《剑下无娇客》 1. 第 1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呼啸的风从客栈门缝钻进来,把店内大堂的烛火芯吹得摇摇晃晃。 店内客人不多,正吃饭的只有两桌。 一桌人多,三个劲装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坐着喝酒谈天,旁边立着五个穿白衣戴帷帽的女人,安静地不说话,动手帮着布菜; 另一桌人少,只有一个高高扎着辫子的姑娘,一身靛蓝的裘袍,腰杆挺得笔直,低着头喝着一碗羊肉汤,桌面上搁着一把剑。 乔屿沉默地喝完了羊肉汤,正要起身拿剑,忽然耳边听得一声冷笑。 乔屿一顿,循声望去,就见隔壁桌坐在正中间的马脸男人“哗”一下推了面前的酒杯,猛地伸手拽住了他旁边一个女人的头发。 那女人猝不及防,被扯得一个踉跄,帷帽滚落在地,剧痛之下惨叫出声。 “你躲什么呢?爷不能碰你?”马脸男人狞笑着将女人攥近,另一只手狠捏着她的脸。 “赵爷…”女人痛得流出眼泪,清秀的脸皱成一团,断断续续地回道:“我卖艺…不卖身,你买我的时候,说…好了的。” “哈哈哈——” 赵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起身用力把女人甩到地上,居高临下地盯着被掼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女人,一字一顿道:“卖艺不卖身?你以为你是谁?爷买了你,你就是爷的人!爷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摸你一下怎么了?爷今天还要在这办了你!给爷滚过来!” 他说完,施施然坐了回去,只是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女人,眼里闪烁着淫邪的光。 “不,不……”那女人吓得脸刷一下白了,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朝着男人砰砰磕头,“赵爷,是我不识抬举,是我给脸不要脸,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马脸男人嗤笑一声,举起杯子啜了口酒,然后啪一下摔了杯子,变了脸色,阴鸷道:“还不过来,是要爷亲自过去请你吗?” 这话一落,桌上另外两个还在喝酒的男人嘻嘻笑出声,凑趣道:“一会赵爷尝了鲜,把这女人赏给我们哥俩玩玩?” 马脸男人哼笑,不置可否。 那女人听了他们的话,绝望地抬起头,两行泪顺着通红的眼眶流下来。 四个立在桌边的白衣女人齐齐转开了头,似乎是不忍看。 那女人在三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像个没了灵魂的牵线木偶,慢腾腾地起身,还没等人站定,马脸男人已经急不可耐地伸出了手。 当他的手要摸上女人胸口的时候,忽然察觉耳边划过一阵疾风,似乎有什么朝自己飞来。 马脸男人心头大震,凭借身体本能往旁边疾退了几步。 随着他的动作,那急飞过来的东西“咚”一声,深深扎进了旁边的木柱里。 马脸男人心脏狂跳,转头望去,发现竟是根筷子。 自己居然差点被这东西吓破胆,马脸男人心里生出恼怒,猛地转向筷子掷来的方向,看到了立在一边,冷冷睨着他的乔屿,顿时更是羞恼。 他狠狠瞪着乔屿:“臭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敢管老子的闲事?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乔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而微微一笑:“我管你是谁,今日这份闲事,我管定了。” “好好好!” 马脸男人气得连道三声好,然后刷得冷了脸,阴恻恻道:“你有种!在这宁水镇还没有人够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我赵八成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像你的嘴皮子一样利索!” 说着,赵八成高喝一声“把这臭丫头给我拿下”,那两个在桌上喝酒的男人立马踢开凳子,朝乔屿扑了过来。 在这两个男人身体腾空的时候,二楼走廊上也传来异动,一小队持着刀的护卫像下饺子一样,踩着二楼栏杆跳了下来。 一瞬间,静谧空荡的大堂变得处处是人,杀机四伏。 五个女人吓得放声尖叫,仓皇逃窜。 乔屿四面受敌,幢幢人影将她团团围住,在外面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赵八成双手背在身后,昂着首站在人群之后,得意地闭着眼竖着耳,就等着听乔屿耍威风不成,跪地痛哭求饶的声音。 谁成想,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他没等来乔屿的哭喊嚎叫,反而差点被乔屿一剑掀飞出来的七八个手下砸到脚。 赵八成悚然一惊,手忙脚乱地闪避,待要转头将那边的局势看清楚,却听到手下冲他大喊,“赵爷小心!” 赵八成心一跳,刚要有所动作,脸侧一道尖锐剑啸掠过,眨眼之际,一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冰凉的剑身贴在他的皮肤上,激得赵八成打了一个寒颤。 他畏畏缩缩地转动着眼珠,盯着站在斜前方,握着剑柄的乔屿,哆嗦道:“你,你不能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江南巡盐道王心诚王大人的家仆,我这次出来,是为了帮他老人家采买伶俐的歌女,回头献给京里一些大人和来扬州府的钦差顾大人的。你要是杀了我,这差事就办砸了,到时候上面的大人追究下来,不是你一个女人能承担得起的。” 乔屿听到他嘴里说的顾大人,表情微动,正要细问,突然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接着乔屿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叫:“姑娘,姑娘救我!” 乔屿一愣,瞥眼望去,只见赵八成的一个手下抓住了那个苦命的女人,拿着把刀抵在她脖子上。 那手下迎着乔屿的目光,厉声道:“放了赵爷,否则我就杀了这女人!” 乔屿皱眉,收回视线后冷冷地瞪着赵八成,手中的剑逼近了赵八成的脖子一分,赵八成的脖子顿时被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血珠顺着伤口一滴一滴往下淌。 赵八成立时嘴唇一抖,浑身直冒虚汗,对着那手下呵斥道:“你个狗娘养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不给我把刀放下,你这是要害死我吗!” 那手下被他这一吼镇住,听话地放了手里得女人,退到了一边。 乔屿看那女人一眼,吩咐道:“到门边去,把门打开。” 女人啜泣一声,跑到门边,依着她的话把门推开。 门一打开,刺骨的寒风立马冲了进来,把乔屿高高扎起的头发吹得飞起。 乔屿一手抓着赵八成,一手仍旧拿剑抵在他脖子上,微微使力压着他往门边走。 性命捏在她的手里,赵八成也不敢耍心眼,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了门口。 乔屿转身,让赵八成正对着他那群手下,轻声道:“让他们都往后退,退远点。” 赵八成照做。 等那群手下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乔屿灵活地挽了个剑花,刺目的剑光在赵八成面前一闪而过,赵八成心下一凛。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右手被乔屿一剑斩下! 断手咚落在地上,喷涌的鲜血登时溅到门上。 在赵八成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乔屿抓过门旁看傻了的女人,疾步往外跑,手指吹了一个口哨,一匹棕色高头大马从旁边的马厩里高高跃出,打了一串嘶鸣。 乔屿抱着女人, 2. 第 2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外面闷应一声,立时冲进来一队持刀的皂吏,将乔屿二人严丝合缝地围起来。 叶黎衣脸色大变,下意识觉得是乔屿大闹宁水镇的事情传开了,赵八成鼓动官府来抓人,可转念一想这地界靠近扬州府,他赵八成还没那个本事能让这州府的官差乖乖听话。 思及此,叶黎衣缓了脸色,瞄了一眼旁边没什么反应的乔屿,撑着身子起来问道:“敢问列位大人,我们二人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抓人?可有官府谕贴?” “大胆!” 围站在她身侧的一个小吏见她出言不敬,就要抽出刀恐吓她,却先一步被那带头的衙役拦住了。 “抓你们是州府大人的口谕,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只要是江湖人,不问缘由,统统缉拿!” 衙役回着叶黎衣的话,眼睛却看着乔屿,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只要查清了你们跟我们州府大人大公子身死一案无关,我们会放人的。” 说着,他的目光倏地一冷,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将这两个女人给我拿下!” “是!” 几个皂吏应和着,“噌噌”几声,齐齐抽出身上佩刀,挥刀往乔屿二人身上砍去。 三把短刀逼近跟前,叶黎衣吓得爆出一声尖叫,惊恐万状下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边抱着剑不言不语的乔屿动了。 她手中长剑一转,将围在身侧的几个皂吏挥开,接着脚尖点地,踩在其中一人肩膀上,握住剑柄朝前一刺,套牢在剑上的剑鞘立即像出了笼的鸟,“嚓”地猛冲向叶黎衣身前的三个皂吏。 那三个皂吏猝不及防,忙着躲避,但是房间狭小,根本没有多余下脚的地方,几个人互相掣肘,绊倒了两个,还剩一个仍旧朝叶黎衣砍来,单手要抓她右臂。 叶黎衣尖叫着拿枕头丢过去,手脚并用爬在床上躲避砍来的刀。 乔屿拧着眉,也不再客气,将手中剑一挽,舞出几朵绚烂剑花,眨眼间将拦在她身前的皂吏全部抽倒,又一脚蹬上背后的墙面,纵身跃到床上,单手将叶黎衣护在身后,用剑柄将那个缠在床前的皂吏狠狠撂开。 衙役勃然大怒,抽出佩刀“欻”地朝乔屿兜头砍来。乔屿偏头躲开,用手抓起床上的被褥绕成一卷,一掌打到衙役面上。 衙役一惊,连忙将刀撤回,将腾空飞来的棉被刷刷几刀斩碎。 飘扬的飞絮四散开来,模糊了视野,等衙役挥开厚重粉絮,定睛朝床上看去,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枕头。 “妈的!”衙役爆喝一声,一掌将枕头拍成粉末,“给老子追!” 又一次骑马狂奔逃命,叶黎衣已经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她把脸紧紧贴在乔屿背上躲风,找了个时机开口:“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间,接连得罪了两路人马,叶黎衣不敢细想,因为一想就会觉得前途灰暗。 乔屿俯身专心驾马,半响后才道:“去扬州城,找顾启章。” 叶黎衣顿住,简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她踌躇了好一会,小心翼翼道:“姑娘,你和顾大人什么关系?” 她一刻钟前可没少说顾启章的坏话。 乔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声道:“我奉师命下山历练,护他三个月的周全。” 那就是没关系,叶黎衣了然,听她提及顾启章语气不好,也不敢多问,转了话题:“那我们怎么进城?扬州知府不是满城通缉江湖人吗?” “硬闯。”乔屿抬头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城门,淡淡道。 “什么?” 叶黎衣震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还不待出声细问,乔屿突然用力一甩马绳,大喊一声:“抱紧!” 叶黎衣一愣,二人□□的马已经前蹄朝天,仰着马头吼出一串长鸣,而后后蹄在地上狠狠一踏,整个马身像离了弦的弓,“欻”地向前猛冲! 就这晃神功夫,叶黎衣差点被荡飞,她尖叫一声,惊惶失措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抱住乔屿的腰。 霎那间,马已冲到了扬州城门口。 面前排着的队伍仿佛望不到尽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喘口气。 小六子烦躁地翻着交到手里的路引,招手让眼前这个进城,粗声粗气喊道:“下一个,快点!” 话音一落,队伍后头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混着几声女人的惊呼。 小六子心头一跳,抬眼望去,只见一匹棕色大马蓦地挤开人群,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撞过来。 马上坐着两个女人,坐在马后的女人瑟瑟发抖,嘴唇苍白;坐在前面的女人面容冷肃,一手驾着马,一手握剑,不断用剑背“啪啪”挑开挡在身前的人。 “来人!来人!有江湖人擅闯城门,拦住她们!” 小六子脸色大骇,一边放声大吼,一边反应极快地抽出腰中佩刀,只是刀还没砍到马上,已经被马身上的女人察觉。 那女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将剑一挺,小六子只见眼前白光一闪,虎口一麻,手中的刀就“铛”地一下砸到了地上。 挥开他的刀,女人不再恋战,高高扬起缰绳打在马腹上,那马又一次往前狂奔。 小六子目眦欲裂,这个时候城楼上放风的几个守卫终于慌慌张张提着刀到了他跟前,小六子脸色铁青,咆哮道:“还不追,抓不到人,咱们都得跟着完蛋!” 马在市集上横冲直撞,引来成片高声尖叫。 叶黎衣惨白着脸,颤颤巍巍道:“姑,姑娘,你慢点,小心别撞到人!” 乔屿抿着嘴,忽然一勒马绳,回身反手将叶黎衣捞进怀里,而后双脚在马上一蹬,借力踩上旁边的房顶。 那上面正好是一间茶馆的二楼,从里头探出个瞧热闹的男人,没想到热闹没看成,脖子上先架了一把剑。 那男人浑身打颤,软着腿,战战兢兢道:“女,女侠,小的就看个热闹,您,您高抬贵手,我,我——” “顾启章住哪?”乔屿皱眉,厉声打断他。 “啊?”男人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浑身冷汗直冒,“您,您,这,这小的不知道。” 乔屿眼神落在他身上上好的镶领袖貂皮袍上,冷冷一笑,吓唬道:“你不说?不说我就把你的衣服扒光,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男人吓得瞪圆了眼睛,嘴唇开开合合,最后哭丧着脸道:“打这再往西再走三公里就是了。” 乔屿紧皱的眉毛一松,对他点点头,“谢了。” 而后,头也不回地抱着叶黎衣往他说的方向跃去。 男人看着她潇洒而去的背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声道:“完了。” 钦差要是被人杀了,他也活不成了。 站在院子里,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 何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家公子身后,担忧道:“公子,这外头听着不太对劲啊,要不我们今天别出门了。” 顾启章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轻笑道:“咱们初来乍到,不合群可就太扎眼了。既然有 3. 第 3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紧张的形势一触即发。 屋檐上的侍卫们高应一声,纷纷跳下来。 乔屿皱了一下鼻子,飞快后撤两步,和何咏主仆拉开距离,“嗤”的一下拔出剑护在叶黎衣身前,而那群侍卫已经提着刀围拢了过来,数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乔屿,数十双手举着刀劈头盖脸朝二人砍来。 乔屿眸中暗光一闪,脚尖轻轻瞪地,整个人如一只灵活的燕子,手抓着叶黎衣腾空跃起,在半空中划出一剑。 只听“嗡嗡”两声,挤在内围的几个侍卫手中的刀居然断了。 几个侍卫一怔,被乔屿抓住时机,凌空踢出几脚,几个人心口剧痛,“噗噗”偏头吐出几口鲜血,横飞了出去,还撞倒了数个来不及闪躲的侍卫。 站在外圈的侍卫没想到她的剑法这么强悍,顿时被震慑住了,站在原地有些畏缩地看着乔屿。 见手底下的人这么不济事,侍卫首领恨得咬碎一口牙,脸色狠厉地瞪着乔屿片刻,突然森冷一笑,松开了手中的箭。 他原本张着弓只想威慑乔屿,但这个女人根本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竟然你这么桀骜不驯,那么也怪不得别人暗中放冷箭了。 侍卫首领眼中凶光一现,悲悯地看着背对着自己,无知无觉还在挥剑的乔屿。 叶黎衣被乔屿带着,整个人就没从剧烈的眩晕中回过神,等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心绪,一抬头却看见前面一支飞箭直直地朝乔屿飞来。 叶黎衣脸色一白,失声大叫,“姑娘,小心后面的箭!” 乔屿微眯了一下眼,手掌轻轻在叶黎衣剑上一搭,整个人借力向后翻起,接着抬起手中的剑一扫,就见那只“唰”地利箭转了弯,笔直地射向屋檐上的首领。 那利箭速度极快,首领却轻蔑一笑,凭这种力道也想杀他? 他这样想着,还是好整以暇地转了身闪避,可脚步还没站稳,背上忽然被人连击三掌,首领猝不及防,当胸喷出一口鲜血。 等他捂着胸口抬头时,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剑,执剑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睨着他片刻,突然偏头一笑:“大人,这佐证够了吗?” 首领被她这一堵,差点又激出一口老血,他浑身气得发抖,待要破口大骂,倏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蓝色无补子的官衣,看了门内这场面,扶着门框吓了一跳。 乔屿看他一眼,忽地收了架在首领脖子上的剑,一把将人打了下去,她再轻飘飘地落地,朝那人轻轻抱拳。 “你——”首领仓皇之间滚到了那人面前,来不及冲乔屿发火,狼狈地起身,对来人执了个礼:“吴知县。” 这是收手不打了的意思,吴知县缓了缓,眼神在首领面前扫过,落在乔屿身上,笑着道:“周守备,这是怎么了?” “奉州府大人的命令,抓拿杀死长公子的江湖人。”周守备粗声粗气地应了。 终于来了个讲理的文官,叶黎衣推开面前的侍卫正要上前,却听那吴知县悠悠然地开了口:“哦,那得赶紧抓起来,人不够的话,我那县衙还有几个能用的。” 叶黎衣一怔,突然耳边传来一叠尖锐的咳嗽声。 这声响引得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那吓晕过去的钦差虚弱地扶着旁边的书童站起了身,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且慢!” “哎呦,顾大人!” 吴知县好像这时才看到他,一个箭步上前,挤开拥在一块的侍卫,拍了拍衣袍就要跪下行礼,顾启章连忙将人扶住:“吴大人,请起请起。” 俩人一翻谦让后,吴知县站到了他旁边微微垂着头,“大人有何吩咐?” 顾启章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两声,眼神示意吴知县到一边说话,吴知县跟着他退到一边,顾启章才道:“吴大人,捉拿乔姑娘一事我看算了吧。” 吴知县眼珠一转,脸上有些为难,“这,这案子涉及知府赵大人,下官不敢自专。” 顾启章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手,接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作势要塞进他袖子里,吴知县假意推了推,最终收进袖子里。 顾启章这才接着道:“这乔姑娘武艺高超,等这边案子结了,回了京我是要引荐给九王爷的,你这边要是不方便,我亲自去跟赵大人解释,你看使不使得?” 吴知县忙道:“大人哪里话,这事哪用劳动大人,下官自会跟赵大人讲清楚。哦对了,大人,下官来此就是请大人去阳春阁一叙,赵大人和列位扬州府同僚已经摆好酒席,就等大人了。” 顾启章点头,“好!咱们边喝酒边谈天,我也顺便问问诸位大人对这场秋闱案的看法。” 吴知县听了这话眼神一闪,这正是他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敢问大人,这案子您准备怎么审?” 顾启章打了个哈哈,“我初来乍到,对这案情根本摸不着头脑,还得仰赖诸位大人啊。” 果然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吴知县微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心里却十分满意,一个没用的钦差当然比一个会来事的清官好掌控,不怕他胡乱攀咬向上告状。 “大人说笑了。”吴知县虽然瞧不起他,但知道他不会跟扬州府内的官员作对,笑容里带上了三分真意,“那咱们走着?” 顾启章颔首。 吴知县顿时笑容满面,踱步到了周守备面前,附耳悄声道:“周大人,给我个面子,你先收兵,我去跟赵大人讲清楚。” 周守备面色难看,正要瞪眼,吴知县立马把从顾启章那顺的银子塞到他手里,“小小心意,给周大人买酒喝。” 周守备收了钱,脸色好转了一些,喊上手下走人之前,眼神恨恨地落在乔屿身上转了一圈。 乔屿没什么反应,偏头去看顾启章。 这位钦差大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头上一顶青金石官帽,穿着一件石青色官服,脖子上还戴着一串素金朝珠,瞧着龙眉凤目,十分俊秀,就像她师父说的,是个翩翩君子。 可是观其言 4. 第 4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迎着他的目光,乔屿抱着剑将视线落在他那只断臂上。 她只是一个眼神,没有开口挑衅,赵八成却觉得受到了千百倍的冒犯。他在这一瞬间,完全忘记了什么叫尊卑有序,像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猴子,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贱人,你砍了我一只手,还敢出现。我赵八成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我……” 他的态度转变简直是一百零八度大转变,一屋子的人原本剑拔弩张,此时都转了头看他。顾启章分辨着他话里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乔屿。 这位乔姑娘看起来好像十分无所谓。 乔屿确实没把赵八成的谩骂听进耳朵里,不过她慢慢举起了刚放下的剑。 “咳咳——” 一看她这个动作,顾启章就知道不好,他往前迈了好几步,提高了声音止住赵八成的辱骂,“赵先生刚才的话似乎没有说完?王大人可有什么紧要话?” 顾启章将这局面打破,吴知县也不好袖手看戏。 他装模做样地走过来,准备训斥赵八成几句。没想到赵八成“扑通”一下跪到顾启章身前,开始哭天喊地地磕头:“大人,小的冤啊,小的太冤了!这妖女,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把我手砍了。您说说什么仇什么怨呐,要小的受这种侮辱?大人,您得替我做主,治这个妖女的罪。您要是包庇这妖女,我可要去府衙门口击鼓鸣冤了。” 吴知县不动声色地顿住脚步,瞥向顾启章。 只见他面色苍白,表情似窘似怒,方寸大乱地看看面无表情的乔屿又看看鬼哭狼嚎的赵八成,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傻站在那里,任由赵八成继续哭哭啼啼。 没有人制止赵八成,在前院众人哑然无声的情况下,他的哭声显得突兀又嘹亮,加上门没上锁,很快吸引了一堆好事的街坊百姓。 他们也不敢扒着门往里望,只装作路过的样子,时不时从门前经过,而后是一阵又一阵的窃窃私语。 “哭的那人是谁啊?” “赵八成啊。” “怎么哭那么惨啊。” “听说是一只手被人砍了,要钦差大人做主呢。” “哎呦,这是哪位英雄干的好事,能砍断这恶霸一只手,这不是为民除害吗。” “哎呀,里面都能听见,你可小点声吧!” “……” 门外嘀嘀咕咕的议论,一字不落地传进屋内众人的耳朵里。赵八成也听到了,他嚎啕大哭的架势顿时一收,鼻涕眼泪糊在脸上,露出了一脸跋扈的凶相。 不见刚才的可怜和委屈。 乔屿也终于欣赏够了这出闹戏,不紧不慢地开口:“顾大人你也听到了,我是在为民除害,并非无故断他一只手。” “你——”赵八成双眼通红,不知道是装哭流下的鳄鱼眼泪,还是被乔屿激的。他剩下的那只手往地上一拍就要起来。 “赵八成。”吴知县一声低斥,一个箭步过来,将人按住。他本来想要借赵八成这事给顾启章一个下马威,探一探这位钦差大人的底。 谁料半路杀出来一群搅事听墙角的愚民,没探到顾启章一点老底,反倒是赵八成老底快被扒光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再不出声,恐怕生乱。 他神色严厉地斥责赵八成几句,满脸堆笑地望向顾启章:“赵八成这刁奴在王大人跟前伺候舒服惯了,不懂规矩,还望大人不要跟他计较。赵八成跟这位姑娘的事,我瞧着像是两位都有过错,我看就这么算了吧,他这断了一臂也是他该得的教训,谁叫他对大人大呼小叫的呢。您看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百姓围着看戏影响也不好。不如大人先请往阳春阁走一趟,钱大人他们还在等着为您接风洗尘呢。” 不愧是能当上这富庶之地知县的官,三言两语全都是好听的话。顾启章暗暗感慨,面上却是由窘转喜,“好好好,这事就这么结了吧。吴大人说得对,不好叫各位大人等太久,咱们这就过去吧。” 吴知县应了,转过身先行一步开路,路过那两个穿白衣戴帷帽的女人,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赵八成一眼。 赵八成会意,抹了一把眼泪,换上一副殷勤的嘴脸,将两个女人推到顾启章身前:“大人,瞧我真是糊涂了。这差事可是我家老爷吩咐下来的,我要是办不成,回去可没有好果子吃。还望大人看在我断了一臂的份上,将她们收了吧。” 乔屿看着进了门之后,始终不发一言的女人,微蹙眉头。赵八成话里的意思让她十分不舒服,同为女子,她不希望看到她们被当成商品,任人宰割。她瞥向顾启章,希望这位钦差大人是一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能主动拒绝。 但是顾启章接下来的话让她失望了。 “王大人用心良苦,我怎好推辞。”顾启章毫不犹豫地笑纳了,甚至笑意直达眼里,似乎十分满意。 他满意,赵八成和吴知县也满意。只有乔屿攥紧了手里的剑,将嘴角抿出了一条直线。 扬州城的风和玄玉宗山上的风不一样,含着一股脂粉味。乔屿抱着剑坐在阳春阁屋顶上,遥遥望着天上的明月。 屋顶之下是阳春阁最奢华的雅间。 雅间内设了一张长桌,十几个便衣的官员围坐在一起。桌上摆满了阳春阁的拿手好菜,热气腾腾,不用深呼吸,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 这一路下扬州紧赶慢赶,没好好吃过一顿正经饱饭。如今这一桌菜摆在眼前,却不能动筷子,对顾启章来说实在是甜蜜的折磨。 偏生坐在主座上那位赵知府浑然不觉,还在对本次秋闱舞弊案发表高谈阔论。底下的一群官员宛如听到什么金玉良言,频频点头,嘴里“是极是极”应着。 顾启章被安排在赵知府的下首位置,眼里盯着面前的蟹粉狮子头,垂涎欲滴,冷不丁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听说顾大人府上来了一位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赵知府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话题,眼睛盯着顾启章,语气听不出喜怒,“我还听说是顾大人主动邀请的这位乔姑娘来我们扬州府的?” 顾启章这会已经知道赵知府大公子被江湖人害死一案,深知来者不善。面上却装无辜,感激涕零地冲着北方抱拳:“是啊,这事说起来还是九王爷体谅下官。在我离京之前,九王爷听说我形单影只,除了一个书童,身边没 5. 第 5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嗒嗒——嗒嗒——” 门外的人迈着步子不急不慌地踏进雅间,顾启章定睛看出,差点一个踉跄栽到那群烂菜堆里去。 敢在赵知府面前放肆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来扬州助他一臂之力的乔姑娘。 雅间里一双双喷火的眼睛盯着乔屿,能听到的只有强忍怒气的喘气声。偏偏乔屿极为镇定,她扶着手边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好,收起了手里的剑,冲众人微一抱拳,便跟个没事人一样,退到了老妇人身旁。 倒是那个老人尴尬无措地看着一排狼狈到极点的青天大老爷,她原本佝偻的身形越发低下去,嘴唇哆嗦,嚅嗫几次想要张口都没有挤出半个字。 “蔡大娘,你不是说有冤要诉吗?”乔屿看她一眼,将眼神瞥向人群中干干净净,仿佛鹤立鸡群的顾启章,“钦差大人就在那里,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这一刻,顾启章恨自己不能隐形。 赵知府被无视了个彻底,他气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油渍,想要再次爆发。 但是蔡大娘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她眼睛极快地扫了一眼众人,疾走两步到了顾启章跟前“噗通”跪下,鼻子一抽,开始放声哀嚎:“大人,钦差大人,老婆子是来告状的,我要告江南巡盐道王心诚纵容手下赵八成强抢民女。” 她一句话使得整个雅间还在忍着怒气的官员一怔,各自惊疑不定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濒临爆发边缘的赵知府也按捺下来,眼睛看着她,漠然不语。 顾启章心里警铃大作,他前脚为了便宜行事刚收了赵八成两个歌女,后脚就有人来告状了。 蔡大娘却没有诸多顾忌,她说着还红了眼眶,“我女儿好端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他们、被他们抢去调教成陪酒卖笑的歌女。老婆子我为了这事跑遍了各地衙门,衙门里的官老爷都说管不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听说大人来了扬州想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被人拦在门外,多亏了这位乔姑娘帮忙,就是、就是阵仗闹大了些。” 她顿了一下,抬头看了顾启章一眼,“砰砰砰”朝着他磕头,“求大人为我做主,为我那苦命的女儿做主。” 年过半百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含泪哀求。顾启章就是再想明哲保身也做不到视而不见,他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将蔡大娘扶起来,“大娘有什么事起来说话,我和各位大人都听着呢。你先不要急,你这事我们得先跟道台王大人核实清楚了,才好给你个交代。” 众官听他字字句句不离“我们”二字,心里直翻白眼。他顾启章得罪不起王心诚,就想拉着他们一起下水,想得真美。 吴知县眼睛不错地落在二人身上,盯着蔡大娘细细打量,直觉哪里不对,缓缓出声道:“你刚才说你跑遍了各地衙门求告无门,怎么本官从来没有见过你?” 乔屿听得一愣,蓦然抬眼朝蔡大娘看去。 而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原本虚虚倚着顾启章的蔡大娘脸上立马挂上了一个诡谲的笑容,她佝偻着的后背瞬间挺直,抬起一掌打向顾启章身后的赵知府。 情况突变,一室官员惊呼起来,有些想要扑过去护住赵知府,然而距离太远,有心无力,有些没有注意脚下,直接摔成了“菜人”。 直面“蔡大娘”的赵知府惊恐地瞪大双眼,他下意识想要躲避,但是残羹散落了一地,到处油汪汪的,有几个下属的前车之鉴,他怕随意踩下去,他这条老命跟着跌没了。 无处落脚,无处可逃,赵知府心惊胆裂,而凌厉的掌风已经拂面吹来。赵知府心里哀叫一声,闭上了眼睛受死。 但是疼痛没有如期而至,他只听身前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铮”的一声剑鸣。 赵知府睁开眼,发现顾启章站在他旁边,苍白着脸捂住了胸口,鲜血从他嘴角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原来是顾启章帮他挡下了这一掌。赵知府面上来不及反应,眼里一花,见那“蔡大娘”又飞身跃到半空中,对准自己又是一掌想要拍下来。 这下可没有第二个顾启章帮他挨巴掌了。 赵知府仓皇地后仰,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他吓破了胆子,惊叫几声,发现手沾了油,实在是太滑了,他连撑地爬起来都做不到。 赵知府惊怕地屏住呼吸,浑身发抖。 “蔡大娘”满是皱纹的脸上,裂开一抹笑意,用年轻活泼的声线喝道:“狗官,你竟然那么爱你的儿子,那就下去跟他好好团聚吧。” 话落,“蔡大娘”眼神一厉,这一次她瞄准了赵知府的天灵盖。 “噌——” 清脆的剑鸣再一次响起,银白的剑像破开黑暗的晨光,携着势不可挡的剑气,直冲她的后心。 “蔡大娘”恨恨地瞪了近在咫尺的赵知府一眼,一个翻身像猴子般倒挂金钩躲过乔屿的剑,看准旁边的窗户,脚尖点地冲了出去。 乔屿一击不中也不懊恼,她分了一个眼神扫了顾启章一眼,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瓷白的玉瓶,抛给他,“吃下去。” 说完也不管顾启章接不接得住,轻踏几步也跟着破窗而出。 顾启章刚挨了一掌,当然接不住,他手忙脚乱地乱扑,又急得喷出好几口血都没接住。好在那玉瓶坚固,摔在地上只磕出一个角,被他捡了起来。 星月皎洁,扬州城里灯火交映,嘈杂的人声从一座座屋檐下传入“蔡大娘”耳朵,有时候还能听到街坊邻里的骂架和邻里聚在一起的闲侃的八卦。 她不为所动,轻踏在屋檐上,像猫一样无声无息,瞬息千里,想要甩掉身后的乔屿。 但是在绕着扬州城兜了一圈之后,“蔡大娘”还是没能甩脱乔屿。她终于停住了脚步,蓦然回身,凌空拍出一掌。 乔屿鼻间擦着她的掌风躲过,“蔡大娘”一掌不中,又拍出一掌。 “是你逼我的!” 这一掌,她毫无保留。 排山倒海的气势涌向乔屿,乔屿甚至能听到一声响亮的虎啸。 这乔屿眉头一动,居然是白虎掌。白虎掌是白虎门的绝招,非白虎门门主亲传弟子不授。 当今武林正派,以玄玉宫为首,其下是三大门派,再往下便是一些闲散门派。 白虎门便是三大门派之一。 正派武林公推玄玉宫宫主柳墨笙为首,但是三大门派门主实力与柳墨笙仅仅一步之遥,不可小觑,门下弟子也非等闲之辈。更何况白虎门亲传弟子。 面对这一掌,乔屿不敢轻敌,她调运全身内力,导向手里的长剑,而后手利落地挽 6. 第 6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巡抚衙门内,灯火通明。 公案之上坐着刚才带兵抓人的中年人,他的下首摆了几张椅子,分别是赵知府、顾启章、吴知县等人。 乔屿被一左一右两个兵押着,站在堂下。她的双手被镣铐锁着,随身的佩剑被暂时收缴。 中年人眼睛盯住乔屿,“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乔屿不卑不亢地回视,“大人为何带兵抓我?乔屿不解,所以不跪。” 此言一出,随坐两侧的官员顿时哗然。赵知府“唰”站了起来,横眉竖目喝道:“大胆!公堂之上,岂能容你放肆!” 说着,他转向中年人,“抚台大人,这刁妇仗着有些武功桀骜不驯,寻常问话怕是问不出什么来。您看是不是上些刑具?” 顾启章眉心一跳,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蓦然攥紧。 孙抚台抬眼扫了赵知府一眼,赵知府一凛,讪讪地坐下了。 孙抚台再次看向乔屿,忽然点顾启章的名字,“顾大人,既然这位乔姑娘是九王爷派来助你查案的,就由顾大人帮她解惑吧。” “是。”顾启章低眉顺目地应声,踱步来到乔屿身前,看着她,缓缓道:“几日前,抚台大人接到线报,说是有天火教的余孽潜入扬州府,抚台大人派人暗中调查,查到了那位假扮‘蔡大娘’的女人身上。” 乔屿怔住。 天火教是本朝最大的□□,教主韩友鹏除了坑蒙拐骗,大肆收敛信徒的钱财之外,时常蛊惑教众造反。朝廷派兵几次清剿,终于在去年打掉天火教最大的窝点,抓捕了数十位组织闹事的教中骨干,但是教主韩友鹏和左右护法却下落不明。 “所以,你们怀疑我跟天火教有关。”乔屿蹙眉,她环视众人一圈,眼神越过顾启章,看向案桌上不发一语的孙巡抚,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赵知府因为前头的事对乔屿怀恨在心,此时忍不住高声喝止,“按照本朝律法,勾结天火教可是死罪,本府劝你从实招来,招清楚了,免得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还累及你的师门!” 乔屿闻言眼神登时一冷,她蓦然转头,一双眼睛含了电一般,向赵知府看去。 赵知府心一跳,上半身向后仰。反应过来后,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手指着乔屿,气得直抖:“公堂之上,不敬朝廷命官,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他说完,看向乔屿身旁的两个官兵,凛然正气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犯上的刁妇拿下!” 两个士兵在听到命令后,第一时间看向孙巡抚,见他没有反对,就要动手。 乔屿冷笑,刚才在外面她束手就擒,一是给顾启章面子,二来对面也确实人多势众。现在一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随便哪一个都是她的筹码。 她想着,反应极快地后退一步,带得手上镣铐“叮当叮当”乱响,下一刻就要运气挣破束缚,大打出手。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顾启章忍不住高声叫停。 他用眼神安抚住乔屿,又示意那两位士兵不要着急,转身冲案台上的孙巡抚抱拳,“抚台大人,下官有话要说。” 孙巡抚似笑非笑:“你要替她开罪?” “下官不敢。”顾启章惶恐地跪下来,“下官只是想着应该先问问清楚。乔姑娘是九王爷的门客,又是武林第一大派玄玉宗大弟子,以后担了玄玉宗宗主的位置,必然前途无量。怎么会想不开跟天火教的丧家之犬搅和到一块去呢?想来应是哪里有误会。” 赵知府冷哼:“哪来的误会?人不是她带上阳春阁的吗?她要是将人抓住,嫌疑自然也就洗清了,问题是她当时是空手下来的。难道堂堂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大弟子这点能耐都没有吗?” 顾启章暗道一声该死,这老头说得还真的十分有道理。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乔屿没有将人带回来。 “她使了诈。”乔屿冷不丁出声,面上几不可见的懊恼,“她会白虎掌,我以为她是白虎门的人,结果她还会用药使毒。诸位大人自可以去刚才我落脚的屋顶查看,看看上面是不是有毒粉。” 她自入了这大堂之后,态度就神气十足,突然语调软下来,众官员面面相觑。 顾启章也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这乔姑娘还不算太愣。 孙巡抚示意堂内其中一个士兵去查看。 那士兵腿脚很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飞奔回来,报告乔屿所言是真的。 孙巡抚手按在惊堂木上,良久才开口:“把你跟天火教的余孽接触的点点滴滴都说清楚了。” 赵知府闻言,急声道:“抚台大人——” 孙巡抚抬手打断他,看向乔屿。 乔屿一五一十地说了。 乔屿说完,孙巡抚盯着她,“你的话,我会如实上奏。如有虚言,你担不起这后果,你可明白?” 乔屿毫不犹豫地颔首。 孙巡抚不再看她,“给她解开,带她去拿剑。” 两个士兵领命,带着乔屿出去。 公堂里只剩下一干文官,赵知府气得袖子一甩,闭上了眼睛。剩下的官员在孙巡抚面前也不敢出声献媚,纷纷垂目,安静地坐着。 孙巡抚环视一圈,将眼睛落在顾启章身上,“秋闱舞弊的案子,顾大人查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下官今儿刚落脚扬州府,就赴了各位同僚大人为下官办的接风宴,还没来得及查问呢。”顾启章毕恭毕敬地俯首,“不过接风宴上,赵知府对本次秋闱案的见解,给了下官一些提醒,让下官知道该往何处使劲。” 赵知府倏然睁开眼。 果然见孙巡抚不冷不淡的眼神扫过来,“同僚之间感情深是好事,但不要忘了正事。” “是。”顾启章受教。 “退下吧。” 众人出了大堂,一眼瞧见背着长剑、站在台阶下的乔屿。 在几盏灯笼的火光下,她长身而立,抬眼看过来。 赵知府带着人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驻足,“不要以为抚台大人放了你,你就没事了。今日之事,我也会如实上奏。” 他说完转身瞥了一眼顾启章,“顾大人,既然抚台大人让你好好查案,那我等日后也不方便找你喝酒吃茶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本官自会差人送信到你府上。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你和我们这些人私下就不必联系了。” 这下可把人得罪狠了。顾启章苦笑,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赵知府却不给他眼色,抬脚就走。 他们离开后,乔屿转头看顾启 7. 第 7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靡靡的琴音从帘子里传出,赵八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一曲奏毕,垂落下来的帘子被撩开,一只脚缓缓踏出来。 一个身材高挑壮硕的胖子停在了赵八成面前,居高临下地站着,垂下眼皮睨着他。 赵八成连忙磕头,“道台大人。” 王心诚淡淡地嗯了一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赵八成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给他奉茶,因为断了一只手,他的模样有些狼狈。 王心诚一边低头喝茶,一边低声发问:“顾启章那边这几日有什么动静吗?” 赵八成低眉顺目:“回大人,两个盯梢的歌女说他这几日不是在府里使唤她们陪他喝酒吟诗,就是仗着钦差的名号出门骗吃骗喝。似乎不怎么关心这次的案子。” “那两个歌女可信吗?”王心诚眼睛看着杯子里的茶叶,低头吹了吹。 赵八成谄媚地连连点头,“小人办事,大人放心。属下给那两个歌女喂了毒药,每三日得从我这里拿解药,不然毒发就会引起全身溃烂。这种漂亮的女人,最怕的就是脸毁了。再加上小人知晓她们一家老小的落脚位置,她们没有那个胆子递假消息出来。” 说着,他弯腰从衣服里掏出一沓纸递给王心诚。 王心诚搁下杯子,接过信件,开始一张接一张,逐字逐句查看。 信报上的内容不多,他很快看完,将纸放到一边:“那个什么乔屿真是玄玉宗的?” “是。”赵八成提起乔屿有些咬牙切齿,他摸了摸断臂的袖口,“属下差人查了,她确实是玄玉宗的大弟子。” “你刚才说顾启章对案子不上心,那他请个江湖高手在身边干什么?” 赵八成毕恭毕敬地垂首,“小人听说这个乔屿是九王爷指派给顾启章的,说是九王爷养的江湖门客。” “是么。”王心诚又拿起茶杯,轻啜一口,“你都核实清楚了?” 赵八成一顿,噗通跪下,“小人该死,小人这就吩咐人上京去把这事查清楚。” “嗯——”王心诚拖长音应了,低头赏了他一个眼神,“起来说话吧。” 赵八成抹了一把脸,听话地起身。 “顾启章这个人你怎么看?” 赵八成瞄了他一眼。 “照实说。” “是。”赵八成点头,“小人觉得这个顾大人虽然是京里来的官,但跟那些赵知府吴知县没什么两样,都贪财好色。这次的案子上面派他来,是不是也存了和稀泥的意思……”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渐渐消了音。 王心诚听完没有什么反应,他盯着杯子里盘旋在水里的茶叶出神,良久才道:“去,给顾启章递个帖子,请他来吃顿饭。都是九王爷的人,我没点表示可不行。” “是。” 扬州城里同一片夜空,同样的皎皎月光下,坐在明玉楼的屋顶上,跟阳春阁相比,看得更远,闻到的胭脂味也更浓。 也更叫人心生厌烦。 楼下寻欢作乐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淫邪的、浪荡的、逼迫的……不堪入耳。乔屿闭上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剑。 明玉楼下,弦歌不绝。 最大的包厢里,坐满了人。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依偎在身旁的男人怀里,媚眼如丝,哄得一群男人心旌荡漾,说出口的全是下流的浑话。 顾启章如坐针毡。 昨天赵八成来家里递帖子,说他家大人和扬州府里的盐商有事和他商量,顾启章忙不迭答应了,没想到来这儿快半个时辰了,王心诚和这些盐商只在开始分了一个眼神给他,之后就专心跟女人打闹,没再搭理过他。 手里的酒杯仿佛有千斤重,顾启章心里烦闷,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旁边被指派过来伺候他的女人忽然捂嘴轻叫:“大人,你流鼻血了。” 顾启章顿住,抹了一把鼻子,果真沾了一手的血。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王心诚的注意,他推开怀里的女人,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清明,关切地看着他:“顾大人这是怎么了?” 顾启章心里苦笑,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天花板。 他这段时日伪装得太好,被那位玄玉宗来的乔姑娘当成鱼肉百姓的贪官了。这位乔姑娘面上功夫做得十足,背地里却总使些招数让他鼻青脸肿。 想到这里,顾启章无奈叹气,表面上满不在意地拿起桌上的手帕将鼻子一抹,豪迈笑道:“许是受了一些风寒。不能让我扫了大家的兴,咱们继续喝,我先干了。” 说完,他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完。 王心诚端详着他的脸色:“怪我一时兴起,请顾大人今日来吃酒。” 顾启章没有品出他话里的深意,试探着要开口,王心诚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摆手让屋里的女人都离开,轻飘飘扫视屋内一圈:“卢首总,你们托我请的人,我已经请来了,有什么话尽快说了吧,别耽误顾大人休息。” 被点名的人——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从人群里应声而出,他先恭恭敬敬地朝王心诚拱手,才笑容满面地转向顾启章,“顾大人有礼。” 首总是这群盐商的首领。本朝盐业发达,民间传闻,扬州府一个小小的盐商便有百万身家。身为首领,卢首总的资产恐怕不下于千万。这样一个巨富商人,在扬州府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顾启章不敢怠慢,客气地点头。 卢绍俞笑意盈盈:“今日冒昧请顾大人前来,是为了给家中的不孝子侄们向大人讨一个方便。” 他的话落,在场的盐商纷纷应和。 顾启章笑着打太极:“诸位放心,这个案子,一切按照本朝律法来办,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动用私刑。” 这次秋闱放榜,许多平日里品学兼优的学子落榜,上榜的多是扬州府盐商的子弟。落榜的学子不满,大闹孔庙,德渊帝震怒,下令彻查,才给了他一个南下当钦差的机会。 这群盐商什么意思,顾启章心里跟明镜似的。无非就是让他尽快定案,最好是能给那群闹事的学子安个栽赃陷害的罪名。 见顾启章不咬钩,屋里的盐商面上有些不快。 顾启章只当没看见。 凝滞的氛围中,卢首总再度笑吟吟开口:“顾大人的为人,我们自然是信的。就怕大人受了这群酸儒蒙蔽,真觉得家中子侄们不学无术,被这些先入之语左右,影响了判案结果的公正性。” 顾启章听得想笑,这卢首总真是好大一张脸,居然能说出家中子侄被诬陷的话来。他这样想着,却频频点头:“卢首总说得有理,身为钦差,我确实不该偏听偏信。” 卢首总打量着他 8. 第 8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夜里的风吹着有些凉,更何况这一老一少还双膝跪在地上。 顾启章忙扶着二人起来:“你们先起来,有什么话站着说。” 老婆子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抓着银票起身,干巴巴蹦出几句恭维的话,将“青天大老爷”、“爱民如子”、“菩萨心肠”等翻来覆去的念着,最终实在词穷,低眉顺目地俯下身,再次递出银票:“还请大人收下。” 乔屿双手抱臂,扫了顾启章一眼。 顾启章害怕她一时冲动,再次拔剑砍人,暗暗使劲将银票推回去,笑得十分和蔼:“大娘,本朝法律规定,在朝为官的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否则是要杀头的。” 乔屿眼皮一跳,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这姓顾的是真不要脸,手里还捧着贪贿的东西呢,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老婆子进城这一路,听到的都是这位钦差四处收受贿赂才肯办事的传闻。乍一听他这么义正言辞,谄媚的笑容直接僵住,拿着银票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后面想好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顾启章瞅着她的表情,尽量放柔了声音:“这么晚在路边等我,大娘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是、是。”老婆子回过神,连连点头。但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大娘有什么话尽管说,不用有顾忌。” 老婆子瞄着顾启章的神色,犹豫良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也没什么要紧话。就是我们村里老多秀才相公被关在大牢里,关了快一个月了。想问问大人什么时候能放人呐?” 顾启章:“放不放人还得看审理的结果。要是查实确实是盐商子弟舞弊考场,贿赂考官,那官府自然会尽快放人。” “那大人,什么时候能审查清楚啊?” “这我说不准。” 老婆子迟钝地点头,眼里难掩失望。 她身边的小女孩忽然踮起脚尖,仰着头看向顾启章,怯生生地开口:“大人,我们可以去看看哥哥吗?我好久没看到哥哥了。” 顾启章垂头,和她对视。小姑娘一下子抓紧了老婆子的衣服,眼睛却没有躲开。 “当然可以。”顾启章微微一笑。 他收回视线,扫到乔屿眼里来不及收回的满意。 烛火摇曳。 乔屿闭目坐在床上,默念玄玉宗心法,慢慢地运转体内的真气。 她刚才面对顾启章的时候,差点控制不住杀心,这是修行玄玉宗剑法的大忌。 玄玉宗剑法修的是心怀慈悲。至高剑法有三重境界是爱自己,爱他人,爱万物。 她爱自己,也能在他人受难时,出手相救。 但无论怎么努力,她也突破不了第二重境界。 她师傅叫她下山保护顾启章,一个是故人之友相托不敢推辞;另一个是因为她太过执拗于剑法,差点走火入魔。 她师傅告诉她,至尊剑法不在山上,在山下。 她似懂非懂。可现在她发觉跟顾启章相处的这几日,她的剑法不进反退,连抓到手的敌人都能被溜走。 真气在体内流淌,慢慢地流向四肢百骸,躁动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乔屿睁开眼,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乔姑娘,我能进来吗?” 是顾启章。 乔屿翻身下床,将门打开。 门外,顾启章笑意盈盈,手里还提着一瓶酒。 “叨扰了,乔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陪我喝一杯?” 乔屿去将屋里的烛火全部点亮,转身回来时,顾启章已经将斟满酒的杯子推了过来。 乔屿看了一眼杯子里的酒,摸不清他大半夜不睡觉找她喝酒是什么意思。 “这是绍兴的女儿红,入口甘甜,能让唇齿留香。”顾启章先端起酒杯,“我们走一个?” 乔屿拿起酒杯,跟他轻轻碰杯。 “砰——”杯子相碰,擦出一声轻响。 顾启章仰头,一口喝完。 乔屿用拇指抚着酒里的杯子,在顾启章看过来时,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喝完。 冲鼻的酒味直上心头,像一把火烧进了胃里,乔屿微微皱眉。 “好!”顾启章轻拍桌子,“乔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 顾启章再次拿起酒瓶,作势要给她倒酒。 “不用了。”乔屿挪开杯子,直视他的眼睛,“顾大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吧,不用兜圈子。” 顾启章抬头看她,昏暗的烛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他曾经见过的琉璃,发着流光溢彩的光,不染一丝杂质,非常漂亮。 顾启章垂下眼,自己给自己满上,又仰头干了一杯,才轻声道:“乔姑娘方才是不是想要杀我?” 乔屿一愣,蓦地抬起眼皮。 顾启章见她不答话,又道:“这些时日,我总是莫名其妙鼻青脸肿,也是乔姑娘干的吧?” 乔屿凝神看着他,露出一丝警惕。 顾启章笑了,这位乔姑娘看着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实际上脸上的小表情很多。明眼人一眼就能看透。 他说的话太过直白,直击要害。乔屿突然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她移开眼神,选择沉默。 “我能理解。”顾启章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乔姑娘觉得我是个贪官,这次来扬州不是真心查案来的,对吧?” 这个问题,乔屿终于知道怎么回答了。她一字一顿地反问:“只观顾大人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吗?” 不到一周的时间,府里的珍画名作已经堆了一屋子了。 顾启章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扬州官场波诡云谲,稍一踏错,我的脑袋便要搬家。如果我表现得太过刚直,这案子不好办。” 乔屿:“顾大人的意思是,这几日你喝酒收钱,四处搜刮孝敬,都是在与他们虚与委蛇?” “乔姑娘不用讽刺我。只想想我对那两个歌女如何,我对何智青家里那一老一少又如何。” 乔屿一顿,抬头看他。 萤萤火光之下,他的眉目有些模糊,看上去少了平日的阿谀贪婪,多了一丝凛然正气的风骨。这个时候的顾启章,才有了一点翩翩君子的风采。 顾启章被她长久地注视着,也不躲闪,好整以暇地挺直身体。他来找乔屿摊牌,就不怕她的打量。 原本他就问心无愧。 不过这乔姑娘半天不说话,端详他的时间也有些太长了。 顾启章挺得脊背有些发酸,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时,只听耳边“咚——”一声轻响。 坐在他对面的乔屿,身体突然软倒,头直接砸到了桌面上。 顾启章:“……” 原来是喝醉了。 东西两边都是牢房。 头上是密密麻麻的铁丝网,监狱里静悄悄的,能听到的只有他们几人走路的声音。 乔屿落在最后面,她的前面是昨天的一老一少。老的叫河婆,是何智青的奶奶;小的叫何智蕊,是何智青的妹妹。 再前面是吴知县、顾启章和两个带路的狱卒。 乔屿看着顾启章的背影,思索着他昨天那番推心置腹的话,一时还真判断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正想着,两个狱卒走到东边第二间牢房 9. 第 9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巳时一刻,县衙门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县衙门内,顾启章身穿蓝色官府,头戴黑色官帽,板正地坐在公案上,右手虚搭着惊堂木。 乔屿一身白衣,安静地立在一旁。 公案两边摆了五张椅子,依次坐着郑总督、孙巡抚、赵知府和吴知县,以及闻讯赶来的盐道使王心诚。 公堂之下,戴着手铐的何智青等秀才被官兵押着跪在地上。 何智青的阿婆和小妹也在县衙里,但是由一排官兵隔着,她们只能从缝隙里勉力辨认里面的情形。 太阳西移,明亮的阳光洒满了半张公案,照亮了乔屿半张侧脸。 堂内长久地寂静,一座的上司都没有发话。吴知县在赵知府的示意下,笑着起身:“部堂大人,抚台大人,道台大人,顾大人,巳时已过,这案子是不是该开始审了?” 孙巡抚看向郑总督:“部堂大人,您看呢?” 郑总督仰靠在椅子上,斜了他一眼:“朝廷让顾大人负责审理此案,我的意思不重要。” 孙巡抚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挖苦,一脸严肃地看向顾启章:“既然部堂大人这么说了,顾大人就请开始吧。” “是。” 大佬打嘴仗。顾启章无意掺和,他眼睛一转,看向堂下的王志远,“王志远,你那日在牢中所说的话可属实?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你要是胆敢撒谎,本官就要治你欺瞒之罪。” 王志远有些瑟缩,跪在地上没敢抬头,“回钦差大人,我不敢撒谎,也没有撒谎。我要是撒谎,李之东他们为什么不揭穿我,反而顺着我的话说?” “你放屁!”何智青一听,顿时双眼喷火,挣扎着要爬过去,却被身后的官兵按了回去。他不甘地垂下头,发泄般地大喊:“大人,他们几个联合起来诬陷我。我从没有说过那些话,请大人明鉴。” 吴知县听得连连冷笑:“何智青,亏你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居然敢做不敢当。跟你同处一室的人揭发你,你说别人诬陷你。那要是那些跟你一起大闹孔庙的秀才,都招认了一样的说辞呢?” “不可能!”何智青劈着嗓子高喊。 “不见棺材不落泪!”吴知县冷酷地看他一眼,“来人,把人都押上来!” 顾启章搭着惊堂木的手一顿,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铁链声响,一群披头散发的秀才被几个衙役押着,从后堂轮番走了出来。 等他们站定,吴知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把你们刚才在后堂跟我说的话,给诸位大人再说一遍。” 顾启章一怔,抬起眼睛看了吴知县一眼。想要说点什么,一众秀才已经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秋闱放榜的前两日,何智青来家里找我,他告诉我不用担心这次考试不中,只要我到时候跟着他大闹孔庙,他有办法让我上榜。” “我、我也是鬼迷了心窍,听信了何智青的谗言。各位大人看在我门实话实说的份上,饶了我吧。” 这个秀才的话落,接着便是一叠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啪——”顾启章不得用劲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都安静点,公堂之上不得大声喧哗!” 众秀才这才安静下来,哆嗦着跪在地上。 赵知府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睛看向郑总督等人,语气谦卑:“这案子现在看来已经很明了了。皆系梦都村举子何智青技不如人,早知自己会落榜,便教唆同村和隔壁几个村子的秀才大闹孔庙,为的就是能以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拉真正有才学的考生下榜,让自己登榜。” 王心诚觑着郑总督和孙巡抚的神色,率先应和:“卑职觉得赵大人说的在理,像何智青这种没有才学,不思好好做文章,只想着投机取巧的秀才,应当严惩。” 郑总督深不置可否,睨了一眼孙巡抚,“孙大人怎么不说话?” 孙巡抚正襟危坐,“部堂大人刚才不是说了,负责审理此案的是顾大人,我们的意思不重要。” 郑总督被他的话呛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看向顾启章时已经收敛了怒意,“那还请顾大人继续吧,只是别拖太久了。圣上和京里的各位大人都关注着这起案子的结果呢。” 顾启章受教地点头,看向堂下的何智青。 何智青在听完一众秀才的供词后,脸色灰败,又听了赵知府和王心诚几乎判他死罪的言论,整个人像被打怕了一样,软趴趴地伏在地上微微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被身后的士兵架起胳膊,他涣散的神志才逐渐回笼,视线迟缓地集中到前方那座公案之上。 “何智青,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看着高坐在公案上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还从公案上走下来,在他面前站定,关切地低头看着他,终于如梦初醒 “大人明鉴,我绝不是那种落榜之后嫉妒上榜同学的人。”他鼻子发酸,“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有些哽咽,“恳请大人招来上榜的几个盐商子弟,亲自考教他们的学识便知其中蹊跷了。” “好。”顾启章颔首,“来人,将那几个榜上有名的盐商子弟找来。” “是。”那几个守在外面的官兵闻言就要行动。 “慢着!”王心诚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深深地看着顾启章,“顾大人,刚才那么多秀才说的话,我和赵知府和部堂大人说的话,顾大人都没有听进去吗?怎么这个何智青一句话,顾大人就要照办呢?” 听出他话里的狠意。 顾启章心理一凛,笑着打哈哈:“道台大人言重了,你们的话我都仔仔细细放在心里呢,怎么会没听见去。要是一会招来的盐商子弟堂上对答没有问题,我一定严惩这个闹事的何智青,尽快将这案子结了,呈报朝廷,让圣上安心。” 王心诚冷下脸,还要说什么,坐在他对面的郑总督突然慢悠悠地开口,“既然要尽快结案,让圣上安心。顾大人就不应该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现在案情这么明了,顾大人为何不判?莫非顾大人收了这个何智青什么好处不成?” 他的眼睛像一把利刃,扫向踮着脚尖正探头探脑的何家祖孙二人。 这话就诛心了。 顾启章面上惶恐地不知如何安放手脚,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想法,想着如何应答。 乔屿立在公堂桌案上将一切看在眼里,悄悄握紧了藏在袖子的双手。 10. 第 10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不多时,七名盐商子弟被带到堂上。 七人此次秋闱皆榜上有名,盐商首总之子——卢成魁的名次最好,排在第六名,是这一科的亚魁;剩下几个子弟都在百名开外。 理所应当的,几人以卢成魁,依次步入堂中。 他们穿着光滑水亮的绫罗绸缎,走近了,堂上众人还能从他们腰上佩戴的香囊里闻到一股清淡的梅花香;而跪在地上的何智青等秀才,蓬头垢面,跪俯在地,因为多日不曾梳洗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馊味。 一香一臭混在一起,使得整个公堂溢出一阵酸膻的异味。 卢成魁面色如常地站定,站在他身后的另外6人却一致抬起了袖子捂住鼻子,嫌恶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秀才们。 顾启章打量着这7个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卢成魁身上,“卢成魁,知道为什么召你们来吗?” “知道。”卢成魁恭顺地带着身后的人跪下行礼。他的腰杆挺直,目不斜视:“学生听说是有人落榜后不服我们榜上有名,怀疑我们考试作弊,所以大人招我们前来考教学问。”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着翩翩风度,跟传闻中骄横傲慢,仗着有钱肆意折辱平头老百姓的霸王形象,沾不上一点边。 乔屿直直地盯着他,眼里有些困惑。 扬州城里关于这些富商子弟的风言风语很多,乔屿都不用去特意打听。一些闲言碎语自然而然地就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群人不应该是今天这样,至少卢成魁不应该这么温顺讲理。 似乎是乔屿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太过□□,卢成魁抬起头,越过顾启章朝她望了过去。他的眼珠子定住不动,想要仔细打量乔屿。 顾启章适时打断他的目光:“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兜圈子了。” 他思绪一转正要开口,吴知县突然整了整衣领,笑着朝他拱手:“杀鸡焉用牛刀?顾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如由下官来出题?” 他的话落,郑总督等人都转头望向顾启章。 顾启章一一掠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发现除了赵知府脸上能看出一丝急切之外,其他三位的面色都很平静。 顾启章慢慢将眼睛放回吴知县身上,他轻轻笑了笑,酝酿的话还没说出口。王心诚忽然温声叫住他:“顾大人。” 他眼睛没有看顾启章,低下头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吴大人的才学过人,他的文章传到京里,九王爷看了也是赞不绝口的。由他来考校这些学生,我看也很合适。” 赵知府眼珠子一转,高声应和。 吴知县连道不敢。 本来吴知县突兀地站起来抢着要出题,就很诡异。王心诚又提起九王爷敲打自己,便更加让顾启章觉得这事有鬼。他有理由怀疑,卢成魁等人私下跟吴知县串对好了堂上要回答的问题。 这样想着,面上还不能露出分毫。他不能如他们的意,但是又没有说得过去的借口拒绝。之前传唤卢成魁等人来问话,已经得罪了王心诚等人了,要是再不识相,他这段时日的装疯卖傻怕是前功尽弃。 顾启章虚搭在惊堂木上的手微微出汗。 他盯着案桌,没有立马说话。 见他装死不吱声,王心诚睨着他,不动声色地给吴知县递了个眼神。 吴知县会意,漱了漱嗓子,便要越过顾启章开口出题。 “吴大人。”一直默默观察的孙巡抚冷不防出声,他那双布满眼纹的双眼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吴知县,“这次案子发生在扬州,你身为扬州的地方官,依我看来,应当要学会避嫌。” 他点的不只是吴知县,还有在座的所有人。吴知县眼里的笑意直接僵住,赵知府和王心诚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多好看,唯有郑总督发出一声冷笑。 “什么叫避嫌啊?孙大人的话,本部堂怎么听不懂了?让各级衙门协助顾大人办案是朝廷的旨意,是圣上的主意。怎么到了孙大人嘴里反倒成了我们添乱来了。早知道孙大人嫌我们碍事,我们就不应该来啊。这案子,我看也不用提证人,讲证据了,全由你孙阳甫一个人说了算了。” 他以一种不阴不阳的语调讽刺着孙巡抚,面色骤然一冷,声音也随之拔高:“孙阳甫你今日处处阻碍钦差办案,是何居心?我告诉你,今天回去,我就要写折子上奏,参你阻挠办案。” 这话一出,堂上立马死寂一片。氛围比刚才还要僵硬。 乔屿看着在场的几个官员为了谁出题的事争得脸红脖子粗,微妙地对那天晚上顾启章对她说的话,产生了一分理解。扬州官场果真鱼龙混杂,直来直往,似乎真的办不了实事。 她心里懵懂,有所领悟。 那头,孙巡抚也并没有被郑总督的话吓住。他镇定地迎着郑总督狠厉的目光,“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部堂大人要参,下官也会上本辩白。今日审案,到底是谁在多加干涉阻挠,我想朝廷自有定数。” “好,好,好!”郑总督连道三声好,他伸出手指着孙巡抚,气得胸口直喘。王心诚见状立马从位置上起来,过去将人扶住。 郑总督靠着王心诚,转头看着他,声音打颤:“孙阳甫佞臣贼子,目无法纪,不敬长官,实在该诛!” 顾启章一怔,看向孙巡抚。孙巡抚似乎习以为常,眼睛都不眨一下。 倒是扶着人的王心诚手一顿,低眉顺目地低下头,没有接话,只关切道:“部堂大人,您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这案子还得您老看着呢,否则这么拖下去,朝廷怪罪下来,我们都讨不了好。” 郑总督闭了闭眼,胸口里的气仿佛顺了一点,他靠回椅子上。王心诚微微俯身行了一礼,也坐回原位。 他眼睛掠过孙巡抚,定睛看着顾启章,想了想要说话。堂下的卢成魁忽然轻声开口:“王大人,诸位大人,学生听着大人们为谁来考校学生题目这事争吵起来,实在是良心不安。学生听闻顾大人是德渊三十七年二甲的第一名,学生万分仰慕,斗胆请顾大人出题。” 王心诚没想到他这边在为卢成魁拼命争取,卢成魁却主动挑顾启章出题。别人不知道卢成魁,他从小看着卢成魁长大,对他学问上有多少斤两再清楚不过。 王心诚心里疑问,但也没有反驳。他警告地看了卢成魁一眼,“顾大人是京都有名的大学子,能得顾大人一两句指点是你的造化。只是这考校答不上来,你可知什么后果?” “学生知道。”卢成魁毕恭毕敬地颔首。 王心诚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还想着敲打几句。 顾启章已经笑着起身,踱步到了卢成魁身前,微微俯身:“好!就冲着你这番话,卢成魁,本官要好好考你。” 大势已去,王心诚抓紧了椅子上的手扶。郑总督等人面色各异地凝视着低着头的卢成魁。 顾启章出题:“卢成魁,你听好:‘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这一句何解?” 卢成魁稍作思 12. 第 12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房间里的镜子被砸得稀巴烂,碎片散落一地。 一白一蓝两个歌女倒在碎片之上,她们蜷缩着身体,在地上翻滚,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衣服很快粘满了尖锐的碎片,破开了衣襟,扎入细嫩的皮肉。 鲜血霎时间如流水般,从她们体内倾泄而出,渐渐染红了地面。 乔屿破门而入,看到了就是这副地狱般的场景。 短暂的骇然之后,乔屿暗暗运气导至剑尖,接着一剑挥下。 澎湃的剑气一圈接着一圈荡开,震颤的“嗡嗡”声从剑身上发出,直指地上的细碎镜片。 浸满了血水的尖刺被剑气扫到,无声地化为一片暗红色的齑粉。 扫清碎片,乔屿踏入房间内,蹲下身伸手要将地上的女人扶起。 地上的两个人呜咽着,努力地想抬起头看一眼乔屿,但是最终抵不住身上撕裂般的痛楚,视线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得摇摇晃晃。 在乔屿成功地一手一个托住二人的身体时,俩人圆目大睁着,停止了挣扎。 手臂上的两个人没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乔屿的瞳孔在一瞬间瞪大,她垂下眼,发现在她面前的是两张溃烂的脸。原本娇好清丽的五官变得血肉模糊,像一滩被人一脚踩扁的腐肉。 可怖而狰狞。 浓重的血腥味从房间内传来,一路狂奔跑过来的顾启章毫不犹豫地跨入门槛。想象中乔屿和敌人打得不可开交,刀光剑影的场面,统统都没有发生。 只有屈膝半跪在血泊之中,被鲜血染红了半片衣襟的乔屿闻声朝门口望过来。 她的眼神隐晦不明,绷住了脸上的情绪,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安静地望着自己。 从认识乔屿以来,顾启章从没有看过她这样的神情。乔屿的表情应该是嚣张的,是冷冰冰的,是嫉恶如仇的,不应该是这样阴狠的、怨恨的。顾启章被她的煞气震住,愕然地看着她。 等到顾启章终于回过神,发现乔屿已经将手臂上的两个歌女放下来,朝着门口走来。她漠然地看了顾启章一眼,就要跟他擦肩而过。 顾启章心里腾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顾男女有别,伸出手一下抓住乔屿的胳膊:“乔姑娘,这么晚了,你想去哪里?” 乔屿回头看他。 顾启章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眼里通红一片。 “我要去找王心诚。”乔屿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来,说话的声音很轻。扔掉顾启章的手之后,她再次转身要走。 果然不出他所料。 “啪——”顾启章再次抓住她的手,一叠声道:“乔姑娘,王心诚是朝廷三品官员,就算你出身武林第一宗门,杀害三品大员的罪责,也不是你能担得起的。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们徐徐图之,总能找到扳倒王心诚的方法,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什么办法?”乔屿似乎听进去了,她慢吞吞地回过身,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看着她现在杀气腾腾的脸,顾启章 13. 第 13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如绸缎一般光滑柔顺的黑发,从女人一边的肩膀缓缓滑落,露出一张明艳美丽的脸来。 她的眼里还残存着一抹惊吓,眼底泛着一层红色的水光。我见犹怜。 乔屿的眼神从她脸上掠过,停在了她胸口的位置——她左右胸口都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的伤口,那是由蜡烛烫出来的。 雪白的肌肤上落下又红又黑的伤口,十分显眼。 她有些害怕,眼神慢慢略过地上的老头,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乔屿。 见她没什么动作,又转头去端详蹲靠在墙上奄奄一息的顾启章,不多时眼睛一亮,轻声试探着开口:“顾大人?”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 乔屿眉毛微动,他们两个包得严严实实,这女人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启章捂着肚子缓了缓,听着这声音,抬起头望床边看去,果然看见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睛。 这是琼花坊的花魁:吕之瑶。这几日他在扬州城喝酒应酬,陪坐的都是各大青楼的当红头牌。 他对吕之瑶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个女人异常的乖巧听话。别家的当家花魁总有几分傲气,只有这个吕之瑶,什么都能配合。 是个没脾气的花瓶。 能被她一眼认出来,顾启章有些意外,心里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仓促惊慌的女人尖叫声却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顾启章一顿,和转头看过来的乔屿对视一眼。 彼此眼里都确信—— 白衣堂的人追上来了。 乔屿转身拽起顾启章,猛地冲向床上的吕之瑶。 吕之瑶原本还在开心认出了顾启章,转着脑筋想着开口套个近乎,冷不丁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抓着锦被的手一抖。 被子从她胸口滑落,白皙的春光乍泄。 顾启章被乔屿毫不怜惜地拖着,脚在地上划得生疼,忍着没叫出声,抬起头,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不禁有点傻眼。 乔屿侧头冷冷地看他一眼。 顾启章默默地捂住双眼。 乔屿看着吕之瑶,忽然抬手对准了吕之瑶。 “你要干什么?”吕之瑶摸不准她什么意思,双眼骤然瞪大,惊恐地看着她。 唯一能套近乎的顾启章被这个女人拿捏得死死,闭着眼睛,对她的求助装作听不见。 她身后就是墙,根本无处可逃。 她的手越来越近,对着的方向是自己的喉咙。 吕之瑶眼睛越瞪越大,一颗心狂跳。顾启章身边有一个武林高手,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这位女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掐死自己。 “我——”慌乱之下,她发出的求饶声有些变调,“我”字才说出口,冰凉的手已经缓缓擦过她的肌肤。 吕之瑶心肝一颤,控制不住地发抖,却见乔屿的手调转了方向往下,伸出五根手指钩住了堆在她小腹处的锦被,拎起来,递到她面前,无声地看着她。 吕之瑶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睛,整个人震住。 过了似乎非常漫长的时间,她颤着睫毛,慢慢垂下眼睛,从乔屿手里接过被子,将自己裹紧。 “不要说我们在这里。”乔屿看着她裹好被子,一字一顿:“我们躲进你的床底,你要是说出去,我就先一掌拍死你。杀你,易如反掌。” 吕之瑶慢慢点头。 原来这位乔姑娘也会给一把甜枣,再打一棒子。顾启章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听得挑眉。 俩人躲进床底后,粗鲁的破门声随之响起。 “嘭——” 常善由一马当先冲进来,他的眼神恐怖,一踏进屋内,先抬起一掌拍碎靠墙的那两个顶箱柜,他身后的两个白衣人跟着冲进来扫荡。 将一屋子的家具的一气儿全部推翻。 一无所获,于是三个人往床边走来。 吕之瑶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脸色发白,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攥着被子的手,几乎要将被子掐破,一声尖叫还是没能忍住。 “啊——”她一边叫着,一边手脚并用往里面爬。 “有人来过这里吗?”常善由停在床边,俯下身,几乎要把一张面具贴到她脸上。 他身上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吕之瑶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摇头,“没,没有。” “真的没有?” 常善由一双阴恻恻的眼睛,透过白色的面具死死地盯着她,手掐住她的下巴不准她转头,吕之瑶抖着嘴唇,颤巍巍地与他对视。 房间里慢慢地安静下来,吕之瑶一动不敢动。 她被动地维持着仰头,感觉箍着自己下巴的手的力气在逐渐增大,似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 太痛了。她眼睛里要掉不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常善由不为所动,他正要进一步逼问,跟着他进来的一个白衣人忽然开口:“堂主,这里有个人。” 他蹲下来,一把将那条乔屿扔在地上的桌垫掀开。 一个赤身裸体的老头出现在众人眼前。 常善由松开手里的女人,转过身打量着地上的老头,眼睛从他布满了蜡烛伤痕的身上掠过,看向吕之瑶,“他身上怎么回事?” 吕之瑶抽噎着:“老爷本来要拿蜡烛烫我,但是不小心烫到了他自己,大叫着从床上滚下去,撞到床脚晕倒了。我才找了桌垫把老爷身上的火扑灭,你们就来了。” 常善由眼神在她胸口上的伤痕稍作停留,不置可否,裤脚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他低下头,就见闭着眼睛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急切地喘着,“他们在这里,就在床底下,她在说谎。” 床底下的乔屿顾启章闻言不禁面色一变,床上的的吕之瑶哭声也戛然而止。 面具下的常善由缓缓勾起嘴角,他眼皮一抬,伸出手掌对着木床轻轻一拍。 “嘭嘭嘭——” 红楠木制的上好的大床被他的手一拍,宛如纸糊的窗户,先是中间慢慢皴裂开一条三指宽的缝,接着裂缝开始往外蔓延,像藤曼一样爬满了整张床。 楠木床轰然破碎,木屑合着被子的木棉四散。 “啊啊啊啊——”吕之瑶狠狠栽倒在破烂堆里,在一片狼藉之中,灰头土脸地发出了一串惊叫。 常善由低下头,眼睛在一地碎屑里搜索着,甚至亲自踩进去翻找。 地上有木屑棉屑,还有珠钗盒、胭脂盒,就是没 14. 第 14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 吕之瑶静静地站着,斜着头目视地面,慢条斯理地将头发上粘住的碎屑,一点一点顺着发丝揪下来掸掉。 顾启章手落在匣子的锁扣上,犹疑不定——吕之瑶突然变得神经兮兮,要不要打开,他还真拿不定主意。 “后悔不后悔,吕姑娘说了不算,我们得看了才知道。” 一片沉寂之中,乔屿伸手从顾启章手里拿过匣子。 顾启章手里一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乔屿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手指直接扣下。 “咔——”匣子开了。 匣子里面没有乔屿预想的迷药炸药,只有一摞宣纸,被人折得平整光滑,堆放在匣子里面。 乔屿悬着的心缓缓放下。顾启章跟着凑过去将纸一一拿出来展平,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正楷小字。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吕之瑶一眼,这上面的字是吕之瑶的。之前吕之瑶来陪酒,他看过她的字。 吕之瑶低垂着头,站着没动。 纸面上的字太小,顾启章将纸举起来,凑近眼前,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逐字逐句默读: “德渊二十六年六月,扬州府盐商卢成围向江南盐道使王心诚进献黄金百两。半月后,卢成围升任盐商首总; 德渊三十年五月,安徽花铃县教谕吴至晖向扬州知府赵铭崔进献万两白银。一年后,吴至晖升任扬州府坪村县县令; 德渊三十一年二月,两淮总督郑留喜侵吞军饷一千两,悉数进献九王爷李连祯。” …… 读到这里,顾启章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纸上面写着的居然是扬州府内各级官员收贿媚上的各种详细情况。 从正二品的总督到九品的县衙主簿,全部在列,而且还牵扯到了京里的几位大员。 这几张纸明明轻如鸿毛,到了如今却显得重若泰山。 顾启章敛下骇然,与乔屿对视一眼后,忍不住抬头望向吕之瑶。 吕之瑶迎着他的目光,冲着他微微一笑,眼睛落在那些宣纸上,带着一点恶意:“大人,怎么不接着往下读了?现在后悔了?” 她的声音含着挑衅,顾启章皱眉,顺着往下看,在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德渊五十八年三月,礼部员外郎兼巡按御史顾启章收受各级官员贿赂不一而足,现钦差行辕内有盐商朱大宝送的和田玉雕、卢成围送的伍字雨的画《卧栏听风图》……” 这段日子以来,扬州府上下给他送礼的太多。他每每收了礼物便忘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这份对他收了什么礼物收了谁的礼物,如数家珍的清单。 顾启章手指轻抚着上面的字,字很小,但是每一个字都能看出笔势走向,横竖撇捺力透纸背。 老话说字如其人,他第一次见她的字,还疑惑能写出这样锋利笔画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没有脾气的花瓶。 原来是深藏不漏。 碎屑还飘散在半空之中,鼻息之间是浓重的血腥气。在俩人低头默看的功夫,吕之瑶已经把头上的毛屑清理干净了。 她歪着头,用十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顾启章凝视着她,握紧了手里的宣纸,打破沉默:“吕姑娘,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是从哪知道这么多账面往来的?” “告诉了大人,我能得着什么好处吗?”吕之瑶悠悠地抬起头,她脸上带着笑,“大人是害怕我继续往上面记账?” “是啊。”顾启章慢吞吞地晃了晃手里这一沓纸,“吕姑娘上面记着的这些东西,够朝廷把我千刀万剐了。” 乔屿转头看他一眼,顾启章对她眨眨眼。 吕之瑶眼神在他们俩人身上转了一圈,“这账上的东西怎么来的,当然不能告诉大人。不过上面有关大人的信息,我可以全部销毁,不止是这纸上的。” 她微微侧头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这里也可以一起销毁。只要大人答应帮我办一件事。” 他在扬州城收下的东西,本来就没想着私吞,是等着返京之后全部上交德源帝的。吕之瑶用这个要挟,他不怕。 不过,他也没想当着吕之瑶的面坦白。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事?” “我看不到大人的诚意和能力。” 吕之瑶美目横了他一眼,“怎么好轻易把我惦记了这么久的事,交给大人来办?” 顾启章笑了笑:“吕姑娘说的不错。我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哪怕现在顶着个巡按御史的名头,能办成的事情也有限。 吕姑娘有这种记账的本事,为什么不找孙巡抚呢?我看了你这账上,整个扬州只有零星几个清官,孙大人正好就是其中之一。怎么要找我这种贪官办事呢?” “孙大人当然是好官。但我这事,光是好官还办不成。像你这种有把柄落在我手上的贪官,办我的事正正好。” 吕之瑶眼睛盯着他,“而且,我听说了今日在公堂,大人好像在护着何智青。我想大人贪归贪,心里还存着些公正道义。” “吕姑娘对我的评价倒是不低。”顾启章失笑,“吕姑娘要我办的到底是什么事?是要我杀人,还是要我放火?” 吕之瑶敛容,沉声道:“大人放心。我的事,无关杀人,也无关放火。只要大人把这次秋闱舞弊的案子断清了,我要大人办的事,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成。” 她的话模棱两可,顾启章打量着她的表情。 “顾大人不用这么看着我。”吕之瑶幽幽一叹,“这个世上没有谁比我更盼着让这次秋闱舞弊的案子真相大白了。” 山下人讲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乔屿听得皱眉。 “还有一件事。”吕之瑶斟酌着开口,“昨天晚上,城外梅花庄的人出了重金,包了我和坊里的姐妹,让我们出城去陪客人。 我们陪的客人也是一群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他们全程没有说话,但是有个穿白色衣服的人给我的感觉很像卢成魁。” 顾启章和乔屿一齐惊异地抬头。 “我一个晚上都陪在这个很像卢成魁的人身边,直到今天巳时我们两个才相继起身。我和几个姐妹梳洗过后,回到坊里已经过了午时一刻。”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如果城外的那个真是卢成魁,那么今天一早在公堂上对答如流的人是谁? 乔屿心底疑惑,正想着,门外遥遥地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串紧张的询问:“阿瑶,阿瑶,你和齐 15. 第 15 章 《剑下无娇客》全本免费阅读 [] 乔屿背着剑走在顾启章身后,一排衙役举着火把在最前面领路,将原本黑沉沉的牢房照得亮如白昼。 原本挤在牢房里打着瞌睡的一干犯人被这动静惊醒,头挨着头凑到窗户口,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窃窃私语很快从四面八方传来,有好事的还大着胆子询问:“列位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为首的班头眼神一厉,瞪着眼扫了一圈,高声呵斥:“不关你们的事,不想惹事上身,就闭上你们的嘴,少打听!” 众人见他是这个态度,也不敢乱说话了。牢房慢慢安静下来。 一行人顺利穿过普通牢房,来到关押何智青等重刑犯的囚室。 那里,吴知县已经静候了好一会,一见到顾启章便要跪下行礼。 顾启章抬手阻止他行礼,越过他,看着眼前的牢房。 牢房的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草席,何智青就躺在上面:披头散发,歪着脑袋,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他身后是一个又一个巴掌大的血红色的“冤”字,写满了整整一面墙,触目惊心。 还未风干的血,顺着墙面缓缓滑落。火光映照下,看得仔细一点,还能看到手指抠进墙面时留下的划痕。 牢房里的霉气,浓郁的血腥气以及火把燃烧的油烟气混在一起,灼烧的异味侵入鼻腔,让人分外难受。 顾启章垂下眼,“吴大人,找仵作查验过了吗?” “验过了,几个仵作都确认何智青是咬舌自尽死的。” 顾启章点头:“何智青自尽的事,其他几位大人那里通知了么?” 吴知县微微垂首:“下官都差人去通知了,三位大人们的府邸离县牢有些距离,等他们赶过来,估摸着还要一会儿。大人要不先到里面歇会?” 顾启章正要点头,旁边突然传来“呜呜”的挣扎声。 “什么声音?” 声音是隔壁牢房发出来的,顾启章走过去,发现里面跪着一个人。 他身后是两个高大的衙役,一个捂着这个人的嘴,一个将这个人双手反剪到身后。 跪在地上的人,头发长长地耷拉着,盖住了整张脸,因为被蛮力禁锢着,整个人动弹不得。 “吴大人,这位是?”顾启章辨认不出这人是谁,看向吴知县。 吴知县脸色微微一变,上前一步,挡住了顾启章的视线,他搪塞的话还没开口。 “噌——”耳边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剑鸣,回过神时,那个被两个衙役压着的人已经手脚并用爬到了顾启章的脚边。 吴知县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看了乔屿一眼。他赶到县牢里的时间不比顾启章早多少,一来就看到跟何智青同处一室的王志远疯了似地扑上来,要跟他说什么真话。他怕这疯子抖落出什么,喊了两个衙役,把他押到一边。想着等顾启章走人,他在好好审问。 没想到还是没瞒住。 吴知县有些气不顺地瞪着乔屿。 乔屿迎着他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将剑收回剑鞘。 那一边,王志远死死抓住了顾启章的裤脚,声音惊惶,喊出来的话有些破碎:“大人,顾大人,学生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 顾启章低头,王志远也抬头看着他。 他满头凌乱的头发随着仰头的动作滑落,他的脸上糊着一个巴掌形状的的血印,不仅脸部,他胸口的衣服上也有几个沾满鲜血的掌印。 最显眼的还是他的脖子,除了一层一层的血色指痕,还有一道明显的掐痕。掐住王志远的主人,下了死力气。 不过,最终死了的人躺在里面。活着的,跪在这里,瑟瑟发抖。 顾启章缓了缓声音,伸手将王志远扶起来:“有什么话起来说。” “不、不。”王志远惊惧地摇头,“我现在就说,大人,我错了,我错了。” 他脸色惨败,崩溃地抓紧顾启章的裤脚,不肯起来。他被何智青的举动吓傻了。大半夜睡得好好的,何智青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呼吸不上来,大睁着眼睛,蹬着脚,呜呜地求饶,何智青都没有松手。黑暗里,何智青冷漠地看着自己,他的脸上身上,很快沾上了何智青的血,滚烫灼热。 王志远不敢再想,头碰着地,声音打颤:“何智青没有挑唆我们去闹孔庙,他是冤枉的话。我说谎了,我们都说谎了。” 哪怕早有准备,听了这番话,顾启章也微微一怔。 吴知县闻言,脸色又是一变,他急声喝道:“王志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是想对你先前在庭上说的话进行翻供,按照本朝律法,是要杖责十五大板的。” “来人——”他说完,朝着身后几个衙役使了眼色,就要将王志远拿下。 王志远趴跪在地上的身体一抖,畏惧地抬起了头。 “吴大人,先不急。”顾启章蹲下来,一只手搭在王志远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稍作安抚,“他只是对我说点心里话,咱们现在也不是在公堂上。把他的话归成翻供的话,有点言重了。” 这番话实在冠冕堂皇,吴知县一时还真想不出反驳的话。 “继续说吧,没事。”顾启章手扶着王志远,“你为什么要说谎陷害何智青?” “我,我……”王志远话到嘴边有些犹豫,但是一闭眼想到的就是何智青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他太害怕了。 王志远哆哆嗦嗦地开口:“是卢家的人通过狱卒给了我们银子,我收到了一百两银票,我不知道其他学生收了多少。卢家的那个人告诉我,只要我们把一切事情推到何智青身上,我们就不会有事。他有办法买通官府,让我们免受责罚。” “放你娘的屁!”吴知县听了,勃然大怒,也不顾读书人的面子,公然爆了粗口,“王志远你一个白身,竟然敢胡乱攀咬污蔑朝廷命官,是何居心!” “来人!”当着顾启章的面,他不再恭顺听话,狰狞着脸色,咆哮着喊人将王志远拿下。 “等等——”顾启章忙伸手阻拦,但是一干衙役在吴知县的眼风下像是没听见一样,一起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