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喜欢的那个女孩》 2、第二章 第一次见到薛均的时候大概是初二那年的六月份,还有小半个月就要放暑假了,江城第二中学的初中生们异常亢奋。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有40分钟的课间操时间,下课铃声一响起,同学们都从教室往楼下操场和小卖部奔涌。 彼时的荀秋还没有抽条,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四五。她收好了化学随堂考的试卷,要先去一趟办公室才去做操。 这个时候下楼的学生是最多的,她端着一叠试卷和几本补交的练习册和好朋友周舟一同随着人群往前走。 夏日的蝉鸣此起彼伏,校园喇叭里重复播放着响亮的体操前奏,整个楼道喧闹沸腾,各种声音涌过来,吵得人耳膜生疼。 高大的杏树遮挡了大半个楼道,光影斑驳陆离。 年幼的她们惧怕严肃的老师和写不完的作业,却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是毫无征兆的,荀秋刚走出教室后门,前边两个叫喊打闹的男生突然后退,跌到了她身上,一股力气迫使荀秋往右边倒过去,一头猛地撞在了墙体凸角上。 这种疼痛让她瞬间眼前一黑,痛得发不出声音,她手上脱力,试卷纷纷落在了地上,疼痛让她本能地停下脚步,却很快被后边的人撞倒,一下趴在了地上。 “荀秋!荀秋!” 人潮还在攒动,周舟被挤到了楼梯上,她使劲按住把手不肯前行,试图让人群停下来,可她一声声惊叫很快湮没在声海缭乱。 混乱之中,荀秋听见一道杂乱的电流声,少年低哑的嗓音从扩音喇叭里传出来,“都别动!都别动!有人摔倒了!” 片刻后,有人分开人潮,逆流而上,有力的手掌扣住了她的右臂,身量挺拔的男生拽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提溜起来,一边喊叫同学们让开,一边稳稳地把荀秋扶回了班级教室。 眼镜早在乱阵中遗失了,荀秋后知后觉地眯眼去看他,他穿着江城二中的短袖校服,灰色运动裤和干净的白色球鞋,腰上的扩音小喇叭还没关闭,随着他的动作滋滋滋地响着。 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他的眉头微蹙,声音却不含责备,语调温和地告诉她,“踩踏是很危险的,下次你空不出手的时候,就等他们都走了再去办公室。” 荀秋惊呼一声,“试卷!” 一下站起来就想往外边走。 薛均拉住了她的胳膊,轻笑了一声,“都这样了,你还管试卷啊?” “同学们的试卷,丢失了就白写了。”她顿了顿,看到对面男生温润清澈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被烫了一瞬,慌忙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你是二班的化学课代表吗?”薛均见她点头,又继续说道,“早听说二班化学第一名是个女生,一直不知道是谁,你上次月考化学好像是满分,对吗?” 荀秋慌乱的心情稍定,很诚恳地谦虚了一句,“恩,不过a卷第十题解五选三,我运气好,刚好会做其中三个,隔壁一班的薛jun却五个都做出来了。” 薛均愣了愣,抿嘴笑了,说道,“做出三个和做出五个,分数都是一样,你都满分了,还看例卷做什么?” 一班和二班是同一群老师教的,二班班主任每次都会拿薛均所有的卷子给大家传阅,荀秋每回都会很认真地看,她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薛均本人,她偏头想了想,老实地夸赞,“他的字也写得特别特别好,值得我们学习。” 特别特别好?得到这样高度赞扬,薛均眉眼间染上了笑意,还想说些什么。广播体操的音乐却突兀地响起,周舟也终于跑了回来,手上还拎着荀秋被踩碎的眼镜。 “荀秋!你没事吧,踩着你没有?”周舟眼圈红红的,低头去查看荀秋的脸颊和四肢。 荀秋低声安慰她,两人说着说着,想到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试卷,怕被老师责怪,又都哭起来。 薛均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们,又陪她们一起去楼梯间捡试卷。虽然有些杂乱的脚印和破损,好在是一张没差地找回来了。 “你们几个!都没去做操啊!是哪个班的!”拿着小本本的纪委生气冲冲地走过来,荀秋和周舟吓得想跑,被抓到没做操可是要罚站的,虽然他们事出有因,但老师和值日生的威严,总是让胆小的同学感到害怕。 薛均倏然转身,一拍腰上的扩音器,说道,“我们得去办公室送东西,你来得正好,我有个事儿找你呢。” “哦,薛哥,是你啊!”纪委换了个语气,似乎与他颇为熟稔。 薛均朝荀秋她们微微颔首,搭上了纪委的肩膀往楼下走。临了拐弯,又勾出一个浅笑,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薛jun还是薛yun啊,傻傻分不清楚。” 纪委莫名其妙地一拍他的背,大声问道,“薛yun,发什么神经病!” —— 这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当事人抛诸脑后了,老师和妈妈安慰了她一句下次小心,爸爸甚至小小地责怪了一句,怪她把眼镜弄坏了,浪费好几百块钱。 只有周舟每回下楼都紧紧地挽住她的手。 两周后的某天,学校突然就要求课间操时分班次排队下楼,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窝蜂地乱跑了。 “是一班的薛均在校长意见簿上提的!” 知情人士在二班后门讨论这个创意举措,荀秋慢下脚步,假意勾在栏杆上看外边,脚丫子一下下轻轻踢着,竖着耳朵听那些同学讨论薛均。 薛均早是二中的风云人物,他是年级前三,又是物理竞赛的种子选手,个子高,会打篮球,长得也好看,经常会有女生讨论他。 只是荀秋对这些八卦都没有留意过,她性格有些内向,只有周舟一个好朋友,周舟又是个老二次元,对一切雄性的碳基生物都不感兴趣,她想找人讨论也无从谈起。 她回过神的时候,背后的议论声好像变得更小了,她疑惑地半转脑袋,刚好看到一班一群男生拥着薛均经过。 明明是一群人,可大家的目光却全部都盯着薛均,他好像自带光芒,把周遭的一切都盖过了,他抱着一个旧篮球,和男生们说笑着往这边过来。 刚上完体育课,他脸色有些红,鬓角也有汗,路过她的时候,突然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寒暄了一句,“配新眼镜了?” 她愣住了,大概只是因为有过一面之缘的普通客套话,没等她回答,他就掠过去走进了班级。 他那些同学都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倒是荀秋余光看到刚才讨论的几个人似笑非笑地看她,挑眉低声议论了几句。 “哎哟,你们看她。” “她好像和薛均很熟?” 有个男生望过来,毫不客气地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一群人哄堂大笑。 荀秋一下毛骨悚然,转身就走。她紧紧攥住了校服衣摆,浑身像被刺了一样难受。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这样的她配不上和薛均熟悉… 她好像开始知道了什么是烦恼,她厚着脸皮问妈妈要了额外的零花钱,按照周舟的审美买了新的发夹,还偷偷去了网吧,在网上学了两个新的绑头发的花样。 新学期很快到了,她开始喜欢课间站在走廊上,等薛均经过的时候偶尔的招呼。 薛均有时候只是点点头,或者干脆没有看见她,有时候会说一句“考得不错”或者“今天好热”。 荀秋的情绪很轻易就和薛均挂钩了,他和她说上一句话,她可以高兴一整天。如果是他没看见她,她就会有点郁闷。 初三上学期的第一次摸底考,语文题目很简单,她写了半小时就只剩下作文了,二班人很多,桌子拖开距离之后,有两个小组是搬到走廊考试的。 作文题目是“秋天”。荀秋坐在最外面那一排的第一个位置,看着校门口耸天的大松树开始慢慢构思。 考试中的校园非常静谧,飒飒的秋风吹起了地上的金色银杏叶,偶有纸张翻动的动静,声声入耳,荀秋讨厌写作文,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得很远。 如果不是那个焦急的刹车声,她大概这场考试就直接神游天外了。 穿着蓝白校服的薛均骑着黑色的自行车,飞快地从操场飙过去,额前的碎发高高挑起,风吹得他的衣摆鼓成一个大大的弧形,他没有去车棚,而是在教学楼下直接一个急刹,然后丢下车就往楼上跑。 他为什么这时候才来!荀秋的心嘭嘭乱跳,她低头看了电子表,距离考试结束只有50分钟了。 他跑得好快,荀秋觉得只有几秒钟他就上了二楼,越过几列考生,直接奔到了一班前门,他停在那里,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眼巴巴地看着监考老师,低声打报告。 早晨斑驳的碎芒撒过来,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很完美。在大部分人都只有一米五六的时候,薛均的身高已经突破一米七五了,他的身形清隽却不单薄,荀秋不止一次看到他运球时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和投篮时飘起的球衣下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 “怎么回事啊薛均!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好在这只是校考,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监考老师一愣,挥手就让他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拖着桌子摆在了一班外排最后一个,也就是荀秋的正前方。 离奇的是,这次考试薛均依然是年级第一。荀秋拿到他的试卷时,几乎看不出他的匆忙。要知道那次她亲眼看到他答到铃声响完的最后一刻,直到收卷老师走到他面前,他才停笔的。 别人讨论这件事,用惊叹的语气褒扬着他,“不愧是一班的薛均啊!” 不必用任何浮夸的词语去形容他,因为二中学生们心里,“薛均”两个字就代表着优秀。荀秋用力压着嘴角的弧度,内心胀满了不可说的骄傲。 4、第四章 拉长的距离无疑驱动着荀秋往前追赶,她在小月考的时候猛然发力,考到了第三十名。 这样的波动对于实验班排名来说算是平常。她如愿以偿地在按排名换座位的时候选在了他的小组,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一起做值日,或者一起做课外活动作业。 秋天的七中满地都是树叶,江城多雨,等他们早自习去扫地的时候,往往叶子都湿哒哒地沾在地上,很难扫得动。 萧瑟的秋色中,扎着马尾的少女拎着巨大的扫把,很努力地铲动着地上的湿叶,鬓旁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她嘴里念叨叨的,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伸手摘去了她的耳机,在她惊慌的目光中俯身带上,一面问她,“在听什么歌?” 骤然拉进了角度,让薛均脸上的细绒毛都清晰可见,他鸦羽般的睫毛微闪,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她,“啊?是听力啊…” “嗯…” 薛均的眸子像一潭平静的墨色池水,清晨的微光落在他蓬松的头发和崭新的校服,皮革材质的蓝色校徽流光溢彩。 荀秋险些停止呼吸,不自觉地后退,耳机线被扯得直直的,她顿住,捏紧了扫把。 粗糙的扫柄毛刺戳到她的手掌,她低声吸了一口冷气,慌忙地松开。 薛均好似看出她的不自在,立即把耳机线搭回了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微红的掌面,解释道,“对不起,喊你好几声你都没答应,所以…”他耸了耸肩,“我太冒昧了,吓到你了么?手有没有事?” “没有,就戳了一下。”她按了按手,好像没什么痛感了。她摘下了耳机,卷了几圈放回口袋,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同学了,整个桥面上只有她和薛均。 “你扫完了么?” 薛均点头,又很快摇头,他说,“帮帮你。” 有他的帮忙,荀秋很快便完成了打扫,他们拎着扫把往学校里边走,薛均又问她,“我看你总带着耳机,不会随时随地都在听听力吧?” 暗恋中的少女真的很敏感,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放在脑中反复细品,荀秋认为,他说“我看你总带着耳机”,那么是不是等于是说,“我总是在看你”。 天马行空的想象让她很快失措,她调整着呼吸回答他,“有时候也听歌。” “喜欢听谁的歌?” 荀秋有时候觉得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和薛均做朋友了,他们都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喜欢看《科幻世界》和《萌芽》,连喜欢的作家都一样。 当然,只是她单方面对薛均了若指掌罢了,你看,他都不知道她喜欢jay。 “好巧,我也喜欢。”薛均的眼睛亮了亮,问她,“新专辑听了吗?” 听了呀,都发行了半个月了,她的mp3里面就有。可是荀秋咽着口水撒谎,“还没有,还没来得及去下载。” 果然,他便说要借给她听,他摸摸自己的左边口袋,没摸到东西,又冲她抱歉地笑笑,从右边口袋拿出mp3,调到他最爱的一首强烈推荐她当场听。 她点头,带着耳机听完了这一首长达6分钟的歌。 隔天还回去的时候她还递给他一个小本子,薛均有些吃惊,一面翻动,一面问她,“这是什么?” “歌词,你不是说有几句听不清楚么。这本歌词给你,就,谢谢你借给我听。” 他“啊”了一声,眸光微微闪动,荀秋的字圆润整齐,按照专辑的顺序把周杰伦的歌词全部都抄录下来了。 身旁男生们发出人类难以理解的怪叫声,拍着薛均的肩膀打趣,可他并不理会,依然温和地对荀秋说,“一定费了很多时间吧,谢谢。” 他的语调温柔,衬得身边的男生就像没有进化完全的猴子。 “要上课了,快回去。” 荀秋觉得自己好像坠在梦里了,从最后一排回到位置不过区区三步路,每一步就像踩在云端,她飘飘然不知所以。 那天放学在校门口薛均突然喊住了她,然后一起骑行了一段路。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不会和薛均在谈恋爱吧?”周舟看着好友无敌爆红的脸,心中的八卦之神熊熊燃烧。 “没有。” “没有?!”周舟惊叫了一声,“那他躲在树后面等你啊?你又在害羞什么啊?” “他哪有躲在树后面啊!”荀秋恼羞成怒,“就是,顺路!说了几句话!就是因为不熟我才有点不好意思的啊,后来分叉道他不就走了么!” “哦!”周舟信了,毕竟在她心里没有人配得上自己的好闺蜜,薛均?算屁! —— 第一次小组课外活动课被徐老师强行占领,突袭了一次化学摸底小考。这次的分数不计排名,可没人会随意对待。 卷子发下来的时候老师把薛均批评了一顿,原因是他最后两个大题竟然没有一笔未动。 薛均拎着他堪堪及格的试卷在后边罚站,垂着眼,说,“这两题我不会。” 荀秋快速翻过试卷,把最后两大题看了一遍,是有点难,但是它们能难倒薛均吗? 老师不信,“薛均,你没有认真对待这次考试,就算不会,也得尝试解题,而不是空这么一大片,如果这是高考,你还会这样敷衍吗!这不是答不答题的原因,是你的学习态度有问题!” 薛均:“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好了,这节课你就站着上。好好听讲,好好反思。” 徐老师始终还是舍不得好学生整节课都罚站,他先把最后一题讲解了,然后让薛均再在黑板上解一遍。 可薛均还是做错了。徐老师大发雷霆,让薛均滚到教室外面去了。 “根本不听讲啊!薛均,你是不是放弃化学了!我得好好和你爸爸说说,另外把卷子抄写三遍,明天带过来!” 这次过后,薛均的化学作业也经常表现欠佳,看起来像是有些跟不上了。老师们都很焦急,薛均以全区第一名考进七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清北选手,怎么能在高一的时候就跟不上呢? 一个礼拜后,班主任让荀秋和薛均做互助小组,晚自习的时候坐在一起。荀秋化学好物理差,薛均物理好化学差,这样一起自习效率高些。 “荀秋,这个我不会,你给我讲讲吧。” 荀秋没想到,竟然还有薛均不会的题,她看过答案,又好好梳理一遍,才开始仔细讲题。后来他问得多了,她干脆每天晚自习和他交换笔记。 很难说到底是谁帮助了谁,有了薛均的物理笔记,荀秋的成绩突飞猛进。 老师得了意外之喜,干脆就把他俩锁死了。荀秋的位置搬到了后面,开始了同桌生涯。 圣诞节她写了贺卡去感谢薛均,薛均的回礼是一张落叶书签。 渐渐的,他们就开始琢磨些课外活动,那年《三体》开始在杂志上连载,为了省钱,薛均负责买每周的《萌芽》,荀秋负责买《科幻世界》,资源共享互换。 更多的时候,他们被实验班的气氛裹挟着,争分夺秒地学习。 高一下学期暑假的前一天,同学们领完了习题册,正在填写《暑假安全须知》,两个班的老师在后门外面聊天,教室里乱糟糟、吵闹闹的。 薛均填完了表格,停笔盖上笔盖,突然侧过脸,问荀秋,“荀秋,你假期有事没有?” 荀秋爸妈都很忙,寒暑假她大多和哥哥待在家里看书或者看电视。 她摇了摇头,“怎么了?”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 荀秋脑子嗡了一下,周遭一切喧嚣都屏退了,她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薛均是故意将语句停顿在这的,可在她心里,他和其他讨厌的男生不一样,不会以扯女生的头发或者内衣带子为乐,自然,他也不会这样戏弄她。 可他抿唇忍住笑意,看起来分明有一点点恶劣。 薛均手指点在桌上的表格,终于把这口气喘完,“我向肖老师多要了一张报名表,和我一起参加下次的物理竞赛吧,暑假一起集训,怎么样?” 5、第五章 荀秋在典型中式打压型教育中成长,就算自小成绩优异,她也没有得到过应有的肯定和褒奖。 甚至会在亲戚的好意或歹意的夸赞中,受到爸妈一些出于谦虚美德的打击。 家长们崇尚胜不可骄,骄兵必败的理念,在她每一张待签的成绩单下询问,“下次能考第一么?” 不能,荀秋说,“我会努力的。” 一次次无意义的宣誓带来了父母亲的叹气声,“你就是太不能吃苦了,我和你爸爸起早贪黑的都是为了什么?没有你和你哥哥,咱们用得着这么累吗?现在你哥哥只考了个普本,家里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别让爸爸妈妈丢人,知道吗?”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是只能给别人带来失望的人。 “为什么?”薛均没想到她会拒绝,神情有些茫然,“为什么不去啊,你成绩这么好。”他又喃语补充了一句,“肖老师也同意了。” 荀秋说,“物理竞赛高手过招,我这样的小虾米去了就是大神的零嘴,去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与其之后让他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拒绝这场失败。 薛均笑了声,眼睛弯弯的像新月,“你是小虾米?这几次的物理成绩不都上前10了么,你应该在这种场合大展拳脚啊。” 荀秋还是犹豫,薛均以为她担心会对平时的学习有影响,又劝说道,“现在都不让老师们针对竞赛多开课了,你把题本拿回去写,每周两次在肖老师家听讲解就可以了,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过了初赛,咱们就可以去省会参加复选,然后是北京。”薛均一边系书包,一边问荀秋,“你去过北京吗?” 荀秋摇头。 薛均说,“如果竞赛成绩优秀,还可以去国外学习或者比赛呢。” “公费哦。”他轻轻笑了笑。 “我肯定不行啊。”国外什么的,也太遥远了吧。 “怎么会呢。”薛均觉出些不对来了,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专心问她,“荀秋,整个江城有多少高一生你知道吗?”见她茫茫然,他又说,“1万6千多。” “你是重点高中实验班的第十名。”薛均神情淡然,略带点笑意,“你的优秀万里挑一,谁来了也不能说你是小虾米。” 他轻拍她的肩膀,“荀秋,自信点。” 荀秋想了很多次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薛均那么久,因为他长得好看?成绩优秀?讲话温柔?或者因为他们志气相投,他们共同进步? 那不能构成她十年如一日的爱慕。 后来,她偶然在一部她很喜欢美剧中找到了原因。 whenyoufindthatonepersonwhoconnectsyoutotheworld,youbesomeonedifferent,someonebetter.(1) (当你找到了让你与世界产生羁绊的那个人,你就变了,变成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薛均拯救她,鼓励她,懂得欣赏她,她从中汲取了力量,得以从那个自怜自轻的壳中蜕变,变成完全不一样的、更好的人。 九班十班共有20个同学报名参加了初选,暑假,他们分批次在肖老师家听讲,十班的严知也在其中。 严知是某种意义上的“天才”,他的父母都在国外,他平时住校,周末或者放假就在保姆们的照顾下生活,无人管辖。 同学们很少看见他学习,上课算认真,作业完成度只能算勉强达线,可他的成绩非常好看。 暑假是他的游乐期,下午从肖老师家里出来,他便会邀请同学们去他家一起打游戏。 荀秋的家境不算差,可到了严知家里真正感觉到了贫富差距。 严知家住在阳明路上边一个容积率0.5的别墅小区,中式庭院,小桥流水,荀秋骑着自行车和他们一起进到里面,再回首看看,觉得自己已经迷路了。 他家里有很多台游戏机,几个男生见到厅堂里摆着的机器,嗷嗷叫就扑过去,只有薛均在入户楼梯等她,说道,“二楼有电脑,你要不要去玩那个‘天黑请闭眼’。” 严知也凑过来,说道,“那个有什么好玩的?荀秋,我们一起打街头霸王啊!” 他拿着崭新的psp机放到荀秋手上,指引她去沙发上坐着。她第一次玩psp,着实有点入迷。 等她从酣畅淋漓的游戏里回过神来,天色暗下来了,同学们陆续都走了,只有她和严知两个人还坐在沙发上。 一旁的摆钟显示,已经是晚上6点多了。 荀秋一下就拘谨起来,她放下机器站起来,“我…也得回去了。” “啊?”严知从游戏里抬起头来,他鼻子翕动了下,又抬手看了看表,“饭好像都煮好了,要不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不行。”荀秋连忙摆手,“我不能在外面吃饭,我妈妈要问的。” “啊,问什么?”严知不明白,又从口袋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那你打个电话说一下?” “不行,我得走了。太晚了。” 严知啼笑皆非,“才6点多!” 假期的晚上6点多对于荀秋家严格的门禁来说已经很晚了。 她拒绝了严知要请司机送她的好意,骑着自行车从小区出来。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她飞快地从门口掠过,忽然听到薛均的声音。 “荀秋——” 荀秋猛地刹车,她一只脚踩在地上,回头去看他。 薛均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踏着自行车从后边追上来,他额间的头发被吹乱了,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自树叶缝隙穿行而过的夕阳洒下,他好似身披霞光,来到她的身旁。 “怎么不留下吃饭?” “你怎么没走?” 他们两个同时开口,薛均笑了下,“你是我带来的,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严知家里?” “那你刚才…”去哪里了,荀秋不得不承认,刚才她确实有点生气薛均不告而别。 “你忘了,我和严知是邻居啊。”薛均语调不紧不慢,“我才回家拿个东西,回来就见到你走了,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飞一下就跑了。” 荀秋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我…因为我要回去吃饭了,太晚了妈妈会说。” 薛均“哦”了声,俯身从车前框把一本杂志拿起来递给她,“这周的《萌芽》,忘了给你了。” 荀秋接过,发现书里夹着几张书稿,她拿出来一看,薛均的钢笔字苍劲有力,“这是?” “我参加新概念(2)的稿件。”薛均说道,“你帮我检查一下错字,我自己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 “好。”她当场就想看。薛均却帮她盖上了书页。 “回去看,天色太晚了。”薛均摸摸脑袋,“明天…我们还在人民广场那里见面?” “啊?”荀秋不明白,听课不是一周两次么,“可是明天不用听讲啊!” “啊…”薛均好似才想起来似的,他笑了笑,说道,“对,是我说错了,周四,周四8点我一样在人民广场等你,咱们一起去肖老师家。”他顿了顿又补充,“我再带你一次,免得走错了。你可一定要认真帮我校对啊,提前谢谢你。” “好。”他好细心啊,荀秋心里美滋滋的,“我一定会认真看的,那周四见!” 6、第六章 叮叮当当的闹钟铃声响起来,荀秋迷迷瞪瞪地半睁眼睛,伸出手去摸床头柜上的兔子时钟,白色耳机落在枕头旁边,里边的音乐响了一夜没停。 cd机快没电了,荀秋撑手坐起来,关了它,挠了挠头发,意图让自己尽快清醒。 时间是早上7点,哥哥打暑假工没有回家,父母也已经去了店里,家中只她一人。 她早已习惯这种孤独,穿上鞋去往客厅,餐桌上压着一张20块的纸币,这是妈妈留给她的早午餐费。 荀秋口袋里还有昨天剩下的10块钱,她把这张纸币叠好,放进了书柜的旧书袋。 然后她走进了厨房,取了昨晚上的剩米饭,以及两个鸡蛋。 这是她唯一会做的吃食,就在家里将就一顿,省下的钱可以做别的事情。 收拾完厨房已经7点半了,荀秋打开衣柜准备换衣服,她的衣物多由妈妈购置,秉承着“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原则,颜色以黑白蓝为主,款式也趋向于规规矩矩的乖学生风,没有裙子。 她看了一会儿,手指挑开衣物,一件件地掠过,最后还是拿出了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 7点50她到了人民广场西侧的报刊亭。 薛均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他的自行车撑在一边,而他靠在后座,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他远远地看见荀秋,扶住车子站直,扬起了大大的笑容,他喊她,“荀秋——” 荀秋压住唇角,很快在他身边停下,她一脚撑在地上,伸手去抚平乱掉的刘海,荀秋半仰着脑袋,“抱歉,等很久了吧?” “刚来。” 他们一起在临江大道上骑车,顺便聊起了薛均那篇参赛作文。 这天结束,他们一样在严知家玩游戏。 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 荀秋在楼下停好车,拿起长长的u型锁把车前轮捆在铁杠上,她带着耳机,轻声哼着歌,推开了家门。 “荀秋回来了。” 荀秋愣了下,爸妈都坐在沙发上,招呼她的时候也没有侧过来看她,声音波澜不惊,眼睛只盯着根本没有打开的电视机。 32寸的老旧电视屏幕上映着他们严肃又冷漠的脸。 “爸爸、妈妈。” 她本想寒暄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这肃冷的气氛激得她有些丧气,她不知道别人家里是不是这样,总之,在这个家,气压总是低到她需要小心翼翼地呼吸。 荀秋拉了拉书包背带,坐在板凳上开始慢慢解鞋带。 “大庭广众,你哼的什么歌?” 荀秋心里一紧,薄薄的面皮已经开始泛红,楼道里没有人,她也没有很大声,哼的是周杰伦的《退后》。 “我没注意。”荀秋说,“怎么了?” 她刚一抬头,一本厚厚的词典从沙发那边飞过来,直砸在了她的额头,荀秋被那力量撞得后退几步撞在门上,她捂住伤口,极力地压住了溢到嘴边的尖喊,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下来。 已经来不及感受这种钻心的疼痛了,她眼前模糊一片,心急促地跳动,开始极速地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爸爸从来没这样动过手。 “这歌词这么不要脸,你敢大声念出来吗?”荀令很生气,站起来看着她,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 若是别的什么事情,或许她会顺从,但爸爸这样不讲道理地侮辱她的偶像,十五岁的荀秋实在无法忍受。 音乐之所以被称为文化的载体,表达出的并不只局限于几句歌词里的表面意思,和声、旋律、节奏,这些因素能平衡人的悲喜哀乐,让荀秋不至于在密不透风的管辖中失去理智。 额上的伤口很快肿胀起来,她感受到了更多的疼痛,荀秋张了张嘴,想狠声质问他,我有什么不敢?! 可她转眼见到一旁眼含热泪欲言又止的妈妈,荀秋一下顿住,任凭荀令讥讽,“自己都知道不好意思了?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你不知道吗?” 荀秋再忍不住了,“我哪里不自尊自爱?!” 荀令的声音比她更高,“好!那你说,你这么晚回来,去哪里了?” 荀秋抬眼看了下大厅的挂钟,嘴角扯出个弧度,“四点半。” 陈雯拉住了爸爸,好言相劝,“好了,别吓着孩子了,要问就好好地问,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她过来扶住了荀秋,仔细查看伤口,荀秋噙着泪看见陈雯眼中不敢落下来的水光,心里就已经妥协了,罢了,和爸爸吵架,会让妈妈非常为难。 有时候她会想,他们为她创造了这个能吃饱穿暖的环境,是她的天使投资人,她不能过多地忤逆他们。 有时候她会想,她是有思想的人类,并不是牵着线的木偶,难道她真的行将踏错,惹得他们这样不满? “书包拿过来。” 陈雯把她的书包卸下来,慢慢走过去递给了荀令。 荀令拎起了她的书包,很用力地扯开拉链倒转过来,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抖落在沙发上。 物理竞赛习题册、暑假作业、笔记本、草稿纸、樱桃发夹和绑绳、叮当猫的小笔袋、几张明星卡片书签、还有没还给薛均的《萌芽》杂志。 荀令拿起那本杂志随意翻了翻,两下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荀秋松了一口气,还好今天把薛均的稿子还回去了,万一根本没有备份,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都要高二了,还在看这种没用的东西,都怪你妈妈不会做饭,留些钞票给你买东买西,买这些狗屁东西,影响学习。” 荀令从沙发上把她存钱的旧书袋抓起来,“没收了,以后不许看这些课外读物,吃饭就去你外婆家吃了再回来。” 陈雯一言不发,荀秋紧着一口恶气,活生生咽了下去。 “你妈妈打电话去肖老师,他说每次听讲都是上午,你下午去哪里了?” 荀秋耐着性子闭了闭眼,立即换来了荀令一声怒吼,“你是不是还不服气?你大伯说今天早上看到你在广场和个男生谈恋爱,你说说看,他有没有看错?” 怪只怪江城太小了,随便在哪里都能遇上个熟人,荀秋哼笑了声,说道,“谈恋爱?同路走两步就谈恋爱了,那我们全班都早恋了。” “我是去同学家写作业了。”她拿起写了一半的暑假习题册,气定神闲地补充,“和好几个听课的同学一起的。” “去男同学家里写作业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男同学?”荀秋警惕地看着他们,眼神在两者之间巡睃几回,突然明白过来,她的脸火辣辣地红起来,大声质问道,“你们不会还打电话给肖老师问和我上课的是男是女吧?” 她气得牙齿发抖,“你们丢不丢人!” 这句话彻底挑战了家长的权威,荀令扬起手就想打她,可荀秋丝毫不惧,或许她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她很快认命,梗起脖子,准备好了迎接这个巴掌。 荀令最终还是没狠下这个心肠,他慢慢把手放下来,恨声说道,“你是女孩子啊!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自爱!” 荀秋闭了嘴,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个家是一言堂,没有人会听她解释。 不自爱就不自爱,谁让她如此弱小,容易被定义。 “那就妈妈打电话给肖老师吧,就说我不去了。” 不去竞赛了,最好学也不用去上。 最好… 荀秋看了一眼阳台门,怏怏不乐地回到了房间。 7、第七章 如果竞赛取得名次,高考有机会加分的,荀秋的父母自然不会打电话给肖老师放弃这次机会。 他们拉了家里的电话账单,扫荡了荀秋的卧室,确保没有任何通讯记录、情书、礼物或者一切和早恋有关的物品。 荀秋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把干干净净的《心情日记》放回了被撬过的桌体抽屉里。 自从小学发现妈妈会偷看她的日记以来,荀秋再没有把真正的心事写进本子。 这本《心情日记》只记录她的正向学习心得,为真实性,会略加一些爸妈可以容忍的小瑕疵。每次把本子锁进抽屉,她都在上面放一根头发。 每隔半个月,头发就会消失一次。 所以关于薛均,以及其他美好,她只在睡前回顾,以心承载。 或许是叛逆期到来,也或许是严知的游戏机魅力太大。 荀秋突然学会了阳奉阴违。 爸妈不让她去严知家写作业,会在中午打电话到家里的座机,以确保她在家。 而荀秋在接完电话的下一秒就背起书包出门了。荀秋从前太乖,而她的爸妈太忙,他们根本不会打第二个电话来确认她的去向。 可荀秋也为这种叛逆行径付出了“代价”,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这就是报应。” 这天她来到江山名府,门口的保安已经认得她是严教授儿子的同学,笑着放她进去,她骑着车绕过小区里面的大喷泉广场,轻车熟路来到了严知家。 住家阿姨给她开门,笑着招呼她进去,“荀同学来了,下午茶要吃点什么?” “不用啦!谢谢阿姨。”荀秋礼貌又拘谨,面对和母亲年纪差不多的人,她总是敬畏的,可在严知的世界里,这些阿姨只不过是可以支配的下人。 他会用很不耐烦的语气指使她们,这让荀秋觉得别扭,甚至于在自己面对阿姨们的时候,都觉得很愧疚。 因为同学们不来的话,阿姨们就少很多事。 男生们或许不在意,可她走的时候会尽量收拾一下。 没事,能见到薛均就好了,她安慰自己。 可大厅里却没有人。 “严知在三楼呢。”阿姨说。 “哦,好的。” 荀秋有几次来,男生们都在楼上玩体感游戏,严知的卧室有她的五个大,充满机械感和现代化的布置,常常让人觉得那是个游戏厅而不是睡觉的地方。 她没有觉得奇怪,拉起书包,径直上楼了。 然后她发现了严知的秘密。 一向热闹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荀秋把书包放在桌子旁边,意外地发现宽大的游戏桌上摆满了试题和卷子,各个学科都有,每一张都是用可擦笔写的,看看痕迹,至少刷了三遍以上。 这上面都是严知的笔迹!荀秋脑子都乱了,不是说严知从来不学习吗,怎么这么多习题册啊! 太糟糕了,“天才”人设被她撞破,严知知道肯定会生气的,以后都不能玩他的游戏机了! 荀秋抱起书包,慌忙转身想要开溜。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就是这么巧,严知穿着家居服,手上拎着条白毛巾,悠然自得地从浴室里面冒出来,脸红红的,脑袋上热气腾腾,看来是刚刚泡完澡。 “我靠!”严知吓了一跳,手上的毛巾也掉了,双手慌慌张张在身上乱摸了几下,发现自己穿戴整齐才松了一口气,他额前的碎发粘着水珠,蓝色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清澈的无辜。 严知扶住浴室的玻璃门,看着荀秋,“荀荀荀荀荀、荀秋?!你怎么在这里?” 荀秋尴尬极了,她抿了抿唇,问道,“薛均他们怎么没来?不是说好了今天一起玩吗?我以为他们在这玩体感,所以、所以我就上来了。” “对不起。”她郑重道歉。 “哦…”严知倒不是怪她闯进来,只是他毕竟年少,洗完澡看见家里突然出现个女同学,不免有些慌张,他做思索状,回话也是结结巴巴,“今天…那不是…薛老师来找薛均了,把咱们抓了个正着,额,他们就都先走了…” 原来如此。 “那…那我也走了。” 荀秋看了他一眼,垂下脑袋就往外走,下一秒,身前忽然堵过来一道黑影,怀里的书包被提起来,严知挡住她,表情很是严肃。 “你都看见了?”严知冲桌子抬抬下巴。 荀秋慌忙否认,手摆得像两只雨刷,“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慌什么?”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儿像只炸毛的猫儿似的,严知忍不住想逗逗她,他故作严肃,“我都没说看见什么,你就说什么都没看见?” “我…” “那就是什么都看见了。”严知笃定地断论,“我的天才人设维持不下去了,怎么办?这你得负责吧。” 荀秋无比后悔今天来到这里,她应该听爸妈的话好好呆在家里的。 她抬头去看他,才发现严知长得好高,这个角度下来压迫感太重了,她有点呼吸不畅,荀秋嗫嚅着,十指也绞在一起,低声说道,“我不…我不会乱说的。” “真的?” 她的脑袋就快垂到地上了,只怕对方不信自己的诚心,她当即举起右手,“我发誓!绝对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严知,你把游戏机借给我玩,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是不是?我不会在外面乱说朋友的是非的。” “‘也算是朋友’?”严知重复了一遍,觉得这话味儿有点不对,他笑,“我以为咱们早就是朋友了,原来在你这儿,我只是‘算是朋友’啊?荀秋,你不够意思,我更不信你了。” 荀秋嘴巴一扁,抬起眼睛幽幽看了他一眼,一副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严知笑得更厉害了,两行整齐的白牙露出来,眼睛亮晶晶,看起来没憋着好事,他说,“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我也要知道你一个把柄,这样我们互相制衡我才能放心呢,你要是敢说出去,那你的秘密也保不住了,或者你就当我两个月的跟班呗,要听我的吩咐,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跟班…”荀秋盯他一眼,这人怎么这样喜欢指使别人啊?这么多阿姨不够他吩咐,还要她也听他的。 她根本什么都不会! “荀秋…”他不怀好意地低下头来看她,“不想当我的跟班,就快告诉我你的秘密吧!” “我的秘密?”荀秋想了想,摇头,“我没有秘密…” “没有吗?”严知说,“那把柄呢,比如你说过哪个老师的坏话啦,你哪次考试不诚实啦?或者…” 见荀秋一直摇头,他促狭地挤了挤眼睛,继续说道,“或者你暗恋过谁啦?” 其实严知早有感觉到她喜欢薛均,这时就是故意要逗她玩,没想到荀秋闻言忽然一僵,头发都快立起来,女孩儿眼神坚毅地看着他,说道,“我当你的跟班。” “行。”严知颇有兴味地挑起眉,笑道,“那先去一楼给我倒杯水来,要柠檬水。” 8、第八章 严知觉得自己找到新玩具了,怎么会有这么呆的女孩子?让她做跟班就做跟班,让她倒柠檬水,她就真的亲自去切柠檬片,让阿姨做又会怎么样? 他又没有在她身上安眼睛。 严知握住玻璃杯,看着那切得厚薄不一的柠檬片,实在没忍住笑。 “你笑什么啊?”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表情管理失败,手乖巧地放在身侧,语调平淡,两颊却鼓着,一看就是在气恼。 严知压着唇角说,“我没笑啊!”下一秒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就好玩呗,李熙王渊他们都是我的跟班,你知不知道?” 荀秋对于别的男生根本不在意,更没有研究过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现在已经是八月末,要做严知两个月的跟班,那开学了怎么办? 严知一定会让她帮他做值日,或者那些讨厌的课外模型作业什么的,说不定课间还要指使她去小卖部买东西,多耽误她的学习时间啊! 不过两个月也很快,荀秋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能忍。 “他们也都有把柄握在你手上?”她问。 “啊?”严知险些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他“哦”了声,说道,“对啊,你没听见他们都喊我大哥吗?” 才没有呢,他们都喊他的名字。荀秋觉得严知现在根本把她当猴子逗耍,被抓住把柄的人到底是谁啊! 荀秋双臂交握,瞪了他一眼,“我不会喊你大哥的!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严知看了看手表,不过才一点半,“这个点就想回家了啊?你这个跟班做得也太轻松了点吧?” 他眼睛溜了一圈,说道,“哎,也行吧,反正我这也没什么事儿了,就是薛均一会儿会过来看电视…至于你嘛,就——” 他拖长了声调,却不继续说了,荀秋果然愣了愣,侧着耳朵认真地听,过了会儿,她声音也放轻了,问道,“你们…看什么电视啊?” 喜欢薛均的女孩儿很多,只不过没有一个有她这么呆的,简直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像是读书读傻了。 严知哈哈大笑,说道,“美剧,《邪恶力量》,你肯定不敢看吧?” “为什么不敢?”荀秋并不惧怕看恐怖片。 “那就一起看呗。”严知说道,“薛均就是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看,我们陪他。” “才不会。”荀秋下意识维护薛均,皱着眉看他,又强调一遍,“他胆子才不小!” “喔——是吗?你很了解他?”严知语调怪里怪气的,但是荀秋不想和他计较,本来以为今天见不到薛均的,没想到他会过来。 她有点高兴。 严知果然打了电话过去,荀秋竖起耳朵,却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少年侧对着她,一手撑在整面的落地玻璃窗上,他低着头笑着,语调张扬不羁,露台上的海棠果随着夏末秋初的风安静地摆动,日光清透,碧空如洗,仿佛一切美好。 严知长得高,手也很大,十指白皙修长,曲起来握住那只小小的诺基亚5300,手背上的青色脉络很明显。 前几天看他用的还不是这只手机呢,荀秋想,严知家里真的很开明,上市没多久的手机这就换上了。 而她家呢,并不是用不起一只5300,是爸妈觉得用手机会影响学习,一直没有给她买。 严知和薛均都有手机,可成绩也一样很好啊。 荀秋微微地垂下了脑袋。 “好,行,你弄完就过来呗。”严知走了过来,捞起了床上的一套衣服,又慢慢往浴室走,他看了一眼荀秋,又在电话里补充了一句,“你同桌也在。” 荀秋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其实由始至终严知就没有给薛均打电话,他忍着笑,故意停顿了一下,假模假式地皱眉,“哦,现在过来?你急什么啊,听到同桌在就着急吗,我又不会吃了她。” 荀秋心里猛得一跳,全部的血液都往上冲,整张脸烧起来,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轻轻缓缓地呼气,只怕严知看出来她的紧张。 可严知已经看到了她头上滋滋作响的白烟了,他好容易压住嘴角,跑到浴室里笑得前俯后仰。 真有意思,他撑在玻璃门上,一边笑一边开始想下一个作弄她的法子。 8月末的江城下午很热,卧室的空调开得适当,可等着剧情逐渐深入,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荀秋慢慢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是第一次看美剧。 原来外国的片子和国产的这样不同,逻辑缜密,环环相扣,场面和特效也做得很逼真,她沉浸其中,渐渐就忘了薛均很久都没过来,她盯着电脑屏幕,眼珠子都不知道怎么转了。 严知早就看过第一季了,只不过是因为9月末它会出第二季,这才拿出来重温。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会儿拿出手机来按,一会儿又看看荀秋有没有吓到。 她真是比上课听讲还要认真。 其实这个女孩长得还不错,她的皮肤很白腻,近看也几乎没有瑕疵,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封印住了那双干净沉寂的黑色眸子。 偏墨色的长发简单地扎成低马尾,柔顺地落在背脊,鬓边的碎发用一只樱桃发夹固定着,腰板挺直地坐在那儿,端正得像旧社会很讲礼仪的大小姐。 他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宽松到有点不合适的白t,恍恍惚惚地想,除了她的发夹,她身上怎么不是白就是黑,夏天了连裙子都不穿,看看她脚底下这双板鞋,也不像是穷人家买不起漂亮衣裙的孩子啊。 又一集结束,荀秋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往旁边一看,发现严知竟然已经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剧情这么紧张,他竟然能睡得着的!真离谱。荀秋看了看时间,她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6点半得去外婆家吃饭,然后等爸妈一起回家。 薛均并没有来,即使知道她在。 荀秋默默叹了一口气,盖上了笔电,随手在沙发上拎了个毯子覆在严知身上,蹑手蹑脚地关门出去了。 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书包里面多出了一只旧手机。 9、第九章 黑暗中,翻盖手机无声地亮起了幽蓝色的泡泡提醒,荀秋做贼似的踮脚走到房门口,轻轻把门拧上锁,才小心把手机取出来,接通了严知的电话。 “喂?”女孩儿的气音通过波动的电磁波悠悠荡荡地传过来,惹得人耳朵莫名发痒,严知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也放低了声音:“荀——秋——” 方才在外婆家等饭,荀秋的书包突然亮起了蓝光,表弟听到嗡嗡声,才悄声来问她,是不是偷偷买手机了。 荀秋都吓死了,好在大人都在厨房忙碌,没人发现她的异常,小心拿出来正要挂掉,可屏幕上明晃晃闪着“薛均”两个字让她犹豫了,最后她还是一咬牙,跑到厕所接了。 “…薛均?”她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严知的声音笑得好得意,“荀秋!没想到吧,是我哦!” 荀秋好失望,她真是多余接这个电话。 原来严知拿东西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把旧手机拨到她书包里头了。而且他连自己的旧号码都记不得,只得用薛均的手机打过来。 “你怎么换手机还要换号码啊!”荀秋有理由相信他在耍人,可她缺乏证据。 严知理所当然地告诉她,“你看了我的新号码就懂了,6个连号,刚好是我的生日,很难买到的好不好,我当然得换上了。” 好吧,荀秋拿这种阶级敌人没办法,只能答应后天开学再拿去还他。 月行中天,幽静的月光攀上窗台,房间只有兔子闹钟秒针跳动和小电扇转向的声响,荀秋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只怕话语声传到外面被爸妈发现。 “嗯,什么事?” “我睡不着。”严知说,“你在做什么呀?” “11点多了,当然是在睡觉。”她轻轻地说。 “你睡着了还能接电话啊?” “我还没睡着。” 荀秋声音轻轻柔柔的,听着助眠正好,严知舒展着四肢,翻了个身,开始说些有的没的,“哦!那你也失眠了?” 荀秋:“我没失眠,我才不会失眠呢!” 虽然这句话也很轻声,可骤然加快的语调,让严知可以想象到她气鼓鼓的侧脸,他笑了声,说道,“那行,你在家都干嘛呢,要不要明天来我家继续看电视?” 荀秋当然想去,不过相对于《邪恶力量》,她更想把上回在网吧看了一半的电影看完,她想了想,说道,“你那能不能看《蝴蝶效应》啊?” “可以啊,2004的片子了,你还没看啊?” 荀秋“嗯”了声,她又听见严知说,“薛均也挺喜欢《蝴蝶效应》的,我记得他当时看完了,还在博客里面写了观后感呢,整整3000字,真是惊呆了,平时咱们写个800字都要了命了。” “博客?”荀秋追问道,“什么博客啊?” 严知笑了声,“想知道啊,叫声大哥来听听。” 不知道是气着了还是怎么的,他觉得她的呼吸声好像变得有点乱了,那一声声轻轻的喘息好像是毛绒绒的羽毛,轻轻地、缓缓地扫在耳朵上。 严知咳了声,不自觉地把被子拿过来盖住了自己,“你在干嘛啊…怎么…” “我在和你打电话啊?”荀秋闷在被子里都快喘不过气了,她说完这句,又钻出被窝吹了会儿风扇,舒服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而后她又钻进被子,“你们在玩什么博客啊,百度吗,还是新浪的?” 严知把他们的id都说了,荀秋挂完电话,拿着小小的手机,转着缓慢而时常断线的2g网注册了一个百度博客,然后进了薛均的主页。 薛均的id和他英文课的名字一样是invokerxue。主页很干净,主蓝色为底,没有那些年大家崇尚的花里胡哨的非主流装饰。 荀秋压住唇角,原来薛均是这样爱表达的一个人,他的博文有200多篇,有时是简单的一句话,有时是长长的一段关于电影或者文学作品的感想,另外也有记录和同学们的趣事。 她会出现在他的博文里吗?荀秋情不自禁地开始紧张,点开了搜索,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不出意外,内容显示为空。 荀秋又输入一个“秋”字,缓慢的网络信号开始断断续续地转着,几条博文卡顿着跳出来,“秋”字的确有,但只是单纯的记录秋天罢了。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往下划,突然看到了一个极其眼熟的东西。那就是去年圣诞节,她送给薛均的那张贺卡。 薛均把它和其他一些贺卡放在一起,配的文字是,【圣诞节收到贺卡了,很高兴,愿友谊天长地久,朋友们前程似锦。】 荀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眼睛也笑弯了,她并没有奢望薛均对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在他的心里占上一席之地,你瞧,他的生活有她参与一份,即使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她就会觉得满足,快乐。 慢慢地,时光下移,他的博文中开始出现了李思源以及他堂哥的身影,他们会一起打篮球。 【李思源越来越菜了,投了好几个三不沾。】 【堂哥欺负小孩,李思源被虐哭了。】 荀秋在这里发现的薛均,比他本人要活泼一些,他会打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把我笑死啊”来回复李思源的留言,可在现实中,她从来没见过他笑得很夸张或者说“笑死我了”这种话。 她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一些。 翻完200条博客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荀秋删除了访客记录和浏览记录,把手机小心翼翼放回了书包里。 9月1日,晴空如碧,七中的开学典礼很简单,所有人在操场上站着,听校领导们和学生代表讲话就好了。 薛均作为年级第一,自然逃不过这种场合。他穿着七中的红白校服,与其他几个学生站立高台的右侧,身姿清磊,挺拔出众。 等轮到他出场时,操场上显然引发了骚动,荀秋听见不远处有其他班级的女生压低声音询问周边的人,“这帅哥是谁啊?” 有人回答,“九班的薛均啊。”那人声音不屑地开着玩笑,“这你都不认识?你配当七中人吗?” “哦,原来是他…学霸啊。” 荀秋看着前方,微微勾唇。 10、第十章 9月4日物理竞赛初赛,严知和荀秋的考场在隔壁第一中学,他们几个同学提前来看过考场,又约好考完一起回学校。 她在201,严知在302,3个小时后,他们在行知楼拐角处相见。 正值下课时间,悠长的放学铃声伴着播音室的音乐响起,一中的学子们一拥而下,几乎没一会儿荀秋就淹没在人海中,她个子不高,站立在拐角的梯坎处,奋力地踮起脚冲他挥手。 “严知!” “喔!”严知一转脑袋也看见了她,女孩儿半张脸都被那副黑框眼镜挡住了,逆着人群,一只手挥舞着,看起来有点傻。 他觉得好玩,选择用更傻的方式来回复她,严知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道,“荀——秋——别——怕,我来啦——” 旁边的人回头看他,窃窃几句,又哄笑起来。严知倒是不怕别人围观,可荀秋的脸一下就红得像蒸熟的虾,她转过去矮下身子,假装自己不认识他。 严知没有骑车,来的时候是别的同学载他,可回去的时候他却冲人家拜拜,转身跳上了荀秋的后座。 荀秋忽然觉得车后座猛地一沉,回首去看,严知赖上了来,两手撑在背后的铁杠,表情有点儿玩味,“跟班,你得表表诚心了,今天你大哥可没有骑车。” 回七中的路上有个陡斜坡,载个180+的男生确实会吃力,但也不是不能够,荀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咬牙着说道,“行,咱们回学校吧。” 她猛地站起来,开始用尽全力地蹬踏板。 严知有意要作弄她,整个身体都往后边倾斜,荀秋没有发觉,很吃力地往前骑,后背的汗水把白t洇出了一小块水渍,严知笑得很大声,一边还为她加油呐喊。 荀秋确实有些犟,严知越是嘲弄她,她就越要做到,她咬着牙,呼出的气把眼镜都蒙上了热雾也没有放弃,渐渐地严知也觉得不好玩了,老实端正地抓住铁杠,不再戏弄她。 回到七中一看,人都是从汗水里捞出来的,荀秋停好车,伸手撩开了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又拿下眼镜来擦拭好,看也没有看呆愣在一旁的严知,径直回班级去了。 她这是生气了吗,严知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关于这次初试,几人感觉都还不错,对过一遍答案之后,更增添了几分信心。几天之后成绩下发,薛均几近满分,严知略比他低一些,而荀秋则刚刚踏进前10。 肖老师十分高兴,请他们几个在书街吃饭,又嘱咐他们复赛该注意的事情。 “咱们江城名额是5+6,你们几个肯定是稳了。”肖老师举杯,让几个孩子都喝着饮料,“名单12号就会下来,老师先预祝你们旗开得胜,一往无畏。” 荀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可乐,两只雪亮的眼睛在高谈阔论的几个人面前巡睃,她话很少,但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抿唇笑笑,露出嘴角一个小小的梨涡。 薛均是那种照顾全场的人,他说了一些言论,会歪过头来问问荀秋的意见,荀秋斟酌着回答,也不算被排挤出局。 肖老师也很感慨,他举杯敬过来,“荀秋确实让老师意想不到,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物理成绩就不算很好,后来突飞猛进,你的努力老师都看在眼里,巾帼不让须眉啊。” 荀秋脸皮烫起来,忙接了话题,摇头谦虚,“没有,没有。”薛均也笑着看过来,她睇过去一眼,等老师又和旁边的同学说话,她才低声补了一句,“要多亏了薛均给我补习笔记。” 更多亏了他夸她“万里挑一”。 她本来以为没人听见,可是薛均听见了,他侧过来和她碰杯,灯光映得两只眼睛灼亮流彩,少年侧脸清隽,线条分明,荀秋眨眨眼,不好意思地垂了垂脑袋。 薛均笑着说,“敬你的不懈努力。” 严知也笑,他站起来,举杯道,“敬——荀秋的聪明脑瓜子。” 大家都笑起来,餐桌上气氛融洽。 荀秋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融入这种觥筹交错的氛围中,从前这种场合只会让她觉得惶恐,可薛均会明白她每一个感受,偶尔递过来礼貌的问询,有分寸到既不会让她完全处于边缘,又不会多话让她始终保持紧绷。 他好像明白她并不喜欢这种场合。 她好幸运能与他做朋友,这两天的飘飘然让她差点忘记自己从来是一个倒霉的人了。 9月12号。 周五名单下来,红色的光面纸贴在学校布告栏,上面没有荀秋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成绩单上的第12名,为什么,那个一中的男生比她少两分呢。 她久久地站立在布告栏前面,觉得大脑一片混沌,好似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她觉得自己好像再次被遗弃了。 一切努力被辜负都不要紧,讨不了爸爸的喜欢,不懂得和同学相处,无法和老师们寒暄… 可她认为成绩是诚实的,付出多少汗水,就应该得到多少回报。多年来她诚恳地耕耘这块纯净之地,如今它也要狠狠嘲笑她,其实你一无所有。 “荀秋。”薛均扯了扯她的衣角,抿唇说道,“回去了。” 看到名单的那一刻,薛均联想到了肖老师今天请假不来,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名额一般是按照成绩来,可归根结底,还是得听委员会的安排。 “为什么回去?这是什么意思?”严知皱着眉按了按荀秋的肩膀,摸出手机直接就给肖老师打过去,“别走,我们问个清楚!” 电话“嘟嘟”几声,却很久没人接听。 电话那头的肖老师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些努力上进的学生,荀秋的成绩人人都看在眼里,可是委员会认为,一来她历史成绩不稳定,二来她是女生,在江城,物理竞赛从来和女生无关。 其中更有七中和一中两个重点高中明争暗斗的各种缘由,无论如何,荀秋作为斗争的牺牲品,被狠狠地踩在脚下,她的父母只是普通商人,她是没有背景的学生,得罪了学校,她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肖老师最终接了电话,给出了委员会编来的理由,“考试那天12名没有发挥好,其实他是一中的年级第一名,在初中的时候就获过奖,而且委员会认为,他的解题思路更加清晰,适合比赛。” “放屁!”严知气极了,面对老师也丝毫不觉得害怕,他语速飞快地反驳肖老师,“12名没发挥好就可以走后门吗?那他高考也不用去了吧,直接用平时分就去挑选大学啊,还考什么试?竞什么赛?” 肖老师叹了一口气。 “而且就算他是一中第一,那就把第11名流掉啊,凭什么跳过荀秋,她比11名还高一分啊!”严知骂了一句脏话,薛均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对肖老师不礼貌。 严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对肖老师发脾气也没用,他说了一句“老师对不起”,匆匆挂掉了电话。 荀秋还站在那里,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似乎疑心荀秋是因为成绩不真实才被取消资格的。 “你妈的,有病是不是啊?”严知转身骂了一声,举起拳头就要冲过去打人,旁边横过来一只瘦弱的手臂,荀秋拉住了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严知,别做这些事了。” 她说,“别再做让我觉得难堪的事了。” “难堪的应该是那些弄虚作假、不分事实胡乱揣测的人!”严知大声反驳。 旁边几人讥讽他,“人家不领你的情啊。” “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严知没有理会他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他喉咙滚了滚,慢慢松开了拳头,声音也低下来,带着委屈的尾音,“我是…”为你抱不平啊。 “我知道。”荀秋笑了声,说,“谢谢,但是不用了。” 薛均知道她的意思,轻轻握了握严知的肩膀,说道,“在学校打架,你得吃处分,荀秋是不想你被通报。” 荀秋点头,松开了严知的手,尽力地笑着附和,“就是,这种人哪里值得我大哥动手,清者自清,咱们不惧人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回家吧。” 11、第十一章 好在爸妈并不知道竞赛名单什么时候出,好在她出成绩那天忍住没有对他们说,总之,目前风平浪静。 有些情绪只能自己消化,多余的倾述带来的只有莫名的指责罢了。 荀秋躺在席梦思床垫上,空调风柔柔地吹过来,房间里冰凉凉的,很舒服,她伸手拿起了旁边物理课本,随意翻了翻,薛均送的那枚落叶书签飘落下来,跌在她的脸上。 塑封的透明薄膜是防水的,她把它盖在湿润润的眼睛上。 薛均温和的语调好像又在耳边重复,他说,“荀秋,别难过了。” “好。” 她对着虚空轻轻地应了一声,把圆润而滚烫的泪珠都忍回了眼眶。 周五那天,严知和薛均送她回家,他们在她家楼下和她说了很久的话,试图安慰她,要将她这颗七零八碎的心好好缝补。 好像大家都看出她不开心了。 “帮我那一份一起努力吧。”她这样说。 树叶间斑驳的光影落在薛均微微蹙起的眉,少年的神情平淡,也许带着些许失落,薛均低下头看她,承诺道,“好。” 严知却咬着牙不说话。 “严知,你也要加油啊!”她笑着对他说。 她明明就不开心了,还要笑着安慰他们,严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弱小无助,这事儿根本就不公平! 次日,薛均在薛老师那里问到了完整的原因,他一面答应了薛老师不去参与这件事,结果周一中午就和严知去一中找那个12名。 他们无功而返,带着沉重的心情。 这几天荀秋太平静了,就连严知故意扮丑逗她,她都波澜不惊。 新的一周很快又要过去。 周四的计算机会考安排在下午,高二的同学们分批次往多媒体教室考试,等轮到九班和三班的时候,已经接近放学时间。 教室里很安静,门窗大开着,八个吊顶风扇呼啦啦地转,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响让荀秋慢慢地平静下来,听别的班的同学议论,这次会考的试卷有几个题很难。 题目是随机roll的,荀秋答着答着,几乎觉得自己有了好运,这不是很简单吗?她探着脑袋巡视了一圈,别的同学好像都没有答完。 薛均就坐在她前面那一排,荀秋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切出了浏览器,点进了薛均的百度博客。 他又更新了几条新博文,荀秋看了看最近几条的时间,好像都是在周五的深夜发的,她鼠标轻滑,从最后一条开始看。 晚上11点:【此间不公,吾辈人微言轻,无术,唯束手就擒尔?】 第二条,凌晨3点多:【想说一句对不起,却实难开口。】 隔了一分钟,他又发了一条,【someday…】 (终有一天…) 荀秋的心砰砰跳起来,他…是在说那件事吗?他好像为她的事情,情绪起伏得很厉害。 对不起?他大概觉得要是没有他让她来报名,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这件事怎么能怪到他身上去? 薛均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这样想。 旁边有同学看过来,荀秋慌忙地关闭了浏览器,没来得及看更多的内容,也忘了删除访客记录。 “你在玩百度博客吗?”旁边的陌生女生饶有兴致地问她,荀秋下意识地摇头,不自在地看向薛均。 薛均的背影果然一顿,但是好在他没有回头,没有发现女生的聊天对象是她。 “没有吗?”女生疑惑道,“我明明看见了…你能不能和我互相关注啊?我缺点粉丝。” 荀秋才不想和任何人互相关注呢,她不敢直接拒绝,非常小声地撒谎,“不是,这是上个人没关掉的界面,我是想查资料。” 女生看出她的谎言,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荀秋刚松了一口气,却看见两只小麻雀跌跌撞撞地从后门窗户上面冲进来,她骤然一愣,看向前门站着聊天的监考老师,犹豫着,不是很敢举手说话。 这两只小鸟好像在打架,缠在一起,在教室里乱飞,周围喧哗起来,同学们都在看热闹,薛均从题海里抬起头,一眼看见两只在教室缠斗的麻雀。 “老师!”薛均立即举手站了起来,一边往前门的控制按钮走过去,老师从门边探过来,问,“薛均,怎么了?” “小鸟飞进来教室太危险了,这个风扇——” 他话还没落音,一只麻雀已经飞进了极速旋转的风扇里,带着血液的小小躯体在空中划了一道线,“啪——”一声,好巧不巧,正落在荀秋的脑袋上。 旁边几个同学沾到了飞溅的血,吓得尖喊了几声,人群中引发了骚乱,很多同学都站立起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多媒体教室变得拥挤吵闹。 而荀秋好像被吓着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赤红的血从她的额头落下来,看起来很吓人。 “荀秋!”薛均喊了她一声,指挥几个同学赶紧把风扇关掉,而后他拨开人群,毫不迟疑疾步往她走过来。 就像几年前在二中的楼道里一样,薛均逆流而上,为她而往,他穿着宽大的校服,蓬松的碎发遮住一部分额头,眉眼干净,身姿挺拔,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它…在我头上吗?”荀秋声音在发抖,那一声敲在脑袋上的闷响震撼心灵,带着温热的小小重量落在她的头发,她可以想象到那只小鸟的惨状。 “别怕,荀秋,别怕,我会帮你…把它拿走。”薛均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翻出纸巾,快速地扯出几张,先递给荀秋示意让她擦擦脸,然后又扯了几张小心地把那只麻雀包裹起来。 “它死了吗?”荀秋想看又不敢,抬着眼睛看薛均,他皱着眉头,想来小鸟是不好了。 “嗯,别看。” 小麻雀被包得严严实实,但是血液从纸张透出来,对比薛均白皙宽厚的手掌,显透触目惊心的赤色,荀秋觉得头晕眼花。 “老师!”薛均暼了一眼荀秋的屏幕,而后举手说道,“我要带同学去处理一下,申请交卷。” 这场考试本来是不能提前交卷的,可发生这种事,老师也不便阻止,他挥了挥手,“行,快带她去处理下,别吓到别的同学。好了好了,其他同学赶紧坐下,还在考试呢,都在吵什么!” 上课中的校园非常安静,薛均带着荀秋走到了操场旁边,他拎起水管子试了下温度,说道,“还好,不算凉,先冲一下头发吧,不知道弄不弄得干净。” 他又补充,“我刚给严知发信息了,他寝室有洗发水,一会儿就给咱们送过来。” “喔…”原来刚才他拿出手机来是为了这件事,荀秋点头,“好…谢谢,十班还在自习吧,他要和老师请假吗?” “没事。”薛均说,“老师会同意的。” 她取了眼镜放在一边,微微弯腰,薛均站在她旁边,开着凉水慢慢浇在她的头发上。 粘稠的血液真的很难清洗,荀秋的手指感受到那鲜腻的触感,惊得立即收回了手。 “怎么了?”薛均拿开水管,垂眼问她。 “好恶心…”荀秋说,“血…摸起来好恶心。” “这样…”薛均手指蜷了蜷,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 他停顿了,就在荀秋脸都快烧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决定好了,薛均把水管放在一旁,取出手机给严知打电话,“…来了?” 严知在喘气,想来奔跑后所致:“刚出宿舍楼,马上就到!” 薛均:“带把梳子过来。” 严知一愣,“我哪有什么梳子!” 薛均:“那带把刷子来…不要你刷鞋的那把,要干净的啊!” 严知:“刷子…也没有啊!” 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周末带回家给阿姨们处理的,哪用得着他自己刷鞋子。 薛均“唔”了一声,放弃了这个想法,“那就算了,快过来吧。” “严知没刷子,要我帮你么,就是…”薛均云淡风轻,“我帮你洗?” 12、第十二章 “不、不用了。” 荀秋有些结巴地开口,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建议,让薛均给她洗头发?这比抓那只麻雀温热热的尸体还要让她惶恐。 “我自己可以的…”荀秋侧眼看过去,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严知来了。”薛均微微昂首,看着远方正跑过来的少年,说道,“我们等他的洗发水来了再洗,不浪费这点温水。” 严知跑得很快,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贴紧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衣架子体型,荀秋没有戴眼镜,眯着眼,只隐约看见个红色影子飞快地跑到眼前。 严知把瓶子放在地上,弯腰撑在膝盖上急急地喘气,他看着地上蜿蜒的淡淡血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下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呼吸不畅,喉咙哽塞。 他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又为何这样汹涌。 “这到底是怎么了,荀秋,你受伤了吗?”严知问。 “没有。”薛均为她回答,他拎起那洗发水,在荀秋的头发上方按压了两下,绿色的冰凉膏体落在头发上,荀秋轻轻颤了下,很快按压起来。 薛均把多媒体教室里发生的事儿简单叙述了一遍,严知这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用手背揩额上热汗,说道,“这样啊,吓死我了。” 被阳光晒暖的自来水洒完了,薛均感觉到水管骤然变低的温度,看荀秋脑袋上的泡沫也冲干净了,他移开了管子,问道,“洗好了吧?” “嗯…”荀秋拧了拧头发,转身背对着他们把头发正过来,忽然她眼前一黑,什么东西覆在她脑袋上,拿下来一看,原来是一条格子毛巾。 “新的,没用过。”严知说道,“不过也没洗过,你将就着用用吧。” 刚拆开的毛巾有一种新织物的香气,摸起来很是柔软干爽,荀秋道了一声谢,坐在木桩凳子上面,开始轻轻地擦拭湿发。 她把头发放在左边,歪着脑袋搓了好多下,又用手摸一摸,可能感觉还不够,又眯起眼睛继续搓。头发蓬乱乱的,飞起来几根,看起来更像炸毛的小动物了。 她好傻啊,严知眼睛弯起来,不自觉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薛均嘴角噙着笑,同样也在看着荀秋,眼神温柔又专注,而荀秋很快也感受到了薛均的注视,她睫毛轻颤了几下,有些不自然地转了个方向。 严知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坠了下去,莫名其妙的酸胀感涌上来,他的眼眶开始发热,严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在荀秋旁边坐下来,挡住了薛均的目光。 荀秋察觉到他的靠近,疑惑道,“干嘛?” 严知笑,“荀秋啊,你怎么这么倒霉啊?教室两个班的学生,那玩意儿偏偏就掉在你头上?” 他凑近了些,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和他脑袋上的一模一样,胸口突然就没那么闷了,他又追问了一句,“试卷写完了没有啊?” “写完了。”荀秋答道,“还挺简单的。” “简单啊?”严知怪叫了一句,“我的可是难得很呢,做了整整一个小时。” “那你提交了吗?”他问。 “当然…”荀秋的动作突然顿住,半天才把那个“了”字音节吐出来,片刻,她猛地站起来,看向薛均。 麻雀飞进来的时候,她看见薛均的屏幕还没到提交那一页,而他们走得匆忙,他根本没碰过自己的电脑。 他没有提交试卷? 薛均看出她的疑虑,笑了声,岔开话题,“快擦头发,不然一会儿头痛了。”他转向严知,微微皱眉,“你怎么用起生姜味的洗发水了,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兰花香呢?” 严知:“我没注意过啊,这些都是阿姨买的,生姜味不好吗?”他在空气中嗅了嗅,又转头问荀秋,“荀秋,你觉得好不好闻?” 荀秋没有理会他,不依不饶地追问,“薛均,你提交了吗?” 薛均roll到最难、最费时间的那几个试题,确实还没有做完,他没有准备好说辞,思索了一下,没有及时开口。 而荀秋却快要急哭了,她扁着嘴巴,上前牵住了薛均的衣角,“对不起,你快回去吧,也许还——” “来得及”几个字还没说完,急促的放学铃声已经响起来,“滋滋”声从校园的老旧广播里传出来,主播温婉轻柔的声音伴着音乐淌流。 葱葱郁郁的林步道热闹起来,有男生拍着篮球往操场走,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严知感受到气氛不对,忙对薛均说,“哎呀,这是艺术班曲梦梦的声音,是不是?” 薛均答,“啊,对!”他转过去问荀秋,“应该是的。上次运动会也是她播报的,荀秋,你听是不是?” 荀秋摇摇头,咬着颤抖的下唇,无声的泪水砸在了地上。 严知好像被那泪水烫到了,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为她挡住了他人的目光,“你别哭啊…会考成绩没什么大不了的,学校又不记这个分,这就是形式主义,平时我们都不上这课的是不是?!” “对不起。”荀秋知道在人多的地方哭很丢脸,可她怎么都止不住泪水,愧疚和伤感淹没了她的口鼻,她感觉呼吸都万分吃力,“都怪我。” 她背过身,肩膀轻轻抽动,已经忍得够用力了。 她是个倒霉透顶的人,靠近她的人也会变得倒霉。 “你说的什么啊!”严知又气又急,他拿肩膀去撞薛均,埋怨了一声,“薛均!你快说话啊!” 薛均好似才回过神,他点了点头,摸摸口袋,可是纸巾已经用完了,他的手指轻轻搓了下,开口说道,“其实,周一的时候我们去一中找梁辰勇了。” 荀秋猛地一噎,懵怔地转头看了过来。 夕阳的清辉落在女孩儿微红的眼角,被水洗过的眸子盈盈雪亮,好像春日里的涓涓溪流,清澈澄莹,波光粼粼,额角的湿发乖顺地粘在一边,她的侧脸线条柔美素冷,耀目灼灼。 严知后知后觉地紧绷起神经,慌忙移开了视线。 薛均开始说他和严知去一中的事。 一如肖老师所言,梁辰勇确实一中的物理第一名,而且他落败后并没有要求走后门,一切都是委员会的安排。 梁辰勇知道这件事后很愧疚,反复道歉,他也找过老师,结果并没有改变,甚至连累自己也被父母和老师责怪。 孩子们的力量是有限的,拗不过爱贪图捷径而罔顾公平的家长,撼不动委员会那些翻手为云的上位者,也劝不了那些置身事外不愿受到牵连的老师,他们要去哪里讨回公道? 竞赛已经不是单纯的学术切磋,而是关乎高考加分项、省际关系联络和当权者的脸面,孩子们不过是任凭拿捏的棋子罢了。 “这件事不是你倒霉,也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 争斗、暗涌、偏见,年少的孩子提早窥探到成人险恶社会的冰山一角。 可少年们总是笃定,遗憾一定只是不公世界腐烂的疮疤,等到他们成长为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以后,这种事就绝不会再发生。 一如17岁的薛均,也会做一些“终有一天”的美梦。 荀秋垂下脑袋,双手交握,抚住了急促的心跳。 原来他明白她在为什么事情流泪,原来他的“终有一天”是这个意思。 13、第十三章 荀秋的爸妈是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荀令二十岁的时候,国家恢复高考,当时的社会普遍认为种地没有大出息,荀令也跟着这股浪潮,放弃了家里的土地。 虽然最后没有考上大学,但读书给荀令带来了更广阔的眼界,那时荀秋的哥哥已经出生,荀令和陈雯带着孩子,跟商贩子在浙江往新疆一带来回贩卖纺织机器,赚了不少钱。 四年后,荀天到了学前年龄,一家人回到了江城,在市区中心买了房子。 一开始只是做做小生意,在住房旁租了店铺,什么都卖一点,包括洗衣粉、小食品、牛奶、蚊香之类。 几年后荀秋出生,他们赶上江城出政策,开辟了开发区经营广场,荀秋的爸妈就把店铺搬到江对岸,拿到几个总经销权,开始做副食品批发,主营牛奶和药酒。 他们家的经营模式是,荀令在经营广场管店铺,陈雯在市区管仓库。经营广场的买家很多,他们会在店铺下单,之后荀令把订单发过来,陈雯则带领几个业务员一起发货。 为着荀令不会做饭,经营广场的店铺请着一个煮饭阿姨,每个月500块钱,主要做中午。 这个周六,正是外婆和妈妈回区县去了,荀秋独自在家,等爸爸带王阿姨回来做饭吃。 时间已经过了7点,荀秋摸摸饿得扁扁的肚子,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没回来。 她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杂志,又想起刘老师安排的国外名著鉴赏还没有完成,荀秋按亮台灯,从书包里面拿出了《安娜卡列尼娜》,一边看,一边拿笔记录感想,准备用这些应付作文课上的演说。 荀秋讨厌周二的作文课,因为刘老师总喜欢喊同学们一个个上去做演讲,美其名曰锻炼他们的胆量,可无论锻炼几次,荀秋一上台就会觉得很紧张,被同学们一盯,浑身都在发痒。 下周就要轮到她了,荀秋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个世界根本容不下内向的人吧,她应该努力外向起来。 门口突然传来响动,荀秋放下书,扶着房门看了一下,爸爸难得露着个笑脸,正在招呼后面的人换鞋,就着玄关昏暗的灯光,荀秋看清了那是一个很瘦的女人。 “爸爸!”荀秋喊了一声。 荀令抬起头看见她,身后的人也探出脑袋,对她笑了笑,然后转头问荀令,“这就是荀秋吧?” 荀令点头,又对荀秋说道,“这是你王阿姨的女儿,今天我们吃她做的饭。” “哦,好的。”荀秋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回去。 荀令喊住她,声音有点生硬,“没礼貌,怎么不知道喊人?” 荀秋还没说话,那个女人便着急维护着,“喊了喊了,别对孩子这么凶。” 她转向荀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荀秋好素净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应该要打扮得鲜艳一点吗?” “还是学生,打扮什么。”荀令这样说。 那女人走过来拉住荀秋的手,又左右看了看,夸赞道,“好漂亮啊。”她转向荀令,“肯定是平时管得很严吧,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 荀秋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有些别扭地抽出了手。 吃了饭,爸爸和她带着荀秋去逛了商场,试穿了人生中第一条裙子,荀秋记得这条裙子,是那个时代很流行的白色雪纺裙,带着商场里边有香味的冷气,穿在身上飘飘欲仙。 好漂亮的裙子。 可是家里面不会让她穿的,荀秋放下了裙子,没想到那个女人已经付了钱。 “喜欢吗?” “……”荀秋先抬头看爸爸,直到荀令轻轻点头,她才抿唇向那个女人笑了笑,真心诚意地说道,“很喜欢,谢谢姐姐。” 女人听到她的称呼,笑了一声,又摸她的脑袋,称赞,“荀秋好乖。” 荀秋不好意思地笑了,塑料袋子捏得紧紧的,像是得了什么期待已久的宝贝。 隔日就是9月17,薛均和严知去省会复试的日子。 会考那天大哭一场,算是消除了她不少阴郁,可越靠近17号,她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有了一条裙子。 周日这天,荀秋美滋滋地穿着裙子在沙发前面照镜子,她左转转右拍拍,怎么都觉得喜欢,客厅的收音机唱着周杰伦的《晴天》,荀秋一只脚踩着拍子,觉得自己的心境碧空万里,澄净明亮,马上就可以无师自通跳一曲华尔兹了。 她把《心情日记》本子搁在腿上,弯着腰,捏着水笔,记下了这件小事以及自己雀跃的心情。 本子刚合上,旁边的座机“叮铃铃”地响了,她随手接起来,那边一个陌生又有点成熟的女声问她,“喂?是荀秋家吗?我找荀秋。” 荀秋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你是谁啊?” 那边说,“我是曲梦梦,她同学。” “……”荀秋直接挂掉了电话,曲梦梦的声音她每天都能在广播里听到,又甜又软,哪会这样粗哑难听? 这根本不可能是曲梦梦的声音,而且她们素不相识,又怎么打电话来找? 肯定是搞推销的,或者想骗人什么的。 挂掉没一秒钟,电话再次响起。 荀秋接起,“不买保险,不买高压锅,没有牙膏筒!不要麦芽糖,再见!” 那边传来少年爽朗的笑声,那人一边笑一边说,“荀秋!荀秋!别挂呀!我不是卖保险的!笑死我了。” 严知?荀秋一下站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他不应该正在参加复赛吗?! “你在哪?”她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猜猜?”严知依旧嬉皮笑脸,完全没听出荀秋的情绪,“想不到吧,我就在你家楼下,你下——” 话还没说完,电话又被挂了,长长的“嘟嘟——”音传过来,严知讪讪地住了嘴,方才激烈而紧张的心情一下崩断了弦,心口涌出又苦又涩的情绪,他整个人酸得像刚从柠檬水里捞出来一样。 如果是薛均打电话给她,她肯定不会就这样挂掉吧? 严知眼神黯淡下来,抬脚踹了一下自行车的踏板。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跑到她家楼下来做什么,本来就是心情不好随便骑骑车,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这里来了,他隐约知道她家里管得很严,还找了个路人假装女同学,来都来了,不能见一面吗?虽然说明天就可以在学校见,可他都到这里来了,她根本就—— “严知!” 严知倏然抬首。 多年之后,这一幕依旧时常在他梦中流连。 少女在清透的日光中疾步向他而来,刚刚洗过还没来得及扎起来的长发像海草一样拢在肩上,荀秋没有戴眼镜,身上穿着白色连衣裙,整个人婀娜纤瘦,树叶间斑驳陆离的碎芒在她墨色的瞳中徘徊流转,她的眉目皎然如月,又似乎带着朦胧而迷茫的忧愁,让人见之生怜。 这是荀秋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穿裙子出门。严知知道,不管她后来有几个男朋友,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见过她穿裙子的样子。 “荀秋?!” 他从没见过荀秋这么生气,她冲过来,一脚就踹翻了他的自行车。 紧接着,她揪住了他的衣领,严知不明所以,弓着腰配合着她,任由她把自己拽进了旁边单元楼的楼道里。 狭窄幽静的楼梯间里,两个人贴得好近,她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严知感觉到了她指间的凉意。 黑暗放大了这原本微弱的触感,细细密密的酥麻从背脊窜上来,严知的心脏急剧紧缩,那一瞬间,他几乎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如洪水般极速奔腾的潮音。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嫣红润泽的唇,好近啊,只要低下头,再靠近那么一点点,就可以… 靠!他在想什么啊!严知暗骂了一声,忍住绮丽的幻想,退了一步,仰头靠在了斑驳的墙上。 14、第十四章 “为什么不去考试?为什么来我家楼下?” 应声灯慢慢亮起,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白皙透亮的脸像染上落霞,严知后知后觉知道她生了很大的气,他急急地吞咽了一口,说道,“我不知道,荀秋,我也不知道。我…我不知怎么就到你家楼下了…考试的话,我…我不想去了…” 他越说越心虚,“对不起啊,你、你是在生气吗?” 荀秋突兀地笑了一声。 严知听了心里直发毛,他硬着头皮继续语无伦次,“我就是觉得这个比赛不公平啊,看到肖老师和委员会的人也不爽,我就不去呗,高考加不加分对我又没影响,荀秋——” 他拉长音调喊她,清亮的声线带着诚恳的意味,“我sat都考完了,不会在国内上大学的,所以这个对我真的无所谓的啊…你别生气了吧。” 荀秋一开始有点意外,后来一想也明白了,是了,严知家庭条件那么好,父母也都在国外,出国留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而且我也不单是为你出气。”严知笑了声,“本人侠肝义胆,见不惯这些腌臜事,也不屑于与他们为伍,就让那些人也尝尝被耍的滋味呗,哼,复试少一个人,他们肯定会很丢脸的。” 单纯的少年哪里懂得太多报复的手段,牺牲了自己的利益也无知无畏。想参加竞赛的同学多不胜数,他走了自然有别的同学补上。 荀秋哼了声,对他的幼稚行径不屑一顾。 严知看出她的意思,靠近了些,“嘿嘿”笑了声,轻语,“我是到了南市赛场才跑回来的,名单都上去了,他们肯定来不及再拉别的同学。” “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去的时候我才发现,委员会的副主席是我爷爷的学生,他可不敢和我算账。” 严知拍了拍胸脯,“真正的关系户就在你眼前。” 荀秋又好气又好笑,无言地瞪他一眼。 虽然严知回来就被爸妈打电话臭骂了一顿,但现在他心情很好,尤其是…能看到荀秋瞪着眼睛的傻样子。 他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怎么穿裙子了,夏天都要过去了,还是说你只在家里穿裙子啊?” 荀秋才想起自己匆忙下来,连衣服都忘记换,她眨了眨眼,伸手抻好有些皱的裙子,问道,“所以你来这干嘛啊?” “就无聊呗,去我家玩吗?st家出了新游戏,打僵尸的,有点恐怖,不过我可以带你。”严知说。 “…不去,我马上就要去外婆家吃午饭了,然后下午还要做名著鉴赏的演讲稿,周二作文课要轮到我讲了。” “好吧。” 严知被拒绝了也不气馁,他呼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请我去楼上喝点水吧,我口渴了。” “不行。”荀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虽然这时候家里没人,但是万一呢?而且3单元的邻居互相都认识,让人撞见她带男同学回家,爸妈一定会生气的。 她下意识想摸摸口袋,可是裙子上并没有口袋。她只好停下手,仰头对他说,“去外面买饮料吧,我请你,不过我现在没带钱,算我欠你。” 严知笑,“什么嘛,你请我,然后我买单是吧?” “先欠着啊,我会还你。”荀秋有一点肉痛,现在不用补课,中、晚都在外婆家吃,她只有早餐费拿,都没存上几个钱,可严知喝一瓶饮料要3块呢! 严知“哦”了声,也摸摸口袋,然后他将空空如也的裤子口袋拉出来,无辜地瞧着她,“我也没带钱,这怎么办,荀秋,我真的很口渴啊!” “我家里可没有柠檬水!” “我喝白开水!” 他的笑容很欠扁,有一种故意为难的意味。荀秋气道,“也没有!” “我喝自来水!”严知笑得灿烂,垂下脑袋哄她,“这总行吧,别告诉我你家里平时还要去井里打水啊!你忘记了,现在你还是我的跟班啊!不会让大哥活活渴死在你家楼下吧?” 荀秋想起他也没有经常拿捏这个跟班的事儿让她跑腿,她抿唇笑了笑,说道,“行吧,我家在601,不过你别和我一起上去,我先回去,如果楼道里没人,你再上来,到了不要敲,我就在门口等呢。” 荀秋说了一堆,还让他别让任何邻居看见,动作也要敏捷之类的。严知听着不免咋舌,她家里未免也管得太严了,不过上去喝点水,这一套操作,说是偷情也不为过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点吧,我都快渴死了啊。”他轻轻地推她的肩膀,荀秋才不情不愿地从楼梯间出去,三步一回头地确认他没有马上跟过来。 严知忍住笑,远远地跟上,又扫了一眼刚才自行车停放的地方,就这么一刻钟的光景,没锁好的自行车已经不翼而飞。 他摸了摸鼻子,这件事可别让她知道了,不然又会责怪她自己。 一番不亚于007的操作之后,他总算在601成功登陆。 荀秋家没有软装,墙上刷的白腻子,大厅没有吊顶,只有一面大镜子装饰,拐角处装着花型的防撞条,家具是一套打折的伪红木,布艺沙发用了很久,条线有些花,像被猫抓过。老旧的电视机上还铺着80年代的白蕾丝布。 所有的一切,无不昭示这个家庭的节俭与严肃。 严知探着脑袋四处打量,最后在荀秋的掩护下,钻进了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书桌旁边坐下。 原因无他,厅堂没有窗帘,坐在沙发上可能会被对面楼的邻居看见,从而引发山洪地震。 荀秋把房间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嘱咐道,“我去给你倒水过来哦,你等我一下。” 家里太久没来过客人,玻璃杯要好好清洗一下才好。 “行,你去吧。”严知架起腿,怡然自得地转了转椅子,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似的。 他的从容让荀秋有些窘迫的心情稍微安定下来,她那点子虚荣心,还怕他会嘲笑她家徒四壁呢。 如果今天来的人是薛均,她宁愿多跑一趟楼梯,取钱下来买饮料,也绝不会愿意让他进到自己家里来。 荀秋的桌面很洁净,几个书架子顶着墙,齐整地放着一些夹着试卷的文件夹,小叮当的笔袋子,齐刘海的几个和服小娃娃,摆成一排,可可爱爱的。 玻璃桌板下压着周杰伦的海报和几张手写卡片,卡面上写着一些中二病专用台词,落款处画着一叶扁舟,是经常和她同路回家的那个女生?好像就是叫什么周舟。 严知随便溜了几眼,意外地发现右手边摆着一册活页素描本。 荀秋还会画画? 他看了一眼门口,翻开了素描本。 16、第十六章 电话“嘟—嘟—”地响了七八声,就在严知以为对面不会接的时候,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信号接上,荀秋的轻声细语从听筒传出来。 “喂?严知?” 怎么又和做贼似的,严知咧嘴笑了下,倒回沙发,咕哝着,“睡着了?怎么这么久才接啊?” 对面抽了抽鼻子,严知立即敛了笑,坐起来问道,“感冒了吗?” 对面低声否认,“没有,你有什么事儿啊?我还在写作业。” 两个班的作业应该是一样的才对啊,严知早就写完了,她怎么接近11点还在写,严知疑惑道,“你刚才在干嘛,怎么这时候才写?” 荀秋这一天魂不守舍,根本没有好好听讲,回到家闷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又去冲了个澡才恢复几分思绪。 她为自己不好好上课感到羞愧不已,是以又把今天各科的学习内容复习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开始写作业。 就算薛均真的恋爱了,她也不能停止学习,现在不过是接了个巧克力,有什么大不了的。 荀秋当然不会把这些心思和严知说,她敷衍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被他这么一打断,荀秋心思又乱了,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操作几下,熟练地点进了薛均的博客。 那枚落叶书签就在玻璃桌板上放着,荀秋轻轻地在塑料薄膜上点了几下,等待着缓慢的2g网加载页面。 熟悉的蓝□□面出现。 薛均这几天没有发任何东西,甚至… 她的背脊一下挺得板直,手机拿近了些,就差撞进眼睛里。 葱白的手指急切地上下滑动,荀秋来回看了好几遍,幽蓝色的屏幕光照在她的脸上,少女低垂的眉眼染上焦急而迷茫的色彩。 “怎么会没有了…”她颓然靠在椅背,不敢相信地闭了闭眼。 几分钟后,她坐起来,不死心地刷新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接受薛均把上周五那三条与她有些许关联的博文删除了的事实。 为什么啊。 她垂下了手。 荀秋和薛均又回到了陌生人的状态,明明在一个教室上课,他就是能做到目不斜视,这样冷淡的态度,让她根本不敢接近。 有一天她故意没有交物理练习册,小组长没办法,把这事儿报告给薛均,薛均听了只是点点头,直接抱起一捧练习册走到了她身边。 “作业。”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 手里的物理练习册好像会烫手,荀秋窘迫地红了脸色,低着头,急急忙忙把册子放在了最上面。 薛均没有看她,转身去了办公室。 薛均有了一位化学成绩很优秀的男同桌,他不再需要荀秋的笔记,同样能蝉联年级第一的位置。 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了交汇点。 倒是严知时不时要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过来,一个半月转眼过去,他们的君子之约到期,荀秋把手机还给了他,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这场大哥跟班的闹剧。 太好了,手机还回去,她再不用半夜爬起来看那个根本不会再更新的博客了。 荀秋选择某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和严知交接,而她的如释重负在严知眼中却变了味道。 “和我联系有这么难受吗?你怎么好像出狱了似的?”严知拿着翻盖手机在手里面颠了几下,嘟囔着不满的声调。 荀秋被他逗笑,抿着唇笑起来,拉长了声音说道,“行了,我刑期已满,您另找他人吧!” 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看起来乖乖的,让人很有破坏欲,严知微微低着头,有点想揉揉她的头发。 他到底没有忍住,看着周围没人,两只手狠狠在她脑袋上揉了几下,又在女孩儿的惊呼中,恶劣地大笑。 “严知!!你要死了啊!”荀秋气急败坏地捂住散落的长发,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欸,就是打不着!” 严知早迈腿逃回了十班,倚在门边冲荀秋招手,荀秋哪里敢去别人的班级,虽然已经放学,但中午有些同学是不用回家的,她只得冲他的方向挥了挥拳头,气恼地拉开皮圈儿,重新整理头发,她脸颊鼓起来,时不时抬头,提防对面这个讨人厌的男生。 秋末冬初,正人楼下面的樟树已经开始落果子,秋色萧瑟中,酸涩未熟的紫色小圆果落在少年宽厚的肩膀,又很快顺着红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滚落在地,薛均移开视线,蹬上了踏板,随着人群慢慢往桥上过去了。 无数自行车穿行而过,圆果被轱辘碾得稀碎,暗若血色的污渍在青色的砖石上炸开,留下了17岁的秋天再抹不去的痕迹。 隔天放学的时候荀秋收拾桌子有点慢,等她拉上书包站起来,突然一个身影靠近,薛均挡住了大部分滞留同学的目光,将手中叠得整整齐齐的粉色信封放在了她桌上。 “荀秋。”薛均比上一次帮李思源给她递纸条明显进步不少,在她红透的脸色中,平静而低声地宣布死刑,“严知给你的。” 荀秋木然地看着他,他也无声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荀秋明知故问。 “情书。”他毫不犹豫。 “……”荀秋愕然于他的直接,半晌,笑了声,“你写的吗?” 薛均愣了下,荀秋又解释,“那天我好像看见你用这种纸在写东西。” 就是他从南市回来的那天,曲梦梦给他送巧克力之前。 薛均没想到她看到了,只好点头,片刻,又补充一句,“严知写的,我给他润了一下,但是大部分还是他写的。” 那一瞬间,荀秋的愤怒值几乎达到了巅峰,她觉得自己变成了ps游戏机里面那个红色头发的反派boss,怒气值一充满,屏幕上出现近景特写,她的头发像燃烧的火焰一样飘在空中,怒目圆瞪,非常恐怖。 她以为自己很想大声质问他,“严知是你的朋友,我就不是了吗?为什么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疏远我,让我整整两个月以来都在反复思考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实际上,她只想问他,“你希望我收下它吗?” 可荀秋没有开口问任何事,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答案,如果他不希望她收下,又怎么会亲自给这封信润色呢? 何必自欺欺人,再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让大家尴尬。 好,如你所愿。 荀秋接过了信封,拉开书包,小心放好,嘴角扯了一个勉强到几乎看不到的笑容,她礼貌地向薛均道谢,错身走出教室,逃离了这个秋天最令她窒息的记忆之一。 18、第十八章 2006年的江城在晚上8点昏昏欲睡,广场上的喷泉还开着,但行人匆匆,无人驻足欣赏。 荀秋和两个男生骑车从北侧路过,潮湿的水雾随着微弱的音乐声扑过来,她侧过头躲避,下意识抬眼看向薛均。 中心大厦的彩色灯带亮得很刺眼,薛均逆着风,蓬松的头发乱了,他伸出手去拨弄,繁杂的色彩从他的侧面映照过来,勾勒着少年清瘦而英挺的轮廓,他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感知到她的目光,薛均倏然望过来,一双璀璨如星海的眸子在她身上点了一下,而后微微昂首复看向前方,嘴角有了轻微的弧度。 “借过!借过!”严知从两人中间穿过来,荀秋忙稳住把手,往右边打方向移开了一些,抽空还瞪他一眼,而严知则哼笑着,看看薛均,又看看荀秋,摇头晃脑没正经模样,好像之前几天因为被拒绝的萎靡已不复存在。 荀秋呼了一口气,这才和他说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我没说请你啊!跟来干嘛?” “哦。”严知满不在乎,“那我自费。” 来都来了,起码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荀秋不会那么小气真的让他自费,她哼了声,别过头不看他。 半中不洋的西餐厅的人不多,荀秋选了靠近角落的卡座,小帘子拉起来,很有私密性。 荀秋拿着菜单犹豫了一会儿,她没有用过那种西餐式样的刀叉,为免出丑,她点了沙拉和意面。 而后她将菜单交到严知手里,声音不悲不喜,颇有些看破红尘的意味,“点吧,我请客。” 这个餐厅人均50+,荀秋手里存着200块钱,怎么也应该够了。自从上次爸爸收缴了她的旧书袋,现在她都把钱夹在教科书里,随身携带。 严知也不扭捏,点了两个基础推荐套餐,很快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那服务生是个年轻人,看见严知的蓝眼睛很惊奇,一步一回头地走到前台,和几人看着严知窃窃私语。 荀秋皱了皱眉。 严知早就习惯了,他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口型,失笑出声,“他们竟然在争论我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喂薛均,难道我长得不像中国人吗?” 他的轮廓深邃,皮肤雪白,但长相还是明显偏向东方人,湛蓝色的眼睛并不过分违和,水汪汪的,像一方宁静悠远的清潭。 “不像。”薛均笑,“中国人哪有蓝眼睛的。” 严知冷哼了一声,作势就要掏出新办的id卡,“如假包换的中国国籍,谁敢说我不是中国人,站出来!” 薛均接了他的卡,又递给荀秋看,问她,“你的卡办好了吗?” 前段时间,学校要求高二生自行去指定商家拍摄证件照,办好id卡以备来年的高考。 荀秋也不例外,只是证件照要求露出耳朵和不能有刘海,她的刘海不太乖顺,最后商家用水沾湿了她的额发,拍下了一张大背头丑照。 见荀秋点头,严知伸出手来,笑着说道,“看了我的,那也让我看看你的?” 给他们看?荀秋使劲儿摇头,忙把id卡放回严知手里,撒谎道,“我没带。” 菜品很快上来,薛均这份餐用白色圆碟装着,摆盘还算看得过去,只是西兰花有点大,而牛排小得可怜。 这个年纪的男生吃这么点可不够。 荀秋问道,“还加点吗?感觉会不太够吧。” 薛均摇头,说够吃了,下一刻,他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说了一声“抱歉”,起身掀帘离开了卡座。 那些年“僚机”这个词还没兴起。但这一刻荀秋懂了为何薛均突然转变,他哪里会费时间去给她挑礼物,只不过是在给严知打辅助罢了。 荀秋的眼神黯淡下来,垂下脑袋专心卷面。 餐厅里播放着一首荀秋说不出名字的小提琴曲,平缓中略带一点忧伤,像涓流没入荒野,生机炎热中无声无息蒸为白烟,一丝痕迹也找不到。 她的失落表达得太明显,严知看着她,已经不用多问,要是条件允许,只怕荀秋现在想乘火箭离开这个场合。 他从书包里面拿出包装良好的礼物放在桌上,两指按在上面,缓缓地把它推到了荀秋那边。 “生日快乐。” 让荀秋在生日这天失落心伤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严知想了想,还是发了信息让薛均先回来。 “不用了。”荀秋没有看它,直接把它推回去了,抗拒只差直接写在脸上。 严知的笑有点挂不住,他看见荀秋接到薛均礼物的时候那个又惊又喜的样子,和如今这个冷脸对比起来,实在落差过大。 为什么?薛均就那么好吗? 当然了,严知很明白,如果没有薛均,她怎么会肯和他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吃饭。 严知呼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别误会,这不过是友谊的见证,你也收了薛均的礼物是不是?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搞到的,你都不拆开看一下?” 荀秋摇头,“对不起啊,严知,我不能收。” 严知抿着唇,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他捏住那个方方正正的礼物盒,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发问道,“你喜欢薛均,是吗?” 帘子外面的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荀秋吓了一跳,她的脸不可抑制地开始烫起来,那时幼稚的女生认为,严知和薛均是朋友,如果她拒绝了严知反而喜欢薛均,严知肯定会和薛均不对付的。 荀秋说,“没有,我和薛均只是朋友啊。严知,我不想、也不能谈恋爱,现阶段我们是带着任务的,好好学习才是正道。” “真的?”严知虽然知道她在说谎,但是好歹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又问,“那你也把我当朋友吗?就和薛均那样?” “当然啊。”荀秋大言不惭。 “那为什么薛均送你礼物你就收,我的你就不收啊?” 荀秋噎了下,又狡辩,“因为我和薛均是纯友谊,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互相送礼物很正常,可是你的——我怕你继续误会。” 严知:“不用误会,我们现在也是朋友了,除非你觉得我低人一等,不配当你的朋友。” “怎么会呢!”荀秋最怕人家误会她,严知这样带些自暴自弃的语气让她觉得愧疚极了,荀秋马上伸手把礼物包装打开,一面客气地说道,“你的礼物,我很喜——” 她突然顿住。 彩色包装纸破损了一半,里边露出夺目炫彩的cd盒子边缘,这图案这样熟悉,荀秋不可置信地看了严知一眼,随后目光粘在礼物上再也移不开了。 她撕开了外壳,漂亮的cd盒完完整整地露出来,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那个人的名字,还有一个“to荀秋,祝你金榜题名。” 荀秋已经快要抑制不止喉咙里的尖叫了,如果这不是在餐厅,她只怕会当场哭出来。 严知看在眼里,弯着唇解释道,“我姑姑在台湾,上个月你偶像开见面会,我托她去拿了这个签名。” “喜欢吗?”他问。 “嗯!!”荀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cd直点头,欣喜从她的齿间溢出来,她实在忍不住泪意,双手捂在脸颊,声音丝丝颤颤,“谢谢,严知,我太喜欢了。” “喜欢就好。”严知笑了声,又忍不住伸手摸她的脑袋,“有这么高兴啊?瞧你这傻样儿。” 荀秋躲开他的手,却始终没再好意思板着脸。 别说板着脸,她的心简直已经飞上云霄了。 薛均看着短信无声地笑了,看来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他收好手机,转身离开了餐厅。 19、第十九章 没几天,周舟也过上了住校的日子,严知得知之后,完全贯彻作为好朋友的职责,搬到九班来上晚自习,又以女孩子一个人回家危险为由,每天下了自习和薛均两个人一起骑车送她到家楼下。 12月24日,她在外婆家吃完晚饭,正准备回学校上自习,表弟却看中了她书包外袋那个精致包装过的平安果。 放学的时候,严知带着薛均的贺卡,把这个苹果送过来,荀秋只得没骨气地接了。 表弟眼巴巴地看着苹果,突然开口。 “姐姐,你这个苹果好红啊,是别人送给你的吗?” 荀秋只怕大人们听见,一下把他拽进了房间,说道,“不是,是班级用班费买的,每个人都有,你是想吃吗?” 表弟点头,很乖巧地问,“嗯,可以给我吃吗?姐姐。” “为什么班级会发苹果啊?”他又说,“我们班就没有。” 表弟只有7岁,是留守的孩子,一向很听话,荀秋把苹果拿出来给他,和他说了近来商家们在平安夜新创造的噱头,又嘱咐了一声,“洗了才吃,记得哦,是班费买的。” “嗯,谢谢姐!”表弟拿着苹果跑去厨房,荀秋重新背好书包,刚转出来,却看见外婆背对着她,正在阳台上打电话,手背揩过眼睛,好像在哭。 荀秋慢下了脚步,迟疑地靠近了大门。 老人家打电话声音总是很响,外婆大概以为荀秋已经回去了,否则她绝不会在孩子面前展现脆弱。 “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你也要想通点,不要再做傻事。” “雯雯啊!” 荀秋顿了一下,手从把手落下,往阳台靠近了几步。 “你辛苦了半辈子,还没享到福就要去了,那不是便宜了那个贱人,秋秋还那么小,不能被后妈折磨啊,天天也是老实孩子,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以后只怕一分钱都搞不到他的,这里边可有你的一半啊!就这样送给那个贱人啊?” 荀秋脑子一嗡,一个绝对没有想过的可能蹦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她一直以为这种事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 外婆絮絮叨叨地劝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荀秋就站在阳台玻璃门后面。 茂盛的发财树盆栽挡住了清瘦又沉默的女孩儿,荀秋听见了所有信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外婆家。 人民广场有一家百味书屋,里边专门卖课外书,荀秋读书很杂,她既为《三体》《三国演义》着迷,也会看《龙日一》《狼的诱惑》,自然,那时候最流行的武侠小说也在涉猎中。 薛均曾经疑惑地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反而会不喜欢写作呢。 或许是因为少时倾述孤独,换来了无止境的叹息,荀秋学会了适时缄默,不敢再过多地表达自己,下意识地利他,忍住自己的委屈,照顾旁人感受。 后来她在某本杂志上看见,这叫“讨好型人格”。 无论如何,17岁之前的荀秋一直是活在象牙塔之中,她单纯又诚恳、虚荣也忧郁,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来自大人们不可预期的批评罢了。 这一天之后,她彻底懂得了自己是愚蠢的。 她看见了妈妈睡在次卧,知道妈妈半夜失眠,跟着爸爸领着那个女人去逛商场,她却完全没有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或许是他们平日太会伪装,以至于荀秋把他们想象得过于完美。 她从没有把那些肮脏的事情猜到爸爸头上。 她从来不觉得妈妈也会痛苦,会脆弱。 她差一点就没有妈妈了,而她一无所知。 荀秋回到了家里。 爸妈今天都没有回来,或许他们去解决属于大人的恩怨了,那是不能对孩子提起的禁忌,所以荀秋只有透过偷听才窥见真相。 那个女人只比她哥哥大一岁。 好恶心。 荀秋眼睛酸胀得厉害,她拉开柜子,取出了那件白裙子。 裙子被她用防尘袋包起来,如珠似宝地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而此刻,她操起了尖锐的剪刀,从头都脚把它剪成了两半。 “这样就够了吗?”她问自己。 不够,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荀秋脱掉了碍事的外套,持续不断地伤害那条裙子,直至它已经碎成了一堆完全看不出来路的破纱,窗子外边吹过来冬天的寒风,乱糟糟的碎絮飞满了整个房间。 而荀秋的脑子完全空白。 她在楼下遇见了严知。 “我靠,荀秋?”严知停好了自行车,快步向她走过来。 她没有穿外套,脚上踏着花色棉拖鞋,靠近点看,才发现她的白色毛衣下摆血迹斑斑,手里紧紧攥着把剪刀,鲜红的血液凝在她纤白的手掌上,看起来触目惊心,严知见到都唬住了,喊了她几声,毫无反应。 老旧的小区本就人烟稀少,又正值饭点,楼下一个人都没有,严知在大榕树下握住了她的手,试图拿走她的利器。 可她握得好紧,严知看见她手上的伤口,皱着眉,“你受伤了,荀秋,把剪刀给我。” 熟悉的声音让知觉开始恢复,荀秋松开了手,四肢仍然僵硬着,寒风从毛衣的各个缝隙中灌进来,她感觉到刺骨的冷,而严知的手掌成为了唯一热源,她颤抖着,反握住他的。 “冷吗?荀秋,你是不是很冷?”严知把住她的肩膀,才发现她比想象中还要单薄,他无措地询问,“怎么不穿外套啊,你家里有人吗,要不要回去换个鞋子?” “我不回去。”她打了个喷嚏。 这会严知就是再傻也知道她家里肯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三两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拢在她身上,安慰道,“好好,我们不回去,那我们去学校吧,还要自习呢。” “不去。” 严知看了一眼没开灯的六楼,把她带回了江山名府。 荀秋披着毯子,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笔电上正在放映《邪恶力量》第二季,闪烁的光影落在她无神而清澈的眸子里,看起来很是脆弱。 “好点了吗?” 严知把热腾腾的奶茶递过去,荀秋抬眼看他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严知,我好羡慕你啊。”良久,她突然开口。 “羡慕我?”严知笑,“干嘛羡慕我?” 没有人管,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多好。 “哐哐哐——”好大几声敲门的声音,住家阿姨打开了门,两个孩子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怒斥声,严知愣了愣,有点明白过来是谁来了,他挠了挠头,说道,“我去看看吧。” 20、第二十章 高中生活乏善可陈,在七中或者一中这样的重点高校更是如此,能称得上休闲的体育课、课外活动课或者音乐课都被老师们以各种借口占领,各种随堂考、摸底考、月考、期中期末… 但即使整日在题海中遨游,青春躁动的少年们少不了娱乐八卦。高知家庭、混血儿、模样漂亮、“天才”人设,随便挑出一个属性,都足以让严知充当七中的门面人物。 他放着小汽车不坐,每天骑自行车送女孩儿回家的事情早在学校贴吧传了好几遍,谁不知道他在追求荀秋? 平安夜严知和荀秋同时无故缺席晚自习,九班十班的同学偶尔一通气,直接引爆了本来不算热闹的贴吧。 虽然他们已经分别和老师请过假了,可贴吧的帖子多得像雪花一样,学校很重视这种负面影响,打了电话给荀秋家里询问,自然,荀秋并没有在家。 纵使老师们不愿意激化矛盾,但拐弯抹角地问荀秋疑似早恋的事儿,还是让怒气冲冲的家长跟着薛老师和徐老师来到了江山名府。 “荀秋呢!让她出来!” 严知有点怵,他看向玄关下满脸怒容的几个人,单是老师来兴师问罪他可不怕,可那还有荀秋的爸爸。 他不自觉地扶住着楼梯,擦了擦手心的汗。 “叔叔。”他喊了一声,顿时在心里惊叹,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恭敬礼貌过。 荀令打量着他,两个班主任也好不到哪里去,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过几遍,薛老师开口道,“去喊荀秋下来。” “荀秋不在啊。”严知完全不知道住家阿姨已经告诉老师荀秋就在这里了,他仰着脑袋掩饰心虚,开始信口开河,“她怎么会在我家?出什么事儿了?” 住家阿姨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这个男人一上来就以为她是严知的妈妈,说话不太客气,可薛老师她是认识的,他们问起荀秋的事儿,她也没多想,都直说了。 严知听了,一下好尴尬,他挠了挠脑袋,解释道,“荀秋…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她心情不好,我呢,作为好朋友,就邀请她来家里看电视,放松一下。” “对不起。”他知道荀秋家里管得严,又补充一句,“我不该带同学逃课的,对不起!本来荀秋是不想来的,就是我说一直绷着弦不好,劳逸结合才——” 话音未落,荀令便打断了他,问道,“暑假的时候,也是来的你家吗,写作业?” 严知没反应过来,荀秋来这里可没有写过作业,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着“哦”了几声,一咬牙全为她揽下来,“对,额,那个,我化学作业有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就、请荀秋,一起过来学习。”想想不妥,又补救,“还有好几个同学也来了。” 几个大人的目光从客厅琳琅满目的游戏机划过,显然对学业探讨这个话题存疑。 大冬天的,严知额上都快冒出汗了。 “行了。”荀令说道,“荀秋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严知沉默了,荀秋现在还没下来,明显是不愿意见到家里人,这时候就不能留点空间,彼此冷静一会儿吗? 他不知道荀秋家里是不允许叛逆和违背的,只要家长的威严受到挑战,一律要立即进行敲打。 严知努力扯了个笑,“这我要问过荀秋,她同意了,我才会带你们见她。” 徐老师两眼一黑,严知一向是个不听话的,可架不住他成绩好啊,作为班主任,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恋就算了,大晚上把人家女孩儿带家里来算什么事! 荀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额角蹦着青筋,伸手就把严知推了个趔趄。 严知猝不及防退出了几步,几个大人便绕过他,往楼梯上去了。 严知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暴力与独断并行的家长,但是在荀令于三楼一间间使劲敲门的时候,严知可以想见荀秋的恐惧。 她平时到底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的? “叔叔。” 在最后一间卧室门口,严知握住了荀令的手臂,他沉下声音,毫不客气地说,“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你说什么?”荀令盯着他。 徐老师知道严知的狗脾气上来了,无奈地把他往旁边拉了拉,“别搞事。”又转向荀令劝说道,“家长别太激动,平时两个孩子都很听话的,都是实验班的好学生。咱们有事好商量。” “严知,让开。” 严知执拗地挡在门前。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闯到我家里来不是吗?”严知笑了声,他挣开了徐老师,摇了摇右手握着的手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不然我就报警了。” 徐老师一个头两个大,这是什么美国作风,警察来了才不会管这事儿呢。 薛老师知道从严知这里突破不了了,只得朗声对着禁闭的门说道,“荀秋,你出来,老师也在,我们好好聊一聊。” “咔啦”一声,门锁从里面被打开,卧室的暖风从门缝里溢出来,荀秋已经换回了自己烘干的白色毛衣,脚上还是她那双棉拖鞋,她没有外露的情绪,有点怔愣地看着几个大人。 这一幕彻底激怒了荀令,他先上前一步,厉声质问,“你的…”衣服呢? 可能他也顾忌有老师在场,没有继续说,只对老师道歉,说他回去教育孩子,然后拉拽住荀秋的手,拖着她往外面走。 荀秋踉跄几步,还是跟着他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严知,做了一个“对不起”的口型。 严知的手紧了紧,皱眉看着他们离开了屋子。 在爸爸打电话给肖老师问和她一起上竞赛课的同学是男是女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和肖老师对视。 今天的事儿又让徐老师和薛老师也来了,可荀秋已经不觉得羞愧难当。 她想明白了,自己有什么好羞愧的。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因为爸爸一些难以理解的举动?只因为今天这些不好解释的巧合? “你的衣服呢?”走到汽车旁边,荀令再忍不住戾气,一下把荀秋推进了副驾驶。 荀秋转过来,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直接而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过爸爸,在孩子的眼里,爸爸的形象永远高大,可这一刻她的目光只有冷漠。 他指着她,继续问,“你要不要脸,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你什么不好学,学人家早恋,这种家庭是你攀得起的吗?我看你是平时是小说看多了,回去把那些书都卖了!” 荀秋没有反应。 他又不耐烦地重复一遍,“听见没有?!爸爸和你说话,你听不到?” 荀秋看着他,问道:“我妈妈呢,她在哪家医院?” 荀令猛地一愣,没有羞愧,没有内疚,只有那种被揭穿老底的愤怒,“谁和你说的?” 原来信念坍塌是这种感觉,荀秋觉得自己陷入无处可逃的泥潭,紧密的挤压让她胸口发闷到无法呼吸,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妈妈呢?她在哪里啊?” 21、第二十一章 爱情算什么。 他们年少相识,陷于贫苦的农村生活中,一块豆腐乳、一罐萝卜干也愿意分给对方吃,追逐梦想的路途中,多少质疑和嘲笑也没有放开过彼此的手。 相扶相持二十余年,终于还是偏航离港。 受害者羞愧痛苦,承受度到达极限,也只会伤害自己。而施暴者却能将这致死的痛苦毫不犹豫地加诸于枕边最亲密的人,且振振有词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负责任地离开。 荀秋不懂爸爸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要求她自尊自爱,逼仄的车厢里,她诘问,“爸爸,你教我自尊自爱,可你没有以身作则啊,那个女人只比哥哥大一岁,和你搞婚外情,你不会以为是自己魅力大吧,既然罔顾道德就可以获得即时利益,且爸爸也默认这种行为的可行性,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学?” 荀令冷笑一声,笃定地说,“你妈教你说的。” 不错,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荀秋成绩好,听话乖巧,那就是荀家的基因好,荀秋叛逆,无理取闹,那就是陈雯把她惯坏了。 妈妈就必须是完美的吗? 陈雯没有选择原谅,只是生意上的事盘根错节,要剥离出到双方都满意的方案,还待两个律师商议。 再加上荀令并不想离婚,又拉不下面子来求和,只能在附加条件上一再苛求,以期拖延时间。 风言风语传遍了亲戚圈子,所有人都劝陈雯就这样算了,四十多岁的人,能和小三断了,得过且过就算了,哪个男人不偷腥?更何况他们还是做生意的伙伴,两家亲戚来往也密切。 “别弄散了好好的一个家庭。”他们这样劝陈雯。 “你会恨妈妈么?”陈雯摸荀秋的脑袋,“是妈妈要离婚,让你和哥哥没有完整的家庭了…” “不。”荀秋仰着脑袋,“妈妈,你没有做错。” 让家庭破碎的人是谁,荀秋很明白。 比起一个貌合神离的完整家庭,她更需要一个自由快乐的妈妈。 拉锯战让双方都心力交瘁,陈雯搬到二姨家,荀令也不再回家,荀秋开始了住校生涯。 她和严知的事儿好像已经被所有人默认,学校有严知的拥趸者在后背笑话她麻雀变凤凰,可她好似已经一夜长大,再不会为这种无聊的谣传而觉得不自在。 只不过两个没人管的孩子凑在一起,玩起来总归会忘乎所以,在他们第三次逃课之后,薛均去了一趟a楼。 七中住校生不算太多,大都是家里比较远或者区县的学生,住宿楼只有abc三栋围楼,共用一个院子。 荀秋记得那是一个雪天。她和严知约好了一起去他家里玩电脑游戏,走到a楼外边的时候,她见到了薛均。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盖遮住了一部分面容,但荀秋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红白校服干爽又整洁,黑色的书包背在身上,两根带子扯到合适的长度,是标准的好学生模样。 薛均大概是刚到学校,准备要去上自习了吧。 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和薛均说话了,总之,他完成了他作为僚机的职责之后,就和她保持了普通同学的距离。 薛均并不住校,他来这里做什么?荀秋下意识地躲避,走到了院子旁边的灌木后面。 薛均在一楼走廊里拦住了严知。 他的目光落在严知空空如也的手上,露了个和煦的笑,“怎么不带书包,又要带着荀秋逃自习?” 严知也笑了声,他搞不懂薛均到底有什么资格来管他和荀秋的事情,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实在让他很不爽。 “嗯。”严知无所谓地点点头,“自习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他尝试往前走,可薛均不肯让路。严知表情已经不那么和善,随着和荀秋的接触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介意薛均对荀秋的过度关注。 薛均明明知道他在追求荀秋,也很配合地入了他和曲梦梦联合设计的局,甚至能帮他递写情书,主动避嫌,不再和荀秋来往。 可为什么他还要来管荀秋的事? 严知皱着眉,冷言道,“让开啊,荀秋在等我。” “你觉得荀秋的前途无所谓是吗?”薛均突然说。 “和你有关系吗?”严知笑出声,“你是她什么人?” 荀秋攥紧了手指,薛均是为了她才来的? “我不是她什么人。”薛均的声音很平静,对严知突如其来的恶意似乎无所察觉,“我也不反对你们谈恋爱,可她不应该总是逃课,快高三了,破坏良好的学习习惯,对她很不利。”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们两个成绩都在退步,你没察觉到吗?” 荀秋玩乐的时间增加,成绩自然就下降,可她似乎要以家庭变故为堕落的理由,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玩,虚拟世界要获得快乐与成就实在太容易,她不可否认自己的沉迷。 薛均说道,“还是你觉得,荀秋的成绩根本不重要,你可以给她一个很好的生活?” 原来薛均也以为她在和严知谈恋爱。 严知有点不耐烦了,哼出个鼻音,顺着他胡说八道起来,“对啊,难道我养不起吗?荀秋就算什么都不做,一辈子也可以过得很自在快乐,我就是有这个自信能给她很好的生活啊,怎么样?” 荀秋忽然听到一声冷笑,她怔愣了一下,是薛均吗?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发出这种…不屑又轻蔑的叹音。 “你养得起…”薛均慢慢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又说道,“不错,你的家庭条件的确养得起任何人,可是你养不起一个荀秋,她不是依附在树上的藤,不会等任何男人来养她,如果你觉得现在把她带废了也无所谓,你们走不到最后。” 耳鸣声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而开始振聋发聩地拉响,荀秋艰难地抚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他们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裂石穿云的砰砰声。 在薛均心里,她怎么会有这么高的评价,原来他真的…觉得她很好。 院子四面透风,灌木上的雪粒子落进她单薄的运动鞋,鞋袜可能已经湿透,可荀秋浑身都在发烫,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档口堕落,明明这是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啊。 这天荀秋没有逃课,之后也没有再用学习时间去玩耍,甚至可以整个周末都坐在电脑前面写作业,让严知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以做戒毒所的形象代言人了。”严知逗她,把装着水果的玻璃碗放在她鼻子下面转了转,弯着眼睛笑道,“秋秋,吃葡萄了。” 22、第二十二章 在新年之前,荀令和陈雯总算分割完毕,勉强算是和平分开。荀秋搬进了妈妈在新城北购置的房子,有了一个很夸张的全粉卧室。 爸爸没有向荀秋道歉,但是送来了一部崭新的手机,权当新年礼物。 而荀天则作为客人拜访,与妈妈和妹妹一起过新年。 吃完年夜饭,荀天和荀秋各得了一个大红包。 那一年江城还没有禁燃,外边噼里啪啦地响着烟花爆竹,荀秋躺在床上,习惯性地点进了薛均的百度博客,虽然他已经好几个月不更新了,但睡前去拜访一次已经成为了她近几天的新习惯。 或许是今晚江城使用网络的人实在太多了,屏幕亮了又灭,好几次都没有加载进页面,荀秋反反复复地刷新,捣鼓整整了十五分钟之后,她总算进去了。 薛均果然还是没有更新。 也许他已经弃用了这个号,她这样想,否则以他以前的更新频率,怎么也不会几个月都不发一条吧。 今天可是新年呢… 她想了想,点开了他的访问列表,除却她,时不时还有一些人在访问这个博客,时间是很久之前,就是不知道他们都是谁。 荀秋闲着无聊,挑了一个粉色头像点进去看。 不知道是命运的作弄还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这个号就是曲梦梦的。 虽说窥屏是有些不礼貌,但是她始终记得曲梦梦曾经给薛均送巧克力的事儿,她是喜欢薛均吗?或许能在博客这里看到一些线索。 很快,荀秋发现曲梦梦早就有男朋友,而且她男朋友荀秋也认识,就是薛均的朋友,李思源… 曲梦梦有3000+动态,事无巨细地记录她的恋爱故事。追溯时间,他们是初三暑假在贴吧水贴认识的,后来又一起打游戏,算是早期的网恋奔现。 他们高一就开始谈了,为什么曲梦梦还会给薛均送巧克力?荀秋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个巧克力其实是李思源送给薛均的吗,曲梦梦只是帮忙转交? 这样也说得过去,李思源好像去六中了,距离这边还挺远的。 荀秋百无聊赖地阅读着曲梦梦的每一条博文。 曲梦梦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博文记录着自己喂养的流浪猫,她甚至会每天随身携带小包装的干净猫粮… 还有她的一些素描和水彩作品展示,都很漂亮。 屏幕上幽白的光照在女孩儿微微勾起的唇角,荀秋趴在枕头上,歪着脑袋,慢慢地浏览着。 忽然,她眼神一凝,微微失神。 9月18日,曲梦梦发了一张照片并且@了薛均,照片背景就是那天的多媒体教室,像素很模糊,但能看得见薛均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他垂着头,两只手交织在荀秋的脑袋上,正专心地为她取那只麻雀。 他们离得这么近吗?荀秋看见自己的手紧紧拽在薛均的衣角,脑袋都快要靠在他胸口上了,可当时因为恐惧和不安,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有人拍下了照片,并且将多媒体教室发生的惨事发在了贴吧,这张照片不过是顺带,曲梦梦的文案是:【贴吧都传疯了,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吗?】 “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吗”?这个意思就是说,薛均和曲梦梦说过,他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评论区有显示有5个评论,荀秋犹豫着点开。 加载完毕。 invokerxue:【朋友喜欢的女孩。】 你源哥完全不一样了:【……】 曲梦梦回复薛均:【谁啊?】 可能是因为薛均没有回复,过了两个小时,曲梦梦又对他发了一条:【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第5条评论正好在下一页,荀秋的心莫名其妙开始加速,薛均不可能喜欢她的,否则他怎么会给严知打辅助呢,她亲耳听见他对严知说“不反对你和荀秋谈恋爱”的。 可是她始终按捺不住期待。 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页面才加载完毕,荀秋把手遮在眼睛上,从指缝里窥到了评论内容,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薛均并没有再回复。 第5条评论不过是曲梦梦的一个不跑堂的好友,留下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罢了。 “朋友喜欢的女孩。” 荀秋重复了一遍,她手指在屏幕上长按着,想保存这张照片,可最终还是取消了操作,删除记录,关闭了网页界面。 原来薛均有喜欢的人了,会是谁呢? 如果那个女生也喜欢薛均,那看到这张照片,肯定不会高兴吧。 或许他下一次更新,就会有那个女生的一些蛛丝马迹。 她会不会是访问列表中的某一个呢? 荀秋忍住了一个个点进去看的冲动,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不知为何而流的眼泪慢慢地凝聚,滚过眼角,又顺着脸颊洇进薄薄的睡衣,片刻之后,她再忍不住呜咽,俯身把脑袋埋进了柔软的真丝枕头。 哭够了,她把手机举到眼前,注销了百度博客账号。 做完这些,她仰躺在床上发起愣来,新鲜的美式帘幔装饰让她的思绪飘得更远,离开了婚姻的妈妈变了很多——或许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努力工作,享受生活,她会打扮自己,也会打扮荀秋,还让荀秋住进这样梦幻的房间,虽然17岁的荀秋已经觉得粉色公主有点落于俗套了。 但这也许是妈妈的梦。荀秋想着,又在止不住的泪水与漫天喧嚣中沉入睡眠。 高二下学期的暑假,严知也变得忙碌起来,他去考了一趟toefl,自述考得不好,害荀秋为他担忧了半个多月,每天都抽出时间和他打电话。 高三的开学日,还是薛均参加国旗下的讲话,一上台,就有高一的新生在为他惊呼,荀秋有时候很羡慕那些敢于为薛均欢呼的女孩儿,而她对他的表达,总是隐藏在所有人之后。 比如他讲完之后,校长又将他暑假在国际赛场上获奖的信息公布于众,操场上爆发雷鸣一般的掌声,她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他拍手庆祝。 “荀秋!荀秋!”队伍散开的时候,严知追到九班这边,同学们都很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来,还有个说得上几句话的男生撞了荀秋一下,揶揄她,“你男朋友来了。” 荀秋知道解释没用,只笑了一下。 “喂——李熙!”严知眯着眼乜过去一眼,拉长声调,没好气地冲人家喊,“走路没长眼睛啊,乱撞人。” “不敢不敢!”李熙笑着退了几步,又撞到别的同学,忙不迭地回头道歉。 “好了。”虽然知道他们关系好,但荀秋还是会为严知这种毫不客气的语调惶惶然,她走几步靠近了他,问道,“干嘛啊?” 严知却小小地哼了声,说道,“手我看看。”荀秋不明就里,展开手掌抬到他眼前,严知撇着嘴,开玩笑似地说,“都拍红了吧?我在后头瞧着,就你拍得最厉害。” 荀秋一听,立即把手收回来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成绩出了吗?” 他听了笑得更大声,也不管荀秋不想理他,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往教室走,过了会儿,他突然说道,“荀秋,成绩已经出来了。” 荀秋果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严知脸色变得有点沉,荀秋心里也紧张起来,忙问道,“多少分啊?” 他这个样子,一定是没考好了,经过半个月的铺垫,荀秋已经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安慰他。 “109。” “没事的,你英语那么好,下次肯定——”荀秋突然反应过来,猛地顿住,不可置信地反问,“多少?!” “109啊!”严知看她这个样子,实在忍不住想笑,离愁别绪也暂时冲得散开,他调侃她,“‘下次肯定’——什么啊,干嘛不说了?好啊,荀秋,你心里就是觉得我过不了是不是?” 荀秋没好气:“我才没你那么无聊呢,考了109你还说什么没考好,差点吓死我。” “你知道满分多少啊?”他故意逗她。 荀秋怎么不知道,她早就查过了,托福满分120,他考109足够申请美国所有优秀的大学了。 “荀秋。”严知说,“我申请宾夕法尼亚大学了。” “明年夏天,你就见不到我了。” 荀秋不擅长于表达自己的情感,虽然严知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朋友之一,她有不舍,可他是奔着光明的未来而去,她更多的是为他一路上顺风顺水而感到高兴。 “你不问问我有什么遗愿啊?”严知凑过来,轻轻牵着她的马尾,绕在指间把玩。 如果荀秋以前说这种话是会被爸爸打嘴巴的,可现在她百无禁忌,撇嘴问道,“你有什么遗愿?” “想和你谈个恋爱。”严知憋着呼吸,一鼓作气地说道,“荀秋,当我女朋友吧。” “我是真的喜欢你。” 周遭有几个同学偶然听见他们说话,惊得哇一声喊起来,更远些的人不明所以,凑近想看热闹,荀秋窘得满脸通红,她抬眼过去,忽然见到薛均就站在不远处的樟树旁边。 他的目光沉静而平淡地望过来,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了。 23、第二十三章 爱而不得,求而不能,遗憾才是人生常态不是吗? 薛均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荀秋的暗恋无疾而终,既然她有这个能力让严知免于一场失望,那为什么不答应他? 答应他,也是弥补自己。 对他好,也是抚慰自己。 这个世界总该有个人能得偿所愿吧? 荀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自私,但是她很努力地遵循恋爱守则,做好所有女朋友应该做的事情来完成人生初恋。 包括但不限于:给严知的q设置特别关心、把合照设置为锁屏、密码改成他们恋爱纪念日、加上亲情号每天连麦写作业、周末一起看电影、课后偶尔的篮球娱乐赛,她会坐在木头桩子上等他,给他送水之类等等。 当然,严知无条件的言听计从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现在不止薛均对她避嫌,荀秋更是对薛均唯恐避之不及,虽然严知和薛均依然很好,可同时,他又非常非常介意她和薛均有接触。 起因就是某天严知有事去了薛均家里,无意间在他的书架上看到了一本奇怪的图画本。 “这什么啊?”严知随意翻了翻,又看了看封页上的题字,念道,“《艺术体验课绘画本》…” 里面的线条简单也凌乱,一看就知道薛均上这门课的时候在开小差。严知好像找到了好玩的东西,架腿坐在椅子上左右转着,一边笑话薛均,“你也有不认真的时候啊,这个课很无聊吗,五中好像没有这个课。” 薛均说,“还好,不是考试科目,老师也不是很重视,每节课就让我们随便画点东西,你知道,我不擅长画画,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严知笑了几声,眼神落在册子上,慢慢地,脸色变得很难看。 “没什么用的话,就把它给我吧?”他突然开口。 “行啊。”薛均在忙手里的事,没有迟疑,只问了一句,“不过你要它干嘛?” “就玩呗。”严知拿了册子,匆忙离开了薛均家。 如果他没记错,荀秋家那本素描本里面的图案,就是薛均这些乱七八糟的线条有异曲同工之妙,严知想了想,翻开通讯录打到李思源那边,随便聊了聊,又问他们艺术课的事。 “对啊,就是两个班一起上的,你问这个干嘛啊?”李思源反应过来,这是来打听女朋友的过往了,想起自己那时候在篮球场还和严知哭诉过荀秋不理会自己的事儿,顿时没好气地凶了一句,“你踏马没事少给老子打电话啊,看到你就生气。” 严知“嘿”了声,开玩笑,“生气什么,你给我的备注是‘荀秋的男朋友’吗?” 李思源气得啊,大失分寸,喊了一声,“滚!”电话挂掉。 严知按灭了手机,看着画册,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原来荀秋初中的时候就喜欢薛均了。 他不知道她现在对薛均是什么态度,但这件事让他百爪挠心,他实在忍不住,就在荀秋周末来他家的时候,把画册放在了书桌很显眼的位置。 荀秋看到那册子简直心虚得不行,她自信严知肯定察觉不到两本册子之间的联系,但是她很有做好一个女朋友的自觉,从此之后更加绕着薛均走。 严知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而矛盾最终起源于一场平平无奇的月考。 七中的考试打乱座位和班级,荀秋和薛均恰好分在二楼的同一个教室。 荀秋临到开场才发现自己忘记带2b铅笔,老师不肯放她回去拿,只高声询问有谁有多余的笔,而她焦急环顾四周,一下就和后面几排的薛均对上视线。 教室里的日光灯开得太亮了,她的眼神晃了晃,薛均已经举手,把他的备用铅笔递给了老师。 荀秋很感激,考完试去还笔,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薛均一边收拾文具,一边站起来,对她礼貌地笑了笑,嘱咐道,“下次要记得啊。” 荀秋对自己的马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应了,两人就这场考试的难易程度客套了几句,匆匆告别。 也因为很久没和薛均说过话了,荀秋略有些感慨地目送他离开教室。 这一幕落在严知眼里实在过于刺眼,他曾经觉得自己不会介意荀秋喜欢谁,只要他喜欢她就够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感情付出得过多了,怎么可能不求回报?他那么爱她,没道理她心里一直给别人留着位置。 那天晚上的晚自习间隙,严知发消息让薛均去正气廊等他。 大走廊幽风阵阵,冬日这里少有人来,大概只有那些不怕冷的地下情侣才能抗住这刺骨的冷。 薛均到达指定地点,找了一个离情侣们远一些的位置靠着,等了五分钟,低头给严知发信息。 薛均:【我到了。】 有人从昏暗的树桠影子里边走出来,寒风吹红了他的耳朵,严知表情不是很好看,他喊他,“薛均。” “怎么了?”薛均气定神闲,收起了手机,好似对严知接下来要说的事儿早有预备。 严知滞了滞,只得开门见山,“薛均,你知道,荀秋现在是我女朋友,我不管你对她是朋友还是什么别的,离她远点,行吗?” 薛均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如果她不是你女朋友,我不会借笔给她。” 他耐心把荀秋忘记带铅笔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严知心里好受些,他拍拍薛均的肩膀,语气松快下来,“抱歉,兄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孩儿,我就是有点草木皆兵了,你能理解吗?” 薛均点头,又劝说了一句,“你应该多信任她。” 严知微微抬了抬下巴,嘟囔道,“我当然信任她,我是信不过你。” 薛均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和荀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严知没有继续那个话题,问,“你们初中不是一个班的吧?” “嗯。”薛均说,“隔壁班,见过几次,但是不太熟,后来李思源想追她,我帮他递过纸条。” 严知欲言又止,当初薛均会和荀秋成为同桌的缘由实在过于天方夜谭,可他怕两个人之间的这层玻璃纸捅破了,这么多年的友谊就此付诸东流。 他在犹豫。 薛均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低头笑了笑,说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过荀秋么?” “对,你喜欢她吗?”严知盯着他。 24-30 第二十四章 喜欢她吗? “重要吗?”薛均问他。 他们看着?彼此,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自习课的铃声响起的同时,严知的手机震了一下,幽蓝的提示光在黑夜中亮起?, 他下意识地拿起?来查看。 宝宝:【去哪里了呀?上课了。】 郁悒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严知抿唇笑了下,看向薛均的时候也带着?些笑意, “不重要?。”他说, “不过你得明白?,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当然。”薛均点头, 再度重复,“我再明白?不过了。” 越是临近高考, 高三生的学习气氛就越紧张浓烈, 荀秋一连好?几个周末都没有去严知那边, 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模拟考。 每日固定的学习习惯, 让荀秋的成绩逐渐稳定在年级前十,高考正常发挥的话, 重本?应不在话下。 四月份,严知如愿以?偿收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望着?那张蓝色的信封, 没有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 离别之日已经在倒数了。 一如初三选学校那般, 去哪所?大学成为?了同学们每日必讨论的话题。 “薛均应该会?去北京吧?” 荀秋微微停住了笔, 没有往讨论声那边望过去。 “肯定啊!”李熙说, “七中的第?一名, 肯定是清华北大了。” 另外一个同学却嗤笑了一声, 说道, “这你的消息就不灵通了啊!”他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 “我这里有个确切消息,就是关于薛均保送的。” “保送?!”周围的同学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我怎么没听说啊?” 那人笑道,“当然了,这是内部消息,你们不知道薛均物?理竞赛得奖的事儿吗,开学那天白?校长说的,他在国际赛场得了第?三名,知道啥意思吗?全国第?一,全世界第?三。” 薛均在去南市复试的时候,就已经被各个学校盯住了,后来他在北京参加决赛,很多学校向他投来橄榄枝。 “你们猜他选了哪个学校?” “别卖关子啊,快说啊!” “王森教授,你们知道是谁吗?” 几个同学摇头,然而荀秋却愣住了,她曾经听薛均提起?过,王教授是雾城大学的荣誉教授,主要?是做物?理研究的,是属于国家保密级别的大研究所?。 同学们发出惊叹,保密级别啊,那薛均可就太牛了! “他同意了吗?”有人问。 “那还能不同意啊?” “学校能同意吗?!这么个好?苗子,雾城大学再怎么好?,也比不上清北啊!” “国家要?你去,你能不去吗?!” “倒也是哈。” “这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啊?” “你?”有人不屑地笑了。 “我怎么啦,你这是什么语气?” 几个人打闹起?来,话题很快从薛均身上移开,关心起?自己切身的事儿来。 高考那两天下着?大雨,英语听力嘈杂出电流麦,好?在有人及时修复,才得以?有惊无险。 七中因?为?是岛校,出口狭窄,并不提倡家长们来等考,6月8号下午回去的时候,是可以?不撑伞的毛毛细雨,荀秋坐在严知后车座,慢慢地从桥上经过。 三年高中生活白?马过驹,荀秋抬头看着?桥上斑驳破旧的路灯,突然想起?高一来七中报道那天也是下着?雨,她遇见?薛均,还借了伞给他。 薛均保送雾城大学了,那他今天来考试了吗? 她不知道,薛均的事情好?像和她隔开了结界,就像她把他封闭在内心不可触及的深处,不碰,不感,不知。 “在想什么啊?”严知回过头来看她,疑惑道,“喊你几声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没有啊。”怎么不知不觉又想起?薛均了,荀秋有点愧疚,她把脑袋靠在严知背上压了压,问道,“严知,你什么时候去美国啊?” 严知微微叹了一口气,“8月30开学,我27号过去。” 江城没有飞机场,27号严知得先乘火车去上海,28号再在虹桥机场乘国际航班。 “宝宝。”严知声音低落,“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啊。” 荀秋感觉脸有点烧,紧了紧手,用力地揽住了他,低声说,“我也是。” 异国恋有多辛苦,两个人尚且不知道,可离别在即的苦楚严知算是尝完了,他有时候甚至想过要?不就别出国了,和荀秋一起?去北京或者上海读大学,不是也挺好?的么,或者把荀秋一起?带去美国… 可惜严知很明白?,如果他脑子一热放弃一切,他们才是彻底地玩完了,当初他没去南市参加复试,荀秋得知后从楼上冲下来那个气哄哄的样子,严知仍然记忆犹新。 “没事。”严知故作?轻松,“秋假就在10月中、接下来还有圣诞节附近的寒假、复活节的春假和长达三个月的暑假,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荀秋皱眉,“那得花多少?车票钱啊?” 严知从来没像此刻一样感谢自己的爸爸妈妈有点钞票,让他不用为?上万块的交通费烦恼。 “我不管,我就是要?回来啊。”严知软着?声音,撒娇般地说了一句,“你想不想我回来嘛?”细小?的雨珠落在他蓬松的头发,很快润湿了他的额角,荀秋“嗯”了声,抬起?手为?他抹去了水珠,笑着?说,“严同学还没开学就已经研究好?假期了呀,你可不能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的心思都在我们秋秋宝贝身上。” 旁边有路人带着?不可言说的笑容望过来,荀秋窘得无以?复加,恼怒地拍了他一下,低声说,“你小?声点啊,别人看你了。”严知笑,一只手离开扶手,握住了荀秋的,心事重重地仰头看向前方。 高考结束好?像刑满释放,严知家每天来来往往就像个游戏厅,荀秋不爱听那些男生没正经地“嫂子、嫂子”地乱喊,可又不同意严知说把他们全部赶走的建议,每次碰见?匆匆打个招呼,就躲进三楼。 他们都是严知的朋友不是吗? 荀秋和严知确立恋爱关系之后,看电影就不再天各一端地坐两个椅子,严知把笔电移到茶几,两个人靠着?脑袋坐在沙发,搭在一个毯子里看。 那天他们看的是未删减的《都铎王朝》第?一季,荀秋捞着?玻璃碗,小?口小?口地咬着?车厘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 “不是啊!”严知理所?当然地出卖兄弟,从沙发站起?来,作?势要?下楼赶人,“谁不知道我重色轻友啊,他们惹你不高兴,我把他们轰出去。” 荀秋忙拉住他的手,说道,“他们没有惹我,只是我不愿意做这些交际。严知,我会?不会?太不活泼了?” 曲梦梦和李思源也来过几次,她和其他人都很熟稔,就连第?一次见?面的人也能聊得有来有回,游刃有余。 对比之下,荀秋显得木讷又内向。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啊。”严知笑,手下收紧,把她揽进了怀里放好?,荀秋个子不高,陷在柔软的沙发简直像一只小?猫儿,他爱怜地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低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很乖。” 空调风吹在紧闭的蓝色窗帘,日光从缝隙里透进来,窗台前面的相框里是他们前几天去儿童游乐场的合照,严知脑袋上带着?个毛绒绒的狗狗耳朵头饰,一脸不爽地坐在椅子上,荀秋伸手去捏它,贴在他脸上一起?看着?相机镜头,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笑得很傻气也很可爱。 他当然不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不过她能高兴就好?,严知无声地笑了笑,微微低下头,闻到了她发间的兰花洗发水香味。 这样静谧的相处,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过几天荀秋就该填志愿了,如果她是去北京,他要?不要?把票改过去,顺便可以?送她去学校再走。 严知心不在焉地看向屏幕,安博林骑在马上,亨利八世跟在后面,两个人严肃而沉默地走进了树林,画面中穿插了一段不痛不痒的纯音乐。 严知听着?怀里的女孩儿清浅的呼吸声,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急急地放开了荀秋,在安博林把外套随意扔在地上的时候,“啪”一下把笔电盖上了。 “干嘛啊!”荀秋吃了一惊,把手里的碗放到茶几上,仰着?头去看他,“干嘛关掉?” 严知耳朵发烫,虽然两个人谈了这么久,但是还没有亲过,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一来呢,他怕进度太快吓到她,二来之前学习紧张,他怕荀秋会?分心,影响学习。 都译王朝这一场戏尺度太大了,他下意识不愿意荀秋接触这些。 荀秋狐疑地盯着?他渐渐染上绯色的耳根,还有如临大敌般抱着?笔电的动作?,联想起?刚才电视情节,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她“呸”了声,毫不犹豫地嘲笑严知,“严知,你在乱想什么啊,这不过是剧情罢了,我可不知道你还有那种落后的思想啊?” 她抱住毯子,命令他,“打开呀,我要?看。” “不要?。”严知扯了电源线,把怀里的笔电打开一点点,直接长按了关机键,“不许看了。” “为?什么啊?”荀秋不解,“我才看了一半,今天晚上睡不着?了啊。”她追过去,要?他把笔记本?放回来。 “不行。”严知把笔记本?举起?来,看见?荀秋跳起?来也摸不到的模样,咧着?嘴笑起?来,“我们荀秋好?矮啊,吃得也不少?,怎么就是不长个?” 他说,“好?像咱们认识的时候你就这么高,这两年好?像都没长啊?” 这是荀秋的一大痛事,自从初中那次猛涨期之后,她就没有再长过个子。 而严知和薛均似乎都没有停止长高的预兆,严知大笑,又说起?之前荀秋的一件糗事,“你还记不得,那天我们在A楼上楼梯,李熙个近视眼从后面过来,还以?为?我拎着?个热水瓶。” 那天天气冷,荀秋穿着?件红色的羽绒服,但是也没到看成热水瓶的程度吧?! 她恼羞成怒,“不许再说这件事了!” “为?什么啊,可不是我说的,是李熙说的啊?”严知明知故问,荀秋气得啊,在他身上推了一把,“快给我。” “哎~就是够不到啊!”严知一边笑一边退,没注意到后面就是床尾凳,“慢点!”荀秋吓得脸色都白?了,慌忙伸手去拉他。 可惜于事无补,严知还是被绊倒,仰面倒进薄薄的空调被,笔电脱手,摔在地毯上,生死难料。 “我靠!” 严知没有松开荀秋的手,下一秒,她被他带倒,一头撞进他的胸口,严知哼了一声,搂在她腰上的手突然开始发烫,心也急促地跳动起?来。 第二十五章 从前不是没有过?亲昵的时?刻, 告别时?候依依不舍的勾缠眼神、深夜电话里的轻声耳语,或者刚才在沙发那种不算紧密的拥抱。 严知很多时?候浮想联翩,当然, 只是想想, 真正相处的时候他手脚很老实,从来不往不该去的地方?丈量, 最后只能靠自己。 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暧昧真实, 荀秋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衫, 少女玲珑起伏的温热身躯贴得严丝合缝。 眼镜早就?不知道撞到哪里?去了,荀秋头晕眼花地仰起脑袋, 朦胧着一双水润润的眸子望过?来。 “荀秋。”严知像刚在浴室里?面泡了两?三个?小时?似的, 声音又懒又哑, 他喉结滚了一轮, 想说什?么,又最终没有开口。 外面起风了, 露台上繁茂的树枝敲在落地玻璃窗,沙沙声伴着一两?声微弱的蝉鸣, 黯淡的日光沿着地板纹路流转, 时?间好像变得缓慢, 严知攥紧了手边的灰色被单, 艰难而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 荀秋更慌张了, 七手八脚地爬起来, 跪坐在床上去查看他。 “严知…对不起。”荀秋看着他好像没什?么问题, 又垂过?脑袋去瞧摔出零件的笔电,愧疚地红了眼睛, “怎么办,笔记本好像摔坏了。” 严知失笑,用手摸了摸耳朵,“干嘛道歉,是我没有拿稳啊。”他尝试坐起来,但这次情况好像有点特?殊,他叹了声,随手拿过?空调被盖在腿上,等?待时?间冷却。 荀秋:“是冷么?”她转身下了床,先把笔记本捡起来,又走到门口的控制板面前,把冷气温度往上面调了两?度,“滴滴”两?声,荀秋小声地自言自语,“28度应该好一点了。” “严知,快过?来看看笔记本,好像不能开机了。”她没找着眼镜,又捣鼓了两?下笔电,回头看见严知还躺在那儿,疑惑道,“你在干嘛?” 严知胡说八道,“我困,宝宝,我要睡觉了。” 荀秋“啊”了声,抬起手表看了看,“你昨晚没睡吗,早上10点就?困了。” “笔记本都摔坏了,你还睡得着。”她又小声嘀咕。 “嗯?”严知笑了声,“你都不关心我有没有摔坏,就?只关心能不能继续看都译王朝啊?” 荀秋气恼地转过?来,两?手撑在椅圈上,脸颊鼓鼓的,“我哪有,这个?笔记本这么新,摔坏了你不可惜啊?而且我又赔不起。”可严知一直躺着也确实有点奇怪,她迟疑了一下,又起身往床边走,“你真的摔着了?” 她看不太清楚,眯着眼睛往地上巡了一圈,暗自决定下次再也不买金丝眼镜了,从前她那副黑框眼镜,掉在地上就?不会隐形。 荀秋爬上了床,纤白的手指挑开了严知额前蓬乱的头发,又在他脑袋摸了摸,突然紧张起来,“不会摔着头了吧?想不想吐?” “没有啊。”严知实在受不了她的迟钝了,握住她四?处作乱的手,使劲一拽,荀秋再次卧在了他身上。 “宝宝。”严知翻身把她侧抱在怀里?,炽热的鼻息扫过?她的脖颈,荀秋落进床体柔软的凹陷,却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她不自觉地颤了颤,有些无措地抓住了他横过?来的手臂,“怎么了啊?” 身后的少年心如擂鼓,掐在她腰上的手好像在发烫,严知隐忍住急促的呼吸,略微调整了姿势,缓缓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可以亲你吗?”严知把她转过?来,看着她湿润的眸子,整个?脑子都开始冒烟,心脏好像融化成了糖水,细密的甜蜜从背脊升起来,多巴胺的肆意奔腾让他声音发颤,严知抿了抿唇,目光下落,“本来想忍住的,荀秋,我高估自己了,真的好想亲亲你。” 他捧住她的脸,指腹慢慢擦过?她的额间唇角,撒娇般地低语,“宝宝,可以么?” 严知的眼睛清澈得像一片蓝色的海,带着些可怜巴巴的祈求,让人不自觉地沉溺陷落。荀秋呼吸发滞,脸颊也迅速地染上了红霞。 “什?么啊…”羞赧让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轻轻眨了眨眼,鸦睫颤颤地移开了目光,音调却变轻了。 严知轻笑,微微低头,覆上了她柔软湿润的唇。 轻轻一触,严知放开了她,高挺的鼻尖抵住她的蹭了蹭,笑道,“是车厘子味的?好甜啊。” 荀秋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低声埋怨道,“是很甜啊,可刚才我喊你吃你都不吃。” “对不起。”严知笑,“那我现在尝尝吧。” 温热的唇再次侵袭,严知抿住她的唇珠,反反复复地厮磨,也不知是哪一刻,她唇间溢出一声轻吟,他的呼吸骤然紊乱,严知含含糊糊地喊了她一声,手指没入乌黑的长发,按住了她的后脑。 荀秋脑子一片空白,少年熟悉的气息变得危险而强势,他撬开了她的齿关,无所不至地吻遍每个?角落。 严知的天才人设名不虚传,第一次实践就?可以身体力行地搜寻到让她舒服到战栗的位置,荀秋的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颈,两?个?人不留一分间隙地贴在一起,他难掩的热情抵靠过?来,荀秋简直羞得脚趾紧绷。 “严知…够了。”荀秋急急地喘息着,双手按住了他的胸口,试图推开他。 “嗯。”严知应了声,也不知道听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他停下来,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蓬勃而凌乱的心跳声上,哑着声音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亲了。”荀秋奋力地抬起脑袋,用手在滚烫的脸旁边扇了扇,说道,“太…”她想说太快了,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太热了。” 严知自然听出她的意思?,笑了声,“喔,知道了。”他移开了些,捏捏她的脸儿,安慰道,“别怕,我不会…” 想到这句话有歧义,他又补充,“我不是不会,我的意思?…”这样说好像也不对,他挠挠脑袋,“当然我也不是会…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伤害你。” “嗯。”荀秋微微侧身,不敢再看他。 严知也没好到哪里?去,本来只是想轻轻地亲一口,谁知道一听到她的声音,简直像是洪水拉闸,一发不可收拾。 他戳了戳她的背,低声说道,“生气了啊?对不起嘛。” 半晌,荀秋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没有。” 这样的体验也不算太差,只是他吻得太用力,导致她现在嘴唇有一点点麻,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喔。”严知得寸进尺,长手一伸把她捞进怀里?,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亲你?” “谁会问这种问题啊!”热死了,荀秋气愤地踢开了空调被,冲着严知瞪了一眼,“我要看都译王朝!” “看看看,必须看!”严知伸手开始摸手机,刺眼的蓝光让他眯着一只眼睛,他翻出了通讯录,也不知道打给了谁,颐指气使的语气,“嗯,买了马上送过?来,1个?小时?够吗?” 他摸摸荀秋的头发,又听了一会儿,说道,“行,你看着买,要快。” 说完这句他就?挂了,手机一丢,又嬉皮笑脸地来抱她,荀秋“哼”了声,嘲了他一句,“你这作风真像古代那种无所事事的臭纨绔。” 严知“嘿嘿”笑,说道,“哪种?当街强抢民女的那种吗?”他伸手作势要压过?去,“来啊,从了大爷吧,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是不是这样的?”严知看荀秋瞪着他,又凑上去亲了亲她的脸,“还是这样的?”他又啄一下她的唇,抬起一双海蓝璀璨的眼睛看着她。 “走开。”荀秋笑,抬脚给了他一下。 “哐——”地一声。 门突然被人重重地锤了一下,严知下意识搂住荀秋拍了拍,随后站起来往门边走,一边整理被揉得皱巴巴的衬衫,一边扬声问道,“谁啊,有毛病是不是?” 房门半开,严知一手撑在门框,斜着眼睛看外头站着的李熙,“什?么事儿啊?”他问。 李熙暼了一眼严知绯色未消的颈脖,“嘿嘿”贼笑一声,伸长脑袋想往里?面看,可里?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严知皱着眉,给他头上来了一下,“看什?么!” 李熙“哎哟”“哎哟”地抱住脑袋退了出来,沮丧着脸色,“薛均刚才来过?了,好像有事找你,我说你和?荀秋在楼上忙着呢,他就?又走了。” “哐啷——”里?面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严知微微一顿,不耐烦地“啧”了声,斥了他一句,“乱说什?么啊!” 他又问,“他找我什?么事儿?” 李熙:“应该是来告别吧,你不知道吗?他今天就?要去雾城了,王教授让他暑假就?去研究所报道。” “其实本来早就?让他去了,不过?他还是坚持到高考完。” “现在就?走吗?”严知挺意外,“那我得去一趟。”他抬脚想出去,想了想,又说,“我去换个?衣服。” 李熙点头,“行,那你快点,我在楼下等?你。” 严知打开柜子取衣服,暼见荀秋在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听见薛均可能误会他们,她就?这么慌张?严知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走过?去抱住了她,下巴抵住她的头发,“我叫阿姨来收拾,你别弄着手。” “薛均要走了,我们去送送他?”他问。 “你去吧。”荀秋摆出无所谓的姿态,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不然我男朋友又生闷气,我可吃不消。” “我生什?么闷气?”严知“哈”了一声,她都这样说了,还不让她一起去,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小气。 他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 小气就?小气,他就?是小气怎么了,严知扶着荀秋,把她按坐在沙发上,叮嘱道,“我喊阿姨上来收,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无聊了就?去玩体感,或者去二楼影音室也行。” “嗯。”荀秋乖乖点头。 初夏是告别的季节,升学、分班,18岁之前的所有分别都在这个?时?候发生,荀秋拉开了露台的玻璃门,6月的江城已?经?有了躁意,炎热的阳光晒在皮肤上,有一点点刺刺的痛。 黑色的小汽车很快拐上了坡道,后车座的少年穿着白色T恤,闭着眼睛靠在椅背。可是在路过?严知家的时?候,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向北面的露台。 眸色清润,神情平淡。 荀秋倏尔退后了两?步,握紧了手中的花洒。 第二十六章 考完不能立刻对答案估分已经成为了江城学子的传统, 寒窗苦读十年,不管能否开花结果?,谁都?有这个权利放肆玩耍几天。 薛均在6月10日离开了江城, 没能参加几?天后的毕业照拍摄。 又过了几?天, 学校组织了估分并发放了《高考志愿填报指南》,这届高考, 全省600分以上的考生共有683人, 荀秋的最终分数和平时成绩相差无几?。 因为这个亮眼的成绩,荀令第一次踏足西宛广场, 他到的时候,外婆和舅舅们, 还有大伯一家都?已经到了, 恩怨暂且放下, 为荀秋的前程共同磋商。 “想好?去哪个学校没?” 大人们在客厅争得面红耳赤, 荀天在阳台上晒了会儿,习惯性地摸出了口袋里的烟盒, 想起这是在家里,觑了一眼靠在栏杆上发呆的荀秋, 又小心放了回去。 “你有没有觉得妈妈不一样了?”荀秋突然笑?了一声, 两人一起看?向内间, “从前她哪里会这么大声和爸爸说话?” 离婚真不愧是有钱中年女人的大补良药, 离开了糟糕的婚姻, 大家都?看?得出陈雯的状态上佳, 甚至年轻了不少。 荀天笑?, “那可?不, 你知道我以前暑假干嘛要在外面打工不回来??” “为什么?”荀秋手?里响了一声,她抬起来?看?了下, 十根手?指敲得飞快,心不在焉地接上哥哥的话题,“因为家里太闷了?” “嗯,为了家庭和谐,妈妈不管对错什么都?听爸爸的,可?是小孩子并不是父母的附属品,而是独立的个体啊。”荀天感叹了半天,侧过来?一看?,妹妹却只顾着玩手?机发信息,他没好?气地说了句,“不是?你真谈恋爱了啊?” 有这么明显吗?荀秋愣了愣,随即头也不抬,“哼”了声,说道,“他们都?不管我,你管我的?” 爸妈拆伙之后,分别带走一批专业员工,渐渐形成了竞争关系,两人争这一口气,谁也不肯相?让,每每忙得脚不沾地,只要荀秋成绩波动不大,谁还管得了她和严知的事儿。 荀天“哦哟”地怪叫了一声,笑?着说,“那是,我哪敢管你。”他顿了顿,想起了件旧事,又问?,“是报道那天,在桥上遇见的那个男生吗?” 思绪好?像一下子回到了06年初秋的那??场雨,荀秋坐在哥哥的面包车上面,手?紧紧地捏在那把黑色的伞,指节发白,脸色发红,一眼不落地看?着少年越来?越近的背影,酝酿着一会儿说的开场语。 那天薛均穿着件很宽松的白T,黑色运动裤,球鞋上落着水珠,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不急不缓,好?像雾间的一棵自?在的松柏,任风雨飘摇,常青不败。 “叮——”手?机亮起,荀秋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她低头看?见严知的信息,心里泛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她突然有些生气地冲荀天瞪了一眼,嘱咐他少管闲事。 荀天不知道妹妹的怒气从何而来?,不过青春期的女孩儿本来?就喜怒无常吧,他摸了摸鼻子,挑眉跟着她进到客厅里。 关于荀秋的志愿,各方持不同意见。 爸爸那边属意北京或者?上海的高校,这也是江城尖子生们的一贯归属,“北京理工、邮电,上交上外,荀秋分数刚好?够得上,又都?是名校,说出去也好?听,关键是,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能没人照看?着,她堂哥在绪正传媒当人事经理,那可?是个好?公司啊,荀秋以后出来?也不愁。” 而妈妈这边则属意雾城的川东大学,荀天毕业留在雾城工作,虽然他学校不怎么样,但?跟对了老板,一起做电子信息行业,两人亦师亦友,做出的通讯软件超出时代,赚了不少钱,前景光明。 “荀秋也是看?着《电脑爱好?者?》长大的。”荀天说道,“又喜欢打游戏,就学智能科学与技术不就挺好?的吗,现在这个热门。” “女孩子做什么程序员!”荀令不同意。 “女孩子怎么不能做程序员?”荀天笑?,“我们公司几?个女同事还挺牛呢。” “就这个工作强度,对象都?找不到吧,你的女同事都?结婚了吗?” 所有人都?用“你对象呢”的询问?目光扫向荀天,他立即哑声,拉上嘴巴,不敢再发言,舅舅只好?接过话题,继续讨论?女孩子到底能不能当程序员。 几?个大人吵得沸反盈天,荀秋像个没事人儿似的抱着手?机跽坐在沙发上看?严知的信息。 阿飞:【如果?你们开学早,我就送你去学校嘛。#转圈】 蝴蝶:【还没选好?呢,我家里面都?吵翻了。】 阿飞:【你呢,你想去哪里呀?】 荀秋放下了手?机,望向人群,终于有人想起问?她一句,“荀秋说呢,你想报哪个学校?” 去哪里?她不知道。 如果?不是薛均也在雾城,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同意妈妈的选择,可?他在那里,让荀秋怀疑自?己?的动机。 这和当初选择七中和一中时大有不同,她无意为了薛均来?制定自?己?未来?的出路,即使那条路是她自?己?本就愿意走的,她只是怕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因为薛均的存在自?动给雾城加分,而她却仍然不自?知。 当然,她也在意严知知道她选了川东大学之后的感受。 “去川东”几?个字已经打出来?,最终却没有发送。 这场辩论?不欢而散,好?在期限还长,来?日再议也不迟。 账号密码握在荀秋手?里,没有人会在期限前向她索要,她的乖巧深入人心,并且爸妈也知道严知是要出国的,荀秋不至于在志愿上做出什么夫唱妇随的傻事来?。 22日,爸妈登陆了考试中心,发现荀秋在18号的深夜已经提交了志愿。 严知不知道原来?夏天的风可?以这么冷,露台上的盆栽被吹得东倒西歪,海棠果?滚落跌到一楼的园子松软的泥土里,他觉得自?己?也像浸进了雨水泥潭,粘稠、冰凉、一切负面情绪掐住喉管,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能理解吗?”荀秋握住他的手?臂,把家里的考量一并向他解释,“严知。”她柔下声音,颇有些讨好?的意思,“你可?不能乱想啊。” “川东大学…”严知重复一遍,冷笑?了一声,他慢慢抽出了手?臂,起身把玻璃门合上了。 喧嚣隔绝在外,外边的树被风倾轧,左右摇摆,好?似一场无声哑剧。 严知靠在门框上,眼神?黯淡下来?,“之前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些天对填志愿的事儿避而不谈,现在总算明白了。” 荀秋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刚才和你说的,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是。”严知靠近了几?步,皱着眉看?她,“我听不进去。”他握住了她的肩膀,“你忘了当初我没有去参加复试你有多生气了,我想过很多你不愿意和我商量的理由,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为了他在志愿的事上这么草率。” “我没有草率。”荀秋回答,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为了他。” “没有吗?”严知笑?,“那你为什么提交了才告诉我啊?如果?真的坦荡到没有私心,你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才敢和我说呢?” “你还喜欢薛均是吗?” 荀秋闭了闭眼,否认,“没有。” “哦!”严知冷笑?,“‘没有’,那就是以前喜欢过了?” 荀秋有些恼怒他做这样的文?字陷阱,抿唇说道,“这就是我之前不和你说的原因。严知,你知不知道,你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胡思乱想,我真的害怕看?见你生闷气的样子,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气压低到我根本受不了。” 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在不甘心的肺腑翻来?覆去地搅,严知抓住了她的用词,反问?道,“受不了我了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荀秋气极了,“你和我好?好?说话行不行,别总是曲解我的意思。” 她仰头看?他,很认真地解释,“我去川东,和薛均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雾城那么大——” “两个学校只隔了5里路。” 荀秋滞了一下,长呼一口气,重新措辞,“我是你女朋友,我绝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更加不可?能去找薛均。“她停下,又补充,“或者?任何别的男生,我可?以保证。” “你会相?信我,是不是?” 这个保证听起来?很真挚,严知喉咙滚了滚,既然事已至此,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嗯”了声,音调也变得有些哽咽,“真的?” “当然。”荀秋好?似看?到了转机,她知道异国的距离让他失去了安全感,既然两个人决定一起面对,她不介意抚慰他的不安。 她牵住他的手?抚在自?己?脸上,眼睛弯起来?,“严知。” “嗯。”他就势摸了摸她光滑白皙的脸,又生气地捏住,拉长音调,“干嘛?要使美人计了啊?” 荀秋带着隐形眼镜,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让她整张脸都?显得春华灿烂,也许当初他就是为这双眼睛着迷,进而泥足深陷。 荀秋低声说道,“严知,我不想看?到你不高兴,是因为…” “因为我爱你。”她有些羞赧地靠过去抱住了他。 “爱”字太重,她以前从未说出口。 可?也许不会有比这三个字更好?的承诺和保证了。 身旁人的肌肉骤然紧绷,严知吞咽了一口,垂首抵住她的鼻子,又开始耍赖,“什么,你说什么啊?我没听清。” “宝宝再说一遍。” “不说了。”荀秋不想和他闹,敷衍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你明明就听见了。” “嗯,我听见了。”严知笑?得眼睛眯起来?,“我更爱你。”他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见到荀秋渐渐红起来?的耳朵,又捧住她的脸颊深深吻下去。 荀秋被他的力气带着退了几?步,一下倒进了柔软的沙发,他越压越低,似乎要在掠夺中将那些不安与心伤一并散去。 “荀秋,可?怜我吧。” 湛蓝的眸子掀起了惊风骇浪,荀秋满面潮红,任由他握住她的手?肆意妄为,奇异的触感让荀秋浑身都?在发烫,不知过了多久,腾起的热气让她的鼻尖沁出了晶莹的汗水。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往这个方向发展了,明明刚才还差点吵架的,荀秋呼了一口气,习惯之后,这简直是一种机械的麻木,她垂下眼睛又很快移开视线,“好?了没有啊。”她嗔了一句。 “嗯。”很快他低低地叹了一声,继而吻在她的唇角,笑?道,“老婆真乖。” 第二十七章 川东大学在8月27号开学, 好在雾城也有国际航班,严知老早改了票,誓要送荀秋去学?校报道。 东大新校区处于?大学?城范围内, 荀秋所属的智能科技正在分在这边, 这个?专业女?生极少,其他4个?都?分在隔壁宿舍, 荀秋因为首字母太过靠后, 很凄惨地被分进了日语专业的宿舍。 荀秋是?最后一个?到,严知和荀天带着她?的行李箱到达608的时?候, 其余三?个?女?孩儿都?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 这种集体生活简直让荀秋汗毛倒竖,特别是?其余三?人都?是?本地人且同专业, 当然?, 唯一庆幸的是雾城方言并不难懂, 不至于?像听天书。 说来也奇怪, 严知似乎有和每个?人都?打?好关系的超能力?,他的到来本来让荀天不悦, 可从车站到学?校同行一路不过2小时?,他们就加上了联系方式, 勾肩搭背, 比亲兄弟还亲。 宿舍也一样, 严知给荀秋的室友们带了小礼盒见面礼, 不算贵重到让人不敢接受, 又确实能表达心?意?, 女?孩儿都?很高兴, 围着荀秋问东问西。 荀天公司有急事?, 接了电话就走了,而严知呢, 则忙上忙下地帮荀秋铺被子、刷盆子、装上蚊帐和床帘、顺便把寝室阳台也打?扫一遍。 “你男朋友好像是?混血儿啊?”荀秋的对床蔡菲,是?宿舍里个?子最高,也是?最自来熟的一个?。 “你哥哥也好帅。”郑以穗低声问,“他有女?朋友吗?” “智能科技到底是?学?什么的?”白杨杨问。 问题太多,荀秋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她?先点头,然?后摇头,智科的概念说起来很复杂笼统,简而言之,就是?用电子工程与计算机技术完成现代化与智能化的学?科,荀秋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智科就是?培养程序员的。” 女?孩们恍然?大悟,心?疼地看着荀秋柔顺乌黑的头发。 “宝宝。”严知跑得一头是?汗,手一打?开,五颜六色的卡片躺在掌心?,他先冲室友们笑了笑,然?后走近了荀秋,把卡片一一装进卡包。 “除了图书卡要本人去办,其他的都?办好咯,热水卡、饭卡、宿舍门禁卡——”他顿了顿,有点不满,放低了声音,“破学?校,还双一流呢,人文关怀做得这么差,雾城不是?号称火炉么,寝室竟然?没有空调,浴室也没有热水,这要怎么住人。” 七中的宿舍都?有空调呢! 荀秋笑,“好啦。”拍了他一下,又扯了两张纸去给他抹汗水,“也不要你住,话真多。” “你住我住还不都?一样啊!”严知肃着脸色,提议道,“要不然?——” 荀秋知道他要说什么,忙把一支水递过去,打?断了他,“不要,我就住寝室挺好的。”室友们看起来都?很友好,她?也有以后要尽量交朋友、彻底融入大学?生活的打?算。严知想?一出是?一出,只怕再说两句,他就要去大学?城附近看房了。 “你住这里我心?疼死?了啊。”严知委屈,拉她?的衣袖。 荀秋脸刷一下红起来,有人说话根本不分场合,她?暼了一眼后面看戏偷笑的室友,忙把严知拉到了走廊。 严知左右看了看,没人路过,在荀秋脸上亲了亲,立即开始邀功,“宝宝,我好不好?” “好得很呢。”离别在即,两个?人情绪都?不是?太高,荀秋沉着一口气,眼角都?红了,叹道,“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的国际航班包括在厦门和洛杉矶转机的时?间,一共得耗时?30多个?小时?,毫无疑问是?一场长途奔波,荀秋说道,“那我们先去吃饭吧,郑以穗说,大学?城后街很热闹,有很多好吃的可以吃。”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快掉下来,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和恋人告别,实在令她?有些多愁善感。 “嗯。”严知也很低落,但只能撑着精神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别哭,我十?月中旬又过来了,可以呆7天呢,到时?候我陪你去上课,好不好?” “嗯。”荀秋点头。 食堂的东西总是?千篇一律,多个?学?校的学?生都?聚集学?城后街,雾城和江城人民都?爱吃辣,一靠近这条狭窄而悠长的巷道,辛味飘过来,荀秋不自觉地砸吧了一下嘴巴,探头探脑地去看那些摊位。 简单的瓦楞纸牌上写着歪歪扭扭的食品名和价格,各种伞盖接在一起,琳琅满目的,两个?人转了一圈,感觉什么都?想?吃。 “你看那个?。”严知笑了声,往旁边一指——那招牌上写着“烤老花5元”——荀秋疑惑,抬头问道,“老花是?什么花?” 而且很多人在那边排队。 “脑花。”旁边路过的人看见他们笑这个?,多了一嘴,荀秋不可思议,而后又扶着严知的手臂笑得直发抖,“怎么还带口音的?” 荀秋不是?一眼大美女?,但是?胜在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长腿笔直,暑假的时?候做了发型,摘掉了眼镜,只穿着T恤和牛仔裤,放在人群里纯得像朵小白花。 就算是?有严知牵着走,也挡不住那些狂蜂浪蝶飘过来若有若无的眼神。 严知捏了捏她?的脸,低声叹了一口,“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啊?” “什么啊?”荀秋不甚在意?,她?一心?都?想?着中午吃什么,来雾城当然?要尝尝这里最有名的小面,可荀秋不爱吃面,“那我吃一个?米线吧,料是?一样的,味道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她?跃跃欲试地拉着严知往小面馆走,问道,“你想?吃什么呀? “鸡杂…肥肠…”她?看向墙上的菜单,嫌弃地“噫”了一声,“好多内脏制品。” “我…”严知跟着她?走,目光也落在密密麻麻的菜单上,“那我就吃一个?——” “严知?” 两人回过头去。 一只骨感很强的手掀开了重叠着的透明门帘,高大的身影微微低头,逆着光从门口走进来,踏过灰槛,男人抬起一张清风朗月的俊秀面庞,狭长的丹凤眼带着些许不达眼底的笑意?,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睃了一圈,再次看向严知。 “真是?你啊,这么巧?” 第二十八章 世上的事儿这样凑巧, 来雾城不过几个小时,严知竟就遇上了熟人?,荀秋默默打量了一下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 觉得他有点儿面熟。 他们从狭小的面馆退出去客套了几句, 严知拍了拍荀秋的手臂,为两个人?介绍, “荀秋, 这是?李思源的堂哥,以前我们一起在交队广场打篮球的。” 荀秋一下?记起来了, 她曾经在薛均的博客里看见过关于这位的记录,薛均初中的时候, 这位“堂哥”在交警支队的篮球场出现了不少次, 是?以荀秋一直认为指的是薛均的堂哥, 原来不是?。 面熟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和李思源长得有一点像, 不过他的骨相非常优越,气?质挺拔出众, 和周边这些稚嫩懵懂的同学们迥然不同。 “哥,这我女朋友, 荀秋。”他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初中的时候李思源整天为荀秋的事儿哀嚎, 严知不知道李霄野还记不记得她的名字。 好在对面好像已经忘却?这件逸事。 “你好, 李霄野。”李霄野伸出手, 荀秋还没有接触过这样正式的见面场合, 小心?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调出了礼貌的笑容, “你好,我是?荀秋。” 李霄野同样回以礼貌的笑, 又抬眼对严知说道,“明天就走啊?都不多?玩几天,雾城几个景点都没去?过吧?” 严知笑,“有机会的,我会经常过来。” 李霄野看了一眼荀秋,了然地点头,“那行。”他转身张望,又说道,“我记得你和薛均玩得挺好的吧,他在雾城大学上课你知道吗?” 没等严知说话,李霄野冲后头一伸手,喊了一声?,“薛均!这里!” 周遭的一切好像失声?了,荀秋感觉到?了血色极速褪去?后的通体冰冷,她不自觉地巡着李霄野的视角望过去?,太?久不见的人?就站在前?方。 小吃摊腾起的白雾朦胧了他的身影,少年肩上日光灿烂明媚,他从风烟的尽头而来,星光璀璨的眼睛里闪着温润清浅的笑意。 她的眼睛好似灼出了一道口子?,滚烫的岩浆流淌迸发,溅出鲜血淋漓的伤疤,压得睫毛止不住地颤抖,荀秋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视线。 她不是?没想起过他,在偶尔看见刘慈欣获银河奖的时候,在路过书街,看见那只一起喂过的流浪猫躺在树下?的时候,在听到?某一句物是?人?非的歌词的时候,在生命每一个细微的角落,捆绑着她的这份不见光的忧愁,塑造了一个爱而不得的神像。 无边的幻想让他变得更?加完美,总之,荀秋感觉到?血潮涌动在耳膜,整个心?脏不受控地疾跳。 不,她不能这样。 她不敢看严知的表情,下?意识紧了紧手臂,往他后面走了一步。 “严知,这么巧,吃过了没有?”他熟稔地和严知打招呼,轮到?荀秋的时候,却?只点了点头,好似两个人?不过萍水相逢。 荀秋也点了点头,没说话。 既然都遇上了,那不一起吃个饭说不过去?,他们来到?一家炒菜馆,闲谈中了解到?,原来李霄野在东大读大三,正是?荀秋这个专业的学长,而他和薛均一直都有联系,今天也是?约好来这里吃饭的。 心?不在焉的一顿饭过去?,荀秋有些郁闷地送严知回到?了酒店。 果不其然,严知回到?房间就再也没有了笑容,他一言不发地把地上的行李箱踹开,气?冲冲地坐在了床尾。 “干嘛啊!”荀秋隐约知道是?和薛均偶遇的时候让他不爽了,她试图蒙混过关,“我可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严知皱着眉看过来,非常不解地问她,“你不觉得,刚才薛均走了之后,你的胃口就变差了吗?是?不是?他走了,你连饭也吃不下??” 中途薛均接到?王教授的电话,非常抱歉地提前?离席,恰好荀秋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停了筷子?,专心?听李霄野说智科的就业前?景。 雾城是?人?工智能新兴城市,政府在这方面有优惠政策,创业公司能拿不少资金,荀天的老板正是?乘上了这股东风。而李霄野暑假在ST科技雾城分公司实习了两个月,受益匪浅,只恨不能把学到?的东西倾囊相授给同专业的所有学弟学妹们。 她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举动也触动了恋人?敏感的神经,荀秋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严知,那时候我吃饱了啊,所以——” “所以什么啊?”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不知道你喜欢薛均什么,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他看向她,语调有些严肃,“在你看来,是?不是?不论我怎么做,都比不上他?” “没有。”荀秋连连否认,她走过去?抱他,低声?说,“我没有喜欢薛均,严知,别这样嘛。” “没有?”他笑了一声?,湛蓝的眸子?动荡出不安的海浪,“你不知道自己刚才看见薛均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吗?荀秋,我不是?傻子?,可是?为什么啊?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荀秋无言地看着他,也许她还笃定严知没有证据,过了会儿,她只好摊手,“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我真不知道你非要?我承认我喜欢薛均,究竟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样倒打一耙的话彻底激怒了严知,他提高了声?音,恨声?冷言,“是?吗?那我问你。”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高二的时候,我把我和薛均的百度id告诉了你,是?不是??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去?看过我的博客?” 荀秋怔住了。 “哪怕一次?”严知惨然笑了一下?,“没有吧?” 他仰着脑袋,忍住了眼中的泪水,“然后你去?了多?少次他那里,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还有你的艺术体验课,那些图画。” “薛均送你的书签,还夹在你的录取通知书里,是?不是??”他哽咽了一声?又很快停住,再也说不下?去?,“行了,我不说了。” 他颓然坐在那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冷笑一声?,撑住了脑袋,把不争气?的泪水和苦闷全部咽了回去?。 恋人?一再因为这件事而神伤,这让荀秋觉得非常挫败,她认为他这种?潇洒无畏的性格,不应该为任何人?任何事变得颓废消极。 原来她就连用尽全力地去?爱一个人?,也只能给恋人?带来失望。 他的失望让她忍不住归咎于自己的无能,进?而妄图逃避,萌生退意。 突然见到?薛均,她的确触动很大,可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可以像电源开关那样,按一下?就能停止吗?她只能一再保证,她和严知恋爱后,没有和薛均接触过。 在他连绵不绝的诘问中,荀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烦闷,她终于开口,“严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你不开心?。” 严知仍然在气?愤,冷笑出声?,“别和我说对不起。” “既然你……”荀秋开了个头,又停下?,直到?严知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可他又拉不下?脸面给她回应,过了一会儿,荀秋放开了他,退到?了茶几旁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要?不我们分手吧,严知,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痛苦,那就分手算了。” 严知“腾”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自有你的广阔天地。”荀秋忍住泪意,依然诚恳地建议,“严知,你可以遇见更?好的女孩儿的,那些活泼、开朗、一心?一意,可以让你感到?快乐的女孩儿。” “别再在我和薛均之间左右为难了。”她说。 第二十九章 荀秋已经忘记那天她是怎么回到东大的了, 明明没走两次的路,她恍恍惚惚间竟然走到宿舍楼附近的崇德湖了。 雾城素有山城的别称,学校的地势起?伏跌宕, 湖边坐落着几个?草木葱郁的小坡, 瞧着有些像江城城北的森林公园。 木桩形状的靠背躺椅面对湖光山色,荀秋坐在?最高处, 抬眼可以看见缙云山上面终年不散的浓雾。 “你真的太自私了。” 严知对她很失望, 她不敢再看他了?,惊慌失措地逃走, 丢弃他,把他一个?人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 让他独自面对明天异国他乡的长途旅行。 她自私吗?是的吧, 在?感觉到事情超出?控制的时候, 荀秋开始下意识地回避, 只为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那句“分手”说出?来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解脱还是不舍。 他那么骄傲的人, 肯定不会低下头来挽回的吧。 荀秋很迷茫。 她按亮了?手机,打开了?相册收藏, 照片上面的严知带着狗狗耳朵, 侧身坐在?凳子上, 脸色臭臭的, 可眼睛里却在?笑。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甚至为她忍了?那么多委屈, 荀秋觉得如果严知心里有喜欢的女孩儿, 她肯定是不能忍的。 就算是薛均…荀秋微微低头看手机。 没有新信息, 也没有未接电话。 残阳半落,远处青色的山脉逐渐清晰起?来, 微风吹得落叶飘零,又是一个?秋天了?,她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薛均。 九月一日?在?正人楼,他站在?樟树下面,就这样看着她和严知,两片秋叶落在?他的肩上,又在?他转身的时候翩然跌落。 为什么总是会想到薛均啊,不止严知不懂,荀秋更加不懂。 她捂住脸,觉得自己真?的差劲透了?。 她既然选择了?和严知在?一起?,根本就不应该再喜欢薛均,而且薛均也有喜欢的女孩儿不是么? 她回寝室就应该把那枚书签丢掉才对,她怎么会那么天真?认为严知不知道这枚书签的来历,他到底忍了?她多久了?? “嗡”声不断响起?,可荀秋置若未闻,电话自动挂断了?,可对面不休不挠地又打过来,荀秋回神,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雾城的陌生号码。 “喂?” 电话那边沉默着,荀秋拿开电话,看见时间还在?走,又放在?耳边“喂”了?两声,她实在?没耐心应付这种?骚扰电话,叹了?一口?气,“我?挂了?。” 几乎同?时,薛均温和又带着些无奈的声音响在?耳边。 “荀秋。” 荀秋的心都停止跳动了?,这是她第一次和薛均打电话,她一下从椅子上直起?身来,润了?润干哑的嗓子,“薛均?” “嗯,是我?。”薛均顿了?顿,又问,“你在?哪儿?” “我?…”荀秋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环顾四周,老实回道,“我?在?宿舍楼附近。” “哦…那你准备做什么去?” 他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和她闲聊啊?这个?问题10年后她才明白?,无非是严知不放心她这样回去,又拉不下面子给她打电话,托好友帮他确认下她的安全罢了?。 可当时的荀秋不明白?,她只觉得薛均欲言又止,或许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她说道,“准备回宿舍,然后收拾东西。” “好,你路上小心。”薛均告别,“那…拜拜。” 荀秋噎住,他什么意思?但她并不敢问出?口?,只说道,“好…拜拜。” 这时候她的忧愁已经闪到了?一边,满脑子都在?想他打电话的原因,以至于?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bug,薛均怎么会有她的雾城新号码? 这个?插曲没有更多后续,三五天后,新环境和新鲜感也冲淡了?她对这件事的幻想。 大学生活和她想象中的大不一样,高中的时候老师们总是劝说他们,说到了?大学就可以尽情地玩耍,可在?这里却不尽然。 为期一周的军训过去后,智科一班拿到了?一张排得满满当当的课表,荀秋从前在?荀天那接触过一些电子工程的皮毛,可这些专业的东西学起?来陌生又复杂,她不得不用上十二分力气听课和完成?作?业。 周四算是智科的休息日?——上午没课——可荀秋不能睡懒觉,因为她还要去“机械社”报道,这个?社团的社长是机器工程一个?很厉害的学姐,荀秋所感兴趣的正是她研究的机器人工业编程自动化。 社团占用了?图书馆外的一个?没有空调的临时民工棚,条件艰苦,可兴趣使然,荀秋对这些具有一定智能的冰冷机械充满了?探索欲,每天都抽出?时间混在?里边。 “荀秋,又去社团啊?”蔡菲掀开了?床帘,揉揉眼睛看着下面背着书包正要出?门?的荀秋。 今天日?语班上午一二节也没有课,另外几个?人帘子都还拉着,荀秋回头,很抱歉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吵醒你了?啊,不好意思。” “没有。”蔡菲浑不在?意,踩着梯子下来,“我?上厕所。” “好!拜拜。” 简单几句,荀秋蹑手蹑脚地从宿舍出?来,带上了?门?,又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来看。 盖子翻开,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来自于?地球另一端的信息。 9月27日?,宾州大学的秋假就在?半个?月之后,如果要过来的话,肯定得开始买票了?吧。 荀秋自嘲地一笑,她在?想什么呢,那天之后,严知都没有再联系过她,反而博客更新得很频繁。 他在?帕克小城依旧呼朋唤友,蓝眼睛白?皮肤的同?学们围绕着他,他手里握着香槟酒,眼睛笑着,好像在?庆祝一场不知名的活动顺利完结。 这样就对了?,当时她看到照片,心里就是这个?感觉,目若悬珠,朗月清风,这才是严知。 他不该是坐在?床脚凳上掩面而泣的人。 他们在?一起?时的博文他还没来得及删除,他之前的状态不多,只有寥寥几件小事,大都与她有关。 荀秋在?他的博客里没有名字,只用“她”字代替。 【她不吃香菜,拉面一上来,差点薰吐,样子好傻,笑死我?了?,怎么会有人没来过兰州拉面?】 是他们三个?一起?去吃的,那时候她还觉得严知挺讨厌的,可之后再去,他都会提前说有一碗不要香菜。 【她吃热的食物之后会流鼻涕,而且不肯当着我?的面擤,非要站起?来去门?外面,干嘛啊,我?又不介意。】 这大概是在?一起?之后没多久的事儿,他没当她的面说过,也许是知道她不会同?意。 【她心情差,咬了?我?一口?,嘿嘿,根本不疼。】 荀秋搜寻记忆,忘了?这件小事。 有人——荀秋猜那可能是李熙——在?他的新博文里面问起?,【怎么没发你老婆了?,怎么,是因为没装在?口?袋里一起?带过去吗?】 他没有回复。 荀秋在?几天后遇见了?薛均。 国庆节到来,本地的同?学们都回家?去了?,荀秋被班上的女生拉到了?学城大广场参加“相亲角”,当然,是因为智科班女生太少,同?学们盛情难却,她只好过来作?陪。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薛均。 相亲实施编号轮流制,既男生坐一排,女生坐一排,面对面聊上五分钟,时间一到,每个?人向前方挪动一个?位置,直至两人对上眼离场。 她第一场遇上对面医学院的一个?显然不是自愿参与的男生,两人一拍即合,立即搭伙离场,苦大仇深地在?角落聊着天,时不时观察着身旁聊得火热的同?学们。 “所以说,其实你有男朋友吗?”男生突然问她,见荀秋惊讶,又指了?指她不离手的手机,说道,“我?看你好像在?等信息。” 荀秋微微叹气,男生立即懂了?她的意思,这看起?来不是吵架了?,就是刚分手,或者干脆是没追到吧,他体贴地换了?别的话题。 “其实有时候缘分也很奇妙。”男生有些羞赧,“就像我?本来很抗拒这种?场合,但是能认识你也觉得不虚此行。” 他拿出?手机,说道,“或者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薛均绕过了?广场上的百日?香花丛,站定,巡视,微笑着拒绝了?一个?女孩儿诚挚的邀请,然后将目光锁定在?荀秋和那个?男生身上。 荀秋窘迫极了?,匆忙对男生道歉,简直手脚同?步地落荒而逃。 “荀秋。”薛均喊了?她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打了?个?招呼,“你也没回江城?” 江城距离雾城有800千米,只有一趟长达24小时的绿皮车,荀秋才不想回去,她“嗯”了?声,说道,“国庆节买票不太容易,你呢,是研究所忙么?” “嗯。”薛均答,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薛均问道,“怎么会来这里?你和严知…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出?了?点状况。”荀秋忙补充,“但是我?是来凑数的,她们是至少六个?人才能报名。”除了?她,她们班的女生还去二班拉了?一个?落单的来凑。 “你们分手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好似很在?意这个?答案。 荀秋捏着衣角,缓慢着呼吸,只怕他发现自己惊跳的心脏正在?不受控地猛烈收缩与扩张,“我?不知道。”她说,“可能是吧,他、我?们一个?月没有联系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薛均示意她在?旁边石凳坐下,显然有长聊的打算,荀秋应他所请,慢慢坐在?凳子上,双手搁在?腿上,严肃又认真?。 “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吗?” 荀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下意识不愿意和他聊这个?,况且他为什么要管这些?荀秋皱了?皱眉,说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严知?” “因为。”他耸耸肩膀,说道,“严知说你们没有任何事。”那天严知让他打电话确认荀秋的安全,可如果没什么事,为什么不自己打过去问。 再加上原本不太爱更新的博客突然频繁起?来,美国人可不用百度博客,很显然,他在?给国内的某人展示他的生活。 严知并不是爱分享生活的人,谁能让他有这样的改变,自然只有荀秋。 “所以,你是来替严知给我?抓典型的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尖锐,也许是因为他过于?在?意她和严知的事情,让她明白?地懂得,薛均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朋友,只不过是“朋友的女朋友”罢了?。 他见到朋友的女朋友在?相亲角附近活动,便上前为他的朋友打抱不平了?,否则他怎么会过来找她?只怕早就转身走了?,就像从前的太多次一样。 薛均显然有点吃惊,否认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关心朋友罢了?。” 这句话里的朋友,显然指的不会是荀秋吧? 荀秋气得眼眶发热,点头道,“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薛均“嗯”了?声,神情平淡地看着她,等着她的陈述。 荀秋知道,这段暗恋应该在?此刻结束,它耗费了?她整整六年的时光,贯穿在?她的初次恋爱之中,并且最终横生波折。 它应当死有所葬。 荀秋闭了?闭眼,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只怕自己不会再有勇气似的,一口?气说道,“因为严知知道我?喜欢你了?,所以我?们吵了?一架,说了?分手。” 她看着薛均,心一点点地凉下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你看,他一点都不惊讶。 第三十章 说她卑劣也好?, 说她自?恋也好?,荀秋心?里总是存着薛均或许是喜欢她的奢望。 初中的时候,他?很快就发现她换了新眼镜, 也会注意她的成绩, 在七中,他?帮她做打扫, 和她同听一个mp3, 他?们一起买杂志,一起学习进步, 他?觉得她好?,给她看他的作文比赛稿件, 给她他?的笔记本?。 他?为了她写了三条博文, 她能感觉到他?时不时投过来的若有还无的眼神, 他?记得她的生日, 从北京赶回来送她礼物?,他?甚至会为了严知带她逃课的事情去找他?麻烦。 他?对其?他?女?生却?从来不会这样?, 这让她怎么不奢求这个万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呢? 可薛均对她的突袭没有任何触动,若要说回应, 只是在她说不清是期待或失望的眼神中, 娴熟地发送了一张道歉卡。 “对不起, 我不知道是这样?。”他?很快起身告辞, 并且为自?己成为她与严知的崩盘理由而道歉, 可他?没有对她坦白的心?意发表任何意见。 就连那句“你很好?, 是我不好?, 对不起。”都没有得到。 这句话她以?前就听过好?多次, 有时是在楼角小花坛后面,有时是在篮球场的木桩子旁边, 女?孩儿鼓起勇气给薛均递情书,后者回以?礼貌的拒绝。 她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卑劣,听见他?拒绝别人?,她心?里有隐秘的窃喜,如今轮到自?己,却?连这样?的礼貌都得不到。 朋友的女?朋友将自?私的暗恋抬上桌面,让正直无私的人?不忍直视,所以?他?走了吗? 心?脏严重缺氧,血液往胸口涌涨过去,没有多余的热量传递给其?他?地方,荀秋的四肢冰冷僵硬,坐在石凳上久久地发愣。 10月22日,宾大秋假结束,严知没有回国。荀秋把他?留在她这里的两个小游戏机以?及他?送的三个过于贵重的首饰整理了一下,一起寄回了江山名?府。 深秋,东大的梧桐大道风轻云净,很多情侣坐在藤椅挽手低语,三两路人?打闹嬉笑。荀秋一人?独行,对于陪伴和热闹,既无羡慕也无感叹。幼时就习惯了独处,孤单对她来说,稀松平常。 她裹着羊绒大衣,一手提着笔电,一手还握着手机,她昨天提交的程序出了bug,社团的迷你机器人?发了疯,从二楼跳下去了,好?在跌在灌木里面,没有摔坏,她正赶路去社团。 “好?,好?,我在路上了,对不起,学姐…”荀秋很是愧疚,没想到检查了多次,最终还是出了错。 “没事啊!”喻虹声音温柔,安慰她,“今天冷,你过来多穿点,咱们民工棚可不保暖啊。” “好?。”荀秋笑,挂了电话。 风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她停下来,把笔电竖抵在腿上,从口袋翻出个黑色皮圈儿挽在手腕,三两下扎好?了一个丸子。 “荀秋?” 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荀秋忙不迭地拎起了地上的笔电,回首去瞧。 是李思?源的堂哥。 荀秋愣了整整十秒钟才认出来,上回见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有种?让她惶恐的社会精英范儿,这会儿穿着白色连帽卫衣运动裤,脖子上挂着个星星图案的白色耳机,看起来却?比在学城后街巧遇时多了几分少年感。 最糟糕的是,她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荀秋,好?巧。”李霄野走近了几步,见到她茫然窘迫的神情,失笑了一声,问道,“我应该没认错吧,荀秋?严知的女?朋友?” “……”荀秋眼神飘了飘,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含糊地“嗯”了一声。 荀秋之名?,他?如雷贯耳,那几年在江城暂住,李思?源整日哀嚎这个名?字,严知还曾嘲笑过他?,结果没过几年,自?己倒栽进去了。 可他?不理解为什?么严知和李思?源都为这个女?孩倾倒。 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儿脸蛋是很漂亮,可身材扁平,性格沉闷,最主要的是个子实在太矮了,目测只有155,刚才蹲下来的时候,长款风衣都快拖到地面,再靠得近些,连他?的胸口都到不了,像根没发育的小豆芽。 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 刚路上一阵邪风吹过来,她踉跄几步,颤颤巍巍的样?子,险些让他?以?为没有笔电拉着她,她就会直接乘风而去,李霄野甚至觉得自?己能一只手把她揪起来。 可女?孩儿眼神闪躲的样?子让他?有点意外,记得9月初开学的时候,严知对她可是很在意的样?子,不至于一个月就分手了吧? 他?按下不提,问道,“大周末的,这要去要哪里,这么匆忙?” “去图书馆那边。”荀秋老实答道。 “哦,我也是。”李霄野笑了笑,走在她身边,显然有“既然顺路那咱们一起走”的意思?,荀秋好?尴尬,她不善言辞,很怕和这种?半生不熟的人?同路。 李霄野晓得她木讷,主动挑起话题,说道,“我去机械社,你知道机械社吗?” 荀秋没反应过来,傻傻地“啊”了一声,只听见李霄野说道,“好?久没去了,我在那存了几个寻路机器人?,你也是智科的,应该对机器人?编程感兴趣吧?接触过这方面吗?” 荀秋这下真傻了,没想到事主就在眼前,她有些为难地看过去,李霄野没注意,继续说道,“咱们的程序用得好?,机器人?就运行得好?,如果用得不好?…”他?耸耸肩膀,大概是不想在她面前抱怨机器人?被摔的事,没有说下去。 她紧了下手臂上的笔电,揣揣地问道,“用得不好?…会怎么样??” 李霄野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名?耸起肩膀的女?孩儿,这个单细胞动物?不会觉得程序用得不好?机器人?就会爆炸炸毁图书馆什?么的吧? 不然她紧张个什?么劲。 “会爆炸。”他?肃着脸色,“你在图书馆最好?小心?点。” “啊?” 女?孩儿看起来非常吃惊,好?像真的信进去了,两只沉寂幽幽的眼睛瞪起来,神似去年假期在东北看见过的傻狍子。 李霄野嗤笑一声,江城惯出书呆子,这句话果然没说错。 两人?走到民工棚外头?,李霄野开门,微微低头?走进去,转头?一看,荀秋抱着笔记本?站在那,他?不解地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里头?几个人?都聚拢在发疯的机器人?旁边,见到门口的两个人?,忙招呼他?们过来,“荀秋!快进来啊,关上门,冷死了!” “野哥来了,正好?帮荀秋看看这个程序。” “哦。”李霄野笑了声,冷得不带温度的视线落到门口,“原来是你写的?” 荀秋讪讪点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好?在她也不算太笨,初学者写出这个程序已经算挺好?,李霄野调了几个参数,机器人?恢复如常。 荀秋独自?测试几次,确认了没有问题,她坐下存好?了数据,刚合上笔电,一眼看见李霄野合上手机站起来,正是要离开的样?子,她立刻打开电脑盖子开始摸鱼,免得又?和他?同路回去。 李霄野乜见她动作?,暗自?好?笑,他?有这么恐怖吗?还做起假动作?来了,他?没有在意,拉好?背包很快离开了社团。 30-40 第三十一章 荀秋到食堂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 一楼的自选小碗菜关歇,她转到二楼麻辣香锅,刚拿起小篮子, 一瞧老板正躺在玻璃窗后边打?盹, 又默默放下,踱了几步走到盖浇饭窗口。 “小姑娘吃点什么?”盖浇饭阿姨是上海人, 这?个窗口是整个东大二食堂唯一能?吃到甜系菜品的地方?, 荀秋顿下脚步,刷了一个肉末茄子盖浇饭和一份炸酥肉。 拿着沉重的游戏本也不好坐太远, 她就?近在窗口旁的过道?坐下,放好东西开始进食。 吃了一口, 对面有个男生端着瓦罐汤走过来, 好死不死她正抬头看了一眼?, 认出是隔壁二班的一个男生, 好像是叫什么白东。 她和这?个男生只在科学导论课上面偶然同桌过一次,那次她迟到了, 整个教室的空着不多?,她不想当着老师的面挑挑拣拣, 只好在后排坐下。 而此时他看见她, 立刻调出个笑容, 荀秋只好也报以微笑, 任由他坐在了她对面。 “这?里没人吧?”他说了一句废话。 “没有。” 整个食堂就?他们两个人好嘛! 刚摆脱了一个李霄野, 现在又来了一个白东, 荀秋真是服了这?些自来熟了。 可稀奇的是, 他竟然没有和她闲聊的打?算, 东西也不吃,就?看着她。 荀秋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隐约想起二班同学说起白东时候露出的晦涩难懂的神情,她看了他几次,最后含蓄地问道?,“是瓦罐汤不好吃吗,为?什么不吃啊?” 白东反应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是不太好吃,可以吃一块你的酥肉吗?” “……”荀秋愣住了,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别落在他卷边的袖口,白东可能?家里很困难吧,不然谁能?向一个不熟的异性同学提出这?样难为?情的请求呢。 好在她还没开始吃,这?碗酥肉不至于算是她的剩菜,她同情家庭困难的同学,把那碟子直接推到他面前,照顾着他的自尊心,下意识地贬低酥肉,“这?个酥肉太…” “太甜了,我不爱吃”几个还没说出口,她又感受到了旁边盖浇饭阿姨炯炯的视线,荀秋艰难地改口,“…太好吃了,你也尝尝吧。” “好,谢谢。”他还算礼貌,用筷子夹了一块,冲荀秋笑了笑。 荀秋当然不会再去碰它,可又不好意思当他的面点一份,匆匆扒完了肉末茄子盖浇饭,她忙不迭离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饭局。 她没想到这?竟是个大麻烦的伊始。 过了两天?,荀秋去上大课的时候很敏锐地感受到二班的男生们时不时落过来的目光,这?种目光她很熟悉,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不怀好意的。 荀秋不像小时候那样针芒刺背,但仍有了轻微的不适感。 “荀秋!” 白东依然穿着上次那件卷边的外套,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从前门进了教室,好像已经瞄准了她身边的空位置。 她愕然当场,还没来得及反应,二班的几个女生忽然从后排站起来,一窝蜂全部坐在了她旁边,白东皱了皱眉,只好作罢。 “荀秋。”一个女生——好像是叫谢知意——撑在桌子上靠近了她,低声说道?,“你不是真的在和白东谈吧?” “啊?”荀秋脸都扭起来了,她忙摇头,“当然没有啊,我和他根本不熟,为?什么会这?样说?” 几个女生松了一口气,有个人叹道?,“我就?知道?,其实我听左小圆说过,人家荀秋有男朋友,是个混血大帅哥。” 荀秋抿了抿唇,没说话。 而谢知意也点头,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机递到她眼?前,“你瞧瞧这?个!” 荀秋莫名接过,看了一眼?简直尴得无所适从,粉色的界面上是白东的Q空间?,他发表了一篇日?志,细细地描写了一遍他和荀秋的“爱恋”,在食堂一见钟情,随后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之类的。 写得有板有眼?和真的似的。 “你真的和白东一起吃过饭吗?” 荀秋忙把前两天?在食堂偶遇的事情说了出来,女生的声音压得更?低,“你傻啊,拒绝他就?是,这?个男的脑子有点问题,有女生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别人喜欢他,我们班几个女生都被他骚扰过。” “啊?”脑子有问题?荀秋不可思议,“那他怎么考上咱们学校的?” 谢知意“啧”一声,说道?,“可能?就?是装傻,觉得女生都好欺负呗,反正别理他就?对了,最好叫你男朋友来陪你上两节大课,这?种人有恃无恐的,你越害怕他就?越得意。” “好…”荀秋有些惶惶然,她这?辈子还没遇上过脑子有问题的人呢,而且白东长得那么壮,听说神经病杀人不犯法… 乱想了一通,这?节课都没怎么好好听。 事实证明,这?个白东是真的脑子有病,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她的手机号,连着几天?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 26号傍晚,荀秋背着笔电去社团,他就?从梧桐大道?的大树后头窜出来,吓得荀秋退了几步,书包“哐”一下撞到了人家小情侣坐着的藤椅上。 “你干什么啊?” 女生看见荀秋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皱着眉头站起来,带着审视看向白东。 白东笑了笑,伸手去扯荀秋的衣服,荀秋嫌恶地躲过,忙着查看她的笔记本。 白东:“没事,和女朋友吵架了,这?不是正在哄吗?” 荀秋不可思议,“谁是你女朋友?你别乱说话行?不行??” 女生还想发问,却?被男朋友拉远了一些,男生置身事外的声音慢慢飘过来,“别管闲事,人家是认识的…” “女朋友,是在生气吗?这?几天?总是躲着我?” “……”荀秋闭了闭眼?,警惕地留出了安全距离,耐着性子说道?,“白东,我不知道?哪里让你误会了,总之我不是你女朋友,而且!”她强调了语气,“我有男朋友,你别再乱说话,或者写那些莫名其妙的日?志了,更?别给?我发乱七八糟的短信,行?吗?” “我不信,你是在说气话。”白东说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很配吗?你看,你的名字里面有个秋字,我的名字里面有个东字,这?不是天?生一对吗?” 是个屁,他到底识不识字?荀秋确认了他是脑子有病,如果一直这?样纠缠不休,她只能?找辅导员来处理了,多?说无益,她拉好背包,快步疾走,意图摆脱这?个变态。 可白东不依不饶地追过来,手一伸就?拦住了她的去路,自以为?很潇洒地手插口袋,说道?,“别欲擒故纵,当心玩脱了我不要你了,看你去哪里后悔。” 旁边路人的奇异目光望过来,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荀秋再忍不住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她憋红了脸,一句“你有病啊”都在嗓子口了,却?无意间?余光瞥见身旁两个熟悉的身影。 “你干什么啊?”李霄野毫不迟疑地上手推了白东一把,大声呵斥,“欺负女生是吧?” 而薛均呢,他身上披着实验室的白色外套,手里抱了几本册子,他挡在了荀秋前面,寒星一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白东。 “你们干嘛?”白东个子不算矮,但在薛、李两人面前还是有点怂了,他眯着眼?睛在他们几人面前转了转,理直气壮地说,“我和我女朋友的私人事务,关你们什么事?” 他早听说荀秋的男朋友是外国人,但是班级根本没有人见过其真人,而且他观察过,荀秋整天?就?是上课、吃饭、去社团、去图书馆,连周末都一样,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样子。 现在的女人就?是虚荣,假想出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还要设定?成外国人,真是崇洋媚外。 如果她真的有男朋友,又怎么会对他笑,还和他一起吃饭呢? “她是你女朋友?” “对啊!” 李霄野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眼?神带着一丝鄙夷,仿佛在说,“这?人你也看得上?你什么眼?光?” 荀秋想解释,又觉得生气委屈,结果不知怎么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倒先涌出来,一串儿泪珠顺着脸颊跌下来,她觉得自己丢脸极了。 为?什么薛均会在东大啊?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被他碰上? 这?个李霄野怎么这?么讨厌啊? “可能?么?你别做梦了行?么?”薛均说不出更?刻薄的话了,可他的声音很冷,暗含着警告,白东讪讪地退了一步,恶狠狠地盯了荀秋一下,转身走掉了。 薛均还是有带纸巾的习惯,荀秋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接他的纸巾了。 “这?人怎么回事啊?”李霄野才知道?错怪了荀秋,摸着脑袋,试图搞清楚状况。 薛均接过了荀秋沉重的笔记本,低声问,“他是你们班级的吗,骚扰你多?久了?” 他的声音清沉温柔,带着关心,也带着担忧,他从来不信他人言,也从来都不怀疑她。这?一刻荀秋胸臆如堵,这?几天?积压的委屈和郁闷都涌上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山洪倾注,冲垮堤坝,淹没灌溉,一发不可收拾。 第三十二章 周末清晨的六点钟, 帕克小镇还未完全苏醒,偶尔有早起的遛狗人在径道慢行,路边紫色蔷薇花久未经修剪, 从白蓝的花架栏杆缝隙穿出, 娇艳的花朵上滚满金色露珠,压得弯折。 金发少年停下怔忪地看了一会儿, 又继续拖着行李箱走在?青色砖石, 突兀的一串“轰隆隆”声拐过墙角,引得骑着自行车的送报学生看了过来。 “wow!”Ryan看见同学, 往后一抽手,将一份新鲜的《今日美国》抛进淡蓝色围墙, 他加快了踩踏赶了上去, 在?那人面前停下, 尝试地用笨拙中文招呼, “hey,Yan!泥!嚎!” 要说和这位Yan同学的缘分?, 都源自于神奇的中国拼音,宾大的亚洲学生不少, 可这位Yan的名字里面明明有三个字母都和他一样?, 发音却和Ryan完全不同。 严知听见这怪腔怪调的中文, 极力忍住笑意, 用英文打招呼, “hey, Ryan, 周末也做实习作?业吗?” “yeah。”Ryan点头, “没办法?,早做完早轻松嘛, 这会儿?送完还得回去休息,不然晚上Lee那儿?的party…”他看着严知的行李箱,又问道,“你不能来吗?这是要去哪儿?呢?” “有事要回趟中国。” “why,是发生了什么急事么?不然怎么不放在?秋假做?” 严知低声笑了笑,“嗯,急事。” Ryan还是不太?习惯中国人含蓄的说话方式,但?他懂得尊重隐私,这么着急请假回去,估计是真有重要的事吧,他拍了拍严知的肩膀,说道,“ok,回头再见。” 骑着自行车的少年慢慢离开了这个街区,严知礼貌的笑容淡下来,才低声补充了一句,“是女朋友的生日。” 他按亮了手机,像素模糊的屏幕上,女孩儿?捧着蔷薇花束笑得很灿烂,那是出成绩那天他送她的。 那天她在?电话里?告诉他她傲人的分?数,他买了这束花,骑着车穿过了半个江城送到西宛广场,他是第一次送花给女孩儿?,忐忑地接受着旁边或惊异或惊叹的目光,终于把它送到她手中。 他点开短信,收件箱已经快满了,以往每次清空之前他都会把存不下的旧信息誊抄在?本子上,可这170条已经静静躺了快两个月,再没有她的新信息进来。 诺基亚真的很耐用,每天下课回到宿舍看一眼再扔回抽屉,一礼拜不用充电也不会自动关机。 Lee很喜欢观察别人,知道他每天下课都急冲冲地回来看这个诺基亚,很奇怪地问,“既然这么着急回来看它,为什么不随身携带,或者把新号码告诉你要等的那个人呢?” 为什么呢,严知也想问自己,他甚至没有把新号码告诉薛均。 也许是知道她不会再联系他了,不会问他有没有平安到达了宾州,不会问他适不适应这边的生活,不会问他秋假为什么不回来。 她怎么会有时间联系他呢,她不都知道薛均的手机号码了吗。 那天她久久地在?湖边发呆,看起来失落又沮丧,可薛均一给她打电话,她便?又像活了过来,那样?谨慎又珍重的态度,她这样?对待过他严知吗? 没有。 如果不是他喊曲梦梦去送巧克力,能让她误会到糊里?糊涂答应他的追求吗? 不会。 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她还把他送的东西都寄回江山名府了。 严知在?某个深夜把博客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全部删除然后注销了账号,发的时候每个角落都检查好了以免除不必要的误会,删的时候满心酸涩一气呵成,可她根本都不知道吧。 什么“广阔天地”,他很努力地广阔了,可是天地间还是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让他感到快乐,他仍然想回到她身边,真是太?可笑了。 舱门关闭,闸门气压声响传过来,严知盖上了眼罩,开始了长达40小时的旅途。 朦胧间,他好像听见了那晚七中长廊吹过来的凛冽寒风,他记得自己盯着薛均,问他是不是喜欢荀秋,而薛均反问他,“重要吗?” 重要吗? 他知道薛均在?曲梦梦的不断追问中,也没有说他到底哪个“朋友”喜欢荀秋。 薛均他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喜欢荀秋,不是吗? —— 29号下午5点,严知再次抵达雾城。 工作?日的雾城交通堵不堪言,下班高峰期的怒路症在?严知那辆出租车插队过岔道的时候使劲儿?怼了上来,好在?安全带系得稳,他没有受伤,可两个司机拿着家伙打得头破血流,等严知作?为证人从警厅出来,已经是晚上9点。 从渝北到她的学校仍需要至少2个小时,或许那时候四栋寝室已经关门了。 推着拉杆箱的金发混血儿?在?那时的东大还是很亮眼,严知步伐很快,好像真的会有人在?某处等待他一样?,他终于在?10点40赶到了四栋。 手心的诺基亚已经捏出了汗水,他呼了一口气,想要拨电话,却看见楼侧边围着一群人,严知皱了皱眉,这个点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算了,懒得管了,他拨出了电话,“嘟嘟——”声的同时,一道高昂的男声在?旁响起,“荀秋,我爱你——” 严知手一抖,坚固的手机“哐”一下跌在?了地上,他心都颤起来,躬身捡起手机,通话已经结束,不知道是不小心断的,还是她按掉的。 这不可能,荀秋从来不喜欢这种抓马的剧情。 严知往旁边的人群靠近,以他的身高,很轻易地看见了里?面的场景,粉色蜡烛摆成心形,一个男的个挺高,捧着蔷薇花站在?暗处,看不清模样?,右手还拎着一个扩音喇叭,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简直像个傻子。 这个点已经有人开始休息了,楼上有趴着看热闹的,也有抱怨扰民的,甚至旁边还有嫌弃女主角耍大牌不肯下来的。 那说话人只觉得身边一记冷刀般的寒光投射过来,扭头一看,模模糊糊的灯光下,一个金毛外国人狠狠地瞪着他,他打了个寒噤,老实闭上了嘴巴。 荀秋气得脑袋发晕,上次在?梧桐大道,薛均陪她去打印了白东发过来的短信记录,辅导员称白东这种行为已经造成了骚扰,学校会给他警告的处分?,可流程需要一些时间,白东还是隔三差五地来堵她。 这个时间荀秋已经不好意思惊动可能已经回家休息的老师,白东正是抓住了荀秋脸皮薄这个弱点,在?楼下用喇叭喊她的名字,不怕她不下来。 “这个人真的有神经病吧!”郑以穗从外面的阳台进来,气愤道,“让他喊!荀秋别下去,上了他的鬼当了。” “你怎么会这么倒霉啊!”二?班的女生也在?608寝室,谢知意刚才已经下去了一趟,告诉那人荀秋已经拒绝了他,让他别搞了。 可白东根本不理她的。 “荀秋,我爱你——”破锣嗓子又傻又难听,荀秋深吸了一口气,肩膀都开始发抖了。 谢知意扶住荀秋,她觉得这场景又傻又好笑,可是看见人家那么惨,确实不好意思笑出声,她叹了一声,说道,“要我说,干脆泼两盆水下去算了!” 众人拍手,“泼水好!”蔡菲走到阳台看了看,白东那位置站得有点远,估计手劲一般是泼不到的。 愁眉难展,荀秋知道自己一定会下去的,因为她实在?不好意思让整栋楼的人都被他的魔音骚扰到无法?睡觉。 她又做了个深呼吸,勉强扯了扯唇角,说道,“算了,我还是下去说一句,免得他一直在?那吵。” “别去!”谢知意拉住她,“让他喊,老子就不信了,他能喊到天亮?” “可是…”荀秋犹豫着。 楼下忽然传来喧哗声,几?人忙跑过去,趴在?阳台上看热闹。 “哎!”郑以穗喊了一声,“荀秋,你快来看,正义从天而降了。” 楼下昏暗的路灯照得不真切,她们只看到一个染了头发的男生拨开人群,抬脚把心形蜡烛一个个踹得老远。 白东大声质问他,“你干嘛啊?” 严知冷冷地笑了声,“人家不下来,你不懂啥意思吗,别他妈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啥样?子,荀秋能看上你?” 白东这才从最初的怒气中反应过来,看到这一头金毛确实吓一跳,以为他就是荀秋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可细细一看,这货并不是外国人。 看罢,他又有了底气,大言不惭地开始造谣,“荀秋是我女朋友,我们吵架了,她现在?要我哄哄她,你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有你什么事儿??” 严知“哈”了声,咬着牙上下打量了白东一番,蓝色眼睛几?乎迸出火来。 “荀秋是你女朋友?你也配?” “对啊!”白东继续沉浸在?幻想中,“前几?天我们在?食堂吃饭,她还担心我吃瓦罐汤吃不饱,把自己的酥肉也让给我,我们上课也坐在?一起,荀秋给我整理笔记——” “他们好像聊起来了?”楼上的人不明?所以,看见两个男的一直站在?那。 “那是谁啊?” “是不是我们班的?” 黑黢黢的,六楼看下去根本都看不清楚,两个人说话又小声,隐隐约约听个响动。 荀秋抬了抬眼镜,觉得那个身影好熟悉,可他不可能这个时间在?国内的,宾大的秋假已经结束,快递显示签收,而且这个男生还染了头发。 “哦豁!”不知谁喊了一声。 局势突然转变,正义天使重拳出击,一招把白东打趴在?地上,白东捂住鼻子扭得像条虫,发出了人类难以理解的嚎叫。 那人犹嫌不够过瘾,骂了一句什么,一手把白东从地上揪起来,还要动手。 “哦哟——”一众哗然。 这什么臂力! “严知!”女孩儿?轻轻柔柔的哭腔响起来。 那人身影一顿,很快放开了白东,抬头向六楼看过来。 “哪里?在?打架!” “快住手!” 不知道是谁喊来了保安,突闪强力的电筒白光照过来,巡了几?圈,落定。严知站在?光影中,顶着一头蓬松的金发,湛蓝眼睛深邃幽深,轮廓锋锐如雕似刻,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无序地寻找,最后定在?她身上,慢慢举起了双手。 他彻底认输了。 608的女孩儿?尖叫起来,“啊啊啊那是荀秋的男朋友啊。” 第三十三章 这也许是荀秋下楼最快的一次, 1分钟之后?,她?就已经走?到了寝室一楼台阶的闸机处,老旧的机器尚有五分钟下班, 兢兢业业地感应到按钮的指引, 红色的圆灯一闪,栅格吱吱呀呀地?慢慢移开。 两个月过去, 又是说过分手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荀秋想过他们再见时的情景,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又开始犹豫不决, 而且严知染了头发,远远地?瞧过去, 感觉有些陌生。 “哎呀, 磨叽什么啊!”一群女生在后?头笑, 荀秋才?后?知后?觉到周遭的状况, 好多人都?在看热闹,荀秋一下尬得脚趾头不知道往哪里摆, 她?甚至想转身回6楼去算了。 “荀秋。”严知知道她又想逃跑了,无奈地?呼了一口气, 抬腿踏上楼梯, 冲她?伸出了手, “换个地?方说话。” 虽说是校外人士来打架斗殴, 但?毕竟白东骚扰在先?, 同?学们又群情汹涌, 不肯让妖魔鬼怪来破坏神仙爱情, 纷纷说根本是白东自己跌倒, 没有严知的事儿?。 保安疑惑到摸脑袋,还是让他们走?了。 严知一手拉着?荀秋, 一手拉着?箱子,两厢沉默走?在深秋寒夜里。 风从街的尽头吹过来,可两人相握的手已洇出热汗,严知明明有一大堆话想和她?说,可一张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想了想,忽然停下脚步,侧头去看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荀秋也好似才?回过神来,抽出手在身上擦了擦,又抱住手臂在胸口前?,咕哝了一句,“我哪里知道啊?” 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意料不到的埋怨,落进耳朵,酥麻的痒直往人心里钻,严知低下头去瞧她?,暖色的光影映照着?温柔恬静的眉眼,晕染灼灼光华,荀秋脸颊鼓鼓的,像生了气,怪了,她?怎么生起气也这么可爱啊? 严知真是想把她?狠狠地?掐一顿,他说干就干,立即松开了箱子,上去两只手对着?她?的脸又捏又掐,手感别提多好了,这下心里这口气总算顺下去了,他心情大好,勾着?唇角笑,“好像胖了些,看来东大的伙食不错。” 荀秋哼声躲开了他的手,退了半步,提醒道,“我们都?分手两个月了,严同?学,你注意点,别动手动脚的。” “分手”两个字好刺耳,说出之后?,两个人都?想起了那天的不愉快,严知愣了愣,最终叹了一口气。 爱无分对错高低,只不过脾气上来了,两个人宁愿自我折磨,也不愿做那个先?低头的人,时光总会消磨真挚热切,更?爱的人更?害怕失去,注定要在这场博弈中落败。 败就败罢,败给她?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他伸手紧紧把她?揽进怀里,仰着?脑袋看着?灯光下面飘荡着?的浮尘,低声说道,“分手了?我没同?意啊,哪里就分手了?” 荀秋被压在他胸口,挣扎了两下未果,瓮声说道,“分个手而已,还要你同?意啊,那是不是还去民政局领分手证?” 严知忙“啊”了声,装出一副耳聋耳背的样子,握住她?的肩膀,问道,“宝宝,我没听错吧,你说要和我去民政局?这也太突然了,咱们年龄还没到呢,但?是你能向我求婚,我真的太幸福了…” “什么啊!”荀秋气急败坏,“我懒得和你说。” 严知“嘿嘿”笑,在她?脖颈上蹭了蹭,没个正经,“宝宝,生日快乐,这么久不见,你想不想我嘛?” 荀秋愣了愣,眼眶不可抑制地?酸涨起来,她?揪住了他的衣摆,气得飙出了脏话,“想个屁,到了也不和我说,新号码也不告诉我,说好了秋假会回来也没有做到,一个人在美国又是剪彩带又是办party,乐不思蜀似的,现在又突然跑过来说没有分手。” 荀秋换了一口气,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嘛?” “对不起,宝宝。”严知收紧了手臂,低头吻在她?的发间,眼圈也红了一片,他是骄傲的,没有人愿意做那个备选答案,可他没有办法?,至少,她?也喜欢上他了不是吗? “我错了。”他说。 “错哪了?”她?哼声问。 严知想了想,说,“不该剪彩带?” 荀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睛弯起来,又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气她?,“不该办party?宝宝,你怎么来我博客还要删除记录啊?这么怕丢面子啊?” 荀秋真正生气了,使?劲儿?推他,严知忙把她?拢好,滑跪认错,“错了错了,是我说错了,宝宝,好了好了…我不该一走?了之,不该不给你发信息,我不该死要面子,更?不该让你难受,我真是罪该万死。” “我才?不难受。”荀秋吸了吸鼻子,瞪他一眼。 “好好,不难受。”严知想笑又不敢笑,伸手给她?揩了揩摇摇欲坠的泪珠,心疼地?叹了一声,“我以为?你都?不喜欢我了。” “我哪有不——”荀秋说到一半,又乜他一眼,抿住嘴巴不肯说了。 “我知道啦。”严知不敢再逗她?了,女孩儿?鼻尖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哭的,他把她?半开的大衣拢上,又将弯腰将那些纽扣一一系好,最后?满意地?点头,捧住她?的脸左右看了看,狠狠地?啄了一口。 “毛病。”荀秋捂着?脸颊,嘟囔了一声。和雾城人住久了,口癖上难免类近,严知听着?新鲜,又问她?,“已经学会说雾城话啦?和室友们相处得怎么样?” “不要你管。”荀秋踢了一下地?上的叶子,气道,“有事儿?不能明天说么,这会子都?过了11点了,阿姨开门又要骂人。” “有什么关系啊!”严知牵住她?,“我来给你喊门,要骂就骂我。” 严知还提着?箱子,只怕是一下飞机就直接到东大来了,他肯定已经很累了,荀秋心里堵了一下,也不想再继续作了,“算了,走?都?走?到校门口了,咱们去找个酒店吧,但?是别太远了,明天一二节还有课呢。” 她?想了想,“就上次那家,你觉得怎么样?” 严知的手僵了僵,半晌没说话。 “严知?”荀秋知道严知对住宿要求一向很高,难道是上回住得不舒服,这次也不愿意去了,可再高档一点的酒店就离得有点远了,怕明天来不及上课。 她?摇了摇他的手,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就住上次那家嘛,好不好?” “你说好就行?呗。” 语气好生硬啊,果然就是有些不满意吧,荀秋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先?去看看,看还能不能升级房间。” 严知闷闷地?“哦”了一声,又没下文了。 干嘛啊,刚才?哄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荀秋很疑惑,去瞧他,却?看见少年脸上绯红一片,她?猛地?回过神,伸了伸手,够不着?,又咬牙说道,“下来点!” “啊?”严知愣愣地?弯腰,下一秒耳朵就被狠狠地?揪住,“哎哎哎,干嘛啊!”他懂得她?的意思了,笑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嘛。” 明明被揪的人是他,可荀秋的耳朵却?发起烫来,她?放开了他,拍了拍手,说道,“不许瞎想!” “晓得啦。”严知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真傻。 这家酒店套房不算太大,好在够干净整洁,严知这两天奔波着?,也确实有点累了,不想再折腾。 房间里开着?暖气,荀秋去了碍事的外套,奋力把一旁的两张软垫躺椅拼在墙边,坐了下,还挺舒服。 “你就睡这里啊?”严知脑袋上冒着?白气,擦着?头发从浴室转出来,皱眉道,“你这怎么睡啊?”他丢开了毛巾,伸手要去勾床上的外套,“我再去开一间就是了。” 再开一间多浪费钱啊,荀秋盯着?这个资本家,没好气地?说,“这怎么不能睡啊?”荀秋就势躺下,压了压,“很舒服呢,不信你来试试?” “喔。”严知低头挽着?袖子,笑了声,“真的?” “昂。”荀秋又翻了个身,伸手招呼严知,“来呀。” 这两张躺椅真的很软,比那个冷邦邦的木头沙发舒服多了,真想在家里也有这样一个椅子,搁在阳台上,天晴的时候躺在上面晒太阳或者看书,多舒服啊。 严知丢开了大衣,两下就走?到了她?面前?,他身姿挺拔,一走?过来,光影全部被挡住了,周遭暗下来,荀秋莫名感觉到了危险,她?忙撑手坐了起来,却?不想严知在椅子面前?席地?而坐,随即拉起她?的手吻了吻。 “宝宝。”严知轻轻捏她?的脸,感叹道,“好快啊,一下就19岁了,今天吃蛋糕了没有?” “没有。”荀秋摇了摇头。 下午的时候荀天来过,她?请室友们、哥哥还有谢知意一起在外面的餐馆吃了饭就是了。 “怎么没有啊!”严知愧疚地?垂了垂眼,“都?怪我来得太晚了,害宝宝生日蛋糕都?没有吃。” 其实过不过生日对荀秋来说也并不重要,不然想要一个蛋糕的话,她?大可以自己买。 “没吃蛋糕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没吃蛋糕就没法?许愿了啊。”严知怅然若失地?咕哝着?。 “你几岁了啊!”荀秋笑了笑,知道他在为?他们冷战的事情愧疚。 她?不忍看他失落,便轻轻吻了吻他高挺的鼻子,哄他道,“而且我的愿望现在已经实现了。” “什么愿望啊?” 荀秋看着?他,没说话。 严知反应过来,两只湛蓝的眼睛亮了亮。 荀秋说了这些个肉麻的话,脸都?要烧起来,她?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转移话题,“还怪好看的,怎么会想到染头发啊?” 他染的这个浅金色看起来很接近自然金发,不是街上随处可见的粗糙类型,当然,也是白皙到透亮的皮肤和深邃的五官驾驭住了这个颜色,否则难免显得不伦不类。 “好看吗?”严知笑,很快说起了在宾大和同?学们的几件趣事,女孩儿?听得很认真,仿佛要为?她?缺失的两个月时光做好弥补。 这两个月堆积的思念和不甘是抵住鼻尖的浅吻承受不了的浓烈,微糙的指腹没入了她?柔顺乌黑的长发,唇舌轻碰,又在温柔厮磨中慢慢潮湿,女孩儿?闭着?眼睛,声音轻柔,“严知。” “嗯。”他缓了一口气,却?始终不想离开。 “我是很难受…” 持久的冷战很难受,未知的等待很难受。 少年顿了顿,气息骤然急促,他手下下力,压住了她?的后?脑,柔软的唇舌撬开贝齿,气势汹汹地?纠缠搅弄,皮下血液奔腾肆虐,炽热与滚烫几乎将他燃烧成灰。 他越压越低,终于在某一刻手指探进了衣摆,骨感的手缓慢地?上溯,直至感受到了她?激烈跳动的心脏。 荀秋狠狠一颤,下意识地?向后?缩瑟。 “宝宝,别…”严知喘着?气追吻过去,最终她?无路可逃,背部紧紧地?靠在墙壁上,陌生的感觉从触面蔓延,荀秋满面潮红,眼睛眨了眨,很快沁出了可怜的泪珠。 严知喉结滚了几圈,一手撑在墙上,尽力地?和缓着?呼吸,可惜事与愿违,汹涌的情愫汇聚进雾色深重的眸子,他已经很难停止这昭彰的澎湃,严知长呼了一口气,抵在她?鼻尖,声音沙哑地?乞求,“老婆,我们…做吧?” 第三十四章 几近灭顶的澎湃潮水淹没了他, 严知咬牙压抑着力道,带上十二分珍惜,只怕自己的鲁莽与冒失会伤到她, 他按在她的指间?, 交握的手掌给恋人带去些许安抚,滚烫的汗水悬在他的鼻尖, 凝成圆珠落进她的额间?, 他俯身为?她吻去。 荀秋不自在地轻轻颤抖。 他停下来,宽大的手掌轻抚她的脸, 声线接近失音般嘶哑,“怎么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 这和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疼感都不尽相同。胀痛、排斥、四分五裂, 负面感充斥了整个身体, 原来相爱竟会有这么疼。 “是疼么?”他试图撑手退出, 消除她的不适。 他的妥协退让让她甘于承受忍耐,自我牺牲意识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纤白的指按住了他青筋虬露的手臂,荀秋轻轻地摇头, 阻止道, “别。” “好, 宝贝, 别怕。”严知吻住了她, 温柔耐心?地厮磨。 复古的铃兰花吊灯璀璨炫目, 白光落进了波浪跌宕的蓝海, 月色从?落地窗户攀入, 柔风吹动了白色纱帘,不夜城的霓虹在远处流转, 无数细碎的色彩与光芒汇聚,照出这个湿漉漉的夜晚。 很奇怪,已经超过48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怀里的女?孩儿也几乎在进入浴缸的那一秒钟就阖眼睡了过去,可他却觉出饱满的餍足。 小心?把她安顿好,确认她的衣物足够遮盖住所有痕迹,严知卧进被子,伸手去摸刚才?随意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准备定个明早的闹钟。 他转过去,见到荀秋的手机上代表有未读信息的蓝色泡泡在闪动。 理智和教养告诉他,他不应该去看她的信息,可心?里的敬告还没有念完,他已经翻开了她的手机盖子。 备注为?“学?长”的人在晚上11点打来了电话,还发来了两条信息。 严知眉头紧皱,他知道大学?里有很多无聊的男的,看见漂亮点的女?孩儿就蠢蠢欲动,能每天同时给好几个女?孩早安晚安地广撒网。 这是她的追求者吗? 严知喉咙滚了滚,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汗,他心?虚地觑了一眼熟睡的荀秋,咬牙打开了信息。 学?长:【怎么不接电话?我到4栋楼下了。】 学?长:【喔!没事了,睡了,勿回?。】 这什么啊,严知有点茫然,他大半夜跑4栋楼下干嘛? 才?两个月不见,她就和别的什么学?长这么熟了吗,可以半夜和人家见面?虽然也许是有什么正事,但他还是止不住心?里的酸涩。 荀秋的大学?生活好丰富,以前她的手机联系人只有寥寥几人,现?在多了数倍,他百无聊赖地随手扒拉滑动了一下,很快,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突兀地出现?,严知一眼看出来,那是薛均的号码。 她存下了薛均的号码,但是没有给备注。 他心?里堵得慌,很快盖上了手机,自欺欺人地丢到了一边。 没事,没事,没事,不就存了个号码吗?他心?里默念了三?遍,最终还是没能顺下这口气。 他猛地坐起来,挠了挠脑袋,想不通,凭啥别人都有备注,就薛均没有?他特别在哪里? 他也真是手贱,没事翻她的手机做什么,现?在彻底睡不着了吧。 严知叹了口气,无奈再次躺下,一手把荀秋捞进了怀里,恶狠狠地亲了一口,怀里的人被这动静搅扰,半睁着眼睛看他。 “严知。”她看清了人,无意识地喊他,又靠近了些?,在他手臂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地闭眼睡过去。 乖得像只猫儿一样。 所有愤懑和不愉快好像都烟消云散了,严知的心?软下了一片,是啊,没关系,她对他这么依赖,绝不是谁能够撬得动的。 白东这样一闹,学?校加重了对他的处分,通报批评的黄单子贴在E栋大教学?楼门口,每个人都看得到,并且结合昨晚的实事,围拢在一块儿指指点点。 教学?楼外头寒风阵阵,李霄野紧了紧衣服,催促还围在那听八卦的室友,“走啊,还在这干嘛啊?” 霍临被扯了后?颈子,不得不一步一退地离开了人群,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李霄野,说道,“就是这件事吗?你昨晚突然跑出去?” 李霄野想到这个就来气,昨晚他在打团,正是要紧处,突然接到薛均的电话,他本来都不想接,薛均却连续打了三?个过来,他知道这个弟弟难得有这么打扰别人的时候,接了电话一听。 原来薛均在东大的贴吧热贴看见那个煞笔白东又跑去骚扰荀秋了,喊李霄野赶紧过去一趟,他自己也在路上。 李霄野没法子,只得和队友道歉,匆匆忙忙往4栋跑,结果没想到他到的时候已曲终人散了,打电话过去,荀秋又没接。 刚发完信息,刚巧见到荀秋几个朋友在旁边打扫楼下跌落的花瓣和蜡烛,这一对上号,原来是严知回?来了,还正好撞见这一幕,给那白东一顿好打。 这不就白来了吗?就是的,人家有男朋友,薛均这是操哪门子的老同学?心?啊,这只会让李霄野更?心?疼自己无故黑掉的副本CD。 “哎!”李霄野长叹一声,摇头,一言难尽。 刚要走,前头人流中整齐的喧哗声穿过来,李霄野随便瞥过去一眼。 严知的金发实在太?吸人视线了,他又长得那么高,简直就是八卦风向标,听说了昨晚事儿的人一下见到正主,叽里呱啦地议论起来。 “哎!哥?”严知看见李霄野了,眼睛一亮,很快走过来。 “一个人啊?”李霄野笑,“你那小女?朋友呢?” 严知笑了声,冲人群末端仰了仰下巴,说道,“喏,在那儿呢。” 荀秋穿着黑色大衣,矮矮的,缩在柱子后?面,有些?幽怨又有些?郁闷地望着这边。 李霄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严知解释说道,“怕出名,和我离开八丈远。”他笑,“有什么用?啊,一会儿我不还得坐她旁边么?” 李霄野简直受不了这些?臭情侣的花招,一拍严知,问明他会呆完这个周末,说道,“行?了,那回?头联系,你哥先去上课了。”他今天的课在6楼,爬上去还要些?时间?,霍临在这耽搁半天,一会儿都得迟到。 “行?,哪天一起吃饭。”严知客套了一句。 白东今天没敢来上课。 为?了陪严知,荀秋的科导课和开发课都破例坐在了后?头,整整承受了四节课的注目礼,课间?还有隔壁教室的同学?慕名来耻笑,一下课,她也不想带严知在食堂吃饭了,直接回?酒店餐厅去吃。 昨晚上折腾了几次,中午吃完饭,房间?里暖烘烘的,荀秋一会儿又困了。 严知把笔记本抱到床上,开始捣鼓他缺课的几门功课资料,而荀秋枕在他腿上,没两秒钟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慢慢感觉到有一片柔软温热的东西贴在她嘴巴上,湿答答的,低低的喘息声震在耳膜上,沸腾的热汗滴进她的脖子,黏糊糊的。 “严知!”她猛地坐起来,瞪着他,“你做什么呀?” 严知无辜地摊手,“什么也没做啊。” 要不是他面色绯红,唇上艳靡不堪,荀秋真的会信他什么都没做。 荀秋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嘴巴,鄙夷地说道,“严同学?乘人之危,是不是?”说罢两手一抬,就要掀走他腿上的被子。 严知忙阻止她,一边笑得发抖,“好了好了,我就是亲了亲,别的什么都没做。” “你还想做什么啊!”明明昨天晚上才?做了,荀秋咬牙切齿,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仍然有些?说不清楚的不适感。 他一把抱住她,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 “下午只有两节课吗?” “嗯。”荀秋本来下完课还要去机械社写程序的,但是严知好不容易回?国,她想那边就歇两天,先和严知逛逛雾城的景点。 “雾城哪里好玩?”严知问她。 十一的时候除却相亲角,荀秋还和喻虹以及几个社团成员去仙女?山看日出,这个路程远,可以留在周末再去,就近的话,可以去逛展览馆或者剧院,或者去南山。 “你都去过了啊?”严知酸酸的,问她,“和谁去的嘛?” “就社团的人还有几个室友同学?呀。”寝室的和谢知意都是本地人,吃吃喝喝逛逛展览会可以,去景点玩就敬谢不敏了。 “学?长啊?”严知意有所指。 荀秋想了想,点头,“有学?长,也有学?姐。” 严知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想来手机里那个学?长就是其中之一吧,看来他们真的已经很熟了。 都怪他死要面子,这些?魑魅魍魉都爬出来了,严知悔青了肠子,怏怏地说,“你都去过了,还去干嘛!” “陪你去呀?而且南山下面有一家小面馆的肥肠好好吃哦!”荀秋馋到吞口水,“不如我们下午下课了去那边吃吧?” 肥肠?严知分明记得8月底的时候,荀秋看见菜单上有肥肠面,都是一脸的嫌弃,短短两个月,她好多变化他都没赶上。 “干嘛吃肥肠啊!”严知不高兴,“你不是不爱吃内脏吗?” 荀秋眉飞色舞:“但是雾城的东西真的好吃啊!我们应该尝试更?多口味,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现?在我已经爱上内脏了。”她兴冲冲地问严知,“你知道黄喉是什么吗?” 严知不知道,猜测,“喉咙?” 荀秋笑得眼睛弯弯的,不肯揭晓答案,“明天晚上和我室友们去吃火锅,到时候你吃了再猜,不过你肯定猜不到啦!” 她低头查看手机里的信息,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不许提前百度啊!” “我至于么。”严知笑,“你什么时候见我耍过赖?” 荀秋沉默了一下,继而抬头,语气变得有点惊讶,“你昨晚看了我的短信吗?” 第三十五章 被读过的短信, 前面?小信封会显示打开状态。荀秋刚才看手?机,突然发现有两条李霄野的已读短信,所以?这样问?了一句。 可?严知心?虚啊, 他摸了摸鼻子, 装作不在意地“啊”了声,看向别处, 说道, “对,我忘了和你说, 好?像是?的,那么晚打电话我以为有什么急事呢, 结果一看, 他说不用回, 我就没管了。” 荀秋已?经?从室友的信息中拼凑出了李霄野到达4栋的“真相”——他在贴吧看到帖子, 所以?很热心?地想过来帮她——荀秋回他,【谢谢学长?】。 那边没回。 “喔。”荀秋点头, 好?似浑不在意,又问?, “你是要请他吃饭吗?” 她没想太?多, 以?为严知知道发短信的人是?李霄野。 “啊?”可?惜他并不知道, 这下严知彻底懵了, 什么意思啊, 他不解地望过去。 “就今早上啊。”荀秋说道, “我好?像听见你说要请他吃饭。” “哦…对哦…”严知反应过来, 原来那个“学长?”就是?李霄野, 其实男人的直觉很敏锐,他能感觉到李霄野对荀秋这样女孩儿毫无兴趣, 而且十?一的时候,李霄野去了北京,肯定没参与那些什么社团活动,严知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那天来楼下干嘛啊?” 荀秋略过了在梧桐大道遇见薛均的事,简明扼要地把李霄野路过帮她的事儿说了。 就那天荀秋被李霄野和薛均送回4栋,刚巧在楼下遇见了郑以?穗,郑以?穗好?似看中李霄野了,想要他的号码,看能不能发展一下。 “你是?说,那个穿白色卫衣的?”荀秋再?次确认她看中的是?李霄野。 郑以?穗笑,“对啊,他旁边那个虽然也?还不错,但是?看起来好?高?冷,肯定不好?接近。” 薛均高?冷,不好?接近? 荀秋不可?思议,但是?仍然有?些庆幸室友看上的人不是?薛均。她忐忑地发消息过去问?李霄野,能不能把他的号码给室友。 可?李霄野根本没什么礼貌,只回她一个意义不明的句号。 这让荀秋觉得很尴尬,他们本来也?不熟,她再?也?不敢问?他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如一起吧,反正我也?想请他吃饭。”她提议。 请李霄野和他们一起吃饭,这样郑以?穗又多一次机会,说不定接触一下,他会明白郑以?穗很好?呢? 荀秋为室友的幸福谆谆善诱,“火锅要人多吃才热闹啊!”她把住严知的手?臂轻轻摇了摇,语调里像撒了蜜糖,甜腻地撒娇,“宝贝,明天你把李霄野约出来嘛,好?不好??” 严知被这一句“宝贝”喊迷糊了,荀秋少有?这样黏糊甜糯的时刻,他忙拍胸脯,“没问?题,我肯定把他带到。” “好?!”荀秋靠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眼盈盈,“宝贝你真好?。” 严知舒畅极了,一下把她压倒在柔软的被子里,使劲儿亲了几口,又撑在上面?,细细密密地吻遍她的下巴和脖颈,诱哄着,“哪里好?啊?宝宝。” 相对于昨晚的生涩和笨拙,今天的严知显然轻车熟路得多,密不透风的吻从眉梢落往脖颈,齿面?滚过细嫩雪腻的肌肤,痒意攀升,晶莹的水光一路蜿蜒而下。 “荀秋,爱不爱我?”他吻住她的耳垂,飘渺的气音落进来,酥麻到让她脊背发颤。 “怎么不说话啊?嗯?”他咬住她的肩膀嵌得更深了一些。 “我…”荀秋一开口,细细小小的喘息声溢出齿关。 严知呼吸骤然失稳,重重地喘了一声,低声鼓励她别忍着。 “闭嘴!”荀秋为自己的愉悦感到些许羞耻,气愤地攥着拳头锤在他的背上。 惬怀的探索让他们完全忘记了时间,等到最后一次去拉床头柜的时候,严知“啊”了一声,有?点郁闷地把那个可?怜的空盒子捏扁了扔进垃圾桶。 “我打电话…”严知想说喊客房服务,但想了想还是?不太?好?意思,他抿抿唇,改口道,“我下去买吧。” 荀秋脑袋快要冒烟,下午的课在无序的沉溺中被彻底遗忘,她的目光从他线条分明的腹肌线划过一圈,红着脸说了句,“算了。” “我饿了,去吃饭好?不好??”她说。 翌日。 好?在所有?人都可?以?吃辣,不必在雾城人占多数的饭局上吃挑战尊严的鸳鸯锅。 红汤大瓷锅里浮起很多胡辣壳和辣椒,菜品也?上得很快,严知没有?吃过雾城火锅,瞧着那一盘盘的毛肚、鸭肠、黄鳝、耗儿鱼被摆在面?前,皱着鼻子往荀秋身上靠,小声说道,“这些能吃?” 荀秋初来的时候表情和他一样,江城人虽然能吃辣,但是?火锅实行本地化,以?牛肉片、土豆、丸子、豆制品以?及海鲜制品为主,可?是?尝过真正的雾城火锅之后,荀秋已?和素菜绝缘。 红汤锅底很快翻滚起来,一盆新鲜的屠场毛肚瞬间被洗劫一空,只有?严知和李霄野落了空,严知被这仗势吓了一跳,举着筷子愕然当场。 李霄野大笑,“是?不是?没想到这个抹布一样的东西这么受欢迎啊?” 严知点头,看着荀秋把烫了几秒钟的抹布放进了他的油碟,惊叹,“这就好?了?” “嗯!”荀秋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快吃!” 这局上面?除了荀秋不太?说话,其余每个人都很活跃,严知一向是?餐局中的主导者,再?加上一个演讲家似的李霄野,游戏、留学、机器、就业以?及八卦,话题多得简直一张嘴巴不够说,吃到最后,他们已?经?放下了筷子,喊了一箱啤酒。 荀秋没来由地想起了高?二那年那次肖老?师请他们在书街吃饭的时候,那时候,薛均他—— “在想什么呢?”严知虽然在高?谈阔论,但荀秋走神了他还是?很快发现,他找到了她的手?,握进掌中,轻轻捏了两下。 “没什么,有?点困了。”荀秋沉下思绪,专注当前,不再?去想不该想的人。 “那我们回去?” “一会儿吧,还有?点早呢。”他们聊得正好?,荀秋不愿意扫兴。 “荀秋不喝吗?”李霄野喝得有?点多了,搭着严知的肩膀,挑着眉毛看过来,“别的女孩儿都喝了。” 荀秋犹豫了下,想说话。 严知拍开李霄野的手?,“我老?婆酒精过敏,别劝她。” 而后他又转向荀秋,笑道,“咱们就喝可?乐,甭理他。” 李霄野“嘿”了一声,“我就问?问?,你这就护上了啊?”他笑,“单身狗受到伤害了,不得放过你。你老?婆的你来喝,双份,来。” 几个女生也?笑,纷纷举杯要灌他。 “行呗。”严知无所谓地笑了笑。 饭局还是?在8点多结束,荀秋和严知送其他人回了东大,4栋和12栋在不同方向,分开的时候,郑以?穗赶上李霄野往12栋去了,引起了一阵喧哗。 时间不早不晚的,他们拉着手?在学城里乱逛,不知不觉来到了春希喷泉广场附近,石椅冰凉,严知把人拥在怀里,风吹散了些许酒意,也?让人变得多愁善感来。 “宝贝。”他低头抵住她的头发,悄声说道,“明天上午我不陪你上课了,下午再?过来,好?不好??” 荀秋没明白,下意识地问?,“为什么呀,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呀?” “不是?。”严知否认,却?没有?继续解释缘由。 荀秋愣了下,慢慢明白了他可?能是?要去雾大找薛均吃顿饭,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回来一趟不聚一下说不过去。 其实她以?为今天薛均会过来的,因为严知打电话的时候,她听见李霄野说,他和薛均说一下,而后电话挂了。 但是?薛均没有?来。 也?许是?因为实验室有?事吧,她想。 她尽量阻止自己意识到薛均在躲她。 一周很快过去,严知的票定在周一早上,两只红眼睛兔子抱在一起不肯分开,荀秋眼泪掉下来,埋怨他一堆有?的没的,严知心?里也?不好?受,吻着她,保证再?也?不会让她难过了,并且再?三强调一个半月之后的圣诞节假期就会回国来。 “我才不信呢,你上次说秋假回来也?没来。” 严知哭笑不得,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为这件事道歉了,“我错了,宝宝,原谅我吧。”他不厌其烦地为她抹泪,“我们每天都要视频聊天是?不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嘛,不管几点我都不会关机的。” “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啊!”荀秋作起来,眼泪把他胸前都打湿了,她有?点抱歉,轻声说道,“你离得那么远。” 严知想到那个白东,皱了皱眉,他陪着的时候,那个人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就是?不知道他之后会不会这么老?实,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他只有?拜托李霄野能帮就帮一下。 “老?麻烦人家干嘛,我才不找他呢。” 荀秋不乐意,更何况李霄野可?能有?怪癖。 那天郑以?穗追过去,只不过想和单独他说几句话而已?,结果没想到她才一开口,李霄野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了现场,吓了她一哆嗦,以?为有?什么歹徒进到学校来了。 郑以?穗发现歹徒竟然是?本人之后,当场脱粉,还在寝室大骂了三天三夜,后来白杨杨去大三学姐的寝室打听了一下,原来李霄野恐女远近闻名,你和他当同学,他很正常一男的,一旦表现出对他有?好?感,他就会瞬间犯病,真的非常可?怕。 “……” 荀秋听了良久无语,大学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各种病状都可?以?见识得到。 第三十六章 严知回费城之后, 荀秋忐忑了几天,害怕白东会报复她,好在他似乎忌惮着学校的处分, 并没有?再在大课的时候来抢坐荀秋附近的位置。 可不知怎么的, 她还是时不时感知到?男生们那种若有若无的恶意目光,如?附骨之疽, 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无意把这种莫名的恐慌转嫁给任何人, 只在和严知的联系中加倍粘人,法学生的课程繁重, 他?偶尔的疏忽会让她感觉非常不安。 “爱你呀,当然爱你了。”严知略略敷衍了一句, 金丝眼镜里边反射出大量的英文, 荀秋看得出来, 他?正在做reading。 之前为了和荀秋畅通无阻地保持联系, 他?已经不住在学校宿舍。现在严知那边是凌晨1点钟,这个case有?60页, 为了挤出时间和荀秋视频,已经堆积到?周末晚上, 严知不能再拖了, 只好打开Quimbee敷衍功课。 他?知道只读case brief是做无用功, 但是架不住荀秋突然心情不好, 他?只得陪着。 时间紧迫啊! 今天中午荀秋收到?了好几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内容不堪入目, 她想?也许是巧合, 可是难免觉得有?点郁闷, 而他?的时间被?她挤压了,直到?凌晨还在写作业。 荀秋认为自己不该这样?, 虽然失落,但还是挂掉了视频。 没关系,圣诞节就要?到?了,严知马上就会回来,不急这一时半刻。 12月下旬的雾城骤然降温,夜里风大得不似人间,东大寝室没有?暖气,教室有?空调,同学们在冬天要?夜学,都会选择去自习教室。 李霄野也不例外,换上了羽绒服,和霍临两个人逆着风走在E教外面的广场,准备去二楼上自习。 “我靠,你看!” 李霄野吓一跳,往霍临指的方向一看,路灯下面半躺着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矮子?,看样?子?是她脑袋上那个毛绒绒的熊熊包脸帽子?害了她,没看清路,一脚踩空,跌个四仰八叉。 现在坐在原地,正在挠她的脑袋。 这么傻又这么矮的人整个东大只有?一个,李霄野忙把羽绒服的帽子?戴起来,要?假装没看到?她。 霍临推他?一把,揶揄道,“你女朋友摔跤了啊,你干嘛躲起来?” “关你屁事!”李霄野低声骂了他?一句,匆匆忙忙离开了现场。 前段时间李霄野受严知的嘱托,空闲时候来大一的大课上在荀秋旁边坐镇了几次,他?的成?绩优异,又是大三一班的班长,办公室常客,好几个老师都和他?相熟,这样?几天下来,白东更加不敢当面骚扰荀秋了。 结果几个无聊的男的——包括他?的室友霍临——非要?开他?和荀秋的玩笑,说她是他?女朋友,行吧,他?解释了好几次都没有?,反而他?有?了“女朋友”这个消息越传越广,后来竟然没人再来围堵他?了。 这不妥妥的因祸得福吗,要?不是知道荀秋内向,他?都想?请她吃饭,感谢她的大恩大德了。 李霄野一走教室,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冷风扑过来,教室里开着空调呢,哪个摧碎把窗户打开了?他?走到?了窗户前面,问了一句。 “通风啊!”有?个男的理直气壮地说道,“教室里面这么多人,二氧化碳多重啊,不开窗户空气不流通,大家都会闷气了。” 李霄野“哈”了一声,拍了拍窗户旁边的桌子?,“来来来,这里通风最好,你给我坐过来,我不怕闷气,和你换个位置。” 男的瞪了一眼,闭上了嘴巴。 “毛病真多。”李霄野低声说了一句,探出手去关窗户。 初冬的夜里,雾城开始飘起了小雨,像绒毛一样?细的雨打在了E栋教学楼外面的路灯上,昏黄的光照亮了丝丝缕缕的雨雾,也照亮了女孩儿惨白如?纸的脸蛋和不可忽视的两行泪水。 荀秋还站在刚才?他?看见她的那个花丛旁边,捏着手机,哭得肩膀发抖,书包也不背了,可怜兮兮地团在石头墩子?上,像个麻布袋。 “干嘛啊?”霍临开始哆嗦了,“关上啊!” 李霄野回过神,扯过了窗户关上,“哐”一声巨响,自习室的同学们都皱眉看过来,“你干嘛啊?”霍临感觉到?好友的怪异,低声问了一句。 “风大,吹的。”李霄野漠然答了一声,坐下打开了笔电。 两秒钟之后,他?突然站了起来。 “哎?”霍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李霄野逃似的跑出了教室。 “搞什么啊?”霍临莫名其妙,摸着脑袋猜测,“难道是去上厕所?了?” 不然还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他?想?明白了,贴心地为李霄野盖上了笔电,能省点是一点,教室里可没法子?充电呢。 “荀秋——” 发声的时候,明明听着还挺远,没一秒钟,荀秋就感觉那人拦在了她前方,她忙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泪珠,抬头看了过去。 她没想?到?是李霄野,“啊”了声,喊他?,“学长?” 李霄野眉头紧皱,目光落在她湿答答的头发上,冷笑了一声,开口?斥责,“你有?病吗?” 荀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被?人看见在哭的窘迫和羞怯都褪去了,只剩冰冷。 她怔怔地仰着脑袋望着他?,吸了吸鼻子?,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在李霄野看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拿着手机在外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无非就是和男朋友吵架了,是啊,她和严知隔这么远,肯定有?很多架可以吵吧? “你不知道在下雨吗?”他?想?不通,一定要?问问她脑子?里都是什么为止,“你要?哭,你不知道进了教学楼再哭啊,你在这儿淋死了严知也不会知道。” 他?嫌恶地看着她补充了一句,“别企图用折磨自己来让别人愧疚行不行,真的很傻。” 荀秋好像还在发呆,李霄野忍无可忍,拽了她的帽子?盖在她脑袋上,“至少把帽子?带上啊!” “我没和严知吵架。”荀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只见到?他?的头发也要?打湿了,忙把书包拿起来,说道,“学长,进楼去吧。” 李霄野黑着脸,跟着她回到?了E栋。 她的手机震个不停,一直都有?新的短信进来,而她却没有?查看的打算。 李霄野察觉出不对来,问道,“你在那哭什么呢?” 荀秋抿了抿嘴巴,说,“没什么。” 显然她没有?对他?倾述的打算,李霄野没由来觉得很烦躁,说真的他?很讨厌和内向的人相处,他?们总是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就算已经是朋友关系,也和你算得很清楚。很多时候不懂变通,做一些?让人觉得很尴尬的举动。 比如?现在。 他?不是作为她男朋友的朋友在关心她吗?为什么她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让他?很不爽。 她在拽什么啊?以为他?很想?管啊? 李霄野真想?一走了之。 可他?答应了严知会照看一二的,是不是?哭得这么惨,要?是出了什么事,严知不得问他?吗? “你说啊!”李霄野有?点不耐烦,“说完我还回去自习。” “我…”荀秋被?他?吓到?了,老老实实地说,“有?人给我发骚扰短信…” 首先是有?个陌生号码发来了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原来在10月底,就有?人陆续在某个小众贴吧发荀秋的照片,楼主细细地记录着他?和荀秋的“恋情”,突然有?一天,荀秋“出轨”了。 楼主和吧友们在互动中对她污言秽语,最后楼主在义愤填膺的吧友们的怂恿下,曝光了她的手机号码,还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些?图当作她的“裸照”一起发出来。 “靠!”李霄野看完了那些?短信,笃定地说,“肯定就是那孙子?。” 荀秋何尝不知道肯定是白东做的,可是这是匿名论坛,就算告诉学校,要?惩处他?,难度也不小吧,况且就算他?被?开除了,还是可以继续造谣。 李霄野“哈”了声,说道,“他?完了,你知道吗,他?完了,老子?不搞死他??真他?妈有?病!”他?又骂了一句脏话,见到?荀秋揣揣地看着他?,又讪讪地闭嘴。 “刚才?不该对你那么凶。”他?别扭地道了个歉,还没等荀秋把礼貌的“没关系”说出来,他?又换了口?风,“但是你别说没什么啊,难道这件事你就这么忍了?” 荀秋不甘心地摇摇头。 “手机给我。” “干嘛?” “给我。”李霄野做个了手势,皱着眉,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哦。”他?接过了荀秋的手机,设置了通讯录白名单,只有?存在她手机的号码才?能送得进电话和短信。 “你暂时这么用着。”他?把手机还过去,说道,“短信那些?都是证据,你就先别删,行吧?” 荀秋点头,眼圈儿又红了。 心理素质真差!他?在心里啐了一口?,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几下拆出了卡片,又要?了她的换过来。 “行了,你就先用我的手机。” 荀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我会报警,查他?的ip,就算匿名也没用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是学啥的吗?蠢死了。”他?说。 “学长。”她声音轻轻柔柔的,谁不得欺负死她啊,就不能声如?洪钟么,这么一点点,像羽毛落进了耳朵,感觉痒痒的,很受不了。 “怎么了?”李霄野听见自己的声音柔情似水,一下吓得又大声了一句,“你又想?说什么啊?” 荀秋吓得一抖,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说…” 她小心地觑过来,一双眸子?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清亮,像藏进了温柔的月光。 李霄野听见她说,“只是想?说谢谢你。”她诚恳地表达感谢,“学长,这样?麻烦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李霄野笑了声,说道,“不知道怎么谢我?那不是很简单么?” “啊?” 这种?“啊”真的傻透了,真就一句客套话都不会说呗,以后工作了可怎么办?李霄野哪知道什么办法,敷衍地说,“行了,办好了再聊这个,你先欠着吧。” 第三十七章 在匿名网站查ip还要费点时间, 李霄野有更简单的办法,他先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智科的辅导员,然后让霍临注册小号装作不忿的女网友给楼主留言。 网友自称被这种不规矩的女生抢过男朋友, 与楼主同病相怜, 进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版聊了两天之后, 霍临成功拿到了白东的Q小号。 李霄野带着辅导员和教务老师, 在霍白两人约定好的视频聊天时间闯进白东的寝室,人赃俱获。 学校不想?把事情闹大, 但李霄野坚持要当场报警,最后两相妥协, 不喊警察过来, 辅导员和他们一起把白东扭送警察厅。 荀秋身为受害人自然要全?程陪同, 另外李霄野还要喊上他的几个?室友以及薛均。 “喊薛均干嘛啊?”荀秋有点不乐意, 看到他打电话,下意识开?始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 走开?几步去踢在地上的枯叶子?,嘟嘟囔囔的。 李霄野忙着打电话联系人一起壮场子?, 见她?到处乱走, 一手拉住了她?的羽绒服帽子?, “到哪儿了?”他在电话里问?薛均, 他还用着荀秋的那个?天蓝色的翻盖手机, 水晶吊坠握在骨指分明?的手掌中, 显得有点滑稽。 “是?不是?多动症啊, 别动来动去的。”李霄野低头对?荀秋说了一句, 按住了她?的肩膀,牢牢把她?定在原地。 “喔。”荀秋没精打采地应声, 为即将到来的纠纷感?到忧心。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薛均清亮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过来。 “已经快到你们校门口了。” 荀秋猛地一愣,抬头看见薛均站在对?面的花坛后面。 两个?月不见,他好像瘦了一些?,或者是?他身上那件白色摇粒绒棉服外套过于宽大,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薛均戴着帽子?,脖子?上围着浅咖色的围巾,遮住了一小半面容。 她?不自觉地站直。 “你总算来了。”李霄野打量了他的全?副武装,很疑惑,“很冷吗?” “冷啊。”氤氲的白气从他围巾旁边呼出来,薛均眸中笑意煦煦,他微微垂眼扫过荀秋,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罐奶茶饮料递到了荀秋手里。 是?她?喜欢喝的那个?牌子?,他的动作熟稔到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咖啡色的玻璃罐子?有点烫,是?刚刚从保温箱里面取出来的,荀秋想?,这应该在学城后街那家便利店买的吧。 “谢谢。”荀秋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 李霄野闭了闭眼,伸手摸进薛均的口袋,扑了空,无可奈何地摊手,“我的呢?” “奶茶,你喝么?”薛均问?他,“一会儿给你买?” “一边去!”这是?男人喝的东西?吗?李霄野不和他瞎扯,赶上在门口等待的几个?人,一起去了警察厅。 事实?证明?李霄野多喊几个?人过来确实?有用,白东的爸妈混不讲理,一听可能要拘留,赖在地上打滚,险些?推着荀秋一起从二楼滚下去。 调解室一片混乱,男生们把荀秋护在后面,阻挡了无赖的攻击。 可不堪入耳的咒骂还是?让人心情郁闷,回?程的车上薛均坐在她?身边,突然咳嗽了好几声,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把自己遮起来,他摸出纸巾,目不斜视地递到了荀秋面前。 荀秋忙接过,吸了吸鼻子?,李霄野从副驾驶转过来,皱眉问?,“又哭了?” “没有。”荀秋不承认,低着头轻轻地擤鼻子?。 “没有?”李霄野说,“这么重?的鼻音还没有啊?”她?的眼泪着实?让他为难,白东已经拘留,辅导员也透露学校这次不会轻拿轻放,所以他不懂,明?明?事情都解决了,为什么荀秋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他问?她?,“刚才你干嘛叫我别报警啊?” 荀秋有些?为难,嗫嚅着,“对?不起,老师说不想?坏了学校的名声,所以…”她?不愿意忤逆学校的决定,这也是?她?一向受到的教育所致,要听老师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总是?对?不起的,对?不起的,她?到底对?不起什么啊,李霄野不屑地“切”了一声,不想?理她?。 荀秋眼神?暗了暗,她?知道自己这种怕惹事的性格不讨人喜欢,尤其李霄野是?为她?出头,这样显得她?很不领情。 李霄野可能是?有点讨厌她?吧,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又不得不帮她?,给他带来麻烦,她?实?在悒悒不乐。 出租车先达到了雾大,外面沥沥下着小雨,薛均一推门,倾斜的雨雾从缝隙中扑进来,冷得人轻颤,荀秋反应过来,忙把自己的雨伞递过去给他。 “薛均。” 她?喊住他,“你感?冒了,拿着吧。” 薛均顿了一下,李霄野撇嘴说道,“拿吧拿吧,麻烦,我这还有伞,一会儿送她?回?4栋就行了,你来一趟总不能让你淋雨回?去吧?” 薛均确实?病了好几天,他点头,接了荀秋的伞。 门再次关上,狭小的车厢逐渐回?温,荀秋摸了摸冰冷却泛着红的脸颊,感?觉怀里的手机振了一下,她?取出来,幽蓝色的屏幕光照亮了一小块脸庞。 她?怔怔地看了很久,直到酸涩漫上鼻尖,眼眶里滚烫的泪珠落到了屏幕上,她?才恍神?,揩了脸上的水渍,“砰——”一下滑上了手机。 李霄野眉梢一挑,这荀秋,能不能轻点滑啊,那可是?他的新手机! 没有给备注的号码发来了新信息:【并非是?你懦弱,而是?生性邪恶的人选择欺善怕恶,荀秋,别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善良组成了你的美好,任何人也不能诋毁它。】 荀秋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怔怔失语。 雾大开?到东大不过五分钟,天空突然雷鸣闪电,暴雨倾注,密集到可见度几近为零,李霄野好说歹说,保安也不肯让出租车进到学校去,他无奈只得撑着伞打开?了后车座。 “下来吧。”他把伞撑在门旁边,示意荀秋过来和他一起撑,荀秋一下车就踩进了一个?暗格,溅了两人满鞋子?水,她?“哎呀”了一声,顿感?不妙,抬眼果然看到李霄野脸上的嫌弃。 她?局促地说了句“对?不起”。 “你付过了?”李霄野觉得不能忍,他怎么能让女孩出打车钱呢。 “嗯。”荀秋再次向他道谢,“谢谢你啊,学长,哪天你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这下倒是?知道怎么谢人了,可惜现?在风急雨狂,李霄野哪里顾得上和她?客套,伞不算大,他又不好离她?太近,左边肩膀淋湿了大半,再走几步,简直浑身都湿透了。 护花使者不好当啊,他也真是?爱多管闲事。 荀秋踏上4栋的阶梯之后才发现?李霄野淋成了落汤鸡,原本蓬松的头发粘在脑袋上,看来又惨又可怜。可稀奇的是?他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一手把头发全?部拢到背后,微微昂首和她?道别,“行了,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课。” “学长。”荀秋喊住他,“我们的手机……” “哦。”差点忘了这茬,李霄野有点不悦,没看见他都淋成什么样子?了吗,急这一时半会儿干什么,她?这个?破手机他才不想?用呢。 搞得好像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他从湿淋淋的口袋里把荀秋的手机拿出来,很快把卡片换好扔回?给她?,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荀秋:“……” 似乎都快要习惯他突如其来的臭脾气了。荀秋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得有点奇怪,那就不想?了吧,她?打开?盖子?看了一下,发现?锁屏上面的情侣合照被换掉了,现?在是?一张日出风景图。 她?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李霄野翻了她?的相册,打开?相册看了下,里面好多她?的自拍还有和严知的合照,脸轰一下红透了。 好在她?及时想?起这张日出图应该是?系统默认图片,才稍微好过一点,李霄野虽然脾气怪,但人还挺正直的,应该不至于翻人家的隐私吧。 荀秋翻了一下,这一张果然在系统图册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正直的李霄野当天晚上做了个?不太正直的梦,和今天中午一样,还是?他和荀秋在暴雨中撑伞,只不过这次淋得湿透的人是?荀秋。 他暗自好笑,自己已经小气到这个?程度了吗?今天为了她?淋了一场不算高兴的雨,就要在梦里还给人家? 在梦里,荀秋穿着他们初见的时候那套衣服,白T恤,牛仔短裤,长发披散,看起来无辜又弱小。她?人是?挺矮,但比例不错,暴雨从她?光滑笔直的大腿上溜过去,哗啦啦的,湿润润的肌肤白得反光。 荀秋红着眼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一声轻轻柔柔的“学长”,喊得人心里直发颤,荀秋怎么会这样?李霄野很快明?白,这不过是?场春梦罢了。 只不过女主角首次具象化,有了清晰的脸谱,绝对?是?梦啊,不然矮个?子?的平胸女孩,怎么会是?他的审美? 这是?梦啊,有什么关系?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他帮了她?这么多次,她?不是?都没有谢谢他么,在梦里讨点利息也没什么吧,李霄野这样想?着,慢慢低下头,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睛。 “学长…”女孩儿含羞带怯,清晰剔透的眸子?眨了眨,软得和水一样。 “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梦里的人很听话地贴过来,双臂攀上他的脖子?,将热情而滚烫的亲吻递了上来。 这绝对?不是?他主动的啊,李霄野弓着背,一把把她?捞起来,按在了院子?里的蔷薇花墙上,他侧过脸,朝那张红到艳靡的唇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大雨从墙壁的倾角浇灌下来,他们落进了电闪雷鸣的蔷薇花海,梦境的荒诞不可预料,天空顷刻间云销雨霁,清晰的啧啧水声震在耳膜,李霄野轻易地用手臂托住了她?的,带着粗重?的呼吸,一丝不苟地完全?了这场来之不易的美梦。 第三十八章 有时差的爱情要怎么持续发展, 一开始的严知和荀秋都没有特意想过这个问题,年轻的他们总是把爱情看得太美好,以为只要相爱就能解决所有障碍。 距离也?许不是一种障碍, 但现实总归会让其中一个人做出妥协。 西五区的夜里八点多, 他会看好她的课表,在适宜的时间给东七区的她发送早安短信。 荀秋也?一样, 委屈和欢乐可以延时积攒, 等到他醒来的时间一并倾述。 那两年的机票和打?车小票被严知收集在一本透明插页的收集册里,和那几本幼稚又没有意义的手抄短信薄、还?有她心?血来潮织了?一半的围巾放在一起, 存进了?他在纽约的公寓卧室保险柜。 大三开学季,严知决定?申请留校JD, 法学生日务繁忙, 为了?拿到更?高的GPA, 他的时间被各种实习项目和考试占满, 回?国的时间距离拉得越来越长,有时候忙完了?想要联系她, 一看时间,她那边又在深夜。 他们抓紧了?每一个能相聚的时刻, 可严知最?终失约于毕业后回?国的承诺, 他会在JD毕业之后前?往纽约的big law。 “你会等我吗?”他想问?, 可是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或许他会在拿到H1B签证之后回?到国内的分所, 可未来的事情太过虚无缥缈, 世界的广阔已经让他无法做出具体的承诺, 就连这个等待期限, 他也?无法说出口。 严知丝毫不怀疑自己会为了?这件事倾尽全力, 可就算他事事做到top,也?至少需要8年。 他能让心?爱的女孩在整整8年的蹉跎中等待一个可能不会到的未来吗? 她明明值得更?多有价值的爱。 最?后一次见面, 严知渡过了?48+48小时的路程,只为在雾城呆上12个小时,他们坐在欢乐谷高耸的摩天轮顶端沉默地亲吻,噙住泪水说了?再见。 如果没有陪伴,再多的深情也?会变成怨言,最?终消磨为烟。 而在仍然相爱的时候暂停,或许能为多年后的重遇埋下破镜重圆的伏笔。 快要到江北机场的时候,严知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突然告诉她,“对不起,荀秋,高中的时候曲梦梦送巧克力的事,是我故意的。” 他买了?白色巧克力,让曲梦梦帮他做场戏,同时拜托薛均帮他收下。 严知抱住她,哽咽地说了?声,“对不起,荀秋,别恨我。” 他明明知道薛均和荀秋彼此喜欢,但因为那一点点私心?,选择了?横插一脚,可惜他曾豪言壮志地对薛均说,一定?能给荀秋最?好的一切,可最?终仍然没有办法和她走到最?后。 “我让你的青春充满遗憾了?吧?”他这样说。 荀秋笑着拍了?他一下,“秒变文艺青年啊,我真是不习惯。” “你还?喜欢薛均吗?”他问?。 荀秋已经有大概一年多没有见过薛均,倒是时不时能遇上李霄野,他毕业后选择了?去雾大继续读研,时不时会过来机械社做指导。 而且薛均可能已经有女朋友了?吧,有一次她在雾大的贴吧,看见了?他和一个女生的照片,他们一起从研究所走出来,或者面对面坐在餐厅,薛均挽着袖子,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标题是:【智貌双全的恋爱就是这么“思均力敌”。】 女孩儿是薛均的师妹,也?是一个被王教授看中的物?理天才。应该是名字里有个“思”字,所以雾大贴吧的人称呼他们为“思均力敌”,或许是因为怕女朋友误会,所以他明明带着她的伞来到了?东大,却没有联系她,而是委托李霄野转交。 “重要吗?”荀秋说。 就算再喜欢又能怎么样,那句歌词就唱得很好啊,爱不到我最?想要爱的人,谁还?能让我怎么呢。 能怎么呢? 就算在看到帖子的那一刻,卑劣的嫉妒和愤懑淹没过来,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杀上一遍,可待咬着牙忍住哭声钻出被窝,下一刻也?不是一样生活、学习、恋爱,祝他们永远幸福吗? 我们都?能幸福,只不过天各一方罢了?。 她埋进严知的胸口,郑重地感谢他,“严知,谢谢你啊。” 谢谢他在她最?痛苦最?自卑的那个秋天,义无反顾地爱着她,让幼稚的她知道自己也?值得被爱。 “当然。”严知说,“你说的是什么傻话,爱你是因为你本来就值得我爱啊,难道你以为我做慈善的啊?” “荀秋。”他收紧了?手臂,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会信吗,我将永远爱你。” 荀秋忍着泪意点头,“走吧。” 这一年新?公布的条例已经无法让她送他进到航站楼,他们在玻璃门前?拥抱,严知像每一次分别那样,一步一回?头地走,这五十步的距离,他有无数次的冲动?想告诉她,其实薛均和那个师妹根本没有超越普通同学的情谊,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就当他自私吧,自私本就是爱的一部分。 就让他为未来留下这个念想吧,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她身?边。 大三下学期的暑假荀秋没有回?家,智科专业的同学在毕业之后要是想吃上这碗饭,大部分本科生都?会于在校期间开始尝试发表SCI,如果不够优秀,注定?只电脑面前?推推公式,进入不了?核心?领域。 7、8月份的雾城热得实在犯规,虽然宿舍可以开放,但谁能吃得了?这个苦,荀秋在贴吧发布了?信息,找到了?两个需要考研的女生,准备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公寓楼合租。 而严知呢,过了?好几天才知道这件事,和网友合租这件事可大可小,他实在不放心?荀秋一个人去,可现在的身?份也?不好过多地干预她,只好打?电话拜托李霄野帮忙。 “这踏马都?几点了?!你小子使唤起人来可不手软啊。”李霄野半夜接到越洋电话,实在没什么耐心?,这到底是谁老婆啊,为什么事事都?要他来操心?? 他转念一想,疑惑道,“怎么的,你这个暑假不回?来陪陪她啊?” 严知苦笑,“这不是忙着实习吗,宾大真的屁事太多,哥,你明天有空就帮我跑一趟呗。看看她室友靠不靠谱,会不会带男朋友来住之类的,委婉点哈,别让荀秋不高兴。” 正巧李霄野前?阵子刚连续通宵跟完ST的一个项目,这几天倒是在放假,他勉勉强强地答应了?,“行?吧,那你和她说一声,让她到时候联系我吧。” “哥,你真是我亲哥。”严知再三言谢。 “得了?。”李霄野摸了?摸鼻子,清清嗓子,“行?,那就这样吧。” 去看房那天是李霄野和荀秋先到,房东带他们看过了?三个空房间,又等到了?另外两个女生,开始商议水电以及公共区域使用的一些事宜。 其中一个女生有些犹豫,问?荀秋道,“同学,你发帖的时候,说过‘不能带异性回?来过夜’是吧?” 荀秋点头,“是啊!” “那他不会住这里吧?”女生看了?一眼李霄野。 李霄野噎了?一下,反问?,“我为什么要住这里?” 荀秋反应过来,忙摆手解释,“不会不会。” 女生奇怪,“他不是你男朋友啊?” 荀秋慌忙摇头,生怕女生误会她在协议的事上会双标。 得,这脑袋再摇快点可以当螺旋桨了?,李霄野一撇嘴,不想理这个无聊的问?题。 “我们两个都?是单身?,不存在带异性回?来的事,你呢,你是单身?吗?” 荀秋点了?点头,“我也?是,你们放心?,协议上的事我肯定?会做到的。” 李霄野看了?荀秋一眼,没说话。 女生们放下防备,没聊一会儿就手挽着手,语气也?热络了?不少。 事情谈得差不多,明天就准备搬过来了?,就住一个暑假,荀秋东西也?不多,一个拉杠箱就能装完。 而且这里离学校也?不远,落了?东西回?来取也?不算太麻烦。 他们从10楼走下去,检查了?消防通道和水管,这个公寓楼还?算新?,在消防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门楼要刷卡才能进,安全性也?还?可以。 电梯房的楼梯有个通病,就是又窄又暗,一楼更?是窄得无以复加,李霄野几乎要侧过一半身?体才能和她同行?。 有那么几下,她的肩膀撞到了?他的手臂,又很快离开。荀秋显然比大一的时候更?会打?扮了?,今天穿了?件吊带背心?,外面披着短袖衬衫外套,下边一条牛仔短裤,斜挎着一个布袋包包,看起来不是什么名牌,倒像朝天门30块卖2个的那种,脸上化了?点淡妆,嘴唇也?许涂了?唇膏,润润的,亮晶晶,看起来很软,就像樱桃布丁。 怎么会想到樱桃布丁?他都?十几年没吃这玩意儿了?,李霄野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收回?了?视线。 走完短短的通道,外面的蝉鸣和炎热又重新?出现,夏天的雾城让人一分钟也?不想在室外逗留,荀秋看了?看时间,提议道,“学长,我请你吃饭吧,去‘旭东豆花饭’行?吗?” 这家炒菜做得还?不错,而且会营业就会开空调,这个时候学城的同学不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行?啊。”李霄野无所谓。 走了?几步,他问?她,“你在外面,都?这样说吗?” 荀秋“啊”了?声,侧过头看他,“哪样说?” “单身??”他盯着她,表情不是很好,惯是他常常有的那种半嘲讽半轻蔑的表情,“男朋友在国外,就算单身?了??” 荀秋和他已经算熟悉,没怎么理会他的神情,撇嘴,“管得多,我又没乱说。” 李霄野愣了?下神,追问?道,“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李霄野“哈”了?声,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你和严知分手了??那他还?叫我陪你来这里?” “那我也?请你吃饭了?嘛。”荀秋笑了?声,“任你点菜好吧,说真的我第一次租房,其实心?里也?有点虚的。” “真分手了?啊?”他看见她点头,突然觉得手里痒痒的,他在路边的指路牌上拍了?一下,收起扬着的嘴角,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分的?” 荀秋无奈,“分了?半年多了?。” 李霄野挑眉看着她,“怎么没人告诉我?” 她和严知分手为什么要告诉他啊?荀秋觉得好笑,揶揄道,“行?,下次分手一定?第一个告诉你,行?不行??” 李霄野笑,“行?啊。” 第三十九章 7月13日。 这天在社团做模型的时候, 李霄野有点心不在焉,他这半个月做ST科技算法岗的路线项目,忙得昏天暗地, 好不容易结算了, 一来机械社,荀秋竟然?不在。 “野哥。”刘明浒背着包准备出去, 顺便喊了他一声, 说道,“还不走啊?” “我还呆一会儿。”李霄野说, 刘明浒答应一声,刚一推门, 又听?见李霄野的声音, “今天那?个荀秋好像没来啊?”他咳了声, 补充理由, “她上次有个遗留问题,我还没给她讲完。” 刘明浒转过来看他一眼, 老实说道,“来了啊, 荀秋待了一下午呢, 5点多她男朋友来接她, 好像说什么明天要去南山看日出, 今晚要早点上去。” “男朋友!?”李霄野愕然?, 她这是又和?好了吗, 还是有别的情况, 他有点心慌, 追问,“是金头发那?个?” 对?方摇头, “不是以前?那?个了,个也挺高?,背个相机。” “……”月初和?她去看房子的时候还说是单身呢,怎么这么快就有新?情况了?刘明浒的话好像在耳边回?放,他说什么,“今天要早点上去?” 那?就是说他们今天晚上要去南山上面露营啊? 胸腔里?面好像窜起火来了,李霄野气得笑出?声,就算那?天回?去她就有了男朋友,那?也最多交往了15天而已,怎么就跟出?去露营了?荀秋真?是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 “背个相机”,这种相机男最爱骗女生了,指不定要哄她拍什么乱七八糟的照片。李霄野摸出?手机,马上给她打过?去。 她这么傻,肯定要被人家?骗。 电话拨出?去,意料中的“嘟嘟”声却并未响起,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机械女声传来,荀秋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连打了三个,怎么都?打不通。妈的,垃圾联通。 李霄野狠狠把手机扣下来,一下子打到水冷机箱上面,“哐”一声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机箱风扇呼啦啦地转着,幽蓝色的光映在棚子里?的白色幕布上面,李霄野瞧着不停跳动的代码,感觉自己心肺肠子都?开始打结了,滞闷感压抑了他的呼吸,棚房变得好闷热,让他快喘不过?气了。 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到薛均那?儿去,李霄野扶住了半开的门,低着头等待电话接通。 “喂?”薛均那?边有点嘈杂,有人高?声聊天,又隐约有汽车鸣笛的声音,显然?他没在实验室。 李霄野喉咙滚了滚,说道,“在干嘛呢,要不要去南山看日出??” 薛均沉默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去干什么?” 那?边有别人的声音,听?起来是他的师妹崔思?盈和?其他几个组员,“谁呀,把咱们薛师兄都?整笑了。” “李霄野。”这是薛均捂住了话筒,说给几个同伴听?。 “野哥~来喝点啊。”男生招呼了一声,这个时候,他们大概在路边吃烧烤,实验室几个人经常一起吃饭,而那?群发帖狂魔丧心病狂,有时候明明一群人坐在餐厅,她们会把其他人全部p掉,只剩下“思?均力敌”。 李霄野现在确实想喝点酒,他“啧”了声,有点不耐烦,对?薛均说道,“你来不来啊,你不来我就自己去了。” 薛均察觉出?不对?来,走远了些,问他,“你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严知和?荀秋分手了你知不知道?”李霄野刚说出?口,又觉得有点羞耻,人家?分不分手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件事再不找个人说说,他真?的能憋到爆炸了。 电话那?头沉默着,薛均没说话,李霄野再忍不住了。 “在听?吗?” “在,你继续说。” 李霄野大叹一口气,“分手半年多了,她现在好像又找了个男的,我他妈真?的——薛均。”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等于就是说,她现在和?别人去南山露营了,是不关我屁事,但是我真?的有点,就是那?种,啊?你懂吗?就是以前?严知老要我关顾她、关顾她,那?我就、我就是——”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最后深呼一口气,说道,“就是习惯了,就是有点担心她,就是把她当妹妹了的那?种。”他说了三个“就是”,又叹气,问,“你能明白吗?” “嗯。”薛均垂下了眼皮,往旁边走了几步,一手紧紧攥住了路边不锈钢栏杆,冰冷的触感从指间慢慢爬上来,僵硬的钝痛蔓延开,慢慢遍布四肢百骸。 有人开着摩托车炸街,巨大的轰鸣声顺着火花一样跑过?去,城市霓虹好像拉长了影子,薛均眼前?朦胧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放低了声音笑了笑,“是个什么样的男的?” 李霄野气得“嘿”了声,抱怨道,“我哪知道啊,我就是不知道才担心嘛,才不到半个月这男的就喊人出?去过?夜,这真?的有问题,你觉得我们身为…” 糟了,他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和?荀秋的关系。 “身为…朋友,是不是,身为她的学长?”李霄野说,“她现在电话也打不通,好吧我知道联通在山上没信号,但是我总觉得那?男的别有用心啊!” 他说完了,薛均没反应,李霄野又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时间有点晚了,李霄野其实没抱希望薛均能和?他一起去南山,但是他一个人去也太?尴尬了吧。 可他没想到,薛均很快答应了,他说,“那?行,刚好明天我们组里?要团建,我和?他们说一下,今晚上山吧。” 李霄野大松一口气:“我靠,那?就好,现在过?去就是巧遇,到时候你别和?荀秋乱说。” “不会。”薛均说,“你开着车的?”问明了李霄野开着他的越野车,这边算一下,他们五个人,刚好坐得下。 到达山上的时候已经将近10点钟,南山能露营的地就在这附近一带,李霄野把车停好,一眼就看见那?边不远处亮着灯火,三辆房车外?面搭着几个帐篷,乱七八糟地横在平坦处,带着孜然?味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看起来今晚来这里?的人还不少。 虽然?是夏日,但南山上面风很大,冷飕飕的。薛均喊其他人先去租装备,又拍了拍李霄野的肩膀,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行。”李霄野拳头都?捏紧了,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他们转过?那?几个帐篷,见到一堆人围成一圈在烧烤,说说笑笑的,很热闹。 荀秋也在其中,她和?她的室友以及谢知意坐在一起,几个人手挽着手,旁边还搁着喝剩下的饮料和?啤酒。 荀秋本来是靠在谢知意身上,不知悄悄说着什么,眼睛都?笑弯了,转过?眼一看过?来,顿时变得很严肃,两只眼睛像安上了滑轮,来来去去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学长?”她喊李霄野,眼睛又扫过?薛均,却没有喊他。 这时候距离她上次见到薛均已经过?去了将近2年,她是慢热型,和?室友们混久了,也琢磨出?一些友谊来,她的生活开始变得充实而有趣,已经有段时间没去看那?枚落叶书签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可现在薛均就在眼前?,怎么会这么巧,荀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依然?紧张到无所适从。 “荀秋。”李霄野阴恻恻地喊了她一声,目光又在对?面几个男的身上巡视了一圈,呵呵,一群歪瓜裂枣,他把视线转回?荀秋,说道,“这么巧啊?” “啊,是啊?”荀秋说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会来?” 李霄野理直气壮,“研究所团建。” 其中一个高?个子歪瓜站起来,把手中烤好的东西?放进了女孩儿们的餐盘,顺势就坐到了荀秋旁边的空位——看来他一直是坐这里?,只是刚才去烤东西?,所以让开了一会。 和?严知分手半年多,荀秋也陆续遇见过?一些烂桃花,比如网球选修课上隔壁系学长、图书馆遇见的学弟、学城拼桌认识的、或者人人网上的大学城同学之类的。 大学男生真?的很寂寞,他们大都?无意于某个具体的女生,只要长得过?得去,好上手,他们都?可以将就下去。 这几个都?在不到一两周内转移了目标,段一没有明说是以追求为目的,他们断断续续闲聊了一个月,这次邀请她来南山露营,也是因为他有拍摄日出?的打算。 由于是要过?夜,他很绅士地建议双方都?带朋友一起过?来玩,费用他已经付过?,让她不必担心。 段一有180+,穿着件白色衬衫和?休闲短裤,额前?几缕碎刘海,白皙透亮的一张脸,很有日系帅哥的范儿。 李霄野说段一是歪瓜实在有失偏妥。 雄性动物的本能促使两个人一眼之下既不合,段一同时也打量了李霄野,侧过?脸对?荀秋笑道,“小秋,是你认识的吗,不介绍一下?” 李霄野听?了都?要想吐,小秋小秋,这孙子已经把图谋不轨写在脸上了。 “嗯,是我们智科的学长。”荀秋可不擅长为双方介绍,好在谢知意也都?认识,段一站起来和?他们握了握手,又指挥几个人挪动位置,热情地邀请他们几个人也坐下来一起吃。 圆圈扩大了一轮,薛均刚好就坐在荀秋的正对?面,有人把房车旁的灯拧亮了一格,昏斜的光落进薛均蓬松的头发,半明半灭的阴影下,他看起来有点难得的颓废感。 他今天是不高?兴吗?荀秋捧住可乐,看向了他右边的女孩儿。 第四十章 崔思盈比照片上漂亮得多, 吊带衫,牛仔裤,两个辫子绑成丸子, 性格很活泼, 聊过两圈,现场的?气氛高涨了不少。 可她和薛均看起来并不亲昵, 荀秋暗暗地疑问着, 真的?是情侣吗? 酒足饭饱,大学生自然要玩那些无聊的KTV小游戏。有人抢做了主持, 拿着卡片选择了“有或没有”的?游戏。 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个人都需要提问, 其余人只?要按照事实举手或者沉默就可以?了。 段一被主持人选中, 只?好来起这个头, 他看着荀秋笑, 又转向大家,提的?问题很和谐, “我没有逃过课。” 所有东大的?人都举起了手,一片笑声中, 崔思盈不可思议地看向唯一一个举着手的?雾大学生——也就?是薛均——笑道, “真的?假的?, 师兄还逃过课啊?” 薛均点头, “一次。” 荀秋真的?非常讨厌自己如此简单就?失稳的?心跳, 她仿佛又回到了17岁的?生日那天, 薛均从北京回来, 送了她钢笔, 他用校服包住她的?书包,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出?教室。 她的?脸慢慢红起来, 好在?她坐在?暗处,不会?显得突兀。 下一个就?是荀秋,她早就?想好了要提的?问题,中规中矩的?,她提高了一点声音,笑道,“我没有去过北京。” 薛均微微愣了愣,随着人群看向荀秋,抬起了手。 后面几个女?生的?问题都一样含蓄,轮到雾大一个男生,他和旁边的?人打闹着,说?道,“我没有谈过恋爱。” 到大三还没谈过恋爱的?人也太稀有了吧,但挖人一点点隐私确实有趣,大家笑得东倒西歪,目光落在?三个没有举手的?人身上。 薛均没有举手。 那就?是说?,崔思盈不是他女?朋友。 荀秋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好在?下一个人很快提问,她慌忙地把手放下来,握着旁边的?可乐喝了好大一口。 下一个人的?问题更加尖锐,女?生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我没有喜欢过现场的?任何一个异性。” “喔——”所有人都吵闹起来,互相看向对方,荀秋和段一对上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其实撒谎又会?怎么样呢,不过是个游戏而已,谁会?在?意你的?答案,大家不过是萍水相蓬,一起吃一次烧烤罢了,或许今天过后就?再也不会?见?面。 没有人会?让自己成为这场游戏的?话题之一,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举手。 “没人?骗自己可不行啊?”提问的?女?生笑着说?道,“有没有点游戏精神,说?谎话让你喜欢的?人倒霉一辈子啊!” 话毕,薛均慢慢把手抬高了。 荀秋愣住了,再也注意不到陆续举手的?其他人。 他旁边的?崔思盈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脸,研究所的?同学开始起哄,把女?孩儿往薛均这边推,薛均笑,往旁边躲了一下,耳根明?显地红起来,他很快站起身,说?了一声抱歉,离开了这里。 荀秋怔忪地看着他们闹,就?像一个偶像剧里边没有台词和正面镜头的?旁观者,见?证男女?主角的?爱情,并且为之鼓掌雀跃。 也许有些不同,她不会?鼓掌,更不会?雀跃,薛均早晚会?和别人在?一起,她已经不在?意这个人究竟会?是谁,但是能不能别把这一幕演到她眼前来?! 造物?者究竟有什么恶趣味,要让她看到这些? 她忍着眼泪,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震动的?手机。 机械社的?社员看见?了她写?的?新程序,有几个问题想问她,这里太吵了,荀秋走到帐篷后面和他探讨,喂了好几声,信号断断续续的?,怎么都听不清楚。 她又往远处走了一些,靠住最远的?一辆房车,希望能找到信号,可惜事与愿违,最后刘明?浒挂掉了,发信息过来,【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对了,今天野哥好像找你。】 荀秋不明?白,【找我?】 【对,他说?有个问题没给你讲清楚撒,下次他来了社团你和我打电话,我也有问题要请教他。】 荀秋还在?打字,肩膀却?被人拍了拍,她吓了一跳,忙蹦开了一步,回过头去。 说?曹操曹操到,李霄野大概是喝得有点多了,白皙的?脸攀上绯云,他捏着一支水,无声地靠在?了房车上。 来得正好,荀秋忙问道,“刘明?浒说?你找我啊?”她不记得他们上次有什么问题没讲清楚,“是哪里出?bug了吗?” 李霄野是醉了,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找bug?” “……”社员们经常一起互相帮助,这也是社团的?规定,李霄野向来来者不拒的?,原来其实心里并不愿意吗? 荀秋感到抱歉,说?了一声,“不好意思,我就?是问一下,刘明?浒说?你找我,所以?——” “我找你就?是为了帮你修bug?”李霄野点头,说?着逻辑不通的?醉话,“我就?不能找你有点别的?事儿了?” 荀秋:“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那是你的?新男朋友?”李霄野一扬下巴,示意人群那边。 荀秋愣了愣,摇头,“还不是。” “还不是…”他冷笑着复述,神情有些不屑,“哦,预备役啊?准备什么时候转正?” 荀秋不懂李霄野为什么总是用这种讥讽的?语气和她说?话,诚然,他是很厉害,发表SCI,雾大研究生,在?ST科技有项目,机械社元老,也帮过她很多次。 可这不代表他可以?对她的?私生活指手画脚,他明?明?可以?友好待人,机械社的?人都说?他很好,可为什么他偏偏对她那么刻薄? 平日里的?荀秋不过把不爽藏在?心里,郁闷一会?儿就?作罢,可是今天薛均举手的?一幕实在?让她心情down到了低谷,只?差这个导火线就?可以?炸翻这个世界。 荀秋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关你什么事?” 李霄野噎了一下,眼神游离,“严知让我看顾你啊。” 荀秋:“关严知什么事?” 他们都分手这么久了,难道还要她给他守寡三年不成。 “那男的?不像好人啊!”李霄野说?。 “学长的?意思就?是说?,我交男朋友都要你来把关了?”荀秋不可思议,“而且你不过才见?段一一次,说?的?话不超过五句,凭什么定义别人不是好人?” “好人?好人会?认识半个月就?喊你出?来过夜看什么日出?吗?”她维护段一的?那种语气让李霄野心理骤然失稳,好像他就?是那个棒打鸳鸯的?大棒槌,“都是男的?我还不知道他想干嘛吗?” 他自知失言,按了按额角,忍得整个手臂都绷起来。 “他想干嘛?”荀秋没察觉他的?额外意思,只?觉得可笑,“你和我说?说?看,他想干嘛?他想干嘛所以?喊了一堆人一起过来?你说?啊!” 李霄野盯着她,不说?话。 “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荀秋恨恨地踢走了地上的?小石头。 她的?手机适时地响了好几下,晚上李霄野那几个没打通的?电话被10010联通小秘书发成通知短信送到了她面前,看看时间,肯定在?他们出?发之前。 荀秋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她抬起头,面无表情,“所以?不是什么团建,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李霄野简直窘到想从山上跳下去,她怎么会?开这种无聊的?服务项目啊?!他闷闷地“嗯”了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对啊,那又怎么样?” 不是巧合,也不是天意,是这个李霄野把那种令人肝肠寸断的?场面带到了她面前,这一刻她的?愤懑好像都找到了出?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委屈的?泪水涌了上来,荀秋恨自己一想和人吵架就?会?先流泪,气势一泻千里,简直像个傻瓜,她颤了颤嘴唇,完全想不明?白,“你到南山来干嘛啊?就?是为了给我和段一捣乱?就?是因为你臆测人家别有用心?” “他没有吗?”李霄野真不敢相信,他就?说?了那男的?两句,她就?哭成这个样子吗?眼泪开闸了,山洪爆发一样,至于吗?不就?半个月吗?要不是他接了那个路线策划的?项目,他早就?—— 李霄野完全愣住了,什么意思,他没接那个项目他想干嘛啊?或许他会?请荀秋吃饭看电影,或者陪她跑步找灵感写?论文,她想看日出?,他也可以?陪啊,总之不会?让那什么段一趁虚而入。 这些时日那种淡淡的?愁绪好像一下子就?寻到缘由了,什么当妹妹了,什么习惯了,他明?明?为她和严知分手窃喜,也厌恶其他接近她的?男人,所有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都不作数,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她罢了。 这种发现实在?让他感到又惊又怕,这简直不亚于大灰狼喜欢上一根胡萝卜,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荀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摘了眼镜,眼泪多得两只?手都擦不过来,但那张讨人厌的?嘴巴还是一张一合,就?算说?得断断续续也要指责他的?多此一举。 原来嫉妒可以?让一个人彻底失去理智,在?她错愕又惊恐的?眼神里,李霄野用力地揩去她的?泪珠,把她的?脸蛋像戳面团那样乱揉了两轮,恶狠狠地命令,“别他妈哭了!” 他的?压迫感太重了,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肩膀,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她捏碎,荀秋险些吓到打嗝,紧紧闭上了嘴巴。 李霄野的?目光在?她脸上巡了巡,往前走了一步,两个人离得有点近了,荀秋下意识地后退,“砰”一下后背抵在?了车上。 她惊疑地回头看了看,李霄野却?又靠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几乎都洒在?她脸上了。 他滚了滚喉咙,淡淡的???水果?酒气味和着清润缱绻的?嗓音,李霄野喊她的?名字,“荀秋。” “想谈就?和我试试吧,别让那个男的?离你那么近,行吗?” 50-60 第五十一章 元旦的正装晚会在学校礼堂举办, 大部?分同学的装扮都是在影楼或者婚纱店临时租来的,女生们的礼裙五颜六色,男生们?的西装不是袖子?脏了就是裤腿长了, 礼堂里?的暖气太热, 有的人?敞开外?套,里面还搭着休闲T恤。 每个人?看起来都奇怪又?陌生, 大家都沉浸在互相吐槽的欢乐气氛中。 荀秋穿着雾霾蓝的西装, 而她的partner谢知意虽然穿着黑色礼裙,可脑袋上顶着新染的粉色头发, 两人坐在休闲区吃了一会儿餐点?,正面遇上了目瞪口呆的袁副院长, 只得垂着脑袋逃走。 晚会在11点?结束,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往宿舍回去?, 荀秋和谢知意裹着羽绒服从礼堂正门出来, 瞧着梧桐树下站着个清瘦高挑的影子?。 李霄野大概是从?公司过来的,仍然穿着西装三件套, 路灯的暗光照出俊朗如玉的侧脸,他正微微低着头, 手机搁在耳朵旁边, 薄唇轻抿, 表情有一点?严肃。 谢知意摇头, “李学长这个点?还在打工作电话, 智科人?的职路坎坷啊。”她侧过来看荀秋, 开玩笑道, “说真的, 他一周要工作多少个小时啊?如果多于168,我就不干这一行了。” 荀秋忍不住笑了下, “你?是对智科忠心耿耿啊。” 她们?很快挥手告别,荀秋三步并两步走到李霄野后?头,拍了拍他的背,李霄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很自然地?把她的手牵住,一边说电话,一边带着她往校外?走。 长长的电话一直打到他们?上了车,“…进度上是肯定没问题的啊…哦,那行,你?们?先完善一下吧,我准备开车了,如果有哪里?搞不明白,随时沟通。” 那边可能在给他道谢,他只礼貌地?笑一声,“没事,不耽误,弄好了敲我,查看完block点?差不多就过了。” 他按灭了电话,开始系安全带,却听到身边的人?阴阳怪气嘟囔了一句,“‘随时沟通’。”荀秋不满地?侧过脸,“现在都几点?了啊,干嘛还要你?帮他们?查block点??” 李霄野知道她的关心,轻笑,撑过来吻了吻她的嘴巴,解释道,“他们?做得不好也多少会影响我的,总得看着点?。” 车子?开到清溪湾旁边的河道附近,他忽然咂嘴回味了一下,问道,“刚才吃什?么了呀,这么甜?” “吃了点?樱桃布丁。”荀秋不甚在意地?回了句,身旁的人?却突然笑出声来。 她很疑惑,李霄野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眼尾流转着些许意味深长,瞧着就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你?笑什?么啊?”她鼓着脸。 他没有回答,却打过方向盘,突兀地?把车子?停在了无人?的河畔堤坝,然后?倾身解开了荀秋的安全带。 荀秋愣住了,“怎么了?” 李霄野短促地?笑了声,伸手把窗户全部?打上去?,他扶住荀秋的腰侧,手下用力把她捞到了腿上,荀秋的背抵住了方向盘,压出好大一声喇叭响。 李霄野把车钥匙也拔了,向后?靠了靠,调宽座位。 虽然这里?黑黢黢的,也没有人?,但是她吓了一跳,两只手按在他的胸口,咬着牙,“李霄野!你?要干嘛啊?”这可是在外?面,他应该不会变态到这个地?步吧?! 修长的指没进了乌黑的发,李霄野揉揉她的后?脑,俯身抵住她的鼻尖,长密的睫毛扇动?着,他看向她的唇,眼底微暗,“宝宝,今天加班,我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荀秋都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深邃俊秀的眉眼之间,对他的话心不在焉,过了会儿,她才“啊”了声,皱眉,“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反正明天他难得休息,今天晚一点?也没什?么。 李霄野点?了点?头,“那好,我要吃点?布丁。”没等荀秋反应过来,他扣住她狠狠吻了下来,柔软的唇舌相贴,细微的电流从?背脊窜上来,这份热情来得格外?汹涌,荀秋感到唇瓣的肿麻,含糊地?喊了他一声,又?在缠绵悱恻的晕眩中揪住了他的领带。 “7月陪你?看房回来,我就想过这些事儿了。” “你?…”荀秋又?羞又?恼,“什?么事儿?” 那天明明就是很正常的来往啊,李霄野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他笑,“我不说,说出来你?又?要揍我。”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荀秋瞪着他,而他侧身抽开了储物盒,盒子?“嗒”一声打开,冰冷的金属物贴进了荀秋的皮肤,她冰得轻颤,垂眼看见坠子?上的彩色钻石在月色下绚烂生彩。 “没及时送你?圣诞礼物,对不起,宝宝。” 那天衣柜里?的裙子?他没有送出,堆积的工作又?让他这几天都忙得不行,“今天ST刚好有个珠宝会,不然肯定还要拖上两天。” 挑选礼物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这得多少钱啊?”荀秋抚摸着它,觉得它大得有点?不可思议。 李霄野笑,“干嘛,你?老公又?不缺钱,这个是啃老啃来的,你?就拿着玩儿吧,不用心疼。” 他们?接了一个很长的吻,逐渐加重力道让她气喘吁吁,荀秋的脸越来越红,李霄野压制着呼吸,伸手一下扯住了碍事的领带,抽开,随手扔在副驾驶。 “咔哒——”皮带卡扣清脆的声响简直吓坏了荀秋,她柔柔地?喊了他一声,李霄野“嗯”声回应,扬起一张雾色难抑的脸,他吮住了她的耳垂,带着乞求的尾音颤了颤,“宝宝,我好想啊。” 荀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胡乱的心跳声,犹豫间,李霄野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无奈地?按住额角,接通,又?是同事在重复询问检查标准,“这个在文件第三页有详解,你?——” 荀秋阖眼叹气,一手按住了他的。 李霄野用尽全力才忍住了哼声,敷衍了一句,立即挂掉长按关机,他拿开她作乱的手,重重地?压下去?,荀秋仰着脑袋,用力扯住了他的白色衬衫,急促地?喘息。 柔软的短发轻轻晃过起伏,痒意透过肌肤,穿刺心脏,钻石项链无休无止的地?颠荡着,“李霄野…”她在止不住的震颤中向上缩瑟。 可他并不想轻易放过她,两手按紧了她的腰窝,狠狠下压,声音滚过沙棘一般嘶哑,“想去?哪里?啊?这可是你?自找的。” 大四的实习项目在下学期开始进行,李霄野曾经建议过荀秋直接来ST,可荀秋不想走这个关系。她的路径改良程序在之前的开发者大会小露了一次脸,PBD论坛上的账号也逐渐有了一些粉丝,因?此得到了一张NEX主管的名片。 她一直很珍惜地?收藏着。 可NEX和ST属于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荀秋进NEX实习要做背调,自然而然不能和ST实验室组长是情侣关系。 对彼此的信任让他们?甘愿转入地?下恋情,他们?三月份在同一个甲方公司的竞标会议上偶遇,荀秋才知道李霄野工作的时候进攻性有多么强。 那天晚上李霄野特别缠人?,只怕自己的不客气要让她恼怒,荀秋说不会,“我没生气啊,但是我觉得你?好厉害。回去?之后?,主管都想找猎头去?挖你?了。” “真的?”他的唇角上扬,很是得意,他抱住她,“可是我看你?们?那个技术员很不顺眼,一场会下来,他看了你?25次。” 荀秋失笑,“25次?你?数了?” 明明一直在解说项目,哪里?还有空注意这些啊? “数了啊。”他吻她的鼻尖,气恼般,“好啊,你?都不问为什?么他看你?,看来你?是知道他的意思了,他在追你??” 荀秋进NEX两个多月,跟的项目组还不算成熟,许林是隔壁组的技术员,倒是一直很热心地?帮他们?。 是有想请她出去?吃饭来着,可荀秋没有同意过,她眼神游离,“没有…吧?” 李霄野“哼”了声,他一眼就看得出那厮肯定对荀秋有意思,还用得着问么。 真是气人?,荀秋就是这么好,到哪里?都有人?喜欢,李霄野揉揉她的脸,放她去?洗漱了。 荀秋刚一拉上浴室的门,恰好电脑就“叮咚”响了一声,李霄野顿了顿,因?为粉丝众多,荀秋在PBD都是没有开提醒的,怎么会有这个提示音? 李霄野移过笔记本过来看,原来是一个id为Aling的人?@了她,“Aling…是许林?”他咬了咬牙,还是互关呢,怪不得有提示音了,果然是那个灾舅子?吧,发现什?么新大陆了让他大半夜也要@人?,李霄野不甚在意地?点?开。 页面开始加载,原来只是休闲茶歇区的一个猫咪相关的搞笑贴。 李霄野愣了愣。 他打开手机点?开和荀秋的对话框。工作时间总是很忙的,他今天钻进teambition就没出来过,和荀秋没有发过消息,可是那个许林却在论坛@了她整整三次,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分享乐子?罢了。 小信封是打开的,她已经看过了,只是没有回复他,其实李霄野知道,荀秋很少这样不回复别人?的消息的。 或许他们?当面聊过了,所以不用回复。 他点?开荀秋的记录,看见她也在某个帖子?里?@了Aling,他屏住呼吸点?开了详情,不是单独的@,后?面还跟着一串儿,但Aling在第一个。 李霄野的心一下子?揪起来,酸胀充斥着胸口,他靠后?倚住椅圈,双手交叠,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第五十二章 荀秋在NEX的第一个项目在5月底结束, 效果远超预期,王组长对?她的勤勉和熟练很满意,只不过要转正的话, 还要等她考研之后, 否则学历这方面在公司那边过不了关。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孩子有点木讷,明明在做演示的时候还是能说会道的啊, 一带出去团建或者和甲方交际, 又是酒精过敏,又是内向少言的。 “不好?意思?, 秦总,我们?家开?发喝不了。”许林挡住了微醺的男人, 举着杯子一饮而尽, 笑道, “我给她喝了, 好?吧?” 男人意味深长地挑眉,看向他?身后的女孩, 笑得有点奇怪,“你喝都喝了, 还问我, 该谢谢我给你机会表现吧。” 许林礼貌的微笑不变, “当然, 秦总。”他?复又满上, 端杯起身再敬过去, “以贵司一直以来的关照, 一杯怎么够?”他?拉过一个男同事, 一起举杯,“难得有这个机会, 我们?再敬您。” 荀秋看着许林连续喝了三四杯,实在有点惶恐,她今天本来是不必来的,就那个什么秦总,非点她的名,说有点问题要请教开?发,可是来了就只是喝酒啊。 聚会散在11点多,那个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代驾基本都聚集在各个餐厅门口等活。组长给秦总找了个代驾,他?却不愿意承认自己醉酒。 “就喝了两杯而已,我又没喝醉。” 大腹便便的男人把车开?上小?坡,停在了一众等出租车的员工旁边,他?放下宝马车的窗户,上下打量着荀秋,“小?开?发,你住哪里呢?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谁要坐他?的酒驾车啊,荀秋一噎,低头瞧见?安全带在他?肚子上勒出一道很深的痕迹,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污染,忙移开?视线。 许林一手按在宝马车上,笑道,“秦总您是住在巴南吧,不顺路啊。”他?微微躬身看向车窗,做出了很恭敬的样子,开?玩笑,“您放心,我一定把我们?开?发安全送回家,绝对?不会耽误您明天上线发布会的事。” 秦总也?不勉强,意义不明地笑了声,宝马车亮了亮刹车灯,驶离了塑胶跑道。 许林好?像喝多了,扶着脑袋,脸上有点红,他?慢慢直起身,去看旁边的女孩,荀秋一直盯着秦总的车,直到他?消失在车流。 “他?这样能开?车吗?”荀秋忧心忡忡,她为这个项目付出太多了,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啊! 许林看出她的想法,却还是故意问道,“怎么的,Litchi是怕他?出车祸撞到人,还是怕明天开?不了发布会啊?” 荀秋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很老?实地回答,“都有。” 她隐约有感?觉到许林对?她的照顾,但是人家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太自作多情,或许他?就是很爱和同事交朋友的人吧,几个小?组他?都混得很熟的,属于有求并应的那种老?好?人。 五月的晚风带有寒意,荀秋跺了跺脚,礼貌地谦让着,让同事们?先打车,她要等着人走完再去对?街。 李霄野的车就停在对?面槐树的阴影下,黑灯瞎火的,不算特别显眼。 慢慢的,就只剩许林和她,可惜出租车却一直都不来。 暖色的路灯光落在她身上,有一种沉寂温柔的美,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林看了一眼对?面的揽胜,笑了声,说道,“Litchi,ST科技那个李霄野是你男朋友吗?” 荀秋不可思?议地瞪了瞪眼睛,又很快恢复,可惜她也?知道自己一瞬间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她不解地瞧了许林一眼,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你的PBD。”许林不卖关子,直接揭晓答案,“以前?和他?是互关状态,但是你进NEX的第二天,双取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许林很久之前?就关注了荀秋的账号,更有闲心去瞧她的互关。 “我没想到会这么巧。”许林笑,“关注的人突然就到隔壁组实习了,Litchi,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出租车及时出现,许林不再多说,打开?门,冲她点点头,须臾,他?摇下车窗,“到家了记得在群里报平安。” 荀秋一脸欲言又止,许林笑,“别怕,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想了想,又补充,“这是你的私事,而我们?是朋友,你可以相?信我。” 出租车很快离开?,荀秋紧着一口气,飞快地穿过马路,拉开?揽胜的车门蹦了进去。 李霄野嘴角压着,没好?气地看着主干道的方向,“他?和你废话啥呢,一个大男人,一天天的有这么多话要说?” “谁的话能有你多啊?”荀秋轻轻笑了声,停下系安全带的手,撑过去看他?,“李霄野。” “干嘛。”他?转过头来,女孩儿仰着脖子,丰盈的唇红得艳靡,水色杏眸浮动着清甜的笑,他?心中忽然躁起来,但是气还没消呢,他?看向前?方,只把脸颊往她那边凑了凑。 荀秋靠过去很响地“啵”了一口,笑道,“走吧,小?气鬼。” 李霄野也?笑,打着方向盘掉头,嘀咕着,“我还小?气啊,没上去揍他?算我有修养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下巴一点,“宝贝,你打开?储物盒看下。” “什么呀?”荀秋按了下,干净整洁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个塑封袋,“这个吗?是什么?”她拿近,里面是两颗珍珠耳钉,她打开?来倒在手心,圆润润的白珍珠饱满耀眼,漂亮得让她目不转睛。 但这是什么意思?,没道理?李霄野送她东西都不装个盒子吧? “你瞧瞧,这是你的东西吗?”他?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解释道,“就是去年圣诞节我们?去君山的时候,你还记得吧?” “嗯。” “房东寄过来的,说是我们?落下的,被下一个租客的小?孩子捡到了,但是那小?孩以为是玩具珍珠,收进行李箱,后来又送给了幼儿园的朋友。” 李霄野觉得这个故事非常拗口,吞了吞口水,又说,“然后呢,朋友的妈妈发现这个是真货,就又送回男孩子家,家长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哪里来的,就盘问嘛,完了孩子就说是在木楼里面,门后面的盆栽那捡到的,现在盒子已经找不到了,只得这样寄过来。” 他?看了一眼发愣的荀秋,又问,“是你掉的么?” 这时候距离她和薛均上次见?面又过去了半年,他?就这样阴魂不散吗,黑绒布盒子里的珍珠耳钉转了大半个中国,最后竟然还是回到了她手上。 荀秋不想再惹麻烦,只好?点头,“对?,找了好?久,原来是掉那里了。” 李霄野笑,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干嘛不和我说,再买一对?就是了啊,就自己偷偷心疼啊?” “才?没呢。”荀秋把塑封袋重?新裹好?,和耳钉一起放回口袋,嘀咕,“…便宜货。” 她无意贬低这份礼物的价值,只是它这样不合时宜,不对?的时间,不对?的人,他?凭什么在平安夜送这种礼物给她? 还说什么“要一直喜欢他?”,荀秋皱着眉,真是有病。 雾城是不夜城,嘉陵江的浅滩上有人野营,篝火热舞,少女稚嫩的呼喊声穿过夜色,一句“我喜欢你”,声嘶力竭地在很远的地方回响。 外露的情绪无异于袒露软肋,如果她的喜欢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会不会后悔今天的莽撞? 午夜电台里播放着《叶子》,缠绵悱恻的烟嗓,唱着模糊不清的慢歌,昏斜的路灯,灿烂的霓虹,时明时灭的光影照过前?窗玻璃。 女孩儿眼中浮上几不可见?的湿润,她很快侧脸掩饰过去,她靠在窗户上,手慢慢放进口袋,不自觉地在塑封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爱本不应该苦涩。 6月要做的事情很多,在NEX拿到了实习证明、参与月底的论文答辩、接下来的毕业晚会。 早上醒来,08届的同学们?拍学士服照,正式毕业。 女孩儿们?牵着手走遍了整个东大,在操场拍照,互相?祝福。 李霄野陪着荀秋在宿舍搬东西,之前?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书?本留给了助学金协会、一些不要的衣物也?和室友的一起打包捐了,还有交换机、路由器、挂钟这些合伙买的,不好?分,谁要就谁拿。 荀秋看着手上已经注销了的校园卡,突然想起四年前?的8月底,严知从楼下跑上来,把刚注册好?的卡片一张张放进她的卡包。 转眼间,四年了。 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响起来,李霄野正在旁边,顺手拿起来想递给荀秋,无意看了一眼来电人,“靠”了一声。 荀秋愣了愣,“谁啊?” 阴魂不散的前?男友,李霄野撇嘴,“严知。” 说曹操曹操到啊,可这个时候那边都是半夜了吧,他?有什么事儿呢,荀秋忙伸手,“给我!” 严知没别的什么事,只不过来问候她毕业的事。 “荀秋,毕业快乐啊。”严知那边很安静,轻轻的笑声落在风中,听起来很落寞,他?同样想起开?学的那天,他?们?忙来忙去,又牵着手走在校园里,亲吻、争吵,为对?方思?绪起伏,辗转难眠。 两个人有着一样的愁绪,说了一会儿,李霄野那边的电话也?响了,他?的声音可没有放低,大咧咧地拉过椅子坐在荀秋对?面,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喂?什么事?” 严知的愁绪消散了,“…靠。” 李霄野听着电话,表情变得有点惊讶,“你来雾城了?” 第五十三章 “啊, 李思源来雾城了?” 李霄野要是不提一口,荀秋险些忘记他是李思源的堂哥了。 毕业季有很多人选择用旅行的方式来纪念青春,李思?源和他的?室友们便在其中, 他们这几?年在杭州上大?学, 周边的?景点都?玩遍了,这回决定来西南三省见识一下, 雾城是第一站。 “对啊, 喊我们出去聚一聚,顺便再一起去乘游轮。” 李思?源只知道李霄野有了女朋友, 但应该不知道是谁,电话里还喊带过来认识认识。 但李霄野知道荀秋一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他没有替她做决定, 只说要先问一下。 李思?源听了直发笑, “哥, 你?不行啊,这点小事还要问?不会每天晚上还要查岗吧?” 李霄野冷哼, “滚蛋。” 挂了电话,他一边帮她收拾抽屉里的?杂物, 随口问了一句, “宝宝, 那你?和我一起么?” 说真的?, 他实在没兴趣带堂弟去坐什么夜游轮, 可人都?到雾城了, 他不接待一下也说不过去, 如果荀秋能和他一起的?话, 倒也不算浪费时间。 而荀秋呢,本来就不想去, 而且她不确定这几?年李思?源还有没有和薛均保持联系,要是他把薛均也喊上了,她就更加避之不及。 荀秋皱着鼻子,摇头,“我才不去呢,我和他又?不熟。” “不熟啊?”李霄野笑了声,“我听说他追过你?啊?” 说完他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在江城寄住的?那两年,他们四个人几?乎每个周末去交警支队打篮球。李思?源见天在那哀嚎荀秋的?冷漠无情,那时他和严知听到荀秋这个名字简直烦不胜烦。 “是有这事儿,然后呢?”荀秋瞪他一眼,语气暗含警告,是要生气的?征兆。 李霄野忙讨饶,伸手把她的?皱起来的?眉毛摸了摸,“不熟那就不去嘛,明天我带他们玩一天。”他遗憾浪费了一天的?空闲,叹气,“真不知道雾城有什么好玩的?,跑这里来有什么意思?,浪费我的?时间。” 荀秋笑,“不是你?弟弟啊?” 李霄野生无可恋:“堂弟,还是一个追过我老婆的?、卑鄙的?堂弟。” 荀秋拍了他一下,“老黄历了,他不是和曲梦梦一起么?” 前段时间还看见李思?源在空间发他们的?合照。 “曲梦梦?”李霄野并不知道李思?源女朋友的?名字,想了想,又?问,“也是你?的?同学吗,她这次也来了,要不要见一见?” 荀秋摇头,“不熟。” 李霄野没想太多,荀秋本来就不太爱交际,他也不勉强,继续手上的?事儿,荀秋的?抽屉很整洁,几?个敞口小盒子分区摆好,里面有一些唇膏、钢笔、硬币之类的?小东西。 他把小盒子拿出来倒腾,忽然见到抽屉底下垫着一张白蓝底的?大?信封,这东西他很熟悉,就是东大?的?录取通知书。 李霄野心里感慨万千,天底下多少?个大?学啊,偏偏荀秋就选了东大?,这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他笑得灿烂,随手摸出通知书打开?,却不想里头还夹着东西,一张塑封的?枫叶书签飘到了地上,他弯腰拾起来,上面的?钢笔字迹有点模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保存得极好。 “…隙驹易过,人当?寸惜乎阴(1)…”他辨认了一下,原来是一首珍惜时光的?诗。 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奇怪的?是荀秋的?反应,她本来低着头回小组的?群消息,没看到他在做什么。 听见李霄野读到诗句之后,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继而目光慢慢下落,又?在看见书签的?那一刻轻轻闪了闪。 李霄野雀跃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书签与严知有关,他不反对??荀秋和前男友像普通朋友那样联络,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看到她对前男友相关的?事反应这么大?。 更甚至于,他几?乎有一瞬间在她脸上看见了责怪,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他妈是什么意思?啊?这不就是一张书签么,他摸一下都?不行? 是了,严知那厮在那边也一直没交新女朋友,大?概还在等着荀秋呢。 李霄野不太舒服,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不该动你?东西,对不起。”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解释,“我只是想看一下通知书。” “我知道。”荀秋感知到他的?情绪,也内疚于自己给他带去的?负面感受,她上前来在他蓬松的?头发上安抚般地摸了摸,问道,“生气了?” “没有。”他很快地否认,但按不下起伏不定的?胸口,他呼一口气,叹道,“哎,有一点点吧。” 李霄野和荀秋的?相处中约定了有话一定要直说,千万别扭扭捏捏造成不可挽回的?误会,就比如在许林在论坛@她的?那件事上,李霄野觉得很不爽,那天等荀秋洗漱完出来,便直接问了。 荀秋没有回就是因为不想许林一直@她,大?家?都?是成年人,几?次没有回应,他自然不会再?继续。 而不是李霄野认为的?私下有了什么接触。 至于@他的?那个帖子,也是与工作有关的?干货帖,许林之所以在第一个,仅仅因为他的?ID是A开?头。 瞧吧,事情说开?之后,一切因为想象力而产生的?枯涩感都?烟消云散了,他也不用自我纠结到发疯。 而且那个许林长得和猴子也没什么区别,连那个什么段一都?比不上,荀秋怎么看得上他? 可这次有点不一样,李霄野侧过脸,一样漫不经心似的?,“书签谁送你?的?啊?” 荀秋不愿意回答,她认为自己保留这枚书签,只是因为它?是朋友送的?友谊礼物,是纯真真切的?过往时光,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因为还喜欢着薛均。 可她那一瞬的?表情做不了假,她不愿意李霄野难受,立即从?信封里把落叶书签拿了出来。 这么多年它?一直被压得整整齐齐,四个角都?没有丝毫卷边,加上荀秋长期要敲键盘,指甲剪得圆圆润润的?,剥起来有点费劲,她拨弄了几?下,卡片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她有点恼怒,把它?捏在手里,使劲握了握。 李霄野吓了一跳,站起来查看她的?手,“宝宝,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塑封锋锐的?边角鼓起来,压几?下就有了痕迹,李霄野心疼坏了,把书签放在了一边,给她的?手掌吹了吹气,哄道,“对不起,宝宝,我真的?只是随便问一下,不是要你?把它?怎么样的?意思?啊,放着吧,好不好,我们不提这个了。” 可荀秋没有要罢休的?意思?。 老天,只不过是一张书签而已,她的?心脏凭什么要这样一抽一抽疼得不能自已? 不止薛均有病,她更是有病,荀秋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泪水涟涟地央求她好??好保留这份记忆,另一个着叫嚣着她必不可能输给一张书签。 酸涩的?爱意溢满,和另一种汹涌的?恨意翻滚搅拌,跌宕的?业海波浪一遍遍冲刷心肺,有个声音在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三心二意,这样的?你?,和你?鄙视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输给书签,不可能输给薛均,更不可能在有男朋友的?时候“一直喜欢他”。 李霄野发现她的?不对劲,可他不明白她究竟怎么了,懊恼中他紧紧将她圈进怀里,试图用拥抱来缓解她的?负面情绪。 荀秋的?眼泪没有声音,只有微微颤动的?背脊,和脸上纵横交错的?大?片水渍,勉强证明着她的?失措。 李霄野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如果这段感情中注定有一个会受伤,他绝不愿意那个人是荀秋。 他闭了闭眼,想说什么,可荀秋却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垂眼看下去,怀里的?人眼角红红的?,脸上委委屈屈,微弱又?可怜的?模样,像只被逮住的?兔子。 荀秋扁着嘴巴,轻轻喊了一声,“老公…” 李霄野被她这个样子弄得浑身都?麻了,紧紧搂她在胸口,连声哄着,荀秋呜呜咽咽地靠着他,仰着脑袋把湿缠的?吻送上来,她含住了他的?唇珠,反复吮搅。 他被她惹得心里发颤,过了会儿,实在没办法,椅子咿咿呀呀地转了个方向,李霄野长腿一伸,“砰”一声把宿舍的?门踹上了。 虽然说在女朋友变成小哭包的?时候想做那种事有点不对劲,但这个事儿他就控制不了啊,谢天谢地,荀秋并没有在宿舍乱来的?打算,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她咬他脖子上的?肉,咕哝,“李霄野,你?爱不爱我?” “当?然了。”李霄野捧住她的?脸,雾色沉沉的?眼睛对上她的?,认真道,“我永远都?爱你?。” “好点了么?” “嗯。” 多巴胺的?持续跳跃带来治愈和快乐,温暖的?拥抱、蓬勃的?欲望、不加掩饰的?索取和渴求… 爱应该就是这样的?,荀秋感觉好多了。 东西很快就收拾完毕,李霄野提着大?件先走出了几?步,回头一瞧,荀秋依然没有出来,他觉得奇怪,又?走回去喊她。 女孩儿立在桌子前面,手里握着刚才他明明收进小包的?美工剪刀,落叶书签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但是她没有停下,一下下,面无表情,把它?剪成了碎絮。 做完这件事,她把垃圾桶提起来卡在桌子旁边,扬手把所有东西都?扫了进去,接着她把垃圾捆住,拎在手上,侧脸看见李霄野目瞪口呆,她慢慢露了个笑容,说道,“好了,走吧。” 第五十四章 这件事简直成了李霄野的心病, 到?底她为什?么会这样?那枚书签会不会和她的家庭有关?她明明很珍惜,又为什?么要摧毁它? 李霄野想了很久,完全都不明白。 白天在公司联系客户的时候, 电话?那边没有立即接通, 就这样的短短30秒的安静他就走了神,对面“喂”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这种心不在焉一直持续到晚上6点多, 他提前下班去了朝天门, 准时和李思源一行人?会和,登上了夜游轮。 李思源和初中的时候有些不同, 十三四岁的他过于?瘦了,后来在曲梦梦的调教下开始锻炼健身, 这几年长?势良好, 李霄野都有点认不出来。 他会不会知道一些呢, 李霄野不确定。 他们端着碟子去一层的自助餐厅觅食。 几人?挑好了菜品, 李霄野坐下,第八次把手机摸出来看, 却不想?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拿走了它。 李思源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哥, 怎么不在状态啊, 和嫂子吵架了?我就说, 不然?怎么不把嫂子一起带来啊?” 他按亮了手中的ip4, 笑得更灿烂了, “让我看看咱们嫂子长?得好不好看。” 李霄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向后靠了靠, 并?未阻止, “她今天加班,哪有空陪小?孩子玩?” 荀秋今天开新?项目头脑风暴会, 这会儿估计在做产品设计,想?idea吧? 嘉陵江两岸亮起了璀璨的晚灯,轮船平稳地照着路线行驶,天气阴沉,积压了好几天的乌云涌动着紫电,好像就快要下雨了。 “借口。”李思源才不相信,可他低头一看,亮起的屏幕上面只有一张默认壁纸,冰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李思源不可思议地瞪了瞪眼睛,“怎么…” 他和曲梦梦谈了之?后,手机屏保一直都是她的照片,在他看来,不用女朋友的照片当屏保,那纯粹就是没把人?家当一回?事。 “你这种行为,嫂子没意?见?” 李霄野皱眉,“幼稚。” 之?前在校的时候用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后来荀秋接到?NEX实习邀请,风声鹤唳似的,立即把他的壁纸换了。 李思源觉得没趣,把手机塞回?李霄野怀里,对曲梦梦抱怨,“昨天打电话?过去,还说在帮女朋友收拾宿舍,这他妈才刚毕业一天呢,怎么就一个个这么忙啊。”他转向李霄野,“真是服了你们这些社会精英了,这让我们还怎么活啊?” 室友们都笑起来,“对啊,让我们享受生活都觉得罪恶堕落了。” 难得放松,李霄野也很快融入气氛,等到?差不多要散了,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怎么没喊薛均来?你不知道他在雾城吗?” 李思源哪里会不喊薛均,他“嗐”声,放下杯子摆手,“别提了,薛均更忙,昨儿下午2点多打过去,晚上10点才给我回?,说是研究所泡着的时候难得看手机。” 他叹了一口气,“而且他今天也很忙,得看看明天能不能抽点时间过来,我想?着嘛,就别劳驾他老人?家奔波了,明天我们直接就去雾大转转,吃个饭的时间总空得出来吧?” 李霄野忽然?灵光一闪,对啊,他可以找薛均问一下,他和严知那么熟,应该也知道一些关于?那个书签的事。 他立即起身,抱歉地笑了笑,“我去打个电话?。” 晚上9点多,薛均和组员们从研究所出来,临近毕业,他搬进了学校统一为特招生准备的宿舍。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无声地亮着光,经?身旁人?提醒,薛均拿出来看了下,接通,简单几句寒暄后,他垂着眼睛安静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沉。 寅初亭的寒风好像一下子全部从他的背脊上吹过,力量大得几乎将他撞到?踉跄,薛均猛地停下脚步,用手里的书紧紧压住了急跳的心脏。 同行人?停下来等他,疑惑地看着他忽然?白下来的脸色,“薛均,你怎么了?” 薛均侧过来微笑,和他们告别,“你们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点事。” 电话?那头的风很大,薛均仰头看一眼乌云盖顶的天幕,喉咙里滚出一声闷闷的“哦”,“你是说,一张枫叶书签?” 僵硬的四肢好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薛均呼了一口气,就近在亭子里的石凳坐下,他左肘抵在长?腿,微微倾身抚住了额头,蓬松的头发垂落着,遮盖住眸中风云滚动的不知名情?绪。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然?后呢,你想?问什?么?” 李霄野有点着急,直接忽略了对方?口中几不可闻的讥讽,“我就想?问一下,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不知道。” 三道紫色闪电落进远方?的山后面,白光炸出缙云山蜿蜒曲折的脊线,轰隆隆的雷声彻响,天幕震颤,乌团涌动,大雨在下一秒倾泻如注。 步道上的雾大学子惊喊着往寅初亭靠近,薛均挂上了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明明把那张书签好好带在身边,为什?么能为了照顾李霄野的感受,能亲手把它剪成一堆垃圾。 为什?么呢,李霄野甚至都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原来她那样在意?他吗? 密集的雨珠沿着八角亭滚下来,朦胧的水雾腾起,又凝成水珠压在他长?长?的睫毛,薛均眨了眨眼,捞起手机看时间。 接到?薛均电话?的时候,荀秋正在躲在空调房里吃着车厘子看美剧,三层玻璃窗的隔音很好,她拉上了窗帘,有一种隔绝尘世的安静。 电话?铃声响得突兀,荀秋着实吓了一跳,她急忙放下怀里的玻璃碗,冰水沿着边缘落在她的手掌,又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过小?臂,她扯了几张抽纸随意?擦了擦,同时握起了手机,没来得及细看那一长?串数字,按了接通。 “喂?您好?”她一手把电话?握在耳朵旁,一边弯着腰去擦拭茶几上的水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突然?笑出声,“荀秋,你没存我的号码?” 荀秋动作?停下来,疑心自己听错了,薛均怎么忽然?会打电话?过来,她拿开手机看了一下,是他的号码没错。 她放下纸巾,慢慢在沙发坐定,“什?么事?” 薛均的声音淡淡,“我在楼下。” “什?么?”荀秋不明白,“什?么意?思?” 薛均抿了抿唇,往屋檐后躲了躲,说道,“我刚才有点事路过龙湖公园这里,还没来得及走到?公路,突然?就下大雨了,所以,你能不能下来一趟?”没等她拒绝,他又立即补充了一句,“…嗯,就是,能借伞给我么?” “借伞?”荀秋走几步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看了一下,外头烟雨朦胧,城市已经?沐入深沉的雾中,“你在哪里?” “三栋一楼大厅。” 荀秋:“……”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儿办到?了李霄野家楼下,但雨这么大,也不能让他淋着出去打车吧。 荀秋在鞋柜拿了一把折叠伞,想?了想?,又去卧室把那个包着耳钉的塑封袋也揣上了,来得正好,她可以把这个还给他。 电梯缓慢地下降,荀秋看着门上的倒影,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过于?平静了,像是一种刻意?的压抑。她否认着自己对薛均的心意?,已经?到?了回?避与他相关的一切情?绪的地步。 “现?在下去,就是因为下雨了。”她解释给自己听。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地打开,薛均站在一楼大厅入口的玻璃门外面,浑身都湿透了,雨水从他完全拢起的头发后面落下来,浅色的衬衫紧贴在身上,隐隐约约见到?腹间起伏的肌肉线条。 荀秋迟疑了一下,收回?了视线,“怎么淋成这样啊?” 她走了几步,把伞递了过去。 可薛均不接,仍然?一双水润清透的眼睛望着她。 荀秋晃了晃手中的伞,抬眼看他,“薛均?拿去呀?” 她又想?起什?么,恍然?地“哦”了声,从口袋里摸出塑封袋,“这个,还你吧。” 可惜不是冬天,否则荀秋可以直接把东西塞进他的大衣口袋,此时的薛均只穿着衬衫和西裤,不太好操作?。 “为什?么不收?”他的声音略有点嘶哑,荀秋有点纳闷,不会这样就感冒了吧? 可是薛均的问题真的很好笑,他又不是笨蛋,为什?么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她怎么可能在平安夜收异性这种礼物,她有—— “是因为李霄野吗?”他忽然?靠近了两步,荀秋急急后退,被他困在了入门沙发和玻璃门的夹角。 她的脚在急退的途中撞在座椅,步子乱踩了几下,“咚”一声,稳稳撑手坐在了沙发上。 荀秋眉毛都快歪了,抬起手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下,可薛均岿然?不动,她咬着牙,仰着脑袋看他,一杆柔美葱白的颈子挺得笔直,清澈的眸子里燃着两束小?小?的火簇。 “对,因为我有男朋友,你不知道吗?别再?送我东西。”她看他无动于?衷,只好警告他,“如果你不拿回?去,我就会把这件事告诉李霄野,你们朋友一场,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是不是?” 薛均面无表情?,幽灼的眸子睇下来,他的理智好像已经?被熊熊燃烧的妒火覆盖,“告诉他什?么?” 荀秋一滞:“…告诉他你…”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怎么能这么无耻,问出这种问题来? 他又重复一次,声音沉静平稳,“你要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你把我送的落叶书签带在身边,告诉他你每个课间都在走廊里等我经?过,告诉他你在考场留下我的数学草稿纸?” “告诉他你来我的百度博客又删掉访客记录,告诉他你在做体操的时候踩我的影子,告诉他你为我国旗下的讲话?鼓红手掌?” “告诉他你在正气廊后面的灯石上面刻过我的名字又磨掉,告诉他你把化学笔记誊抄整齐才给我看,告诉他你午睡的时候故意?和我侧到?一边?” 荀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为什?么薛均会这么恶劣,他明明从始至终就知道,他明明每一件事都记得,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就是因为他不允许她喜欢李霄野甚过于?喜欢他? “荀秋,你可以告诉他你卡在零点给我发新?年快乐还要装作?是群发,告诉他你做的第一个插件就是用来在雾大贴吧检测与我有关的帖子自动举报?还是告诉他,我在君山抱过你?” 薛均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控,喉咙里涌出腥甜的灼烧,他僵硬地吞咽,可惜没有好转,惊慌和紧张让他绷紧了身体,他不知道自己要的什?么答案,可他依然?开口询问。 “你可以告诉他你喜欢我么,荀秋?” 第五十五章 薛均以这种方式揭露她不愿示人的?秘密, 于荀秋而言不亚于战争前的?挑衅,什么踩他的?影子,收他的?草稿纸, 在石头上刻名字, 午睡时候偷看他… 这些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原来他就这样冷眼旁观着一个女孩自以为是的?依恋,暗地里把她当做实验品一样研究记录, 一旦数据偏离了?他的?预计, 他就开始像现在这样焦躁不安。 玻璃门外沉闷的雨水猖獗地敲击地面,浓雾暗云, 潮湿粘稠的?气氛下,他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她, 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她的心脏, 冷汗浸湿了?后背, 荀秋微微后仰, 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薛均耷着眼睛,长睫落下的阴影遮盖了神色, 他声音低哑落寞,祈求般地问她, “你可以告诉他你喜欢我么, 荀秋?” “不可以!”荀秋猛地站起来, 完全不在乎眼前的?人突然僵硬的?身体?, 她恨得厉害, 眼睛也带上讥诮、冷漠, 或者一切可以掩盖泪水的?尖锐情?绪。 她想明白了?, 大概是李霄野和他说了?落叶书?签的?事, 于是他觉得她脱离了?掌控,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 不要偏离了?他的?实验航线。 一楼拐角处安装了?监控器,她不想让任何人有看笑话的?可能,荀秋阖了?阖眼,努力地压制着愤怒,“不如你坐下来和我好好说说,你到底想干嘛,应对需求制订方针,比我们闭着眼睛胡言乱语要来得合理的?多不是吗?” 薛均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高大的?阴影投射在她身上,那种莫名又危险的?气势,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她试图说服他,可薛均明显心不在焉,很快荀秋就失去了?耐心,冷笑道,“薛均,我真是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大半夜淋着雨跑到这里来,你难道是想让我和李霄野分手吗?” 薛均低着头,没有说话。 “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对他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更不会做任何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事,包括保留那张书?签,所以你——” “别?说了?。”薛均突然打断她。 他脸色有些苍白,耷着眉眼站在那里,神情?沉寂,低落的?气压环绕着,好像整个人都陷进了?泥潭沼泽。荀秋愕然,她实在不知道薛均有什么立场做出?这副模样。 很快,她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他给她的?胡萝卜中最美味的?一种,你看,他根本没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落寞地垂下脑袋,她就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心里也塌下一片柔软,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荀秋的?怒火重新燃起来,扬起声音,“为?什么‘别?说了?’?你骗我下来,还把我堵在这里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和当初那个白东又有什么区别??” 薛均眸色骤然凝住,抿唇看向她,怔默了?片刻,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在你心里,我…”他艰难地吞咽,总算退开了?一步,拉远了?与她的?距离。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落在身侧的?手却攥得很紧,冷白的?手臂上青色的?脉络鼓起来,像在隐忍着什么。 荀秋知道她不该把他和白东相比较,只是她不愿意为?这句失言退让,她咬了?咬唇,侧身把地上的?雨伞拾起来递过去,“你走吧,薛均,别?再打扰我和李霄野,我真的?不想再因?为?你的?事伤到任何人了?,而且他是你的?朋友。” 她停顿一下,又说,“当初你不是还帮他约我去吃饭吗,现在我和他很好,你应该高兴不是吗?” 薛均垂着眼,半晌,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伞身。 “好。” 荀秋松了?一口气,“好,那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我就先回去了?。” 薛均又说了?一个“好”,荀秋放下心来,还好还好,结束了?,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说着说着吵起来,或者被突然回来的?李霄野撞个正着,引发一场狗血三角恋。 她被自?己的?脑洞逗笑,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下一秒,余光却见一个黑影很快跟上来,她忙转身查看,没等看清,强势而灼热的?气息一下覆盖了?她。 这件事不过在片刻之间?,可却好像被按下了?慢速,她在混乱的?对峙中闻到了?薛均身上淡淡的?香气,大概是某种洗衣粉留下的?,像暖暖的?棉花,清新洁净,又因?为?淋雨的?缘故,带着一丝水润的?潮湿。 “薛均!”荀秋又气又急,去掰他的?手臂,未果,而后她奋力地抬起头,捏紧了?拳头,用尽全力地挣扎,“放开!” 薛均手臂紧收,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捶打,只用力地把她摁进了?怀中,皮肤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这样真实的?温暖安抚住了?焦躁的?心脏,他慢慢恢复知觉。 女孩玲珑的?起伏蹭过他坚硬紧绷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像细细的?电流,忽然窜起,又漫过四?肢百骸,让人战栗到窒息。 奔腾的?躁意让他浑身发热,喉结上下滚动了?几轮,薛均整个脸都烧出?潮色,神智仅存一线,他知道自?己想要的?远远不止一个告别?的?拥抱。 薛均尽力地缓和着错乱的?呼吸,扫了?一眼她红润柔软的?唇,昂首狠狠闭了?闭眼,“荀秋…” 外?面滚过轰隆的?雷声,他伸出?手掌钳住了?她下颌,低头小心凑过去,将亲吻落在她微闪的?眼睛。 温软一触即分,粗糙的?指腹却依旧流连在眉梢眼角,可耻的?战栗和酥麻从?脊背攀升,荀秋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再见。”他忽然笑了?一声,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颊——就像他在无边的?想象中,把与她打闹玩笑的?男人换成他自?己那样——然后松开了?手。 荀秋脱离了?控制,毫不犹豫地甩过一个耳光,手掌擦过他的?脸颊,响亮的?一声回荡,女孩儿羞耻到发颤的?声音怒斥,“滚!” 薛均白皙透亮的?脸上迅速地肿起浅色的?巴掌印,“好”,他侧过黯淡的?眸子,伞也没有拿,只身走进了?雨幕,荀秋忍住了?想把伞拿过去的?冲动,不过短短一瞬,黑暗的?雾色霎时吞没身影,薛均的?步伐太快了?,快到显得狼狈。 荀秋拎着伞面无表情?回到了?家里,她停在玄关的?矮凳旁边,使?劲儿揩了?揩湿润润的?眼睛。 她拉开柜子,两双小白鞋整齐地摆在鞋柜里,这是上周末李霄野帮她刷的?,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晒干,他收进来,鞋带穿好放在这里,以便?她随时取用。 她本是不愿意让别?人替她刷鞋子的?,可李霄野不甚在意。 “我力气大啊。”他微微弓着身子在洗手台处理,“你上次刷完不都说手酸么,这个交给我就行了?。” 她的?鞋子在他手掌上显得好小啊,李霄野回过头来,展开满是泡沫的?宽大手掌,笑,“宝宝,你穿多少码啊?34?就这么点儿?” 荀秋抱着双臂靠在浴室门?框上,哼笑着,故作严肃状,“好好干活,别?偷懒。” 李霄野笑,“是,大小姐。”他把脸凑过来,“奖励呢?” 荀秋伸手揪住了?他耳朵,“够不够?” 他可怜巴巴地求饶,“够了?够了?…快放开,泡沫要掉下来了?。” 荀秋把干净的?鞋子握在了?手里,终于忍不住情?绪的?崩塌,她扶住凳子慢慢跪下来,双手按住膝盖,痛哭出?声。 隔天清早,荀秋拎着笔记本去了?一趟8栋物业管理处附近,她擦干净了?藤椅上的?水珠,落座。 很意外?,物管监控系统很敷衍地使?用着默认路径和端口,荀秋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随意侵入,随手删除了?三栋大厅的?视频记录。 而后她抱着笔记本长久地在清晨中等待,7点50分的?闹钟响起,她整理好衣物,起身,继续去NEX上班。 整整两年的?忙碌中,薛均再也没有出?现过。 荀秋研二的?时候继续在NEX实习,并且最终入职算法岗,许林是她的?组长。 她和李霄野的?工作都很忙,早晨8点出?门?,晚上9点回家都是常态。如果另外?加班,还会更晚。周日会偶尔休息,两个人可以一起交流工作,或者出?去玩。 矛盾大概是慢慢积压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许林总会在11点左右打电话过来复盘项目或者补充案例,去外?地拜访客户也会提前在周日出?发。 李霄野一边陪她收拾行李,一边抱怨,“拜访客户用得着全员出?动?你们组长是废物啊?” 而且周二的?会,干嘛周日就要出?发? 荀秋深有同感,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们还说公费旅游是福利呢,周末过去就当是团建了?,我真的?笑了?,周末团建和加班有什么区别?,还好给钱,不然我才?不去呢。” 说是这样说,可组长这样安排,她又怎么能不去? 怪只怪NEX财大气粗啊,李霄野笑,“你们组是预算太多了?,所以这样乱花?” 荀秋哪里知道这些,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刚合上箱子,忽然有点兴奋地转头看李霄野,“对了?,周二完了?我们不回来的?,直接从?蓉城坐飞机去北京。” 周五北京有个黑客马拉松,所有开发者、技术控、或风投团队都会去参加,像NEX、ST这样跨国公司自?不在话下,荀天老板那样创业团队也有不少,连谢知意入职的?时越集团亦在其中。 “行吧。”李霄野心里有点堵,周二到周五还有几天呢,他知道荀秋一直想去北京,可是无奈两个没有空,这次怕是有的?人想陪她去玩吧。 周三中午,荀秋发了?一些景点照片,李霄野下班回来,压在沙发上翻开。 颐和园的?花、长城上的?云还有全聚德的?片鸭,没有人物合照,这是她一向的?风格。 玩疯了?么,下午6点多发过去的?信息到现在都没有回?李霄野意兴阑珊地丢开手机,捏着水瓶喝了?一些,再拿起手机,点开照片下面的?评论。 一眼看见那个碍眼的?人。 Aling:【北京?好想去啊…】 李霄野冷笑,就装吧,不就是这货安排去的?吗?荀秋根本都没回,他想了?想,点了?许林的?头像进去。 这货发了?个九宫格,李霄野漫不经心的?目光慢慢凝聚,片刻之后,他点开了?中间?那张。 荀秋乖巧地站着前面,歪着脑袋看向镜头,笑得清甜柔美,那只猴子站在她正后方,两只手做成耳朵悬在她脑袋上,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没有其他人,是他们的?合照。 下面的?10+评论都在起哄,问他们的?关系,夸荀秋漂亮,说他们般配。 都瞎吗?李霄野冷笑,这一看就是借位,角度问题让他们看起来像靠在一起,但?看荀秋这个状态,明显是不知道后面有人的?。 一群傻福。 李霄野随意地划了?划,忽然手指一顿,他在这条状态的?点赞列表里看见了?荀秋的?昵称。 可这条状态是晚上八点发的?啊,他退出?来,切到和荀秋的?消息栏。六点半,他发的?那句,【宝宝~吃饭没有?好想你啊,#哭泣】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李霄野咬着牙抽开了?领带掼在沙发,手指操作切到通讯录,“嘟嘟”声响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人接,冰冷的?AI播报,让他稍后尝试。 不安和躁郁如潮水一样拍过来,李霄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旁边,看着窗外?的?光影绚烂的?霓虹灯,撑着手又拨了?一个,同样无人接听。 他的?手垂回身侧,脸色彻底暗下来。 第五十六章 黑客马拉松是今年才在中国兴起的编码潮流, 从美国软件工程师们交流切磋始,慢慢催生?更多?创意,演化成一种?赛事, 媒体推介、丰厚奖金、风投观望, 让无数相关人员趋之若鹜。 周五,李霄野作为ST科技选手代表人跟着发展总监的团队一起到?达了北京。 10月底的北京不冷不热, 团队从西站乘坐主办方的商务大巴达到?COHT酒店, 李霄野眯了一会儿刚醒,跟着大家下车往酒店里走, 顺手摸出电话来看。 上车之前,他给荀秋发了信息。 而2分钟前, 荀秋回了他, 【宝贝, 我在大厅了。】 李霄野脚步微顿, 唇角轻弯,旁边人看他笑, 揶揄,“什么好事啊?” “没什么。”李霄野按灭了手机, 揉揉耳朵, 很自然地侧向大厅右边的长沙发座椅, 荀秋妆容得体, 笔直的长发卷成一个圆圆的髻, 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西装套装, 和谢知意两个人坐在那儿, 正远远地望过来。 “叮”一声, 又有消息进来。 深蓝:【好啦,别看了, 先去休息。】 李霄野忍住笑意,扶在台子上登记信息,眼睛却一直往沙发那边暼,而荀秋已经没再看他了,手机“叮”“叮”“叮”进了三条信息,一打开,三个很大的感叹号蹦出来,很容易就想象到?她的羞恼,李霄野不再作死,怕她真的生?气?了,低头发信息。 李霄野:【宝宝#可怜,想你呀,好久没见到?你了。】 两个人几天不见,在信息里腻歪了几句,荀秋抿着唇,眉梢上也染上了笑意。 “啊?”谢知意看了直摇头,“你们这还真是地下党接头啊?有这么严重?吗?” 李霄野这两年?升得很快,现在已经是发展副总一助,接触到?更多?ST的保密技术,而荀秋作为NEX开发岗组员,也多?参与前沿产品设计,这样下来,他们的接触太过,容易引人非议。 “这样啊。”谢知意暂时没有找智科对口的工作,以安全工程师入职以地产商业起家的时越集团,这回跟着风投团队过来,专门为董事长解说所有他看不懂的东西。 说起这个董事长,谢知意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她迫切地要和荀秋分享新听来的奇闻,她拍了拍荀秋,说道?,“我和你说,这种?资本家式的豪门真的是非好狗血啊!” 荀秋很感兴趣,忙放下手机,两只眼睛亮起来,看着谢知意。 谢知意非常满意好友这样配合,假意后靠,实则打量了四周,然后她俯身过来低声道?,“我们董事长是个吃绝户的凤凰男…” 荀秋“啊”了声,下意识厌恶地蹙眉,“真的假的?!” “对!”谢知意轻声道?,“时越集团以前是姓傅的,现在的薛董是入赘来的,走的是穷小子职员俘获继承人大小姐的那个路线。” 薛?荀秋的心里没来由地一跳,而后又觉得好笑,仔细算来,她已经两年?多?没听过薛均的消息了,没想到?突然听到?这个姓氏,还是会立即联想到?他。 她轻笑,“然后呢?” “后来啊,傅大小姐奉子成婚,又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羊水栓塞,没能救得回来,傅老?爷子40多?才得这一个女儿啊。”谢知意叹了一口气?,“娇养到?20几岁,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的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 生?离死别,确实沉重?,荀秋听了心里闷闷的,看着谢知意这个样子,想来后头还有别的事儿。 果然,谢知意说了会儿,咬着牙骂了一声,说道?,“就这样,时越交到?现在这个薛董手里,结果第二年?局势刚一稳定,就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个私生?子带到?家里来了。” “啊?”荀秋大吃一惊,刚才不还说薛董在追悼会哭得晕过去,这怎么就出现私生?子了?豪门秘辛真是变化莫测。 “所以说他会装啊!”谢知意义愤填膺地放下塑料杯,“原来这货早年?就已经结婚生?子了,刚搭上大小姐的车,就把?人家母子藏到?山里去,不闻不问整整八年?,而且那个原配——” 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摇头不止,“听说还有一点精神疾病的那种?…你听过躁郁症没有?” 荀秋茫然地点头。 “瞒得严严实实,根本没人知道?!我就说这些男的——”谢知意突然住嘴,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惊慌,慢慢站起来。 “怎么了?!”荀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玻璃门外的连号迈巴赫缓慢起步,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从门口进来,中间?那人众星捧月般,昂着下巴,往这边看过来一眼。 这个男人有些年?纪了,可仍然保持着十分难得的自律型身材,长腿笔直,俊雅清磊,很有些矜贵财阀的气?质。 就像电视里“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那种?家长,可荀秋瞧着瞧着,觉得他怎么有点面熟啊? 而谢知意呢,虽然那么远他们肯定听不见她说话,仍然有种?背后说人被抓包的窘迫,她一边冲那群人点头,一边抓起随身包包,低声对荀秋说道?,“荀秋,我得过去了,我们空了再说。” 她又挑眉补充一句,“那中间?那个男的就是薛董。” 薛…荀秋忽然心中一跳,她知道?那人为什么这么面熟了,如?果他再胖上三十斤,头发再少一点,那不就是另一个七中的薛老?师吗? 她使劲攥住了谢知意的衣摆,追问,“那、那个——”她实在无法用“私生?子”这样的词来形容薛均,顿了顿又改口,问道?,“…那个孩子呢?” 谢知意迷茫地摇头,“不知道?啊,只听说傅大小姐的两个孩子在公司历练的事,谁也不知道?那个私生?子去哪里了。” 荀秋一下松开了手,谢知意摇摇手机,“再联系!” “好。”荀秋怔忪地点头,目送谢知意小跑过去,把?一份与会人员详情?资料递给?了他们的责任人,一行?人转到?后面的电梯间?去了。 从前李霄野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薛均不是薛老?师的儿子…远房亲戚…离婚送养到?这里来的…八九岁才来的江城…” 这些线索好像串成了一条线。不会吧?荀秋眼角轻跳,手机“叮”一声,是李霄野开玩笑发来的房间?号。 李霄野:【这房间?好大,我一个人好怕。】 深蓝:【怕什么呀?】 李霄野踹开拖鞋,倒在了沙发上,笑着给?她回,【怕幽灵啊,宝宝,你能不能来陪我呀?】 他知道?荀秋肯定不会来,平时去NEX接她,她都像做贼似的,左看看右看看,一开始还让他必须戴上口罩,搞得他像什么大明星似的,引别人频频回头猜测,后来也就作罢。 算了,等晚点忙去别的酒店开一间?再见她吧,李霄野叹了一口气?。 荀秋没有回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忙去了,李霄野抬起袖口闻了闻,同行?者的烟味粘在他衣服上了,他认命地起身,打开行?李箱找衣服,准备洗个澡。 正洗得好好的,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来,一次又一次,有一种?不开门不罢休的霸道?,李霄野来不及收拾,匆忙围上浴巾,咬着牙从浴室出来。 他心情?不太好地瞧了一眼猫眼,忽然一愣,等反应过来来人是谁,立即拉开门,把?住荀秋的手臂把?她拉了进来,手肘横过去,门“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宝宝?”李霄野伸手摘了她欲盖弥彰的口罩,垂眼笑得灿烂,“NEX的开发妹妹,胆子好大啊,敢来我这里按门铃?” ST一行?人全部?都被安排住在这一层,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看见她了。 荀秋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拧住他的手臂扔开,“别把?我的衣服弄湿了。”她问道?,“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啊,你在干嘛?” 他在干嘛这不是很明显么?李霄野无辜地摊手,发梢湿答答的几颗水珠落到?他高挺的鼻尖,停顿了一下,又滴过修长凸出的锁骨,很快砸进他腰间?的白色浴巾。 荀秋的目光顺着水滴下行?,忽然滞了滞呼吸,半晌,她眨眨眼,有些忘记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来找他了。她吞咽了一口,嘟囔着问,“这个时候洗什么澡?” 美色当前,她也不用忍,伸手要揽他,李霄野哼笑着,俯下身配合她,两人紧紧相拥,他覆在她颈间?吻了吻,意有所指,“这下不怕湿了?” “李霄野!”荀秋咬牙切齿,开始倒打一耙,“臭不要脸的男人,衣服也不穿就给?别人开门,你想干嘛?” 李霄野“啊”了一声,大喊冤枉,“救命,我是看着是你我才开门的啊,我哪会随便给?别人开门嘛,宝宝——”他撒娇似的拉长声调,指尖在她的耳垂捻了捻,眸色变得有些痴迷,“想亲亲,带口红了吗?” 当然,都在随身包包里面,荀秋“嗯”了声,两手揪在他的浴巾,抬首引颈。李霄野不再犹豫,低下头衔过湿润的吻。 勾缠缱绻的深吻卷起热浪,又在濒临失控的边缘骤然停风,李霄野粗喘着放开她,小心地整理她有些皱巴的衬衫,声音低哑,“时间?太紧了,晚上吧,这顿留着晚上吃。” “嗯…”荀秋从无边的晕眩中回过神来,是啊,可不能衣衫不整地从男人的房间?出去,她细细地呼了几口,捧住李霄野的脸颊左右啄了两下,艳靡的唇轻咬,荀秋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都传成这样了啊!”李霄野咋舌。 “所以是真的?”荀秋着急地追问道?,“薛均真的是…那个薛董的那什么?” 李霄野挠了挠头,“也差不多?吧,反正董事会不肯认这个,薛均去蓉城呆了一年?就被送到?薛老?师家了。” “原来如?此吗?”没想到?薛均的身世这么曲折,荀秋有点发愣,这和他那种?拧巴的性格有关吗? 李霄野感慨道?,“哎,他也挺可怜的,你瞧着薛均是个学霸,可谁能知道?他8岁之前都没上过学。” “啊?为什么?” “他妈妈——”李霄野不好说薛均的家属,只隐晦地盖过,“反正就是有点那种?…可能是精神上有点执拗吧,也可能把?对他爸爸的一些恨意转嫁到?薛均身上。” 躁郁症到?了末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暴力行?径,薛均幼时长期遭受言语和行?为双重?暴力,终于学会了接受自己的命运,解离情?绪,隔岸观火,那个受到?伤害、承受痛苦的人就不再是他了。 “情?绪解离症…”荀秋怔怔失语,突然想起在君山的那个午夜她口不择言的斥责,她让他“有病早点去医院”。 愧疚如?山崩地裂,荀秋的喉咙干哑,像一条失水的鱼,胸口发闷,坐立难安。 第五十七章 薛均的身世确实让人唏嘘, 可荀秋能做什么?不过是在一些寂静的寒夜偶尔想起往事时,郁塞着叹一口气罢了。 生病了自然?得去看医生,没有那么多爱能止疼的神话, 她也并?不是谁的“解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荀秋的工作很忙, 有各种论坛要参加,看资讯、跟项目、做设计、写代码, 考中级经济师等等。 另外?还有个醋精一样的男友需要应付, 留给少女时期的暗恋对象的余地已经不够多。 二十分钟之后,李霄野和ST的同事一起去餐厅, 等他们都走完了,荀秋也小心?离开了李霄野的房间。 没多久, 他们又在15楼的自助餐厅相遇。 自助餐厅里很热闹, 李霄野的桌子离开荀秋隔了三个位置, 可他吃得心?不在焉, 因为荀秋的哥哥也在那边,并?且和同桌的许林聊得火热, 一看就知道是老熟人,就差勾肩搭背了。 妈的, 李霄野感觉自己脑袋都烧干了, 为什么许林会认识荀秋的哥哥? 她都没介绍过他给荀天认识。 喉咙快抑制不住酸意, 李霄野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放下筷子, 倒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野哥, 这么就不吃了?怎么了?” 李霄野牙齿痒痒, “饱了。” 一肚子气。 当天的赛事在晚上12点结束,李霄野在隔壁酒店的套房等着?兴师问罪, 荀秋一进门,刚换好鞋子,就立即被李霄野紧紧捞在手臂上,摁进了柔软的被子。 “荀秋,你完了。” 他一秒钟都不能再多等了,粗暴地解开了她的外?套,低头?撬开齿关?长?驱直入,吮搅逐步往下延伸,荀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仰着?脑袋“呜”了几声,浑身酥麻地揪住了他略有些湿润的发尾,又在强烈的震颤中收紧了双手。 李霄野疼得“嘶”了声,起身抽出皮带挞在地上,上前一步,把她的手举过头?顶捆了起来,他撑手悬在她上方狠狠厮磨着?,咬牙切齿地要说法,“荀秋,你有事瞒着?我?嗯?” 荀秋还没有从余韵的波浪中回神,两眼迷蒙地努力思考着?,到底哪里又惹到这瓶醋精了。 “李霄野。”衬衫衣摆一下下擦过腰际,她麻得不行,咬着?牙挣扎着?,“出去。” 可李霄野怎么肯放过,按住她乱扭的腰肢,哼笑着?问,“他怎么认识你哥啊?啊?荀秋,许林怎么认识你哥的?周三晚上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嗯?给他点赞,不回我信息?为什么啊,一件件好好回答我。” 毕竟都是同一个行业的,认识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事,荀秋断断续续地说着?,“就上个月有一次社区活动,公?益性质的,NEX几个人也去了,刚好就碰见我哥了,就这样认识了。” 李霄野嗤笑,“下一个问题。” 荀秋喘着?气,“周三…周三晚上和辉弛的客户在KTV,声音太响了,回来时候,我、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吗?” “下一个。” 回信息这个事,荀秋实在哭笑不得,可能因为当时在走路,她拿着?手机刚要回,有个电动车穿行过来,险些撞到她,好在旁边的许林拉了她一把。 她惊魂未定?地和身旁的人说了几句,又以为自己已经回过信息了,顺手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可以放过我了?” “你想得美?,不回我信息!”他哀嚎了一声,依旧气呼呼的,“老婆,你肯定?是不爱我了。” “我哪有!”荀秋气道。 他可不满意这个解释,荀秋被颠得头?昏眼花,又偏偏在混乱中轻颤地到达,恨得牙齿“荷荷”响。 李霄野重重哼了声,俯下来靠在她的肩膀粗喘,片刻之后,恶狠狠的吻再次落下来。 几乎没有停歇的一晚上终于过去,荀秋睡了没一会儿闹钟就响了,她迷茫地睁眼,立即看见了落地玻璃窗上乱七八糟的手印,气得狠狠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那次的比赛的几个奖项均被ST和NEX包揽,李霄野作为主创更是出尽了风头?,他和同事们握着?奖杯在场上,无数彩带喷洒,聚光灯打下来,久久地流连在他身上。 李霄野耀眼的才华和出众的相貌让人群中爆发出欢呼,他只轻笑着?,目光往她这边落了过来。 不知怎么的,荀秋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薛均。 那时七中枫叶轻落,大好的阳光倾洒,他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站在主席台的立式麦克风后面做脱稿演讲,清亮的声线,惹得那些单纯美?好的女孩为他窃窃私语。 掌声雷动的时候,他的目光一样会若有还无地从前排的荀秋身上轻轻划过,温柔沉静的眸子里带有一点点笑意。 耳旁嘈杂的电子音在为获奖人做播报,荀秋闭眼去驱赶脑海中的回忆,再睁开时,辉煌的灯光突兀地落进眼中,竟就这样刺出泪珠来。 她捂住嘴,把快要忍受不了的嚎哭生生地咽了下去。 —— 薛均好像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就连李霄野也有一次突然?感叹,好久没和薛均联系了。 某个晚上,她闭着?眼靠在李霄野身上,漫不经心?地开玩笑,“他这样厉害,说不定?是进国家保密项目了,然?后那一天咱们火箭发射,你可以在CCTV看见他,用着?一个带头?衔的假名?接受采访什么的。” 李霄野失笑,“嗯”声揭过这一茬,却很久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垂眼看她,女孩儿脸侧线条柔美?分明,长?长?的睫毛打下阴影盖住了眼睑,呼吸清浅。 他伸手把她捞上来,绵绵地吻着?,过了会儿,他突然?说道,“再过半个月,我就二十八了。” “嗯。”荀秋困得懵懵懂懂的,只听见“生日”两个字,嘟着?嘴敷衍了一声,“生日快乐宝贝。” 李霄野笑得发颤,“困了啊?” 荀秋呼吸均匀,已经睡过去了。 NEX的项目和ST撞了创意,荀秋他们组忙着?拆解构架和重组设计,两个礼拜的连续加班让她每天几乎沾着?床就睡着?了。 这个损失报告总要填进去一个替罪羔羊,两个礼拜的期限中,许林在多次微信上委婉地询问,源码是否给李霄野看过,荀秋再三解释,却始终得不到信任。 数年的合作组分崩离析,她被调离了算法岗,开始在开发做数据交互设计,短短一月数次换组。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荀秋有短暂的伤心?,而后开始自暴自弃,罢了,不过是工资少一点,她又没有错,不应该为这件事再承担更多的责任。 有本?事就找到证据,没本?事就直接开除她吧! 总之她是不会主动离职的。 荀秋不知道李霄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或许是因为她忽然?松弛下来的工作态度,或许是因为15号那天他们头?抵着?头?看搞笑视频的时候,弹窗忽然?进来一条缩了水的工资到账短信。 李霄野独自对ST撞车项目的结构设计进行了拆件处理,带着?劳动仲裁律师以及项目流程直接联系NEX的人事办和发展办,经过比较,两个程序的源码完全不同,且程序员拿创意的时间是ST在前,撞车类似纯属巧合。 荀秋是被冤枉的,不应该被无故调岗降薪。 可是人情世故就是这样的,虽然?她没有错,可已经没有组长?肯收。 “你会怪我吗?”李霄野叹气,“我太冲动了。”其实他是没想到NEX的小组长?都这么怂。 荀秋早想这么做了,只是太麻烦,加上ST的项目资料她也拿不到,她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皱眉,“可是这个项目还没上线,你拆件带去NEX,会不会算违约啊?” 李霄野没想那么多,摸了摸她的眉毛,展平,他哼了声,“开除我吧,到时候只好喊咱哥收留我了,一起做家族产业。” 荀秋笑出声来,“谁是你哥?” “你是我老婆,你哥当然?就是我哥。”李霄野压过去吻住她,很认真地说,“宝宝,来ST吧,NEX这种操作没立场要求你签离职协议了。” 李霄野的行为虽然?受到了限制权限的警告,但实质上没有什么影响。而荀秋通过正常程序面试进入了ST的算法岗,办公?位就在李霄野项目总监办公?室的楼下。 变故来得不算突然?。 李霄野在ST算是非常受欢迎的人,荀秋经常听见有人议论他。 偶然?的一次,她听闻了一个消息,德国总部派了人过来和他对接,想把他带到总部去。 “你是说,14年的时候李总本?来就可以调到德国去的?” “对啊!”同事端着?咖啡,不以为然?地为新同事解说人气总监的传奇往事,“那时候你还没来不知道,李总两年前在黑客马拉松上获了奖的,第?二天总部那边就发了邮件过来。” 她拢了下头?发,笑着?摇了摇头?,“那天是真的尴尬,我们是真没想到有人竟然?会拒绝这种好机会,李总从总裁办开会下来,楼上那群人还在电梯那给他开了礼炮,庆祝他高?升来着?。” “他为什么要拒绝啊?”荀秋隐隐有些不安。 同事摇头?说不知道,而后她又露了个八卦的笑容,慢慢倾过来了一些,“我听说,只是听说啊,你千万别出去乱说。” 荀秋点头?答应,对面才低声说道,“我听说咱们李总是个恋爱脑,他每天中午都要把吃完的午餐拍照给女朋友看,有人听到他在办公?室发语音来着?。” 她捏着?嗓子,学得惟妙惟肖,“‘宝宝~我有按时吃饭,胡萝卜一人一半,我已经吃完咯,你也一定?要吃啊,对眼睛好哒,要是老公?发现?你没吃,以后就再不给你做饭了’。” 同事说完哈哈大笑,接着?又学了一个,“‘哼’。” 所有人都笑起来。 荀秋:“……” 同事,“所以大家都觉得,他不去德国可能是因为女朋友不让,你知道,像李总这种优质青年,抓住了可能会放手吗?”她摇摇头?,“恋爱脑就不用搞事业了,这次如果他再拒绝,估计一辈子都别想往上升。” “应该不会再拒绝吧。”荀秋喃喃道。 同事摇头?,“难说,好可惜啊。” 她和李霄野为了这件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14年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住?” “不想去,我就想呆在中国,德国没有花椒,我吃不惯。”李霄野漫不经心?,手搭在沙发椅背,眼睛却看着?窗户,是一种拒绝交流的模样。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荀秋完全知道他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说谎,因为心?虚。 她的心?里慢慢凉下来,问道,“难受么,那时候?” 李霄野是不缺钱,可他对AI技术的追求是无止境的,荀秋握住他的手,问道,“那时候一定?左右为难了吧。”她想了想,说道,“宝贝,别为了我辜负自己的梦想。异国也没什么啊,谁说了异国就一定?会分手啊?” 李霄野眼圈发红,低垂的眸子开始聚起了晶莹的水泽,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当然?会,当初你和严知不就是这个原因分手的么?我绝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第五十八章 荀秋噎了一下, 无声地走过去,吻落在李霄野有些湿润的眼角,她抱住他的肩膀, 试图做出承诺, 可却始终开不了口。 李霄野勉强扯了一下唇,眼睛里却并没有笑意, 他撩开她额角散落的长发, 垂首凑近,温柔在几乎虔诚的吮吻传递, 他轻笑,“荀秋, 你愿意给我一个?承诺吗?” “当然。”荀秋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会?…等你。” 夜色清浅, 他们沉默地看向城市的霓虹深渊, 荀秋心里千头万绪,忽然, 她感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攀上了手指,下意识抬起右手, 荀秋瞳孔微聚, 心跳骤然失稳。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李霄野。 无名指上钻石戒指流光溢彩, 辉泽绚烂如星辰, 李霄野的声音却很平静, “荀秋,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等我。” “你想结婚吗?”他看向她, 眼神黯淡。 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 可声音中仍然暗含期待,李霄野轻笑, “荀秋,和我结婚,你愿意吗?” 荀秋的心颤得厉害,她低着头看着戒指,明白自己应该答应,给他积极的反馈,可她的喉咙却像堵住了棉花,怎么都说不?出那三个?字。 太?多画面和亲密从她脑海划过去,她知道,李霄野的陪伴贯穿茫茫岁月,而薛均不?过是?匆匆过客。可她的心是?残缺的,就这样走进其他人情深意切的余生,对他来说公?平吗? “我——” 荀秋再?没有机会?说出那句“我还没有想过”。 腰间环着的手臂逐渐收紧,潮热的气息迫不?及待地侵入,他拥着她退后,又?忽然把她反压在沙发扶手上,“荀秋。”他俯身靠近她的耳朵,“你爱过我的,比爱他多,是?不?是??” “李霄野?!”荀秋心里一颤,不?很明白他的意思。 可李霄野不?再?多说,一手摁在她的腰窝,又?侧过身,拉开了小茶几的抽屉。 缠绵燥热的吻密密麻麻地落满背脊,李霄野咬开锡箔袋,倾身俯下,加重?力气,缓慢又?肆意地进犯,慢慢地,荀秋眼神变得迷离,剧烈的震颤中她撑起来,仰着纤白的颈急急地喘气,“…够了。” 可身后的人并不?理会?,她回?过头,立即被他衔住唇,暴虐的亲吻倾压,酥麻肿胀的唇间夹杂着疼痛,她不?耐地推他,李霄野却忽然狠狠一口咬在她的脖颈。 “李霄野?!”荀秋疼得抽气,颤颤地去掰他的手臂。 李霄野抵住她,激烈跳动的心脏震得胸腔轻响,他呼了一口气,哽咽着声音,“为什么…荀秋,为什么不?爱我,是?不?是?只有让你痛了,你才能记住我?” “你发什么疯啊?!”荀秋气极了。 李霄野颤着嘴唇,想说什么,可嘴巴一张开,失控的痛哭却抢先一步,“对不?起。”他抽噎得厉害,整个?背脊开始抽动,再?也止不?住的脆弱情绪翻滚出滔天巨浪,他恨恨地摇头,“我就是?太?恨你了,荀秋,我真的太?恨你了。” 滚烫的水珠顺着曲线一路蜿蜒,像灼热的潺流从她心尖滚过,炙烧的窒息席卷所有感知,荀秋停止了挣扎。 李霄野留下戒指,去了柏林。 荀秋搬离龙湖公?园,住进了ST渝北园区附近的单人公?寓。 一年很快过去,10月29,荀秋照例接到了妈妈的视频电话,她好几年没有一个?人过生日了,但却好像也不?觉得冷清。 实际上,要不?是?运营商和朋友们的祝福短信陆陆续续发过来,她可能忘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等加班到9点多回?到公?寓,拿出随手在便利店买的奶油面包就当是?宵夜。 “这时候才吃饭啊?” 荀秋咬着面包摇头,顺手把手机撑在支架上,打开笔记本继续做复盘,她啃了一口面包,笑着解释道,“6点多就在公?司吃过饭了,现在是?加餐。” 她看一眼手机,妈妈躺在床上,一张上半脸的大特写。 荀秋笑了声,“这么早就睡了啊?” “嗯。”陈雯的声音有点小,荀秋觉得奇怪,侧身按大了音量,听见那边有个?声音在叫喊,“妈!不?吃我就倒了哦?” 听着像荀天,荀秋看着屏幕,漫不?经?心,“怎么好像听到哥的声音了,他回?家了吗?” 下一秒,屏幕一转,荀天的脸出现,他给荀秋打招呼,荀秋怪道,“你们公?司倒闭了?10月份还有空回?家?” 荀天脸一黑,“乌鸦嘴,ST才倒闭了呢。” 荀秋笑,“倒闭他的,开香槟了。”她轻骂了一声,吐槽着,“真的把人当驴使,要不?是?钱多,我早就跑路了。” 陈雯听见她敲击键盘的声音,接过手机,有些忧心地问,“现在还没忙完啊?” 荀秋忙摇头,盖上笔记本,三两?下把面包啃完,她扯了纸巾慢慢擦拭手指,听见妈妈说,“换地方住了?以前那个?公?寓怎么不?好吗?” 荀天在一边插嘴,“别问这个?,八成是?分手了。” 陈雯很吃惊,“怎么了,和小李吵架了?” 这个?说来话长了,荀秋“唔”了声想敷衍过去,可那边两?个?人不?依不?饶,她只好叹气,“李霄野去德国?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所以,我们算是?分手了。” 陈雯不?满,“又?出国?了?你找的都是?些什么男朋友,一个?二个?往外面跑,他们家里也舍得。” 严知爸妈本来就在美国?的,而李霄野就更不?用?说了,他爸妈离婚,又?各自重?组,他处在给钱两?不?管的位置。 荀秋顺着妈妈“就是?”了一声,开玩笑,“下次我注意点,就找个?本地的,最好是?公?务员,就是?永远不?会?出国?的那种。” 她本意只是?随便说说,看陈雯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始说条件了,“这就对了,最好就找江城的,家里要父母双全,身体健康的。” 荀秋忙解释,“说着玩的,别当真,我现在忙着呢。最近有个?大项目,喂,荀天。” “干嘛?” “就是?ST的四代?子?弹头全息游戏沉浸舱,你知道吧?” 荀天撇嘴,言不?由?衷地赞叹,“牛啊,你都跟上这个?项目了?” “在争取。”荀秋笑了笑,“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想试一下。” 说了几句,却听见荀天突然叹了一口气,把手机还给了陈雯,气氛好像变得有点严肃,荀秋收了收笑容,问道,“怎么了?” 她没有戴眼镜,倾身凑近屏幕看了一下,妈妈这次离得比较远,背景上的护士铃和心电监护走线一下露了出来。 荀秋吓了一跳,迭声问道,“你们在医院干嘛呢?” 六个?月前,陈雯因?为饮食不?规律突发剧烈胃疼,晕厥在路上,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 医生感觉不?对,让她照了个?胃镜。 是?早期胃癌。 “癌症?!”荀秋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实在太?远了,它几乎代?表着死亡,眼泪簌簌落下来,她捏紧手机,全身都在发抖。 江城只是?小城市,不?可能是?在那儿做的手术,荀秋又?问了一会?儿,事情的大概便清晰起来。 荀天在第二天接到消息,立即回?到了江城,又?检查了半个?月,陪陈雯去上海做了预约手术,接着连续住了三四个?月的院,恢复得挺好,又?回?到江城,住进了中心医院。 “早期嘛。”陈雯看见荀秋哭得厉害,也伸手抹了抹眼泪,笑了声,“手术都做完,现在是?恢复期,注意点,再?定期复查就行了,你别多想。” “真的?”荀秋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又?听见荀天说,“嗯,病理分型比较好,做完肿瘤切除,再?配合药物治疗,医生说存活率80%,五年不?复发应该就稳了。” “怎么不?和我说啊!”她埋怨荀天。 荀天一言难尽,他这几年在外面,思想也逐渐开明,他觉得这件事应该全家都知情,毕竟手续也有一定的几率失败,退一万步讲,如果失败了,荀秋只怕遗憾终身。 可陈雯不?同,她是?上一代?的老?旧思想,奉承着报喜不?报忧的陋习,告诉荀秋也没有用?,只不?过多一个?人担心罢了。 “应该告诉我的。”荀秋声音很低。 “秋秋,你要准时吃饭啊,也不?要经?常通宵工作。”陈雯没有继续上个?话题,只叹气,“这样折腾一次才知道身体健康有多重?要,赚再?多钱都是?废的。”她看一眼荀秋,叹气,“当初不?应该让你们进这个?行业,又?累又?苦,也没说赚到什么大钱,逢年过节都回?不?来的。” “咱们大姨几个?小孩读书都不?行,反而能留在身边,早都儿孙满堂了。” 陈雯絮絮叨叨地说,“你们两?个?都还没结婚,夏昔都生二胎了…” 一听到结婚生孩子?,两?个?人顿时忙起来,荀天两?眼一黑,把桌上的水果碗一收,“妈,我去把这个?洗了,不?然晚上惹虫子?,你们慢慢聊!” 荀秋语无伦次:“啊…妈,你你你早点睡吧,我想去洗个?澡,晚点再?给你发过来。” 陈雯只叹气,“早点结婚,我也就完成任务了。荀天我是?不?说了,三十几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秋秋你说,你哥也不?是?丑八怪吧,他怎么找不?到女朋友?” 荀秋大笑,“他啊,他…” 荀天忙拿走手机,眼神里全是?警告,“别他妈胡说八道啊!说我,说说你吧!男朋友谈这么多年,怎么不?结婚啊?” 兄妹两?个?在言语上互相攻击,陈雯笑得前俯后仰,都挺懂道理的,就是?不?照做啊,忽然间,她猛地一停,鬓角沁出了汗水。 陈雯捂住肚子?,摆手让荀天马上挂掉视频。 “妈妈!”可荀秋已经?看到了她疼得血色全无的脸。 “行行行!先不?说了!我先去叫医生。” 荀天很着急,手忙脚乱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就扔在了一边,可他没有按准,视频仍然继续。 化疗的药物伤害了消化系统,恶心和腹痛已经?是?常事,医生的声音很淡定,重?复着要家属多注意病人的饮食和睡眠。 荀秋盯着那边雪白的天花板和蓝色点滴轨道,默默了很久。 第五十九章 老旧斑驳的楼梯间狭窄到容不得两人并行, 放轻的脚步声响起,应声灯一层层地亮光,暖色昏暗覆盖着前路, 大雨依旧滂沱, 有一些水雾从开放式的护栏飘进来,洒在地上那个高大的影子?上。 荀秋低头看?了一眼, 抬脚向上的时候狠狠压上去碾了碾, 后面的人脚步停了一下,嘴角漾起一个轻笑。 荀秋觉得自己或许还有一些恨薛均的, 看?见?他刚才在车上为难到耳根红起来的样子?,她?觉得很畅快。 其实她?压根没有想到薛均会同意她的邀请, 成?年?男女之间用那种语气喊你上去坐坐, 她?又特意提起了数年?前他在君山做的那道糖醋排骨, 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她?的暗示? 在咖啡馆义正辞严地发好人卡, 一听能上楼,一样巴巴地跟来了, 或许男人就是那样的,薛均也不例外。 她?莫名感觉到失望。 可是那又如何?, 少年?时候的梦, 现在圆一圆也行罢,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反正这一晚过去, 他大概又要消失了。 荀秋和?妈妈还有外婆早在两年?前就搬到下个街区的电梯复式楼去了, 西苑这里只存放着她?的机器以及沉浸舱等大型设备, 她?每周做测试的时候才会过来。 503室很快到达, 荀秋抹去了锁芯上的灰尘,识别?指纹, 推门,“啪”几?下,她?按开入户到厅堂的三盏白炽灯。 “进来吧。” 荀秋暼见?薛均有些犹豫的停顿,暗自好笑,到都到门口?了,他还想?逃跑不成?? 她?不给他这个机会,很快伸手?接走了他手?中湿透了的工衣——雨实在太大,下车到一楼的这一段距离,他撑开这件衣服为她?遮挡——荀秋完好无损,可薛均的发尾有一点湿了,肩膀一侧也浇上雨水。 薛均沉默地看?了一眼荀秋递给他的黑色拖鞋,抬头问,“有鞋套么?” 他补充解释,“拖鞋可能有点小。” 荀秋奇怪地看?了看?手?上的鞋。 荀天的拖鞋53码的,这还不够他穿? 是了,估计薛均是有什么怪癖,比如不愿意穿别?人穿过的拖鞋什么的,而素质和?礼貌以及两人之间的疏离促使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是巨人吗,这鞋子?姚明都穿得下好不好?! 荀秋没有多说,又拉开抽屉,给他拿一次性鞋套。 “我先去把这衣服洗了吧。”荀秋一指厨房的方向,“那边,你自己操作一下,围裙在架子?上,随意用吧,不必拘谨。” 薛均“嗯”了声,走到厨房,锅碗瓢盆都很齐全,架子?上面料酒、耗油、芝麻香油、蒸鱼豆豉、花椒等等调味料摆了一堆,干货架上的几?个透明收纳盒装着八角香叶和?葱姜。 荀秋保留了雾城人的烹饪习惯。 他拉开了冰箱。 幽白的光亮起,几?罐雪花啤酒突兀地立在那儿。 薛均暗了暗眼神,伸手?拿出了番茄酱,关上门,片刻后,他又去拉冷冻层,把一捆仔排解开,放进准备好的温水大碗。 荀秋调好洗衣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厨房,慢慢后靠,她?半倚在玻璃拉门旁。 多古怪啊,薛均竟然在她?家厨房拍蒜… 或许是因为不太合适,他没有绑上围裙,袖笼半卷,白皙的手?握着锃亮的菜刀,一下下熟练地把姜切成?细片,臂上青色经络因为用力变得明显,彰示出蓬勃的性感来。 荀秋眨了眨眼,她?真是疯了,怎么会把一个多年?没见?的男同学带回家里来,还把刀也递给他。 可这一幕好像一个梦,是美梦还是噩梦她?尚且不知,但这一定是从前的她?所求而不得的场景,值得现在的她?慢慢品鉴欣赏。 挺拔清隽的男人垂着脑袋,宽肩猿腰,线条完美,他侧身打开热水冲洗砧板和?刀具,过了会儿收拾完毕,又转过来看?她?,蓬松的头发遮住漆黑的眼睛,薛均嗓音温润干净。 “排骨解冻还要一会,没有冰糖,用白砂糖应该也可以,就是没有葱和?白芝麻,味道上可能会有一点——” 他忽然停止说话,明亮的眼睛轻抬,注视着她?的靠近,缓慢而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荀秋眼睫颤了颤,薛均这个样子?太犯规了,她?实在没争着气,脸颊染上绯色,还是怯怯地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荀秋侧过脸,想?了想?,说道,“那…先坐坐?” “…行。” 薛均点头,跟着她?走到了客厅的沙发。 他的目光轻轻从女孩儿身上扫过,荀秋微微低着脑袋,长发高挽,从他的角度,很轻易看?见?她?白得发光的脖颈上攀着粉色的云彩。 尽管他极力地压制自己,可看?见?她?害羞,还是没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荀秋。”他喊她?。 荀秋停在沙发旁边,回首看?过去,两道目光在极近的距离相?交,薛均淡淡地发问,“你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来相?亲?” 荀秋有点愣神,薛均怎么会觉得她?有男朋友? 薛均说,“拖鞋,啤酒,照片。”他轻笑,“他是不会做菜么,用得着我来代劳?” 鞋柜上的照片墙里贴着她?和?荀天的合照,那是去年?过年?去海南的时候妈妈拍的,兄妹两个抱着一个超级大椰子?,笑得很灿烂。 不愧是薛均,就那样匆匆一眼,立即在一众相?片中看?见?了它。 荀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反问,“你知道我有男朋友,还上来干嘛?” “做饭。”他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你不是说想?吃糖醋排骨么,所以我就上来了。” 见?她?诧异,他又反问,“有男朋友的人就不能和?别?人吃饭了?” “我喊你上来,是为了做饭吗?”荀秋极快反问,她?真的不敢相?信,薛均竟然想?和?她?玩猫抓老鼠。 承认自己卑劣就那么难吗?男人真是死要面子?,荀秋恨得咬牙,等一会儿做完了,她?一定会一脚把他踹下床的。 “不然呢?”他嘴角轻牵,“晚上是我的缘故,害你没有吃饱。” 薛均垂着眼睛,他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当时在那个密闭的空间,心里好像窜起一团燎原的火,烧得脑袋发热的他点头同意了她?的邀请。 可上来之后,他的冲动又慢慢被理智压下,更别?提再次发现她?有男朋友,薛均幽灼的目光轻闪,“你知道我是不婚主义,叫我上来还能干嘛?” 荀秋看?着他不说话,慢慢地将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喜欢他,或者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执念,总之,这一刻想?要靠近接触的欲望是准确的。 这一副色相?顶绝的好皮囊。 荀秋感受他逐渐加快的心跳,问道,“做了就一定要结婚吗?薛均,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婚前的三套房啊?”她?笑,“说真的,你不肯穿那双拖鞋,不会是因为吃醋了吧?” 薛均呼吸轻滞,皱眉,“不是。” 密密麻麻的酥麻从她?的指间传递,薛均想?离开,可是脚步却?挪不动,女孩儿清幽的香气从鼻腔涌入,他感到昏聩的迷蒙。 “忘了说,那是我哥。”她?突然说。 这个时代哥哥的含义太多了,荀秋顿了一下,补充,“同父同母,从小掐到大的那种哥哥。” 说不出的畅意像海浪一样卷过来,他的心变得暖呼呼的,防备也暂时松懈。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我…我是丁克。” 荀秋知道有的男人事前喜欢说一些打开心扉的话,她?浑不在意地胡乱回复,“好巧,我也是。” 薛均的眼睛一下亮起来,“真的?可你高中的时候说过很喜欢小孩的。” “喜欢小孩和?丁克冲突吗?”她?说,“看?别?人的还好,自己养起来要累死了,而且我觉得养孩子?的责任太重了,敬谢不敏吧还是。”这倒是句实话。 接下来的事一发不可收拾,薛均已经记不清事情究竟是如何?开始的了,他有太多浓烈的情绪需要宣泄,那些愤懑的隐忍和?妒恨,那些胡乱的思绪和?想?念,造成?了这个凶狠急切的深吻。 这件事在梦中已经做过万万次,他无需任何?指引,只紧紧地按住她?的,香软的唇舌相?勾,薛均的呼吸开始发颤,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又源源不绝地落进沙发上的软毯。他只怕自己的凶狠伤及到她?,缓慢地送过去,可意料之外的潮湿和?柔软压得他头皮发麻,两分钟后,他俯在她?的手?臂,抑制不住地粗喘。 荀秋捏他的脸,嘲笑他,“薛同学不愧是年?级第一名,好快啊。” 薛均窘得满脸通红,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他不是轻易认输的人,片刻的休整之后,他咬着牙重新出发,很快掌握诀窍。 他的呼吸染上了她?的香气,跌宕的对峙中,他喘得说不出话来,只在一次次的融入中与她?十指交握,齿面啃咬在她?的脖颈,标记出自己的痕迹。 “荀秋…”令人窒息的快慰终于?平息,他沙哑着声音退出,紧紧地拥她?在怀里,“…我爱你。” 多可笑啊,男人在床上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可荀秋依然止不住地落下泪,薛均怎么会说爱她?,他从前连一句喜欢都不愿意承认的。 好廉价的爱,她?很失望。 荀秋抹了抹眼泪,遵循对自己的承诺,一脚踹在他的肩膀。 第六十章 几年前的某一天, 她?和李霄野在时代天街的橱窗里偶然见到了小时候想要但是?爸妈不肯买的礼盒版娃娃。 它比小时候还要华丽,整整十二套漂亮礼裙、六顶假发?,魔法杖、水晶鞋, 皇冠…闪闪发光地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进店问出一个她完全负担得起的价格, 荀秋把它买回来,好好地放在书架上。 她以为自己买到了从前的快乐, 可惜事与愿违, 她?并不觉得开心,甚至没有兴趣拆开它。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拿出来肯定不好收拾吧。 她?很丧气?,原来从前的梦寐以求一旦得到, 也不过如?此罢了。 而实际上, 她?小时候也没有自己想象中伤心, 六岁的她?在为那盒娃娃辗转流泪的夜晚中, 抱着其他的娃娃们依然睡得香甜,得不到最优选, 就在有限的舒适中尽可能地汲取吧,她?一向?能在替代?中最大化地取悦自己, 绝不亏待, 也绝不等待。 而薛均呢?荀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爱他么?恨他么? 很显然, 他和娃娃并不相同, 前一秒她?为他失望透顶, 可下一秒她?仍然为他心跳失控。 在薛均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腿, 跪在地上, 一路绵绵地吻上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他太懂得她?的死穴, 也甘愿为她?臣服。 沙发?乱得不成样子,薛均把她?抱进卧室放好在柔软的被?子上,捧住她?的脸低头吮走了泪珠,“荀秋,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这样难受。”他粗糙的指腹一下下摩挲,撩过眼角和脸颊,又轻轻擦在唇角,“我来得太晚了,是?不是??”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他撬开她?的唇,逐步加深。 “不会什么?” “不会退缩。”他说。 荀秋不懂他的意思,可他吻得太过热烈,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心脏都好像融化成了冰激凌,再?也来不及想任何事。 湿热的牙齿轻轻啃咬,莹泽的唇舌重重辗转,耳厮鬓磨中的暧昧啧响让她?羞耻心濒临边界,“薛均,薛均…”她?揪住他的发?尾,脚趾也控制不住地蜷曲着,前所未有的战栗引发?了耳鸣,她?细细地抽噎起来。 薛均显然游刃有余,眼角带着笑,撑上来问她?,“为什么一直叫我的名?字啊?”说完他又想起什么,眼神黯淡了一瞬,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反反复复地纠缠。 最后一次,薛均拎着用完的小方盒挠了挠头,眼神躲闪地过来抱她?,问了一句,“要不,我下去一趟?” 黯淡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荀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啊”一声?,竟然已经快到凌晨了… “怎么了?”他咳了一声?,声?音暗哑,温热的气?息描摹着她?耳朵,薛均长睫轻垂,抽了纸巾摁在她?微红的眼角,轻柔又珍惜。 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发?端,薛均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给她?一个?舒服的位置。 纵使心里再?别扭,她?也不得不承认薛均放肆的热情令她?十分愉悦,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充盈在她?的胸腔,这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自□□往灵魂的失控和震颤,让她?的心里痒得不得了,很需要这个?温柔的拥抱来缓解。 “不做了,有点事。”荀秋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轻轻靠在他的手?臂,开始处理未读信息。 一个?学生家长在11点私聊家庭作业太多的事,陈雯也发?消息在问今天相亲,群里信息99+,7、8个?@,另外还有李霄野几个?工作信息。 荀秋回江城三?年多了。 江城太小,连一个?智科对口的岗位都找不到,向?下兼容一下,想做计算机相关,人家一看她?闪闪发?光的履历,自己这边揣着3500的预算工资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宇宙的尽头是?编制,荀秋最终走上了这条道路,可她?并不甘辜负自己为智科挥洒过汗水和时光。 不在岗依然可以做线上兼职,分段修改bug,或者提供创意设计,做需求这些都是?她?的长项,奖金和福利当然比不上从前,可时间?相对自由,只在项目紧张的时候需要随时沟通。 她?先预想了给家长的回复,准备明天早上再?回,然后开始认真查看李霄野发?过来的产品需求。 身后的人感知她?的紧绷,下巴抵住她?的脑袋瞧下来,而后薛均忽然顿了顿,抿唇敛下了笑意,低声?问道,“你和李霄野还有联系?” 荀秋懒洋洋地“嗯”了声?,并不多做解释,按灭手?机,攀住他的手?臂轻轻蹭了蹭,声?音带一点点娇气?,她?喊他,“薛均,我饿了,我的糖醋排骨呢?” 他有点愣神,却仍然“嗯”声?答应,“那我现在去做,40分钟之后我们就吃饭,好不好?”他顿了顿,胸腔振出闷闷的一声?笑,问道,“荀秋,你这里…还有备用床单吗?” 有是?有,只不过存放在柜子里,还要烘一下,祛祛味道才好用,不过他问这个?干嘛? 她?疑惑地看他,正想发?问,一抬腿却蹭到一片潮湿,她?忽然记起刚才最后一次结尾的时候,薛均只管胡来,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求饶,害她?丢了好大的脸。 荀秋恼怒地闭了闭眼,转过来伸手?把他往外面推,“快去,我还有事情要忙。” 他伸手?握住了她?两只纤白雪腻的手?臂,侧到一边,靠近吻了吻她?害羞的眼睛,“好,知道了,我去做饭,排骨下锅了再?来收拾这里,你先忙吧。” 亲密关系好像一下拉近了他们的距离,那些缺席的时光就此隐去,荀秋撑着脑袋,看着他坐在床沿旁边套衣服。 “干嘛这样看着我?”薛均显然很羞赧,语气?平淡,耳朵却红红的,动作也开始有些遮掩。 “你好看。” 他的确好看,乌黑柔软的头发?,温柔如?水的眸子,高鼻薄唇,身姿挺拔,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能在人群中找到他的位置,就像有一束光追随着,薛均永远这样闪耀。 可她?心里却觉得自己仍在梦中,面前这个?人真的是?薛均吗?这样缠人、爱娇、怕羞,会不会是?她?最近沉浸舱测试做多了,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拟? 夜色中的灯光落进薛均漆黑的瞳仁,画笔白描似的轮廓显出不真实的完美,她?感觉他简直有些像她?制造出来的AI模拟体—X先生。 她?失笑一声?,难道她?在制造X先生的时候根本就是?以薛均为蓝本的? 现在她?折下这一捧月光在手?,心尖无法抑住地颤抖。 薛均眼睛眨了眨,回头啄吻在她?脸颊,定定地盯着她?。 荀秋笑,“看什么?” 薛均轻声?说,“你也好看。” 李霄野的视频通话打过来了,荀秋不再?耽误,很快坐起来,背对着他开始套内衣和衬衫。 薛均看见她?的屏幕来电,心里微微抽了一下,明知她?和李霄野分手?了,他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都这个?时候了,还发?什么视频? 他压不住心里翻滚的酸涩,抿唇看着她?。 “就是?工作上的事。”荀秋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薛均解释这个?,他发?了好人卡,上楼来也不过是?因为想和她?上床罢了,现在做出这副受伤的模样做什么? 男人的占有欲真是?可怕,那边铃声?响得急促,她?没办法,握了握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薛均…” 他这才弯起眼睛,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温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会议即将结尾,荀秋从视频中抬起头,翕动鼻子,香喷喷的肉味直往人心里钻,她?吞吞口水,按灭麦克风,提示对面坐着的薛均,“好像可以了吧,快去看看火。” 那边李霄野挑眉看了看,好笑地发?问,“荀秋,这个?点家里还有人啊?又交新?男朋友了?” 这个?“又”字实在耐人寻味,薛均什么也没说,起身往厨房去了。 荀秋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回江城之后有一段短暂的暧昧,就是?因为李霄野时不时的电话视频,导致人家疑心病爆棚,很快就无疾而终。 她?打开麦克风,没好气?地对李霄野说,“管好你自己。” 片刻之后,薛均走到了她?对面,给了她?一个?无声?的口型,“吃饭了。” 恰好会谈结束,荀秋按灭了手?机,点头。 “你不吃么?”她?看见桌上摆放整齐的米饭和菜品,迟疑地拉开椅子,坐下。 糖醋排骨上色依旧很好,他还取了两根香肠切片蒸好,另外再?加一个?鸡蛋羹。 “马上来,我先把这里弄好。” 深蓝色的工衣已经烘干了,静静地放在沙发?上,他拿着出了洗净完毕的沙发?套,又把湿漉漉的床单放进去,撑在阳台玻璃旁边调洗衣机。 一个?居家状态中的薛均,看起来也很美味。 他就用那星子璀璨的眼睛看着她?,慢慢靠近,一只膝盖抵住她?的腿,另一只跪在地上,抚住她?的脖颈压向?自己。 他们吻得气?喘吁吁,薛均抵住她?的鼻尖,问道,“今晚可以留下吗?” “那你得洗碗。”荀秋笑。 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薛均洗了碗出来,看见荀秋坐在笔电前面等读条,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不行的模样。 他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抚了两下,她?缓慢地睁眼,由着薛均扶住她?的下巴,把一支水喂到她?嘴边,他的音调有一些暧昧,“这么累?” 荀秋就知道男人这种时候嘴里没有一句正经话,薛均可真是?不要脸,她?的累和他无关好吗? 周五本来就忙,刚才又是?开会又是?改建模,铁打的人也会累好不好,她?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可薛均的眸子却在一瞬间?聚起雾色,他撑住椅子扶手?,倾身吻了下来。 荀秋昂着脑袋,看见他因为紧张而轻颤的睫毛,忽然产生了他也爱着她?的错觉,她?轻轻笑了声?,伸手?揽住了他。 这样的惬意在清晨的深吻中戛然而止,荀秋真不知道薛均的点在哪里,她?不过是?穿着衬衫在洗手?间?刷牙罢了,他忽然就把人捞起来放在沙发?上,吻到人家衣衫凌乱。 热烈的吻落满锁骨,指纹锁忽然“滴”地一声?识别成功,三?层锁扣“咔咔咔”地响起声?音,门?开了一半,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超市专用塑料袋先被?放在了地上。 沙发?上两个?愣住的人骤然回神,荀秋毛骨悚然,一下蹦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把薛均推进了卧室。 70-80 第七十一章 赵竞持觉得事情开始往有意思的地方发展了, 那天从日料店出来之后,他和荀秋时不时会像朋友那样联系几句。 不要怎么说?是有缘分呢,没过几天他在七中附近办事, 刚好遇见她和一群老师从桥上出来, 他过去打了个招呼,老师们可热情地八卦, 走?的时候, 荀秋的脸都被她们说红了。 那个周六,他又“路过”万达一次, 缘分实在深厚,在外场逗留了不过两分钟, 就?看?见她带着侄女在那儿玩捞鱼。 赵竞持带着蛋糕刚想过去打招呼, 忽然看?见一对年轻夫妇向她们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 放慢了脚步。 “我说?了一会儿我约了人啊,不跟你们去吃饭了。”荀秋的声音带着无奈。 “你约的谁?” “赵——” 没等?她说?完, 荀天就?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约了赵警官?你别在这里?和我演啊, 我和你说?, 那混小子第一次见就?跑到家里?来, 哪里?是什么好人, 你别一天到晚被他带着跑, 小心上当受骗!” 赵竞持听着怎么觉得不对, 想来荀天嘴里?那个“小子”另有其人, 第一次见面就?跑人家家里?乱来?看?来她那个“男朋友”的确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荀秋简直被他气笑?, “我约了谁关你——”她想说?“关你屁事”,一看?张闵怀里?睁着一双懵懂大眼睛的小沐, 又把脏话?咽进了肚子,改口,“你别管我行不行,我都多大了,能自己做主,还?用得着你操心么,小沐都饿了,去给?她买蛋糕啊!” 触发到了关键词,人类幼崽立即发出信号,小沐在张闵怀里?摇来摇去,“蛋糕!蛋糕!蛋糕!” 荀天很无奈地叹了一声,“不是我想管你,妈妈知?道?你和我们出来,结果我们吃完饭回融贸了,你又磨蹭到十一点钟,那妈妈问起来,你要我怎么说??哎,反正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别气到她就?行了。” 江城那么小,总有一天会在路上偶遇,然后引发一场大战,妈妈身体还?在恢复,可不能被气着。 “我就?是约了赵警官啊,你一会儿别和妈妈乱说?。”荀秋看?起来有点沮丧。 说?到曹操,曹操就?不好再在门口站着了,赵竞持适时从门边越过来,冲这边挥手,“荀秋!” 这下几个人神色各异,荀天瞧着赵竞持的身高,结合那双白色OZWEEGO,脸色一下就?黑了,上前一步挑眉看?着他,“你哪位!?” 荀秋大吃一惊,忙拉开他,和赵竞持打招呼,“赵警官?” 荀天可不信,狐疑地看?向赵竞持。 赵竞持把手里?蛋糕提高了些?,笑?道?,“蛋糕店排队,我来晚了。” 他看?向荀天等?人,“哥,第一次见,我是赵竞持,市经侦大队的,您应该知?道?,我和荀秋在接触来着。”他知?道?荀天误会他是那个“小子”,毫不迟疑地要切断今天荀秋和“男朋友”的约会,他装作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那,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荀天冷哼,“来都来了,不一起吃个饭吗?” 鸿门宴,非要问问这小子的态度。 “啊,这……”赵竞持看?向荀秋。 荀秋瞪过来一眼,他做了一个懵懂的神情。 “就?在楼上香辣蟹吃,你们也来。”荀天下了定论。 赵竞持可吃不了辣啊,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小沐,点头,“有儿童套餐吧?” 一行人一起往四楼走?,荀秋拉着赵竞持落后了一些?,咬着牙问他,“你来这里?干嘛啊?” 赵竞持挠头,假装没听到他们的全部谈话?,“不是你说?约了我吗?那我想着就?出来给?你圆个谎,没想到你哥哥这么热情,非要请我吃饭。” 荀秋瞪着他,“那小蛋糕呢?” 赵竞持故技重施,“我准备自己吃的啊,35块,微信还?是支付宝?” 荀秋却“呸”了声,“借花献佛还?要收费,你想得美?。” 赵竞持双手举高作投降状,“别,开玩笑?的,我可不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荀秋没办法,只好推掉了和薛均的饭局。 —— 正如周舟所说?,荀秋觉得自己最近过于忙了,或者说?,有点过于堕落。 除却最基础的工作花费,她几乎把其余所有时间都给?了薛均,她对妈妈撒谎七中事忙,她得暂时搬进了教工宿舍住两?个月,结果呢,拎着行李箱跑到了自己在河东的公寓。 简约风的单身公寓楼显然是江城开发中一个很失败的案例,“享受单身,享受生活”,从开盘宣传到收房,至今三年过去,依旧有一半是空着的。 江城这样的小城市太?注重家庭,大部分人都在20多就?结婚生子,要考虑孩子的成长、老人的空间以及亲戚的到访,哪里?会有人需要这种一室一厅的孤寡小平层。 可荀秋买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只在后期软装咨询过李霄野。 有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小空间一直是她从小的梦想,那些?被撬开的门锁,那些?被打开的日记,所有疲乏的弱小和被定义的难堪,都在她拿到购房合同的那一刻治愈了。 荀秋再也不奢望任何人关于那些?不尊重的道?歉,她成长到拥有了好好爱自己的能力,一切沉疴旧痛都显得不重要。 黑白灰和原木色占据了整个空间,这里?除却基本的家具和设施,没有任何繁杂的装饰,阳台摆着她花了很大力气淘来的软垫沙发,角落里?摆着新买来的绿植,大片的叶子,绿油油,很肥沃。 一切和梦里?一样美?好。 她在自己的想象中并没有在这里?设置一个薛均,可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就?在这里?——卷着袖子,拎着锅铲,有力的手臂轻抬,将锅里?的菜品慢慢倾进他们一起挑选的餐盘。 他今天刚从南市开会回来,很难得穿得很正式。合适的白色衬衫紧裹住清磊挺拔的身材,梭形上臂掐住两?个黑色的皮质袖箍,厨房顶灯晶亮的白光打下来,隐隐可见衣下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 薛均比少年时颜色更甚了,宽肩窄腰,眉眼柔和,随意地扬眉轻暼过来,落在荀秋身上,又带着点亲昵的轻佻,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勾引。 老天啊,荀秋思绪一下就?涣散了,她把手肘搁在餐桌上,情不自禁地展开手掌捂住了发烫的脸颊,啊!!怎么会这样? 视频那头的李霄野咬了咬牙,妈的,哪里?来的野男人,一两?个月而已,连这个屋子都能进了? 他重重地咳了两?声,咬牙切齿提醒,“荀秋,你别当着我的面和人家犯花痴行不行?!先把这个复盘做完!!” 荀秋回过神,有些?抱歉地笑?了下,继续和他复盘最近做的一个监控收银管理为一体的新系统初级架构。 会议在10分钟之后结束,荀秋挂电话?的速度快得让对面的人想摔手机。 抽油烟机的嗡嗡声慢慢停止,薛均洗净了双手,把碟子和汤碗一一端到了她面前。 “开完会了?怎么一直在看?我?”他温和的声音噙满笑?意,一如从前。 荀秋摘下了蓝牙耳机,仰着脖子看?他,笑?容发自内心,“要我说?实话?么?” “嗯?”薛均哼出个肯定的音节,撑着手,越过桌子给?到她轻柔的啄吻。 “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荀秋抿着唇,声音有点娇气可爱,两?只眼睛水光剔透地看?着他,轻轻眨两?下,又很快羞怯地移开视线。 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薛均愣住,而后眸眼轻垂,很快走?到她的面前。 她的手机亮了一下,他的眼神也下意识地追过去。 5块钱袜子男:【那你这礼拜六还?去不去啊?】 熟悉的头像,奇怪的备注,薛均微微蹙眉,他们还?在接触? 好在荀秋看?到信息没什么表情,只是拿起来,解锁。 薛均不给?她这个机会,撑住椅圈,倾身吻了下去。 荀秋猝不及防,手机一下落进了白色的地毯。 吻一开始是冰凉的、轻柔的,薛均的手指温和地没进她披散的乌发,摁住后脑,慢慢地辗转、加深。 他把她揽上手臂,一步步往沙发靠近。 在理智溃散的前一秒,她丝丝颤颤地喊智能助手关灯。 “好的主人。” 鸽子房在下一个瞬间被黑暗笼罩。 朦胧的夜色从落地玻璃洒进来,冰凉的月光攀上她光洁滑腻的小腿,又很快被炙热的吻点燃,高大的身影覆住了最后的光亮,茶几上的纱罩小灯被震得轻晃了一下,薛均长手伸进抽屉,熟练地摸出了一个小方盒。 荀秋太?偏爱与他亲近,那么多肆意的私念隐藏在如擂鼓的心跳,血液奔腾,你来我往的追逐,侵吞并立,丝毫不让,看?他长睫颤抖,看?他雾色浓重,看?欲望的绯潮慢慢攀上白皙清隽的脸。 失控的心跳和呼吸,再没有比这些?更能感受彼此相爱的极致快慰。 “以后就?都不是梦了,我会永远都在。”他摁住她柔软的腰肢,深深地嵌进去,嘶哑的嗓子抵出炽热的喘息,他俯在她耳边,小心试探,“‘宝贝’?以后这样喊你好不好?” 那些?在退缩与懦弱中丢失的爱与专属,他会慢慢找回,打上烙印,寸步不再相让。 “嗯…”酸涩与甜蜜的巨浪同时翻滚重拍,她仰着头,承受着潮汐的指引,实在太?难探究他话?中更多不甘的深意。 “宝贝,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娇气?”他咬她的耳朵撒娇,同时又游刃有余地操纵这场对弈,“喜不喜欢我这样对你?” 荀秋险些?就?要迷失在这段深重长久的回浪中。 她不耐地“嗯”了几声,在一片混乱中用裹了蜜糖的嗓子捏出甜腻的情话?,“喜欢,薛均——” 他重重地送过去,“喊我什么?” “宝贝…” 他不满意,“还?有呢?” “哥哥,老公…”她面色潮红,咬着牙羞到几乎当场落泪,薛均是双面人吗,明明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温温柔柔的。 他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接近10点,哪有人会打电话?过来? “谁啊?”荀秋皱着眉。 薛均在百忙之中摸到了茶几上的手机,幽蓝的屏幕上闪烁着的“赵竞持”几个字,哦,原来是“5块钱的袜子男”,他冷哼了一声,按下了接通键。 第七十二章 赵竞持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有点奇怪了, 以前在?大队训练的时候,从来没?有说一定要把手机带在?身边的。 昨天田泽那个货不知道想做什?么,开玩笑似的把他的手机锁进更衣室的柜子, 又故意喊伍邵不停地发?微信过?来, 手机在?里?边叮叮当当地响着,急得赵竞持去拿备用钥匙的时候都有点结巴了。 开了锁拿出来一看?, 晓得是队友在戏弄他了, 又气得直发?笑。 “赵队,你不对劲, 什么情况啊到底?”几个队友簇拥过?来,笑着拍他的肩膀, 想对他严刑拷打?。 什?么情况, 他也不知道啊, 可?是赵竞持从来没?有这样忐忑地等待过?一个女孩的消息。 他坐在?沙发?上, 感觉有点迷茫。 窗外面下着雨,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小城, 静谧的室内只剩下他有些沉闷的呼吸声。 他们?认识也不过?一两个月而已,见了几次面, 吃了几次饭, 坦坦荡荡, 完全就属于普通朋友的范畴。 以赵竞持的分析, 她那样的性格应该是从来不会晾着别人的消息不回的, 可?他反复看?了几遍他们?的聊天记录, 没?发?现有什?么雷点让她拒绝交流的。 这周六赵悦持要去南市培训, 没?空看?孩子。所以他才想着问问荀秋周六会不会带侄女去孩子王玩, 如果她去,那他就也带王序序过?去, 两个孩子搭个伴,不挺好的么。 可?她都不回。 赵竞持没?几分钟就拿起手机来瞧,在?沙发?上干等了两个小时,咬得牙齿痒痒的,奇了,她怎么突然就不回了,难道是以为他是冲着她才去的? 他“啧”了声,低头?打?了几个字,想解释一下只不过?是因为他也要带孩子罢了。 有这个必要吗?他把打?好的字又一个个慢慢删除,可?心里?到底有点不是滋味,倾述的欲望达到顶峰,他想了想,翻开手机,开始寻找有没?有能不带嘲笑地和他分析情况的人。 略过?几个队友和同学,他的手指停在?薛均这个名?字上。 是啊,薛均最近也在?和相亲对象接触,他应该能明白他现在?的心情才对,赵竞持没?想太多,拨出了这个号码。 荀秋完全没?料到薛均会在?这个时候接通电话。 那边清清爽爽的一声“喂”传过?来,吓得她立即推在?他的胸口?往后面缩瑟,可?薛均追过?来,不肯停歇地搅弄,他一手摁住了她的腰窝,高大的身影覆下来,脑袋就搁在?她的肩膀上。 “什?么事??”薛均声线平稳,指侧却慢慢在?人家?的腰线上下巡刮,荀秋痒到战栗,只能死死咬着牙齿,不敢泄露一点声响,尖锐的指甲扣进了薛均清瘦的背脊,可?他岿然不动,甚至挑过?来一个恶劣的笑容。 气得荀秋羞恼地闭上了眼睛。 她听不太清楚对面在?说什?么,只看?见薛均眸子里?的笑意慢慢淡下来,而后温和的声音变得有点冰凉,“这个我帮不了你,你另请高明吧。” 说罢他按断了电话。 荀秋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就像被反复抛向高空,又一次次极速下坠,她实在?有点承受不住他的热情,细声细气地央求着,“薛均…” 背后边的月牙印都快要掐出血来,可?薛均无动于衷,只用缠绵轻柔的亲吻将安慰衔过?去,让她应接不暇,再没?有任何力气想别的事?情。 刚才赵竞持说的那些话好像还响在?耳边,为什?么她会推掉和他的约会,带着赵竞持去和她的家?人聚餐? 难道她真的只把他当成FWB,而赵竞持才是她真正想要结婚的对象? 荀秋不会是无爱而性的人,难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和赵竞持有了新的发?展? 这种?认知实在?让他惶恐。 还有,她那个备注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们?已经足够亲密,他再也忍受不了任何男人靠近她一分一毫。 可?怜的泪珠濡湿了眼睫,荀秋半睁着水光闪闪的眼睛,麻到全身颤抖。 他手臂一揽,将那一滩春水捞起来,牢牢地禁锢在?怀中,淡淡的兰花香气扑过?来,他压住她柔软的发?顶轻轻嗅了嗅,试图哄一哄她,“宝贝,生气了?” “不许这样喊我!”荀秋出尔反尔,抬腿去踢他,却又被他极快地抵挡,夹得严实。 “为什?么不行?”修长的手指撩开碎发?,他轻柔地吻在?她的额上,“有人刚才都答应得好好的。” “床上的话能当真么?”荀秋咬着牙,羞耻于自己过?于激烈的反应,她坐起来,恨恨地揪了揪他的耳朵,“为什?么接电话的时候不让我走啊,薛均,你真的是好变态。” “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喜欢的。”薛均无辜地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因为,那时候你好紧,差点一下就把我给——” 荀秋万万没?想到他能这样不要脸,那样的情况她能不紧张么,她伸手捂住了他那张可?恶的嘴,可?后者定定地瞧着她,清亮干净的眸子甚至弯着笑意,而后又若无其事?地伸出舌尖,轻柔地舔舐她的掌心。 奇异的痒直往心里?面钻,荀秋倒吸一口?气,慌忙撤开了手。 这样兵荒马乱的夜晚越来越多。 而薛均每次过?来,都会不小心留下一两件东西,没?两个礼拜,小房子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最后计谋得逞,衣柜也劈空一半,堂而皇之地挂上了他的工服和西装。 “你没?地方住啊?”荀秋好笑地乜着他,二楼的天顶太低了,倒是委屈高个子的薛均半跪在?床旁边叠衣服。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样,一板一眼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并且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了最不要脸的话。 “你不想时时刻刻都看?见我么?” “谁想看?见你了?”荀秋才不会承认。 薛均明白她的别扭,笑得很温柔,“我说错了。”他轻抚在?她脸颊,眸色清浅,“是我总是会想你,宝贝,你就收留我吧,好不好——” 他的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很有点摇尾乞怜的意味,荀秋的心脏停摆了一瞬,又嚣张肆意地开始加速跳动。 自从这人发?现她的癖好之后,每每来到这边,装扮也从休闲开始转向商务,衬衫最上面解开两颗纽扣,袖口?轻挽,看?起来很随意,但也性感。 薛均在?讨好她。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极致的愉悦,足以让她允许他暂时进入她的安全领地,只是有时候在?疲惫的深夜慰籍之后,她枕在?他手臂上难免忍不住感伤。 “薛均。”她仰着头?看?他,声音低落,“你说我能永远这样吗?” 她没?有说“这样”是怎么样,但她想薛均会明白的。 “只要你想。”他吻她噙着泪珠的眼睛,“宝贝,只要你想,你就永远自由,我会帮你。” 而事?实上,她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不能。 面对无法逃脱的责任,她依旧在?像小时候那样逃避,用与赵竞持接触的谎言,应付家?里?的催促。 上一次和荀天吃了香辣蟹,他们?就真的再没?有怀疑过?她。 但半年之后呢?“接触”这么久,肯定得有个说法。 结束了这个谎言,她还能再逃避多久? 只要她还在?利益和责任牵扯住的人际关系网上,就注定一辈子也无法自由自在?,人总要学会面对和成长。 荀秋抵住他的胸口?,而薛均的心跳由于她的靠近慢慢加快,这样真实的情意,实在?让她想要落泪。 接近期末考试,荀秋忙着和语文组的老师们?一起出试卷,连续加班一周,她拒绝了薛均直接来学校门口?接她的建议。 上一次老师们?已经见到了赵竞持,他过?来给她打?招呼的时候也表明了是正在?接触的对象,她不想再把自己的私人交际放进同事?们?的讨论圈。 而且薛均是谁? 只怕除去薛老师这一层关系,七中仍然有老师会记得他,就和她同行的几个人里?,也有以前普通班的老师。 正是忙碌的一个周末,几个老师被安排留在?办公室清点从打?印厂搬过?来的试卷,荀秋也在?其中,到结束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老师们?干脆就一起去校门口?的餐馆吃饭。 周六的七中桥头?人烟罕至,荀秋和老师们?出来,隐隐约约见到有个扎眼的女人——那个女人腰上挎着一个很大的买菜包——正慢慢朝着他们?走过?来。 荀秋的危险嗅觉很敏锐,她抬了抬眼镜,推旁边的高绢,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高绢抬眼看?了一下,脸色立即就变了,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那个女人踏着高跟靴挡到了他们?正对面,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老师们?都有些莫名?其妙,互相看?了看?,以为这人是谁的熟人。 又不知道是谁推了荀秋一下,喊道,“荀老师,你看?,你男朋友在?那儿呢!” 荀秋心里?一跳,捏住了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正是薛均发?过?来的信息,【宝宝,我在?老地方等你。】 他们?的老地方就是七中公交车站台对面的拐角,那边有几个停车位,薛均来接她的时候都会把车停在?那里?。 可?同事?怎么会知道的。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已经把薛均和男朋友划等号。 荀秋顺着同事?指的方向抬头?一看?,却是穿着白色T恤的赵竞持挥着手走过?来。 原来同事?只是开玩笑,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而那个怪异的女人目光在?女老师们?之间巡了两圈,最终定定地看?着高绢,她快速走过?来,一把揪住了高绢的长发?,同时抬脚狠狠踹在?她的胫骨。 她的目光怨毒狠戾,像九曲河外阴鸷的蛇。 买菜包落在?了地上,西瓜刀黑亮的手柄露出一半,夕阳照下来,刃光夺目。 她伸手握住了长刀。 人群中爆发?出了尖锐的惊喊,猩红的血液和锋锐的利器让骚乱加剧。 “荀老师!” 第七十三章 荀秋没有刻意了解过自己的性格, 似乎从记事起?,大?人们就常常点头说她很乖巧,又不知从什么开始, 他们开始摇头说她很内向。 逢年过节都躲在妈妈后面才喊人, 上台表演声音就像蚊子,对出风头的事情绝对不会主动举手。 内向成为了消极型的性格, 在刻板印象中逐渐和怯懦挂钩。 她真的怯懦吗? 见到危险降临的一瞬间, 她腿脚不由?自主地发颤,想要跟着?人群逃开, 可当锐器破开血肉,无辜者绝望凄厉的呼喊震痛耳膜, 她却再也?不能往后多挪一步。 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 分不清是谁在推搡, 人群和嘈杂如潮水般退开, 荀秋不知道自己的勇气从何而来,她的脑子烧得滚烫, 好像已经停止了思考,可纤白瘦弱的十指却牢牢箍住行凶者握刀的腕。 粘稠鲜红的血从刀柄上洇进?了她的掌心, 油腻的触感?让她几欲呕吐。 “你走开!”凶手的惊叫刺耳疯狂, 她使劲晃了几下手, 可这?小个子力气很大?, 压着?她的手都抬不起?来, 暴怒冲昏头脑, 她松开了失去防备能力的高绢, 侧身用体重一下把荀秋扑倒在地上。 “荀老师!” 荀秋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 “哐”一下着?地,她眼前一黑, 震得胸腔里都快要呕出血来,可与生俱来的求生意志让她仍然没有松手,冰凉的铁器悬在鼻尖,离开肌肤只差分毫,随便转下一个角度,她难逃厄运。 谁也?没能理解到赵竞持的速度,明?明?刚才打招呼的时候人还?在百米开外,几个瞬息之间,他就从对面的围栏一下跃到她们背后。 宽厚的手背贴过荀秋的脸,隔开她与危险,赵竞持握住了锋利的刀刃,密集的血滴从指缝溢出,他微微蹙着?眉,看向荀秋。 “赵竞持…?”失序的心跳好像找到了应有的频率,荀秋喃喃了一句,“别抓刀啊…” 凶手吃了一惊,迟疑地侧过脸,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已经有一股极大?的力气拽在后颈,她被迫起?身,踉跄后退。 利落的手刀砍在腕上,凶器哐啷一声落在地上,赵竞持一脚下去将它踢得老远。 他抽出背后的手铐晃开,忍住揍人的冲动,将仍然在挣扎的行凶者铐在了旁边路灯的铁杠上。 凶手状若疯魔,身体受限,嘴里依旧在大?声咒骂着?,“高绢!高绢!你勾引别人的老公,破坏别人的家庭,你不得好死,你们助纣为虐,枉为人师——” “你胡说!”高绢在剧痛中震惊抬头,没想到对面竟然还?要倒打一耙,可自身素质和性格使然,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出那些龌龊来。 旁观群众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围上去查看高绢的伤势,她的右手臂在抵挡时被划了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连皮带肉地翻开褶子,深红的血液浸湿了她的白色上衣,大?量失血和惊吓让她脸色发白,急需医疗处理。 “警察同?志…”有人过来扒拉赵竞持,“这?边有伤者!” 赵竞持皱着?眉,“别碰凶器,报警,打120,把受害人送到医院去处理。” 他半蹲在地上,紧紧搂住快晕过去的荀秋,指挥着?其他人分工处理,而后他又低着?头把怀里的人检查了两遍,低声问道,“荀秋,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头晕或者恶心?” 荀秋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可又没见?着?她的伤口,刚摔那一下看着?就挺重的,“哐啷”一声,做了人肉垫子。 “荀秋。”他拍拍她的脸,“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本来没什么事,差点被他这?两个巴掌扇晕,荀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揪住赵竞持的衣服想坐直身体,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挣扎了一下,还?是卧回了他怀里,她低声回答,“我没事,就是…快要吓死了。” 声音丝丝柔柔地发着?抖,是真的吓得不轻。 赵竞持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吓死了?吓死了还?冲那么前?不要命了啊?”他的声音慢下来,怀中的人好娇柔,她简直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伸着?爪子,竖着?毛发,警醒地看着?四周。 “没事了,没什么好怕的。”他往路灯那边轻轻抬了下巴,顺手拂了下她头上的灰尘,笑?得露出两颗白牙,“真没见?过你这?样又勇又怂的。” “你的手怎么样?你怎么能用手去抓她的刀呢…”她很担忧,赵竞持的衣摆上零零星星都是血点子,“不疼么?” 那人的力气怎么比得过他,把手垫过去,只是怕刀子割着?荀秋罢了,他哼了声,“小伤,不足挂齿,倒是你,她明?显都杀疯了,你还?空手扑上去,怎么想的?” “你不也?是空手。” 赵竞持笑?,“我?我是警察,你呢?学过格斗术么?瞎莽,要是我今天来晚两分钟,可不得给?你收尸了。荀老师,量力而行啊。” 想要见?义勇为,也?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行,天知道他看到那疯子提着?刀冲她扑过去的时候,手都已经摸到枪套的位置了。 虽然他今天并没有配枪,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荀秋没话接,可她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咬着?牙扯他的手臂,“我看看。” 赵竞持心一下就软了,无奈地叹了声,展开手掌给?她看。白皙的手掌中握着?不知道谁递过来的一叠棉柔巾,白色的纸巾已经全部被染成红色,她小心拿走它,看见?手掌前端上不深不浅的几道血痕。 荀秋心里突跳,皱着?眉,“都这?个模样了,还?是小伤?” 赵竞持满不在乎,“又没断掉,血也?不多,这?不是小伤是什么?” 行,警察叔叔说是小伤就算,她抿了抿唇,说道,“手给?我。” “干嘛?”他听话地把手伸出来,很乖的样子。 荀秋没说话,默默地扯下了包包上的装饰丝巾,叠进?一沓抽纸,压着?他的手给?系了个简单的止血带。 赵竞持蹙眉看着?手背上的彩色蝴蝶结,半晌,嗤笑?了一声,“这?什么啊,这?玩意儿也?太——” 他想说“也?太丢人了吧”,抬眼一瞧荀秋脸色严肃,又生生改口,“也?太好看了。”他瞅一眼那标签上的英文字母,咋舌,“这?丝巾得要个一两万块吧?” 荀秋哼了声,“农贸市场买的假货,就当赔偿你这?件T恤了吧。” “高老师怎么样了?”她探头探脑。 老师里面有会止血的人,已经为高绢的手臂做了简单处理,只是她的伤口实在狰狞,荀秋看见?,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手上被刺了一刀,喊了120了,死不了。”赵竞持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想起?刚才她被连累的事儿,心里又有点烦,眼睛带着?冷笑?睨过来,“你还?管别人?瞧瞧你自己,灰头土脸的。” 他扶着?她在一边靠着?,又喊旁边的人拿来了湿纸巾,展开,一下下擦去她脸上的血污。 “我可以自己来。”荀秋无语,她擦脸的力气还?是有的,用得着?伤患来帮她么。 可赵竞持没听着?似的,根本没理会她,荀秋提高了一点声音,伸手去握他手上的纸巾,“赵竞持!” 两人的指尖轻轻地碰在一起?,酥麻的电流从他的背脊飞速窜上,赵竞持咳了一声,总算从手下奇异的触觉中清醒过来。 见?鬼了,她明?明?这?么瘦,可脸按着?怎么是软软的? 不过这?回好歹喊的不是赵警官了,赵竞持挑了挑眉,答应一声,把干净的纸巾盒递过去。 荀秋抽了两张湿纸巾,开始很慢地擦拭着?眼睛,刚才的对峙中有一下,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滴落在眼周,她快速眨了好几眼才阻止它进?到眼睛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竞持指缝里汩下来的血好烫… 不少好事者从远处赶过来,已经在拍摄视频了,荀秋感?到不自在,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赵竞持顺着?她的目光回首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和拍摄者之间。 110和120在5分钟之内到达,红蓝色的警报灯破开夜色,行色匆匆地驶入案发现场。 嫌疑人送往警察厅,受害人送往医院。 而愿意作证的目击者都简单地录了一遍口供,事情没有什么波折,凶手是蓄意、有目的地针对高绢,至于她口中的胡话,老师们都表示高绢老师平日里和老公孩子的关系很好。 赵竞持跟着?刑警们详细地交待完,轻吁一口气,往荀秋这?边小跑过来,笑?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嗯,很要紧的事,你先回去吧,我不一定回来吃的。”荀秋低声说了几句,匆匆挂掉了和薛均的电话,抬头冲赵竞持摇了摇头,“还?是先去趟医院吧,那个人的刀也?不知道切过什么,万一感?染就不妙了,我们去检查一下。” 赵竞持弯了弯眼睛,凑近些,“我们去检查?你陪我去啊?” 荀秋点头。 这?样的大?事件在江城这?样小的地方显得稀奇少见?,每一个微信群都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周舟的工作群也?不例外,很反常地滚动着?很多消息,10点多,她好不容易把孩子安顿好,躺在沙发开始享受个人时光。 刚一点开群里的视频,突然大?喊了一声“卧槽”。 她手指飞快打字,【卧槽@深蓝 @深蓝 这?踏马是不是你啊?这?是你的那个警察哥哥吗?】 视频从赵竞持单手撑越护栏开始录,他身手敏捷,几乎一个连招就制住了持刀伤人的凶手,而后他神情焦急地把荀秋从地上捞起?来,牢牢地揽进?了怀里,抵着?脑袋低声说着?什么… 谢知意:【你们去拍戏了啊?什么情深深雨蒙蒙的,@深蓝】 过了好一会儿,荀秋:【…就离谱】 周舟:【????真是你啊?】 周舟:【群里面都在说这?个事,原来竟然是你遇到神经病了??受伤了吗?】 周舟:【我靠了】 谢知意:【????????????啥】 荀秋坐在病床上,很无奈地摸了摸额角,陪赵竞持来检查,结果他没什么事,自己却查出个轻微脑震荡来,妈妈和哥哥也?在群里看见?了消息,赶到医院来,非要让她住几天观察一下。 现在还?有个这?么离谱的视频。 荀秋按亮了手机,快11点了,手机里塞满了亲戚朋友的关心,可是,薛均却始终没有再联系她。 第七十四章 薛均这两天严重睡眠不足, 昨天忙案子十二点多才到家,今早上五点多起来,三?个小时的高速到达南市参加查管互动联席会, 会毕推了两个应酬, 再开三个小时回到江城。 近来两个礼拜荀秋也很忙碌,明天难得是他们共同的休息日, 他不想在南市耽误时间。 6点多, 她应该快好了吧。 薛均:【宝宝,我在老地方等你。】 发?完信息, 他抬手?转过车内后视镜照了下,侧身解开安全带, 倚在打低的靠背上闭了闭眼。 微信界面还没暗下去, 他已经睡了过去。 江城少有救护车和警车同时出动的大事件, 红蓝色的警报灯一前一后从七中公交车站台的拐角处转过去, 流光照进凯迪拉克的光面车窗,从驾驶员眼下倦怠的青影间一晃而过。 薛均眼珠轻转, 睁了睁眼皮,抬起手?机看时间。 6点40了, 荀秋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半小时歪斜的坐姿让人有些不舒服, 薛均扶着座位慢慢直起身体, 瞅了眼后视镜, 打开车门抬脚下车。 今天的沿江路好像过于热闹了, 步履匆匆的路人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 只言片语从傍晚带着热浪的风吹进他的耳朵。 “…死人了?” “不知?道啊, 我?听那谁说, 桥上面好大一滩血啊…110都?开到桥上面去了。” “是老?师还是学生啊?” 薛均揪住了关键词,心脏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他转身往七中的方向看过去,郁郁葱葱的景观树遮挡住视线,只有红蓝色的警灯隐隐约约透露信息。 旁边不断有路人往那边赶过去。 他立即摸出手?机解锁,微信对话框依旧停留在他发?出的那一句,荀秋杳无音信。 刺骨的冷意从天灵落下,他好像突然坠进寒潭深渊,积雪的水溺到鼻子,呛进气管,让人呼吸停滞,手?也不自觉地颤抖。 不会的,肯定不会有事的,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好几下,终于按中了荀秋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占线了。 那说明人大概率没有事,薛均稍微镇定了一下,打开车门,安全带拉了两次没弄好,他再等不及,把手?机扔在中控台,轰的一声,直接发?动了车子。 七中桥面上已经搭起了临时问询棚,警戒线外面围得人山人海,有黑色制服的警察在两边巡逻,以免发?生骚乱。 薛均拨开人群往里面走,一手?仍然继续拨打电话。 “我?靠,有病啊!”被挤开的人没好气地瞪过去,又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吓得噤声。 面容冷峻,眉眼阴鸷,说一句是在逃凶手?也不为过。 电话终于打通,他也已经看到她。 荀秋背对着人群,身影端正地坐在一张黑色椅子上,看起来一切正常。 “喂,宝宝。” 多好,她没事。 他心里的空缺好像一点点开始填满,阴冷退散松懈,手?也已经搁在了警戒线上。 “嗯?”荀秋声线平稳,没等他再说话,她忽然站起来,快步向着对面的方向走过去,“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再联系你好吗?” 她好像忘记他在等她了。 薛均顺着她的目光,见到了一身血污的赵竞持,他眼里带着笑,向她小跑过去。 “是要紧事吗?”他垂了垂眼睛。 “嗯,很要紧的事。”她想起他在等她了,补充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不一定回来吃的。” “回去休息,不用等我?了。” 赵竞持靠得近了些,荀秋的声音便不自然地放得很低,她匆忙挂断,听赵竞持说了几句话,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耳朵旁的手?机亮起了光,通话已经结束,幽蓝的光照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薛均的眼睛却变得黯淡下来,他艰难地放下了手?。 赵竞持和她站在路灯旁边,眉梢染着得意又亲昵的笑,抬起的手?上绑着那条他儿童节送给荀秋的丝巾。 扎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出于谁的手?笔,自然是不用说的。 她曾将他的草稿纸放进塑封袋好好保存,也曾将那片落叶书签随身携带,可现在她把他送的礼物当?做止血带绑在别的男人手?上。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赵竞持俯在她耳边轻语呢喃,而荀秋点了点头。 她背对人群,薛均看不到她的表情。 赵竞持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伸手?喊了一个同僚,扬声说道,“找辆车嘛,我?这个伤患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那个同僚也点头,快步走到薛均面前,对巡??逻的警察说了一句,“这里忙得也差不多了,快给经侦的赵队和他媳妇找个车,去中心医院。” 旁边有人在惊叹,“哇,找个特警当?老?公安全感太足了。” 薛均突然笑了一下。 她说他是“老?鼠人”,说他只会躲在暗处观察他人,只让他当?她见不得光的FWB。 原来她所有的光明正大都?给了别人。 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用尽所有力气才阻止自己越过这条线。 她不会愿意他站到那盏路灯下。 他也不能给她任何难堪。 手?里的电话突兀地震动起来,他抬到眼下,微微蹙眉,接通。 听了几句,薛均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郁,他握着电话退后了几步,深深看了警戒线里面的那个身影一眼,随即冷硬转身,垂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 薛老?师退休之?后闲赋在老?家,时常看顾后院的几块菜地,后来又盘活了院中那棵大枇杷树。 好些年?没动静的树在今春抽了新?芽,近来正是结果的时候。 薛老?师对这些橘黄色的小果子爱不释手?,常常要拿梯子爬上去看。 这下从上面摔下来,伤得不轻。 绕过种满茶花的圆形转盘,再往前开两百米就是江城中心医院。蓝白相间的七层建筑灯火通明,门诊楼前广场上照得亮如白昼,闪烁着红光的led告示牌上歪斜地显示着“车位满”三?个字,路边临停点满是闪着前灯的车。 凯迪拉克随意地停在临时车位,清瘦的身影匆忙往住院部赶过去。 305病房的门大开着,隐隐有说话声传出来,薛均疾步走进去,又在见到里面的场景时突然猛地停住。 他的眼睛微眯,神情也变得警惕。 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薛荆,他都?是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高定西装,奢侈手?表,逞光发?亮的尖头皮鞋,后边跟着个拎包的助理,好像下一刻就要参加什么跨国经济会议。 这一张与小城格格不入的冷漠面孔,偏偏与他三?分相像。 “见到我?就是这种表情?” 薛均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只把目光落在面有歉意的刘姚和薛武身上。 刘姚走过来,拉住薛均往里面带,“来都?来了,和你爸爸说几句话,他是特意给你带好消息过来的。”她拍拍他的手?臂,叹了一口气,“是婶婶没本事,让你在江城蹉跎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按着薛均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低声嘱咐,“好好的,不要闹脾气啊。” 薛均问道,“什么时候摔的跤?” 小桌上放着烧水壶、装着水果的塑料袋、指甲剪、两个叠放的水盆和拆开的精美?果蓝,看这阵势,薛老?师已经在这儿住了挺长时间。 现在才打电话过来,大概只是因为薛荆来了。 薛老?师叹了一口气,“上个月末吧,下梯子的时候踏空了一下,摔得也不高嘛,人没什么大事,就是腿脚上有点不便利,石膏都?脱了,再过两个月就啥事儿也没有。” 刘姚瞪他,“还就腿脚不便利,腰都?差点断了,说了多少次不要去爬、不要去爬,老?了就像个小孩一样?,几颗烂枇杷,有什么看头。”说着说着泪水也要落下来,“就这样?送了命倒还干净,落个半死不活,还害我?几十岁的人来给你端茶倒水。” 薛老?师讪讪地笑了下,知?道是自己不对,只得任由妻子继续数落,不时接上几句,等到差不多,又劝道,“哎呀好了好了,要人家看笑话。” “说正事要紧。” 刘姚这才住了嘴。 “婶婶一个人也不方便。”薛均说,“我?那边有认识的护工,明早上我?问一下。” “哎,要那个干嘛,浪费钱!” “我?出钱。”薛均拍了拍刘姚,“钱是小事,身体累垮了就是大事了。” 刘姚“哎”了声,有些欣慰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叹气。 等他们扯完了家里长短,对面的薛荆暼过来冷漠的一眼,哼声问薛均,“研究所弄虚作假陷害你的事,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薛均声线淡淡,“没这个必要。” 薛荆冷笑,“我?的儿子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走,一句怨言都?没有,跑到这个鬼地方做个小科长?”他顿了下,又哼了声,“哦,二十八了,还是个副科长,薛均,你的志气呢?” 薛均很坦然,他因为拒绝冒名?顶替的事被欧阳立记恨,却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我?有没有志气都?与您无关,这样?的地方很适合我?,我?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倒是您。”他抬眼瞅过去,目光淡到没有波澜,“跑到江城来管我?的事,时越的股东们没有意见了?” 薛荆虽然接管了公司,可时越的元老?中仍有傅家多年?的战友,以他的能力想要做一言堂,只怕还要熬上二十年?。 “你还回不回去?”薛荆知?道这个儿子最不听劝,也不想多说废话,直言道,“你那件事已经真相大白,欧阳立被雾大除名?,为免责任,也愿意帮你作证,只要再通过一次考核,你依旧回研究所去,还从一助做起。” 他想了下,又说,“现在研究所的话事人是你以前的师兄关解书,我?记得你和他关系也挺好的吧?” 薛均没有在意他的发?言,摇了摇头,“不必了,离开这么久,那些东西我?都?忘了。现在在江城也很好,我?不想再回去。” 薛荆自然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他冷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不屑和失望,“这里很好?我?告诉你,男人没有钱、没有权,不会有那个女人会老?老?实实地跟着你,就你那个女老?师——” 薛均猛地抬头。 薛荆不为所动,继续道,“她在和赵厅长的儿子接触,还能看得上你吗?就凭你们一点高中时候的所谓‘感情’?” 感情… 薛均侧开目光,紧紧地咬住了牙,“不关你的事。” “薛均,机会只有一次,你别到时候后悔莫及。” 刘姚脸上带着急切,“薛董,你也别逼得太紧,这孩子的病…你让他好好考虑考虑,自然知?道怎么样?对自己最好。” “行,我?再给你三?天。”薛荆下达最后通知?,“三?天后我?回蓉城,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薛老?师腰部受损,如今翻身也不易,薛均换了刘姚回去休息,再帮薛老?师处理完洗漱问题,安顿他睡下已经接近11点。 由内而外的疲惫就快要击垮他,薛均躺在沙发?上,思?绪开始溃散。 他闭了闭眼,拿出了接近0电量的手?机。 没有荀秋的消息。 只有李熙发?来了几条语音信息和一个莫名?其妙的视频文件,可他没有心思?点开。 她送赵竞持去医院了,第三?次推开他,去做她“很要紧的事”了。 她不在乎他的礼物,不在乎他的等待,也不在乎他的身份。 她从来都?有更好的爱值得去拥有。 他大概再也不是她心里最要紧的那个人了。 第七十五章 这?个星期天对荀秋和赵竞持来说就像噩梦一样难熬, 先送走了一波来了解情况的警察,接着应付学校领导的慰问、配合拍照宣传,笑得脸都僵掉, 下午点, 各个学科的老师们也来看望。 最?恐怖的是赵竞持的爸妈突然过来了,在病房和陈雯撞个正着。 “行了行了啊。”赵竞持守在405门口, 没好气地拦着几个满脸幼稚的高中生。对付那些牛鬼蛇神都快把荀秋累死了, 几个学生又来捣什么乱。 他皱着眉,拉住了一个趴在玻璃窗上探头探脑的男生, “回去回去,作业都写完了吗, 跑这?儿?来瞎凑什么热闹, 你们荀老师过几天就能回去上课了, 急什么急?” 张子翁摸着被抓红的后颈子, 与那几个小鬼头对视一眼,小声问道, “叔叔,你是不是那天那个骑摩托车带着荀老师去医院的警察叔叔啊?” 赵竞持一怔, 回想?一下, 这?说的是他和荀秋第一次遇见的事儿?, 那天确实有几个小鬼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 他挑眉在几个人?脸上?巡了一遍, 笑笑没说话?。 几个学生显然有点兴奋, “我就说吧!” “就是他!” “谁说不是了!” 唧唧哇哇的, 吵死了, 赵竞持“呵”了声,伸手赶他们, “行了行了,你们老师没什么大事儿?。”暼一眼,现在小孩还?挺舍得花钱,他也没接他们提来的水果篮,“拿去退了,这?没拆能退的了,你荀老师哪里缺你们这?点水果,人?在睡觉,一会儿?我和她?说你们来过了就行了。” “我看了,老师没在睡觉!”有人?立即揭穿他,“里面有好多人?呢。” 猴子还?挺多的,赵竞持不耐烦地“啧”了声,又把另外?一个爬上?玻璃窗的学生给扒拉下来。 “警察叔叔是荀老师什么人?啊?”张子翁促狭地笑了笑,不怀好意地学舌,“‘这?里窄呀,一会儿?我牵你走吧’。” 赵竞持眯了眯眼,没太明白?他的意思,还?没细想?,后头的女生把手里的鲜花塞了过来,“水果篮我们拿回去,这?花可退不了,警察叔叔,你送过荀老师花没有啊?” 他们笑起?来,“肯定没有,他一看起?来就是那种超级大直男。” “就是‘花有个屁用,这?个红包拿去花’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 得知老师没什么事儿?,学生们嘻嘻哈哈的,也没理满脸懵圈的赵竞持,搭着肩膀就跑远,准备再去楼上?看一下高老师。 赵竞持看了看怀里的花,就纳了闷了,现在的小孩还?挺成熟,他15、16的时候,看到老师都想?逃跑,哪里还?有自发?来看望的。 还?又是水果又是花的。 另外?,超级大直男又是什么意思?听?着不像什么好词。 根本就有代沟嘛,也不知道她?平时怎么和这?些孩子交流的,他撇了撇嘴,正要转身,见到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梯口的拐角处。 “哎?”赵竞持有点惊讶,快步走过去,“薛均?你怎么在这?里?” 薛均的右手紧紧攥住了电话?,几分钟前?,他看到李熙发?过来的视频,立即打电话?给荀秋问她?是不是在医院。 荀秋支支吾吾地挂了电话?,改给他发?微信。 深蓝:【我妈妈在这?里,现在不太方便接,我很快就会出院的,不用担心。】 他的目光从赵竞持怀里的蔷薇花一扫而过,并没有回答,只淡声问道,“你呢,怎么在这?里?”他问他的手,“受伤了?” 赵竞持“唔”了声,看了眼手上?的绷带,说道,“就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七中的老师嘛,遇上?点事儿?,轻微脑震荡了,这?不,住几天观察一下。” “这?样,没事吧?” “没啥事。”赵竞持有点感慨,确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她?倒下去的那一幕始终萦绕在脑海,弄得他这?个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外?头耽搁了,说了声“抱歉”,笑了笑,“哎,下次聊吧,我得进去一趟了。” 赵竞持摸摸发?烫的耳朵,有点不好意思,“我爸妈在里面呢,我怕她?应付不来,还?是去看顾一下。” 薛均愣了下,目光淡淡地乜了一眼,“你爸妈来了?” “这?可不,也不知道他们急个什么,搞得好像要把人?家马上?绑回家似的,上?来就彩礼三金,把人?都说懵了,我真是服…” “行了啊。”赵竞持着急得很,“下次再说,我爸妈说话?直来直去的,我再不去人?家能尴尬死。”他笑了声,客套地告辞,“下次请你吃饭。” “…好。” 薛均艰涩地开口,就和从前?太多次一样,放任她?去往更远的地方。 赵竞持略有些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蔷薇花晃动着,馥郁的香味扑到鼻尖,夹带着一点点熟悉的兰花香气。 是赵竞持在这?里守了她?一夜,早上?起?来用了她?的洗发?水吧,或者是昨天他抱住她?安慰的时候沾染了她?的气息。 原来他们已经可以安排父母见面了。 薛均的眸色慢慢沉寂,衬衫上?的树叶袖扣发?出晶亮的光影,那是周六早上?出门前?她?特意给他扣上?的,荀秋睡眼惺忪地揽住他,轻柔缠绵地吻他,问他能不能回来过周末。 他在无人?的过道里站了很久,直到有什么冰凉东西盈上?眼角,他倏然哽咽,又很快停住,喉咙轻滚了几轮,把所有酸涩和嫉恨都压了下去。 赵竞持推开门的那一刻荀秋简直想?站起?来鼓掌,这?几个家长再聊半个小时,估计连结婚日期都要定下了,她?忙给赵竞持使眼色,示意他快把他爸妈带走。 “荀秋这?个孩子我看不错。”赵凭对魏佳说了声,又笑着对陈雯说道,“亲家母也是讲理的人?,这?样的家庭很合适。” 陈雯笑得腼腆,她?一开始没想?到赵家背景这?么强势,可聊了几句,人?家不是仗权摆谱的人?,很是和蔼。 赵竞持震惊地望过去,手里的橘子都差点跌到地上?,这?才出去几分钟,怎么就变成“亲家母”了? 他把剥好的橘子递到荀秋那里,忙对爸妈说道,“行了,荀秋得好好休息,你们也别多烦她?,人?家老师事情多着呢,快点好起?来还?得忙期末考。” 赵凭和魏佳起?身,陈雯要起?来送,魏佳忙去拉住陈雯,“亲家母,别忙了,等荀秋好了,咱们再正式去融贸叨扰一顿,把两个孩子的事儿?早早定下来。” 赵竞持和荀秋互瞪了一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哎,说什么叨扰,别是咱们招待不周才是。” “哪里哪里,今天是我们不请自来。” “没有没有。” 两家人?互相客气着点头,陈雯一路送他们出了病房,魏佳还?对赵竞持嘱咐一句,“好好照顾秋秋,大队那边请几天假就是了,啊,别不懂事。” 赵竞持木然点头,对这?个剧情发?展有点不解。 “我靠。”他侧过去看着荀秋笑,“什么情况?在我出去的那几分钟,这?里发?生了什么?” 荀秋把手里的橘子递还?给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完了完了完了…” 冰冷的水果落进手心,赵竞持低头看了看,笑意淡了些,“怎么就完了?”他呼了一口气,顺手把橘子塞进嘴里,漫不经心似的,“要不咱们就结婚算了。” “什么?”荀秋瞪着眼。 “你不想?被催,我也不想?被催,那我们结了婚,不就再也没人?催我们结婚了吗?” 荀秋差点被他绕晕,等想?明白?,简直笑出声来,“形婚啊?open relationship?” “open relationship?”赵竞持笑,“老天,有那么那个吗?说句不要脸的,我觉得我也还?行,就,没那么难以下咽吧?” 荀秋仍然觉得他在开玩笑,“别了,结婚并不是结束好吗,结了婚就会催生,生完又开始催二胎,催三胎,催生男孩…” “我们还?能生孩子?”她?笑。 赵竞持一噎,“那怎么办,你又相一个,和人?家保持这?种关系?你倒是轻松了,我怎么办啊!?去哪里找第二个荀秋和我演戏?” 荀秋忧愁地叹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她?按亮了一下手机,看见几条新微信,她?解锁点开。 薛均:【空了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薛均:【我很想?你,宝贝。】 才不过一天没见着而已,薛均在娇气什么啊,她?抿唇笑了一下,回了个【嗯】。 “这?么高兴,中彩票啦?”看她?笑成这?样,八成是那个谁,赵竞持鼻子哼哼的,“谁的信息?” 荀秋按灭了手机,语气清淡,“朋友呗。” “朋友?”赵竞持忽然抱住手臂抵在床面桌上?,歪着脑袋,很是好奇,“荀秋,这?回我们也算有了革命情谊吧,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这?个‘朋友’是怎么回事啊?” “有妇之?夫?”他试探了一句。 “才不是!”荀秋立即反驳,见到赵竞持一脸恍然大悟,又很快发?现自己?上?了当,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干嘛这?么八卦?” “闲着无聊呗。”赵竞持笑,“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是什么样的人??可荀秋并不愿意面对自己?对薛均的一团乱麻,她?叹了一口气,敷衍道,“就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两个字还?没出口,赵竞持突然脑中一闪,那天他去稽查局的时候,好像也有人?说了这?个关键词。 [“是相亲认识的?” “不是。”薛均抿唇笑了下,“高中同学。”] 点连成线,赵竞持很快通过所有信息构建出答案。他眼睛垂了垂,有一种不太好的直觉泛上?心头。 如果真的是薛均,为?什么还?过不了父母那一关? 喧嚣声从外?面传过来,何香又尖又利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病房门,直刺得人?脑袋突突跳,“哎呀,还?去什么教工宿舍,秋秋的同事说她?没有住在教工宿舍啊,姐姐,你是不是搞错了啊?” 第七十六章 荀秋的脸一下就白了, “唰”地坐直身体,甩手掀开了薄被,急冲冲地就要下床。 “荀秋!”赵竞持忙按住她的肩膀, 长眉轻轻蹙起, “再?紧急的事儿也不缺这一两秒钟,你忘记医生说的话了?动作快了当心头晕。” 荀秋稳了稳思绪, 对, 不应该莽撞,何香的目的不明, 但总归是没憋好屁,她不能?狼狈。 “谁来了?”赵竞持问, 一面俯身拖鞋拎过来放在她脚下, 待她站好, 又问了一句,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坐得久了,忽然站一下确实有点轻飘飘的晕眩感?, 她虚虚地扶住赵竞持的手臂,走到了过道里, 赵家父母也没走远, 几个人在电梯口遇见?, 何香和楚淳熙趾气高扬地挡在陈雯面前, 有一种斗鸡式的亢奋。 赵竞持“哇哦”一声, 有些认出那两个人, 侧过来轻声问了一句, “你爸爸那边那两个啊?故意来找你麻烦的了?” 荀秋抿了抿唇, “嗯”了声没有后续,她并不想家里这些糟心?事说给外人听。 “这是趁你病要你命啊。”赵竞持“哼”了声, 轻拍胸脯,“别怕,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你警察叔叔帮忙。” 荀秋失笑,有点无?语地看着他,“警察叔叔能?把她铐回?看守所么?” 赵竞持挑了挑眉,伸手把背后的手铐敲得哐哐响,荀秋吓得一哆嗦,忙拽他的手臂,低声说道,“你疯啦,我开玩笑的。” 她哪里敢让赵竞持做这种假公济私的事情。 冰凉凉的手指戳在他的臂上,酸酸麻麻的奇异感?觉窜上来,赵竞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目光不自觉微微下移。 病号服穿在荀秋身上略显宽松,瘦弱的两肩形状明显,更有些仃伶的美感?,白腻如玉的一杆脖颈微仰,她睁着水光闪闪的一双眼睛,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这样一个纤弱柔美的女人,怎么能?去?拦一个拿着西瓜刀的凶手? “赵竞持!”荀秋被他盯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咬着牙,侧身轻轻地撞了撞他。 赵竞持“唔”了声,总算回?过神来,挑眉笑了声,扶着她的手,“走!申请加入战场。” “……” 荀秋睇过去?一眼,感?觉他好像还挺斗志昂扬的。 陈雯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好,何香显然就是见?不得荀秋嫁得好,要当着赵家的面要挑这种是非,荀秋住到哪里去?了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说,但她们?绝不能?在赵家面前失了分寸。 “秋秋也是的,没地方住可以来淳熙这里嘛,老荀刚给买了栋星澜的房子给她,90平,不算大,住两个姑娘没什?么问题的嘛,随便住到别人那里去?,谁听了不多?想点别的,又是这样要紧的时候,你说是吧?” 陈雯压了压怒火,在魏佳疑惑的神情中?很勉强地笑了下。 “哎,对了,秋秋。”何香瞧着荀秋,寒暄了几句,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住别人那里到底是不方便,你又没结婚,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容易吃亏嘛,别和阿姨客气,过两天好了就搬过来,我喊她舅舅去?接你。” 她笑意满满,“你现在是住在河东吧,你妹妹上次去?驾校那边练车,倒是看见?你和个男的在中?芒超市买菜呢。”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魏佳笑了笑,问陈雯道,“这位是?” 没等?陈雯说话,赵竞持一下把荀秋挽在手臂里,上前了一步,阴冷的眸子微微眯起来,无?形的威压在何香和楚淳熙面前打了个转,他转向魏佳,“妈,这是小秋爸爸家的两个‘亲戚’。” 要真是亲戚,哪里用得上这样模糊笼统的说辞,想来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了。 原来是利益冲突,那说的话便没什?么可信度了,魏佳“哦”了声,冲何香客气地一笑,“行,那你们?先忙着吧。” 她可不愿意和这种挑拨是非的小市民多?说,又转向赵竞持,“我和你爸爸就先走了,照顾好人家小姑娘啊。” 魏佳给足陈雯面子,拉着后者?的手拍了拍,温和地笑,“亲家母,就送到这里吧,一切以小秋痊愈为?主,辛苦你了,有咱们?竞持能?帮的,尽管指使他就是了,早晚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哎,哎,好。”陈雯点头,何香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知道人家听了心?里怎么想,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可何香并不善罢甘休,她转向赵竞持想说什?么,又被他锋锐的眼神惊得有些束手束脚了,可到底她吞了吞口水,还是说出了口,“我说小赵啊——” “荀秋现在是和我住在一起。”赵竞持知道这次不说,以后再?补就明显看得出是借口,他对陈雯抱歉地笑了笑,“陈姨,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您看这个事…” 陈雯拧着眉,显然有些不愉。 “你小子!”赵凭火一下上来了,“啪”地一声,在人家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才认识多?久,就哄得人家小姑娘住到一起,怪不得一会儿说搬到赵悦持家,一会儿又说搬回?了大队,原来都是借口,“不像样!” “不是。”荀秋吓了一跳,咬了咬唇,看了疼得呲牙咧嘴的赵竞持一眼,揽下责任,“叔叔,是…是我说想要提前试婚的,您别怪他。” “哎呀,你还替他说话!”这下轮到魏佳不好意思了,自己家的小子骗人家闺女,实在不像话,她气得想跺脚,可想了想,还是先安慰陈雯,“亲家母,你可别气,年轻孩子感?情好嘛,这个…那咱们?这个流程就提上日程,绝对不会让秋秋吃这个亏啊。” 赵竞持“啊”了一声,马上又挨了一下。 荀秋忙把他往旁边拉了拉,“没事吧…” 赵竞持冲她笑了下,“没——”事字还在喉咙里,又被追过来的赵凭打了一下,他“哎哟”痛呼一声,捂着脑袋往荀秋后面躲,这是亲爸吗,怎么这个年纪都不给点面子? “爸,这在医院呢,你可别喧哗。” “我喧哗?”赵凭气笑了,“在医院、在医院就正好,腿打断了也有的治!” 他还要追过来,荀秋急急地护着赵竞持,劝说道,“叔叔,别生气了,我也有责任,赵竞持他…我…我们?…” 她急得说不出话来。在江城,同?居的确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收场,难道真的要她和赵竞持结婚? 有荀秋护着,赵凭不好再?动手,只得装还有事,抬手看了下表,恨恨地指了赵竞持一下,“等?人家荀秋好了,你给我回?家一趟!没你这样办事的。” 赵竞持无?奈:“爸…” 魏佳摇着头,恨铁不成钢地扭了他的脸一下,“赵竞持!你真是太过分了,快给你陈姨道歉。” 陈雯虽然心?里不太乐意,但人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笑脸相迎,也不好太过苛刻,她笑了下,“哎呀…年轻人嘛…” 楚淳熙这下傻眼了,她确实看到荀秋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但是只是在地下车库匆匆暼见?,根本就没看清楚人家的模样,更没来得及拍照。 难道真的是他啊?可那次在莱斯的时候,他们?两个坐在一个电动车上还离得十万八千里的样子,竟然这么快就同?居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她还打扮了一番才过来的。 这件闹剧以自损八百收场,赵竞持吃了几个狠巴掌,后颈子红得快肿起来,陈雯倒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看着荀秋摇摇头,咬着牙说了几句,“没结婚就同?居很掉价,以前在雾城就算了,在江城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你和小赵没成呢,这些风言风语能?跟你一辈子!” 跟就跟,和这些清朝出土的玩意儿没话说,荀秋无?所谓地撇了撇嘴。 晚上8点多?,陈雯回?融贸去?了,只留着赵竞持在这儿守夜。 这样兵荒马乱的一天才算过去?,荀秋想起忘记给薛均回?电话,一拿起手机,又是一排未读信息。 薛均的信息夹在一堆工作信息中?间。 薛均:【好点了么?】 薛均:【我可以来看你么?】 荀秋看了一眼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赵竞持,暗自叹了一口气,打下了病床栏杆。 “去?哪儿啊?”赵竞持听见?声音,没抬头,手依旧在操作,“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出去?透下气。” “啊?”他抬头,片刻后,垂了垂眼睛。 她可能?要和薛均联系了吧,赵竞持叹了声,再?没心?思再?打游戏,他按了下home键,说道,“外面热,你就在这里透气吧,我出去?抽支烟。” 荀秋愣怔了一下,眼神闪了闪,“不用了…我…” 话还没说完,赵竞持已经摆摆手,推门出去?了,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可能?走到尽头的吸烟室去?了。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也不知道那边的人等?了多?久,荀秋有些愧疚,“薛均…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忙,你吃饭没有?” 薛均沉默了一瞬,“嗯”了声,轻声问道,“很多?人来看望你吧。” “对啊!”荀秋吐槽道,“我真的,王校长和我拍一个相见?欢拍了好几道。”她绝望地“呜”了声,“大概明天就能?在学校公众号看到我的见?义勇为?事迹以及一张穿着病号服的丑照了。” 她哭兮兮地撒着娇,薛均心?里好受了一些,可又腻腻歪歪地聊了几句,到底是没同?意他去?看她的事。 挂掉电话不知多?久,他打开微信,看见?赵竞持不久前发的一条朋友圈。 那是一张江城夜景图,零星的灯火,以及中?心?医院的门诊楼建筑,看这个方位,显然他仍在今天遇见?的那栋住院楼。 他在荀秋的病房。 下面有李熙的评论:【又守着咱们?嫂子呢,什?么时候请吃饭?】 赵竞持:【后天,BenzMR,应来尽来啊!】 明明不过是几个汉字罢了,看在眼睛里却像刺过来的冷刀,无?法?抑制的酸涩自喉咙翻滚,薛均紧紧地抿住唇,拿着电话的手已经攥出青白。 见?父母,见?朋友,下次再?见?,就会在他们?的婚礼了么? 第七十七章 期末任务重, 他们班又处在文理分科的关键时刻,荀秋不想耽搁,医院观察了两天, 复查片子?上看不出?什么不妥, 星期二中午就办了出院。 电话那头的荀天很无奈,他这两天跟着员工去县城看顾促销活动, 中午实在赶不回来, “我?说你就再住一天嘛,明?天我?来接你不就行了, 现在又谁在给你办手续嘛?跑上跑下,别又把脑袋颠着了。” 荀秋用肩膀夹着电话, 不甚在意地收拾着包包, “赵警官在的嘛, 我?都?好了还住这里干嘛, 一天七百五呢,不是钱啊?” 她辛辛苦苦一个月才多少钱。 荀天“嘁”了声, 想到那个赵竞持,心里也是一团怒火, “我?就说你那个男朋友, 上次吃香辣蟹的时候还有模有样?, 我?还说这小伙子?可以, 结果呢, 也是个人面兽心的。” 这些男的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才认识多久呢, 就哄得妹妹撒谎出?去同居, 荀天听了简直想揍人。 怎么就人面兽心了,荀秋一下笑出?声来, 她与靠在门边接电话的赵竞持对视了一眼,后者不知道自己仇恨值又提高了,歪了歪脑袋,挑眉给到她一个疑惑的表情。 荀秋压住嘴角的弧度,侧过身?低声说,“行了啊,别乱说,人家就在旁边。” 在旁边又怎么样?,难道还怕了他不成?荀天没好气地敷衍,“行行行,那你别总蹦蹦跳跳的,东西你就给那个赵竞持提,甭和这种人客气。” “晓得了。”荀秋笑,切了电话,一看家族群里关于这次事件的谣传消息,又敛住笑意,微不可见地皱眉。 这两天她去楼上看了高绢,高绢手上的伤倒还算小事,主要是精神上的伤害比较深。除却她老公对家庭的背叛,那个凶手被?抓捕之后的胡言乱语也在网上流传,尽管学校已经出?面辟谣,可大多数人根本都?不在意真相。 染上小三、女老师、凶杀案这样?的关键词,短视频下面的评论简直不堪入目。 荀秋叹了一口气,提着小行李箱准备再去楼上一趟。 “那太谢谢了啊。” 赵竞持垂眼看着穿戴整齐的荀秋走过来,顺手推开木门,俯身?接了她手上的箱子?,一边客气地对电话那头的同僚说道,“那行,那行,下次请你吃饭啊!行,你们先忙。” 他切了电话,眼睛里聚起了些笑意,“好了,今晚6点能发通告。” “真的?”荀秋明?显很惊喜,有了警方的通告,那些流言蜚语也许能止一止,她弯着眼睛,表达感激之情,“太好了,一会儿我?们告诉高老师,她肯定?心情能好一些了。” “赵警官,多亏你了呀。” 又叫赵警官了,赵竞持谦虚地笑了声,顺着她官言官语地说起来,“这没什么,本来就应该给受害人一个交待,咱们都?不希望舆论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没有他的催促,只?怕不会这么快的,荀秋放低了声音,“我?欠你个人情。” “人情——”他拉长了声音,“你不是都?答应了和我?去BenzMR吃饭么,别提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了。” 荀秋无奈地抿嘴,可赵竞持笑得很得意,“别忘了啊,那5点半我?来接你?” “行。”荀秋答应一声,想起他的交通工具,又问?一句,“摩托车啊?” “嗯?”他侧过脑袋,“怎么了?” “没有。”摩托车倒也还行,就是开快了容易把人吹成疯子?,她想了想,那么晚上出?门的时候带把梳子?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高绢的病房,可意外的是他们扑了个空,高绢先一步出?院回家了,打电话过去,人给挂掉了。 荀秋有点不解,回到护士台询问?,原来今天早上的时候,高绢久未出?面婆婆过来闹了。 年轻的护士有点愤愤不平,“这家属也太离谱了,病人需要照顾的时候一个没来,家里没人带孩子?煮饭了,这就跑来骚扰,我?们劝几句,那老太婆吃了炮仗了——” 旁边的护士听了赶紧拉了她一下,皱皱鼻子?示意她别说了,那女孩儿也知道失言,没再继续抱怨,只?叹气,“我?瞧着病人情绪很低落。”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机充电器,“你们瞧,就连这个也落在床上了。” 她对荀秋说道,“你认得她的吧。” 这两天荀秋没少上来看高绢。 荀秋点头,“我?和她是同事,我?带给她吧。” 充电器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护士放心交给她,呼叫铃响起来,她又拎着治疗蓝去忙别的事,只?留着赵竞持和荀秋面面相觑。 “她…她家里人呢?”赵竞持很不解,“啧”一下,又补充,“我?是说,她自己的爸妈呢?” 荀秋有些默默,“她是蓉城人,远嫁过来的。” 四百块的车票、八小时的动车、离不开身?的孩子?,很轻易挡住了远嫁女人回家的路,荀秋没有再多说,握了握手中的充电器,打开包包放好,又给高绢发了个信息。 深蓝:【你的充电器落在病房了,急用的话我?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等了会儿,那边回复,【不急用。】 深蓝:【那我?带学校去,明?天你来拿。】 荀秋刚把手机放回口袋,立即又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按亮,看见“高绢2019英语撤回一条信息”,她有点疑惑,想问?一下怎么了,可高绢又在下一秒发过来一个简短的【嗯】。 “那我?送你回去?”赵竞持有点不确定?她的目的地,挠挠脑袋,“那个,你回哪里啊?” 荀秋撇撇嘴,拍拍他脚下的箱子?,这些衣物用品都?是妈妈从融贸带过来的。 “怎么不回‘咱们’在河东的房子?了啊?”赵竞持笑。 一说到这个,荀秋脑袋都?大了,语文组的群里都?快吵翻天了,她得先把行李带回融贸,然后马上去七中开会。 哪里还有空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领结婚证是要两个人自愿到场的,谁把他们绑过去都?不作数。 学校的事情很多,但仍然有人忙里偷闲要八卦高老师的事情,事情不在乎就是说高绢当了小三被?人家原配砍伤。 可赵竞持那边拿到的笔录却与这个完全相反。 凶手是高绢老公的同事,两个人勾搭成奸,男人却把高绢塑造成纠缠不休的怨妇,长期这样?洗脑,小三逐渐起了歹心,要排除高绢这个“难题”,好和渣男长相厮守。 “荀老师,你这几天也在医院吧。”有初中部的老师也过来这边八卦,眼睛闪闪的,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到底她俩谁是小三啊!?” 荀秋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别人的苦难当做玩乐,她不想再让办公室的人搬弄是非,只?好说,“高老师知道她老公出?轨之后就一直想离婚,只?是苦于争不到孩子?的抚养权,一直在退让,在医院检查的时候,都?测出?可能有了抑郁的倾向。” “抑郁啊?”年长些的老师不屑一顾,“矫情得很。” 显然这个消息没有网上传得那么劲爆,来人有点意兴阑珊,不再想和荀秋讨论这些。 荀秋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高绢发消息,【高老师,警方晚上6点就会发通告阐明?事情真相,你不要太在意那些人胡说八道。】 斟酌一下,又把后面那句删掉了,只?告诉她警方的消息,发完等了会儿,没收到回复,荀秋叹了口气,手指轻划,奇了怪了,怎么今天给谁发信息都?不带回的? 就连中午她给薛均发的【晚上有聚餐不回去吃】,他也没回。 想想已经两三天没见到薛均了,手指随意在屏幕上划动,荀秋回顾了一下这两天的信息,自从他们保持FWB关系以来,他还没有这样?冷淡过,平时即使再忙都?会抽空回她的。 这是怎么了呢?她隐隐有一些失落,想打个电话过去,可到底没拉下这个面子?。 薛均总是笃定?她有多爱他似的,她不想落这个下风。 不回拉倒,荀秋闷闷地想。 五点半的时候赵竞持准时到了正人楼接她,这回倒是没有骑摩托车来,“请吧。”他拉开车门,稍微打量了一下她。 荀秋果然是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即使知道他要带她去和朋友聚餐,依旧没怎么打扮,简单丸子?头,清淡的妆容,普通的衬衫加牛仔短裤,隐形眼镜也没有戴,沉重的黑框架在高挺的鼻梁,把水润潋滟的眼睛遮到呆板几分?。 见到他在等,脸色平静地抱着书本慢慢踱步,好像要去参加补习班般严肃。 可即使是这样?,她的白?皙的肤色和精致的眉眼依然夺人心魄,而且她的声音好甜,有时候低低地说着,听得人耳朵发痒。 赵竞持咳了一声,打转方向盘往中心广场开。 他们在十分?钟之后到达了餐厅。 在赵竞持为她拉开包厢门的那一刻,荀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席位中有一人非常眼熟,没等她开始搜寻记忆,李熙已经站起来冲她笑出?白?牙。 “荀秋!”他招呼她,“还真是你啊!我?说呢,视频里面就看着特别眼熟!” “李…熙?” 一桶冷水浇在了头上,寒冷顺着骨缝沁进来,通天彻地的冽冽风雾包裹身?躯,仿佛置身?冰原荒丘般,她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赵竞持认识李熙,没道理会不认识他们同一科室的薛均。 稽查处和经侦队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她竟然到今天才想通里面的关窍? 熟悉的温润声音自背后响起,荀秋木然转身?,见到薛均双眸清光泠泠,他薄唇轻扯,垂眼看着她,笑道,“荀秋,是你啊?” 清隽俊秀的脸上疏淡冷凝的神色,就和从前他们互相避嫌的那段时光,一模一样?。 可荀秋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儿了,她很快镇定?心神,挑起了礼貌得体的笑容,昂首看他,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疏离,“薛均?!是你啊?” 第七十八章 荀秋不认为薛均会知道她与赵竞持的协议, 在她?看来,事?情的脉络很好摸清,薛均早就知道她?和?赵竞持在接触, 一如他从前那般的放任态度, 不管不顾地?冷眼旁观。 她?怀疑,薛均非常确定她不会喜欢上赵竞持。 斛筹交错间他在人前?的坦然?, 让她觉得极力压抑着情绪的自己很可笑。 恍惚之间, 她?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在南山的那个夜晚,房车旁的暖色灯光落在他蓬松的头发, 明明熟悉的两个人目不相接坐在各自的圈子,偶尔随从席间氛围掠过客套疏然?的打量。 这?段“感情”就是?一团乱麻, 是?注定会在某个时刻结束的一场美梦。 原来她?心里仍存有幼稚的幻想, 奢求那万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十二年了, 那种求而不得的苦涩一如昨日深刻, 可她?不会再?轻易落泪。 他们离得太远,她?听不见他因?为沉闷而变得缓慢的心跳, 也看不见桌底下?因?攥紧而青筋脉络凸现的手臂,更加不知道他会在打开她?那条【今天不回来吃饭】的同时收到赵竞持的邀约。 那个时候, 薛均还拎着趁午休买回来的鲜鱼和?佐料, 手指上沾着水, 不够前?沿的指纹锁三次否认了他的权限, 警告声“呜呜”响起, 他只能按亮触摸屏, 深吸一口气?,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那一串她?已经用惯了、而他深恶痛绝的密码。 20070901。 记忆中樟树落下?的红色果实犹如实质地?落到肩膀, 他却好像承受不住这?种沉重般失去气?力。 清晰的“咔咔”两声,他得以用她?和?严知的恋爱纪念日来打开这?间屋子, 这?么多年过去,它?或许已经不代表什?么,可那个人却始终蛰伏在她?的生活,他们依然?会一起追剧、互相分享剧情解析的链接、祈祷马丁长命百岁。 体面只够支撑到关上门的那一刻,塑料袋跌在地?毯上,水浸没?布料,撑在地?上的手也染上鲜腥,失水的鱼奋力扑腾,张着嘴,垂死挣扎,无济于事?。 他盯着它?,眼前?却越来越模糊,酸涩失控地?滚上喉间,有更咸更苦的水珠无声落进白毯。 “咱们嫂子不喝吗?” “别乱喊啊,对人民教师尊重些。”赵竞持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笑得眯起来,他挡住了来人的敬酒,对有些呆滞的荀秋低声问道,“吃不吃海鲜?” 虽然?他心里有鬼,可荀秋不过是?答应以朋友的身份过来,模棱两可地?给他一个面子罢了。 他从来没?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但他相信,总归会有这?么一天。 席间气?氛很热闹,在无人注意的时刻,他把剥好的虾慢慢推到了她?面前?。 “谢谢。” 荀秋冲他弯了弯眼睛,不带犹豫地?捻起来蘸酱。 赵竞持被?这?个笑容晃了晃眼睛,瞳孔几近失神地?微缩,险些没?拿稳手里的杯子。 薛均的忍耐力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他侧过去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慢慢起身,田泽让开空位,他径直离开了包厢。 薛均回到了河东。 鸽子房的灯渐次亮起,冷淡风的装潢层层染上暖光,玻璃瓶里的花朵谢了,枯萎的花瓣边缘焦黑,有气?无力落在格子餐布。 他把新?买的鲜花换上,整理了桌面,随后他坐在沙发上,长腿微蜷,开始等待。 可荀秋整晚都没?有回来。 直到微光从东边的山脊亮起,暖阳迸现,薛均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半睁眼睛,看见跳出来的备忘录上写着,【20。】 原来到给兰花加液态肥料的日子了,这?也是?他搬到在这?里的第二十天。 他起身走到了阳台,为遮阳网旁的兰花盆栽加上了营养液,接着他灌上小喷壶,一下?下?地?按着加湿空气?,片刻后,他顺手收了栏杆上挂着的沙发小毯子。 手机没?有新?信息,他打开了之前?办案时候加的闲聊群,田泽在@赵竞持,用很了不得的语气?问他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回大队。 薛均面无表情地?将这?个群折叠到后台,长按删除。 临窗远眺,赵竞持的车慢慢开进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从地?库电梯上来至多花费五分钟,可荀秋拖了半个小时才到达。 她?拉开了门,顺手把包包和?赵竞持赔给她?的丝巾搁在了台子上,低着头脱鞋。 轻柔的一块布看起来却这?样尖锐刺眼,薛均忽然?笑了声,如果他那天没?有看见赵竞持手上的彩色蝴蝶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条丝巾已经不是?自己送给荀秋的那一条了。 “回来了。”他的声音冷到没?有任何温度。 “嗯。”荀秋太累了,她?没?有功夫在意冷战中的恋人的小情绪,也没?有思考为什?么今天薛均没?有去稽查局。 下?午还有课,她?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马上睡一觉。 她?漠视的态度实在让他的心一下?坠进了长满荆棘的谷底,密密麻麻的刺疼漫上来,他长长地?叹气?。 荀秋会这?样无视他么,从来都没?有。 为什?么。 赵竞持不过出现了两三个月罢了。 “我们谈谈?”他走过去,想了想,还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温暖的怀抱让荀秋的疲惫稍减,她?抵在他的胸口,叹了一口气?,不想再?争吵,“不谈了好不好,我好累,等醒了再?说吧。” 薛均抿了抿唇,“好。” 荀秋匆匆洗完了澡出来,窝进被?子没?一秒钟就睡过去,空调的挡板打下?来冷风,她?蓬松的长发像海藻轻动,衬衫下?笔直的腿光润白莹。 薛均伸手试了一下?风速,有点无奈地?帮她?盖上小毯子,又想起身去拉窗帘。 忽然?之间,他瞳孔剧烈收缩,盯住了她?脖颈后的半个浅浅的牙印。 他知道,荀秋很中意这?个环抱的姿势,情动的时候他也曾在这?里留下?无数痕迹。 情绪的堤坝崩塌,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有这?样深切的痛感,汹涌的血液一瞬凝结成冰,细针穿刺耳膜,钻心的麻木让他长久地?失去五感。 他脸色煞白地?退后,不必再?猜测她?醒来的审判,他像正在经历一次死刑。 她?选了赵竞持。 薛均好像消失了。 他的东西还留在荀秋的屋子里,可他不见了踪影,李熙那边只收到通知会来一个新?的副科长,然?而领导们对薛均的去向讳若莫深。 “我觉得吧,可能就是?去保密项目了。”李熙这?样笃定,“不然?一个大活人,还能就这?样不见没?人问一句?薛均以前?就是?搞这?个研究的,或许国?家在召唤。” “原来是?这?样。”赵竞持看了旁边忧心忡忡的荀秋一眼,咬得牙齿痒痒,“我倒是?不知道他这?么厉害。” 说起老同学的事?儿,李熙口若悬河,“当然?厉害了啊,你不知道,薛均以前?是?咱们七中的年级第一啊,是?保送的人才,几个学校抢着要呢。” “真的?”那怎么现在才做到这?个位置,赵竞持并不知道这?些细节,颇有些惊讶。 李熙不满,“嘿”了声,“不信就问你老婆啊,以前?他们好像还是?互助小组呢,同桌情谊好吧,实际受益人呢。” 是?这?样吗?赵竞持心里泛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强调了一句,“别乱喊啊。” 李熙笑,“如果真的是?我乱喊了啊,我就劝你抓紧一点。” “怎么说?”赵竞持不解。 怎么,人家初恋现在已经开始筹办回国?的事?儿了,不过呢,李熙不是?出卖老朋友的人,话只能说到这?里了,他“嘿嘿”笑了声,“赵队,好自为之啊。”挂了电话。 赵竞持疑惑到挠脑袋,问荀秋,“那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处理?” 那天他们在BenzMR吃饭,快要散席的时候,荀秋忽然?接到了幼儿园的电话,9点半了,还没?有人去接谢梁,家长的电话也打不通,老师只好翻了半天记录,尝试着打到了她?这?里。 她?有了不好的预感,拨打高?绢的电话,果然?关机了。再?厚着脸皮麻烦了行政处的同事?查她?老公的号码打过去,一样无法接通。 她?立即拜托赵竞持带着人赶紧去一趟高?绢家里,自己先去接谢梁,很快就来。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高?绢的老公因?为涉在案中,被?警方按例盘问了几天,他将怒气?全撒在高?绢身上。 “叫你别去惹她?,别去惹她?!你发什?么短信?!看现在弄得这?个样子,她?搞不好要坐牢,我也耽误几天工作!你以为现在钱好赚啊?!你一个月2800,能养得了这?个家吗?就是?你多事?,现在搞得大家都不好过。” 他暴跳如雷地?指责,完全没?有作为始作俑者的羞愧。 承受暴力的韧压到达了极限,反弹出不可挽回的悲剧。 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哄着他们上了车,直接从旧桥撞进了撼江。 “我不知道…”荀秋有些迷茫,高?绢的父母很排斥这?个孩子,收走了高?绢的一些物品就匆匆离开。 “那混小子……”赵竞持想起那个谢梁还有些不高?兴,人家荀秋明明是?好心,要带他暂时回家里住,可他却犯了牛脾气?,非在桥上赖着不肯走,荀秋把他抱起来,他拼命挣扎,还在人家脖子后面狠狠啃了一口。 疼得荀秋当时脸就白了。 这?会儿在融贸睡了几天,又有点过分安静,马上就暑假了,那时候还没?有亲戚来认他,这?么小个孩子,何去何从呢? “那天我说让她?来‘明天来拿充电’,她?给我回了一条信息,可我还没?看到她?就撤回了。” “你说,她?说了什?么呢。” 荀秋抬头看过来,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你说如果我看到了,会不会就能……” 她?脸色苍白,再?说不下?去。 “不是?你的错。”赵竞持叹了口气?,想了想,扶住了她?轻轻耸动的肩膀,慢慢靠向自己,“荀秋,真的,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别过分责怪自己。” 微微的湿润感沁进肌肤,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擦过她?柔软蓬松的发顶,淡淡的兰花香扑到鼻尖,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胀出饱满的陶然?。 蓝天幼儿园的推拉门打开,保安慢慢走下?楼梯,荀秋忙收拾好眼泪,不好意思地?看了赵竞持一眼,抿唇说道,“快!去排第一个。” 幼儿园接孩子也很卷,第一名位置难抢,好在赵竞持长得高?,长腿一迈,抢占了楼梯顶部的好位置,很骄傲地?瞧过来一眼。 荀秋很轻地?笑了一声。 第七十九章 因为谢梁这个月暂住在融贸, 荀秋有段时候没回过河东的公寓。 期末结束后的校联研究讨论会定在河东的江城六中召开,那天日光很好,万里无云的, 她和同事乘校巴从旧桥跨江。 那段事故撞坏的路牙子和铁栏杆已经重整完毕, 一晃而过的景色中,荀秋看见上面新漆颜色鲜艳了两个度, 似乎与周遭破旧格格不入。 旁边的杨鄢握了握她的手臂, 叹道,“荀老师和高老师是一起从桥镇录上来?的吧?” 荀秋转过来?扯了个笑容, 点头。 “高老师太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有什么事儿比生死更大呢?”杨鄢感?慨了几句, 前座的刘睿磊却故意重咳, 她愣了下, 自?己声音放得很轻,不可能会吵到别人的, 她嘟囔着,“过年的时?候高老师还给咱们办公室的人都带了豆瓣酱呢, 现在为她怀念几句, 有的人还有意见…” 对啊, 荀秋恍惚地想起, 高绢知道她喜欢吃米面?, 还额外?给她带了两瓶辣椒油, 是绵阳的抄手秘方, 用来?下面?条米线什么的最好吃了。 要买的话得50块一罐呢, 放哪里了? 刘睿磊不耐烦地回头,“高绢做事不过脑子, 出这种事,你知道学校花了多少钱去降那个什么热搜吗?” “可是高老师都…”人都死了,干嘛还这样说人家,杨鄢想争辩两句,可想到刘睿磊和刘副校长的关系,还是讪讪地闭嘴。 她看向?抵在窗子上昏昏欲睡的荀秋,有些气恼,荀老师不是和高老师最要好吗,为什么也不替她说话? 最近事情太多了,荀秋连续失眠了好几天,这下在车上颠着,不知不觉靠在玻璃窗上睡得迷迷糊糊。 开完会,她就近回到了河东的公寓。 荀秋再三?告诉自?己她只是来?取辣椒油的,可在看见指纹锁上那层薄薄的灰尘时?,心里还是忽然?发?紧,滞闷的呼吸声慢下来?,她闭了闭眼,拉开门?。 这里和薛均走的那天没什么区别。 他走的时?候处理好了一切,浇花、收衣服,装好沙发?套,甚至连厨房垃圾也一并带下去了。 餐桌上的玻璃花瓶和冰箱上层都是空的。 他带走了可能会枯萎和腐败的所有,不愿将灰败的心情留给她。 他真的很自?以为是。 荀秋吸了吸鼻子,把模糊的眼镜摘下来?搁在了小茶几上。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伸手拉开抽屉。 空空如也,小盒子也被他带走扔掉了。 她噗嗤笑出声,薛均,你真的别太搞笑。 “叮——”的一声,手机屏幕亮起蓝光,她抬到眼前,是陈雯发?来?的消息。 妈妈#爱心:【接到那个小祖宗了,今天回来?吃吗?】 荀秋轻呼了一声,深蓝:【要回来?的。】 她擦拭眼镜,一面?又点开赵竞持的未读消息。 上回他拿了她的手机,把自?己的备注改成赵sir,他倒是自?我感?觉良好,可荀秋现在每回收到他的信息,都有一种要被电信诈骗的感?觉。 赵sir:【今天在融贸小区做反诈骗宣传的时?候碰上你妈妈和外?婆了。】 有点刻意了,荀秋哼笑了声,回,【然?后呢?】 赵sir:【然?后她们邀请我晚上去你家吃饭。】 赵竞持很快又发?来?一条,【我能来?吗?】 深蓝:【随便呗,她们请你吃饭,干嘛来?问我。】 赵竞持发?来?一个从她这里存的表情包:【委屈猫咪垮着脸.jpg】 赵sir:【那你外?婆做饭好不好吃嘛?】 他的问话很有技巧,不知道是不是在工作中练出来?的,不过这种取巧的心机让荀秋感?觉心情没那么低落了,她想了一会儿,回以同样的暗示,【不错,就是有点辣哦,你能吃吗?】 赵竞持没有迟疑,【我可以尝试。】 外?婆对这次餐会严阵以待,给赵竞持足足整了个八个菜,除却谢梁那份儿童套餐,其余全是正宗的江城名菜。 辣到人耳朵喷火的那种。 离开的时?候,玄关的白灯照在赵竞持通红的脸上,陈雯才?后知后觉晓得他不能吃辣,她揪着荀秋的耳朵骂,赵竞持忙阻止她,“别,别,阿姨,一家人不吃两家饭嘛,我本来?就想学着吃辣了,您别怪她。” 确实?是这样,要是饮食习惯不对付,以后生活上矛盾不会少,陈雯听了他这话心里很舒坦,本来?手上也没用力,松开荀秋,皱着眉头斥了一句,“行了,好好送送小赵。” 赵竞持走出融贸的那一刻,嘴巴肿得老高。 “你别光顾着笑行不行啊?”赵竞持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唇角,“嘶”了声,疼得真情实?感?,“荀秋,那辣椒,不是,你们那辣椒也是自?己种的吗?” 等饭的时?候他和荀秋来?到圆行露台,看见了那里种着蒜子和葱,还有一些发?着绿芽但是看不出是什么的作物?。 “不是啊。”荀秋笑出眼泪,“就是超市买的。” “真的?”赵竞持有点不信,摸摸肚子,咕哝着,“我怎么觉得腐蚀性那么强呢?感?觉就快胃穿孔了。” “有这么夸张么?”荀秋乜他,“我看看?” 赵竞持心里委屈着呢,俯身冲她努了努嘴,“喏,你看吧?是不是肿起来?了?我的胃一抽一抽的…” 七月的江城带着燥热的气焰,在小区走了一会儿,热空气和过分?的辣椒让年轻挺拔的男人额上粘稠着细密的汗珠,赵竞持的气质偏向?冷硬,桀骜的眉形锋芒显露,就算是宽松休闲的着装,也掩饰不住眼中凌冽的冰冷。 他和薛均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这就是薛均认为她不会看上赵竞持的原因吗? 昏黄的景观灯落进了琥珀色的眼睛,他委委屈屈的样子让那些冰霜都化作轻柔的春水,波光粼粼的,看一眼坠入闪耀星河,迷迷糊糊地溺进去,生出想要探索的好奇。 荀秋的视线微微下移,扫过了他辣到靡艳的唇色,“嗯”声附和的同时?,她的指尖从他的下颌点过,抚上圆润的唇珠轻轻按了一下。 惊人的热度和柔软传递,她粲然?轻笑,“的确是肿了,这怎么办啊,外?面?有药店,要不要买点什么药?” 脸上被她碰过的地方像烧起了一条炙热的火线,赵竞持捏紧衣摆,轻轻滚了滚喉咙,酥麻的痒意吞噬思绪,他脑子一片空白,懵怔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昂首提问。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反手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触手温腻,她的皮肤简直滑得像雪,他微微松开手指,顺势握进手掌,沿着指缝慢慢与她紧紧相扣。 荀秋是很会伪装的狐狸,狡黠藏在无辜清澈的眸里,看似无意的动作实?则暗藏玄机,很巧,他最擅长抽丝剥茧,她这个程度的小心思,实?在单纯到不值一提。 “荀秋。”微勾的唇角显露危险的气压,他倾身靠近她,挑眉研究她装出的失措神色,哼笑,“你故意的啊?” 果?然?,警察就是不一样,荀秋有一些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她用力挣了挣,对方反而扣得更紧。 赵竞持还是高估了自?己,耳朵不争气地红起来?,他觉得有点丢脸,只好状似漫不经心地牵着她继续往前面?走。 融贸的侧门?就在十步开外?,他今天没有开车,从这里出去是正好,他们本来?也是这个打算。 可赵竞持硬生生拐了个弯,又拉着她往塑胶步道上过去。 八点在小区里散步的人很多,他们沉默地走了两三?圈,终于还是碰到了一个路灯和人群都照顾不到的黑暗死角。 “荀秋?”他提出邀请。 “嗯。”她轻声回应。 赵竞持觉得自?己好可笑,竟然?为找到这样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而心跳加速,他思考了一下,五指没进黑发?,扣住了她的后脑,像个愣头小子一样啃在了人家的牙齿上。 荀秋不可思议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他,惊到瞪圆了双眼,“赵竞持啊,你二十九了哎!这个都不会,你…不会还是那啥吧?” 赵竞持不太明白,挑眉问她,“哪啥?” 荀秋的目光开始不怀好意地下移,赵竞持这下还有什么不懂了,脑袋上一下冒出黑烟,他重重捧住了她的双颊,阻止她恶劣又下流的打量,义正辞严地为自?己挽尊,“怎么可能!你怎么能这样小看我呢!我…我肯定不是啊!” 对女?人撒这种谎让他羞到声音发?颤,赵竞持苦恼地叹了一声,尝试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重整旗鼓,俯身想亲亲她。 然?后一下鼻尖撞在了她的眼镜上。 “靠!”赵竞持捂住发?烫的脸,尬得脚趾扣地。 荀秋古怪地“哈”了一声,摘掉眼镜,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干嘛啊?”深邃的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反差的羞赧慢慢攀上他冷硬俊朗的脸,赵竞持凸出的喉结滚了好几下,根本承受不住她这样热烈直接的凝视。 温热的柔软轻轻地啄在他仍然?炙烧的唇角,荀秋柔柔颤颤的声音贴在他的耳朵,“想试试吗?” “试…什么啊?”他眨眨眼,情不自?禁地吞咽。 荀秋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这个呗。” “就这个?”赵竞持眼角抽了抽,觉得她肯定是在耍他。 荀秋总算找到机会嘲笑他,“就这个,不然?你以为是哪个?” 第八十章 晚上十一点多, 荀秋摘下耳机放在了一旁,舒适地伸展了?一下四肢,捏住旁边的水, 拧开?, 轻抿。 面前的电脑屏幕已经灰了,她和左小圆在团战中被献祭, YY频道里三个队友还在垂死挣扎, 谢知意带着怒火的嗓音激动到飙出方言。 “跑不脱了?,跑不脱了?, 他们狗日的五个人!” 周舟惊慌失措,操控着角色想往场外逃, 键盘敲得劈哩叭啦响, “我没解控了啊啊啊啊啊啊, 谁来?管管这个疯狗天策!老娘仰卧起坐了——” 托马斯十字回旋式的操作?让人逃无可逃, 荀秋重新?戴好耳机,凝神看?着激烈的战况。 “别慌!别慌!小事情!”霍临大喊, 可说话间,他血条已经见底, 只剩5秒的锁血技能支撑着角色仍然负枪站立。 “霍临!”谢知意怒道, “打啊, 你发啥子?呆!” “我有办法!”霍临说。 “哐哐哐”打字声中, 霍临的角色“啊”地惨叫, 轰然倒地, 趴在地上的小人头上冒出不停歇的对话泡泡。 ICE:【#可怜 #可怜】 ICE:【哥, 谎哥, 我亲哥】 ICE:【给条生?路吧。#猪头#冰淇淋】 一招三连跪地,转出火花的红名敌手忽然齐齐停下, LLIE脑袋上冒了?一串高冷的省略号,不留情地在霍临的尸体上踩了?几脚,随即带着队友离开?了?。 谢知意蹑云进了?草丛伪装,开?始打绷带,“…你的办法就是求饶啊?!” “不然呢!”霍临抱怨,“谁说要来?劝架的?” 谢知意:“不是你想拿人家?的橙帽子?啊!?” 霍临一噎,“我就一说,周舟瞎冲得快!” 周舟失语,“左小圆秒死送战意啊,不然怎么血越打越多?” 左小圆:“…荀秋被推控不解自己就摔死了?,上来?就减员怎么打?” 荀秋恼怒,“霍临骑着马六条腿都跑不脱,这么菜还会甩锅?” 霍临:“6。” 几个人一边互相责怪,一边群魔乱舞地操作?,过?了?会儿,总算苟到了?好位置开?始发育,荀秋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切换到队友的视角继续观战。 无比感谢自己的偏于内向性?格,让她当初没怎么犹豫就在公务员和老师之间选择了?后者。悠闲的暑假到来?,她在融贸躺了?半个多月,每晚都有空打打游戏,心情也?很舒缓。 谢梁那边的一个叔公愿意收留他,手续也?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明天她回桥水镇吃席的时候就可以?顺便把他捎回去。 还有赵竞持… 那天他们终究是不好意思在暗处逗留太久,不过?只有轻轻两?个吻罢了?,又不能代表什么,而且第二?天赵竞持就紧急出差了?,是重大案件,十五天过?去,消息廖廖。 经侦不像刑侦那样危险,但办案总归是有一定风险的,她想起这些?,不自觉地摸到了?鼠标旁边的手机,按亮,意外地发现还真有一条赵竞持的未读信息。 二?十分钟前,赵sir:【睡了?么?】 已经快十二?点了?,荀秋本来?是准备整点就睡觉的,她想了?想,还是回:【还没,怎么了??】 赵竞持很快发来?一个定位,她点开?一看?,他此刻就在融贸小区附近。 荀秋在小区外面的樟树下找到了?他的车。 乌灯黑火的无人街道,高挑挺拔的男人靠在树旁边的栏杆,指尖亮着一小点红光,袅袅的白烟从侧脸腾起,很快消散在夏日?炎热的晚风。 赵竞持从外省联合办案回来?,甚至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蓝色警服。 荀秋按了?一下脑袋上的刘海夹,确定自己并非蓬头乱发,小心穿越了?马路,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赵竞持按灭了?烟,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荀秋。”他眉间有倦怠的神色,眼睛却带着笑,薄唇轻勾,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的穿着依旧很简单,黑框眼镜丸子?头,白色衬衫牛仔短裤。 “干嘛不直接打给我啊?”荀秋有些?别扭地躲开?他,“等了?多久了??” “都这么晚了?,我怕你已经睡着了?。” “那你干嘛还在这里等啊?”荀秋瞪了?瞪眼睛,“看?你都快累死了?。”话说出口,又有些?害怕他说出她不能承担的答案,只好马上又开?口,“那…案子?办得怎么样?嫌疑人都归案了?吗?” 赵竞持看?懂了?她浅显的忸怩,哼笑了?声,“荀老师,我不是来?这里汇报工作?的。” 可她偏偏不肯如?他的意,不仅绝口不再问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来?这里,甚至都不肯抬头多看?看?他。 明明半个月之前的时候胆子?还大的很,现在冷静下来?,又开?始后悔了?么,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他伸手握了?握她伶仃的肩膀,微微低头,“真的不问我为什么来?啊?” “不问。”荀秋本来?是绷着脸,一开?口,却又笑出声来?。 “不问就不问呗。”赵竞持也?笑,“那我还是要说。” 他吁了?一口气,按住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抵了?抵,低声说道,“荀秋,你知道的吧,做我这一行,经常要联合省外部门,出一些?短差。有时候案子?办得不顺利,回来?的日?期也?定不了?。” “可是以?前我从来?不会这样。”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从来?不会这样归心似箭。” 荀秋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回应他的拥抱或者话语,两?只手垂在身侧。 他俯身抱住了?她,“荀秋,可以?考虑我吗?” 赵竞持的条件已经远远超过?世俗意义上的所有标准答案,荀秋在半月前的那个夜晚,的确被一些?阖家?欢乐的温馨氛围感染,但更多的是出于对薛均的愤恨。 薛均凭什么认为她和赵竞持不可能? 就这样不告而别,自以?为是地收拾了?她的屋子?。 以?为自己多了?不得,以?为她有多爱他。 她从来?都不会期待,也?从来?都不会等待。 荀秋按住了?赵竞持狂跳的心脏,慢慢推开?了?他,垂下了?低落的眼睛,“对不起,其实那天…” 她艰难地开?口,说出那些?关于自己的自私,“赵竞持,真的很抱歉,其实我之前…有一段不是太好的感情。” 荀秋叹了?一声,实在不知道怎么说,“那天他…就是,分手了?吧大概,我承认自己很卑劣,难受到想要用你替代那些?空缺,因为你的家?庭、或者说你的所有条件,让我觉得攀附你是最好的选择。” 任何一段感情都不应该是这样卑劣的替代,凭什么赵竞持得用自己的真挚来?治愈薛均留给她的空缺? 荀秋不愿在欺瞒中理所当然地接受赵竞持的爱慕,所以?她会将一切坦白,包括自己卑劣的私心。 “这对你不公平,所以?——”她抬头看?他,清亮的眼眸微微湿润,“我不会这样羞辱你。” “对不起。”她郑重地道歉。 赵竞持这样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可他听了?她的话却倏然笑了?一声,“我知道啊。” “什么?” 赵竞持按了?按她的脑袋,笑道,“我说,我知道你分手了?,也?知道你根本对我没感觉,可是我根本不介意你用这种方式羞辱我。” “尽管来?羞辱我好了?啊。”赵竞持的眼中是明晃晃的纵容。 荀秋怔怔地看?着他,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一下,“荀秋,既然你总会找一个人结婚,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如?果我真的介意那些?有的没的,今天我就不会在这里等你了?,荀秋,离开?这十五天,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可是——”她的耳朵红起来?,可依然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的。”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放柔了?一些?声音,“我真的好想你。”他又补充,“也?好想亲你,上次亲得不好,我一直想一雪前耻来?着。” “……”荀秋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说得也?不错,既然总归要结婚,为什么不把握住他,荀秋有些?恶劣地想着,她已经摊牌了?,是他自己要送上门来?的,她再也?不用愧疚了?。 荀秋抬了?抬手,慢慢地揽住了?他劲窄的腰。 周遭的空气好像突然升温,炙热的夏夜燃出热烈的火簇,赵竞持眸色暗下来?,俯身想吻她。 可惜荀秋还是躲开?了?他,在他的疑惑不解中皱眉,嫌弃地拒绝,“你抽烟了?还想亲我啊?臭死了?呢。” 暧昧旖旎的气氛像破洞的气球,“咻”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赵竞持笑得肩膀发抖,冷情的女人丝毫不为他的出现和等待感动分毫,反而真情实感地嫌弃起他了?。 荀秋才不管他怎么想,揪住他的蓝色警服嗅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看?着他,一言难尽地询问,“你…多久没有——” 赵竞持受不了?了?,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气呼呼地退后了?三步。 荀秋不做经侦可惜了?,她明明闻出来?他洗过?澡换过?衣服了?,却非要反向污蔑,要让他为那些?心机不打自招。 荀秋挑眉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白旗。 “好吧。我是故意的。”赵竞持妥协了?,“其实我刚才去了?你家?楼下,看?到你的阳台开?着灯,然后我进了?你们YY频道,知道你在打游戏,所以?我发完信息——故意在小区外面等你。” “还有呢?”荀秋冷笑。 “还有——”他憋了?一口气,顺口溜似的供认不讳,“我是洗了?澡换了?衣服刮了?胡子?刷了?牙喷了?香水才来?的。” “干嘛不换常服?”她简直寸步不让。 这还用得着问么!赵竞持咬着牙,“为了?让某些?人觉得我办完案就过?来?了?。” 荀秋笑,“你把我当傻子??”她抬抬下巴,“那烟呢?” 赵竞持从口袋里摸出个白白绿绿的盒子?,“哈密瓜爆珠,香的。”他见她抱着手臂不说话,又无奈地补充,“看?见你出来?才抽了?一口,绝对没染上不好闻的味道。” “你还挺能演。”她嗤笑。 好了?,这场博弈以?赵竞持完败收场。 “但有一点是真的。”他实在不甘,一定要达到目的才肯罢休。 “什么啊。”荀秋明知故问。 赵竞持长手一伸拉开?了?车门,“外面热,我们去里面亲?” 再生?疏的技巧也?有福至心灵的一天,赵竞持眼神温柔地摘去了?她的眼镜,细微的电流从温热湿润的唇直达心脏,他径直撬开?她的齿关,将妙不可言的甜蜜递送过?去。 柔软清甜,滚烫炽热,他简直沉迷到不可自拔。 失控的理智摇摇昏聩,他一下把她按在了?座位椅背。 “你…”赵竞持在控制不了?的热度中艰难地吞咽,他抵住了?她的鼻尖,平稳下呼吸,试图转移注意力,“你吃什么了?,这么甜?” “下来?之前用了?点漱口水。”水光晶亮的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得意,荀秋把正方形的锡箔纸袋塞进他的衣领,顺手伸过?去掐住了?他的,挑眉惊叹,“赵竞持,你很行欸,很值得期待嘛。”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 “少得意,荀秋,你真是自找的。”赵竞持缓过?神,语气恶狠狠的,他不由分说地反压过?去,一手撑在车窗,推开?了?她轻薄的衬衫。 80-90 第八十一章 赵竞持觉得自?己挫败极了, 二十九年以来没有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刻,就昨天?那事,完全?是因为车里不好施展, 不然?他可能这点东西都学不来吗? 可荀秋非要气他, 惋惜地叹着,假模假样地敷衍着呜咽。他在?沉闷的粗喘中伸手扶上她低垂的脸颊, 侧过来一瞧, 人家眼神清明,唇角微勾, 这像样吗? 而且她只带了一个,让他都没有办法学习进步。 好气好气, 大半夜洗了车回到家, 赵竞持越想越恼火,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怎么都睡不着。 可明天?一大早还得载荀秋回桥水镇,总归还是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睡了几个小时。 早上8点多?, 他装好很久没用的儿童座椅,到达了融贸小区。 这会儿陈雯很照顾他的口味, 煮的面清汤寡水, 一点儿辣椒也没放, 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是被认可的女婿特有待遇。 赵竞持忙不迭地道谢, 一侧过来, 看见荀秋鼓着两颊, 撑在?椅子上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他在?桌子下捏住她柔软滑腻的手, 忽然?想起?了昨晚手掌按住她平坦小腹的触感,脑子里蹦出来乱七八糟的画面, 沉静自?制已经抛到九霄云外,赵竞持霎时呼吸发滞,咳了声,手肘搁在?桌旁,稍微往后靠了靠。 荀秋暼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我?这个没你那个圆。”她不满地昂首对陈雯说道,“他还没进门呢,就区别对待了?” 什么进门不进门的,陈雯闻言眼前直发黑,哪有这样说男人的,人家小赵听了心里肯定?不舒服。她把肉躁子碗重重一放,落座,一边往谢梁碗里加料,一边低声嘀咕,“胡言乱语,三十岁的人了,嫌这鸡蛋不好就自?己去煎,圆的扁的,扁的圆的,味道不都是一个样?” “哪里一样啊!”荀秋气呼呼的,“我?的蛋黄都跑到外面来了!” 赵竞持笑,把自?己的荷包蛋夹到荀秋碗里。 谢梁年?纪虽然?小,但也明白自?己又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面上有掩饰不住的低落。 大人们?看出他的情绪,都忍不住叹气。这个孩子很乖巧,住在?这里一个多?月,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就连饮食上也不挑剔,给什么就吃什么。 陈雯也有点舍不得,给他准备好了新衣服和?零食,放进小行李箱,送他们?到了地下车库。 谢梁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很快接受,回了几次头去看陈雯,到底没开口说任何事情,自?己爬上后车座,乖巧地绑上带子。 叔公就住在?桥水镇旁边的谢家滩,赵竞持稍微绕了点路,跟着导航绕进一条小道,把车驶入了村里。 清晨的村落很冷清,年?轻人大部分都去了深圳打工,留守老人三三两两聚在?村口的葱郁的大榕树下,摇着蒲扇,远远地打量赵竞持的车。 灰败,沉寂,即使?是夏日蝉鸣和?暖阳绿茵,也破除不了这里滞后于现代的凋敝景象。 荀秋看向后视镜,谢梁用力地抿着唇,眼睛里水光轻闪,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目光,很快转向车窗,只留给她一个侧脸。 这种沉默和?顺从?,都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坚忍。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薛均,他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吗?忍着不肯落下的泪水,被大人们?送到陌生的地方去。 屏声敛息,四处辗转,没有家的方向。 他的叔公年?纪大概60来岁,瘦杆的寡居老人,脆得像一张干枯的叶子。 “叔。”赵竞持很怀疑对面根本就不识字,他有些犹豫地把一叠档案文件送过去,“这是——” 话音未落,对面枯瘦到像爪子一样的手夺过了它,混浊的眼睛亮出光芒,“这是谢树的存折吧。” 荀秋心里突跳,牵着孩子的手好像开始发烫。 “不是。”赵竞持好笑地和?她对视一眼,耐心地和?叔公解释道,“谢树的财产还在?清算中?,这是您收养谢梁的手续,还有他的档案文件,以及幼儿园开的证明,明年?他也要上小学的,您要是实在?搞不懂,就找村委会帮忙吧。” “哦,那行。”叔公的情绪收敛了些,走两步过来牵住了谢梁的手,而后者皱了皱眉,另一手紧紧拉在?小书包的带子上,很排斥老人带着不够清洁的气味靠近。 “那什么时候能算完呢?”他问?,“到时候还是你们?送过来吗?” 赵竞持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么,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扬着笑脸,“出来了马上就送过来,您尽管放心,照顾好孩子,等我?们?的消息就行了。” 叔公这才喜笑颜开,要留他们?在?家里吃饭,赵竞持客气摆手,把小行李箱提起?来,要送到谢梁的新房间去。 叔公松开了谢梁,殷勤为赵竞持指引。 荀秋看了一眼呆在?原地不动的谢梁,到底还是蹲下来嘱咐他,“姨姨要走了,你记得要听叔公的话。” 谢梁看着她,没有说话。 荀秋叹了声,伸手确认了他右手的电话手表还能正常使?用,“有事可以给姨姨打电话,知道吗?在?村子里不要乱跑,离狗狗远一点,也不要去池塘旁边玩,知不知道?” 谢梁慢慢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服,白皙透亮的小脸抬起?来,他无辜而清澈的眼睛轻眨,“姨姨,我?是讨人厌的孩子吗?” “不是。”荀秋心里发紧,马上把他抱起?来,哄道,“怎么会呢,谢梁是乖孩子,姨姨喜欢你,每个人都喜欢你。” “真的吗?”他看着她,“那姨姨能一直喜欢我?吗?” 荀秋脑子里嗡嗡地响起?来,她想起?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也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细密的雨声充斥耳膜,薛均的睫毛被昏暗的应声灯染成黯淡的金色,他低垂着眼睛,语气恳切地乞求她的喜欢。 “…会。”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姨姨一直喜欢你,记得有事就要和?姨姨说,知道吗?”她再次点了点他的手表,“充电的时候叫叔公帮助你,不要自?己去插电源线。” “嗯。”孩子总算有了一丝笑容,他很用力地点头,目送荀秋和?赵竞持离去。 车子里的气压太低了,荀秋显然?心情低落,赵竞持也有些感慨,这样的亲戚真的能把小孩子照顾好吗?刚才看那个房间里都没有装空调,90年?代的电风扇,一按下去,噪音吱吱哇哇地响。 “你哥呢,怎么今天?他不用过来?”他试图找出话题。 “他们?一家前几天?去海南玩了。” 羡慕荀天?的先见之明,使?得他不必到这种场合来应付。桥水镇的一个老叔百年?而亡,按照不知道谁定?的老旧族规,荀家的人都要过来瞻仰遗容,荀秋本来不想来的,可刚巧又是15号,陈雯也劝她,只得认命过来。 这位叔她从?来都没见过,更不用谈任何情义,上去磕了几个头,送了挽金,坐在?一旁嗑瓜子,看白事知宾领着家属办流程就是。 他们?坐在?角落的一张长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们?吃了中?午就回去吗?还是晚上那顿也吃?” 说实话,赵竞持听着那知宾的喊魂声,越来越觉得困,他往荀秋身上靠了靠,鼻子轻动,淡淡的兰花香气在?一众香烛味中?独树一帜,很好地宽慰他的倦怠。 荀秋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皱着眉继续回李霄野的消息。 四代沉浸舱的制作接近尾声,可在?关键时候又出了问?题,李霄野调试了几次都不行,这简直是前所未有。 赵竞持“唔”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人的视频电话打进来,爆竹声时不时响起?,荀秋起?身,冲赵竞持抱歉地笑了下,“我?有点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 “行。” 她把包包搁在?他腿上,一手打开了蓝牙耳机的盒子,按下接通的后一秒,清朗干净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李霄野“啧”了声,“这在?哪儿呢我?的秋?” 赵竞持看着屏幕上年?轻俊朗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笑容微微敛下,他生出雄性动物本能的防备。 荀秋疑惑地摸了摸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怎么没自?动连上? “你等一下啊。”她又开了一次盒子,“叮——”的一声蓝牙连接上,她松口气,“好了,你把屏幕转过去我?看下排线走向。”荀秋一边说着,往安静处走去。 知宾已经不知道唱了几遍,来吊唁的人也来来回回,荀秋拧眉站在?外边的一棵柳树下,很认真地在?解决偏误。 赵竞持百无聊赖地搭着她包包上的五金扣,却不想突然?有一阵风转到他对面,他侧过一瞧,慢慢眯了眯眼睛。 她那个后妈正襟危坐,不知道想做什么。 他知道荀秋厌恶着她,而以他的阶级,并不需要和?她有什么场面上的客气,赵竞持没有给多?余的眼神,可何香怎会放过这次机会。 “赵警官。”她笑得开怀,“陪秋秋过来的啊?怎么没见着她呢?” 赵竞持好笑地哼出个鼻音,看了一眼荀秋的方向,又转过来,问?何香,“你有什么事儿么?” 何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又笑一声,“哪有什么事儿,这不就是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嘛,秋秋也真是的,什么电话这么要紧,赵警官人生地不熟的,哪能丢在?这儿呢。” “你们?是相?亲认识的吧?”何香很明白这些小年?轻的态度,明知故问?了一句,又自?顾自?接下话头,“秋秋倒是相?了几个,不过赵警官的条件是最好的,不像之前那个开厂的老总,光有几个钱,年?纪也忒大了点,还对秋秋口出狂言的,我?看着就不好。” 赵竞持皱了皱眉,“谁对荀秋口出狂言?” 何香叹了一声,仿佛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似模似样地解释道,“就是之前秋秋在?雾城和?男朋友同居的事情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我?都说了,人家两个是合作伙伴,住在?一起?也是方便工作嘛。那老总本来对秋秋是很满意的啦,一听这个就想歪了。” 她一捂嘴巴,“哎哟”站起?来,讪讪地笑了声,“你看我?,本来不应该乱说的嘛,不过赵警官现在?是自?己人,不会介意我?这张嘴吧?” 她见赵竞持沉默,心里洋洋得意,继续说道,“秋秋那个男朋友也挺好的,听说是五百强的高管呢,就是后来出国了,秋秋孝顺嘛,要回江城来,这不就闹崩了,不然?啊,肯定?早都结婚了,毕竟同居了两三年?,感情肯定?都到位了嘛。” 第八十二章 接近报考与招生的?档口, 电信诈骗案件频发,经侦队忙得脚不沾地。从桥水镇回来没几天,赵竞持再次往雾城出差。 悠游自在的?暑假过了一半, 八月学校又不定时的有一些会议要参加, 荀秋抓紧时间躲在屋子里补番。 当囧雪和?龙妈站在铁王座旁边争吵的?时候,荀秋脑子都快炸了, 端着的?冰激凌也忘记吃, 听了几句天下大同的?发言,总算看见爱人间牵强附会、持刀相向的?反目。 她忍无可忍地按下暂停键, 骂了一句脏话,极力压制住一脚踹翻电脑的?冲动, 放下冰碗去摸手机。 手指敲在屏幕上哒哒哒地响, 力度之大不?足倾泻她的?愤怒和?失望。 深蓝:【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这什么破玩意?!】 那边回复的?很快, 严知发来一个懵怔的?表情包。 阿飞:【估计马丁只?给?了他?们一个结局,中间的?剧情是DB两兄弟自己脑补的?。】 是的?, 毕竟原著还没有写完,荀秋好受一些, 深吸了一口气?, 回复, 【看得脑袋缺氧, 我真的?要刀了那两个灾舅子。】 发完这条, 她仍然不?够解气?, 用力按住语音键, 说道, “第三集 的?时候我就觉得剧情有点怪,这个发展真的?——不?会拍就别拍啊!让卓耿一口把囧雪吞了算了!” 话音刚落, 门锁“咔咔”轻响,荀秋松手让语音发了出去,回头,陈雯端着葡萄碗进房间来了。 蝉蛹式的?坐势多伤脊椎啊,陈雯瞪过来一眼。 “妈妈。”荀秋忙扯纸巾抹了下嘴巴,把脚从?电竞椅上放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好。 陈雯用手里的?布把碗外边水珠擦干,顺手放在电脑桌旁边,荀秋凑过去看,眼睛亮了亮,伸手捻出一颗放进嘴巴。 “刚和?谁打电话呢?”陈雯在床上坐下,似乎有想?要长谈的?打算。 “就严知。”荀秋很自然地说,“我们看电视呢。” 陈雯皱了皱眉,没发表意见,问?荀秋,“这几天好像没看见你和?小赵联系?” 都是乡里乡亲,何香给?赵竞持上眼药的?事很快传得到处都是,自然也进了陈雯的?耳朵。 陈雯听了气?得差点晕过去,打电话到荀令那边,荀令却轻信何香的?片面之词,说人?只?是好心办坏事。 “哦。”荀秋看了眼手机,说道,“赵竞持去办案了嘛,他?很忙的?。” “再?忙也得吃饭睡觉吧,这些时候都没空联系吗?” 荀秋笑了声?,说道,“你还别说,他?们有时候是真没时间吃饭睡觉呢,而且这两天嫌疑人?钻进深山野林,手机哪里有信号啊!” 工作中失联了两三天,荀秋没太在意,可陈雯急得抓心挠肝,想?来想?去怪不?到谁身上,叹气?,“还是怪我。” “怎么了啊?”荀秋不?明白,“干嘛怪你?” 陈雯摇头不?说,可架不?住荀秋的?追问?,只?好抹着泪水,“要不?是我图个爽快离了婚,何香这种人?哪里能欺负到你身上来,也是你爸爸不?作为?,这种事也和?她说,要是你和?小赵因为?这个事情黄了,妈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妈妈!” 荀秋还和?小时候一样?,看见妈妈的?眼泪实?在难受,她放下碗走到床边,把抽纸递了过去,勉强扯了个笑容,开玩笑,“这有什么嘛,没了小赵,我再?相一个就是了,喊琴琴阿姨给?我介绍嘛。” 陈雯气?愤地拍了她一下,“哪里还有比小赵好的?!?” 荀秋失笑,“他?哪里就是最好的?了,长那么高,我看他?还得仰着头,说不?定结婚没多久就得颈椎病了呢。” “胡说八道!”陈雯可不?想?和?她开玩笑,“长得高多好,你这么矮,以后小孩子矮了也被人?笑。” “我也没因为?矮被人?笑啊!” 陈雯瞪她,“那你是女孩子嘛,男孩子矮了肯定要被人?家笑。” 荀秋笑,“还没结婚呢,你男女都给?我们定好了啊!” 陈雯理所当然,“小赵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你肯定得给?他?生个男孩子才行。” 新旧观念已经?不?是第一次冲突,一旦荀秋开始抗争,那边就是大段的?道理和?规矩,以及止不?住的?眼泪攻势。 唇角慢慢下压,荀秋忍住了那句“如果没生男孩怎么办”。 怎么办,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荀天和?张闵从?来没有停止过被催生二胎,所以一到暑假,就烦不?胜烦地去了海南玩耍。 荀秋知道,在江城,没有儿子是会被人?嘲笑的?,就像琴琴阿姨,他?们那时候计划生育,都是看过是男孩才会生下来,琴琴阿姨的?医生看错了,生下来是女孩。 尽管这个女孩子是所有同辈孩子中最优秀的?,考上清北,留学美国,进大企业做事,可仍然架不?住琴琴阿姨在酒后失言,遗憾自己没有儿子。 荀秋不?想?争辩,只?劝说道,“我和?小赵好着呢,等他?回江城,我再?请他?来家里吃饭嘛,你就别担心了。” 那天在桥水镇,她打完电话回来,何香一边离开,一边还扔下一句,“…不?过小赵你也别担心,同居两三年和?结婚了再?离婚也没什么区别嘛,离了婚肯定就是没感情了,你别担心哈,我们秋秋——” 赵竞持眼神?冰冷地望了她一眼,何香自觉也说得差不?多了,撇嘴,很快离开。 赵竞持没问?她任何事情,只?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你这个后妈真是妙语连珠,我竟然无言以对。” 荀秋皱眉:“别后妈后妈的?,没打证的?。” 荀令不?会那么蠢。 赵竞持长长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其实?荀秋不?知道赵竞持会不?会在意她和?李霄野同居过的?事,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想?法。 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拜拜。 她绝不?可能赖过去强加解释。 “那就好。”陈雯心情稍霁,“那下次咱们做几个他?爱吃的?菜。” 她在荀秋手上拍了拍,语重心长,“不?是妈妈要逼迫你,你要在这个环境里就得适应它?,你不?能和?妈妈一样?失败知道吗,我们秋一定能做好自己的?事,也能嫁得好,婚姻幸福,儿女孝顺,平平安安,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荀秋忍了忍眼中的?热意,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和?妈妈对着杠。 妈妈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思想?固化很严重,能鼓起勇气?和?爸爸离婚已经?用光了所有叛逆和?自我,荀秋无法责备她分毫。 九月初。 周五的?晚自习学生们都很乖,没有私自带手机的?,看起来也都在认真写作业,寂静的?教室里无人?交头接耳,只?有纸笔划动的?小小声?响。 荀秋看着手上完成好的?教案,巡视了一遍教室,确认没有学生抬头,她慢慢伸展有些僵硬的?四肢。 她和?赵竞持好像出了点问?题。 开学那天,七中门□□通略有堵塞,荀秋骑着小绵羊从?桥上过,刚巧遇见韩旭在值班,慢下来和?他?寒暄了两句,才知道赵竞持在八月的?某一天已经?回到江城。 他?没有告诉她。 虽然微信上每天都聊天,可他?没来找她。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荀秋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下意识对他?进行了冷处理,十条消息里面可能挑一条礼貌回复,其他?时候就说在忙,敷衍过去。 夜色深重,带着细雨的?风从?窗户飞进来,荀秋起身去关窗户,手一握上冰凉的?把手,忽然想?起了在从?前薛均和?严知送她回家的?那段时间里,薛均在车棚里取了车,总会在栏杆外面那棵大樟树下等她。 红白的?秋季校服半敞,薛均里面穿浅色衬衫或者T恤打底,自行车斜斜地架着,他?一只?脚踏在踏板,侧过身,乌黑蓬松的?头发在夜风中轻轻拂动,深邃温和?的?眸子落着剔透干净的?光。 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吧。 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眼前的?身影却仍然在那里。 高个子的?男人?没有撑伞,路边的?灯照亮了细细的?雨线,晶莹的?金色水雾静悄悄地落在他?乌黑的?短发。 荀秋怔忪地看着,而那人?好像有所感知,很慢地抬头看向二楼的?教室。 不?是薛均… 她的?睫毛颤了颤。 视线在空中交织,赵竞持神?色轻默,眼中一点黯淡的?微光在看在她的?那一刻亮到耀眼,唇角慢慢勾起,他?冲她挑了挑眉,把手抬到耳朵旁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荀秋想?起他?莫名其妙的?疏远,顿时脸色一黑,立即拉上了窗户。 赵竞持摸了摸鼻子,有点莫名其妙地笑了声?,低头给?她发信息,【生气?了?】 静音中的?手机亮起一瞬,荀秋皱着鼻子打开,又按灭,没打算回复。 过了会儿,他?又发来一个,【报告老师,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我的?罚站什么时候能结束?】 荀秋看了一眼窗外,雨细到接近于无,她没有回复。 晚自习结束,学生们很快冲出教室,荀秋不?确定赵竞持还在不?在,慢吞吞地整理了一会儿东西,忽然又见到张子翁和?顾钦从?外面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撑在讲台边角。 “怎么了?”荀秋顿下手上的?动作,顺手拂去了顾钦脑袋上的?水滴,男生别扭地退开,亮晶晶的?眼睛轻闪,“荀老师…楼下…好像有人?在等你。” 荀秋愣了下,很严肃,“好,谢谢,老师很快下去,你们也快回家去,别一会儿淋着雨。” 张子翁笑得嘴巴也歪了,很八卦地把脑袋凑过来,低声?说,“老师,那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好像是个警官,是不?是?” 荀秋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她竖起书本敲了敲,张子翁眼疾手快地帮她把装书袋打开,“老师,我帮您。” 这孩子,老油子了。荀秋无奈地谢了一声?,放好东西,笑了笑,“好了,记得周末别去水边玩,注意安全。” “晓得啦!”张子翁笑得灿烂。 看到荀秋挎好包包走出去,又扯住顾钦的?衣服“欸”了几声?,撞了撞他?,故意大声?说道,“说老师再?见啊!” 荀秋回头瞧他?们,顾钦只?好挥手,“老师再?见。” 她笑着,微微颔首,转到楼梯间去了。 “我没说错吧!”张子翁很得意,“我就说那是小秋的?男朋友,你还不?信。上次小秋住院也是他?陪着的?,让你去看,你又不?去,光送一捧花,卡片也不?知道写,这样?小秋怎么会知道你在关心她?” 顾钦抿了抿唇,冷笑了一声?,“我不?需要她知道。” 张子翁暼一眼趴在栏杆上的?朋友,长长地“哦”一声?,“那干嘛还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啊,人?家把你当小孩子,我劝你趁早放弃吧。” 赵竞持仍然等在楼下,荀秋就当没看到,拐了个弯走到正人?楼办公室后面去拿车。 夏天的?雨夜很安静,景观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倾斜到她身边,慢慢地靠近,赵竞持终于在角亭附近追上来,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拽住她停在原地。 荀秋挣了一下,抬头,眼睛瞪得很圆。 “荀秋。”他?的?声?音带着点纵容的?笑意,“干嘛生气?啊,嗯?” 她不?说话。 赵竞持试探道,“是因为?我回来没和?你说么?对于你来说,有我没我并不?是那么无所谓的?,是不?是?” 荀秋冷冷地笑了声?,“你想?干嘛啊?” 赵竞持本来还想?逗逗她,可看她样?子似乎真的?气?得不?轻,只?好止了这个作死的?念头,他?从?口袋拿出一张纸郑重放在她的?手心,低声?说道,“这些天我是有点忙,这个案子我不?想?拖太久,所以亲自去查,没有来找你,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会生气?。” 荀秋有点疑惑,却还是就着路边昏黄的?景观灯展开了那张纸。 这是江城第一经?济侦查队开给?某个公司的?行政处罚决定书。 她粗略地阅读了一遍,原来是该公司因为?4年前虚列工资、招待项目未代扣代缴个税等行为?,被追罚税款以及滞纳金共计320万元。 所以他?是在解释这些日子他?很忙? 赵竞持笑,“你看看企业法人?那一行。” “何曾…”荀秋眼睛轻闪,姓何的?,又是电子厂。难道是那个“何总”? “就是他?,回桥水镇那天,那个何阿姨可和?我说了不?少他?的?光荣事迹。” “帮助”乡里人?卖身份信息赚钱、送购物卡打通上下,拿大量现金发放工资,虽然何香是在炫耀何曾的?财力,但进了赵竞持的?耳朵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越听越觉得她好像是在向我举报企业不?良行为?。”赵竞持哼笑了一声?,“那群众都举报到我面前来了,咱们也不?能不?管啊,这不?就查了查嘛。” 他?摸出手机递到她面前,相册里躺着一张红底表扬信,还盖着经?侦队的?公章。 赵竞持笑,“何阿姨太热心了,我特意为?她争取到了一张表扬信和?部分奖金,不?过嘛,我也不?知道她住哪里,只?好等送通知的?时候让何总转交了,他?们都姓何,应该是认识的?吧?” 荀秋完全呆住了,虽然他?的?操作完全合规合法,但是听着听着总觉得他?好像夹带了点私货,她抬头,放低了声?音,“你干嘛要这样?做?” 赵竞持把通知书收进口袋,伸手抚住了她的?脸颊,“荀秋,你知道,我说不?出太多动听的?话来,何香随意说你的?是非,这事儿让我很生气?。” 荀秋眨了眨眼。 “总之,我想?说…我不?会看着别人?欺负你,你懂吗?”他?紧张地吞咽,想?抱她在怀里,可想?到这里是学校,到底还是忍住了,赵竞持轻吁一口。 “做我女朋友,和?我结婚。” 荀秋感动没有一秒钟,对面那人?又俯在她耳边,继续说道,“还有,今晚别回家了,好不?好?” 第八十三章 荀秋才没有空在这里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 她这个周末很忙碌,明天一大早还得去一趟西胡镇。 她骑着小绵羊从教师车棚出?来,睨赵竞持一眼, 他忙去扒拉人家的备用头盔, 很快戴在脑袋上,赖上了?车。 小绵羊慢慢地往西宛广场开。 赵竞持犹豫了?一下, 又厚着脸皮往前靠了靠, 把手轻轻握在人家腰上,确定荀秋没有什么反感, 得寸进尺地把脑袋也压过去,半靠在她的肩膀上。 “去西胡镇干嘛啊?那里可有段距离, 你?就骑电动?车过去?” 幽幽的香气扑到鼻子上, 他咳了?声, 一本正经的模样。 荀秋没理会他的小动?作?, 专心看着前面,“我同学会过来接我。” “什么同学啊?”赵竞持有点郁闷, 轻轻在她腰上刮了?一下,放低了?声音, “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 “要你?管。”是谁不?来见她啊, 荀秋听了?想翻白眼。 赵竞持:“我就问问。你?们去玩么, 还是怎么的, 同学聚会啊?我能不?能一起去?” “不?是去玩。” 李思源在西胡镇开了?一家农家乐, 想找个人做一下智能收银移动?多功能终端, 咨询了?李霄野, 后者顺手把这笔轻松的外快扔给?荀秋——系统李霄野有现成的, 已经备份给?她,她到店安装和教?学就好, 也不?算复杂。 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赵竞持知道她有正事了?,很无奈地问,“那礼拜天呢?可以请你?看电影吃饭么?” “不?行啊。” 周日学校给?她安排了?个接待优秀校友的活,顺便还要参与布置小礼堂,为周一下午的演讲会做准备。 赵竞持有点愣怔住了?,她是在委婉地拒绝他吗?或者仍然?在生气? “接待校友啊?七中没有行政部么,怎么把这事儿安排给?——”赵竞持顿了?下,很快接上,“安排给?咱们小秋?” 其实关于这个事儿她也不?是很理解。 不?过,怎么就是咱们小秋了?? 车子到达小区楼下,荀秋拐进?停车棚,撑好车子,摘下了?头盔,她蓬了?蓬被压扁的头发,重新戴好眼镜。 “人手不?够吧,或者别人有事?刘校长亲自?安排的,我也没法子不?去。”她慢吞吞地说着,“我到咯,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赵竞持没接话,摘下绵羊头盔放好,伸手抚在她脸上,轻轻摩挲。 荀秋在学校的打扮端正严肃,略为宽松的麻混纺长袖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下摆没入黑色的西装休闲裤,一丝肌肤都没有露在外面。 好正经啊。赵竞持磨了?磨牙齿。 天色黯淡,无星无月,旧小区在十点钟已经进?入睡眠状态,停车棚里摇摇欲坠的昏斜线灯好像接触不?良,亮两?下,闪一下,寂静中窜出?吱吱呀呀的电流声。 “荀老师被迫加班,好可怜哦。”赵竞持靠近了?一步,指腹从?她的下巴擦过,慢慢移动?到额角耳后,小心摘去了?她的眼镜,俯身?吻了?下去。 浅尝辄止的亲吻持续不?到三秒钟,赵竞持揉了?下耳朵,把眼镜搁在小绵羊的座椅。 荀秋疑惑于他的蜻蜓点水。 “那个…你?还没有回答我。”他挠挠头,“你?不?回答,我心里慌着呢,不?敢轻举妄动?好吧。” 荀秋哼笑了?声,反问他,“你?不?敢?不?都亲了?么?” “那你?是同意了??”他的眼睛亮了?亮。 “同意什么啊?”她笑,明知故问。 炙热的掌心再次握住她的腰,赵竞持微微收紧手臂,把她扣进?了?怀中,他低下头,声线温柔,“做我女朋友?” 荀秋想了?想,轻轻地“嗯”了?声。 灼热的亲吻落下来,赵竞持抚住了?她的脸颊,在柔软的唇间慢慢吮吻,缱绻中纠缠不?定的唇舌逐渐加重力度,呼吸失去节奏,他不?受控制地重重喘息,心尖却?颤得谨慎。 “和我结婚?”他抵住她的额头,耳朵竖得老高,很怕听到她的拒绝。 “可以考虑。” 可以考虑和可以也就二字之差而已嘛,赵竞持深受振奋。 纠缠的吻一直断断续续地延续到503门外,热烈的情意传过来,她的包包一下撞在了?楼间的栏杆上,老旧的应声灯忽然?亮起,拥吻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闪而过的人影。 “今晚可以留下吗?”赵竞持啄了?下她的额头,眼睛落在她身?上根本移不?动?,难得地分?不?开任何注意力给?周遭的情况。 她的衬衫扣子在混乱中解了?好几颗,莹泽嫩滑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发亮,赵竞持把她圈在臂上,低头吻住她的耳垂,简直按捺不?住翻滚奔腾的强烈欲念。 都走到家门口了?,他还在废什么话。 荀秋戳他的脸,轻笑,“我说不?行,你?会走吗?赵竞持,你?是不?是还要装?” 赵竞持简直对她毫无办法,用力啃了?她一下,平复不?下急促的心跳,他有点恼怒,故意粗声粗气地说,“那就开门!” 荀秋哼笑着,反手按在指纹锁上,三层锁扣轻响,门开了?,他们转进?去。 “砰”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撞在刚刚关上的门,细小的喘息声透过门缝,应声灯再次亮起,照清了?楼梯上的身?影。 幽深灰暗的眼睛慢慢抬起来,薛均没有太多表情。 即使知道赵竞持和她的关系,他仍然?不?死心地保存了?一丝妄念,足足三个月了?,并没有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社交平台也没有任何动?静,或许他们的关系已经在某一刻分?崩离析,或许她会再次愿意见到他。 可惜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思绪已经抽离,只有躯体在严格执行他的狼狈退场。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他回到了?江山名府。 严知的信息在这时候进?来,【我说你?在雾城等我就是了?嘛,干嘛还特意回来一趟。】 过了?五秒钟,又?进?来一条。 阿飞:【你?要是为了?荀秋,别怪兄弟和你?翻脸啊!】 薛均莫名笑了?声,松开了?刚刚打开的行李箱,很慢地打字,【怎么会呢,对了?,忘了?告诉你?,她现在有男朋友。】 阿飞:【????????????】 周六早上荀秋提前给?李思源打电话让他不?用来接,赵竞持开车送她去了?西胡镇。 李思源的店占地面积还挺大,买下一间古宅重新翻修,荀秋在厅堂与长廊里穿行,确定好了?每一个地方都装上了?监控并且正常运行。 忙完这些已经接近饭点。 “就在这里吃嘛!”李思源笑,“你?帮我这么大个忙,我莫非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啊?” 荀秋笑,“那不?是也收了?李老板的钱么?” 李思源:“付钱是应该的嘛,请你?们吃饭是表达感谢,这哪能一样啊。” 盛情难却?,他们就在农家乐用午餐。 李思源已经在几年前就和曲梦梦结了?婚,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如?今都有三四岁了?。 少年时期的那一段浅薄的追求早就随风而去,荀秋很感慨,从?前避李思源就像避瘟疫一样,没想到多年以后,竟然?能与他一家子和和乐乐地吃饭。 而她触而不?及的那个人,却?彻底失了?踪迹。 “小秋?”赵竞持揉了?揉她的头发,冲李思源抱歉地笑了?下,荀秋才发现自?己举着筷子发呆了?很久。 “不?好意思。”她回过神来。 “没事。”李思源比从?前成熟得多,礼貌地笑笑,继续刚才的话题,“就是问问你?们啥时候办酒,可别忘了?邀请我们啊!”他补充一句,“老朋友么不?是!” 荀秋笑了?声,与赵竞持对视了?一眼,回道,“肯定的。”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红包,很客气地递到两?孩子手上。 “这怎么好意思。”曲梦梦忙起身?,阻止孩子去接,“不?能拿,不?能拿…” 客客气气地推搡了?一番,曲梦梦没办法,笑道,“你?们也要抓紧啊,我急着还礼呢。” 大人们谈起这个问题可没什么忌讳,曲梦梦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还在准备。”赵竞持在桌下抓住了?她的手,说了?一句客气话,荀秋耳朵烫起来,瞪了?他一眼。 正说着,两?个人的电话却?同时响起来,看一眼来电,立即松开了?彼此的手,脸色都变得严肃。 荀秋的来电是谢梁的电话手表,而赵竞持的来电是公证处办公室。 “不?好意思。”他们一起起身?,往不?同方向走过去接电话。 “喂?”荀秋按了?接通,那边却?迟迟没有声音,她不?知道谢梁是不?是误触碰,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问了?几声,细细小小的声音总算传过来。 谢梁声音嘶哑,“姨姨,我想吃蛋挞,你?能不?能给?我带一个过来?” 荀秋以为是小孩子任性不?想吃饭,柔下声音,慢慢劝说,“吃饭时间怎么能吃蛋挞呢,谢梁小朋友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呀,肚子饿的时候应该吃饭,来,告诉姨姨,今天的午饭是什么呢?” 谢梁又?沉默了?,那边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模糊地传过来,接着“哐啷”一声,什么东西撞到地上,电话切断了?。 对于危险的天生敏感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看着皱着眉头向他走过来的赵竞持,开口说道,“谢梁那边好像有点事情,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这里过去桥水镇也就40分?钟。 赵竞持表情严肃,“是,我想说的也是同一件事,荀秋,谢树提前转移了?财产,并且将婚前房子过户给?了?他妈妈,签订了?高额租赁合同,现在他的名下只有巨额债务。” 第八十四章 昨晚刚下?过?雨, 谢家滩曲折的小路泥泞不堪,几个小朋友在路边的河沙堆玩耍,荀秋觉得不安全, 先行下?车, 指挥着赵竞持把车就近停在了大榕树下?。 没大?人在家,谢梁就坐在叔公的院落里, 小小的身影背对他们, 头垂得低低的,手上拿着小树枝, 写写画画。 门锁半挂着,赵竞持伸手拉了一下门, 和荀秋对视一眼, “锁着呢。” 荀秋眉毛皱起来。 “谢梁!”她喊他一声, 孩子慢慢转过?来看她, 眼睛乌沉沉的,没有什么情绪似的。 荀秋把手里刚从?曲梦梦那里取的小甜点举起来, “快来姨姨这里,我们吃小蛋糕了。” 孩子眼睛动了动, 盯住了那个精致的盒子, 他扔下?小树枝, 又?弯腰在衣服上拍净手掌, 很?快地走到了铁门栏杆。 小蛋糕从?栏杆缝隙中被送到谢梁手里, 他垂着眼睛, 吞了下?口水, 轻声说道, “我还没洗手。” 五岁孩子的自理能力有限,他的脸和手不算太过?污糟, 可是柔顺的头发?却脏到快要打结,一看便知没有大?人细心照顾。 荀秋很?疑惑,九月一号镇上幼儿园开学的时候她还来过?一趟,给谢梁垫了学费,并且送他到老师手里。 那时候他还是干干净净的。 旁边的邻居见到生面孔,踱步过?来,“你们干嘛的?”阿姨疑惑地打量了两人,片刻后,又?做恍然大?悟状,“哦,你们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啊?” 村里的人不太清楚谢梁的来源,只知道是被谢老头收养,又?听说是开着车送来的,理所当然有了这样的猜想。 荀秋和赵竞持他们既没有承认,也没有马上否认,很?有默契地微笑不语,先听一下?邻里的口风。 阿姨叹了一口气,“我说你们这些人也太不负责了,怎么能让这种老头领走孩子呢?” 荀秋立即接道,“姨,我们就是来回访的,你能把孩子最近的生活情况简单说一下?吗?” 阿姨嫌弃地看过?来,“这还用?得着我说嘛,你们看他!”她一指谢梁,“来的时候多白净的一个,现在啥样子了?就开学那天听说有人来看,谢老头给收拾了下?,那鬼老头就知道打麻将,孩子一天一顿,要不是我好心,还不知道饿成什么样子!” “一天一顿?”荀秋急道,“孩子去幼儿园的,怎么会——” 阿姨瞪她一眼,不耐烦地打断,“幼儿园?早就退费了,人说幼儿园反正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就是浪费钱,可你看他怎么养孩子的。”她摇头,“和赌鬼没有道理讲,你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咋想的,这么好的孩子呢,就锁在里头,玩都没地方玩去了…” 她顺手把碗里两个热乎乎的开花馒头塞进谢梁的小手,“我家今天有客来,还没开火,将就着先吃这个吧,晚点炒了肉我再?来。” 叔公拿了幼儿园的退费,整日混进镇上的麻将馆,大?手大?脚地赌,这画面落进谢树舅舅眼里实在刺眼,立即拿出谢树签的租赁合同,让叔公还钱。 等他回来见到赵竞持他们,问?明谢树确实没有财产只有债务,立即把谢梁的东西全部扔了出来,一张脸绷成扑克牌。 “行。”赵竞持把孩子抱起来,说道,“那到时候的解除收养协议,我给您送来,您签字就行了。” 陈雯看着谢梁这可怜样子心疼坏了,一边给人洗澡,一边咒骂,荀秋真是这辈子没看过?妈妈恨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当初和荀令的拉扯战,也没有这样失态。 “小梁就住我们家里。”陈雯抹着眼泪,“干脆我就收养他,咱们家也不会养不起个孩子。”她不懂收养条件,又?提问?道,“我能收养吗?” 赵竞持摇头,笑了声,“不行的,阿姨,有子女是不符合收养条件的。” 谢梁暂时在融贸住了下?来。 周日下?午三点多,荀秋和刘校长,以及行政部几个同事?去江城西站接优秀校友。 人来得很?齐啊,荀秋纳闷了,那还喊她来干嘛呢? 她瞟了一眼后头架着摄像机准备录像的同事?,咋舌,到底何方神圣,这么大?的阵仗。 推着箱子的旅客陆陆续续地从?出站口出来,那边陈雯发?来一个谢梁在麦当劳吃东西的视频。 餐盘里摆得满满当当,那孩子不慌不忙的,两手捧着蛋挞,小口小口地吃着。 陈雯的话?外音喊了他一声,声音很?轻柔,“小梁,快问?你姨什么时候回来。” 谢梁闻言抬起脑袋,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整齐,身上是一套崭新的衣服,估计是陈雯刚刚买的。 一点食物残渣沾在唇角,谢梁拿纸擦了一下?,很?轻地问?了一句,“姨姨,什么时候回家?” 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带一点点孩子该有的天真。 好难得啊。 荀秋不自禁地跟着笑,看了一眼前面几个望眼欲穿的同事?,走远了几步,按下?语音键,小声说道,“小梁好乖,姨姨还在忙呢,晚上吃饭的时候回…”她顿一下?,才接上,“…家。” 简单的语音发?出去,她重新打开那个视频,清晰地听见谢梁的用?词,“回家”。 她记得高绢出事?那天,那孩子情绪过?于激动,自己耐心哄他,让他和她“回家”去,可那时的谢梁听了非常生气,大?声地反驳,“那不是我的家!”还在她脖子上狠狠啃了一口,一晚上都隐隐作疼。 脖子… 那天她就这样回了河东,薛均是不是… 荀秋睁了睁眼睛,伸手抚过?脖颈,有个猜想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可她没来得及细想,忽然有一股很?大?的力气把她整个捞起来,在周遭同事?们的惊呼和吸气声中,她眼前一黑,被稳稳按进了温热结实的怀抱。 “荀秋。”熟悉的嗓音低哑到失真,来人收了收手臂,轻笑了一声,“我回来了。” 荀秋抬起头,按住他的胸口要退开,可腰上横着的手臂不肯放松,等她看清来人,眼睛慢慢瞪大?,“严…知?” 清冽的雪松香气慢慢萦绕,严知已经不是那个当年那个身上只有洗衣粉香味的青涩少年。 西装革履,领扣锃亮,他的侧脸线条比以前更显锐利,长眉冷峭,寒意清冽,又?在勾起的唇角和微红的眼眶隐下?了锋芒。 只有蓝色的眸子轻闪,依旧是从?前清澈澄亮的模样。 “严知?”荀秋眸中腾起亮光,一下?把住他的手臂,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严知?”太久没见的人一下?出现在眼前,这种感觉真的像做梦一样,她又?问?了一遍,惊叹,“老天,真是你啊?” 荀秋的嗓音带上了热忱的哽咽,“你怎么不和我说啊!”她噎了一下?,眼泪都差点滚出来,她觉得羞恼,拍开了他的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清晰的拍打声响起,严知夸张地“嗷”了一声,笑意变得更深切,低声提醒,“荀秋,好多人呢。” 他变得成熟,可不分场合的毛病还是没改,荀秋从?激动的心情中回过?神,侧过?头,看见同事?们一脸吃瓜的样子,顿时尬得想原地升天。 好好好,这次会见估计也是严知特地交待的,她立即退了好几步,狠狠地瞪过?去一眼。 刘校长这时候才上前来和严知握手,笑道,“严教授和周教授都还好吗?” 严知点头,“好得很?呢,就是整天游山玩水的,人影都找不到。” 刘光笑,“退休了是该好好享受生活,之前在南市的时候啊,严教授就是一刻都不肯休息,整两年的敬业乐业奖都被你们家包揽了。”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严知很?客气,“刘校长,说了我就是回趟母校嘛,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接待。”他扣住荀秋的肩膀,笑道,“有荀老师接待我就行,别的老师都回了吧,大?周末的加什么班,明天我再?来学校做准备足够了。” 刘光笑,看了荀秋一眼,当年两个实验班的孩子谈恋爱闹得人尽皆知,大?家都说他们没有好结果?,可现在人家两个都没婚嫁,他也不想耽搁人家叙旧。 “那行,辛苦荀老师了。”刘校长把严知的箱子推到荀秋那里,拍了拍她的肩膀。 荀秋忍着尴尬送走了一脸意味深长的校长和同事?,转身没好气地数落起来,“江城是你老家,还用?得着我招待么,你自便好了…”她真是不明白,又?质问?着,“干嘛不直接告诉我啊!” 害她差点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对我回国是什么样的态度啊?”湛蓝的眼睛里笑意满满,严知自己推起行李箱跟在她后面,得意洋洋俯身凑近了些,下?定论?,“荀秋,你很?高兴我回来是不是?” 现在也不是从?前对着他撒娇撒痴的恋爱期了,荀秋整了整心情,笑了一声,“当然高兴了啊,我们多少年没见了?感觉你一下?变了好多。” “变了么?”严知没觉得自己变了。 “还回去么,还是就呆在中国了?” 严知:“还要回去一趟,我接了北律的offer,以后就留在北京了。” 荀秋横过?去一眼,这些事?情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他这样的性格,还真是很?难得能忍这么久了。 严知看出她的意思,“嘿嘿”笑了声,一手很?自然搭在她肩膀上,问?道,“有点饿了,荀秋,带我吃饭去吧,我都想死中国菜了,咱们弄点辣的。” 过?了会儿,没听着荀秋回答,他奇怪地垂眼看了一下?,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车站外面一个高大?英挺的警察。 他穿着蓝色制服,一双锋锐的眼睛冰冷刺骨,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荀秋。 严知眼睛眯起来,伸手抬了抬眼镜,看着那人慢慢靠近。 赵竞持垂眸看了一眼严知搭在她身上的手,咬牙切齿地哼出一句话?,“荀老师,这么忙啊,大?周末还要出来接待‘校友’?” 第八十五章 说句实话, 当时知道荀秋和薛均的事,赵竞持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不?管他?们两个有?什么苦衷, 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能有多坚固? 更何况薛均那种消极偏执的性格。 一次公开宴请、半个来历不明的暧昧牙印、拖上半小时的上楼时间, 足够让对方浮想联翩了。 如赵竞持所料,不过一个回合下来, 薛均弃甲曳兵。 相对于习惯退场与?成全的薛均, 赵竞持认为?眼前这个渗透于生活方方面面的“初恋”以?及那?个在工作上无孔不?入的“学长”更具有?威胁。 赵竞持看着这两人亲昵的样子,咬得牙齿痒痒, 每个字都快嚼得稀碎,他?伸手把那?人搁在荀秋肩上的爪子拎下?来?, 顺手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低声哼道, “不?介绍一下??” 而荀秋很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啊,今天不?是休息么?” 昨天还邀请人家看电影来?着, 这时候却还在值班? 确实是休息,只不?过赵竞持有?点闲不?住, “田泽押送嫌疑人去外省, 我刚好就过来?送一趟。” 以?他?和荀秋的缘分, 说不?定就能碰上呢。可恨的是碰是碰上了, 好死不?死遇见人家和旧情人久别重逢, 泪洒当场。 “这样。”荀秋了然, 准备为?两人介绍。 按照约定俗成, 在介绍双方时应当先亲后疏, 荀秋还未张口,两个男人不?由自主地屏了屏呼吸, 彼此对视一眼,扯上勉强的笑容,又很快错开目光,压抑住喉咙中?恶心的呕吐感。 妈的,什么狗男人,他?凭什么站在荀秋旁边/对面。 最终审判很快出现,荀秋说道,“这是我男朋友,赵竞持。” 赵竞持哼出个得意的笑,很自然地把荀秋挽进手臂,睨过去一眼,下?巴微挑,不?是太礼貌的样子,“你?好。” 严知脸色变了变,又很快压下?神情,做出不?以?为?然的伪装。 荀秋毫无察觉,她转向赵竞持,声调也抬高了些,开玩笑似的亲昵,“这位是我朋友·高中?同学·宾大法?学JD·大律师·严知,刚从美国回来?的,也是七中?这次请来?的优秀校友。” 严知笑得肩膀发抖,“这是什么塔格利安式的超长头衔?” 两个男人互相致意,假模假式地伸手握了一下?,没有?0.5秒就分开了。 “总是听小秋提起?你?。”赵竞持笑着,声音不?紧不?慢,“这么多年的友谊也不?简单啊,这次回来?可得多呆段时间吧?” 友谊…这货挺会用词的。严知很淡然,“嗯,本来?就一直在为?回国做准备,这次呆不?长,月底得回纽约办点事,之后就先定在北京了。” 先熟悉一下?国内的法?律环境,再考虑投资合伙的事儿,当然,离荀秋越近越好。 赵竞持笑,亲昵地捏着荀秋的手抚摸,“那?挺好,现在交通这么发达,等我和小秋办酒的时候,你?来?一趟也方便,北京西站过来?有?直达的列车吧?” 严知冷呵了一声,松开了行李箱,口袋里摸出一张烫金名片,笑道,“要结婚了?那?我正好帮咱们律所接个业务,离婚纠纷什么的,我有?个同事非常擅长呢。” 他?把名片递到荀秋手边,笑意加深,“现在离婚率这么高,咱们有?备无患嘛。” 荀秋只当他?开玩笑,一下?笑出声,接了他?的名片来?看,黑色PE卡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名头,甚至简单到只有?名字和电话,她正反翻了一下?,长长地“噫”了一声,剔透的眸子抬起?来?看他?,惊叹,“哇,好厉害啊。” 严知微微失神。 她的笑容依旧和当年一样纯净甜美,尖尖的虎牙露出来?,梨涡深陷。 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冲动自傲的少年,可见到她的那?一刻,胸口如潮水汹涌的喜悦淹没了神智,抱住她的时候,他?用了十二?分力气?才阻止自己吻下?去。 当年那?些让他?们饱受折磨的离别暂停了恋人的时光和热情,而他?经历努力和汗水的洗礼,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 世?界中?的诱惑与?堕落他?从来?不?屑一顾,他?只想回到有?她的地方。 有?男朋友又怎么样?不?是还没结婚么,结婚了还能离婚呢,这货有?什么好得意的?老子才是荀秋的初恋。严知的余光不?屑地扫过对面的男人,其中?暗含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赵竞持笑意淡了些。 这男的进攻性很强,可比薛均难搞太多了。 荀秋的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她说了声“抱歉”,很快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琴阿姨”三?个字闪在屏幕。 她按下?接通,“喂?” 那?边郭琴的声音很焦急,“秋秋你?在哪儿呢?” 荀秋:“我还在西站呢,怎么啦?” “你?快来?一趟滨江路派出所!那?个谢树的舅舅家说你?妈妈是人贩子,要抢走孩子呢,现在一群人闹起?来?了,你?那?些文件呢,都放在哪里了?快点带过来?!” 荀秋一下?有?些慌神了,忙追问,“我妈呢,没事情吧?当时姨你?在吗?” 郭琴声泪俱下?,“在啊,就是一起?去逛街的嘛,到了万达二?楼哦,遇到那?群人,他?们凶得很哦,上来?就抢人,还好旁边有?个年轻人帮忙拦着,哦哟,谢家舅舅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你?带着文件快点来?,现在我们都在滨江路派出所!” 电话切断了。 荀秋脑子嗡嗡作响,耳朵里都是那?句头破血流,混战之中?的误伤不?可避免,可陈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竞持看着她骤然煞白的脸色,问道,“阿姨怎么了?你?先别急!和我说。” 不?能慌不?能慌,荀秋深吸一口气?,整理着思绪,她转向赵竞持,“你?认不?认识滨江路派出所的人?” 赵竞持点头,江城这么小,一个制度下?面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怎么了呢,阿姨去派出所了?因为?什么事情?” 他?拿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别急,我打过去看看。” 荀秋稳下?心神,“我要先回融贸一趟,赵竞持,你?先去一下?滨江路那?边。” “严知,不?好意思,我不?能送你?了。” “怎么回事啊?”严知问,“你?说说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你?…”荀秋下?意识刚要拒绝,话一出口却突然愣住,对啊,现成的律师就在眼前。 那?边赵竞持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她一下?把住了严知的手臂,可怜的眸子水汪汪的,“严知,你?帮我好不?好?” “当然好啊,你?说什么傻话?”严知皱了皱眉。 赵竞持和严知先去了派出所,荀秋打车回了趟融贸,匆匆忙忙把文件一股脑放进了包包。谢梁和叔公的解除协议还在办,此时他?在法?律上仍然是叔公家的孩子,舅舅那?边来?抢完全是不?讲道理的。 荀秋刚一出家门?,又接到了赵竞持的电话,让她不?用过来?了,他?已经带着一行人往融贸回来?。 有?警察和律师在,这件事几乎没怎么费力。 舅舅那?边根本不?是要孩子,只不?过是想威胁陈雯给所谓的“租赁费”而已,所以?并不?需要所谓文件。 荀秋细细查看了陈雯,她奇迹般的一点伤都没有?,谢梁受了点惊吓,有?点呆呆的,但?是身上也没有?什么损伤。 严知接过郭琴递过来?的水,笑着说了一句谢谢,而后又转向荀秋,“他?们叫嚣父债子还确实好笑,谢树名下?根本都没有?财产,谢梁没得到遗产,自然也不?需要继承他?爸爸的债务。” 谢家的房子在谢树的妈妈名下?,如今身亡,理所当然判给了舅舅一家。可这群无赖让荀秋受了惊吓,严知不?愿意轻轻放过,“这合同的目的性太强了,而且没有?经过专业人士的认证,我建议咱们以?谢梁的名义起?诉谢树伪造夫妻共同债务企图侵占财产,让他?们把不?该吃的都吐出来?。” “这样可以?么?”荀秋自然也不?愿意让高绢的儿子一无所有?。 “当然。”严知笑,“别皱着眉头了,一群臭鱼烂虾而已,我肯定会把这件事办妥的,你?不?用费心。” 荀秋不?和他?客气?,总算有?了些笑容,“那?太谢谢你?了严律师,不?知道您是怎么收费的?” 严知哼笑,“就当我练手,刚好习惯一下?国内的环境吧。” 这些可以?容后再提,荀秋知道严知的水平,既然他?这样胸有?成竹,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那?个路人呢?”荀秋突然想起?这茬,“头破血流的,去医院了吗,还是怎么的?” 郭琴点头,“几个人上去打人家,小伙子再抗揍也难抵挡啊,他?送我们到派出所才去的医院,真是个好人啊!” 陈雯也附和,又向赵竞持说道,“哎小赵和小严好像认识人家,我看他?们打着招呼的。” 荀秋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下?坠,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竞持。 赵竞持摸了摸鼻子,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是薛均,他?受了点伤,现在去了中?心医院。” 她一下?站了起?来?。 陈雯:“你?也认识?” 郭琴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哦?他?就是薛均啊?我就说哪里有?点眼熟的!”她一拍陈雯的胳膊,提醒道,“就是秋秋三?伯母介绍的那?个税务局的男的呀!哎呀真是的,上次我还特意去打听过的。” “家里情况那?个样子,人倒是还挺好的哦?”郭琴很感慨。 陈雯抬头看向荀秋,眼神复杂。 第八十六章 听郭琴叙述完当?时的?情景, 荀秋觉得,就算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自?己也应该去中心医院看望一趟。 如果那个人不是?薛均的?话, 她会充满感激并且毫不犹豫。 可他为什么会还在江城, 根据李熙的?话猜测,荀秋以为他早已经回研究所?了。 经过郭琴的?催促, 严知打了电话过去, 可遗憾的?是?,薛均表明, 他在简单处理好之后已经离开,并没有住在医院, 让他们不必来探望。 郭琴“哦哟”一声, 很惊讶, “都那样子了, 还不仔细检查一下哦,万一出了什么事儿那还得了啊?”她拉了一下严知, 示意让他喊薛均过来一起吃饭。 攥紧的?圆润指甲掐进?掌心,钝痛蔓延, 荀秋撑住了沙发边角, 背脊不自?觉地挺直, 太久不曾涌动热血的?心脏开始乱序地跳动, 惆怅压住了每一根神经。 “怎么了?”赵竞持握住了她的?手臂, 手指巡下, 垂着眼慢慢展开了她的?手心, 白色的?月牙痕迹深印, 他忽然?呼吸发闷,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西宛的?那个夜晚。 那时荀秋坐在沙发上查看邮件, 而他百无聊赖地走?到了阳台上。 晚风轻柔,拂动了铁架子上摆着的?兰花盆栽。 荀秋离开河东公寓的?时候,把它?们带回了西宛。 赵竞持也?不过是?拿起旁边的?喷壶看了一眼,她却?很快走?到他面前,失态地夺走?它?。 “这个…兰花不能经常浇水的?。”她眼神闪烁,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找补,“太晚了水分不蒸发,根叶会腐烂的?。秋天水温又低,也?可能会冻伤。” 赵竞持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盆花与薛均有关。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失落,卑劣的?占有欲翻搅,他看着眼前神情怅然?的?恋人,喉咙好像堵住了。 半晌,他还是?选择了忍耐,“我知道了,对不起,我应该先问问你。”他没有揭穿,伸手搂住了她。 而荀秋那一刻的?愧疚如山体倾斜,炽热缠绵的?吻递上来,甜腻的?香气侵入唇齿,他渐渐忘记了所?有,捏住她的?下巴加深了它?,情难自?禁地按住她的?腰窝,走?了几步,反压在沙发靠背。 荀秋的?回应太过热烈,手下细腻柔顺的?肌肤触感?让血液沸腾出白烟,他的?思量溃不成?军,咬住她的?脖颈,肆意地拥有她的?美好。 荀秋是?他的?女朋友,就算她现在心里还有别人哪又如何。 漫长岁月的?陪伴,总会让她遗忘那些短暂的?曾经。 “没事。”荀秋很快调整好状态,反握住他的?手,很自?然?地笑,两个梨涡陷下去,几乎看不出任何勉强。 赵竞持眯了眯眼睛,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那边严知“哦”了几声,很快挂断了电话,对郭琴惭愧地一笑,“不好意思啊阿姨,薛均说还有事,不能过来吃饭了。” 耳朵旁边嘈杂的?声响消失,荀秋感?到了莫名的?轻松。 可那天晚上她失去了睡意。 薛均躺在她的?黑名单已经三个月了。 她思考着要不要询问一下他的?伤势,反反复复地把操作手机,把他拉出来,又放进?去,终于还是?某一个时刻,收到了他的?验证信息。 凌晨三点钟,他怎么会发现的?? 在感?叹号弹出的?灰色小?字从对方拒收变成?确认好友关系的?那一刻,薛均还有点不可置信,荀秋把他的?黑名单设置解除了? 他的?动作快过考虑,很快按下了添加按钮。 十分钟后,荀秋通过验证。 他拨过去一个语音通话。 她的?声音轻柔,透过颠簸的?电波,慢慢沁进?耳朵。 “还好吗,你的?伤?” 薛均“嗯”了声,云淡风轻似的?,“没事。” 他顿了下,又问,“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荀秋太容易被他牵动思绪,即使他语气清淡,并没有任何暗示,可她恼怒于自?己为他的?事辗转到凌晨,利用任何人的?感?情都是?下等行?为,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咬了咬唇,信口开河,“刚做完,睡不着。” “……”薛均沉默。 细密的?针刺凄痛压在他的?喉间,肿胀到连呼吸也?成?为奢侈,鼓动的?胸口起伏不定,他面色僵硬地从床铺坐起来,扶住了绑着绷带的?脑袋。 过了很久,他才说出一个“好”字,认命般地低笑,声音深哑,“荀秋,为什么他们分手可以和你做朋友,我不可以,这公平吗?或许对于你来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荀秋轻轻笑了声,“你想和我做朋友?” “嗯。”他说,“不要删除我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自?己的?目的?,“你有没有觉得恶心想吐,或者四肢哪里不舒服的??为什么不在医院住下,好好做检查?” 她在关心他么,薛均抿了抿唇,“没什么大事的?,我已经做了消毒和包扎了。而且,我不想让你为难。” 荀秋噎了一下,薛均确实很了解她的?想法,听到他没在医院,也?不用去探望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 “那也?不能不检查啊。” 她不愿意让薛均知道她的?担心,忙补充,“不然?你出了什么事,我妈妈要担责任了。” 薛均笑,“没事。” 过了会儿,他又似乎有些黯然?地说,“不会有人管我的?。” 从小?无人在意的?孩子习惯隐藏伤痛,哭得再大声也?没人会在意吧,荀秋忍了忍鼻尖的?酸涩,唇也?咬得发白,“不行?,你明天去医院照CT。” “完了给我发个消息。”她说。 薛均“嗯”了声答应,又问,“那可不可以不删除我?” 那边哼笑,“随便你吧,如果你不介意在朋友圈看到我的?请帖。” 薛均沉默了一下,又说:“怎么会,赵竞持很好,我祝福你们。” 他以为自?己不会退缩,可当?她做出了更好的?选择,他依然?放弃了自?私的?霸占。 爱与欲让他失控了太多次,这一回,他不会再破坏她的?幸福了。 她值得拥有更多。 荀秋终于恼怒,切断了语音通话。 她慢慢意识到薛均的?离开可能与高绢出事那天她的?夜不归宿有关,可这个误会来得恰到好处,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机缘才能与他痛切。 既然?这段感?情无法永远持续,不如将错就错地中断它?吧,她这样想。 可荀秋没有意识到,她和恋人们的?相处中,从来不介意对方做那个先走?的?人,只有薛均会被她用“永远”这个词来对待。 因为爱,所?以更加害怕伤害、害怕疼痛、害怕离别,更害怕失去自?己。 她不能输给爱。 爱情不过如此,她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梁的?事情办得很顺利,赵竞持帮他解除了和叔公的?收养协议,严知那边的?官司也?无往不利,拿到了应有的?财产和赔偿金。 他回到蓝天彩虹幼儿园上学,陈雯积极地为他寻找可靠的?领养人,就算是?挂名也?好,她可以接养。 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员。 严知办完这次的?官司,如约回到纽约。 而荀秋和赵竞持的?事好像就这样定下来了。 赵凭近来去了雾城任新职,等找到空闲已经是?十一月,赵家带着礼品正式来融贸拜访,荀令听到消息也?一起过来吃饭,双方都很客气,聊得挺好。 荀秋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结婚,他们认识也?不过才半年多而已,仓惶的?迷茫时刻萦绕,但她努力在周遭人或感?叹或艳羡的?目光中说服自?己。 感?情不可估量,可条件可以摆上台面,彩礼、房子、车子…你来我往地公开谈判,魏佳很大方,陈雯也?不缺钱,两厢合计,很快得出匹配小?家庭的?双赢答案。 结婚生孩子就是?相亲成?功接下来的?必要流程罢了。 在世俗眼光中,她已然?高攀,值得立即去庙里还愿或者回老家烧高香。 事情推进?得一帆风顺,每个人都很高兴。 特别是?小?沐,家长们还在饭桌上推杯换盏,她已经缠着赵竞持去景观阳台陪她玩车车玩具。 真正的?警察叔叔,当?然?比那些塑胶人偶更加有吸引力。 接下来,赵竞持带着荀秋和妹妹一家友好会晤,作为回报,荀秋也?带他和朋友们认识。 婚期暂定在来年的?三月左右,还剩几个月时间让他们准备婚纱照,只等赵凭那边子女婚宴报备送审通过,就可以领证、商定准确日期、着手给亲朋好友发请帖了。 时间不够满足荀秋想要旅拍的?愿望,他们做了一些攻略,暂以婚假里的?蜜月代替。 2019年12月25日,赵竞持往武汉出任务。 “老婆,等我回来啊。”他拉住她的?手,有点舍不得放开。 “好,一路平安。”荀秋拍了他一下,他“呜呜”地撒娇,她又笑着斥责,“毛病,快去吧,一会儿赶不上了。” 他们在进?站口拥抱分别,不知怎么的?,赵竞持心里突然?涌出了强烈的?不安感?,他紧紧地按住了她,落下轻柔的?吻。 明明这次的?案件不算太麻烦,证据链已经清晰,嫌疑人也?控制住了,他只要过去一趟参加保障大会,再把人交接回来就可以。 “荀秋。”他俯身?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低声说道,“我爱你。” “知道啦。”荀秋笑,“快去,他们在看你了。” 虽然?报备还没有批下来,但是?给荀秋特制的?“婚纱”已经准备好——她不愿意穿裙子,所?以他们在BJ定制了类裙摆的?宽筒婚纱——他们预约了一月中的?婚纱照拍摄。 只差最后一步。 不会有任何波折。 赵竞持放开她,在队友们的?嘲笑中三步一回头,拐过特殊通道,乘上了通往武汉的?动车。 第八十七章 学校的元旦表彰大会在12月底举行, 荀秋很?意?外地得到了本年度模范教师的?荣誉,众所周知,七中的?这个奖项带着一笔不大不小的福利奖金, 获奖者都是默认从班主任里头选的?。 所以在王校长端着红本子, 念出荀秋的?名字时,台下的?老师们确实都吃了一惊, 情不自禁地看向高二(1)班的班主任刘睿磊。 他的脸色不算好看。 为着他与刘(副)校长的关系, 几乎是年年包揽这个奖项的?。 学校的?工作环境并不如荀秋当年想的?那样?简单,只?要有利益冲突, 老师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并不比职场办公室的?少。 逢高踩低,落井下石, 个人的?道德素质并不因为他们的?职业而高尚半分。 荀秋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站起来, 旁边的?人给她让开空隙, 她微微弓着身?子, 要走到主席台去?领奖。 刘睿磊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可架不住后头有人幸灾乐祸地笑他, 杨鄢还记得上次在大巴车上刘睿磊不客气的?话语,现在找到机会, 也捂着嘴对旁边的?同事笑, “这下好咯, 有的?人关系硬不过人家了, 到嘴的?鸭子也飞了。” 周围曾经被刘睿磊夺走奖项的?人纷纷窃窃而笑。 这声?音太过刺耳, 刘睿磊咬着牙, 看着灯光下谦虚微笑的?荀秋, 冷哼, “谁让人家长得漂亮嘛?那我肯定是比不过咯。” 他呵呵笑了声?,又转过来上下打量杨鄢, 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怀好意?的?审视着,“杨老师怎么就不找个好老公呢?哦对了,上个月下大雨那天?,你好像还是搭荀老师老公的?顺风车走的?哈?” 他饶有兴致地撑住椅把手,问道,“你老公到底是干嘛的?,没见过他来接你啊?” 杨鄢讪讪地止住了笑,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而荀秋呢,对王校长与刘校长之间的?纷争略有耳闻,自己如果心安理得拿了这份烫手的?奖金,无异于为王校长站边。 当然,王校长拉拢她,也是她和?赵竞持即将?结婚的?缘故。赵家身?份特殊,她不能承这个情。 她也并不想参与到学校的?争斗中,下台之后,荀秋立即在同事群里发出了两个新年大红包,剩下的?钱则在几天?后给高二办公室加增了一台新的?油墨打印机。 拿了奖金发红包是惯例,刘睿磊每次都发个20块意?思意?思。同事们点开这次的?红包,咋舌揣测她甘愿两不管的?态度,“‘那位’的?准儿媳妇就是硬气哈,两个校长都不放在眼里。” 荀秋并非不知道这种“轴”是两边不讨好的?,她可以?戴上面具应付这些勾心斗角,不过是每天?消耗掉大部分的?社交能量而已,可她实在厌烦在这种弹丸之地做可笑的?竞逐。 她始终是理想主义者,一月2800的?工资,暂时还折不断她的?心高气傲。 她只?想做好自己的?事,对班级和?学生们负责。 午饭后的?休憩时间,荀秋翻出了作文?比赛邀请信,决定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初赛结束后,学生们按照比赛成?绩排名次,前十名去?南市参加复赛,若能再?次突出重围,就可以?去?北京参加决赛。 北京… 「荀秋,你去?过北京么?」 「公费哦。」 少年的?眼睛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地落在那个自卑自弃的?女孩儿瘦弱的?肩膀。 荀秋抿抿唇,把这段不算太好的?回忆及时中断。 “荀老师,大中午还做事儿呢?”杨鄢端着水杯路过荀秋的?办公桌,随口打了个招呼。她暼了一眼那几张邀请信,突然变得有点欲言又止。 “嗯。”荀秋笑了下,继续看手中的?单子,“这不下午就要去?‘送信’么,我先?预演一下。” 杨鄢暗叹,很?快“哦”了声?,回到了自己位置。 手机“叮——”了几声?,是李霄野在teambition发来的?私信。 他们忙活了将?近两年多的?四代沉浸舱预备正式上线,新产品发布会将?于一月十五号在雾城举行,李霄野作为主创会回国?亲自参加演示,而且他申请了这次的?后续技术维护,可能要在雾城呆很?长一段时间。 李霄野:【真来不了啊?多难得啊。】 李霄野:【我说你那破老师当起有什么意?思?来啊,来看看咱们光鲜亮丽的?好女鹅。】 他不能理解,明明荀秋根本都不喜欢和?人交流,最后竟然为了在亲戚面前有份儿这个滑稽的?理由,选择去?考老师。 按他说,她就该和?他回雾城,跟着团队一起做技术研究,多好,也不必把她那颗聪明的?脑壳用?来思考如何回复一个家长在上课时间发来五条有关“老师我家某某某今天?喝水了么”之类的?奇葩问题。 深蓝:【不是啊,我一月份会很?忙的?。】 李霄野想起这个气不打一处来,都是要结婚,凭什么不能和?他结呢,他们这么合拍,又处了那么久,这个男的?不过半年而已,哪里看得出什么来? 李霄野:【哦,要拍婚纱照了是吧?】 荀秋笑,低着头打字,【要准备期末考试的?事情了,还有作文?比赛要负责跟进的?。】 李霄野:【。】 李霄野:【这么忙啊,那婚纱照不拍了吧?】 深蓝:【要拍:)你来不了可以?直接把礼金发我微信。】 远在德国?的?人“靠”了声?,有些心烦意?乱地扯开了领带,脉络分明的?手重新按在电脑键盘,李霄野抿唇开始打字,【我在雾城的?团队还缺两个算法,你考虑考虑?四代能这么快面世,你的?功劳也不小?啊,真的?不考虑物尽其用??】 五分钟后,深蓝:【再?说吧。】 再?说吧…这个词好敷衍,但总比干脆利落的?拒绝好一点点,李霄野握住玻璃杯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落进喉咙,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办公桌上压着的?红白机票。 回完信息,荀秋开始找顾钦的?邀请信。 顾钦能取得第二名,确实是荀秋没有想到的?,他的?文?笔没得说,可年轻的?孩子难免轻狂,正文?内容方面总是涉及时政或者敏感?话题,实在不太适合应试作文?。 可在这次的?比赛中,他严格按照话题要求来,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可以?说是一篇很?好的?范文?。 区区十张纸而已,荀秋翻了一遍,却没找到顾钦的?名字,她“欸”了一声?,又回头找了一遍。 这里面没有顾钦的?邀请信。 她脸色肃下来,捏住纸张的?一角,很?快数出张数。 是十张没错,她从抽屉里摸出之前张贴的?排名单子对比,多出来的?名字是一班的?语文?课代表。 是个好孩子,但其名次并不在前十。 刘睿磊在这时候回到办公室,他的?冷笑很?完美地解释了这件事的?始末。 他慢慢走到荀秋面前,曲着手指点了点她的?桌子。 说实话,刘睿磊这辈子没见过荀秋这么笨的?人,王校长要拉拢她,她竟然也这么不给面子,假清高给谁看?真以?为攀上了赵家的?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学校还不是王、刘两人说了算吗?要给她穿小?鞋易如反掌。 他笑了声?,“虽然名单都公布给同学们了,但是呢,语文?组那边最终没批准咱们顾钦同学的?复赛资格。”他打开水壶盖子喝了一口,不无得意?地“啊”了声?,“那这次就辛苦荀老师好好做一下顾钦同学的?思想工作,不要让学生对学校或者老师产生怨恨啊。” 他见荀秋不说话,又补充,“当然,让荀老师去?说,第一呢,当然是因为这个比赛是荀老师全权负责的?嘛,第二,荀老师很?受同学们的?欢迎,由你去?说,顾钦同学也比较容易接受。” “你说是吧?”刘睿磊凑近了些,中年男人油腻的?气息让荀秋很?快后退避开。 “既然是我全权负责,为什么复赛资格又要语文?组批准?规则上早就写明了,一切都按照名次决定。”她站起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刘睿磊真没想到她能轴到这个程度,“你还要因为这点小?事情就和?语文?组对着干?”他有点不可思议。 “小?事情?”荀秋眉头紧蹙。 无辜的?孩子失去?本应该拥有的?机会,只?因为这些肮脏的?大人之间毫无意?义的?争斗与偏见,年少时她曾经迷茫于世界的?腐朽,并为其间的?不公而困苦,如今的?她又怎么会愿意?成?为那个握刀的?帮凶? 她来到了刘睿磊的?办公桌,很?快地抽开了他的?抽屉,没有摆放整齐的?笔记本和?两只?圆珠笔蹦出来,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你干什么?”刘睿磊厉声?呵斥。 几个老师围过来,看见荀秋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了顾钦的?邀请信。 “你还非要保住他不成??”刘睿磊问。 保住他,或者保住年幼的?自己,荀秋已经无从分辨,薛均在十七岁为她所做出的?“终有一天?”的?承诺,她得以?自己完成?。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刘睿磊按住她的?手,皱眉,王、刘不过想让她难堪,找回立场被拒绝的?面子罢了,谁也不是想掀了她的?饭碗,可她到底知不知道再?这样?继续犟下去?就会被彻底边缘化? 这些话他不可能直接说出口。 荀秋当然知道,可她仍然毫不犹豫甩开了他的?手。 她望向周围一言不发的?同事们,不难理解他们脸上的?嘲笑和?愚弄。 理想主义者的?无畏对于大人们来说的?确可笑,可她偏偏就是这样?可笑的?人。当她与周遭志不同道不合的?时候,也许怀疑自己的?不合群,但迷茫是短暂的?,她做不到在这件事上明哲保身?。 刘睿磊很?无奈,只?好说道,“其实这个事是元旦会之前就决定好的?,顾钦平时的?文?章风格你应该最清楚了。要是他在复试的?时候又故态萌复,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吗?我们需要的?是稳抓稳打,而不是这种昙花一现。” “顾钦是第二名,他应该参加复试。”她这样?说着,拿起剩余的?邀请信,转身?离开。 周遭的?寂静被打破了,窃窃的?嘲笑声?漫过了放满书本和?试卷的?办公室,墙上的?圆钟指针转过12,发出清晰的?“咔哒”声?。 刘睿磊后知后觉地缓过神,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顾钦和?同学们去?了南市。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进陈雯的?耳朵,她们因为这件事在家里大吵一架,她心疼于女儿这几年的?努力,好不容易考上的?编制,在乡镇熬了两年,好不容易进到重点高中教学。 得罪了校长,以?后还能往上面升吗? 妈妈的?关心向来是狂风骤雨般的?斥责。 “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死脑筋,学校自然有学校的?考量,啊,就你一个人聪明啊!”陈雯恨声?说道,“不就是一次作文?比赛吗?高考又不加分,谁去?不都一样??”她气得厉害,有些口不择言,“是那同学很?穷吗,还缺这一点奖金?你的?前途,你自己不想想的?吗?!在学校受了排挤,评优评选哪里轮得到你?” 门铃声?适时响起,荀秋仿佛得救般站起身?,皱眉犟嘴,“排挤就排挤,我一样?教书,管他们的?。” “咔咔”一声?,荀秋拉开门,见到了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她呆在那儿,仔细地辨认,半张着嘴,有些迟疑地喊了他一声?。 第八十八章 “肖老师?” 肖老师突如?其来的拜访让荀秋有点措手不及。岁月给他增添象征衰老的白发?, 下了讲台的老师不复当年挥斥方遒的意气,他提着礼盒,像个普通老人那样礼貌微笑, “荀老师, 现在方便吗?” 荀秋仍然听不习惯从前的老师这样称呼她,她忙侧过身, 有些窘迫地看?着他推来的东西, 并没?有伸手接,“您怎么过来了?这个…” “拿着吧, 没?有空手来的道理。”肖老师把礼盒塞进她怀里。 屋子里母女间的硝烟还未平息,陈雯皱着眉问了一句“谁啊?”也上前几步到了门边。 荀秋:“这是咱们七中?的肖老师呢。” “哦哦哦…”陈雯也不清楚怎么这个年纪的老师要提着礼品过来, 但基本礼貌不能少, 她微笑着, “肖老师来了啊, 别这么客气,快请进来吧, 东西先?搁这儿一会儿好提啊。” 她接过东西搁在鞋柜上,又喊荀秋, “秋啊, 快去给肖老师倒杯茶过来!再切两个水果。” 肖老师来的目的荀秋隐约猜得到?, 他们坐在沙发?上随便寒暄几句, 肖老师叹了一口气, 也切入正题。 “今天?本来应该是荀老师带队去南市参加比赛吧?换成?谁了?” 荀秋点头, 不好意思地笑了声, “其实带队也挺辛苦的, 这么多孩子,闹腾着呢, 现在有苏老师替我?去,我?在家休息也挺好的。” 陈雯听了直想摇头,心塞地喝着茶。 肖老师:“带队参赛的荣誉很难得,写?进履历也是一次很好的经历嘛,太可惜了。”他叹气,看?向荀秋,混浊的眼微微发?红,“零几年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没?有保护好班上的孩子,害得你失去了物理竞赛的资格,老师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就是当年拉不下这个面子。” “这些年偶尔想起来,心里难受啊。” 物理竞赛的事儿陈雯隐约有点印象,但是后来没?有后续,她又忙着处理荀令的事,只以为荀秋没?考出什么名堂,也就没?有再继续跟进。 原来她的资格也是被剥夺的么?陈雯有点愣。 “老师…我?没?有…”荀秋实在说不出太煽情的话,她笑了声,开玩笑似的,“肖老师你别放在心上啊,其实那次竞赛复试去了也没?有用的呀,决赛名额只有一个,薛均在那,谁能考得过他啊!” 她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薛均,慢慢补充了一句,“去和不去都是一样的结果,我?早都忘记了。” 肖老师很感慨她的宽容,“哎,谁说的…这怎么能一样呢?你们都是好孩子,当初啊,那件事很复杂,七中?和一中?争这一口气,拼组委会的人脉,结果剥夺了你的机会…哎,也不怪当年严知和薛均要罢考。” 荀秋僵了一下,玻璃杯里的水晃动开来,细小的水泽落进手背,陈雯忙接了她的杯子,低声斥,“怎么杯子也拿不稳,这么烫呢,也不小心点。” 荀秋垂着眼睛,抽了一张纸覆在手背,轻扯唇角,勉强出一个微笑,“薛均罢考?他那次考试不是得了第一名么,还拿了省名额去了北京的。” 接下来还去了国际赛场,才?得以被王森教授看?上,保送雾大,进入研究所。 这些她都记得很清楚。 肖老师想起那些少年意气,也失笑一声,“当时他们到?了南市,一下跑得无影无踪,我?带着学校的人在火车站把他们逮着了,薛老师还给他一顿好打呢。” 原来那次竞赛薛老师也陪同去了。 「少年的心思在亲人面前太过浅显,薛老师惊讶于薛均的情绪变得丰富,却?仍然不愿意由着他早恋。 “去参加比赛,或者我?申请把荀秋调离九班。” “不行!” 她这样敏感的心思,如?果被贸然调班,那些闲言碎语她真的能承受吗? “那你就正常点!”薛老师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严知那小子太滑头,一下窜进人群,薛均力?气也大啊,三个老师差点没?按住他。” 当时在火车站,别人还以为是警察抓逃犯。薛均那个倔强的眼神似乎还在眼前,肖老师又想起他在研究所的事,感叹,“老师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薛均才?做出了那件事。” “…那件事?” 肖老师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那件事闹得很大,你现在和他没?联系了吧,那可能是不知道的。” 王森教授逝世?,留下了一份极有价值的学术材料,那是以王教授为主,整个研究所共同努力?得出的,新来的欧阳立想要为研究所募集更多的经费,要求薛均独占这份功劳。 薛均的才?华一向是研究所新生代的招牌,有这份荣誉加身,研究所的名气更上层楼,也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才?和资金。 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欧阳立料想任何人也不会拒绝。 薛均沉默了很久,点头答应。 可等几个月学术杂志刊登出那篇论?文,一作依旧只有王森,而薛均以及研究中?心在职人员的名字只在谢辞中?匆匆带过。 欧阳立恼羞成?怒。 “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多年的蹉跎,前几年他来过我?家拜年,听说是在税务局上班…” 太多的话语她没?办法继续处理,荀秋接受了肖老师的道歉,送他出了小区,茫然地在楼下花园的藤椅上坐了很久。 陈雯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儿在高中?时候曾亲身经历过这些事,那时候的她对女儿忽略了太多。 冬天?的风吹多了头疼,她拿起电话给荀秋打过去。 “快回来吃饭!”这是妈妈的道歉。 “来了。”荀秋后知后觉地拢了一下外套,起身,仰着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起风了,一月份的江城好冷。 欧阳立在今年已被逮捕,他学术造假的案例淹没?在互联网纷杂的信息海洋。 荀秋在深夜的两点半重?启了大二做的那个筛选关?键词的插件,把几个大平台上的信息整理分析,拿到?了关?于这件事的详细报道。 薛均失去的荣誉和未来,在密密麻麻的罪证中?被一笔带过。 原来薛均在十七岁给她的诺言,已经在数年后用这种?方式应践。 他们的选择是一致的。 她推开笔记本,看?向玻璃窗外被黑夜吞噬的城市。 城南这一片曾是废墟之地,转眼十年飞逝,也已成?为灯火零星的钢铁森林,沧海桑田,一段时过境迁的默契还用得着再提吗? 荀秋垂着眼睛,按亮了手机。 锁屏壁纸上她和赵竞持抵着脑袋的合照一闪而过,上面的小锁图案弹开,手机面容解锁成?功。 她进入微信界面,定定地看?了很久。 薛均也终于成?为了她的朋友,偶尔分享歌单,或者路上遇见的流浪猫,和高中?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她最终一字一词地删除了没?有发?出的那条信息。 人生难免有遗憾,既然一切都成?定局,没?有必要再自寻烦恼。 她不会为了他辜负任何人,从前是这样,以后也一样。 1月4号,赵竞持打来电话,田泽的重?感冒引发?了肺炎,已经在医院打针,他们可能要推迟返程时间。 “只是重?感冒吗?”她走出办公室,撑在正人楼二楼的栏杆,有点担忧。 武汉市最近的病毒性肺炎患者增长频繁,互联网上一些真真假假的信息让她心里产生了恐慌。 “你就不能先?回来么?”荀秋不高兴,“你又不是医生,在那有什么用?他那么大一个人,莫非感个冒还要你照顾着啊,赵警官?” 热恋期的爱人总归是要娇气一点,赵竞持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哼笑了一声,“我?是队长的嘛,不能抛弃队友先?回家的,干嘛啊——” 他看?了一眼四周,侧身让开了一个医疗推车,长腿一迈,走到?了外面的玻璃通道,低声笑,“你想我?了?” 荀秋才?不想和他扯这些,鼓着脸颊,“队长?明明就是副队长呢。” 赵竞持笑着捧住了胸口,“哦哟不得了,还没?结婚呢,老婆就开始嫌我?的职位低了?” 荀秋也笑,“对啊,你什么时候能升一升,把这个副字去了?” “去不掉这个副能不能和荀老师结婚嘛?”赵竞持沉下声音,可话一出口,还是没?忍住笑意,“荀老师,我?才?走了小半个月,你又有新想法了?” “嗯。”荀秋笑,“反正我?一月十五就要拍婚纱照的,管你回不回来啊?” 赵竞持哼了声,还没?来得及多说,走廊尽头有人声音焦急地喊了一声,“赵队!” 他把手机拿远,扬声答应,一面往病房走,一面恶狠狠地对荀秋说道,“好好好,你敢啊,看?我?回来收拾你。” “来啊,我?等着赵警官来‘收拾’我?。”荀秋的笑里带着轻佻的迷魂,是他们在夜晚时候惯有的亲昵氛围。 “赵警官——”她拉长声调喊他。 赵竞持简直被她这一声喊得目眩神迷,和荀秋在一起之后,他有时候都没?办法直视自己的手铐和警服。赵竞持一手扶在门上,咬牙切齿,“荀秋,大白天?的,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喔。”她乖乖答应,又不服似的补充,“我?也没?说什么啊,有的人喜欢胡思乱想,还要怪在我?身上。” 赵竞持捻捻发?痒的手指,哼笑,“你给我?等着吧,到?时候看?谁又要哭兮兮地认错了。” “好啦,我?这边有事儿呢,你先?挂了吧。”他说,“晚上视频。” 荀秋心满意足地“嗯”了声,手指按在红色按钮的一瞬间,她听见那边心电监护响亮的警报声。 很长的一声“滴——”。 屏幕亮起,通话断掉了。 第八十九章 2003年, 荀秋年纪尚小,非典到来的那天?,江城二中上午做完课间操就开始组织放学了。 她和周舟根本没有听老师让每个人都立即回家的警告, 兴高采烈地骑着自行车拐进三味书?屋, 躲在那儿的楼梯间看了一整天?连载漫画,最后在老板的怒视中买了一本可爱淘的新小说回家。 外婆去超市抢了很多盐和板蓝根送过来, 药剂被温度不?高的白开泡进玻璃杯, 颜色暗沉的颗粒没有完全化开,尝起来很是苦涩。 荀秋从小就很少生病, 喝了一口,皱着眉不?想继续。 外婆拿了大?白兔给?她, 和老师一样?, 重复了一遍传染病的可怕。 那场疫情下来, 全球死亡数将近800人。 可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 年幼的孩子们都为那几天?的“假期”感到快乐,并且嘲笑被恐慌裹挟着去?超市抢蔬菜和盐的大?人。 而现在呢? “好好好, 知道了,我现在就?在中芒, 回来再说!” 荀秋挂了妈妈的电话?, 把一袋20斤的大?米放进购物?车, 两只手肘压住铁制把手, 高跟鞋踏得像奔赴战场的将士, 她一边说着“不?好意思?”, 一边硬着头皮往人群中间穿过, 拐进一排货架, 把上边剩余着的味道古怪的泡面都扫下来。 她脚步不?停地往前面走。 超市的广播重复播放着,“本超市货源充足, 请顾客按需购买——” 来晚了,鸡蛋已?经售罄。 就?连平时放在冰柜里面的“精品优选”都被扫荡完毕。 问过工作人员,要明天?才能补货。 路过调料区,她稍微挣扎了一下,还是摸了两包盐放进车里。走到收银台,又在快要空掉的货架上扒拉下来两瓶无人问津的木糖醇。 聊胜于无吧。 田泽在半个月前进重症监护室了,赵竞持和伍邵留下陪同,其余队友押着嫌疑人已?经回到江城。 互联网上流传着很多危言耸听的说法,说在某个医院检测出了一种从没见过的病毒,传染率极强,致死率极高。 辟谣的信息出现,不?过两小时,再次删除。 各种谣言满天?飞,人心惶惶。 没过几天?,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病例,武昌站停运,整个武汉市的交通都停止了。 官方信息正?式公布。 赵竞持作为密切接触者在医院隔离观察,确认未感染后,他和无数志愿者、医疗工作者、警察一样?,签下了请战书?,留在那座城市共同抗疫。 其实不?必问过荀秋的意愿,她明白他的职责所在。 那句十?五号一定要拍婚纱照自然是玩笑话?,只有二傻子才会在换班的空隙看到日期心里慌起来,半夜两点钟给?人家发来微信。 赵竞持:【老婆,你没去?拍吧?】 拍什么拍,江城已?经进入交通管制阶段,所有人都居家隔离了,教委最初发布了延迟开学的通知,而后又撤回,传出了网上授课的消息。 荀秋那天?早上醒来看见赵竞持的一排微信,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深蓝:【没有,你是傻的?】 消息发出去?很久都没有回应,他大?概又在忙了吧。 战役的形势比想象中的严峻得多。 荀秋放下手机,裹着被子翻身移到床边,开始找自己的鞋子。 “醒了?” 短视频和各种群里的谣言实在太多了,陈雯不?知道又从哪里得知了预防病毒的小妙招,一大?早拎着一大?盆切好的洋葱圈放在了荀秋的电脑桌上。 “这是干嘛啊!”荀秋皱着眉,眼睛都开始发酸了,“哪来的洋葱啊?” 陈雯表情很严肃,“昨天?在菜跑跑买的,快吸气,这是马来西?亚的华侨同胞在实验室研究发现的,这个辣味可以杀死细菌。” 可是细菌和病毒完全是两回事啊,荀秋失笑,翕动鼻子,使劲吸了几口,硫化丙烯随着冷空气扑过来,刺到她眼眶通红。 “小赵那边怎么了啊?”陈雯忧心忡忡,“我看新闻里每天?新增那么多,医护人员都倒了好几个了。他每天?近距离接触那么多人…”她叹了一口气,“本来早都可以回来的,哪里就?缺他一个人了…这都快结婚了。” 可赵竞持那样?的人,怎么会在危境中临阵脱逃。 荀秋笑了声,只好安慰道,“他穿着防护服呢,就?在高速路上查查车嘛,没有什么的。” 陈雯不?信,“这天?气又这么冷,高速路上都结冰了吧?” 人们总是充满希望的,陈雯感叹道,“唉…等天?气热起来就?会好了。”她话?锋一转,忽然狐疑地看向?荀秋,“怎么这两天?没听着你上课了?” 荀秋心里“咯噔”了一下,又很快镇定脸色,“我哪知道,你整天?贴在我门上听啊?” 陈雯笑着打了她一下,没准备把洋葱带走。 “妈,你到底买了多少洋葱啊?哥他们不?要吗?”荀秋忍无可忍地捏住了鼻子。 “每个人都有!用着,安全第一。”陈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记得闻啊,别不?当回事。” “知道了。”荀秋有气无力地答应下来,并且在妈妈关门的一瞬间速度下床把碗端到露台外面。 这里是少雪的南方,荀秋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传说中的鹅毛大?雪,露台外的细雨中飘着小小雪花,落在结着薄冰的景观水池,是形状明显的六角星。 荀秋轻轻伸手握了握。 前天?晚上与赵竞持视频的时候,他还在高速路上值守,狂风吹着他鼓起来的防护服,拉风箱似的呼嚎,他的眼睫上结着的霜雪,就?和此时她掌心这枚一模一样?。 好冷,可伤感和忧愁在绝对的寒冷中不?值一提,荀秋冷得一哆嗦,慌忙地拉上了玻璃门。 她的确有两天?没上课了。 前天?语文组那边发过来通知,说有大?量学生反应荀秋家的网速过慢,上课时画面断断续续的,无法正?常听讲。 为免耽误教学进度,刘校长已?经取消了荀秋的权限,并且把一二班的同学都送到了苏老师的直播间,让荀秋自己先查一下网络问题。 荀秋有点意外,她对网络流畅度的要求一直很高,不?可能应付不?了区区一个网课。 难道是软件的问题? 她简单测试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对。 张子翁的电话?在那时候打进来,他狂天?狂地地斥责校领导,声音之大?差点震破耳膜。 荀秋把电话?拿远了一些?。 “妈的,这群老货,嫉妒我们荀老师,还要把锅扣在我们头上,我真是忍无可忍啦!荀老师!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二班所有同学都可以罢课!” 荀秋明白过来,但又在孩子义愤填膺的幼稚话?语中笑出了声,“张子翁,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子翁一梗脖子,“…我有线人。” 荀秋笑得发抖,重复,“你有‘线人’?” 好吧,其实是顾钦知道荀老师是学计算机的,不?可能自己卡顿都搞不?清楚,再结合上一次的作文比赛突然换成苏老师带队,很容易知道荀老师受到排挤的事儿。 “要不?是顾钦先让我问问你,刘狗今天?就?该明白了咱们二班的实力。” 顾钦是个思?虑周全的孩子,荀秋很感激二班同学的赤忱,并且果断否决了罢课的主意。 刘校长笃定她这个非常时期做不?出任何?反抗,以没有进行教学活动为由,给?她的课时费和津贴打折扣。 为了找回一些?了不?得的面子和威信,两个校长倒是难得达成一致。 罢了,有了这个时间也好,她正?好给?四代做点任务更新补丁。 说回倒霉的李霄野,刚一回国就?遇上了疫情。 国际通道的堵塞让总部决定推迟发布新产品,提前回来的李霄野困在了龙湖公园。 物?业统计人数的时候他正?在倒时差,分发的蔬菜包没能拿到,家里什么都没有,饿了一整天?,终于忍无可忍加入了小区的菜跑跑订购群。 “哇。”李霄野手上紧紧搂着他今天?的主食——一个超大?土豆——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惊叹于荀秋做出来的新补丁,“你太有想法了我的秋,这玩意,真的就?送给?咱们ST?不?先申请个专利什么的?” 荀秋白他一眼,“粗糙成这样?,还申请专利?” 李霄野被拆穿,“嘿嘿”笑了声,“可以慢慢优化嘛,这东西?你做了多久?” “两个多月吧。” 李霄野吃惊,“你牛啊,这么肝?”他想起什么,又很快发问,“你不?用上网课了吗,什么时候都看见你的TO在线。” 荀秋“哎”声长叹,有点郁闷,“我可能要被开除了…” 李霄野愣了下,眼睛都笑弯了,“太好了啊!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么?” 荀秋不?想理他,撇嘴挂掉了视频。 谁也不?知道这段疫情竟然能持续这么久,由于赵凭的身份原因,他们不?便在特殊期间递交申请,结婚的事一拖再拖。 那时候的荀秋已?经被调任行政部坐冷板凳。 她的补丁持续优化,并且再次收到ST科技的入职邀请,说是入职邀请,其实也是官方警告。 如果她还想继续深入研究四代的数据,不?可能一直只做线上人员,ST给?的位置和薪资都很可观,荀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为了妈妈考虑一下。 妈妈在听到这个薪资的时候差点都蹦起来,可冷静一想,去?了雾城,那和小赵又异地了,这个怎么弄? 赵竞持无所谓,“没事啊,反正?我爸现在也在雾城,我之后也可以往那边调整的。” 这件事定下来的那个月底,国家彻底开放,同时,中办印发《领导干部配偶、子女及其配偶经商办企业管理规定》。 “所以,你要为了这个女人,让你爸爸职位调整吗?”魏佳不?敢相信,荀秋明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外企高管? 送审上去?的内容打下来,赵凭已?经接受过一次检查,不?能再这样?错下去?。 分手的那天?晚上,江城下了一场大?雨,初夏的暴雨电闪雷鸣,露台上咸湿的风把雨雾吹到了赵竞持的脸上,绵绵密密的细小水珠从额角滚落,顺着下颌垂进脖子,凉意沁入皮肤,他感到刺骨的冷。 他张了张嘴,想让她为他留下来,可是他知道,她不?会。 那两盆兰花依旧好端端地放在架子上,赵竞持不?过看了一眼,全身的血肉都好像撕扯出四分五裂的痛感,剧烈的不?甘和愤懑让他呼吸困难。 疫情那么紧张的形势下,她依旧抽空把兰花从西?宛搬运到融贸照顾。 他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把兰花架子推倒在天?蓝色的瓷砖。 “叮铃哐啷”的一连串儿响声,娇嫩的花混入肮脏的泥土,营养液打翻了,顺着雨水慢慢往下水处蜿蜒。 荀秋慢慢地抬头看过去?,而赵竞持只颤了颤嘴唇,什么也没说。他艰难地吞下更多失态和放肆的情绪,绷紧下颌,快步离开了这片稀薄的空气。 第九十章 疫情改变的不止是时间, 这两年断断续续的管控和开放之中,桥水镇的老人们有一半都没挺过来。首阳的那一波风吹到融贸小区的时候,外婆, 陈雯以及荀天一家都倒下了。 只有荀秋是无症状感染者。 外婆在医院住了两个礼拜, 荀秋来往于家、医院和学校之间,累得够呛。 或许转折就是在六月里的那个深夜。 凌晨三点多, 陈雯起来喝水, 听到楼下?隐约还有人声。 她扶着楼梯下?到一楼。 荀秋的卧室门?缝隙中透出轻微的黄光,她10点钟才和护工换班回来, 明早还要去学?校的,这时候怎么?还没休息? 陈雯推开门?进去。 电脑屏幕发出刺眼的白光, 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 握着尺笔正在演说, 嘴巴里蹦出来的语言古怪难懂。 而荀秋已在桌上睡了过去。她微微皱着眉, 眼下?肿出了青影,枕在手臂的脸压出一条衬衫袖扣的痕迹。 旁边的两台笔记本闪烁着待确认的对话框, 密密麻麻都是陈雯看不明白的长串字符。 陈雯不是第一次看见她深夜枕睡在案。 多年之前,在那些为?分?数和名次奋斗的夜晚, 女儿也曾这样通宵达旦, 被叫醒的时候, 懵懵懂懂地喊一声妈妈, 白净稚嫩的脸上还粘着数学?试卷淡淡的油墨印子。 陈雯陷入了沉默。 前几天荀天就?来找过陈雯, 告诉了她ST科技架构师的位置有多难得, 可那些东西对陈雯来说太难懂, 远不如那个80w的年薪来得直接冲击。 可即使如此, 她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荀秋本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八月末, 陈雯结束了最后一次复查,四项指标正常,已近痊愈。 一家人送荀秋到了江城西站。 荀秋在九月初正式入职ST科技,架构师的位置对她而言是一笔绝杀的称心,在她的设想中,只要埋头做技术,分?析趋势,捕获coredump,推演数据,抓出bug,与组员们交流进步,不断提升就?好了。 至于演说、领奖、发布会和管理沟通,都可以交给李霄野去做。 可实际上,之前做四代的时候,她一直是按照李霄野发布的任务目标按部就?班。 等到独立创作?的时候,idea放飞得厉害,虽然创意每每让人惊叹,可奇思妙想却要被公司计划和团队资金限制。 架构师负责想象,产品总监负责现实,两者在这方面有冲突实在太正常了,更?何况他?们都是不会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上来的人,有了冲突,要反复“沟通”。 ST科技22层的产品总监办公室百叶帘拉得紧密,若有若无的争吵声传进肃穆的大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新来的构架师个子矮矮的,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没想到第一次例会交流之后,就?和总部来的总监争了一个多小时都不肯妥协。 “这个bug…”李霄野沉了一口气,继续劝说,“千次测试只出现了一次,我们完全都可以先忽略它,开发的初阶段我们不需要追求太完美,你以前做过很?长时间的开发啊,难道每个bug都需要深挖么??改过来,没问题,咱们就?可以上线啊!” 荀秋冷哼了一声,“开发时候是千分?之一,要是刚好遇上上线那就?全盘皆输,我这个架构已经考量到之后的设计余地,既然捕捉到了,我是肯定要先推演它的。” 李霄野咬着牙,“荀秋,别上纲上线!这个月再发不出样品,这个项目后期计划就?都打乱了,你知道,我要为?这个项目整体走向考虑的,拿不到资金,一切都停摆了。” 荀秋:“我的考量是有依据的。” “那也不能?看见带着团队往坑里走啊!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李霄野!!” 贴在门?边偷听的吴家永脸色越来越白,旁边的两个开发拉了拉他?的手臂,忧心忡忡,“怎么?样?” 吴家永摇头,疑惑道,“这两个人是认识的吗,怎么?都寸步不让的,吵这么?大声,和以前就?有仇似的……” “有可能?,我听说Litchi以前好像是NEX——” 话还没落音,玻璃扣锁“咔”一声被抽开,同时百叶窗缓缓上升,李霄野手半压在门?上,皱眉看着蹲在地上的三个组员。 “你们干嘛呢?” 荀秋从后面探出个脑袋,神情自若的,“怎么?了?干嘛都堵在门?边?” 李霄野也不知道他?们个个紧张兮兮的是想干嘛,他?抬手看了下?表,六点零一分?,很?好,下?班了,开始调整到周末状态。 架构师和产品总监的矛盾会在周一早晨9点15重?新启动,他?冲荀秋挑了挑眉,伸出长腿在吴家永身?上轻踢,低头说道,“都愣着干嘛,包厢订好了吗,该为?咱们Litchi接风洗尘了。” “是不是最近闲得难受啊,吃了没事儿就?明天过来加班。” 荀秋轻笑了声,两人对视了一眼,李霄野唇角弧更?深两度。 众人都有点发愣,从这两人的神情上,完全看不出刚才在办公室吵得天昏地暗的样子啊!这到底是什么?双面人生?!? “订好了订好了!”吴家永忙站起来,谁明天想加班了,好不容易能?有个双休,他?摸出手机按亮,再次确定了一下?人数和地点,一行人去到餐厅。 初来之时的团队聚餐在所难免,这边程序员又都能?喝点小酒,李霄野给荀秋喊了果汁,他?们各坐一端,在9点多结束了这场聚会。 他?们在餐厅门?口等代驾。 “先送你回园区?”李霄野挡在风口上,低声问了她一句。 他?没有喝酒,车子就?停在附近。 荀秋摇了摇头,“我今天晚上去朋友那边。” 李霄野眼角抽了抽,他?可不知道她在雾城有什么?能?过夜的朋友,“哪个朋友啊?我认识么??” 他?伸起手,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荀秋知道他?想歪了,睨过去一眼,挺奇怪的,“你管我。” “我哪管你了?我这是关心。”李霄野撇了撇嘴,又解释一句,“朋友之间的关心,懂不懂?” 之前荀秋在雾城交的社保年限已经满足购房资格,既然要在这边发展,她还是不太愿意和同事们住在园区。 谢知意今年年初回到了雾城,她们约好明天一早去渝北看房子,所以今天晚上干脆就?去她家住。 “什么?朋友啊?”李霄野有点受不了她这种?似笑非笑的样子了,吞了吞口水,有点紧张地试探,“男朋友?不会吧?” 荀秋没回答这个,抱着手臂,好笑地反问,“说真的,李霄野,这么?多年了,你干嘛还不找女朋友啊?” 李霄野噎了下?,移开目光,“你管我。” 再次回到雾城,记忆就?像走马灯花于眼前晃动,在NEX的那几年,每次聚餐结束,李霄野的揽胜都停在马路对面等待。 有时候等得久了,他?脑袋抵在窗户上,就?在无边的疲惫中睡得迷迷糊糊,等荀秋拉开门?进来,他?又很?快清醒,迫不及待把亲吻倾过去,嘟嘟囔囔的声音带着懒怠的哑意,“宝宝,才一天不见,我怎么?就?这么?想你?NEX到底什么?时候倒闭啊?”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并肩,可往事却早已经随风远去,她再拾不起从前恋人间那份雀跃的情思。 荀秋暼过去一眼,零碎的灯光落在李霄野线条分?明的侧脸,带着羞赧的目光转过来,又很?快收回,他?咳了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他?怎么?一点都没变啊,荀秋的鼻子发酸,听见他?幽幽的低哑声调,“严知不是也没找么??”他?看向她,逗趣似的,“我觉得他?肯定找了,就?是没告诉你,是吧,美国人那么?开放的,不像德国人严谨正派。” 荀秋笑了声,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轻快,“找就?找呗,我可不吃回头草的。” 他?知道她看出他?的意思,很?快躲开,嫌弃地反驳,“你想得挺美。” 可到底幽灼的眸子慢慢积出了晶亮的水泽,出租车的前灯转到他?们面前,她清楚地看见他?脸上淡淡的失意。 “到了给我发信息。”李霄野为?她打开了后车门?,很?快别过脸,慢慢地退后,他?目送着车子远去,又在原地站了很?久。 没事,来日方长,他?会申请常驻国内。 他?们在一个公司,他?总有一天能?再次卸下?荀秋的防备。而且ST经常会加班到晚上9点,就?算荀秋真的和别人结婚了又怎么?样,他?永远会是每天陪伴她最久的那个人。 李霄野的嘴角扬起不可揣摩的轻笑,在喧嚣中慢慢稳下?了汹涌的愁思,他?下?巴微抬,哼声离开。 出租车带着荀秋来到了谢知意家的小区侧门?,她拿出手机付了款,刚走了几步,包包里的另一只手机突兀响起来。 来雾城之后,她保留了江城的号码作?为?私用。 荀秋停下?脚步,有点愣怔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名字。 薛均多久没联系她了? 自从19年年底她和赵竞持在朋友圈转发了BJ的婚纱定制的广告,她和薛均就?好像就?停止了交流。 她觉得好笑,有的人说想保持联系的时候,分?明说的是“祝福你们”,可惜才开了个头,人就?瞬间蒸发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看到朋友圈的那一刻,薛均彻彻底底地感觉到了被绝望淹没的沉重?,就?像吸满水份的薄纸一张张按在口鼻,呼吸慢下?来,又彻底封闭住,最后在窒息中四肢僵硬地坠入不可翻身?的深渊。 可他?来不及慢慢消化这个信息,翌日,研究所接下?保密项目,收走了相关人员的通讯工具,实行了为?期两年多的封闭式管理。 而今天是他?们出关的第一天。 手中的电话已经响过五十五秒,荀秋定定看着它,在最后一秒钟按下?了接通键。 【正文完】 一百零一章 一千零一夜 陈雯今年五十六岁了?, 人?生的大半辈子已经过去。年幼丧父、中年离异、长期抗癌,要说这一生还有什么没经历过的,确实也想?不出来。 自己女儿的这点子事, 她哪里又会不知道。 早在两年前相亲的时候, 荀秋随意的一句“税务局的那个也挺好”,陈雯就?一直没忘记过这?茬。 后来谢家舅舅抢孩子的事里那男人的举动, 还有荀秋失魂落魄的样子, 让她对这?两人?的心思门儿清。 “给谁打电话?啊?”陈雯没什么好脸色,“税务局那个男的?” 荀秋都不知道咋说了?, “额”了?两声,嗫嚅着重复, “嗯, 税务局那男的, 不过他现?在没在税务局了?…” 一个二个都把体制当儿戏, “去哪里了??”陈雯痛心。 荀秋老实答道,“在雾城大学研究设计院, 做工程师。” 陈雯有些?吃惊,“哦哟, 那人?家还是个科学家哦?研究什么的?” 荀秋:“核动力之类的吧…” 关于这?个, 她都不是很清楚。 这?一个月以?来她基本都在忙新系统的事, 薛均会来接她, 而她一般都会在车上睡一会儿。 偶尔的两次假期, 他们都赖在床上。要么就?做, 要么就?抱在一起看电影、说废话?, 谁要去提那些?工作上的烦心事。 所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薛均具体是在做些?什么。 “最近也开始在雾大代课, 可能有个什么荣誉讲师的资格了?。” 有两个晚上,学生打了?电话?来问期末考试的事, 一口一个“老师”“老师”的。薛均不想?打扰她,起身到客厅,架着金丝眼镜,一手握着书本,靠在桌台,很耐心地给他们重复考试范围。 陈雯听了?直撇嘴。条件嘛,倒也不算太差,但肯定比不上人?家小?赵。好了?,也不必再问他为什么去收养谢梁,总归是因为荀秋,不然?人?好端端一个年轻小?伙子,弄这?样一个孩子干什么。 “他一个人?过年?” 荀秋不知道妈妈到底想?问什么,“昂”了?一声,“对,他家里人?出去旅游了?。” 陈雯摇头?,“你这?三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点人?情世故,人?家帮过你妈妈,现?在又大过年的,你不该客气点喊人?家过来吃饭啊?一点礼貌都不讲。” 和他有什么礼貌可讲啊! 荀秋不以?为然?,刚好荀天他们也拿着东西正在等过马路。她忙挽住陈雯,冲对面挥手,示意哥哥快来救场。 “别岔开话?题啊!”陈雯可不吃这?套,“快给人?家说,让晚上来融贸吃饭,随便也聊一下谢梁的事情。” 这?件事的确应该好好谈一下,荀秋看躲不过去,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打开手机给薛均发消息。 下午五点半,荀秋和张闵还陪着两个孩子蹲在儿童房玩火车玩具。 荀天隐约听到响动,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来听。嗡隆隆的抽油烟机声音中,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忙放下锅铲,手搁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嘟囔着,“喊人?来吃饭,一个个不知道去哪里逍遥了?。” “妈!”他冲客厅喊了?一声,“客人?过来了?!” 他调了?个笑容,一拉门,“嚯”了?声,盯一眼薛均手上提着的玩具和礼盒,又把目光落在男人?脸上。 啧,这?税务局的小?子,看着怎么这?么面熟? 这?个感知让他有点迟钝下来,荀天迟疑地迎接他,“来来来,快进来,是薛均吧,哎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上次你见义勇为,咱们家都还没谢谢你呢。” 薛均轻笑,“一点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的。” 小?事情啊?听说当时头?都给人?家打破了?。荀天琢磨着,又看了?他一眼,愈来愈觉得眼熟。他们客气着推让了?礼品,荀天接过来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道,“咱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薛均回?想?了?一下,他和荀天上一回?见面,还是06年的9月,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已经不记得荀天的样貌,没理由荀天还能认得出他。 他笑一声,试探着说,“是见过一次,但时间有点久了?,就?您送荀秋去七中报道那天。下着雨的,荀秋借了?伞给我——” 他还没说完,荀天却长长地“哦”了?一声,他想?起了?这?件事,也想?起来他是在哪里见过这?个薛均了?。 大概在07年的某个黄昏,那时候他们一家还住在阳明路没搬走。荀天难得回?来一趟,发现?旧书桌有个腿不平了?,他急着查看邮件,顺手从荀秋桌上拿了?本杂志来垫。 这?可把荀秋惹恼了?,人?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发现?他的所为,气得一张湿答答的毛巾扔到荀天的电脑上。 而荀天呢,家里的铁通网络本来就?慢到让他心烦,她这?样一捣乱,也把他的怒火勾出来。 两个人?大吵一架,荀秋要带走那本杂志,他却不想?让她如愿,争夺中,杂志被撕坏了?。 他见到荀秋哭得厉害,也是有点懵。硬着嘴巴没道歉,到底还是觉得愧疚不已,第二天一早就?去报刊亭买了?一本新的。 回?来的公车上无聊随手翻了?翻,看着了?全国物?理竞赛的报道,上面附着一张清晰度很高的冠军照片。 少年俊朗挺拔,立在礼花和聚光灯下,眼神沉寂,与周遭的欢呼声格格不入,尽管手里金牌熠熠生彩,可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类似得意或者高兴的情绪。 荀天一瞧介绍,正是他们江城七中的学生。 薛均怎么会高兴。赢得这?场比赛所得的荣耀,远远盖不过它对荀秋的伤害。而且那时候薛老师已经拟订座位表,换开了?他和荀秋的位置。 如果他再不听话?,荀秋就?会被调到隔壁班,那时候那些?无聊的人?会怎么样议论她,薛均无法想?象,他只?得忍耐着承受。 “原来是你…”荀天恍然?大悟,这?就?难怪那天看到他留宿在西宛广场。他又一想?,不对啊,荀秋那时候不是有个男朋友吗…… 这?下他又懵了?。 陈雯及时从客厅过来迎接,客气几句,拉着薛均在沙发坐下,一下把果盘移到他面前,又提了?恒温壶要给他倒茶,“你坐一会儿啊,我去把荀秋喊过来。” 薛均很礼貌地站起来:“阿姨,我自己来吧,您别忙。”他接过壶给两人?都倒上茶,举止间很得体。 陈雯倒是觉得他还不错,坐下来问了?几句客套话?。薛均太擅长于这?样的场合,这?是他的情绪必修课之一。 在纯白色的康复室中模拟过无数次的场景,只?要一次次完美呈现?,他必然?能取得对方的好感。 陈雯不例外?,连连点头?,这?孩子确实不错,她扬着笑脸,“别和你姨客气,就?当自己家就?行了?。”她站起来,“走,咱们去看下谢梁吧。” “好。”薛均点头?,跟着她一起到了?儿童房。 谢梁对于薛均的到来很是恐慌,他一下放开了?玩具,快步走到了?陈雯背后,拉住她的衣角,低声说道,“外?婆…这?是谁?” 孩子的反应让大人?于心不忍,有些?话?也不好当着他的面说。吃完饭之后,他们商定了?对策,薛均只?以?资助人?的身份为谢梁提供资金,起居生活还是留在陈雯这?边来照顾。 就?和陈雯当初的设想?一样。 谈完孩子,气氛好像变得有点尴尬。其实陈雯和荀天都有点不太明白薛均和荀秋的关系,但是当事人?没个说法。 荀秋一样送薛均下楼。 几天不见,两个人?确实有点不舍,他们在楼下走了?一圈。初三的八点多,有些?孩童在前广场的喷泉附近放小?型烟花。 寒风吹红了?荀秋的鼻子,薛均握住她的手靠近,俯身抵住了?她的鼻尖。 “有人?呢。”荀秋有点不好意思。 “嗯。”他没有做什么,只?把她冰冷的手放进口袋,慢慢叹了?一口气,“太冷了?,你上去吧。” 上去就?上去呗,他还叹什么气。 薛均就?是太爱装了?。 荀秋只?做没听出来他的意思,轻轻点头?,挥手给他道别,“那行,你回?去吧。” 转身的一刻,长手揽过肩膀,温暖宽厚的怀抱靠上来,薛均的手横在她身前,脑袋轻垂,贴在她的脸颊。 “宝宝。”薛均薄唇轻翕,“再待五分钟。” “五分钟干嘛?” “这?个。” 冰冷的金属贴近脖颈,荀秋低头?瞧了?一眼,金色的梵克雅宝四叶草落在莹白锁骨上,圆珠饰边流光溢彩的,除却吊坠,细细的链条上悬住了?一枚戒指。 冬日里晦暗的夜空下,他的轻叹咽下紧张,唇却依然?颤动,薛均扣好了?项链,低声说道,“荀秋,我们结婚吧。” 荀秋轻笑一声,几近嘲讽的声音,“薛均,这?就?是你的计划么,收养谢梁,取得我妈妈的好感,看见他们为我们的关系欲言又止,觉得我会为了?让他们安心而和你结婚。” “你怎么能这?样自以?为是?!”荀秋的手已经攥在了?那枚戒指上,她有把它扯断的冲动。 “不是。”薛均说,“你记得在河东公寓的时候么?” 那时的他们窝在温暖的所在,荀秋眼角噙住泪珠,问他,他们能不能永远这?样。 荀秋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只?办婚礼,不领证。”薛均轻笑,“这?样可以?让他们放心,你也随时都可以?甩了?我,荀秋,我说过,只?要你想?,你就?会是自由的。” 怀中的人?在动摇中微微颤抖,薛均的手臂紧了?紧,漆黑深邃的眼睛里弯出温柔的笑意,给下最后的砝码。 “永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