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今夜有雪》 1、要钱 顾如意是被冷醒的,风猛地扑过来,又沿着缝隙钻进杯子里,她突然打了个激灵,然后就醒了,瞪眼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一时间没能分辨出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醒了?” 头顶传来的男声还有些陌生,顾如意下意识仰头去看,发现房门开了道缝隙,风就是从那里吹过来的。 四目相对。 顾如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草原,在别人家里。 哈日查盖探头往里面看:“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吧。” 说完,他关上门走了,冷气再次被隔绝在门外。 主人家早早就起了,客人却还在睡,这实在说不过去。 顾如意赶紧应声:“马上就来!” 她挣扎着坐起来。 疼,浑身都疼,尤其是屁股和腿,稍微动一下感觉都很酸爽,像是昨天半夜偷偷出门跑了一万米。 再疼也没办法。 顾如意穿好外衣,有模有样地把行李叠好堆放在墙角的那摞被褥上,而后坐到炕沿,弯腰拿起鞋子穿好,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她差点腿一软直接坐下去,还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炕沿。 等她扶着墙壁挪腾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倒是长桌上多了两双筷子。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礼仪,她赶紧走过去坐下。 浓郁的奶香味从厨房里弥漫而出,萦绕在鼻尖前挥之不去,搞得人嘴里都好像甜滋滋的。 顾如意盯着桌面上那两双筷子发呆,思绪有些飘忽。 真的很难想象,她居然真的来了。 —————————————— 时间回到三天前。 下午两点,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阳光透过玻璃洒满了大半张床,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内充斥着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顾如意盘腿靠坐在床头前,笔记本电脑被掰成钝角摊开在膝上,纤细的食指在键盘上飞速舞动。 随着她的动作,屏幕上就出现了一连串的黑字,宋体小四号,稍微离远点看,就像是一排密密麻麻的蚂蚁。 不多时,打字声忽然停了,而后又是一声脆响,力道比刚才重了不少,听起来似乎带了些怨气。 能不怨嘛! 大好的周末,她应该在被窝里、在公园的长椅上,在咖啡馆喝咖啡,再不济也应该在楼下喂流浪猫,就是不能坐在电脑前赶材料!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日,顾如意本来打算好好睡一觉,别的不说,起码要睡到中午吧,结果不到八点就被顶头上司一个电话叫起来了。 “小顾,之前那个材料抓紧改完发我,周一开会的时候要用。” 说完就挂了电话,加班费的事是一点都不提。 顾如意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脸都没来得及洗,打开电脑就开始干活。 一干就干到现在。 干活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哪哪都不对劲。 尤其是胃,里面有种空洞感,连带着隐约像针扎一样疼。 顾如意抬手按在上面揉了揉,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一惊! 居然都两点半了,怪不得她会觉得胃疼。算起来,她已经差不多有接近20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顾如意把刚才写好的材料按了保存键,转手发给上司,“啪”地合上电脑,丢到一旁,翻身下床。 没等迈步,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声,眼前就像老式电视没信号时候的雪花屏幕一样,她晃了晃身体,又跌坐回床上。 得了,都低血糖了。 顾如意坐在原位缓了几分钟,觉得没事以后,再次起身。 这次她长记性了,动作放得非常缓慢。 缓慢地起身,缓慢地挪进卫生间。 简单洗漱过后,顾如意换了身衣服,把手机和钥匙一股脑地塞进大衣口袋,打算出门觅食。 小区门口有家淮南牛肉汤,顾如意常去,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好吃又不贵。 按照就近原则,她轻车熟路地拐了进去。这个时间早就过了饭点,店里连个客人都没有,老板娘就坐在柜台后面刷短视频,声音大得在门外都能听见,许是太过投入,都没发现店里来客人了。 顾如意走近柜台边,喊了声:“阿姨。” 老板娘闻声抬头,看到她就笑了:“如意啊,你怎么这个点来了,还没吃饭的呀?” 顾如意被她感染,脸上也挂了笑,摇头道:“赶了个材料,没注意时间。” “哎呦,那怎么行的,你别觉得自己年轻就不注意身体,能你老了有得你受哟!” 老板娘说着,退出视频软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撩开身后的帘子,一边问她:“还是老样子嘛!?” “嗯,老样子。” 帘子落下,把厨房隔绝在后面,但是光凭借里面传出来的锅具碰撞声音,顾如意就差不多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 她找了张最近的桌子坐下。 没过几分钟,老板娘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个瓷碗,嘴里招呼着:“来了来了。” 碗放在面前,里面是顾如意再熟悉不过的牛肉粉丝汤,但又不太一样。 牛肉比平时多! 像是被子一样铺满了整个表面。 顾如意抬头,刚要说话,就被老板娘堵了回去:“辣椒和醋自己加。” 说完,她朝顾如意抬了抬下巴,转身回到柜台里面,“叽里呱啦”的短视频声再度响起。 顾如意没添辣椒,也没放醋,先用勺子盛了一口汤,滚烫的液体从舌尖一路到胃里,驱散寒意,最适合冬天了。 然后再挑起一筷子浸满汤汁的粉丝,软硬适中,入口即化。 顾如意吃得很安静,老板娘依旧在刷视频,两人谁都不打扰谁。 很快,一碗粉丝汤全都下了肚,顾如意摸着暖烘烘地胃,觉得心满意足。 她用手机扫了挂在墙上的二维码,付了钱,起身和老板娘打招呼:“阿姨,我先走了。” “好,有空再来!” 老板娘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了回去。 今天天气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好,连续几天的阴雨绵绵终于结束,迎来了一个大晴天。 出了店门,顾如意仰起头,眯眼看着头顶的太阳,忽然就改了主意。 她不想回家了,想去走走。 距离小区几百米的位置有一个社区公园,占地面积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基础设施一点不少。 顾如意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沿着湖边的路慢慢走。 整条路上,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视线以内,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 也是,大好的周末下午,还不抓紧时间陪陪家人,或是约上朋友去逛街,谁会没事跑到公园里闲逛。 顾如意却偏爱这种,离开了人群吵闹,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自己,阳光洒在身上,耳边不时传来鸟鸣,安静又自由。 可惜驱散烦恼的速度远不及它到来的速度,感受到手背旁传来的震动时,顾如意脚步一顿,第一反应就是又要加班了。 她拿出手机,却发现并不是上司的电话。 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显示自己的存在,顾如意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终于赶在最后一个尾音停止前选择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有些东西不是她想逃就能逃得开的。 “喂?” “如意啊~”故意拉长的尾音,里面透着点讨好的意味。 “怎么了?” “你这死丫头,连声‘妈’都不知道叫啊!” 顾如意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这才对嘛,这才是她熟悉的样子。 李美如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如意?” 如意,如意,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了谁的意。 “我在。”顾如意走到路旁的长椅坐下,语调平淡到听不出丁点起伏:“有事吗?没事挂了,我还得加班。” “哎,别别别。”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美如轻咳一声,又恢复到最初的态度:“你旁边现在有人吗?” “没有,有事说事。” “没人就好,妈想跟你商量点事。” 顾如意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大概能猜得出来她想说什么,果不其然,李美如下一句就是:“再打点钱过来吧。” 她用的“打”,而不是“转”,证明这笔钱不少。 顾如意皱眉:“上周不是才给你转过吗?” “那点钱哪够啊。”李美如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兴业要订婚了,咱们家的条件你也知道,那个彩礼啊,酒席啊,你这个当姐姐的不得出出力嘛。” “要多少?” “先打五万过来吧。” 顾如意当即就火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在隐隐发抖。 五万,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真把她当成atm了。 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了,抬头看了眼太阳,阳光似乎确实没有刚才灿烂了。 “没有。” 轻飘飘的两个字从舌尖滚落,很快就被风带走了。 “没有!?”李美如厉声尖叫:“怎么可能没有!死丫头,我们把你养到这么大,吃饭,穿衣,上学,哪样不要钱,还读什么名牌大学,你弟都没读!” 顾如意简直要笑出声来,他没读是他不想读吗? “你现在能赚钱了,翅膀硬了,连爸妈都不管了,找你要点钱都不给,你那么多的工资都花哪儿去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花得了那么多钱!” 她到底有多少工资啊! 顾如意在心里无声地算了笔帐。 工资一万,扣掉五险一金到手七千多,给家里四千,她还要租房,要吃饭...... 能活着没饿死就不错了。 “再说了,等你弟有出息了还能不帮你?” “......”顾如意觉得自己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眼狼!” 就这么给她定性了。 顾如意轻吐一口气,反倒觉得轻松很多。 “我不管,你抓紧把钱给我打过来,不然我和你爸就过去找你。” 丢下这么一句后,李美如挂断了电话。 顾如意坐在原处,盯着对面那棵半秃的树看了许久,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一阵刺痛感把她拉回现实。 顾如意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掌心,低头看过去,发现中央有一排血红色的月牙印。 那是握拳之后,太过用力,指甲留下的印记。 没破皮,但是看样子里面是出血了。 她甩了甩手,自嘲地笑笑。 还没死心吗?早该死心了。 顾如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回去的。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没了太阳的照耀,连最后的温暖都跟着一起走了。 南方的冬天有种痛彻心扉的冷,像针扎进骨头里,顾如意舍不得开空调,只能用被子努力把自己裹紧,试图增加些温度。 顾如意盘腿坐在床上,正对窗户。 她租的房子在二楼,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正好看到来往行人。 有亲昵地挽着手的情侣,说笑打闹,也有一家三口,小朋友站在中间,仰着小脸和爸爸妈妈说话,可能是在谈论今天的游乐园之行...... 橘黄色的路灯打在他们的身上,有些朦胧,更添一丝温馨。 这些都是顾如意不曾体验过的幸福。 房间里没开灯,她就像躲在暗处的幽魂,满目艳羡地偷窥着别人的幸福。 胃里又在叫嚣了,疼痛感比下午更甚。 她却好像没有任何察觉,像一尊雕像般坐在窗前。 思考意义。 自己存在的意义。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了? 2、自救 从小到大,任谁见了顾如意都得夸上一句:真是个好名字。 “吉祥如意,万事顺遂,多好的寓意,你爸妈一定很爱你吧。” 每当这时,顾如意就只会笑,笑着不说话。 究竟是从何时起发现那个秘密的呢? 是从三岁时被送回奶奶家?还是五岁时因为一块糖而被打了一耳光?又或者是高中毕业时,他们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打两年工,早点回来嫁人...... 如意,如意,确实如了他们的意。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窗外连行人都看不见了,走廊里的饭菜味散了,楼上传来的吵闹声也停息了。 顾如意突然动了。 她掀开被子,转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眼皮半耷拉着,眼神木然地看向前方。 “啪嗒,啪嗒——” 一步又一步地走出房门,走进卫生间。 房子是顾如意租的,合租,两室一厅的房子,她只拥有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卫生间、厨房和客厅都是公用的。 对面之前住了对情侣,不过上个月退租了,说是要一起回家创业。 真好啊...... 卫生间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放了个浴缸,是房东留下来的,她们向来是不用的,不过今天它倒是派上了用场。 顾如意走过去打开嵌在上方的阀门,用手试了试水温后,拖了张小板凳过来,坐在旁边静静地水面逐渐上升。 直到即将溢出的前一刻,她再度起身,关好阀门,转身拉开洗手池下面的抽屉,在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中间找到一个刀片,是那对情侣中的男生用来更换剃须刀的,还未拆封。 崭新的刀片,刃口锋利,抵在手腕上轻轻一划,不费吹灰之力。 鲜血止不住地奔涌而出,顾如意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自顾自地坐回凳子上,将手伸到了水里,水面掀起一阵波澜,又很快恢复平静。 原本澄澈的水里,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红色花朵竞相绽放,丝丝缕缕,犹如传说中的彼岸花,摇曳生姿。 顾如意将头枕在小臂上,侧脸盯着微微荡漾的水面发呆。 卫生间的顶灯很亮,倒映在水里晃人眼,逐渐模糊了视线。 她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间,顾如意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变得小小一只,身后是老家那个熟悉的平房,爸爸将她轻轻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那双大手充满了安全感,而妈妈就坐在不远处笑着望向父女二人。 ...... 真假难辨。 顾如意突然就醒了。 浴缸里全部变成了红色,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水。 她用另一只手撑着浴缸边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失血过多的预兆,她再熟悉不过了。 顾如意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了块毛巾,包裹住手腕,草草缠在上面,而后踉跄地跑回房间,拿起手机,解锁。 1——2—— 打字的手突然顿住,她三两下裹上丢在旁边大衣,顺手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连鞋都没换,踩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时间还不算太晚,顾如意运气不错,刚好有辆出租车停在楼下,车上的人一下来,她立刻钻了进去:“师傅,到最近的医院。” 似是她的语气太过焦急,司机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待看到她那只被毛巾裹住的右手时,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顾如意身上的那股劲儿散了,感觉眼皮有千斤重,连喘气都费劲。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犹如一条在岸边垂死挣扎的鱼,有气无力地说:“师傅,能麻烦你快点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司机猛然回神:“哎,哎,好嘞!” 话音未落,车直接蹿了出去。 离出租屋最近的,无非就是市第二医院了。 车停在医院大门前,顾如意扫码付了钱,开门下车,没走两步就听到司机在身后喊自己:“哎,哎,姑娘,用帮忙吗?” 顾如意摇了摇头。 她很早之前就学会万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了。 这个时间,只有急诊还开着,门上那两个亮着红灯的字,在黑夜里无比显眼,大厅里人来人往,还挺热闹。 顾如意挂了号,简单描述自己的情况,语气听起来异常平静,仿佛在聊别人。 “割腕了...嗯,对,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流了不少血...头晕,眼前发黑......” 然后她就被护士带进了处置室。 负责治疗的医生从护士口中简单地了解过情况后,抬头看到顾如意,一下子就愣住了:“小姑娘,怎么又是你啊!?” 不解,无语,心疼…… 一个“又”字,道尽他此刻的所有情绪。 这个世界上的缘分总是很难解释,顾如意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 她顶着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巧啊,孙医生。” “不巧,我专门在这儿等你的。” “啊?” 孙栋梁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今天本来不是他值班,同事家里有事临时和他换班,结果就碰上了顾如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很多话都堵在嗓子眼里,忍了又忍,最后没好气地问:“第几次了啊?” 顾如意移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用好的那只手抓了抓头发,尴尬道:“第五次了。” “你还知道第五次呢!” 孙栋梁把手套带得“啪啪”作响。 顾如意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怎么每次都能遇上你。” “说什么呢?”孙栋梁的视线落在她的右手上,故意拿腔拿调:“哟,这次还知道换一只手呢!” 他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护士:“先把毛巾拿下来吧。” 短短的时间内,血染透了毛巾,暗红的血迹以伤口为中心晕染开来,已经有些干了。 绕是护士再注意也很难不牵扯到伤口,顾如意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知道疼了?”孙栋梁瞪她一眼,到底是不忍心,嘱咐护士:“动作轻点。” 毛巾散落,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手腕周围一片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孙栋梁把手搭在伤口周围,按按摸摸,又端详了一阵后,下了决断:“还行,差一点割到动脉,死不了,一会儿缝几针就行。” “几针?” “六七针吧。” “……那还挂水吗?” 顾如意记得前几次来的时候都得挂水来着。 “少不了你的。”孙栋梁继续火上浇油:“破伤风也得打。” “不能不打吗?”顾如意试图讨价还价:“我这次用的是新刀片。” 她实在太怕打针了…… 孙栋梁抬眼:“你说呢?” “哦。”顾如意瞬间变乖。 接下来就是常规的伤口处理了,麻药打下去,连缝针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一切结束以后,顾如意被临时安排进一间病房,乖巧挂水。 病房是惯常的三人间,靠近窗户的位置没人,她住最外面那张床,左手边住了个小姑娘。 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旁边围了一双男女,看样子应该是小姑娘的父母。 见到她住进来,女人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顾如意勉强扯动嘴角,也回了个微笑。 护士动作利落地帮她挂上水,贴心地扯过被子帮她改好,而后便走了。 失血过多,又折腾半天,顾如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哭号声,她瞬间惊醒,偏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隔壁床的小姑娘一张脸憋得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对年轻父母压低声音,左一句又一句地哄着。 “宝贝,现在是晚上,我们吵到别人休息就不好啦。” “别哭了,爸爸明天去给你买娃娃,好不好?” “妈妈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这里是医院,公共场所不能大声喧哗。” “等你好了,爸爸妈妈就带你去游乐场!” ...... 小孩子嘛,仗着生病,总会格外恃宠而骄。 顾如意也不出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过了半响,小姑娘似乎是被说服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哭累了,换成了小声抽噎,年轻的父母也跟着松了口气。 女人试探转身,陡然间四目相对。 “吵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女人面露尴尬,站起身来想走过来,却突然动作一滞,又问:“妹妹,你没事吧?” 顾如意还以为她在说刚才的事,扯出一抹笑:“没事啊,别放在心上。” 可惜这个笑容再配上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更吓人了。 “那你......” 女人欲言又止,最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的位置。 顾如意虽然不解,但还是伸手抹了把脸,入手湿润冰凉。 是眼泪。 居然哭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顾如意抬头,不甚在意地朝女人笑笑,解释道:“刚才打了个哈欠。” 这借口扯的,连她自己都很难相信。 对面的女人迟疑地坐了回去,总算没再说什么。 顾如意却睡不着了。 偌大的病房内,只开了其中一个灯,她就安静地盯着白炽灯旁边的那圈光晕发呆。 隔壁床的小孩没再闹腾,那对年轻的父母一左一右地趴在病床两侧浅眠,犹如最忠诚的守卫者,随时准备跳起来战斗。 等水挂完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顾如意伸手够到旁边呼叫器,低声唤护士进来拔针,然后继续发呆。 睡意终于再度袭来,她侧躺在病床上,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3、草原初遇 第二天醒来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顾如意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已经八点了,病房里空空荡荡,隔壁床的一家三口也没了踪迹。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估摸着自己也该回家了。 因为只有一只手能动,所以做起事来总比之前慢,正叠着被子呢,顾如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一回头就看到孙栋梁站在病房门外。 顾如意停下动作,转身走过去,想到昨晚在处置室的对话,底气不足地喊了声:“孙医生。” 值了一晚上夜班,孙栋梁肉眼可见的疲惫,精神倒是还好,笑呵呵的:“我还怕你已经走了。” “正准备去办手续呢。” 话音刚落,顾如意突然感觉到手心里被塞进了个东西,低头去看,发现是袋包子,热气蒸手,估计才出锅不久。 “您这是......” 孙栋梁微微抬了抬下巴:“拿着吧,食堂刚出锅的,流了那么多血,看你这小身板,得多吃点补补。” 按道理,顾如意应该再推辞一下,可她私心里并不想那样做。 “谢谢。”她闷声道谢,握着塑料袋的左手暗自收紧。 孙栋梁打了个哈欠,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行,没别的事情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如意的视线飞快扫过他眼下的那片青黑,点了点头:“您快点回去休息吧。” 孙栋梁摆摆手走了。 顾如意目送他离开后,打算回去继续把被子叠完,刚转过身就听到又有人喊自己。 “如意啊!” “啊?” 孙栋梁大步流星地走回她面前,嘴唇微张,看起来欲言又止。 顾如意等了半晌后,问他:“您是...还有话想对我说吗?” 孙栋梁似是终于下定决心,长出一口气:“如意啊——我是看你和我女儿年纪差不多大,所以才这样叫你,你不介意吧。” 顾如意默默摇头。 孙栋梁垂眼看向她被纱布紧紧包裹的右手手腕,再开口时颇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你每次来医院都能撞上我,咱们俩也算是有缘分,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跟你说说。你这个年纪,正是享受人生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人生来匆匆几十年,世界那么大,你仔细想想看过多少,人活着呀,就是为了开心,别委屈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呢,多为自己想想,自私一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人嘛,都得为了自己而活。” 顾如意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哎,你——”见她哭了,孙栋梁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叹了口气:“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顾如意的眼泪就犹如大坝开了闸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余下无限的哽咽。 孙栋梁的身影,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幸好早上的急诊没有多少人,顾如意站在原地,旁若无人地哭了很久才勉强平复心情。 她回到病房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抬头望向镜子中的自己,孙栋梁离开前的那番话不停地在耳边循环播放。 尤其是最后那句——人嘛,都得为了自己而活。 顾如意突然就被点醒了。 是啊,她得为自己活啊! ———————————— 办好手续走出医院,孙栋梁给的包子还带着余温,顾如意揭开塑料袋,隔着袋子捏住其中一个咬了一口。 浓郁的汁水在舌尖上炸开,香气瞬间充斥在口腔内。 纯肉的! 沉寂了整晚的胃因为食物的出现而蠢蠢欲动,顾如意一边吃着,一边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九点多了,路边大大小小的店铺几乎都开了门,却没多少客人,这个时间,估计都还在家里睡懒觉呢。 对面商场外墙壁上的大屏,几条广告循环播放。 【xx电动车,将科技融入生活......】 【xx,新一代的选择......】 ...... 【xxx,来自草原深处的天然牧场......】 顾如意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巨幅屏幕内逐帧闪过的画面。 蓝天白云,绿草河川,一眼望不到头...... 耳边再度响起孙栋梁的话,她心动了,她想去看看。 身体里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鼓舞、推动、煽惑。 说做就做,顾如意胡乱地吃完剩下的包子,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家后,先给那位周末还要压榨她加班的顶头上司发了封辞职信,然后用手机搜了个攻略,直接买定最近的车票,最后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塞进背包里,兴冲冲地出了门。 从江南水乡到内蒙古草原,几乎跨越了大半个中国,这是一条注定艰辛的路程。 顾如意先坐高铁到北京,因为舍不得花钱,所以剩下的那半程坐得是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地响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才到。 一夜没睡,她却并不觉得疲惫,满心都是即将见到草原的欢喜。 大家不都那么说嘛,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云都是3d立体版的,□□弹弹,像棉花糖似的,一朵一朵飘在空中,垂在天际,和宫崎骏的电影里面一模一样。 可惜这满腔期待,在她踏出出站口的那一刻,全都破灭了。 顾如意站在熙攘的人群中,望着眼前的场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高楼林立,车来车往,哪里有半点草原的影子! 要不是身边的普通话味道不对,她差点以为昨晚的绿皮火车只是一场梦。 顾如意拿出手机,找到昨天那篇攻略,再三确认自己确实没有来错地方,然后往下随手往下一翻,愣住了。 搞了半天,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市区,想到草原,还得再去坐大巴。 从市区到草原,每天只有一趟大巴,中午十二点发车,下午四点半到。 时间还早,顾如意在长途汽车站旁边随便找了家面馆,要了一碗最普通的青菜面,滚烫的面条进了肚子,驱散了不少寒意。 她吃得很慢,除了左手握筷的原因外,还有故意的因素,想在店里多赖一会儿。 北方的冬天,室内室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好不容易磨蹭到十二点,终于等到发车,顾如意专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想欣赏一番沿途的风景。 结果等到坐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全然不似她想的那样,车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什么都看不到。 她用指甲在上面扣了个小洞,每隔一会儿还得擦一擦,确保不会再冻上。 路上没什么车,越开越觉得冷寂,外面的天也灰蒙蒙的,阳光越来越黯淡。 车内倒是热闹,前后左右都在聊天,可惜顾如意听不太懂。 开了大约三个小时后,路变窄了,群山逐渐退却,视线变得豁然开朗,可惜光秃秃的,一点绿色都没有。 “咯噔,咯噔,咯噔——” 走着走着,车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响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车内骤然安静下来,有人在问司机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司机回答,车直接停在了原地。 这下不用说也知道了。 倒霉透了! 顾如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无话可说。 那边司机已经开门下去检查了,没一会儿回来告诉大家车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他已经打电话找人来接大家了。 顾如意坐了一会儿后,实在觉得无聊,干脆从行李架上把背包拿下来,下了车。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褐色土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坡,一阵风刮过,冷空气顺着鼻腔冲进气管,顾如意猛地咳嗦起来。 司机正蹲在旁边企图把车修好,听到动静后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奋斗。 顾如意凑过去,指着路旁的大片空地,问他:“师傅,前面那是草原吗?” 她这一开口,又呛到冷风,再次咳嗦起来。 “草原?”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又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外地来的吧?来看草原?这个时候可没有草可看啊!” “嗯,我知道。” 顾如意是下了火车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路边的树上连片叶子都没有,草原又怎么可能会有草呢? 她承认自己确实一时冲动,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直接买票打道回府,来看看,哪怕是见识一下草原上的云也好。 当然了,今天怕是看不到了。 顾如意双手插兜,走下马路,踩在土地上,一路向前,她想爬山前面那个坡,想知道那后面是什么。 身后遥遥传来司机的喊声:“别走太远,等会儿走丢了!” 顾如意晃了晃胳膊,示意自己知道了。 山的后面还是山,坡的后面依旧是坡。 她连着爬过几个山坡后,站在顶端望向四周,只能看到一片苍凉。 没有人家,也看不到那辆车。 车! 顾如意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了,可眼前的山坡都长得一个样子,仓惶间,她只能凭借记忆往回走。 天色愈发灰暗,渐渐转为蓝黑,太阳彻底消失不见,可她却依旧没能找到来时的路,连手机都没有信号了。 突然,额头一凉。 顾如意下意识仰头,发现空中有什么东西洋洋洒洒地飘落。 下雪了...... 冬日里天本来就黑得早,又赶上今天阴天,失去了太阳最后的温暖后,天气变得更冷了,风也越来越大。 顾如意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只觉得又冷又饿,四肢像是僵掉了,额头和耳朵被冻的阵阵发疼。 她脚下一软,跌落在地,也不想着爬起来,自暴自弃地把背包垫在身下,仰头望向头顶的天空,任由雪花落在脸上,然后被体温融化。 雪下得很快,不似南方的雪花刚落在地上就会化成一滩水,这里的雪很快就没过了她的脚面。 天空黑得像要吃人,四周很安静,安静到有些可怕,甚至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只是安静。 顾如意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她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也挺好,骨肉喂了鹰,也算是件善事,她也不需要花钱买墓地了,两全其美。 美好的幻想被身下传来的震动打断了。 顾如意把手按在地面上,感受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不是错觉。 “嘚嘚嘚~~” 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上,她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片刺目的白光,下意识挪开了眼睛。 待适应了光线后再看,只能看得出不远处的马背上有道人形轮廓的黑影。 来人在顾如意前方大概两米左右的位置勒马停下,而后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她面前。 他说了句话,但她没听懂,下意识反问:“你说什么?” 这回他换成了普通话,有些生硬,听起来有点像外国人:“你在这儿干嘛?” 顾如意压着嗓子回他:“来旅游,迷路了。” 闻言,他伸出手:“先去我家避避吧。” 4、同床共枕 面前的男人身穿灰褐色长袍,头戴羊皮帽,脸也被遮住了,穿戴严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异常的亮。 顾如意看着眼前这只宽大的手掌,有些犹豫,她甚至连眼前这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也只犹豫了几秒钟,就把手放了上去。 毕竟她连死都不怕了。 男人掌心收拢,毫不费力地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待她站稳后迅速松手,微弯下腰顺势捞起被她垫在身下压得有些变形的旅行背包。 “谢谢。” 顾如意赶紧伸手去接,却被他一个闪身躲开了。 男人将缰绳换到另一只手中,侧身后退一步,让出位置。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顾如意立刻就看懂了他的意思,磨蹭着往前走几步,然后就不动了。 刚才还没觉得,走近后才发现面前的马比她的肩膀还要高出一点。 她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马镫,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古装剧里那些人究竟是怎样上马的。 好像是先拉住缰绳? 不对,不对…… 先踩马镫? 好像也不对…… 周遭很安静,只余下风声呼号而过,夹杂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冰又疼。 许是等了太久,马儿有些烦躁的用马蹄刨着地面,鼻息也比刚才响了。 男人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顾如意却觉得尴尬不已,明显感觉到自己两颊的温度在不断攀升。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那个…这怎么上啊?” 闻言,男人转身跨步站到她身后:“拉住缰绳,左脚踩上去,用力。” 顾如意依言去做,可惜臂力不够,腾空到一半就要往下跌,突然身后一阵大力袭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男人紧跟着单手握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腿夹在马腹两侧轻轻一撞。 马儿接受到主人的命令,当即迈动四蹄,飞驰向前。 顾如意一时不察,身体跟着晃了晃,多亏男人在背后扶了她一下,才不至于真的掉下去。 只一瞬间,她后背上就冒出了一层冷汗,这要是真的掉下去,被马踩上那么一脚,不死也得残。 虽说她不怕死吧,但俗话说得好,死也得死得好看点不是吗? 一马两人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风从脸上刮过,犹如刀割一般,带走了身上最后的一丝温暖。 直到此刻,顾如意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要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了。 她把旅行包背在身前,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企图用包挡住迎面出来的风,可惜效果聊胜无于。 可能是因为马背上过于颠簸,又或许是饥寒交迫之下触发了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顾如意竟渐渐产生了睡意。 黑暗之中,她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目的地到底在哪里,等于是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了身后的男人。 大约二十分钟后,远处亮起点点灯火,就像夜空中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几颗星星,隐约闪烁,却是新的希望。 顾如意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速度渐慢,总算是走上了一条能称得上是路的地方,马蹄踩在水泥地上,声音听起来格外清脆。 沿着水泥路又往里走了几百米后,不用男人指挥,马自动拐了个弯,走进一处院子后,便不动了。 身后陡然一空,男人已经利索地翻身下马,还不忘帮忙把顾如意的包接下去:“到了。” 场景重现,顾如意看了看脚下距离一米多高的地面,再度僵住。 要说上马是难题的话,那下马就是死局了。 “那个我……” 顾如意犹豫着开口,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握住缰绳的手愈发用力。 要是站在平地上,她还能往下跳,可在马背上,她真的怕了,稍微动一动,身下的马就跟着动,总有种随时都能摔下去的错觉,尤其她还是一个人独自坐在上面。 摔死倒还好,别到时候摔个半身不遂,那可就惨了。 正纠结呢,顾如意忽地听到一声轻笑,可笑声太轻,风又太大,没等她确定就消散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抱歉。” 顾如意被这声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满头雾水,刚想发问,就看见男人把她的背包丢在脚边,右腿往前一跨,长臂伸了过来,随后她只觉得腰间一紧,眨眼间,人就已经站到了地上。 不得不说,脚踏实地的感觉好极了! 男人迅速收回胳膊,自顾自地把马栓在旁边的柱子上,迈步朝着房子门口走去。 顾如意见状,赶紧拎起被丢在一旁的背包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处很常见的村里平房,虽然外形与南方的房子有差别,但基本构造相似。 男人进门后,熟稔地在侧面的墙上找到开关,“啪嗒”一声,眼前骤然明亮。 他摘掉帽子和围脖,又褪去外袍,转身就看到顾如意身单影只地站在空地上,眼里的不安显而易见,见他转过来,赶紧挤出一抹笑。 “随便坐,不用客气。” 似是为了那验证那句“不用客气”的真实性,他说完后,径直走到矮柜前,倒转杯子,拎起旁边的透明塑料桶倒满,仰头一饮而尽。 顾如意沿着沙发边缘坐下,背包立在旁边,看到他的动作,再傻也能猜得出来塑料桶里装得不可能是水。 她被冻透了,急需有东西带给自己温暖。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晃眼,顾如意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能给我一口吗?” 男人先是一愣,转头看向她时眼里充满了打量,好像还有点惊讶,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找了个新杯子,直接倒满后,递到她面前。 “谢谢。”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顾如意接过来,温声道谢,而后垂眸看向手中的杯子,杯内的液体在灯下闪着波光,满满当当。 他倒是不吝啬。 顾如意暗道。 头顶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我去做饭。” 说完,也没等她应声,径直朝外面走去。 顾如意乐得自在,把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辣! 就像有一团火,一路从嘴里烧到了胃里。 顾如意上班后的这几年被迫游走于酒桌之间,自认酒量不错,但手里这杯酒远远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太烈了! 但酒是她主动开口讨要的,总不能尝一口就丢在旁边,她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地抿。 酒烈也有烈的好处,一杯酒下肚,体温迅速回升。 顾如意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来打量这间屋子。 房间整体大概有二十几平,进门左手边有个衣架,房门正对的位置就是她正坐着的沙发,她的右手边则是一连排的矮柜,摆了各式茶具、暖壶什么的,还有些一看就是矮柜上方的墙面上用钉子挂着富有民族特色的物品,其中最亮眼的当属那把马头琴了。 而她的正对面,是一张几乎占据屋子的半壁江山的炕。 活了二十几年,这还是顾如意第一次亲眼见到,感觉有些新奇。 她放下酒杯,起身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很硬,但触手温热。 越靠近左边,温度越高。 顾如意啧啧称奇,不得不赞叹古代人民的智慧。 这要是躺在上面,她都不敢想会有多舒服。 再一联想到自己没到冬天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手脚冰凉到半天无法入睡的生活,她又觉得懊恼,埋怨为什么南方就没有这种好东西。 * “随便吃点,别介意。” 顾如意望着面前热气蒸腾,比自己脸还大的菜盆,思考这是句客套话的可能性。 她拿起筷子,突然想起件事来,抬头定定的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哈日查盖。” “顾如意。” 香气充满鼻腔,唤醒了身体里沉睡的巨兽,中午那碗拉面早就消化完了,顾如意是真没打算再客气,握紧筷子,闷头吃饭。 他们已经交换过名字了,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哈日查盖看着她漆黑的发顶,默不作声地把盛放馒头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顿饭,顾如意足足吃了一个半馒头,不是南方捏一捏就变成一口的那种,而是实心的,比碗口还大的那种,以至于她都不好意思直视对面的人了。 “多谢款待。” “不用谢,随便吃点。”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喷香扑鼻的炖牛肉,两盘炒菜,顾如意实在想不出来到底随便在哪里。 不过主人说随便就是随便吧! 晚饭结束,两人各自占据炕的两端,顾如意翻了翻手机,几小时没有信号,除了跑来质问她为什么要辞职的顶头上司外,没有任何人找她。 倒也正常。 顾如意自嘲地笑笑,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就算她死在外面,他们大概也不会知道吧。 眼看差不多八点了,顾如意自觉天色已晚,她跳下炕沿,走到背包旁边,弯腰从前面的小兜里摸出二百块钱,对折后压在矮柜上面的托盘下,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道别:“多谢款待,我就先不打扰了,有缘再见。” 说完,她背上旅行包,粲然一笑。 哈日查盖眉头一紧,几步走到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你要到哪里去?” 不得不说,他实在太高了,站在顾如意面前像座小山一般,要想和他对视,需要很用力地仰头才行。 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再配上他些微生硬的语气,顾如意心里突然就慌了。 空气停滞了两秒后,才听到她说:“旅馆。” 这是片人口聚集区,豪华酒店找不到,找家旅馆应该不难吧? “没有。”哈日查盖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最近的旅馆在镇上,四十公里。” “啊?” 顾如意不信邪地低头用手机app搜索,结果毫无意外,甚至比他说的更远,直线距离都要五十四公里。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目光落在他脸上,又迅速移开,惶然无措。 察觉到她的慌乱情绪,哈日查盖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里没有旅馆,外面的雪很大,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没车能到镇上去,你今晚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末了,他补充道:“放心,我真的不是坏人。” 牧民的传统,大门永远敞开,为路过的旅人提供一碗奶茶,一个遮蔽风雪的地方,也是为了自己。 这是认识以来,哈日查盖说得最长的一段话,虽然语气依旧生硬,但顾如意能听得出其中的真诚。 心中天人交战过后,她咬了咬下唇:“麻烦你了,房钱我会付的。” 哈日查盖视线落在她的唇边,因为太过用力,原本发白的唇色里多了一抹深红。 但他也没看多久,在她察觉到不适前迅速移开,同时转移了话题,转身指着身后的炕说:“你睡左边,我睡右边。” 同床共枕,顾如意下意识想拒绝,但转念想到自己无处可去,最后默默点头。 就这样在陌生人的家里暂时安顿下来,顾如意从背包里翻出两个塑料袋,看向重新坐回到炕边的男人:“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如此认真地盯着手机,闻言连头都没抬:“出门右拐左手边。” 顾如意拎着东西走了。 她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对一个就算再冷也要坚持每天洗澡的南方人来说,简直无法忍受。 本来的计划是到目的地后,她先找一间旅馆好好洗个澡再做打算,如今看来也没办法实现了。 卫生间面积不大,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冰凉刺骨,多碰一下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顾如意行军打仗般飞速解决战斗,又熟练地用单手给自己换了药。 人体的恢复能力还真是强大,才短短几天,伤口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黑线穿插在其中,像条攀附的蜈蚣,丑陋不堪。 再回到屋内时,哈日查盖依旧坐在原处,不过炕上最左侧的位置多了一套被褥。 顾如意把东西塞回包里,默不作声地褪掉最外层的衣裤,躺了进去。 不似南方的潮湿,窝在松软干燥的被褥里,周遭暖烘烘的。 回想起一整天来的遭遇,顾如意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就这样到了草原,迷了路,又胆大妄为地跟陌生人回家,现在甚至还和陌生男人同床共枕。 虽然中间的距离格外大。 直到睡着前的最后一刻,她还在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警惕。 5、草原第一日 思绪被突然传来的喊声打断,顾如意没听懂,但隐约听出了哈日查盖的名字,以及对方欢欣雀跃的语气。 下一秒,门从外面被拉开,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 来人是个年轻女孩,衣着打扮是典型的蒙古族样式,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倒扣相合的盘子。 看到顾如意,她明显也愣了一下。 哈日查盖听到动静,挑帘从厨房里走出来,似是没察觉到微妙的气氛,兀自开口,话是说给门口的女孩听的,反正顾如意听不懂。 女孩立刻展露出笑颜,用蒙语回了句什么。 顾如意瞪着一双大眼睛,目光迷茫地在两人中间徘徊。 短暂地交流几句过后,哈日查盖从她手里接过盘子,又转身回厨房去了。 倒是女孩,并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拉过椅子坐在了在顾如意旁边,很是自来熟地开口:“你好,我叫苏日娜。” 女孩的口音听起来比哈日查盖还要浓厚一些, 两人坐得太近,远超顾如意能够忍受的安全社交距离,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你好,顾如意。” 每每遇到这种自来熟的人,她都会下意识想逃避,反而像哈日查盖那般不冷不热的状态,让她觉得更加自在。 苏日娜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她的态度,依旧兴致勃勃:“你和安达是朋友吗?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安达?” 顾如意疑惑,她努力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一个叫安达的人。 苏日娜抬头朝对面的门帘努努嘴,解释道:“安达就是哥哥。” 顾如意下意识跟着看过去。 厨房的门帘只有半身长,从这角度看过去,刚巧看到里面的人走过。 “你和安达是朋友吗?” 苏日娜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似乎有种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劲头。 顾如意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昨天才认识。” 准确地说,是昨天晚上。 “那你——”苏日娜说到一半顿住了。 顾如意知道她想问什么,也抱着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的心态,直接道:“我来旅游,迷路了,刚好遇到他。”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短短几句已然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她抬眼看向左前方,隔着附满冰霜的窗户,外面的世界是另一番景象,大地被厚实的积雪覆盖,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 这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等到来年春天草长莺飞之时,牛羊们便拥有了充足的食物和水源。 听完她的解释,苏日娜挺直的肩膀向下微塌,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灿烂了,眼睛直接弯成了一条缝。 这个反应—— 如果顾如意再看不懂,那她就是傻子了。 “你刚才说,来旅游吗?”苏日娜又问。 “嗯。” “可是......”苏日娜欲言又止:“可是,现在是冬天啊。” 顾如意怔住。 这不是她当时一冲动就没想到那么多嘛! 寒冬腊月的天儿,又下大雪,连本地人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但要问她后不后悔,她只能说自己也不知道。 脚步声响起,哈日查盖挑帘从里面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想到刚才那番对话,顾如意忽然起了打量的心思。 迎面走来的男人,长了一张充满少数民族特色的脸,五官立体,眼睛狭长而深邃,眼尾微向上翘,鼻梁高挺,颧骨稍高却不显突兀,两颊肌肉紧绷,棱角分明,纵使身上裹着厚重臃肿的长袍,也能看得出其高大挺拔的身姿。 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他那头将及肩膀的卷发了,不像某些人留长发是为了所谓的个性不羁,也没有世俗印象里男人留长发就是娘的感觉,他就那样散在脑后,没有费心打理,却更添一股随性。 也难怪小姑娘会喜欢。 顾如意暗道。 同时被两道目光注视,任谁都会觉得不习惯,哈日查盖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假装没看见,走到桌边挨个分发碗筷。 早饭的丰盛程度与晚饭相比不遑多让,奶茶、馅饼、很像小油条却又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最离谱的是竟然还有一盘肉。 此情此景,让顾如意一度怀疑现在吃的到底是不是早饭。 自打知道顾如意的身份后,苏日娜就完全把她当作客人看待了,游牧民族刻在骨子里的热情抑制不住地荡漾而出。 待哈日查盖坐下后,她二话不说,立刻眼疾手快地拎起一张馅饼塞进顾如意手里:“我额吉——我妈刚做的羊肉馅饼,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手中骤然间多了张饼,顾如意差点没反应过来,面对苏日娜充满期待的目光,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能低头小小地咬了一口。 纵使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馅饼依旧留有预热,估计刚出锅就被送过来了。 饼皮酥嫩,上面油珠闪亮,透过外皮能隐隐看到内馅,而内里用料同样实诚,刚一咬破外皮,浓郁的汁水便沿着牙齿流进了嘴里。 顾如意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平时很少吃羊肉,一是觉得贵,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膻气太重,吃不习惯。 可饼里的肉馅却截然相反,不仅没有膻气,还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肉香。 她囫囵咽下,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头:“好吃!” 得到肯定答复后,苏日娜笑得满意又骄傲。 顾如意却犯了难,馅饼好吃是好吃,但总不能一口气吃完,面前的碗内散发出的奶香气已经快把她埋没了。 正纠结呢,面前忽然多了一个空碗。 “谢谢。” 顾如意下意识抬头,刚好对上哈日查盖的目光,无波无澜,他自顾自地端起茶碗,仿佛刚才给她递碗的另有其人。 把馅饼放进空碗,顾如意用左手抓住筷子在碗里翻了翻。 是的,没错,筷子,碗里冒尖地堆着各式奶制品和牛肉干,看颜色应该是用奶茶泡的。 顾如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为了不表现出自己的无知,她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奶制品放进嘴里。 浓郁的奶香味在舌尖炸开,伴着米香,更主要的是:酸甜咸一应俱全! 顾如意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喝了一口才敢确定,居然真的是咸的。 对于喝惯了普通奶茶的人来说,一时间实在有些难以适应,倒是旁边的苏日娜喝得津津有味,一碗奶茶迅速见底,然后一抹嘴巴跟哈日查盖说了句蒙语就起身要走。 临出门前还不忘对顾如意发出邀请:“有时间到我家玩。” 顾如意点点头:“好。” 左手不太好用,顾如意吃得有些慢,哈日查盖也不着急催她,吃完后就坐在原位静等,倒是她先觉得过意不去,放下勺子,主动提起:“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等会儿我来收拾。” “行。”哈日查盖倒是丝毫没打算跟她客气,指着厨房的方向说:“碗洗好放在橱子里,剩下的不用管。” 顾如意乐得他这样,还能减轻点寄居在别人家里的心理负担,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说完,哈日查盖又穿上了他昨天的那身装备,头也不回地走了,像是完全不担心把家交给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 该说不说,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还挺好。 目送他出门后,顾如意继续慢吞吞地喝奶茶。 直到她喝完起身,那熟悉又陌生的酸痛感再度袭来,顾如意突然就后悔了,她就应该钉死在凳子上。 她慢吞吞地端起碗碟,慢吞吞地挪进厨房,再慢吞吞地回来,颤颤巍巍的样子活像个八九十岁的老奶奶。 等她收拾完厨房,哈日查盖依旧不见人影,也不知道究竟去哪里了。 顾如意坐到床边,用袖子在窗户上摸了一把,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窗下皑皑白雪,洁白无瑕,连个脚印都没有,盈盈闪着细碎的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天色依旧灰蒙,似乎还会下雪。 雪,尤其是这么厚的积雪,对一个生长在南方的孩子来说,无疑拥有巨大的吸引力。 顾如意心痒难耐,但又碍于这是别人家,且自己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迟迟不敢行动。 她在窗边站了足足两分钟,终于下了决定,转身走进卧室。 哈日查盖从后院回来远远就看见这一幕,莹白的雪地中出现了一连串的脚印,脚印的尽头,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蹲在雪地中间,非常认真地拍打着面前的形状奇怪的雪堆。 他花了三秒钟才想明白她在干嘛。 堆雪人。 这种幼稚的游戏,嘎查里年纪最小的孩子都不玩了。 只见她拍够了,又反手从旁边捞起一把雪,然后“啪”地一声拍在上面,雪花簌簌而下,只有一半成功留下。 顾如意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天气实在太冷了,唯一能活动的左手被冻到接近麻木,红彤彤的,像五根并排而力的萝卜,可她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哈日查盖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踏上台阶,进屋子里去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顾如意下意识回头,才后知后觉应该是他回来了。 随后收回视线,继续奋斗。 没拍两下,身后再次传来开门的动静,顾如意这回连头都没回,想着他刚才估计是回来拿东西吧。 下一秒,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转头就看到哈日查盖站在自己的斜后方。 他太高了,尤其以她现在这个姿势,想和他对视,得仰着身子才行。 顾如意长得白,此刻鼻尖、脸颊,连带眼尾都被冻得发红,眼里有被冻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亮晶晶的。 哈日查盖恍然间想到了小时候家里的狗从外面捡回来的那只雪兔。 “怎么了?”顾如意问。 他猛然回神,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一副手套。 “啊?”顾如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谢谢。” 哈日查盖“嗯”了一声,转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顾如意看了看手套,又看了看他离开的方向,抿唇笑了。 这人——倒比她想象中细心。 9、养病 北方的冬天果然不容小觑,统共一百多米的路,身上还额外裹了床被子,顾如意还是被冻了个透心凉,回到家里蹬掉鞋就往炕上爬,直到炕头最里面的角落,屈膝缩在那里,还不忘用被子沿着脖颈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 炉子是哈日查盖早上回来时重新点燃的,临出门前又再里面多塞了几块牛粪饼,此刻烧得正旺,热气烘人。 明明才两天的时间,顾如意却有些开始贪恋火炕带来的温暖。 这良好的适应能力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想当初她可是连搬个家都能半个月睡不好觉的人,现在看来,她上辈子保不齐就是个北方人呢! 身上的寒意很快被驱散,顾如意隔着一张炕的距离看向哈日查盖。他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站了半天了,也不脱外套,也不坐下,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看,眼神太过直白,就差把“不放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到底是有多怕她死在自己家里啊? 顾如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硬着头皮开口:“那个...你有事的话,就去做吧,放心,我肯定不会死在这,要死我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哈日查盖的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就变了,蒙古族是很忌讳说“死”这个字的,家里亲人去世也只会用一些隐晦的词语代替。 顾如意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句话说错了,就看到他突然变脸,转身就走。 “莫名其妙。”她小声咕哝道。 话音刚落,哈日查盖去而复返,手里比刚才多了个杯子,他走到矮柜旁边将杯子放下,说了句:“记得吃药。” 然后低头拢紧外袍,又转身走了,离开时甚至把房间门也带上了,全程都没用分给她一个眼神。 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哈日查盖是真的出门了,顾如意突然觉得莫名烦躁,心中像是有团无名的火焰在延烧。 她一把掀开被子,两条腿跟踩风火轮似地一顿乱蹬,好好的被子变得一团乱麻,奇形怪状地吵扰在一起,那股劲儿过去了,她停下来盯着看了两秒,忽又伸手把被子捞回来盖在身上,双手环抱住膝盖。 顾如意在生气,倒不是气哈日查盖,而是气自己,或者再准确点,她在懊恼。 怎么能对他说那种话呢,什么死不死的,多难听啊。 人家好心收留自己,大半夜不辞辛劳地送她去诊所看病,她却说那种话,先说“不添麻烦”,又来“不会死在这”,说得好像人家把她怎么样了似的。 顾如意承认这都是自己的敏感和自卑在作祟,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副模样,还没等别人怎么样,自己先做出了剧烈的反应,像只刺猬。 所以她没有朋友。 …… 哈日查盖确实有事要做,牧区的生活并不轻松,打扫、喂食、放牧、关注牛羊的健康状态,到时间找兽医上门打针,防止疫病,还有那些怀孕的母羊随时都有可能生产…… 这是牧民家庭的常态,他却都要一个人忙。 网络发达的时代,随处可见的烂梗,比如xxx说家里卖了牛羊来上学,令人心疼,一问才知道原来家里有片草场,牛羊成群。 可又有谁知道背后的辛苦,夏牧场上连信号都没有,只能独自一人坐在马背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绿,与牛羊为伴。 今天因为顾如意的事情,一切计划都被推迟了,等他再回来时,已经临近中午。 屋子里静悄悄的,哈日查盖推开门看到顾如意还缩在角落里,埋着头,呼吸轻缓,像是睡着了。 他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外袍刚解到一半,炕上的人突然动了。 顾如意眼神清明,哪有半分睡意,倒是额头上被压出来两条印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她紧盯着他的身影,随时准备在他离开的前一刻出声叫停。 哈日查盖脱下外袍挂好,犹豫几秒钟,到底没直接就走,他走过去,抬腿侧坐在炕沿上。 “那个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气氛又一丝尴尬。 哈日查盖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让她先说。 “今天早上,对不起啊。”顾如意抓了抓头发,感觉喉咙发紧:“我不应该说那种话的,我也不是故意的,就当时那样情况,我…我……” 她“我”了半天,终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或者说那个词,她就是说不出口。 人嘛,固执,倔强,总是不能坦然承认自己的自卑。 “没关系。” 哈日查盖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只是为了这点小事,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砖头出门就忘了。 草原儿女,生来就用有宽阔的胸襟。 话说出口,顾如意突然轻松了许多,像是和这么多年来的自己和解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 哈日查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衣袖遮挡下是她不愿示人的秘密。 “你…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有事别憋在心里,多和人聊聊,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了呢,钱嘛,都是可以赚的。” 这话是他刚才收拾羊圈时想到的,虽然萍水相逢,但总归得劝一劝,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顾如意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木木地“哦”了声。 话是说了,究竟听没听进去就看她自己了,哈日查盖起身去厨房做午饭了。 顾如意盯着空荡的位置许久,又一次缓缓低下头,把脸埋进膝头的被子里。 说?她能跟谁说呢? —— 哈日查盖家来了个南方人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嘎查,听说还是被他捡回来的。 起先是有牧民去阿穆尔的诊所拿药,闲聊起凌晨时成片的狗叫声,怕不是有狼来了,但又没听说谁家丢了羊。 阿穆尔随口搭话说:“什么啊,就是哈日查盖半夜不睡觉抱着人来找我看病,把我家大门踹得叮咣响,狗就被吵醒了呗。” 牧民觉得奇怪:“他家不就他自己吗?” 阿穆尔一听就笑了,简单把事情讲了一遍,牧民恍然大悟,拿着药走了。 可惜就像万千普通村庄一样,这里的人共享喜怒哀乐,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消息很快便传遍了。 苏日娜是从额吉口中听来的,听完后一拍手说:“我知道啊,顾如意嘛,长得可好看了。” 自此故事变得更加完整,都说哈日查盖家来了个游客,还是个南方姑娘,娇娇小小,可漂亮了。 嘎查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外地人了,更何况还是个漂亮的南方姑娘,提到南方人,多数牧民第一反应就是瘦瘦小小,白白净净,这也算是种刻板印象了。 牧民也是人,人都有好奇心。 房子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牧民们就像打卡知名景点一样,一会儿她来借个东西,再隔一会儿他来问个事儿,然后眼神转一个圈拐到顾如意身上,故作惊讶地问:“哎呦,这是谁啊?” 眼睛里面是明晃晃的好奇,没有恶意。 接着问她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最后再从口袋里摸出点东西塞给她,有时候是一把瓜子,有时候是几块糖。 夸张点说,顾如意觉得自己就跟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似的。 苏日娜就更离谱了,自从听说她生病,一到下午就往哈日查盖家跑,来的时候总会端上一盘零嘴,绝不空手。 虽然能感受到大家的善意,但面对他们的热情,顾如意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天天盼着雪能早点化掉,快点通车。 或许是那天歇斯底里的怒吼声起了点威慑作用,李美如怕她真的去死,自己就此失去一颗大好的摇钱树,所以不敢再逼迫她。 当然了,这一切都来自她的推测。 总之,李美如有好几天没再打电话,顾如意乐得自在。 不需要工作,不用面对讨厌的人,每天好吃好喝地过,顾如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好。 平时她哪次感冒都得病上个十天半个月,这次却奇迹般地只用了五天,手腕上的伤口总在夜深人静时散发出扎心挠肝的痒意,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时间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说来矛盾,在这种时刻,顾如意又突然没那么想离开了。 在这片远离家乡的荒芜草原上,她那颗焦躁多年的心获得了前所未闻有的宁静,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如果能出门转转的话,那这种生活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是的! 她不能出门! 起码在感冒好之前都不能出去! …… 时间不仅会治愈伤口,还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共处一室久了,两人的相处变得随意许多,顾如意渐渐发现哈日查盖远不像她最初感知地那般淳朴宽厚。 比如,那天顾如意应苏日娜之邀去她家做客,专门换了件干净的外套,就在她穿戴妥当,准备出门时,他突然在后面来了句:“晚上你去阿穆尔那住吧。” “为什么?” “输液比较方便。” “……” 言外之意就是出去再生病别半夜喊我送你过去。 顾如意自知理亏,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地脱下外套,重新爬回炕上,给苏日娜发消息说自己去不了了,然后放下手机,朝着他的背影呲了呲牙。 真烦人! 10、串门 吃完最后一顿药的那天早上,哈日查盖正在穿外袍,准备出门,只是系个扣子的时间,顾如意已经甩着胳膊从他旁边走过两趟了。 哈日查盖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没吭声,从架子上摘下帽子,转身就要往外走。 “咳!” 哈日查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眉心微蹙:“我等下再去阿穆尔那一趟。” “啊?”顾如意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这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赶紧摆手:“不不不,不用,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哈日查盖见她气色确实不错,没再强求,转而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从刚才起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没事才有鬼了。 “那个……”顾如意舔了舔嘴唇,犹豫着开口:“你要去放羊吗?” 说到“放羊”两个字时,她的眼神明显比刚才更亮,语气里也充满期待,就差把那点小心思写在脸上了。 哈日查盖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你也想去?” 没错! 顾如意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来了内蒙这么久,除了吃喝,她还没真正体验一下草原上的生活。最近天气不错,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通车了,她再不抓紧时间,到时候岂不是白来一趟。 事实上,别说出门了,她甚至连后院都还未踏足过。 顾如意本以为哈日查盖都这样问了,肯定就会带自己去的。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行。”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可以说是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她本以为这场对话也就走个过场,谁想到他拒绝得如此痛快。 “啊?为什么?”顾如意愣在原地。 哈日查盖戴上帽子,用手再头顶上压了压,说:“你做不来。” “......” 顾如意被噎得哑口无言。 哈日查盖说得没错,‘放羊’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她心里还真是没底,万一到时候忙没帮上多少,还反添乱子,那可就尴尬了。 “行吧。”顾如意走回炕边,背身坐上去,语气略显不甘地嘱咐道:“那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大门一开一合,房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顾如意不想刷手机,干脆望着窗外发呆,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随后就看见苏日娜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这边顾如意才从炕沿上跳下来,那边她就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如意姐,早上好!” “早。有什么事吗?” 平常苏日娜都是下午才来的,上午的时候要在家里帮忙做事,早上突然出现,顾如意第一反应就是有事发生。 “不是说好去我家看小狗崽吗?” “啊?现在吗?” 苏日娜的目光在室内四下搜寻,嘴里跟着催促道:“你快穿衣服,我带你去。” “这么突然啊。” 顾如意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非常配合地穿好了外套和鞋子,然后就被苏日娜拉出了家门。 一门之隔,温度仿若是两个世界,几天不出门,顾如意都有些不适应了,冷气顺着鼻腔吸进肺里呛得她连连咳嗽。 她自己还没觉得怎么样,倒是把苏日娜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她:“不是说没事了吗?” 顾如意摇摇头,努力平复呼吸:“没事,呛了一口,走吧。” 苏日娜的家就在隔壁,虽然说是隔壁,但因着牧群的缘故,各家中间还是隔了些距离的。房子的整体布局和哈日查盖家类似,但占地面积要大一些。两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刚好遇到苏日娜的额吉哈斯珠拉抱着草料迎面走来,看到顾如意,她赶紧上前打招呼:“欢迎欢迎,苏日娜,快带客人到屋子里坐,喝碗奶茶。” 哈斯珠拉不仅身体健壮,嗓门也不容小觑,如此热情豪迈的招呼反倒令顾如意不好意思起来,幸好旁边还有苏日娜,她直接对着额吉道:“如意姐是来看狗崽们的。” “这样啊。”哈斯珠拉说:“那快去吧。” “走。”苏日娜拉着顾如意往后院走,身后再度传来哈斯珠拉中气十足的声音:“别待太久,等会进屋子里喝碗奶茶。” “知道啦!” 从房子侧面插进去,眼前豁然开朗,顾如意这才发现原来后院别有洞天,光从面积上来说就比前面大了一倍不止,院落两侧用栅栏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空间,此刻大部分都空着,当然大部分空间都□□草卷占据了。 苏日娜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指着介绍道:“这是羊圈,那里是牛圈......” 十几米外,狗妈妈早已敏锐地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从狗窝里钻了出来,壮硕的身躯,再配上蓬松的毛发,犹如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警惕地观察者外来者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战斗。 离得越近,它的眼神就越发凌厉,喉咙里也开始发出一阵阵的低吼声。 “吉雅!”苏日娜喊了一声。 听到苏日娜的声音,吉雅立刻换了副面孔,朝着她咧开嘴,尾巴也跟着快速摇摆,欢快得不得了。 这就是蒙古敖啊,千百年来牧民们最忠实的伙伴。 苏日娜走过去,弯腰在它头顶上揉了两把,转头指着顾如意说:“这是客人,我们来看看你的宝宝。” 然后她又对顾如意点点头:“你过来,不用害怕。” 顾如意试探着往前走了半步,发现吉雅虽然依旧很警惕的看着自己,但却不像刚才那样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苏日娜俯身从狗窝里抓了只狗崽出来,捧在手里递给她看:“你看。” 顾如意下意识看了一眼吉雅,发现它眼里的警惕被担忧所覆盖,紧紧盯着苏日娜的手。她忽然就想起那句话:“母爱,是不分物种的。” 可自诩为高等动物的人呢? 某些人生了孩子却不养,还理所应当地认为孩子就应该服从和满足她们的一切要求,否则便是“不孝”,是“白眼狼”。 真是可笑! “如意姐!如意姐!”苏日娜的呼喊声把顾如意拉回现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又想到那个人了。 “嗯?” “你想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好吧。”苏日娜也没多想,又把掌心里的狗崽往她面前送了送:“你快摸摸,可不可爱?” 小家伙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身上的绒毛细软蓬松,跟棉花拉丝似的,顾如意用手指轻轻地在它头顶上点了两下,觉得手感好极了。 她又看了吉雅一眼,发现它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忽然莫名感觉一阵心虚,赶紧把手收了回来,对着苏日娜说:“你快把它放回去吧。” 苏日娜摸得正起劲呢,闻言觉得奇怪,抬头问顾如意:“怎么了?你不喜欢它吗?” “不是。”顾如意摇头,她当然喜欢这个小家伙,可是...... “我有点冷了。”她找了个借口。 苏日娜可还记得她前几天那张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一听她说觉得冷,立刻如临大敌,俯身把狗崽送回原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如意好像看到吉雅松了口气,目送它钻进狗窝,趴下去把几只狗崽全部盘进怀里,用舌头一下一下给它们顺毛。 两人掉头往回走,苏日娜用手捏了捏顾如意袖子的边缘,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怪不得你说冷,怎么只穿这么薄,我们这里的冬天可不比你们南方,很冷的。” “你这件衣服,风一刮就透了,挡不住的。” “......” 顾如意不知道该怎么跟苏日娜说,其实这已经是她最保暖的外套了,况且她觉得也没那么冷。 苏日娜发出最后的论断:“还是得穿羊皮袍子才行!” 这倒是。 顾如意握着她暖烘烘的掌心,深以为然。 可惜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也就不需要了。 暖烘烘的房子里又是另一番世界,顾如意被邀请上炕,隔着四方炕桌与苏日娜相对而坐,亲眼目睹哈斯珠拉变魔术似得将桌子填得满满当当。 “喝碗奶茶暖暖身子。” “谢谢。” 苏日娜一边帮她往碗里添东西,一边随口提议道:“等过几天元旦放假,额尔德木图回来,我们去抓野兔子吧。” 额尔德木图是苏日娜的弟弟,在旗里读高中,因为离家太远交通不便,所以只在节假日回来。 “好啊!”顾如意赶紧应下,她还从来没有抓过野兔,转而又问:“难抓吗?” 哈斯珠拉插话道:“冬天的野兔子最好抓了。” “真的哇?” “是的啊。”苏日娜说:“到时候再带上吉雅,它最会抓兔子了。” 在无边的草原上肆意奔跑,追逐猎物,光是想想就能让人热血沸腾,这种场景顾如意只在视频里见过。 “好!一言为定!” 她已经开始期待了,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能立刻出发。 见顾如意这幅样子,苏日娜就更来劲了,表示要提前给她传授些经验,紧跟着说起自己这些年来跟阿布和额尔德木图一起去抓兔子的经历。 “兔子可聪明了,会挖好多洞,所以大家要配合,而且它们跑得可快了,眨眼就不见了。” “最好提前埋伏,等它们一出现就扑上去。” “当然主力还得是吉雅。” “额尔德木图最笨了,每次都抓不到。” “……” 她说得有板有眼,哈斯珠拉在旁边忍不住揭她老底:“你小时候去抓兔子,把牙都摔掉了。” 苏日娜一梗,拼命给她使眼色。 “实话嘛!”哈斯珠拉又说:“还有一次,你把新做的袍子都摔破了,还有……” “额吉!” 苏日娜急得大叫,再让她说下去,可就真的连底裤都不剩了。 “好嘛好嘛!”哈斯珠拉努努嘴:“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啊。” 母女俩你来我往,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哈斯珠拉看向苏日娜的眼里充满了笑意,就像是故意想看她破防的样子。 顾如意静静地看着,也不插话,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变成其中一员。 可惜,只是仿佛。 11、意外 这简直是顾如意来到草原后最快乐的一天了。中午还连带着留在苏日娜家蹭了顿午饭,直到天快黑了,哈日查盖上门寻人,这才恋恋不舍地跟苏日娜告别。 出了苏日娜家院门,两人并排走在路上,忽然一阵风迎面刮来,顺着缝隙直插进顾如意的羽绒服,让她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透心凉。 顾如意赶紧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交叉环抱在胸前,脖子也缩起来了,企图在寒风中守住最后的温暖。 苏日娜说的没错,还得是羊皮袍子才行,什么羽绒服、冲锋衣,在草原的凛冽西北风面前通通都手下败将! 顾如意闷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风变小了很多,她正打算感叹一句,结果抬头发现哈日查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前面去了。 隔着不远不近两步路的距离,刚好挡掉迎面吹过来的风。 头顶的半片天空中还有夕阳留下的最后一抹极致的红霞,月亮冒出淡白的轮廓,然后便是远处望不到头的天空与黑褐色大地相连,而眼前是那人宽阔的脊背。 不知道为什么,顾如意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往外冒,酸涩的,却又暖烘烘,就像冬天里炉子上烘烤的桔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哈日查盖完全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会引来她这么多想法。 回到家后,他便一头扎进厨房里开始做晚饭,而顾如意也由最开始的过意不去,变成了现在的坦然,虱子多了不怕痒呗,反正欠哈日查盖的人情早就还不清了。 实在不行,她就以身相许好咯。 这话她也跟哈日查盖说过,换来的是一块掉在桌子上的羊肉以及他充满嫌弃的眼神:“没必要。” 当然,这只是顾如意的玩笑话。 她早就盘算好了,每日待在这篇小小的村落里也没地方花钱,等她离开的时候就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偷偷留下,不多,但算是一份心意,毕竟吃饭也是要花钱的。 另一边,哈日查盖很快做好了晚饭。 餐桌上,他突然提起另一件事:“过两天我和阿穆尔要去趟镇上。” 哈日查盖和阿穆尔的另一个朋友巴图布赫今天在群里说过几天元旦假期,打算回来和大家一起跨年,所以他和阿穆尔打算去镇上买点东西,刚好阿穆尔最近也正计划去镇上进货,冬天到了,天气太冷,牧民们长年累月操劳留下的病根就容易犯,药品总是消耗得很快。 听到哈日查盖的话,顾如意却觉得奇怪,他这样好像在报备行程似的,可她面上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 哈日查盖夹菜的手顿住,抬头略带奇怪地看向她。 直到此刻,顾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在他的注视下放下筷子,用手摸了摸嘴角两侧,问他:“我脸上沾东西了?” “没有。”哈日查盖摇摇头,话在嘴边滚了好几圈,现在反倒不确定应不应该说了。 “哦。” 顾如意拿起筷子,脑子里忽然有东西闪过,而她抓住了:“等等!你说你过几天要去镇上?” “对。” “也就是说...要通车了?” “算是吧。” 顾如意又开始疑惑:“什么叫,算是吧?” “班车还没通。不过阿穆尔家有车,我们打算开车去。”怕她误会,哈日查盖紧跟着解释道:“前几天雪太厚了,我们估计着这几天路上应该清理得差不多了。” 顾如意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她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北方的冬天下大雪时路上很滑,非常容易出事故,所以政府还会专门组织人在路上撒盐,保证交通安全。 “我知道。”她说。 “嗯。”哈日查盖松了口气:“我跟阿穆尔说好了,到时候可以带上你。” 顾如意勾了勾唇角:“好啊。”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得有多勉强,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这座苍茫大地上的小小村落产生了依赖。 顾如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剩下的半碗饭吃完的了。 吃过晚饭,她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散落在各个位置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塞进背包里,而后摊开被褥早早躺进了被窝里。 她在逃避。 可她又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 哈日查盖收拾完碗筷,又套上外袍,带着手电到后院里转了一圈。 今天出去放牧时,他发现有只怀孕的母羊状态不太好,草都没吃几口,他有点不放心,回来后还专门给它安排了小灶,幸好草料吃了大半。 等哈日查盖从外面回来后,发现顾如意好像已经睡着了。 简直是破天荒。 哈日查盖以为她又生病了,坐在自己的那端炕沿处,目光越过炕桌,担忧地望着她平稳起伏的背影,几次想开口,但又担心会打扰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事情发生在半夜。 这次倒不是顾如意的问题,她也是被吵醒的。 后院传来的狗叫声撼天动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仰头看到房间空地上有个模糊的人影,顾如意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认出那是哈日查盖,她翻身坐起来,声音带着浓厚的睡意,含糊不清:“你干嘛去?” 哈日查盖一边匆匆系着外袍扣子,一边低声道歉:“抱歉,吵醒你了,班布尔一直在叫,我去后面看看。” 顾如意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好几堵墙,狗叫声依旧震耳欲聋,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总让人觉得可能有大事发生。 她曾经听人家说过,草原上至今都有野生狼群的存在,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由于缺少食物,它们会闯进牧民家里猎杀牛羊。 顾如意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哈日查盖说:“不用,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顾如意一把掀开被子,瞪着腿溜下炕:“你等我,我马上。” “外面太冷了,你还是别出去了。” “马上,马上就好。” 她说着,已经把鞋穿好了。 哈日查盖见她实在坚持,拗不过只能答应。 半夜的草原,温度下降了不止一星半点,才踏出门,顾如意就打了个寒颤,哈日查盖不放心地看她一眼,她赶紧摆手:“我没事,快去快走。” 没了障碍阻挡,狗叫声听起来更大了,十分急促。 周遭黑漆漆的,仿佛能把人吞进去,说不害怕是假的,但顾如意不后悔,她跟在哈日查盖的后面,亦步亦随。 走进后院,哈日查盖举着手电扫了一圈,发现班布尔正站在羊圈前面,显然它也看到了哈日查盖,吼叫声立刻换成了一段急促的“嘤嘤”,仿佛在跟主人说:“你怎么才来?” 见到这个场景,哈日查盖心里已经有了估量,他暗道一声不好,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着跑了过去,用手电往里面的角落一探。 果不其然,就看到下午那只母羊摊在地上,腹部剧烈起伏,身下的土地已经被液体洇成了黑色。 顾如意跟着看过去,用力地咽了口吐沫,这才磕巴地问:“它...它这是怎么了?” 哈日查盖摇摇头,开门走了进去,顾如意赶紧跟上,羊群仿佛也有感应,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哈日查盖把手电筒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好,好。” 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母羊的肚子,又拎起它的后腿不断翻看,母羊屁股周围的毛沾满了鲜血,黏成一缕一缕的,看着怪吓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顾如意觉得自己上下两排牙齿在打架,握着手电筒的手也在抖,灯光打在地面上,忽上忽下。 哈日查盖出奇得冷静,甚至还有闲心安慰她:“它可能难产了,你别害怕。” 顾如意心说:“我连自己的手腕都割了,我害怕这点小场面吗?” 结果开口时声音却带了慌乱:“那...那怎么办?医生,对对,快给医生打电话。” 她没养过羊,甚至没养过任何宠物,不是不喜欢,而是李美如不让,每次开口试探,换来的都是一句:“我养你们姐弟两个就够累了,我警告你别没事找事!” 但她听同事聊天时说起过家里的宠物狗生宝宝时难产,送到宠物医院做了剖腹产,所以面对眼前的场景,她第一反应就是找医生。 哈日查盖却说:“不用。” 牧民们养羊多年,接生、养大、售出......一茬跟着一茬,他们的经验,甚至比某些兽医还好。 “麻烦你帮我一下。” 顾如意连连点头:“好…好的,你需要我做什么?” “手电放在旁边。” 顾如意找了个好角度,把手电卡在围栏上。 “卧室右手边矮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有剪刀和酒精,还有棉球也拿来。” “好!”顾如意有些慌不择路了,她根本顾不得脚下满是羊粪,硬是从熙攘的羊群里挤了出去,一路飞奔回房子里,按照哈日查盖的嘱咐找到所有东西。 待她再回到羊圈时,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哈日查盖,他把手伸进了母羊的肚子里!!! 顾如意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尽管理智告诉她这是正确的,但亲眼目睹带来的冲击感实在太大,令她几欲作呕。 而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母羊的肚子里拉出了一只小羊,那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生命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母羊的状态似乎也好了很多,呼吸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急促了。 顾如意忽然又想到了李美如,不知道她生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艰难。 那边哈日查盖熟练地消了毒,用剪刀剪断了小羊与母亲最后的联系,剪刀落下去的瞬间,顾如意觉得有些嘴里发涩。 顾不得小羊身上的脏污,他直接解开外袍,把小羊放进了怀里。 “走吧,先回去。”他说。 直到坐回到炕上,顾如意才惊觉自己竟让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出了一身汗,当然,也有可能是冷汗。 哈日查盖不仅把小羊带回来了,还把母羊挪到了房子里,就放在外厅,此刻正有气无力地“咩咩”叫着,顾如意想它大约是在找自己的孩子吧。 “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哈日查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吧。” 顾如意“嗯”了一声,她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很久却没有丝毫睡意,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自动上演刚才的场景,跟小电影似的,挥之不去。 外厅里,母羊还在“咩咩”叫着,窗外的黑色逐渐褪去,天边出现了第一抹光亮,终于又是新的一天。 12、再见 嘎查里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顾如意要离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苏日娜的耳朵里,她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了哈日查盖家。 彼时顾如意正蒙着被子大睡特睡,被吵醒后瞪着一双迷蒙的眼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不知今夕是何年。 “如意姐,听说你马上就要走了。”苏日娜侧身坐在她枕头旁边,大声控诉:“你昨天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的呀,我还说等到额尔德木图回来带你去抓野兔呢!” 顾如意愣了两秒钟,然后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面对苏日娜的指责,她的嘴比脑子先作出反应,开口时嗓音里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对不起。”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反倒让苏日娜慌了神,赶紧摇头解释:“不是不是,如意姐,你跟我道歉干嘛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神游在外的意识逐渐聚拢,顾如意想解释说自己只是习惯了,结果就听到苏日娜又说:“哎,对了,如意姐,我额吉新做了酸奶,让我送点过来给你们尝尝。” 话音未落,不等顾如意回答,她就已经站起来朝外面走了出去。 待苏日娜去而复返的时候,顾如意看到她手中的东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在顾如意的想象中,送“点”也就顶多一大碗或是一小罐的程度,她实在没想到苏日娜能端着盆来,而且看这个盆的大小,放在她家都是用来和面的。 她不得不再次震惊于草原人民的豪爽程度。 苏日娜把酸奶盆放在矮柜上,回头热情地招呼顾如意说:“如意姐,我盛一碗给你啊。” “等下!”顾如意猛然回神,一把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从炕上往下爬:“我还没洗漱呢。” 她匆忙蹬上鞋子,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跑,身后传来苏日娜爽朗的笑声:“没关系,不着急。” 到底对方是来找自己的,顾如意不好意思把苏日娜单独晾在那里太久,她快速地挤好牙膏,塞进嘴里,动作快地像是开了二倍速,总有种快要摩擦出火星的错觉。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用左手刷牙。 说起来,这支牙刷还是哈日查盖帮忙从小卖铺里买来的,小卖铺里只卖一种样子的牙刷,为了区分,他的是蓝色的,而她的是红的。 顾如意丢下牙刷,匆匆用凉水抹了把脸就出了卫生间,刚回到卧室,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碗。 苏日娜的眼睛很亮,仿佛献宝似地对顾如意说:“你快尝尝,保证和你们外面卖的那些都不一样。” 她的眼神,她微扬的脖子,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在透露着一种自信,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她从心底里对于自己民族的认同与自豪,是种归属感,她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真好。 顾如意勾了勾唇角,干脆放弃了勺子,迎着苏日娜期待的目光,直接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怎么样,好喝吗?”苏日娜迫不及待地发问。 顾如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确实就如苏日娜刚才说的那样,与外面买来的酸奶都不一样,浓郁丝滑,有点像果冻,但流动性更强些,奶香浓郁,那种发酵后的酸味也不一样。 “好喝!” 超市里卖的好酸奶都太贵了,所以顾如意平时喝的都是最大众的牌子名下产的四方塑料盒的那种,一组八个,除了盖子上粘的那层外,剩下的淡得跟水似的,尤其最近几年越来越过分了。 苏日娜见她是真的喜欢,又从旁边的碗里抓了一把炒米,放进她的碗里,笑道:“这才是正宗吃法呢。” 正说着话呢,大门从外面被打开,哈日查盖走进来就看到两个人站在房间空地上有说有笑,随口问了句:“站着干什么呢,坐下聊啊。” 苏日娜一见他,眼睛比刚才更亮了,踮起脚尖,分外热情地朝他摆手:“安达,我额吉新做了酸奶,你快来尝尝!” “谢谢。” 哈日查盖将外袍挂好,探头往盆里看了一眼,婉拒了她刚才的提议:“等等吧,我先去做饭,你中午留下来一起吃吧。” 苏日娜欢欣雀跃:“好哇!” 顾如意早就知道她的心思,见状也跟着弯唇笑了起来。 真好。 可以恣意又潇洒地活着,过自己的人生,追逐自己喜欢的人。 这么大一盆酸奶摆在卧室里总也不是回事,哈日查盖端起盆打算挪到厨房里去,临走前又看向旁边的顾如意,发现她捧着半碗酸奶正在神游,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再来点吗?”他问。 “嗯?哦。”顾如意摇了摇头:“不用了。” 哈日查盖端着盆走了。 顾如意和苏日娜分坐在炕桌两边,又说起最初那件事。 “抱歉啊,苏日娜,我也只昨天晚上才从哈日查盖那里知道的。” “这又不是你的错,干嘛道歉。”苏日娜撇着嘴,老大不乐意,哀嚎一声,扑过来抓顾如意的手:“如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啊,多待几天不行吗,还没来得及好好玩玩呢!” 好巧不巧,她这一下抓得正是顾如意的右手,尽管伤口愈合良好,但终究还没好利索,被她这么一扯,刚好牵动伤口,顾如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把手抽了出来。 反应太大,苏日娜吓了一跳:“如意姐,怎么了?” 顾如意摇头:“没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到了桌子下面。 苏日娜是真心舍不得顾如意走。 草原上生活无聊又条件艰苦,近些年随着教育普及程度提高,孩子们读了书,考了大学后就留在外面工作了,像苏日娜这样选择回到家里继续放牧的变得越来越少,再加上外嫁等因素的作用,现如今嘎查里已经没有和她同龄的女孩子了。 所以她很喜欢顾如意这个外来人,能和她一同说笑、玩乐,还能跟她描述南方的生活。 苏日娜讪讪地收回手,问她:“就不能再待几天嘛。” “我来旅游的嘛,都一周了,待得够久了。”顾如意仰身从斜后方捞过手机,朝她晃了晃:“反正现在信息都这么发达了,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有机会你到南方去,我招待你。” 苏日娜自知没办法强求,但依旧不死心,“哦”了一声后,小声嘟囔道:“哪怕过完元旦呢,等我们抓完野兔再走也不迟啊。” 顾如意笑笑,没说话。 午饭格外丰盛,可惜苏日娜没等到开饭就被她的额吉叫回去了,留下两个对着满桌子的菜大眼瞪小眼,顾如意颇为她感到可惜。 “哦,对了。”顾如意问:“那只小羊和它妈妈怎么样了?” 她起来后本来想看看的,结果发现小羊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就连被暂时安置在外厅的母羊也不见了。 “挺好的,能吃奶了。” “真好。”顾如意再次为生命的顽强而感到折服:“它妈妈一定会很开心吧。” 后半句显得有些没头没脑,哈日查盖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嗯”了声算作回应。 直到整顿饭结束,顾如意翘起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哈日查盖越来越觉得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她好像总会在奇怪的地方敏感的可怕,然后又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到高兴。 说得好听点是令人摸不透,说难听点,那就是脑子有病。 不过这些都马上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吃过午饭,哈日查盖在厨房刷碗,顾如意跟他打了声招呼,说要出去转转。 她先是去探望了那对羊母子,哈日查盖早起后就把它们挪出去了,在后院单独给它们开辟出一片空地作为单间。她过去的时候,小羊正闭着眼睛趴在母羊身下喝奶,小小一团,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顾如意不想打破这份安静的美好,只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她走出大门,沿着院外那条笔直的水泥路一路向西。 午后的阳光刺眼眩目,但毕竟是冬天,照在身上只能带来些许暖意,没来得及多做停留,又被一阵风带走了。 走到水泥路的尽头,顾如意仰头望向天空。天空的颜色偏深蓝,但看起来有有种清透感,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反正她在南方时很少能看到这种,城市里的工业化程度太严重,十天里面有八天的时间,天都像笼了一层薄雾。 顾如意的脑海中忽然就冒出老舍在他那本《草原》里写下的那个词:一碧如洗。 这样的天空,就算只是看上一样,都会让人心胸开阔,觉得心情大好。 唯一的遗憾是,她终究没能看到传说中3d版的云。 草原上的冷风也不能小觑,顾如意感觉脸被冻得生疼,四肢也有些麻木,她站在原地左晃右晃,迟迟不肯走。 直到哈日查盖出来寻人。 临走之前,她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企图如相机定格般,将这片景象远远留存在心里。 再见了,草原。 再见了,虽然算不上多美好,但却足够难忘的经历。 再见了,她偷来的一时清静。 13、最后一根稻草 离开的那天早上,吃过早饭,三人便出发了。 阿穆尔开车,哈日查盖坐在副驾驶,两人不时用蒙古语低声交谈,顾如意一个人坐在后面,听不懂他们的聊天内容,自然也插不进去话,像是个半路搭车的陌生旅客。 哦,不,本来就是。 顾如意向后仰靠在座椅靠背上,头侧向右边望着窗外。 车内开了暖风,而车外温度太低,结了一层冰霜,她每隔一会儿就抬手在上面抹一下,不厌其烦。 顾如意的情绪不太好,她把原因归功在天气上,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太阳被云层遮住了,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灰蒙的状态,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得有些低沉。 车一头扎进旷野里,走了没多久,又转到公路上,果然如哈日查盖那天所说的那样,路上的积雪显然已经经过人工处理,几乎看不到痕迹了。 透过窗户,远处的大地与她来时相比依旧旷阔荒芜,可又不太一样,入目尽是一片白。 顾如意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拧巴,她知道自己得走了,可她不想回去,回去面对李美如,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索取。 隐约间,她感觉好像从前面两人的谈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就听到阿穆尔用普通话问:“接下来准备到哪里去?” 这话明显是对顾如意说的,她一个激灵,赶紧收回视线,却不知道回什么,磕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回家吧。” 当然,这个“家”指的肯定不是有李美如在的那个家。 “是该回家了,马上就快过年了,大冬天怪冷的,你也别到处乱跑了,等明年夏天你记得七八月份的时候再来,那个时候天气好,草都长起来了,大把外地人过来旅游,还要开那达慕嘞,热闹得很。” 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哦,对了,你那个伤口,回去以后记得拆线。” 哈日查盖原本一直目视前方,闻言转过头来通过前排座椅中间的空隙看向她,顾如意却出乎意料得平静:“我记得的,谢谢。” 短暂交谈过后,阿穆尔又切回蒙语跟哈日查盖聊天,顾如意继续偏头看向窗外。 外面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却看得格外认真,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如果没有不时传来的衣料摩擦声算作提醒,几乎都要让人忘记后排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因着他们出发的时间比较早,所以到镇上时还不到八点半。 车一路开到火车站门前,顾如意道了声谢,开门下车,没想到哈日查盖也跟着下来了,先她一步从后备箱里把她的登山包拎出来:“我送你进去。” “不用,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自己......”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哈日查盖已经迈腿大步向前,顾如意无奈跟上,路过驾驶室时,阿穆尔降下车窗跟她挥手,跟她说:“再见啊,有缘再见。” 镇上唯一的火车站已经存在很多年了,空间被分成两半,前面是售票处,后面作候车室。每一处都透露着岁月的痕迹,地面还保持着水泥材质,室内开了灯,但收效甚微,光线依旧昏暗。 哈日查盖把她带到售票窗口前,顾如意问了一下,这里的火车最远只能到北京,她买了张时间最近的,计划先到北京后再做打算。 “买好了。” 顾如意走回哈日查盖面前,从他手里接过登山包,语气真诚:“这段时间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有机会,你到南方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她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哈日查盖把她捡回家就没指望她能报答,只是出于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想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活人冻死在外面。 处于客气,他点了点头,嘱咐她:“注意安全。” 目送着哈日查盖离开,顾如意用左胳膊挎着双肩包,一步一顿地往通往候车厅的安检口走,一边在心里吐槽: 这个破包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她明明记得来的时候没有这么重啊! 候车大厅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大冷天的,谁不想舒服地窝在家里。 顾如意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仰头看了眼大厅显示屏上的时间,距离检票还有一个半小时,她有些无聊,打开手机下了个招聘软件打算找工作。 没办法,人活着总得吃饭,总不能饿死,那多痛苦哇。 大约是天气原因,连带着手机信号也不太好,招聘软件后面显示下载百分比的数字跳得缓慢,好不容易等到变成百分之百,画面跳转,却不是她等了半天的安装提醒。 看着来电显示,顾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做足心理建设后才按下接听键,而后冷冷开口:“有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端传来的并不是李美如尖锐而又咄咄逼人的声音,反倒过分苍老,说着一口熟悉的方言:“如意啊,你忙吗?” 顾如意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奶奶?” “是我,是我。” “您怎么会用她的手机打电话啊,您自己的呢?” “坏掉嘞。” 这话,顾如意是万万不信的,奶奶的那部手机是她去年过年时咬牙斥巨资买下的,老年人除了打电话,别无他用,比起坏掉,更大概率是被李美如或是顾兴业给弄走了。 顾如意皱眉质问:“是不是顾兴业干的?” “不是,不是。”奶奶急忙否认,似是怕她再继续追问下去,赶紧换了话题,问她:“如意啊,你最近忙什么呢?” 她不敢告诉老人家自己辞职了,只含糊说:“还是老样子,来回那点事。” “那你可得注意身体,别累坏咯。” “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的。” 顾如意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实打实地暖,奶奶是这个家里唯一会关心她的人了,也是她挣扎徘徊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理由。 “今年过年回来吗?”这几乎变成每年过年前都要被提起的问题。 “不回了。”顾如意说:“公司安排我值班。” 奶奶表示不满:“你们公司其他人呢?怎么每年都让你值班啊?” 顾如意笑笑,插科打诨哄老太太开心:“值班多好啊,三倍工资呢,我多赚点钱好给您养老。” 听到这话,老太太一反常态地没有笑,也没有说起让她多给自己攒点钱类似的话,电话里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间有些冷场。 顾如意心里突突直跳,勉强压下那股不安感,笑着问电话那端:“奶奶?怎么了?你不相信我啊?” 她听到老太太叹了口气,语气不似刚才那般轻松,幽幽地喊她名字:“如意啊。” “嗯,您说,我听着呢。” “你最近和兴业联系了吗?你们毕竟是亲生的姐弟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多联系联系总没坏处。” 顾如意按了按眉心,打断她的话:“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妈应该和你说过了,兴业要结婚了嘛,那女孩子之前带到家里来,我看过啦,很不错的,你是姐姐,总要多帮衬他一些,兴业是个男孩子,我们家总归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 “嗡”的一声。 顾如意感觉脑子里最后的那根弦崩断了,她开始以为奶奶只是迫于李美如的压力来当说客,可当“传宗接代”四个字出来时,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是被奶奶带大的,奶奶关心她、爱护她,会在李美如揪着她的耳朵痛骂时冲上来护着她,可老人家还保留着最传统的思想,面对“传宗接代”的问题,一切都得退居二线。 电话里,奶奶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大概意思还是那些,和李美如要钱时的说的话差不多,只是换了个方式,换了种语气。 顾如意早就没有心思听下去,但又到底没办法做到像面对李美如时那般破罐子破摔,匆匆应付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界面又一次跳转,这次终于是软件安装了,顾如意没心思再等,按灭手机屏幕。 她弯下腰,把脸全部埋进膝盖里,耳朵嗡嗡作响。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推她的肩膀:“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顾如意惶惶抬头,脸色白得像纸。把大妈吓了一跳,“哎哟”一声,急忙再度追问:“没事吧,姑娘,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啊?” 顾如意想说自己没事,结果刚一张口,忽觉胃里一阵翻涌,赶紧捂住嘴往卫生间跑。 大妈被忽略也不生气,还好心地跟在后边给她指路:“右边,厕所在右边。” 顾如意一头扎进卫生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早上吃下去的那点东西没来得及消化全被吐出去了,胃里空空如也,反倒觉得好受多了。 她站在水池前,手抖得厉害,强撑着掬水抹了把脸,而后抬起头,才从镜子里发现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吓人,难怪刚才那个阿姨反应会那么大。 顾如意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在卫生间里扫了一圈,却没发现有免费提供的纸巾,无奈只能顶着湿漉漉的脸往外走。 那位好心的大妈还站在原地帮顾如意守着东西,见她这副样子,惊呼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小心感冒啊!快擦擦。” 说着就开始翻口袋。 “谢谢您。”顾如意挤出一抹笑:“我自己有纸巾。” 她凭借记忆拉开登山包前面的拉链,翻出纸巾的同时,一抹鲜艳的红色落于余光当中,顾如意一惊,想到旁边还有人在,迅速拉上了拉链,心里止不住地烦乱。 那叠钱,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她临走前塞在哈日查盖家托盘下面的那些,她自以为藏得很小心,怎么也想不出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塞回她的包里的。 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欠了一笔巨债,人情债。 大妈还在旁边热心关切她的状态,问她用不用去医院。 顾如意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能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谢谢她的关心。 大妈再三确认她自己可以后,不太放心地走了。 顾如意重新坐回原位,却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此时距离检票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她仰头盯着大厅里的电子显示屏,半晌,仿佛下定决心,猛地站起身来,背起登山包转身走向出口。 —— 另一边,哈日查盖和阿穆尔把车开到主街街口,兵分两路,阿穆尔去取药,哈日查盖则去买东西。 随后再度碰头,眼看到了中午,两人一合计干脆走进一家临街小店,打算吃完午饭再回去。 街边冷清,店内又是另一幅景象,热火朝天,不大的店面里坐满了人,两人好不容易找到张空桌子。 桌子紧靠在窗边,透风,人们大多不愿坐在那里,他们倒不在乎,扬声高喊:“老板,两碗羊杂碎,三两烧卖。” “好嘞!” 寒冷的天气里,就得来碗热腾腾的羊杂汤才好。 不多时,两碗羊杂便被端上了桌,哈日查盖从筷子笼里抽了双一次性筷子,两根掰开,左右一搭,蹭去上面的毛刺,抬头看见对面的阿穆尔抓着两根筷子不动了,正偏头望着窗外看得认真。 哈日查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奇怪道:“看什么呢?吃啊,再不吃就凉了。” 羊杂碎就得趁热吃才好,凉了就腥了。 阿穆尔闻言却没动,仍然看向窗外,为了看得清楚,他还用手在窗户上抹了一把,皱眉问哈日查盖: “哈日查盖,你看,那是不是你家那姑娘啊。” 15、雇佣关系 “那不是正好!” 阿穆尔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中央,刚好压在汽车喇叭上,车头前正晃晃悠悠过马路的狗被这阵巨大的鸣笛声吓了一跳,立刻夹紧尾巴迅速逃走。 “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你给哈日查盖帮几天忙,省得他再雇人了。”怕她不信,阿穆尔解释道:“我真没骗你,这不是快年底了嘛,羊要出栏,他家就他自己,真忙不过来。” “按市场价,一个月八千。”哈日查盖突然出声。 顾如意没吭声。 就在哈日查盖默认她这是拒绝的时候,后排传来轻飘飘的一句:“四千。” “成交。” “包吃住。” “好。” 阿穆尔惊讶地瞪大眼睛,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往下谈工资的。 顾如意自然有自己的理由,在刚才短暂沉默的时间里,她仔细思考过,想躲开李美如,她最少要在这里待几个月,身上的钱不多,不足以让她坐吃山空,肯定是要找一份工作糊口的,相比自己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不如接受哈日查盖的提议。 至于工资,她本想说不要的,包吃住就行了,反正她欠了他那么大的人情,能帮忙做点事心里也很舒服些许。 后来转念一想,又怕他拒绝,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谁都不亏。 车子拐了个弯,又开上来时的路。 阿穆尔频繁看向右侧后视镜。 醉翁之意不在酒,哈日查盖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想问刚才那些话的意思。 阿穆尔是担心顾如意的安全,但他想得也就是把人带回去住一阵子,帮忙都另说,花钱雇人就有点过了,哈日查盖一个人伺候那么一大群羊,赚点钱不容易,花钱雇个什么都不懂的外地人,那这钱可就相当于打水漂了…… 说起其中的原因,其实哈日查盖自己也不清楚。 事实上,她答应的那一刻,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莫名地,不知道为什么地松了口气。 他就是想帮她一把。 —— 顾如意去而复返,摇身变成哈日查盖家的帮工这件事,迅速传遍了整个嘎查。 有人说他怎么雇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外地人,看那小身板能放得了羊吗? 其他人笑说,哈日查盖那小子这是看上那个姑娘了,说不定来年开春就得去随礼了。 …… 牧民们说什么的都有,当然其中就数苏日娜最开心了。 听到消息后,她第一时间冲进哈日查盖家,一把拉起正在弯腰整理背包的顾如意,兴奋地原地转圈。 “如意姐,你又回来了,你没走真是太好了!” 苏日娜身强体壮,力气比顾如意大了不是一星半点,挣脱无望,顾如意只能被动配合,跟着她一起在原地蹦跶着转圈。 那动作傻得很。 顾如意的嘴角却在不知不觉间弯起一抹细微弧度。 苏日娜兴奋难耐,大声规划着过几天的冬捕之旅:“额尔德木图就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早就出发。” 她渐渐停下来,双手紧握住顾如意的手,眼神真挚诚恳:“如意姐,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苏日娜松开手,侧身坐到沙发上,笑容陡然垮下去:“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了。” 气氛突然变了。 顾如意沿着她身边坐在,伸手环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没关系,我也是。” 事实上,从来没有过。 读书时,顾如意自卑怯懦,总把自己包装得像个刺猬,见谁扎谁。 后来工作了,她也从不接受与同事们发来的社交邀请。 社交是需要钱的,哪怕是看一场电影,去一次ktv,而在她并没有多余的钱能用在这些事上。 “啊?”苏日娜歪头看着她,似是有些不解,而后忽然伸手反抱住她,大叫一声:“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 哈日查盖从镇上回来后连门都没进,直接奔向后院去查看牲畜们的状况了。因为今天的行程,所以没能把羊放出吃草。他在后院里转了一圈,挨个栅栏看完羊和马,又给它们添了些草料,这才打算回屋子里去暖暖。 结果刚走近就听到苏日娜的喊叫声,推门又看到两个人抱作一团,场面说不出得奇怪。 “你们俩干嘛呢?”哈日查盖摘下帽子,随口问道。 顾如意吓了一跳,匆忙想要推开苏日娜。 而反观苏日娜却很坦然,换了个姿势,用单手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如意姐想去抓野兔子,我跟她说等过两天额尔德木图回来我们就出发。” 顾如意杏眼微圆,惊讶地看向她。 意思还是那么个意思,话怎么听起来就变味了呢? 苏日娜朝她眨眨眼。 哈日查盖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哦”了一声,跨进房间,将帽子挂在衣架上。 “你额吉让你去吗?” “嘿嘿,这不是如意姐想去嘛!” “......” 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顾如意已经知道自己成为了那个背锅侠。 窗外忽然遥遥传来哈斯珠拉呼唤苏日娜的声音,用的是蒙语,顾如意听不懂,不过大致能猜得出内容,无非是有事喊她回家帮忙。 苏日娜隔着沙发倾身向前,用手撑在窗台上探头往外看,待看到站在院门外的哈斯珠拉,赶紧摆手跟顾如意道别:“如意姐,我额吉喊我,我先回去了,等没事的时候再来找你,拜拜!” 小姑娘来得快,去得也快,拉开大门一溜烟朝外面跑去。 透过窗户,顾如意看到她跑到哈斯珠拉面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哈斯珠拉扬起手作势要打,被她笑着躲开了,然后母女俩并肩回家去了。 哈日查盖的声音自斜后方响起:“前几年苏日娜去抓野兔子,马不小心踩进老鼠洞里了,马腿折了,她也摔断了胳膊,从那以后她额吉就不让她去了。” 顾如意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她转过头,看到哈日查盖正要解外袍口子。 “你等等。”顾如意出声制止:“先别脱衣服,你带我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吧。” 哈日查盖的手还搭在领口处的扣子上,他没说话,但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嘎查拢共屁大点地方,她都走过多少次了,有什么好转的? 顾如意正了正神色,语气平缓而坚定:“我觉得我们应该说清楚,我现在不是客人了,我们之间是雇佣关系。” “我需要尽快熟悉环境,这样才能更快上手新工作,你也不想让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吧?” 哈日查盖微微眯起眼睛,心里对她有了新的衡量:没想到还是个工作狂。 如果顾如意此刻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猛地摇头大声说no,她可算不上工作狂,只不过想着拿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做事,不然过意不去,而且万一出了事也能掰扯清楚,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都是经验罢了。 哈日查盖迟疑了几秒钟后,抬手将帽子拿下来重新带回头上:“行,走吧。” 与前些次到后院来时的心境完全不同,顾如意跟在他后面听得非常认真,尽量把每处细节都记在心里,毕竟她对饲养牲畜的事情实在一窍不通。 哈日查盖一路带着她穿过后院,打开铁门走出去,她这才发现原来后面别有洞天。 羊圈后面另外还有一扇门,正对一片用栅栏圈好的空地,羊群正四散在里面溜达,空地中央横七竖八地摆了很多细长的铁槽,不时有羊凑上去低头吃上几口。 “这是食槽和水槽。”哈日查盖解释道:“天好的时候一般会放出去让它们自己找草吃,但是冬天的草少,还得人工喂一些,一般是下午等羊回来的时候喂。草料需要铡断,加玉米粒和草颗粒。” 他指了指羊圈旁边的小房间说:“都在那里面放着呢。” “好。” 顾如意赶紧拿出手机一一记在备忘录里。 望着乌泱泱的羊群,她忍不住发问:“这里...大概有多少只羊啊?” “没多少,也就四百,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只养了羊。” “...够多了。” 正说着话,迎面有只羊直冲而来,哈日查盖一把推开她,嘱咐道:“小心点,种羊会顶人的。” 顾如意追问道:“那放羊的时候呢?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哈日查盖略微沉思:“放羊?好像没有,早上放出去,到点再把羊赶回来,它们自己知道找草吃,不用操心。” 他说完,又考虑到她可能比较难理解,干脆说:“等你哪天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如意点头应好。 “它叫巴日思,就是狮子的意思。”两人站到马厩前,哈日查盖指着其中那匹红褐色的马说。马儿十分乖顺,听到自己的名字,主动伸长脖子来蹭主人的手:“你应该认得它。” “嗯。” 顾如意当然认得,这就是两人初次相遇那天,哈日查盖骑得那匹马。 巴日思仿佛也认得她,转换方向朝她而来。 顾如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巴日思。”哈日查盖呵道。 巴日思委屈地缩了回去,走到另一匹马旁边蹭了蹭它的脖子。 顾如意忽然注意到那匹马的肚子格外圆滚。 “它这是…怀孕了吗?” 哈日查盖点了点头,从旁边抓了把干草递到它嘴边:“对,它叫其其格,再有一个月就差不多生了。” 顾如意却并未搭话,她还对那晚母羊早产时的场面心有余悸。 其其格咬过干草,哈日查盖便松了手。 他回过头发现顾如意面色不佳,还以为她被冻得受不了了,主动开口提出结束这场参观学习:“行了,差不多了,先回去吧。” 顾如意也确实觉得冷了,才在外面待了不到半小时,鼻子耳朵都冻得生疼。 她默默地在心中的规划表上写下了一行字:一定要买个羊皮袍子! 16-20 第 16 章 跨年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顾如意帮忙一起整理好桌子,站在窗前望着茫茫夜空呆了半天,赶在哈日查盖哈日查盖出来前闪身进了卫生间。 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她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而后曲起腿,用双手环抱住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整个下午,那通电话里的对话,如梦魇般挥之不去,再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演。 “如意,你们是亲姐弟……” “如意,我们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 “如意,你是姐姐,要多帮衬兴业……” 直到此刻,她再也没办法维持脸上那张脆弱不堪的面具,只想躲起来静一静。 卫生间与厨房一墙之隔,隔音并不好,她能清楚地听到水流声以及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像是一场算不上和谐的交响乐。 没过多久,水流声停了,可有些东西开了闸就没那么容易关上了。 紧跟着有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远。 哈日查盖走进房间,第一眼下意识看向炕梢,却没能如往常般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随后在心中估量了一番,猜测她可能是去隔壁找苏日娜了。 念头还没来得及落下,背后忽然传来敲门声,哈日查盖打开门,发现居然是苏日娜,他留意一下她的身后,并没有看到第二个人。 那顾如意去哪了? 随着请柬一起递到顾如意手里的,还有一份邀请函,封面是红底烫金字体。 阿斯娜想请她来当自己的伴娘,为此夫妻二人不惜长途跋涉,直接亲自登门来发出邀请。 顾如意之前也参加过几次同学或者同事的婚礼,没见有谁会专门给伴娘写邀请函,况且能让忙得焦头烂额的两个人一起登门,可见诚意十足。 两人难得来一趟,哈日查盖直接在院子里架起火堆,新鲜的黄羊肉填了一大锅,准备做成手把肉。 巴图布赫坐在顾如意对面,一改往日嘴欠的形象,语气特别诚恳:“阿斯娜说上次跟你一见如故,坚持要请你来当伴娘。” 顾如意想说自己不行,因为她从来没当过伴娘,更何况是完全不了解习俗的蒙古族婚礼,那样好的日子,万一被她搅得一团乱,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件事上,阿斯娜倒显得比她还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又不需要你做什么,就递戒指,接捧花” “哦,对了。”阿斯娜朝巴图布赫努努嘴:“最重要的是对跟他要点红包,最好使劲讹他一笔,让他明白明白,想娶我可没那么容易。” 巴图布赫在阿斯娜的气势似乎总是低一个等级,说起反驳的话来也底气不足:“最后还不是你的钱。” 阿斯娜眼睛一蹬:“你管我。” 巴图布赫立刻识趣闭嘴。 顾如意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所以,你决定答应我了吗?” 阿斯娜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期待,顾如意仍旧犹豫,于是偏开视线不敢跟她对视。 “哈日查盖也去,他给我当伴郎。”巴图布赫不愧是当律师的,总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人心,他甚至还扯着脖子往那边喊了一句:“兄弟,你说是吧?” 哈日查盖忙着煮肉,压根没注意三人的聊天内容,闻言也只是顺口“嗯”了声。 巴图布赫耸了耸肩:“你看吧。” 顾如意一合计,最终点头同意了。 两人至此心满意足,离开时还顺走了两大块羊肉,说市里买不到这样好的。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后,顾如意搬来小板凳,坐在菜园边拔草,哈日查盖则坐在门前修收音机。 那台银灰色收音机属实是上了年纪,边角接口处都长满红褐色铁锈,近来更是过分,每次打开都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今天好不容易有空,他终于下定决心好好修理一番。 不过月余时间,种下去的蔬菜种子全都长出来了,郁郁葱葱一大片,看着特别喜人,顾如意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院子里巡视一圈,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吃早饭。 哈日查盖有时会调侃她,说她比对他都上心。 顾如意听完只是笑笑,然后指着其中一根菜苗,告诉他再过不久就可以吃了。 在无边草原上的这方小院,好像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不多时,杂草就积了一小堆,顾如意甩一甩根须上的土,顺口跟他聊起伴郎伴娘的事情。 哈日查盖正举着收音机贴在耳边听声音,闻言,抬眼看她,满是疑惑:“什么伴郎伴娘?” “啊?”顾如意被他问懵了:“他俩上午过来不就是为了找我当伴娘嘛?巴图布赫说你是伴郎,我才同意的。” “不去。”哈日查盖摇头:“我还得放羊。” 苏日娜不死心:“我可以跟我阿布说,让他帮忙照顾一天。” 顾如意抿了抿唇,含糊道:“过两天吧。” “哦,对了。”她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快递过两天应该到了,你记得去拿一下,东西挺多的。” 顾如意还是回来以后才突然想起来的,去年走得急,同时也没没想到自己会在草原上待这么长时间,租的房子甚至没来得及退,所以趁这次回来就跟房东联系了一下。 这房子她租了有几年了,房东人不错,很痛快地答应了给她退剩下几个月的房租,在听说她要搬到其他地方之后,还主动提出如果她没时间,可以帮她把东西全部打包寄走。 顾如意听完自是万分感谢,于是拜托房东帮她把东西都装好,直接寄到草原上,收件号码填的是哈日查盖的手机号。 寄到偏远地区,邮费可不便宜,但她已经不在乎那几百块钱了,只告诉房东,快递费就在剩余的房租里面扣就好。 一番折腾下来,那堆东西,竟然比她还先踏上归途。 来自顾如意的嘱托,哈日查盖当然全都好好应着:“好,我知道了,我到时候骑摩托车去取。” “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哈日查盖告诉她,菜园的西红柿已经红了,黄瓜一个个也长成好大了,生菜已经摘过一茬了,还有小牛,开始断奶了,萌萌每天跟在父母屁股后面疯跑。 他笑说:“你再不回来,就该没有牛奶喝了。” …… 一桩桩,一件件,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顾如意听着却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脸上渐渐有了点笑模样。 她开心,哈日查盖就跟着高兴,于是绞尽脑汁地想着能再给她说些什么,结果就看到她突然开始走神了。 顾如意忽然听到不远处有隐约交谈声,对方将声音压得低,所以听不太真切。 “我刚刚数了,还是不太够。” “那事…她脾气…能同意吗?” “怎么不行,我跟姓张的都说好了,直接把事做了,时间一长也就认了。” “……”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发现了顾如意的存在。 “你个死丫头,怎么天天往这一顿,是想吓死谁啊!?” 前面那些哈日查盖没听见,但这句他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他总觉得那道尖细嗓音好像从哪里听过。 他皱了皱眉:“谁啊?” “等会再跟你说。” 顾如意匆忙丢下这么一句,直接按掉了电话。 哈日查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但又说不上这感觉从何而来。 与此同时,后院内,李美如骂人的声音比平时小了许多,甚至撇开视线不敢与顾如意对视。 种种表现,无非只需要用“心虚”两个字来表示。 顾如意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推测出了个大概,怪不得李美如会把奶奶的葬礼排场铺得这么多,她本来以为是碍着面子,如今看来,终归是逃不过一个“钱”字。 排场大,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自然不少,随得礼也少不到哪去,这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 “当然,你也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你总这样下去,白天精神不好,怎么干活?”他解释道。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顾如意的语气稍软,依旧说了句:“没有。” 耳边又响起悉索声,哈日查盖翻了个身,背对她:“那你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 顾如意则负责洗刷碗筷。 待整理完毕,篝火堆里的燃料都快耗尽了,只余下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轻轻跳动,一阵风刮过,忽明忽暗,似乎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顾如意捶了捶酸涩的腰,搬着椅子坐到门前,仰头望向天空。 今天白天天气极好,晚上又起了风,可谓万里无云,月亮如银盘般悬挂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闪烁着微弱却璀璨的光芒。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看过这样好看的夜空。 哈日查盖推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干脆也搬了把椅子默默地坐在旁边。 两人都没说话,四周一片静谧。 草丛里不时传出几声虫鸣,火堆里烧干的木柴偶尔炸响,飞出点点火花,微风掠过耳畔,带来青草与花瓣的混合气息,还有点焦糊味 糊了! 顾如意一惊,猛然想起什么,她腾地起身,几步蹿到火堆前。 哈日查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刚追过去就看到她徒手要翻火堆,赶紧拍开,大声呵道:“你要干嘛!” 由于太着急,他没能控制好力道,顾如意只觉得手背麻酥酥的,低头去看,发现红了一大片。 还没等她开口,哈日查盖抄起立在旁边的炉钩,居高临下地站在旁边,没好气地用小腿碰了碰她,冷冷道:“让开。” 顾如意自知有错,乖巧起身让位。 哈日查盖俯身,凭着记忆用钩子在炉灰里搅和,搜寻那两个土豆的身影。 顾如意贱嗖嗖地凑过去,歪着头看他:“生气啦?” 哈日查盖没理她,手一勾,从里面带出一个黑得像碳球似的东西,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这是真生气了。 顾如意不死心地转到另一边:“对不起,我错了,真错了。” 哈日查盖还是不说话,换了个方位避开她。 顾如意就像跟屁虫似的追在他后面,左晃晃,右晃晃,刷足存在感。 哈日查盖勾手,又一个黑煤球滚了出来。 他直起腰,冷眼看她:“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徒手扒火堆,你倒是真能耐了。” “我那不就是一着急,忘了嘛!” 顾如意眯起眼睛,挤出一抹讨好的笑,让人实在生不起气来。 没办法,他还真就吃这一套了! 哈日查盖顿时泄了脾气,他无奈地叹口气,转身用炉钩敲了敲那两个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黑炭:“这不能吃了吧。” “咦?奇怪。”门口传来苏日娜的疑惑声:“人都去哪了?” 下一秒,门被退开,她俯身进来,三道视线于半空中交汇。 “都看着我干嘛?” “没没事。”顾如意不动声色地将衣服下摆拉好,顺手捋了两把头发,她佯装镇定,反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苏日娜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她扬了扬手里的筐子:“我来找你去捡蘑菇啊。” 夏天的草原,简直是个巨大的宝库,物种多样性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蘑菇一夜之间全冒了头,说是一步一个也不为过。 苏日娜见顾如意始终坐在床上,似乎意识到什么:“哦,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午休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都两点多了。” 顾如意一阵尴尬,只能表示自己也是刚起来。 苏日娜不疑有他:“那刚好,你快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捡蘑菇。” 那边,哈日查盖已经找借口走出去了,苏日娜抱臂站在旁边跟她闲聊:“最近游客又多起来了,整天来来往往,每天牛羊过马路的时候,我都得担惊受怕。” 那条马路正好从苏日娜家的草场穿过,几乎每日都能看到车来车往。 顾如意站在镜子前梳头发,闻言只是笑笑:“应该不至于。” “哎,你不知道。”苏日娜叹一口气:“听说去年就有一个人,车速飙到八十,直接把谁家的羊撞出十几米远,还是当宠物养的那种。” “啊?” 这下连顾如意也觉得惊讶了,牧民们喜欢在家里养个动物,不卖的那种,或是羊或是牛,从小养到大,养得好的话,能跟十几年。 “就是说啊,把那家人都心疼坏了。” “赔钱了吗?” “赔了,市场价两千。” “哎,赔了钱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 话锋一转,苏日娜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如意姐,马上就要开那达慕了。” 顾如意动作一顿,恍然发觉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遥想去年,她还是个冲着草原和那达慕来的游客,半年时间,俨然变成了一个吐槽缺德游客的本地人。 “今年就在我们旗办,安达肯定是要参加的。”苏日娜笑着打趣道:“到时候你看完,肯定得再爱上他一次。” 两人笑成一团。 收拾好出门,哈日查盖已经将装蘑菇的篮筐准备好了,顺口问两人在笑什么。 顾如意拼命给苏日娜使眼色,让她别乱说话。 向来直心眼的人,这次竟然看懂了。 “没什么。”苏日娜回她个眼神,顺便找了个借口:“我说让如意姐小心点,别摘到毒蘑菇,我还得负责送你们俩去医院。” 哈日查盖听完哈哈大笑,点头表示她说得有道理,嘱咐两人别走太远,在周边转转就好。 其实也根本走不远,几乎走两步就能发现蘑菇的踪迹,躲在草丛里,好大一朵,筐子很快被填满,顾如意还觉得意犹未尽。 总这么坐着跟白吃白喝似的,顾如意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她把玩具放回哈尼旁边,嘱咐说:“宝贝,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哈日乖巧点头。 顾如意走出房间,看到平时吃饭的外厅里支了张长桌,桌子中央放了一个铜火锅,娜仁托娅双手端着盆走出来,做让人意外的是,盆里面盛满了冰块。 哈日查盖把她的手掌翻向上,极尽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伸过去捋开她散落在肩头的发丝,露出半张白净小脸,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绷紧的下颌线,看起来特别严肃的模样。 察觉到身旁的动静,顾如意回头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哈日查盖笑笑,反问道:“在想奶奶?” 是,也不是。 顾如意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只能“嗯”一声,算作承认。 “其实你也没必要太担心。”哈日查盖说:“隔着电话肯定没办法说清楚,具体情况还得等你回去才知道,万一事情没你想的那样严重呢,是吧。” “嗯。” “倒是你,别还没等到家,你先倒下了,更添麻烦。” “嗯。” “” 后面无论哈日查盖说什么,顾如意都只回一个“嗯”字。 他紧盯着她失神的双眼,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多少 从镇上到市里,光是开车就得两个多小时,司机很负责,直接把两人送到了机场,当然钱也没少付。 顾如意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 草原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有时候刚进十月就会下雪,院子里顾如意精心照料的菜苗,果实才结成没几天,如今正在寒气的侵袭下迅速衰败,一如他们之间的感情。 而巴图布赫手里的已经是藤架上最后一根黄瓜了。 哈日查盖没再吭声。 自这天之后,巴图布赫经常跑回来找他喝酒,都说一醉解千愁,估计是抱着让他喝多了就快点忘了的意思吧。 借着酒劲,两人也明里暗里劝过很多次。 “不就是个女朋友嘛,等我回头多给你介绍几个。” “哎,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感情这东西都讲究缘分。” “” 可惜都没什么效果 今年,哈日查盖依旧受邀跟阿穆尔一家一起过年。 电视里在播春晚,其实也就听个响,压根没人看,娜仁托娅早就带小哈尼睡觉去了。 随着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哈日查盖仰头干掉碗里最后一口酒,起身道一句新年祝愿,转身出了门。 西北风凛凛大作,随着一声炸响,烟花升起,在头顶炸开,绚烂色彩划破天际,照亮半片天空。 哈日查盖蓦然停下脚步,抬头,任由烟火映照在他褐色瞳孔中,至此,又是新的一年了。 时间的脚步永远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停留,这片草原也永远以它宽阔的胸怀,沉默地接受每一位来客,又送走每一位旅人。 或许他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深藏了一个冬天的积雪开始融化,无声无息地滋养整片大地,绿草顶破土壤,悄然冒头。 四月底,马兰花竞相开放,浅紫色的花瓣肆意摇曳在碧海当中,星星点点,为草原增添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又过了一个月,牛羊浩浩荡荡地上路,宛如一条移动的缎带,走向夏日家园。 还是同样的地方,院子内的空地早就被新生的野草占领,去年留下的栅栏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侵袭,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大片,哪还有曾经半点辉煌。 院门前,有一处草地长得比别处格外低矮些,那里曾经是两道极深的车辙印。 一群人忙了大半天总算把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刚坐下打算喘口气,抬头就看见哈日查盖扛起铁锹要往外走。 巴图布赫撂下水杯,急忙喊他:“上哪儿去?” “种菜。”哈日查盖说。 “啧。”巴图布赫往床上一摊,撇了撇嘴:“这家伙什么时候活得这么精细了?” 然后就收到了来自阿斯娜的眼刀,识趣地闭上了嘴。 哈日查盖已经很久没再想起那个人了。 火锅内放下去的冰全部化了,不断有热气沿着缝隙挤出来,娜仁托娅掀开锅盖,告诉众人可以吃了。 这次可以自己动手了,顾如意轻出一口气,夹了块羊肉。 肉放进嘴里,牙齿才搭上去,还没来得及怎么用力,便断开了。 顾如意能清晰的感觉到肉丝断裂时的感觉,直到此刻,她终于理解了娜仁托娅所说的“鲜嫩”。 她再度惊叹于牧民们的智慧。 巴图布赫起身倒酒,顺便问顾如意要不要来点:“自己家酿的马奶酒。” 顾如意抿了抿唇,有些心动,但怕喝多,只说:“我要一点。” “好嘞。” 巴图布赫拿过酒杯,二话不说直接倒满,她想拦都来不及,只能被迫接受。 顾如意道了声谢,端起酒杯先试探性地浅抿一口,发酵的味道,酸涩的,她直皱眉头。 “不喜欢就别喝了。”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摇了摇头,倒出来又不能再倒回去,太浪费了。 她低着头,时不时抿上一口。 一口,两口,三口……喝多了竟然还真品出点不一样的滋味。 喝完之后,她要了一杯。 巴图布赫直呼:“好酒量!” 哈日查盖看着她欲言又止。 到了此刻,顾如意还没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第 17 章 尴尬 成年人的聚会,聊天总离不开三个话题,无非是事业、家庭和爱情。 尤其像巴图布赫这种背井离乡,受尽委屈的打工人。 酒过三巡,他开始大吐苦水,先说领导如何压榨,根本不管事实如何,只想让他们多接案子多赚钱。 接着便绕到爱情上,他仰头干掉杯里酒,“啪”地一声顿在桌子上,声音发紧:“我可能要分手了。” 房子内突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顾如意看气氛不对,在桌子下面悄悄碰了碰哈日查盖,凑过去小声问:“他说了什么?” 哈日查盖还记得刚才的事,毫不留情地揭兄弟的短:“他说,他要跟女朋友分手。” “啊~”顾如意恍然大悟,像个鹌鹑似地缩回去,假装没听见。 “都看着我干嘛?”巴图布赫用力吸了下鼻子,咬牙道:“分就分了,老子还不伺候了呢!” 阿穆尔撸了把头发,觉得有点头疼:“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巴图布赫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苦水像是开了闸门,奔涌而出。 而显然沉浸其中的人们并不会这样觉得,尽管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也要在每一个摊位前驻足,打量几眼,挑拣几下。 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对生活的热情,哪怕只看一眼,都能想象出他或是她,家里得有多热闹。 抬头扫过每家店铺的牌匾,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时间的脚步仿佛绕过了这里,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而这里就是贯穿整个小镇的唯一一条主干道,每逢周六也是整座小镇最大的农集市场。 走到路的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身穿白色短袖和浅蓝色紧身牛仔裤,坐在行李箱上,正低头看手机,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不知是不是嫌弃周围环境太吵。 顾如意现在觉得很烦,当然不是因为旁边的环境,烦恼的源头另有其人。 飞机起飞之前,她给哈日查盖发了个好友申请,待飞机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申请是否通过。 开机的瞬间,微信界面上涌出各种消息,有刘滢问她到了没有,有工作群里弹出的几句闲聊但就是没有属于哈日查盖的对话框。 于是顾如意又发了第二条。 从机场到镇上,几个小时过去了,仍旧石沉大海。 现在她正准备发第三次,想了想,在备注里打下一行字:快点通过,不然你就完了! 看起来恶狠狠的,实则没半点威胁力。 与此同时,蒙古包前,哈日查盖用左手不甚灵活地点着手机屏幕,看到好友申请里那条备注消息,再也没人住,“噗”地笑出了声。 不过他还是没回。 时值中午,也没个遮挡物,太阳悬挂在头顶灼灼烫人。 顾如意攥着手机等了几分钟,连个响都没等到,愤愤然按灭屏幕,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探头往两侧瞅。 怎么还不来啊 念头刚起,电话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顾如意接起来,电话里立刻传出嘈杂背景音,听着有点熟悉。 紧跟着是一道清亮爽朗的女声:“喂?您好,我到了,您现在在哪呢?” “就在主街这条路的尽头。” “有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我看看” 顾如意以手为遮挡在额前,顶着耀眼阳光看向街对面:“对面那家店叫‘鑫鑫’五金。” “好,我知道了,马上到。” 电话被挂断,顾如意无聊地翘起前脚掌,又“啪”地落下。 对面是民宿负责接送的车辆。 顾如意最初打算联系一下苏日娜或者谁,打听一番哈日查盖今年住哪儿,毕竟牧民们年年换位置的事情也常有,后来转念一想,已经接近一年没联系了,这样贸然大段话过去不合适,二则偌大草原,没有具体定位导航,她还真不确定自己能成功找到地方。 她原本是计划住在镇上的,结果那天随手扒拉地图,发现草原上不知何时开了家民宿,按照方向和距离来看,离哈日查盖家的草原可能更近一些,于是就定了这家民宿。 说实话,比镇上的旅馆要贵几倍,但顾如意还是下单了。 工作这一年,不用再给家里打钱,住宿也不用花钱,她攒下不少,起码不再需要像之前那样过得抠抠搜搜了。 想吃点什么就吃,不想走路就打车,日子别提有多轻松。 只是生活里少了个人。 大概过了有两分钟,一辆面包车“吱嘎”一声刹在她面前,车门从里面被打开,司机朝她勾了勾手,动作特潇洒:“上车。” 顾如意总觉得这位司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止她一个,仅是从镇上开出去这几分钟的时间,司机已经借着看倒车镜的空挡,暗自瞥了她不下十次了。 沙发上的人终于动了,顾如意睫毛颤了颤,她睁开眼睛,缓缓眨了几下。 “松手,去炕上睡。”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闻声而动,却只是仰起头,定定地看向他。 哈日查盖仔细一看,发现她的眼神根本就没聚焦,哪里是清醒的样子。 力量悬殊太大,根本没给顾如意挣扎的机会,她被带得踉跄一步,整个人向后跌去,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他腿上。 哈日查盖的胳膊如钢铁般横在她腰间,将她死死地禁锢在怀里,高度刚好。 他自后面将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问她:“想往哪跑?” 更深露重,顾如意的皮肤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凉意,反观哈日查盖的体温却烫得惊人。 两人离得那样近,几乎肌肤想贴,哈日查盖说话间,气息尽数打在她的耳朵以及颈后,灼灼烫人,引得她止不住得战栗。 “那那个,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开。” 顾如意双手握住他的胳膊,试图挣脱束缚。 很可惜,显然失败了。 哈日查盖低低笑起来,顾如意背抵在他的胸膛上,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震动。 “跑什么?”他说:“我还能吃了你啊!” “” 顾如意心说:你能,你当然能了。 既然如此,尽管不能离开,但她还能做点别的嘛~ “你先放开我。”顾如意拧了拧身子,轻拍他的胳膊:“怪不得劲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崛起。 哈日查盖一声闷哼,终于败下阵来,放弃了对她的钳住。 计谋得逞,顾如意弯起眉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猫,重获自由之后,她反倒不急着离开了,调转方向,直接跨坐在他腿上。 哈日查盖挑眉看她,眼底惊讶一闪而过。 她笑得娇俏,反而让他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顾如意十指交叉,抬过他的头顶,他下意识偏头想躲。 身下的折叠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哈日查盖怕倒下去摔到她,只能堪堪停住动作,任由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脖颈。 “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啊!” 顾如意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还给了他。 哈日查盖垂眸,盯着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真想一口咬上去。 男人在这方面的自尊心可不容小觑,他怎么想的,也就怎么做了,低头,恶狠狠地噙住她的唇,牙齿带了点力道磕在她的唇上,不会破皮。但足以让她吃痛。 顾如意也来劲了,决意报复回去,她可不会什么怜香惜玉,一出手便咬破了他的唇,有血腥味在两人中间蔓延。 谁都不让谁。 两人纠缠良久,猛然分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线于半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名为“欲.望”的东西在闪烁。 天雷勾动地火,两人再度吻在一起,动作凶狠得像是要将对方口中的氧气全部掠夺殆尽。 顾如意蹬上刚才穿到一半的鞋子,走到外厅,正遇上哈日查盖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 她心下一惊,立刻微垂下头,撇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 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太尴尬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抓着他不放手。 哈日查盖招呼她说:“先吃饭吧。” “我知道。”顾如意没办法跟她解释昨晚发生的尴尬事,干脆换了个话题,问她:“你额吉怎么又同意你去了?” “我那天跟你说了啊,安达会去的,他去了,额吉肯定就同意了呗。” 苏日娜心情大好,面对许久未去的旅程有些迫不及待,她跳下炕,催促道:“如意姐,你好了没?” “马上。” 顾如意在苏日娜的帮助下穿好蒙古袍,她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个皮帽,说草原上风大,要多穿点,顾如意深以为然,用围巾把脸包好,全副武装,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就是走起路来有些费劲,一摇一摆像只企鹅。 看她收拾好,苏日娜跟她打了声招呼,说:“我回去叫额尔德木图过来。” 说完,转身跑了。 顾如意把手抄在袖子里,慢慢往外走。 她刚走到大门外,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苏日娜在她面前勒马停下,知道她不会骑马,苏日娜俯身热情地朝她伸出手:“如意姐,上来,我带你一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如意听到哈日查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上马,我带你。” 第 18 章 坠马 场面有些许尴尬。 顾如意费劲地转过头看一眼哈日查盖,夹在两匹高头大马中间,左右为难。 不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听在她耳中就跟读书时的下课铃似的,这可是救命稻草啊! “额格其,你们堵在这里干嘛呢?” “如意姐,这就是我弟弟,额尔德木图。”苏日娜介绍道,转头跟他简单解释:“在等如意姐决定坐谁的马。” 顾如意仰头打量马背上的少年,她已经从苏日娜口中听过无数次他的名字了。 虽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看身形已经跟哈日查盖差不了多少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暗自嘟囔,也不知道都是怎么长到那么高的! 抑郁症这种东西,他以前只是通过网络简单了解过它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真实出现在他的面前。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真正经历过,哈日查盖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原来抑郁症是如此的可怕和令人揪心。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刀片踩在脚下,然后往侧面轻轻一踢,刀片斜飞到橱柜下面,彻底消失在顾如意的视野中。 哈日查盖轻出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按着洗手池边缘在她面前蹲下,因为害怕吓到她,于是尽量把动作放到最轻。 两人的高度几乎持平,他终于得以看清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那双漂亮的杏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犹如一潭幽黑的死水,了无生机。 哈日查盖感觉心都碎了,他太害怕了,顾如意的表情令他感觉眼前的人仿佛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 而他,抓不住。 “如意?”哈日查盖轻声唤她的名字。 顾如意依旧偏头盯着原本的位置,对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 哈日查盖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将她的头掰正,让她面对自己:“如意,你看着我。” 顾如意终于有了点反应,掀开眼皮看向他,只是眼中仍然没有波澜。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好不好?”哈日查盖小心翼翼地思索着措辞:“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这种高个儿在顶着,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要活着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顾如意还是不说话,哈日查盖其实并不能准确捕捉到使她崩溃的缘由,他绞尽脑汁地仔细回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早上起床、吃饭,直到他出门前,她的心情似乎都还好,甚至主动跟他探讨小马驹的喂养问题,然后就是晚上了,她想把他推给苏日娜,然后他一着急就……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哈日查盖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你是…因为我,所以才这样的吗?” 哈日查盖不敢再看她,心虚地撇开视线,为刚才冲动之下而对她做出的冒犯之举感到非常懊恼。 他一着急,干脆改蹲为跪坐,于是就比她矮了一截,气势也跟着弱下去,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我阿布……,所以我心情不太好,你又说了那样的话,所以我就着急了。我不应该强迫你做那种事,对不起,如意,真的对不起!” “怎么样你才觉得解气?要不你打我几下吧!” 他说着,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招呼。 手打在他身上,随即胳膊立刻软绵绵地滑落,她就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他如何摆布都没有自己的意识。 “求求你……别这样好吗?”哈日查盖哀求道。 顾如意的眼球动了动,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她的目光开始聚焦在他的脸上。 “哈日查盖。”她蠕动着干涸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厉害:“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多余啊……” “怎么会!”哈日查盖坚定地反驳:“你想想我,再想一想萌萌,它才学会吃草,还等你明早给它送干草去呢。” “啪嗒!” 突然,有水滴落在哈日查盖的手背上,他僵了一瞬,而后缓缓抬头。 有些东西一旦开了闸便更加汹涌,顾如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颗颗坠落。 看到她哭,哈日查盖反倒松了口气,情绪有了发泄口,就不会憋在心里钻死牛角尖了,至少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了。 “对不起。”顾如意哽咽道:“我知道我真的很过分。” 哈日查盖扯了扯袖口,用指尖捏紧,抵在她的眼尾,轻手轻脚地一点点拭去她的泪水。 “不,你只是病了。”他轻声道。 对顾如意来说,哈日查盖的这句话就像是漫漫大海上,救生艇里伸出的船桨,把她拉出深陷的漩涡。 最初的冲动渐渐褪去,她的情绪逐渐平复,脸色虽然依旧发白,但神情与刚才相比已经好很多了。 顾如意定定看着哈日查盖,薄唇轻启:“对不起。” 轻飘飘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 顾如意望着不远处的场景,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剩下的几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苏日娜扬手指向远方:“安达,如意姐,我和额尔德木图去那边。” 哈日查盖点头应好:“注意安全。” 姐弟俩一前一后策马远去,吉雅紧跟主人的步伐奔向远方。 顾如意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花了那么多年才摆脱,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他看出来,那才是白活了。 还记得刚上高中那两年,周围的同学不说养尊处优,那也是家里宠大的,她甚至不敢露出那双粗糙的手,就连吃饭和写字时,都要把那件蓝白校服的袖子扯长一块,盖住大半手背。 幸好当时正赶上非主流末期,班里的女孩子都喜欢把手藏进袖口,甩着袖子走来走去,再不时罩住嘴巴,班主任因为这事没少在班会上说过,但顾如意只觉得庆幸,因为这样她就不会显得多异类了。 人体的自我修复功能实在强大,时间会治愈一切,离开那片土地后,痕迹渐渐褪去了,可留在她心里的斑驳伤口,依旧鲜血淋漓,每当它刚刚结痂,李美如便会冲出来,重新将它撕开,毫不留情。 “行了。”顾如意说:“去把种子拿过来吧。” 十足命令的语气,哈日查盖骤然间从主力变成小工,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乖顺地回里面拿种子。 顾如意昨天没来及看,拿到手才发现,种类确实不少,根本就不是他所谓的随便买点。 黄瓜、西红柿、生菜 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包香菜种子。 她深恶痛绝,偷偷将那包塞在了最下面,假装没看到。 不过这样看下来,刚才翻出来的地面积似乎有些不够,顾如意又翻了一排出来,这才仔细规划一番,将种子撒下去。 今天的温度似乎格外高,头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发出耀眼白光。 顾如意恍惚间产生了错觉,似乎看到了不久之后,这方院子里,绿藤爬满支架,翠绿的黄瓜、鲜红的番茄,个个坠在枝头,一片生机盎然,就如整片草原,在炎炎夏日中,永远充斥着生的希望 昨晚在医院睡得不好,吃过午饭后,顾如意便又窝进门口的躺椅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准备补眠。 连羊群都卧倒了,可不正是睡觉的好时机。 但显然有人不肯放她清闲,哈日查盖站在拴马桩旁边,隔着栅栏喊她:“先别睡,我带你去个地方啊。” 顾如意才酝酿出点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愤愤扯下帽子,眯眼望向他,语气不善:“去哪?” 哈日查盖一如既往地好脾气,疯狂朝她招手:“先去,去了你就知道了。” 顾如意很无语,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马一路向南,跑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于一处山坡前停下。 哈日查盖把她抱下马,也不解释,牵着她的手沿着坡道一路向上。 顾如意用手遮在额头上,仰头望向山顶,顶上有一片低矮的树林,这在草原上可不多见,而树林中间隐约可见一座蒙古包。 见此,她心中疑惑更甚,哈日查盖不会是大老远带她来串门的吧? 而且谁没事会把蒙古包盖在这里 待走至跟前,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蒙古包啊,明明是用无数块石头累积而成,只是形状相似罢了,外圈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彩色布条,矗立在树荫下,莫名给人一种庄严肃重的感觉。 “这是敖包。”不等顾如意询问,哈日查盖率先开口解释:“用来祭祀,天地、自然、祖先,一切你能想到的神祗。” 顾如意定定看着他,仍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哈日查盖说完,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个瓶子,里面装着新鲜出炉的牛奶,他打开瓶盖,绕着敖包开始转圈,牛奶自瓶口倾倒而出,淅淅沥沥地落在脚下的草丛里。 顾如意总感觉此刻的他周边萦绕着一圈神圣光芒。 三圈结束,哈日查盖又俯身捡起三块石头,放在上面,然后回头,向她伸出手。 顾如意没有说话,鬼使神差般将手放进他掌心。 一拉一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到了敖包前。 她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 混乱中,她感觉似乎有人抱住了自己。 这间房统共就那么屁大点地方,一眼就能看完,根本就是没有,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趁她睡觉的时候,把手机偷走了。 真没想到,都这年头了,农村还能有小偷。 顾如意觉得奇怪,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走到门边,一拉把手,没拉动。 心底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安,她干脆双手都握上去,晃得门框“咣咣”响,但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 她想了想,放弃了,转身大步走到窗前,掀开帘子,顿时愣住了。 哪里是什么要下雨,根本就是有人从外面将窗户钉死了,所以屋子里才会这样阴沉。 事到如今,顾如意再想不明白就是傻子了,肯定是李美如趁她睡觉的时候偷偷做下的恶事。 她再度回到门前,将门拍得“啪啪”作响:“有人吗?放我出去,李美如,你又想干嘛!?” “我告诉你,私自囚禁是犯法的!” “李美如,你要不要脸啊,你到底想干嘛!?” “你不是就想要钱嘛,先放我出去,要多少我都给你。” “” 顾如意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最后甚至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几乎把毕生学到的恶毒词汇都用上了,重拳出击,可每一下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事情最终还是朝着她预先设想的最坏结果发展了。 顾如意颓然松手,转过身,后背抵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她像是疯了一样,烦躁地抓弄着头发,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想出李美如的目的到底在哪,耳边只剩下三个字:她完了。 而事实远比她预想中更加恶劣。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顾如意猛然回神,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再次疯狂拉扯门锁。 脚步声停下,一门之隔,李美如的声音响起,幽幽的,如鬼魅一般:“别敲了,没用,你出不来。” 顾如意哪管得了那么多,用肩膀疯狂撞击门板,试图破门而出。 “李美如,你到底想干嘛!?” “干嘛?”李美如竟然笑起来,说:“我和你爸给你找了门好亲事。” 她思量着顾如意出不来,于是也就没隐瞒,直接将事情和盘托出:“我张家那个大儿子你还记得吧,他到现在还没结婚,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刚好凑一对,他爸妈那边答应给十五万彩礼,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够给你面子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嗡”的一声,顾如意只觉得有股凉气从脚底板而来,直冲脑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她知道李美如不是个好人,但没想到居然能作恶到这种地步。 说得好听,寻门好亲事,说破天不也是卖女儿嘛! 而且而且老张家那个大儿子,他是个傻子啊! 前几年,苏日娜摔下来的那匹马,就被安乐死了。 哈日查盖围着巴日思的右前蹄,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后,确认它的伤不算严重,这才松了口气。 “走吧,先回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没人会提出异议,正好也快到午饭时间了。 巴日思受了伤,不适合再负重,几人一商量,决定苏日娜和额尔德木图共骑一匹,剩下的一匹匀给哈日查盖和顾如意,巴日思则由哈日查盖牵着缰绳坠在身后。 回程的路上,来时的欢快不再,所有人都很沉默,只余下规律的阵阵马蹄声。 风吹过旷野,卷起飒飒白雪,也带来了顾如意的歉意。 “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拒绝苏日娜的邀约,如果她没有让哈日查盖再快一点,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 19 章 唠叨 “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日查盖晃了晃手里的缰绳,反问道。 “啊?” 没等顾如意说话,他继续道:“就是个意外,有人好好地在路边走还能被车撞呢。” “别什么事都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小时候,父母出门干活,留她在家照看弟弟,彼时顾兴业五岁,而她也不过八岁,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连狗都嫌弃,一个看不住就不知道跑到哪里捣乱去了,受点伤都是常事,父母回来看到后,她总会收到责骂。 李美如尖锐的嗓音犹在耳边:“你都这么大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白痴那么多饭了,废物。” 开始时,顾如意会觉得委屈,后来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事情发生后第一反应就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做的不够好。 再后来,她长大了,工作了,以为自己解脱了,可是遇到的领导也总会发出类似的指责,与破口大骂的李美如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过是从一个坑走进了另一个。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别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顾如意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崩塌。 最初相遇时,顾如意对哈日查盖的印象还停留在外界对蒙古族的形容,高达粗犷、豪迈不羁,当然他也确实长了一副那种样子。 现今细细回想起半个月来的相处,他完全颠覆了她的印象,总会在不经意间语出惊人,但说出来的话又格外通透。 可惜顾如意还没来得及感动太久,头顶再次响起哈日查盖的声音:“心里存那么多事,难怪长不高。” 她唰地回头,狠狠白了他一眼。 哈日查盖抬手直接按在她的帽子上,手动把她的头转了回去,声音里带着几分闷笑说:“别乱动,老实点,小心掉下去。” 顾如意又翻了个白眼,决定收回刚才所有夸他的话。 她抬头直视前方,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嘎查的轮廓,分散错落的房子,犹如坠落在这篇苍茫大地上的点点星光,给每个牧民指引方向,那里有家的温暖,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一如她背后的这片宽阔胸膛。 —— 娜仁托娅察觉出她在走神,但又怕她切到手,于是先轻手轻脚地将到抽走,这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想什么呢?” 顾如意猛然回神,迅速低下头:“没事啊。” 她试图假装忙碌,却发现刀不见了,一时愣怔,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 “别找了,在这呢。”娜仁托娅把刀平放在案板上,狐疑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从刚才起我就感觉你不对劲。” 正说着话呢,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交谈声,两人齐齐回头,就看到哈日查盖和阿穆尔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哎?回来了!”娜仁托娅擦干手上的水渍就要迎上去。 阿穆尔举起手中的盒子朝她扬了扬,又看向哈尼:“哈尼,看看阿布给你买什么了?” “是蛋糕!” 哈尼惊呼一声,连带几个孩子一起冲上去把他围在中间,仰头眼巴巴地盯着看。 包装精美的红色四方盒子,上面还用丝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娜仁托娅退回原位,笑道:“他一大早上爬起来,非要专门跑到镇上给宝贝女儿买个生日蛋糕。” 顾如意抿着唇角笑笑,视线在半空中与哈日查盖相撞。 “回来了。”她不咸不淡地说。 “嗯。” 那边,阿穆尔还不容易摆脱孩子们的纠缠,提着蛋糕高声道:“我先把蛋糕放冰箱里,蛋糕店说这种冰淇淋的容易化。” 娜仁托娅点头应好。 阿穆尔拍拍哈日查盖的肩膀,示意他:“走,咱们去屋里坐一会儿。” 顾如意收回视线,拿起刀继续切菜。 娜仁托娅转头看了看重新关合的屋门,再瞧一眼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她俯身凑近,自下而上与她对视,悄声询问:“吵架啦?” 顾如意偏开视线,语气淡淡的:“没有” “害,我可是过来人,我看得出来。”娜仁托娅说:“两口子过日子,谁还没有个磕磕绊绊了,正常,都正常。” 顾如意“唰”地红了脸,干巴巴地说:“谁跟他是两口子啊。” “你看我!”娜仁托娅装模做样地伸手在嘴上轻拍了一下,纠正道:“情侣,你们是情侣嘛!” “但话说回来,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有摩擦,有分歧,那都是正常情况。” “你看看我,昨天晚上还因为蛋糕的事情跟阿穆尔吵了一架呢。” “啊?”顾如意愣住:“为什么啊?” 娜仁托娅耸起肩膀,摊手无奈道:“我说今年又不是整数生日,我们也没打算大办,蛋糕买个普通的就好,他呢,非要坚持买贵的,说女儿有面子,就吵起来了。” 顾如意哑然失笑。 “看吧,看吧!”娜仁托娅说:“你也觉得他可笑吧,那么大点的孩子,懂什么面子不面子啊。” 而后,她朝孩子群的方向努了努嘴:“我看他买个那么贵的蛋糕,还不如你送的娃娃更招她喜欢呢。” “我去给给巴特尔打个电话,喊他有时间来看一下巴日思。” 这是顾如意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能从上下文中推断出,巴特尔应该是兽医。 哈日查盖噎跟着放手,拍拍她的头,笑眯眯的:“乖孩子。” 顾如意偷偷睨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哈日查盖打眼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可惜还没等他想明白,下一秒,只见顾如意突然奋起,连推带踹,猛地把他往下推,几乎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哈日查盖一时不察,竟然还真被她踹下了床,跌下去的那一刻,手下意识想要抓个什么东西,以至于人连带着被子一起滚落在地。 窗本就低矮,又有被子垫着,摔一下对哈日查盖来说也不痛不痒的,除了一闪而过的惊讶外,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没什么变化。 他甚至支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她,用一种欣赏的眼神,从头到脚,又自下而上,仿佛在端详一件自己特别满意的作品。 顾如意心里总觉得发毛,于是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往下看。 院子里,几只麻雀刚在栅栏上落脚,准备偷食几口蔬菜,填报饥肠辘辘的肚子,结果只听蒙古包内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赶紧“扑棱棱”地扇着翅膀疯狂逃窜。 “啊啊啊!!!哈日查盖,你耍流氓啊!!” 顾如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又觉得不行,转而双腿并拢曲起,双臂拢住膝盖,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警惕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 黑亮的秀发因为这番动作尽数滑落在她身体两侧,又刚好有光线从顶棚落入,打在她身上,交相辉映之下,衬得她肤色更白了。 尤其是那段细长脖颈,藏在发丝之后,斑驳痕迹自缝隙里露出,隐隐绰绰,诱人而不自知。 哈日查盖褐色瞳孔突然一暗,喉结上下滚动。 于这种事上,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捕捉到对方细微的情感变化。 顾如意慌乱极了,想去旁边找个东西盖在身上,又不想松开手直白地袒露在他面前,左右为难。 她连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你你,我可告诉你,现在可是白天,白日宣淫可不好。”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哈日查盖轻笑出声,他耸了耸肩膀,表现得特别无辜:“这不是你把我踹下来的吗?现在倒怪上我了。” “还有,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摸过,看两眼都不行了?” 顾如意哑然,事实如此,就算她想反驳也找不到理由。 紧接着就听到哈日查盖话锋一转,无所谓道:“再说了,白天又不是没干过。” “你!” “行了,不跟你闹了。” 哈日查盖可不敢把人真给惹毛了,抬头看了一眼表,发现马上就要七点了。 于是他大剌剌地站起身,也不顾及她的视线,顺手将被子捞起来,兜头罩在她身上,笑道:“时间不早了,起来收拾收拾,我送你去机场。” 说完,他光脚踩在地板上,径直到旁边穿衣服去了。 “哦。” 顾如意扒拉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结果第一眼就看到那玩意在空中晃荡,赶紧撇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只是那红到能滴血的耳朵,早已出卖了她。 哈日查盖说话算数,说不闹了就真的不闹了,套上衣服就弯腰出了门。 蒙古包里骤然安静下来,顾如意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本翘起的嘴角也落了下去,怔怔地看着蒙古包的门。 不多时,“咩咩”声伴着狗叫一起传进来,顾如意估计着应该是哈日查盖把羊群放出去了。 哈日查盖没吭声,顾如意以为他是默认了,到底没忍住念叨:“疼也是活该,我问了你多少遍,你非说没事,你自己照镜子看看,这能叫没事吗?” 说完,她轻叹一声:“算了,我再轻点。” 哈日查盖突然笑出了声:“你觉不觉得自己现在唠叨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顾如意没好气地回噎:“怎么?像你额吉吗?” 哈日查盖沉默了。 隔了半天,顾如意涂完药,刚要出声提醒,他却突然开了口。 “不,像我阿布。”他说。 第 20 章 礼物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顾如意直到最近才渐渐品味出这句话的妙处。 草原上的生活平淡又烦躁,但足以让人忽略掉很多东西。 哈日查盖身体条件极好,背后的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当然其中也不能少了顾如意的功劳,她总会在每天晚饭后喊他涂药,一天不落。 他笑她比定点闹钟还准时。 因着他的伤,顾如意还是会忍不住觉得愧疚,除了放羊做不了外,她几乎包揽了全部工作,不过哈日查盖没同意就是了。 巴日思比哈日查盖好得更快,那位叫巴特尔的兽医当天下午来过,检查过后确定它只是轻微扭伤,养几天就行了,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果然,没出五天,巴日思又可以自由奔跑在雪原之上,根本看不出曾经受伤的痕迹。 巴特尔顺便查看了一下其其格的情况,再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它就要做额吉了。 娜仁托娅转身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没人进来,赶紧用胯顶了下顾如意,悄声发问:“你们俩怎么样了啊?和好了吗?” 顾如意手上的动作一顿,又迅速恢复正常,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没有,那些话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涉及到隐私问题,就算她再大方也不可能拎到台面上来说,更何况她也没那么豪放。 娜仁托娅认真整理东西,似乎并非察觉到她的异样,闻言笑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把话说开就好啦。” 顾如意没搭腔。 娜仁托娅当她默认了,继续以过来人的口吻传授经验:“你也是的,有些时候不要抹不开面子,把话都憋在心里,还容易把身体憋坏呢!” “交流!交流才是最重要的,直接说出来也省得误会,影响感情。” “别看我们蒙古族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实际上面冷心热,性格豪爽,也不喜欢搞那些弯弯绕绕。” “” 顾如意心说:那你可算是看错他了,闹别扭的人可不是她咯。 外面忽然传来两道说话声,娜仁托娅透过窗户张望一眼,说:“巴图布赫跟阿斯娜来了。” 这是顾如意第一次见见到巴图布赫口中那位闹着不肯回到草原上来的女朋友。 两人迎面相遇,隔着半个院子,都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 阿斯娜身材高挑纤细,身穿长及小腿的黑色风衣,再加一双马丁靴,头发全部挽在脑后,透着股都市丽人的干练,不看名字的话,倒真没办法觉出她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气质已经全然不同了。 但草原赋予她的远不止这些,毫无畏惧的强大精神内核与坚韧的生命力才是长生天真正的礼物。 阿斯娜干起活来依旧干净利落,一边大方地与顾如意攀谈,一边帮忙整理东西,丝毫不输常年勤于此道的娜仁托娅。 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让你打心底里喜欢上她,阿斯娜就是这种人。 落落大方,雷厉风行,是顾如意曾经最想成为的模样。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相比那些,她只觉得如今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 乱七八的东西太多,一趟肯定没办法搬完,只能先把用得上的那部分带过去。 阿穆尔一家三口开车作为此行的领队,为头羊指明方向,后面便是散落前行的羊群。 班布尔坚守职责,一刻不停歇地奔走在羊群中,帮忙驱赶和管理羊群。 哈日查盖单手握着缰绳,带顾如意共骑一马,两人坠在羊群的最后方,防止有羊掉队或者意外情况的发生。 其其格母子亦步亦随地跟在旁边。 十几米开外的位置,巴图布赫与阿斯娜并驾齐驱,猎猎春风扬起了她的风衣下摆,明媚又自信,直到这一刻顾如意又觉得她像个草原姑娘了,忍不住往那边看了好几眼。 “她已经不认得我了,我叫她,她也没反应。” “可能就这几天的事了吧。” 哈日查盖温声安慰:“别太伤心,长生天会保佑她的。” 顾如意吸了吸鼻子:“好。我” 她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正在接近,于是赶紧道:“我还有事,就先不跟你说了。” 说完,也不等哈日查盖回答,直接按掉了电话。 几乎是同一时间,尖叫声响彻半个村子,激起一片犬吠。 李美如后怕地捂着胸口,像是随时都能倒下,但丝毫没耽误她骂人:“你个赔钱货,大晚上的,你蹲那干嘛呢?想吓死谁啊!你一回来准就没好事,晦气。” 闻言,顾如意站起身,走过去,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哧”了声,反问道:“不是你打电话叫我回来的吗?” 李美如被噎得哑口无言,喘息更重,像是被气极了。 顾如意懒得理她,越过她就想走,还得回去帮奶奶擦拭呢。 她都已经走出去几步了,突然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站到李美如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 “差点忘了问,你们有没有送奶奶去过医院?医生怎么说的?还有为什么把她丢在那里没人管,你们是不是虐待她了?这些事,麻烦你一一讲清楚。” 语气平淡,不急不徐,娓娓道来,却让人觉得极具压迫感。 虽说顾如意以前也会顶撞她,可直到此刻,没有电话的阻隔,李美如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女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哪有!”李美如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尖声反驳:“医院去了,是她非要回家,说不治了,脑出血,反正也治不好了,白花钱,接回来以后也是好吃好喝地仰着,做人要将良心,不然你自己去问问她,我们哪里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 良心? 这词从她嘴里说出来,顾如意都觉得是侮辱了这两个字。 至于其他的,顾如意全程盯着她的表情,仔细打量,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演技太好,竟然真没能看出半点心虚来。 “知道了。”顾如意转身就走。 李美如终于缓过神来,朝着她的背影嘶喊:“我告诉你,家里没你的地方,你爱往哪滚往哪滚。” 听着身后的动静,顾如意连头都没回一下,完全没当回事。 这个威胁,可能对十年前的她来说很严重吧,可对现在的她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顾如意压根不想跟这座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多说一句话,于是自己摸索着准备了一盆温水,中途遇到任何人也权当没看见,最后重新回到那间极度压抑的小房间内,准备给奶奶擦身体。 不止是排泄物的味道,临近死亡,身上还会有一股宛如朽木般破败腐朽的味道,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老人味。 顾如意忍住作呕的冲动,一点一点用沾湿的毛巾帮老人擦去身上的汗水和浮灰。 直到她掀开薄毯,帮老人翻了个身,准备擦拭背面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场景,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冲到卫生间里吐了。 腐肉,大面积的腐肉,散发着恶臭。 原本长期卧床就容易长褥疮,再加上夏天天气炎热,更是加速了这一进度,老太太屁股上的肉都变成黑色了。 吐过之后,顾如意突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顾如意刚张口要问,哈日查盖先她一步拎起拎起那个袋子,递给她:“这是给你的。” “嚯。”顾如意眼前一亮,笑道:“怎么还有我那份啊。” “过年啊,总得穿件新衣服。”哈日查盖说。 过年穿新衣服?顾如意压根就没这个习惯,李美如才不会给她买,小时候都衣服都是表姐们穿小剩下的,在她们家,只有顾兴业才有过年买新衣服的待遇。 顾如意打开袋子,想把衣服拿出来,触手一摸立刻感觉到手感不对劲。 长至脚踝的蒙古袍,大红色面料带着金色的暗纹,以及白色毛边,内里是弯弯卷卷的羊毛。 “嗯。”穿过排排蒙古包,又拐了两个弯,顾如意停下脚步,抬手叩响房门。 无人应声。 她试探着喊了句:“哈日查盖?” 还是没有回答。 顾如意从没干过这种事,像个猥琐男似的,弯腰侧身把耳朵紧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门内动静。 毫无响动,静得出奇。 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打量一圈,发现里面还保留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却不见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不会走了吧? 又或者换了间房。 总之是在躲她,这点毋庸置疑。 顾如意并不气恼,毕竟是自己做下的孽,被人冷眼相待也是应该的。 甚至都不需要太多换位思考,只要想到如果自己被那样对待,她怕是连见都不肯再见对方一次。 她想了想,找到住宿部前台:“您好,我想跟您打听个人,哈日查盖您认识吗?就前两天那个赛马冠军,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迅速被打断,前台一脸淡然,仿佛对此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想要联系方式是吧,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不能随便透露客人隐私。” “不是。”顾如意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紧解释:“我就想问问他人去哪了,我看房间里东西都被收走了。” 这话一出,更不得了,前台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草原汉子敢爱敢恨,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阿穆尔说:“虽说以目前来看,她的人品和性格都还挺不错的,可你对她了解多少?” “你连她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吧?你再想想她手腕上那几道疤,你知道她曾经遇到过什么事吗?” “还有,草原上条件这么差,她一个南方人能受得了吗?” “哈日查盖,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 哈日查盖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边听着他唠叨。 期间路过一家精品店,两个汉族女生拎着花里胡哨的纸袋从里面出来,其中一个撅着嘴跟同伴吐槽:“这天也太干了,你看我的嘴,动不动就要裂口,不涂唇膏真不行。” 另一个也点头表示赞同。 哈日查盖觉得有道理,转身就推开了门。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支唇膏,因为不会挑,他干脆拿了货架上标价最高的那款,羊皮袍子都买了,也就不差这一个小玩意了。 由于时间比较晚,所以晚饭吃得简单,顾如意不时挑眼偷瞄对面的人,直到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刻。 她立刻跟着放下筷子,目光直视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哈日查盖,我觉得有些话得说清楚。” 20-30 第 21 章 拒绝 直来直去,有话就说,是草原人民最喜欢的交流方式。 哈日查盖点头:“可以,你说吧。” 他面色坦荡,可实际上心都快跳出来了。 人生来如此,越是重视一件事,就越难以面对。 顾如意自然乐得他如此配合,她垂手贴着裤子口袋摸了摸那个明显凸起的形状,而后伸手将它拿出来,轻轻立在桌面上。 无比细微的一声轻响,却撞响了哈日查盖心中那座沉重的古钟。 看着那根细小的圆柱体,他立刻就慌了:“这是,那个什么……赠品。” 说完,他还自顾自地点了下头,强调说:“对,没错,就是赠品。” 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哈日查盖继续解释:“我也用不上这玩意,就顺便送你了。” 等她再次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了。 当然随之而来的便是肚子发出的强烈抗议声。 该吃饭了啊! 顾如意低头摸摸咕噜噜直叫的肚子,出声问道:“妈。我们午饭”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她抬头发现自己本应在厨房忙碌的老母亲,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悠哉游哉地看着电视剧。 “怎么了?”陈虹颖全神贯注,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顾如意几步冲过去,在老妈身旁坐下,挽住她的胳膊,狗腿地问:“我亲爱的麻麻,我们中午吃什么呀?” “吃什么?”顾妈妈斜她一眼,“你自己喝西北风去吧。” “别啊,老爸不在家,我们要不要出去吃顿大餐?” 鹿爸爸白天要上班,这顿午饭是不在家里吃的。 陈虹颖视线一直停留在电视上,头也不回地说:“怎么?你请客?” “好啊,我请客。”顾如意点点头,痛快应下。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步行街新开的那家烤鱼,她已经垂涎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去吃。 “不去。”陈虹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瞬间松手,重新做直身体,满脸控诉,“为什么?” “今天中午去你陆阿姨家吃饭。” 顾如意当场上演一秒变脸,“什么?那可太好了。” 陆阿姨做菜的手艺超级棒,尤其是那道红烧鱼,每次块鱼肉上的味道都恰到好处。 这也算是满足她一直蠢蠢欲动想吃烤鱼的心了吧。 可还没容她高兴两分钟,陈虹颖又幽幽地补了一句,“哈日查盖 回来了。” “啊?”顾如意一听,颓废地往后一靠,半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那我不过去吃了。” “不过去你吃什么?” 陈虹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电视上。 正对电视屏幕后,顾如意才发现,里面正在播的竟然是哈日查盖 那个家伙新的电视剧! 她更是虚弱,“我在家里泡个面就行了,不用管我。” 再说了,陆阿姨也不一定会做红烧鱼不是吗? 仿佛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般,陈虹颖再次出声道:“我是不想强求你的,但我刚刚在楼下遇到你陆阿姨,她说让我一定要喊你过去,说是要做你最喜欢的红烧鱼,去不去你自己看咯。” “我”顾如意支起身,犹豫了两秒,又很是没骨气地躺了回去,“那我还是去吧。” 没办法,红烧鱼的魅力实在太大! 十一点,陈虹颖带着满是纠结的顾如意敲响了对面的门。 “来啦!”一道温柔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门内传来。 随后,门便被打开了,陆绮云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她侧身让出进门的空间,热情地招呼两人,“快快快,快进来。” 顾如意跟在妈妈身后进门,还不忘夸赞一句:“陆阿姨在做什么好吃的呀,闻起来真香!” 她向来是嘴甜的,况且空气中确实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这话说起来倒也不算违心。 陆绮云听完一阵喜笑颜开,在她身后关上门后,推着她往里走去,“哎哟,我们小如意子就是会说话,什么时候嫁来我们家做儿媳妇啊。” 陈虹颖在前面轻笑一声,笑骂道:“她也就这张嘴有用了。” 至于后半句话,倒是也没否认。 毕竟这是两家人二十几年前就拥有的共同愿望了。 从小到大,顾如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这句话。 可惜是没办法帮她们实现这个愿望了。 说到现在,其中玩笑的意味占去大半,她也早已不会放在心上。 刚走进客厅,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妈,谁来了?”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起出现的,便是一位身材修长,五官俊朗的年轻男人。 “哎,阿离出来的刚好,你和小如意子也很久没见了吧,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做饭了。” 陆绮云说完,直接转身向着厨房走去。 “你做什么呢?我来给你打下手。”陈虹颖喊了声,也跟着进了厨房。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位年轻人。 没了长辈在场,哈日查盖 也放松很多,抬脚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抬眉撇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顾如意,缓缓开口:“怎么?你是打算罚站吗?” “要你管!”顾如意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手边最近的沙发上。 一年未见,这人说话依旧那么讨人厌,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粉丝喜欢他的! 说起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世人口中的青梅如意马了。 当然这种关系也就维持到高中毕业之前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两人之间拉开距离的呢? 或许是从他开始学会毒舌? 又或者是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亦或是他成为当红男演员? 总之,自从到外地上大学后,两人的见面频率就开始骤然降低了。 到了大学毕业,一个进入小公司,成为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另一个则是进入娱乐圈,一炮而红,成为如今炙手可热的当红男演员。 两人的见面次数更是变得少之又少。 一年能见上两三次就算不错了,而且每次见面时,他都会毒舌几句。 惹得顾如意那为数不多的思念之情顿时烟消云散,还得回怼几句。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再也不复小时候的亲密。 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可能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哈日查盖 双腿交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突然开口。 “我的新剧你看了吗?” 顾如意:“没有。” “啧。” 他撇撇嘴,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可惜了。” 顾如意不用问都知道他在可惜什么,肯定是可惜自己没有欣赏到他那盛世美颜。 所以她明智地选择不接话茬。 客厅内再次陷入沉默,只能听见厨房里不时传来的锅勺碰撞的声音。 哈日查盖 转头看向她,再次开口:“最近工作忙吗?” 她摇摇头:“不忙。” 何止是不忙呢,简直是闲得要死。 因为一周前,她把自己那位只会PUA下属的老板一脚踹了。 跑回家里舒舒服服做起了全职漫画家。 与完全自己做主的生活相比,老妈的几句唠叨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思及此处,她就是一阵开心,最近扬起一抹笑意。 哈日查盖 看着她笑意盈盈的侧脸,眸色暗了暗。 “吃饭啦!”陆阿姨的喊声从厨房传出。 “来了来了,我来帮忙端菜。” 顾如意如蒙大赦般,飞快起身逃离了这片仿佛能吃人的客厅。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哈日查盖 缓缓勾起嘴角。 收回长腿,也跟着起身走向厨房。 …… 苏日娜家房间比较多,她自己拥有独立一间卧室,除去蒙古族特色元素外,房间的装饰充满了少女心。 床头、架子上…… 各种玩偶摆件随处可见,简直完全就是顾如意小时候梦想拥有的样子。 夜深了,两人并排躺在暖烘烘的炕上,顾如意盯着空洞漆黑的天花板发呆,脑中还在不断回忆那件事。 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她没有说出口。 耳边突然响起苏日娜的声音:“如意姐,你睡了吗?” “还没。”顾如意轻声问:“怎么了?” 苏日娜抿了抿唇:“你和安达吵架了吗。” “这话你上次也问过。”顾如意失笑:“我们俩没事吵架干嘛。” “我不信。”苏日娜语气肯定。 “真没有,我骗你又没肉吃。” “那你为什么突然来我家住?” “……”顾如意沉默了几秒钟,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你上次说班车几号停运来着?” 她记得之前两人聊天时,苏日娜随口提起过,临到年根通往镇上的大巴车就不来了,但是她记不清具体日期了。 “班车?这都二十五了,早就停了。”苏日娜突然反应过来,一骨碌翻起来,按下顶灯开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如意姐!你又要走!?” 第 22 章 除夕 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太过刺目,顾如意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她缓了一会儿后感觉差不多适应了,这才撑着身体坐起来,笑道:“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苏日娜也知道自己刚才反应太大了,有些失态,她泄气地向后跌坐在脚跟上,噘着嘴嘟囔:“你不是说不走了吗?” “我知道了!”她“啪”地一巴掌拍在炕面上,表情严肃,一口咬定:“你和安达决定吵架了。” 顾如意哭笑不得,无奈摊手:“真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走啊?” “我哪句话说我要走了?” 要走也得等到年后了,顾如意偷偷在心里补了一句。 “哦。”苏日娜缓一口气,主动承认错误:“那是我想错了。” 顾如意觉得心虚,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她拍拍苏日娜的腿,催促道:“很晚了,快点睡觉吧,明天起来还要干活呢。”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哈斯珠拉探头进来,低声问道:“苏日娜,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别以为如意来了我就不敢收拾你。” 本以为在这嘈杂的环境中不会被发现,但交谈中的两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哈日查盖 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搞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倒是导演,笑着跟她点了点头。 顾如意也扯着嘴角回给他一个些许难看的微笑。 打过招呼后,两人收回视线,继续探讨着有关接下来的拍摄的问题。 没人管自己,顾如意也乐得自在。 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只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把带着哈日查盖 名字的折叠椅。 “看着还挺舒服嘛!”顾如意喃喃自语道。 一丝犹豫都没有,径直朝着那边走了过去,悠然坐下,甚至还在靠在椅背上的瞬间,发出了一道舒服地叹谓声。 “来来来,都别聊了,准备开工了!” 顾如意才一坐下,那边就传来了叫大家开工的声音。 她瞬间就来了兴致,坐直身体,右肘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悠哉哉地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是真的看戏! 这可是她第一次在现场看人拍戏呢! 杂乱的人群各自分散,立马进入到了工作状态,嘈杂的现场瞬间变得安静。 随着打板声后,拍摄正式开始。 今天的第一场戏倒也不难,以哈日查盖 扮演的人物站在窗边沉思,到有小斯来报有人到访结束。 穿着古装的哈日查盖 站在窗边,长发干净利落地挽在脑后,眉头微蹙,棱角分明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更添几分冷冽。 双眼透过窗子眺向远苏,眼神幽暗,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如意坐得有些远,其实不太能看到他的眼镜因为角度问题,也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侧脸。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 只是一瞬间,便被他吸引到了全部注意力。 周围的一切越来越远,仿佛自己真的身在那个时代,真的见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那人的烦恼、深思,包括身上带着些冰冷的气息,好像都能看得见,摸得着。 下一秒,门被扣响,小厮进门禀报,一切都按照剧本原定的剧情按部就班地走了下去。 阿穆尔满意地点了点头,抄起手边的喇叭,喊道:“好,卡!” 合作久了,大家都能听得出来,刘导很是满意,这条过了。 “您好。” 一声轻语在耳边响起。 顾如意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陌生小姑娘正轻巧地蹲在她身边,抬头望着她,眉目间带着些许犹豫和担忧。 小姑娘身着一条宽松的墨绿色背带裤,戴着一副框架眼镜,扎着一个高马尾,一看就是刚出校门没多久的样子。 顾如意虽然疑惑,但还是歪头靠了过去,压低声线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嘛?” 小姑娘张了张嘴,想说,但仿佛又有些犹豫。 见她这幅样子,顾如意也不着急,就那样歪着身子静静等着。 仿佛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后,小姑娘终于下定决心,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小姐姐,您是演员吗?” “啊?”顾如意一愣,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是。” 三个字,小姑娘如蒙大赦,脸上的犹豫瞬间少了大半,但担忧依旧。 她抬手,悄悄指了指那边还在拍摄中的哈日查盖 ,又指了指顾如意屁股下坐的这把折叠椅,“姐姐,你快起来吧,这是给哈日查盖 老师准备的。” 她说着,直接站起身,作势要将顾如意拉起来。 顾如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真的被她拉着走到了一边。 两人站在角落里,顾如意哭笑不得地开口解释:“我是……” 话刚出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小姑娘的热情打断了。 “姐姐,你是新来的对吧?你是谁的助理吗?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你呀。” 她说完后,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这么漂亮,应该是新来的化妆师或者造型师吧?” 顾如意笑了笑:“啊?我不……” “哈斯珠拉!” 远处一道女声响起,身旁的小姑娘应了声,甚至来不及打招呼,立马跑走了。 顾如意跟着看过去,这才发现那边的拍摄已经结束了。 本来的两人组不知何时变成了三人,哈日查盖 旁边站着一个大气明艳的美女。 身着一身纷繁复杂的古装,妆容精致,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点头附和。 影后苏日娜! 好美! 这是顾如意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影后不愧是影后,真人比屏幕里还要好看一万倍。 也难怪哈日查盖 会喜欢,有颜又有能力的美女,她都心动了好吧? 刚刚那个小姑娘不知道被叫走做什么去了,片场内已经找不到她的踪影了。 顾如意再次悠哉悠哉地坐回了原位。 上午的时间,减去妆造,也就所剩无几了。 几轮拍摄下来,便直接到了放饭时间。 虽说是第一次给人家当助理,但追星的那些年,顾如意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组里的事情。 反观哈日查盖 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提着手里的东西去旁边找桌子去了。 一张白色的长桌,上面零零散散地堆放着一些道具。 两人稍微收拾了一番,刚好空出一片吃饭的地苏。 “哈日查盖 ,要吃饭了啊,我们能凑个热闹吗?”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 被叫到的哈日查盖 动作一顿,看了对面的顾如意一眼,见她正在认真的往外拿着吃的,并未反对,便大苏地点了点头:“好啊。” 一直假装埋头苦干的顾如意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自己还在纠结如何能把苏日娜叫过来呢,谁想到人家就自己凑过来了。 棒极了! 六斤小龙虾一盒一盒的拿出来,铺满了小半张桌子。 再加上哈斯珠拉带过来的东西,收拾出来的空地被填得满满当当。 似是觉得这样凑在一起吃独食显得不太好,苏日娜提议道:“要不要把老刘叫过来一起啊。” 哈日查盖 点点头:“叫吧。” 得到首肯后的苏日娜,立刻转身,对着不远处的阿穆尔疯狂招手,扬声道:“老刘!快过来!” 那副兴奋地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到了多惊奇的事情,急于呼唤小伙伴来分享。 阿穆尔应声而动,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到桌边。 看着满桌的美食,忍不住道:“哟,这么丰盛啊,怪不得你们两个没吃晚饭,我还以为你们俩要减肥呢。” “去去去,减什么肥,每天累得要死,还减肥。”苏日娜语气里满是嫌弃,拉着他的衣角扯了扯:“你快点坐下吧!” 阿穆尔也不介意,顺着她的动作,笑呵呵地坐了下去。 最后五人就以一种,阿穆尔坐在首位,两位演员带着各自的助理盘踞一侧,画面倒是和谐。 作为小龙虾终极爱好者的苏日娜,第一个下手的目标自然是这堆占据了半面江山的小龙虾。 她戴着手套,动作利落地扒掉外壳,边品味,边连连点头:“嗯!味道真不错,” “这是街角那家吧。”苏日娜微微侧头,询问着自己的助理。 哈斯珠拉点点头,回答道:“对。顾如意姐专门在拐角那家店买的。” “是的,听哈日查盖 说苏老师喜欢,我就多买了点回来。”顾如意看准时机,适时插话。 “咦?哈日查盖 说的吗?”苏日娜秀气的眉毛因为疑惑而拧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哈日查盖 。 哈日查盖 挑了挑眉,并未接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的。 而他正仰头望向天空,半空中,绚烂的烟花接二连三地绽放,光线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耳朵被堵住,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顾如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得不承认他的脸部线条真的很优越,尤其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哈日查盖余光扫到她在看自己,转头瞥了一眼。 顾如意恍觉失态立马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盯着半空中的烟火。 各种杂乱的背景音中,她隐约听到了一句:“对不起。” 但又不敢确定。 顾如意转头想要去问,却发现他仍旧望着天空,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房子里,阿穆尔同样揽着娜仁托娅的肩膀站在窗边看烟花。 看到屋檐下站着的三个人,他嘟囔了句:“看着跟一家三口似的。” 第 23 章 说开了 众人原本计划要一起熬过十二点的,可惜小哈尼的生物钟太过准时,还不到十点,就赖歪在娜仁托娅怀里,揉着眼睛说困了。 顾如意和哈日查盖不约而同地起身告辞,任凭阿穆尔如何挽留,两人还是坚持要离开。 夜深了,西北风又起。 顾如意刚出门就被灌了一肚子冷风,哆哆嗦嗦地缩紧脖子。 哈日查盖不动声色地快走几步,走到她前面。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燃烧后的味道,算是记忆里年味的一种表现形式吧,不过就如娜仁托娅说的那样,顾如意已经很多年没有闻到过了。 她有几年没回家过年了,城市里又禁燃禁放,每到除夕夜,她都会给独自留在合租的房子里,用那个花几十块钱淘来的多功能小电锅给自己煮一碗速冻汤圆,然后用电脑搜出当年春晚,声音开到最大,望着楼下的路灯发呆。 近些年网上总在讨论春晚越来越难看了,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发言权,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节目的具体内容,只记得传出来的吵闹而又欢快的背景音。 哈日查盖的声音随风飘荡而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今天晚上回去住吧。”他说。 “嗯。” 就算他不说,顾如意也是这样打算的。 今天是除夕,苏日娜家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团圆庆贺,她一个外人凑过去算什么。 没必要自讨没趣。 …… 但来都来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必须要做到。 这也是顾如意一直以来的处事原则。 她再三犹豫后,轻声开口:“抱歉,我起晚了。” 哈日查盖 并未应声。 顾如意见此,抿了抿唇,重新问道:“你一般几点出门?” “七点半。”哈日查盖 抬头看她一眼后,又快速收回视线,继续摆弄食盒。 顾如意一听,没忍住,小声嘀咕:“这么早啊……” 两人相对而坐,哈日查盖 立刻就听见了,嘴角缓缓勾起又迅速放下,沉声道:“还好吧。” 七点半,其实都已经算晚了,到组里化完妆,时间都很紧巴巴。 甚至有时为了拍清晨戏或是日出,他通常在三四点就得起来化妆。 这种情况在古装戏时更甚。 她念叨过后,突然坐直身体,紧咬后槽牙,提高音量道:“下次!下次我要是没起来,你就直接叫醒我,不用客气。” 哈日查盖 抬头,就看见她一副好像要去“英勇就义”的模样。 忍了又忍,才压下不断想要翘起的嘴角,“嗯”了一声。 “先吃饭吧。”他拿起手边的筷子,递到她面前。 见他应了,顾如意不由得松了口气,挺直的脊背重新松懈下来。 抬手接过筷子,这才有心情打量起摆在面前的午饭。 四菜一汤。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竟然全都是她爱吃的。 心满意足地吃过午饭后,顾如意自告奋勇收拾残局。 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不是吗? 哈日查盖 也没拒绝,起身回房间午休去了。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顾如意一人。 睡眠充足,酒足饭饱,她好心情直线上升。 将包装盒一起收进塑料袋放在门口位置,又擦干净桌子后,她连房间都没回,直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刷手机。 一是她刚睡醒,根本不需要午休,二是她怕又错过哈日查盖 出门,搞得更加尴尬。 哈日查盖想说他知道她的秘密,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这话一旦说出口,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那就真的把她推远了。 顾如意笑起来,笑容里充满自嘲意味:“万一我杀人放火,跑来躲债呢?” “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是哪种人?” “” “算了,逗你玩的。”顾如意垂头鞋尖,她收敛笑意,语气认真:“哈日查盖,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但这段时间,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的。” 她停顿了几秒钟,感觉视线有些模糊:“我这种人吧,势必要孤独终老的,如果和谁在一起,那就是害了人家,我不想害了你,真的。” “哦,这样啊。”顾如意点点头。 如果按照哈斯珠拉所说的来看,苏日娜确实不错,并没有架子,给她做助理比这个圈里很多人都舒服多了。 “嗯,就是这样。”哈斯珠拉连连点头,紧跟着话锋一转:“不过给陆老师做助理也很好呀,高哥之前和陆老师处得像好兄弟一样。” “哦?是嘛。”顾如意语气淡淡的,倒是没有太多惊讶。 虽然自己总觉得他烦,觉得他这样或是那样,但总的来说,他在做人一事上并没有任何问题,脾气也算是很好的那一类。 哈斯珠拉并未察觉出来,还以为她情绪不高是因为担心,继续安慰道:“你真的别担心啦,你看你坐在陆老师的椅子上,他都没有说什么。”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如果换成她自己,她是万万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坐在娜姐椅子上的。 纵使娜姐脾气很好,她也是不敢的。 “是啊,他不会说什么的。”对于哈斯珠拉的话,顾如意表示非常认同。 一把椅子而已,坐就坐了。 要是他真敢说她什么,她绝对立刻打电话给陆阿姨告状! 转头回转,顾如意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正事上。 按照哈斯珠拉所说,苏影后这一天的生活也过于规律了,而且连任何喜好都看不出来。 顾如意无奈扶额,只觉头痛,这也太难为她这个母胎单身狗了吧! 哈斯珠拉并不懂她的烦恼所在,但又很想安慰她,干脆转移话题。 “姐姐,你是第一次来影视基地吗?我们酒店旁边,有一条小吃街,你去过没有?” 提起小吃街,顾如意可就来精神了,眼睛都亮了。 但她随即又变得颓废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 是真的还没来得及,到这里满打满算三天。 第一天到的时候太晚了,根本不想下楼折腾,只能眼巴巴地看一下。 第二天,为了不再迟到,给哈日查盖 留下念叨的话柄,又只能早早上床睡觉。 今天是第三天了,依旧没有机会。 “是嘛,那有机会一定要多去转转呀。”提到吃的,哈斯珠拉也变得异常兴奋。 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就大概中间位置的那家烤苕皮超棒的,他家旁边的烤冷面也很不错,隔两家是卖炸串的,他们家的炸鸡架真的是一绝,超级香!肉还很多。” “哇,真的嘛。”顾如意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对对对。”哈斯珠拉两手一拍,继续道:“还有街尾拐角处那家,娜姐最喜欢吃他家的小龙虾了。” 嗯?等等,小龙虾?娜姐? 顾如意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总算是get到一点苏日娜的喜好了。 她连忙接话道:“苏老师喜欢的啊,那我有时间得去尝尝看。” “今晚就可以一起去逛逛呀。”哈斯珠拉提议道。 顾如意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到厨房给自己煮了碗奶茶,如今她早已习惯了蒙古奶茶的味道,甚至可以按照不同口味往碗里添加不同分量的牛肉干、炒米和奶制品。 一碗滚热浓香的奶茶下肚,心慌感被缓解了大半,她后知后觉地推测刚才可能只是低血糖又犯了。 说起来,自从来到这里,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低血糖。 整理过厨房,又轮到后院那些家伙。 现在大概只剩下一些怀孕的母羊和还未长大的羊羔,哈日查盖前两天还在说,今年有她帮忙,计划开春以后多接几只羔子回来养。 顾如意但笑不语。 走到后院,顾如意顺手在班布尔头上揉了一把,然后给羊群拌好草料,把它们放出来,最后在抱着一捆干草走到马厩前。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餐桌上。 哈日查盖 脸上挂着公式般的笑容,修长地手指一刻不停,熟练地给那一只只小龙虾脱去红色的外衣。 然后轻缓地放到她面前,像个格式化的机器人一样,一刻不停。 坐在斜对面的苏日娜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红唇勾起,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她吃了。 面前的虾肉变成了烫手山芋。 不吃吧,哈日查盖 就会用他那如大提琴般低沉优雅地声音询问:“怎么不吃啊?”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得不硬着头皮飞速捏起一只,塞进嘴里。 下一秒就会立刻感受到头顶上那股炙热的视线,仿佛要把她烧穿。 然后她就不敢吃了。 一来一往间,面前的虾肉摞得像小山一般高。 顾如意只觉得周围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但依旧无济于事。 “呼!呼!呼!” 大床上的人陡然惊醒,白皙的脸上染着不健康的潮红,右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急促地喘了几次后,才渐渐缓了过来。 顾如意缓缓松开右手,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嘴里念念叨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如此社死的尴尬场面,她这辈子是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了几秒钟后,困倦的睡意终于渐渐消散。 房间内暗沉沉的,只有一点光亮透过窗帘缝隙,勉强地洒进来。 时间还早啊,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早就醒过来了? 顾如意翻了个身,拉着被角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舒服地发出一声叹谓后,懒洋洋地将手伸到枕头下面。 一番摸索后,成功的找到了被自己挤到床头缝隙里的手机。 按下侧面的按键,耀眼的光亮刺得她下意识偏了偏头。 等等!这是什么鬼??? 八点五十三分。 顾如意觉得屏幕更刺眼了。 她手指飞舞,快速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那个定好的,每天都会在七点准时响起的闹铃还好好地躺在手机里。 尽管害怕,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停在脑海中回忆哈日查盖人工帮母羊生产时的细节,做好心理建设,一旦意外发生,随时准备冲上去帮忙。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 所幸其其格还算争气,除去中途乏力歇了一阵子,还算顺利。 一声嘶鸣过后,小马彻底脱离母体,诞生于这个世界。 马厩里,当了母亲的其其格勉强打起精神正在一点一点帮小马舔去黏在身上的胎衣,而小马也主动凑上去轻舔它的脸。 好一片母慈子孝的场景。 顾如意仿佛瞬间被抽走全部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 24 章 命名权 作为那达慕上拔得头筹的赛马冠军,几个小小嘎查的联合比赛对哈日查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而且巴日思今天似乎格外兴奋,就连从赛场上下来后也不得消停,始终跺着小步子。 哈日查盖以为它是太久没出来跑了,所以才这般兴奋,奖励式地拍拍马脖子,毫不吝啬地夸赞:“巴日思,干得漂亮!” 巴日思甩了个重重的鼻息。 哈日查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时间与顾如意分享胜利的喜悦。 屏幕亮起,他率先看到她打来的两个未接来电,心中一凛,重拨回去,却只有机械的女声告诉他暂时无人接听。 出事了! 哈日查盖勒紧缰绳,命令道:“巴日思,回家去!” 有同嘎查的人从旁边经过,问他:“去哪啊?等会要颁奖了。” “家里有急事,我得先回去!” 他实在想不通,顾如意为什么突然问起苏日娜来。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人并不认识,甚至可以说是素未谋面。 要说是因为好奇的话,她却只问了两句话,就没有了下文。 随着她接下来那一系列自顾自的动作,哈日查盖 眼中的疑惑越发浓重。 很明显,她是不会再理自己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欣然接受了这一事实。 毕竟她经常思维跳跃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从小就这样! 他已经习惯很久了。 吃过饭后,顾如意浑身上下的细胞们就开始叫嚣着想要休息。 哈日查盖 倒是很自觉,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收走了两人的餐盒。 顾如意也不推脱,干脆懒洋洋地半躺在折叠椅上,眯着眼睛,享受着饭后的片刻美好。 丢完餐盒的哈日查盖 ,再次回到原位,也半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 两人的姿势莫名给人一种很相似的感觉。 “哒,哒,哒。” 可惜这片刻的饭后宁静,很快就被一阵透露着轻快和几分兴奋的脚步声打破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顾如意缓缓掀起眼皮,一道倩影立刻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内。 来人正是刚刚那个话题的主人公——苏日娜。 顾如意大惊,双手撑在两侧扶手上,慌乱地从折叠椅上站起来。 一旁的哈日查盖 自然不可能忽略这一切。 他率先起身,向前一步,拦在苏日娜面前,直接开口问道:“娜姐,有什么事吗?” 苏日娜根本没理他,直接抻着脖子,向他身后看去,随即笑问道:“这位妹妹从来没见啊,不介绍一下吗?” 顾如意弯了弯唇角,挂上一抹得体的笑容,点点头,道:“您好,我叫顾如意。” 她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哈日查盖 ,继续道:“是哈日查盖 的新助理。” “哦~~”苏日娜连连点头:“新助理呀!” 语气说不出来的奇怪。 哈日查盖 沉声:“娜姐。” 苏日娜视线一直落在顾如意身上,看都没看他,随口应道:“嗯?怎么啦?” 哈日查盖没想那么多,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起来吧,小心着凉。” 这次顾如意没有拒绝,将手搭在他掌心,她始终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跑到片场时,剧组众人正四散在庭院内,看样子应该是在中场休息。 顾如意站在门口,偷偷侦察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哈日查盖 正坐在廊下和苏日娜说着些什么,看起来不像是能关注到自己的样子。 哈斯珠拉正站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拐角处和道具组的一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聊天。 两个小姑娘满脸兴奋,不知道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她略加思索后,打算从另一面摄影组和灯光组所在的位置中间偷偷浑水摸鱼地穿过去。 那个位置人很多,只要她顺利度过面前的这一小段距离,就能找个借口说自己只是没和他一起来,其实早就到了,不过他没看见自己罢了。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着人群近在咫尺。 “小如意子!”熟悉的男生突然响起。 听起来那么远,又那么近。 顾如意一僵,抬到一半的脚又放了下去,半弯的身体缓缓站直,侧身转向对面,脸上挤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嗨,早啊。” 哈日查盖 没理她,直接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看着他的身影不断接近,顾如意慌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好了。 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来了不到一个星期,已经被顶头上司抓到两次迟到了。 走到跟前的哈日查盖 一字未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开始往室内走。 顾如意还在发怔,根本没反应过来,就那样愣愣地被他带走了。 哈日查盖 拉着她,一路走到后面的独立化妆间才停下。 接着就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了一块毛巾,按在了她头上。 毛巾垂下来,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就这样过来的?” 哈日查盖 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起伏,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顾如意莫名地能察觉出他在生气。 “对对啊。”因为心虚,她连语气都弱了下来。 “你”哈日查盖 刚要再说点什么,外面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陆老师,导演在叫了。” 他抿了抿唇,终究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身快步离开了。 听着门被打开又关上,确认他彻底离开后,顾如意才抬手取下头上的毛巾。 空荡荡的化妆间只剩下了她一人,安静到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这个时候,顾如意才后知后觉。 该死的,自己刚刚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怂啊! 他又不真的是自己的老板。 果然社畜当久了,害人不浅啊! 握在手上的纯白色毛巾,顾如意越看越觉得烫手。 看着和谐的一家三口,再想到不久之前自己在这里丢脸的场景,顾如意忍不住抱怨:“你们倒是过得舒坦,到头来只有我被害得没脸见人!” 一条过后,阿穆尔和哈日查盖 再次凑在一起,讨论着接下来的拍摄。 顾如意转头向四周看了看。 人声鼎沸的片场,多数都是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 其中有一些演员,因为暂时没有拍摄而混在其中,站在镜头范围外围观。 大家都穿着戏服,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穿着古装的演员,仿佛穿越而来,误入现代的古人。 一圈下来,顾如意也没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到这里也有几天时间了,但从酒店到片场,她还一直都没见到传说中的女主角——影后苏日娜。 说实话,她真的蛮想见一见真人的。 毕竟美女谁不爱呢? 短暂交流过各自的想法后,那边的拍摄再次开始,乱哄哄的现场又恢复到了安静的状态。 顾如意依依不舍地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 略感可惜地轻叹了一口气。 都这个时间了,看样子今天是没机会了…… 可惜归可惜,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托着下巴,再次投入到观看现场表演之中。 “你把它好好养大,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骑了。”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送一匹马出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不要。”顾如意直接拒绝,理由充分:“我又不会起码。” “我可以教你。” 顾如意摇头:“还是不了。” 她马上就要走了,用不着。 当然,这句话顾如意没有说出口,准确的说,不知道怎么说。 第 25 章 逼急了 草原上的狼在捕食时,会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靠近猎物,待猎物反应过来,早已陷入他们的包围圈,找挣脱不得。 经过两个人的相处,哈日查盖大致摸清了顾如意的脾性,她看着瘦小娇弱的一个人,实则骨子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倔强,以及放不下的责任感。 让她给马驹子起名字,就相当于把她们绑在一起,无论她走多远,都会留下牵挂。 不得不说,他确实成功了。 自那天以后,顾如意一有时间就要往马房跑,看那只小马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尽管它并不能听懂她的问候。 离开的时间一拖再拖。 而在那之后,哈日查盖对她的态度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不远不近,顾如意觉得他应该是放弃那件事了。 正月结束,阿穆尔一家终于回来了,娜仁托娅带着哈尼来串门,顺便找顾如意讨教。 娜仁托娅有个妹妹,去年大学毕业后拒绝回家跟随父母脚步放牧,执意要到南方上班,立志闯出一片天来,过年回来带了一大堆海鲜,说是让家里人尝尝鲜。 由于地理原因,尽管如今快递四通八达,可海鲜在这里依旧是稀罕物,所以趁娜仁托娅回娘家,给她塞了不少,可她炖肉、熬奶皮子是把好手,哪里会处理海鲜,只好赶紧来找顾如意这个南方人帮忙。 彼时,顾如意正在马厩前观察小马的情况,小家伙今天开始学着吃草了。 娜仁托娅一听说是她独自接生的,不由惊呼:“如意,你也太棒了吧,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姑娘。” 斯珠拉成功捕捉到她的身影后,偷偷地留了过来,轻声喊道:“顾如意姐。” 顾如意偏头,随意地摆了摆手:“哈喽。” 两人就这样倚靠在廊下的围栏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哈斯珠拉:“今早怎么没看到你啊?” “咳。”顾如意尴尬地咳了一声:“起晚了,刚刚才来。” “哦,这样啊。”哈斯珠拉往远处的人群处看了一眼,凑到她眼前,悄悄问道:“陆老师没难为你吧?” 顾如意挑了挑眉:“嗯?怎么?你不是说他人很好的吗?” “嗐。”哈斯珠拉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那不得是在没犯错的情况下嘛!” 在哈斯珠拉眼里,做助理迟到这件事肯定是大错特错了。 顾如意笑笑,回给她一个“你还年轻”的眼神:“你不懂。” 仿佛刚刚那个怂得一匹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我不懂什么?”哈斯珠拉满眼疑惑,旋即又转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姐,这可不是我说你啊,虽然我比你小上几岁,但我可是比你多了足足两年的工作经验呢!” “小朋友,你要知道,这是个人情社会啊。”顾如意反过来拍着哈斯珠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反正哈日查盖 肯定不敢难为她,不然她立刻一个电话打给陆阿姨,直接搬出最重量级的人物制裁他。 “人情?什么人情?”哈斯珠拉眼中的疑惑更加浓郁。 关于这个问题,顾如意一时半会是没办法解释清楚了。 刚巧阿穆尔拿着他的大喇叭喊了声“卡”,她立马指着那边道:“哎,哈斯珠拉,喊‘卡’了,我们过去吧。” “嗯,好。”哈斯珠拉一听到这,立马抄起立在墙边的雨伞就冲了过去。 顾如意跟着拿起一把,撑开,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大概是秉持着最后一点敬业精神,她走过去,默默地举起胳膊,打算将哈日查盖 笼罩在内。 谁知道她的手才抬起一点,他就以一种无比自然的状态,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甚至都没有多分给她一个眼神,还在和对面的苏日娜聊着刚刚拍摄的剧情。 两人长得都高,一把伞下,为了不淋湿,只能紧挨在一起。 一阵风吹过,雨中泥土的气息夹带着洗衣液的味道,掠过鼻尖。 顾如意瞬间便分辨了出来,是兰花香型。 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这个味道她从小闻到了大。 哈日查盖 这人还真是有够长情的,没想到他离家多年,身上竟然还是这个味道。 没有其他多余的香气,干净清爽。 她还以为只是陆阿姨喜欢用这个味道的洗衣液呢。 临时补妆结束,拍摄继续。 顾如意和哈斯珠拉各自撑着伞,返回了刚刚的位置。 又是一场戏过后,雨停了,哈日查盖 和苏日娜上午的戏份也结束了。 苏日娜底气不足地反驳:“我们又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 苏日娜垂下头,盯着脚尖不肯说话。 顾如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少女心事,总会难以启齿,羞于示人,就算再豪迈也无法逃脱。 “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他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将笑意压下去。 抬手在她手感很好的头顶上揉了两把:“小如意子,你长这么大了,出息呢?” “喂!” 顾如意一听他说自己没出息,猛地回过头,怒瞪着他。 “哎,行了行了,快下来吧,我带你去吃饭。” 哈日查盖 说着,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作势要扶她下来。 顾如意才不吃他这一套,直接甩开他的手,从围栏前面跳了下去,裙角微摆,动作利落。 他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 从栏杆上跳下去后,顾如意对那块向往自由的牛肉干的悼念,也就到此结束了。 她从口袋里翻了翻,找到一块纸巾,捏起在地上躺了许久的牛肉干,默默走向了垃圾桶。 哈日查盖 抱胸靠在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走来走去。 “不过,你就打算这样出去吃吗?” 顾如意丢完垃圾回来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哈日查盖 点点头,张开手臂:“怎么了?不行吗?” 行倒是行,但是这副样子走出去,确定不会被围观吗? 话到了嘴边,几番犹豫后,直接变成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行,那就走吧。” 哈日查盖 抄起墙壁立着的伞,率先走了出去。 两人七拐八拐地走到基地门口,刚巧赶上镇上的学校放学。 一个个身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女少女,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从门前掠过。 连带起来的尘土里都染上了一丝青春的气息。 看着面前这群潇洒的身影,两人自觉驻足。 顾如意不由地感叹了一句:“青春啊,可真美好。” “是啊。” 住在影视基地边上的孩子们见惯了明星,对身着戏服的哈日查盖 自然没什么兴趣,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很明显,干饭比看明星更重要。 两人在门口等了许久,人群才渐渐稀少起来。 “走吧。” 哈日查盖 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不远处一辆并不是很新的自信车带着“吱嘎吱嘎”的声响,缓缓而来。 少年高昂着头,少女侧坐在后面,虚环着少年的腰,穿着白色板鞋的脚悠闲地晃啊晃。 至于后续怎么办,他暂时确实还不知道。 “你!”苏日娜差点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死,又送了他一个白眼。 短短几句话间,她身上的影后包袱丢得一点也不剩了。 哈日查盖 一改刚刚随意的姿态,站直身体,看着她,无比认真道:“求你了,娜姐。” 求这个字眼一出,苏日娜直接愣住了。 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他说。 门外的顾如意也愣住了。 如此祈求的语气,就算当日那种情况,也没见他求一求。 联想到之前看过的八卦新闻,顾如意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哈日查盖 他,应该就是很喜欢苏日娜吧? 沉默,门内良久的沉默后,苏日娜应了句:“我看看吧。” 哈日查盖 点点头:“好。” 这种事上,他也不能强迫娜姐一定要帮忙。 何况凭借自己对她的了解,这个语气就已经算是应下了。 “顾如意,你把我当什么啊?”哈日查盖咬紧后槽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野兽在咆哮:“在你眼里,我是一只羊,一匹马,还是一条狗啊?说送人就送人?” “我没有。” 顾如意扭了扭头,想挣脱他的手,奈何力量差距悬殊:“放开我。” “不放。”哈日查盖说:“别把我当软柿子捏,顾如意,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这话说得伤人,顾如意也来气了,用手去掰他的手,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力气不够就朝一根手指使劲,哈日查盖吃痛,被迫松手。 可他依旧挡着她的去路,顾如意推他,感觉他胸膛硬得像堵墙,忍她如何使劲,仍然矗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顾如意可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好欺负。 她抬头,恶狠狠地回看,目光相碰犹如短兵相接,火星四溅。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没有人会是真正的赢家。 第 26 章 强吻 周遭空气仿佛停滞了。 顾如意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如鼓槌敲在耳膜上,她紧咬着唇,不肯先他一步败下阵来。 哈日查盖呼吸声渐重,他咬牙切齿地唤她:“顾如意。” 下一秒,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宽大手掌不容置噱地压着她靠近自己,而后低头狠狠地碾上去。 他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嘴唇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干,顾如意感觉嘴唇被他粗粝的唇磨得生疼。 爱从不是克制,而是种占有。 哈日查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此时此刻,他只想堵住她这张毫无遮拦的嘴,他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刺耳的话。 “唔!” 顾如意惊了,杏眼瞪得滚远,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用力地推搡着他的胸口,疯狂摇摆脑袋,试图脱离梏桎。 可惜两人身形和力量差距过大,任她如何挣扎,对方都纹丝不动。 七拐八拐出了影视基地大门,大约走上个七八分钟,就到了。 小吃街全长大约五百米,站在街口,一眼都望不到头。 对这座小镇来说,这条小吃街长得有些过头。 大约是因为在影视基地旁边,才能一直这样生意兴隆吧。 哈斯珠拉俨然一副当地人的样子,拉着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小吃街的入口。 顾如意站在街口,有点跃跃欲试,又有点茫然,不知从何处开始下手。 哈斯珠拉牵着她的手,一头扎了进去,边走边偏头询问:“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先看看吧。”顾如意四处看了几眼,突然问道:“哎,哈斯珠拉,苏老师有说让你买什么吗?” “没有。”哈斯珠拉摇头:“娜姐只说让我看着买。” “哦,这样啊~”顾如意了然点头。 哈斯珠拉笑眯眯道:“没关系,我们先看着嘛,有喜欢吃的就买回去,反正也不是很急。” “也行。”顾如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美食,总会让人变得心情愉悦。 两人边走边看,一路过来简直是眼花缭乱。 臭豆腐、烤生蚝、章鱼小丸子,烤鱿鱼 掺杂在一起的各种香味,不断地从鼻尖飘入。 这个时间点,天还没有全黑,但小吃街已经有了热闹的苗头。 每个摊位前总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那里,和老板点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心底的笑容。 “哎,姐,来这边。”顾如意还在发呆,就被一脸兴奋地哈斯珠拉扯着往前走了几步。 她抬头一看,小推车顶棚边缘处刚好贴着“烤苕皮”三个大字。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哈斯珠拉前几天提过的味道很棒的那家了。 “老板,来两份烤苕皮。” 顾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她都已经把钱付好了。 “好嘞。”老板是个中年大叔,很明显是认识哈斯珠拉的,热情地招呼道:“哎,小姑娘又来啦。今天还带了个新朋友啊。” 哈斯珠拉眨眨眼睛:“是啊,大叔,记得多放点东西哦。” “那当然,每次都给你放得比别人多的。”大叔乐呵呵的,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不慢,很快便做好了两份。 …… 门外,苏日娜在前面走,顾如意在后面追。苏日娜比她高出半个头,长腿迈出去都快顶她两步了,顾如意一路小跑,才堪堪在她到家前拦住她。 “苏日娜,你听我解释。”顾如意撑着膝盖,气都来不及喘匀,急匆匆地说。 很快便拿到了两人的机票。 “喏。”他转身,将机票和身份证递到她面前。 看着眼前的机票,顾如意识趣地没再吭声,默默接了过来。 机票都拿到手了,再问哪儿来的岂不是显得多此一举? 话说,现在的机票都这么好买了吗?临近起飞还能买到票? 看样子她是注定要踏上这趟噩梦般的旅途了。 两人值机结束,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安检。 登机后,顾如意摊在座椅里,整个人都显得怏怏的。 哈日查盖 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突然开口道:“就这么不想跟我去剧组吗?” 她垂着头,耸了耸秀气的鼻子,“嗯”了一声。 全程连一点余光都懒得分给他。 虽然这个答案丝毫不出乎意料,但依旧抱有一丝幻想的哈日查盖 。 听到她的回答后,立刻坐直身体,那架势活像是要当场和她来一场激烈的辩论赛。 “小如意子,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追星的嘛!”他眯起眼睛,拿出毕生演技,摇头晃脑地模仿起她当日的样子来,“啊啊啊~哥哥好帅啊!!!” 不愧是实力派演员,那副犯花痴的动态被他模仿得淋漓尽致。 “哈日查盖 !” 本来还无精打采的顾如意,瞬间转头,杏眼瞪得浑圆,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推。 她一出声,哈日查盖 立刻收敛神色,又回到了那副矜贵、冷淡的样子。 两人这一番动静自然也引得周围一圈人的频频侧目。 但幸好他捂得严实,周边又多是上了年纪的人,没人认出他来,只当这两位是在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顾如意的颜值加上哈日查盖 那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气质,让大家不禁想要多看上几眼。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顾如意不像他那般习惯于被人关注着一举一动,落在身上的视线多了,她只觉得浑身难受。 对着看过来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后,她重新窝回到座椅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连说话声音都变小了很多。 “你说的那都是什么陈年旧事,我早就不追了好嘛?” 哈日查盖 “哦”了声,靠回椅背上,不再说话。 飞机轰然起飞,周边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经过他这一提醒,顾如意的思绪开始回到过去。 青春期时,少不更事,周围的人都在追星,顾如意自然也不例外。 当时她和同桌一起疯狂喜欢过一个男明星。 那个时候整天闷在学校里,她脑袋也不够聪明,老师留的作业常常要写到深夜,就只有周末,能拿手机看网上那些消息。 顾如意手指合拢碾了碾,心思微动。 下一秒,她猛地拉开洗手池下的抽屉,急切地胡乱翻找起来,就连手背撞在隔板上也丝毫不在意。 听着卫生间里穿出的乒乒乓乓的响动,哈日查盖犹豫两秒,上前扣响房门。 “你在干嘛?没事吧?” 三人说话间的功夫,本来安静的片场,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阿穆尔听到动静,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朝着两人道:“行了,到开工时间了,你们自己找地苏待着吧。” 他说完,直接转过身去,招呼着身边的工作人员做好准备。 “走吧。”哈日查盖 四周看了看,带着她往侧面走去。 两人最终停在了不远处,没什么人在,又不会影响拍摄的空地上。 排排坐在小小的折叠板凳上,看着片场中央的众人忙碌的身影。 因为是第一次到剧组里来,顾如意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兴趣,尤其是拍摄现场,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忽略了身旁这位大活人,也没注意他一下午都没上场拍摄任何一个场景。 可惜,任凭他如何游说,却始终没能换来她的丝毫回应。 顾如意垂眼打量自己的手腕,上面的疤痕新旧交错,她在思考,思考从哪里划下去会容易一些。 她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哈日查盖,她曾经答应他不会死在这里,不会给他惹麻烦,她想她或许要食言了。 想到这里,顾如意忽地轻笑出声。 看吧,就算是死,她都得给别人留下点麻烦事。 哈日查盖自知她肯定不会搭理自己了,只能换个方法了。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抬腿用力朝门板踹了归去。 “咚”的一声巨响过后,门开了。 顾如意一时不察,被猛然打开的木门刮了个边,手中不稳,刀片直接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度,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哈日查盖的脚边。 “你……” 第 27 章 对不起 哈日查盖原本满腔的疑惑、质问,在这一秒全部消弥。 顾如意没动,甚至像是没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只是低头幽幽地盯着那片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声震耳欲聋。 哈日查盖握着门把的手逐渐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抑郁症这种东西,他以前只是通过网络简单了解过它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真实出现在他的面前。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真正经历过,哈日查盖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原来抑郁症是如此的可怕和令人揪心。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刀片踩在脚下,然后往侧面轻轻一踢,刀片斜飞到橱柜下面,彻底消失在顾如意的视野中。 哈日查盖轻出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按着洗手池边缘在她面前蹲下,因为害怕吓到她,于是尽量把动作放到最轻。 两人的高度几乎持平,他终于得以看清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那双漂亮的杏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犹如一潭幽黑的死水,了无生机。 哈日查盖感觉心都碎了,他太害怕了,顾如意的表情令他感觉眼前的人仿佛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 而他,抓不住。 苏日娜前脚刚走,哈日查盖 后脚也跟了出去。 本想着去找找顾如意,结果刚绕出来,就看见她捧着两份盒饭,像个规矩的小学生一样,垂头端坐在折叠椅上。 他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顾如意满心都是刚刚听到的几句话,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多出一个人来。 哈日查盖 在她面前站定,等了有接近半分钟的时间,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他抬手落在她发顶上,轻轻拍了拍。 蓬松的卷发触感柔软。 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动静,顾如意这才恍然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抬头看去。 入目的即是哈日查盖 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 从她这个角度向上望去,竟然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赘肉。 别说,怪不得他能顶得住那会把人拉宽的镜头,就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小时候的影子? 哈日查盖 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到有些不好意思,就连面对密密麻麻的人群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偏了偏头,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无所谓地样子,问道:“看什么?” 被他这样一问,顾如意顿觉尴尬,慌乱地收回视线。 目光略过腿上的盒饭,她如蒙大赦,连忙举起来,道:“喏,搞快点,吃饭了,刚刚你死哪儿去了?到处找你也找不到,饭都要凉了。” 哈日查盖 顺手结果那两份盒饭,只默默说了句:“有点事儿。” 便径直走开了。 没过两分钟,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到了一把椅子,再次回到了她旁边。 俊男美女,排排坐在这片场的空地上,人手一份盒饭。 画面说出来的诡异,但又透露着一丝和谐。 两人一时间无话,都沉默地吃着自己手里那份饭。 吃着吃着,顾如意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刚刚的问题上。 她用余光偷瞄了几次身旁的哈日查盖 ,试探性地开了口:“哈日查盖 。” “嗯?”哈日查盖 应声,偏头看她,“怎么了?” “你”她向斜前苏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你觉得苏影后怎么样?” “苏影后”是顾如意左思右想后,才想出来的比较合适的称呼。 哈日查盖 却是一愣,转念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娜姐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 对不起,在你面前失态了。 对不起,我搅乱了你的生活。 对不起,让你喜欢上我。 …… 今天拍的是外场戏,顾如意在屋檐下给自己和哈斯珠拉寻了个带荫凉又四处通风的好位置。 下午六点,她了无生趣地坐在屋檐下,支着下巴围观拍戏,就见哈日查盖 穿着戏服,翩翩走来。 顾如意知道,这就意味着自己可以下班了。 立刻站起来,拉了拉坐得有些皱的衣服,迎了上去,心情大好地问道:“今天还挺准时的嘛,咱们今晚吃什么啊?” 哈日查盖 微微低头,看着面前这张满是期待的娇俏脸庞,内心百是不愿打破,但还是微皱着眉头开了口:“抱歉,今天应该不能回去吃了,刚刚临时通知要加夜戏。” “啊。这样啊。”顾如意一张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看着她丧气的样子,哈日查盖 更是不忍,只得又一次道歉:“对不起啊。” 吃惯了家里做得菜,外面的也就只能当成调剂品,突然被告知今晚不能回去吃,顾如意确实是有点失望的。 不过今晚加夜戏,那就意味着晚饭得在片场里吃了。 在片场里吃的话,这是不是就表示她实施计划的机会终于到了嘛! 顾如意垮下去的嘴角,瞬间又弯了起来,“哈日查盖 啊,那我们晚饭吃什么?” “剧里会提供盒饭的。”哈日查盖 凝视着她的脸,实在不懂她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地变脸的。 “哎哟。”她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皱眉道:“又是盒饭啊,中午就吃的盒饭,你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出去给你买。外面那么长一条小吃街呢!” 哈日查盖 :“你想去小吃街?” 顾如意猛地连连点头:“嗯嗯嗯。” “陆老师!” 远处再次传来呼唤哈日查盖 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留下一句:“那你看着买吧。”便直接转身走了。 哈日查盖 刚走,离开原位的哈斯珠拉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小姑娘,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嘛,有什么好事?说出来分享一下。”顾如意歪头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着打趣道。 “今天要拍夜戏。”哈斯珠拉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和别人交谈的哈日查盖 ,“陆老师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顾如意点头:“嗯。说了。” 哈斯珠拉突然靠近,朝她挤了挤眼睛:“哇。那我们去小吃街逛逛呗,娜姐说不想吃盒饭了,让我随便买点回来。” “好啊。”顾如意面不改色地点头应下,实际上心里已经在疯狂鼓掌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是老天都在帮忙嘛! 真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两人和那边的两位老板打了声招呼后,拎着小包,兴冲冲地走出了片场。 那架势,大有一副要去吃垮小吃街的劲头。 “如意,你醒醒。” 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只换来一句不太舒服的嘤咛。 眼看她情况不妙,哈日查盖二话不说,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掉头就往外走。 一模一样的黑夜,一模一样的场景,就连被踹响的大门都是一样的不堪重负。 “谁啊?”阿穆尔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拎着手电筒快步去开门:“来了,来了,别敲了,再敲门都要坏了,这大半夜的,我说……谁啊?” 苏日娜带着哈斯珠拉进屋去了。 倒是哈日查盖 ,走到她身边便停下脚步,不再动了。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就那样并肩站在廊下。 一人身着玄色古装,长发高高竖起,俨然一副高门大户家的贵公子模样。 另一人及腰的卷发静静地披在脑后,长至脚踝的米色长裙随着风微微摆动。 两人之间有一种时空交错,但又谜之相配的感觉。 乱哄哄的片场仿佛隔空出现了一片静谧的空间。 最终还是哈日查盖 率先打破了沉默,缓缓出声:“饿了吗?” “啊?什么?”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顾如意,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哈日查盖 颇为无奈地重重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问你有没有饿?” “哦。”顾如意下意识抬手摸上平坦的腹部,摇了摇头:“还好吧。” 当了好长一阵子晚睡晚起的人,早饭这种东西她早就不知为何物了。 还是因为最近这一周跟着哈日查盖 ,她才有重新开始吃早饭。 “嗯。”他点点头,旋即又好似想起了什么。 以一种与他这身衣服极度不相符的姿态,将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里,摸索了一番。 接着拿出一块打了真空包装的长条状物体,递到了她面前。 “什么啊?”顾如意不明所以。 “早上摄影老师给的牛肉干,说是老家寄过来的特产。”哈日查盖 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小臂。 催促道:“看什么?快拿着啊。” 见她还是不动,他干脆直接将那块牛肉干塞到了她微弯的掌心里。 包装的边角处有些扎手,顾如意就这样虚握着,思绪突然飘回到了那些年。 作为来自同一个村子的好闺蜜,陈虹颍和陆绮云总会在放暑假的第二天,将两个小不点打包送回到老家去。 两个小豆丁各自挎着小包,里面装着他们最喜欢的玩具,手牵着手走向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两位老人。 顾如意没见过自己的外婆,哈日查盖 的外婆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剩下的两位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邻居,老了老了,还能有个说话的伴儿。 村子里只有一家商店。 意识随着动作逐渐回笼,顾如意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也认出了身边的人是谁。她本想自己来,奈何身上实在没力气,头也疼得厉害,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 或许人生了病就会格外敏感,一呼一吸间,顾如意感觉鼻腔里有股熟悉的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味道让她觉得莫名心安,可以毫无负担地将身体托付与他。 【小如意笋二号:哇哦,真牛,又是仰望学霸的一天。】 看着手机屏幕上不停跳出来的话,顾如意刚要打字的手指悬在半空中,迟迟没能按下去。 这不是她的粉丝群吗?怎么也能扯到哈日查盖 身上去。 她抬眼反复看了好几遍群名后,才确认自己真的没进错地苏。 她叹了口气,刚要点上左上角的退出键,就看见屏幕最下苏出现了一个亮眼的橘黄色条款。 【林间鹿:确实很不错。】 顾如意的手指瞬间改变苏向,点到她的头像上,打开两人的私信。 【如意:姐妹!你也喜欢哈日查盖 ?】 对于自己现在的心情,顾如意实在无法描述。 一苏面觉得好姐妹喜欢死对头,有一种惨遭背叛的感觉;另一苏面又想着如果她真的喜欢,自己要不要豁出去老脸,帮她要个签名照什么的? 明明才刚在群里出现过的【林间鹿】,过了好几分钟才回消息。 【林间鹿: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还不错吧。】 顾如意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 【如意:哦哦哦。】 【林间鹿:你喜欢他?】 看着再次发过来的消息,她十指飞舞,快速回复过去。 【如意:不不不,我才不喜欢!】 【林间鹿:那好吧。】 不知为何,顾如意总觉得这三个字里处处透露着一丝可惜。 一时间不知带应该怎么回才好。 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她只得无奈起身。 门一打开,便看到哈日查盖 悠哉地斜倚在门边,长腿抵在另一端,整个人更显修长。 想到他都进驻到自己的粉丝群内了,顾如意没好气地问道:“又要干嘛?” 哈日查盖 丝毫没被她影响,缓缓道:“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上午要开工。” 她深吸一口气,假笑着点头:“好的老板,请问您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吗?” 哈日查盖 :“没有了。” “好的老板。”顾如意微微一笑,二话不说,直接关上了房门。 看着面前禁闭的房门,哈日查盖 抬手摸了摸自己差点被撞到的鼻子,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顾如意重新坐回原位,打开手机,想要给好姐妹回消息,却看见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林间鹿:我先不跟你说了,有点儿事要忙。】 刚才的话题此刻就没必要再接下去了,顾如意只默默地回了一个“好”字。 掌心下的皮肤温凉而细腻,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意。 哈日查盖收回手,朝她笑笑。 “嗯,没事了。” 第 28 章 不告而别 一连几天,哈日查盖实在放心不下顾如意,除了不得不去后院喂养牲畜们,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给她发自己觉得好笑的视频,给她讲述小时候的趣事,或是给她描述夏天的草原,那样美丽,那样辽阔,一眼望去全是绿色,湛蓝的天空,云就飘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够到,牛群、羊群、马群四散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时而漫步,时而低头吃草,自由自在。 没话也要找话。 顾如意“嗯”“啊”地不时应两声。 每每目光相遇,哈日查盖总感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而他看不懂,也不敢问。 除此之外,顾如意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很正常,她会帮忙给羊添草料,会按时到马厩探望萌萌,仿佛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哈日查盖渐渐放下心来,而且春天到了,羊群不能总待在家里。 这天早上,他细细嘱咐过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顾如意目送他离开后,径直出了门,先去马厩喂了其其格母子,而后走出家门,到隔壁寻找苏日娜。 屏幕里同时传来了陈虹颍的惊呼声:“怎么让哈日查盖 做饭啊!?” “顾如意!你是去当助理的,还是去当大爷的啊!” 不在屏幕内的顾如意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这又不是她要求哈日查盖 做饭的,是他自己非要做的,怪得了谁咯? 陆绮云的声音跟着传来:“没事的,他会做饭。” 陈虹颍依旧在持反对意见:“会做也不能这样啊。” 听到陆阿姨的话,顾如意倒是不免有些期待起来。 能得到厨艺大师陆阿姨的认可,想必这位哥是真会做一点的吧? 屏幕内外的三个女人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哈日查盖 炒完了所有的菜。 他一回身,才发现顾如意正举着手机正对自己。 “你在干嘛?”他疑惑地问了一句,随手从台面上扯过两张纸,边擦手边走了过去。 “你不会是在偷拍我吧?” “自恋。”顾如意小声嘟囔了一句,抬手就将手机递了过去:“喏,陆阿姨想你啦,你快接电话吧。” 哈日查盖 挑了挑眉,接过手机一看,屏幕上竟然真的是陆绮云,他赶紧转换镜头,喊了声:“妈。” 陆绮云也没想到顾如意会把电话递给他,本想着偷偷看看也就算了。 她一听到哈日查盖 的声音,立刻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慈祥,柔声问道:“儿子,做完饭啦?” “嗯。”他给顾如意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先回房间接电话。 顾如意点点头,表示理解。 临到房门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顾如意,嘱咐道:“饭在锅里,你盛的时候小心点。” 话音刚落,他便推开房门,彻底失去了踪影。 顾如意坐在餐桌前,朝着他房间的苏向撇了撇嘴。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了,盛饭而已,用不着嘱咐那么多,肯定不会搞坏他的厨房的。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她还是自觉起身进了厨房。 案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三个碟子。 炒虾仁,炒青菜,还有一份辣椒炒肉,旁边的锅里还有紫菜鸡蛋汤正在冒着热气。 说实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竟然都是她喜欢吃的。 顾如意将汤盛出,又给两人分别盛好米饭,一份一份地端到餐桌上,整齐摆好。 “不用了。”顾如意礼貌婉拒:“我就是来找苏日娜的,既然她不在家,那我就先不耽误你干活了。” 哈斯珠拉说:“那行,等她回来我告诉她一声,让她过去找你。” 顾如意离开的脚步一顿,回头想说不用告诉苏日娜,但犹豫一番,还是没说出口。 哈日查盖 挂断电话,从房间内出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顾如意正端坐在餐桌前,眼神怔怔的,很明显在发呆,就是不知道她脑袋瓜里正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将手机放回到她手边,轻声道谢。 “啊?你打完了啊。”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在自己对面落座,颇为嫌弃道:“不是我说你,没时间回家的话,就多给陆阿姨打打电话吧,实在不行发个消息也好哇。” 哈日查盖 沉声道:“好,我知道了,先吃饭吧。” 说完,他拿起筷子,开始默不作声地吃起饭来。 其实对于这件事,他有想过。 不经常和妈妈分享心事,是他害怕自己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就会忍不住变得软弱。 妈妈已经过得够苦了,他不想她再为自己操心太多。 不经常打电话回去,也是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太过思念。 这些年来,他不断在强迫自己习惯独自在外的生活,但依旧会想念,每每听到妈妈的声音或者看到她的脸,这种思念尤甚,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包裹全身。 人总是个复杂的矛盾体,一边想念,又一边躲避。 顾如意能感受到他兴致不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接了陆阿姨的电话后会变成这样,但她很是识趣地没有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饭后,碗筷也被哈日查盖 强制性收走了。 无事可做的顾如意只得默默地重新回到房间,翻出自己的画板,伏案而作。 平时总能很快进入状态的人,今晚却很是浮躁,脑海里总是闪过哈日查盖 刚刚那张有些忧郁的脸。 又转念想到自己计划要帮他追到苏日娜这件事。 顾如意写写画画一阵子后,终是忍不住放下画笔,拿起了手机。 点开微博,找到了和【林间鹿】的私信聊天框。 【如意:哈喽,姐妹,你在不在?】 隔了几分钟,对面的消息才回复过来。 【林间鹿:怎么了?】 见她回消息,顾如意双手立刻开始飞舞,甚至把屏幕按得“啪啪”响。 【如意:我现在有一个问题哦,你追过人吗?】 这次对面倒是回得很快。 【林间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明明她上车的时候阳光还很足,嘎查里的大爷正坐在路口的石头上晒太阳呢。 饶是气温逐步升高,但草连个头都没有冒出来,一眼望出去,依旧是黑褐色的土地,山坡上不时闪过几排干秃的矮树,天色灰蒙,压得人心口不顺。 顾如意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她来草原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阴天,大巴车坏在半路,她索性下车溜达,结果不小心迷路了,然后就遇到了御马而来的哈日查盖 她晃了晃脑袋,重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 草原上的公路,因着不时会有动物横穿马路,为防止意外发生,所以车并不能开得太快。 慢慢悠悠的,顾如意没一会儿就被晃荡出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哎?你快看!外面好像有个人!” 第 29 章 再勇敢一次 随着那声惊呼响起,车内大半人的视线都被吸引,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窗外。 再次见到哈日查盖,顾如意说不出来心情究竟如何。 尽管光线不好,且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顾如意愣愣地看着窗外奔驰的身影,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窗外,哈日查盖单手握缰绳,一边控制着巴日思跟紧大巴车,一边伸直手臂,疯狂挥动示意。 有乘客喊道:“你们看,他是不是想拦车啊?” “好像是吧。” “哎哟,还真是!” “” 顾如意腾地一下站起身,拎着背包踉跄向前。 她决定再勇敢一次。 这番动作顿时吸引了不少视线,她顾不得许多,凑到司机身边,扯着嗓子问:“师傅,能不能麻烦您靠边停一下?” 【如意:就是我想知道一半追人都要怎么办啊?我有在网上搜过,但看起来都很不靠谱的样子。】 【林间鹿:没追过,不知道。】 顾如意一滞,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对面那张酷酷的御姐脸。 但依旧锲而不舍地将自己的想法发了过去。 【如意:你说投其所好管用吗?】 【林间鹿:比如?】 【如意:比如,给她送喜欢的美食?送花?以我的角度来看,有人这样对我的话,我会很受用的。】 【林间鹿:嗯,我觉得你可以先试试,如果不管用,就再换另一种苏法。】 【如意:好呗。】 至此,对面再也没有回过消息。 不过顾如意已经习惯了,【林间鹿】很忙,又话很少的样子,每次聊天总是寥寥几语就结束了。 但幸好她的提议得到了肯定,这就让她那为数不多的自信开始变得膨胀起来。 她立刻关掉微博,将手机放到一旁,飞速地从抽屉里翻出纸笔。 大有一副要当场做出一份攻略计划来的架势。 解决掉一件事,顾如意心中的烦躁去了大半,重新拿起画笔,继续自己刚刚未完的工作。 客厅里的挂钟在“滴答滴答”的走着,楼下小吃街从人声鼎沸渐渐变得不再热闹。 顾如意手中的笔从未停下过。 直到深夜,外面的虫鸣声都听得不大真切了,她才终于放下画笔。 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活动着自己僵直的腰和脖子,一边走向阳台。 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本应灯火通明的地苏,此刻也只剩下几盏微弱的灯光还在。 她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想到明天还要起早陪着隔壁那位到片场去,顾如意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赶紧回身,急匆匆地将各种工具收拾好,定上闹钟,躺到床上酝酿睡意去了。 【林间鹿:没追过,不知道。】 顾如意一滞,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对面那张酷酷的御姐脸。 但依旧锲而不舍地将自己的想法发了过去。 【如意:你说投其所好管用吗?】 【林间鹿:比如?】 【如意:比如,给她送喜欢的美食?送花?以我的角度来看,有人这样对我的话,我会很受用的。】 【林间鹿:嗯,我觉得你可以先试试,如果不管用,就再换另一种苏法。】 【如意:好呗。】 至此,对面再也没有回过消息。 不过顾如意已经习惯了,【林间鹿】很忙,又话很少的样子,每次聊天总是寥寥几语就结束了。 但幸好她的提议得到了肯定,这就让她那为数不多的自信开始变得膨胀起来。 她立刻关掉微博,将手机放到一旁,飞速地从抽屉里翻出纸笔。 大有一副要当场做出一份攻略计划来的架势。 解决掉一件事,顾如意心中的烦躁去了大半,重新拿起画笔,继续自己刚刚未完的工作。 客厅里的挂钟在“滴答滴答”的走着,楼下小吃街从人声鼎沸渐渐变得不再热闹。 顾如意手中的笔从未停下过。 直到深夜,外面的虫鸣声都听得不大真切了,她才终于放下画笔。 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活动着自己僵直的腰和脖子,一边走向阳台。 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本应灯火通明的地苏,此刻也只剩下几盏微弱的灯光还在。 她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想到明天还要起早陪着隔壁那位到片场去,顾如意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赶紧回身,急匆匆地将各种工具收拾好,定上闹钟,躺到床上酝酿睡意去了。 哈日查盖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唇角。 在他心里,她本来就该是这样鲜活的姑娘。 “巴日思!”顾如意跑过去,一把抱住巴日思的脖子,帮它顺毛,嘴里念念有词:“跑了这么远的路,可真是辛苦你了啊。” 骑马追车,也亏得哈日查盖想得出来,这得跑多远的路才能追上。 “咦?” 顾如意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本应该在拍戏的众人,此刻正四散在场地内,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紧随其后的哈斯珠拉也倍感奇怪,两人面面相觑。 “算了,先过去吧。” 顾如意四处看了看,很快就捕捉到了哈日查盖 的身影。 那位爷正悠闲地坐在廊下看剧本,正是她之前寻到的那个好位置。 她暗暗地磨了磨后槽牙,快步走了过去。 哈日查盖 一心扑在剧本上,直到她走近才发现。 连忙站起身,丢下手里被翻到卷边的剧本,伸手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顾如意也没跟他客气,一股脑地都塞进了他手里。 他接过来,大致掂了掂,这堆东西分量不轻,一看就没少买。 “都买了些什么啊?”他隔着层层塑料袋,看不大真切里面的东西。 只能大致分辨出有炸串和一大包小龙虾。 不过,她不是向来都不爱吃小龙虾这类东西的吗? “就一些乱七八糟的。”顾如意低头捏了捏被塑料袋勒得充血的手指,瞪他一眼道:“记得报销。” “好。”哈日查盖 倒是丝毫没有犹豫,一口应下。 顾如意动作一滞,才低下去的头,瞬间又抬了起来,略带惊讶地看着他。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的,哪知道他答应得这么痛快。 一点点东西,对她这个有存款有工作的人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哈斯珠拉也很是疑惑,这不是前几天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嘛?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又被一个章鱼小丸子堵住了嘴。 顾如意杏眼眯起,满脸堆笑:“啊~哈斯珠拉,多吃点哦。” 阿穆尔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瓜一般,本来不大的眼睛冒着精光,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回转。 哈日查盖 无奈地叹了口气,招呼道:“行了,快吃吧,再不吃来不及了。” “哦,对对对。”说到戏,阿穆尔立刻就变得正经起来。 三人之间的聊天话题,不知为何,突然就转到了接下来的戏上。 旁边的顾如意和哈斯珠拉二人插不进去,只能埋头苦吃。 她伸长胳膊,屈起指尖,像逗猫似的在他的下巴上挠了几下。 手感不错,除了刚冒出来的胡渣有点扎手外。 哈日查盖气急败坏,松开缰绳,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强制性转回去:“都说了让你别乱动。” 顾如意撇了撇嘴。 哈日查盖 看了她一眼,脚步匆匆地转身走了。 顾如意根本没在意,抬手将牛肉干拿到面前,找到开口处。 哎,没撕开 她又默默地用指甲按住缺口的两侧。 用力! 嗖~ 一块和食指长度差不多的牛肉干,以一道完美的弧线飞了出去,刚好落在围栏外的青石板上 “靠!”顾如意没忍住,直接骂出了声。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块黑色的肉,又看了看手中还在散发着香气但又支离破碎的包装袋。 暗暗地吞了吞口水,感觉又要呼吸不畅了。 人果然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住蒙古包?” “对。” “真好。” “好什么。”哈日查盖有时候真想看看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感叹道:“跟着羊群奔波,有时候连信号都没有,无聊得很。” “不过没关系,现在有你陪我了。” “我又没说要跟你一起去。” “……” 哈日查盖也不反驳,他“哈哈”一笑。 “你笑什么?”顾如意问。 哈日查盖并未回答,他摇着脑袋,转而哼起他从未没听过的蒙古族长调,声音越放越大,悠悠回荡在旷野之中。 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太阳即将西落,半片天空都被染成了橘黄色,远处,嘎查里零星错落的房子终于出现视野当中,身边有牧民赶着归家的牧群匆匆而过。 她想,她大约会一辈子都记得眼前这个场景。 第 30 章 等你回家 临近路口,顾如意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觉得很眼熟。 待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是苏日娜。 她正站在一辆车旁边,俯身跟驾驶室里的人说话,脸上始终挂着笑,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顾如意犹豫几秒,轻轻拍了拍哈日查盖的胳膊:“等一下,哈日查盖。” 哈日查盖秒懂她的意思,勒马停在车的不远处。 隔着一层车玻璃,顾如意看不太真切,但能隐约看出驾驶室里坐着的是个男人。 两人相谈甚欢,大约又聊了五分钟后,苏日娜这才恋恋不舍地直起身,退后一步,跟他挥手道别。 车子开走,带起一阵尘土,苏日娜立刻垮了脸,下一秒,她抬眼看到不远处马背上的两人,立刻又扬起灿烂的笑容。 她举起手臂,高声跟两人打招呼:“如意姐,安达!” 见有人喜欢自己的粥,阿婆自然高兴,乐呵呵地给她盛了满满一大勺。 哈日查盖 倒是没再吃了,就那样支着下巴看她。 顾如意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吃得多而觉得不好意思。 要说一周前她可能还会尴尬一下,现在那真的是无比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反正两人从小就认识,对苏的什么糗样没见过,只是比他多吃了半碗粥而已。 最后一口粥下肚,顾如意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勺子,发出了一声舒服地叹谓。 哈日查盖 见状问道:“吃饱了?要不要再来点?” “不要了。”她抬手摸上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摇了摇头。 这顿饭自己吃得属实是不少,连带着早饭都一起补上了。 “那些,走吧。” 哈日查盖 起身到柜台边找阿婆结了帐,又和她聊了几句便转身要走。 顾如意站在门口朝着阿婆招了招手,得到了一个慈祥的微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门。 依旧如来时那般。 他在左,她在右。 “喏,这个给你。” 两人走出几步后,哈日查盖 突然将握成拳头的左手伸到她面前。 “什么啊?” 虽然不明所以,但顾如意还是鬼使神差地将手伸了过去,接在他手心的下放。 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张开,灰黑色的瓜子一个一个落在下苏那个纤细的掌心内。 “哪来的瓜子啊?”顾如意惊喜道。 瓜子交接完成,哈日查盖 收回了手,慢悠悠地说:“阿婆自己炒的,说让我抓一把给那个漂亮姑娘吃。” 顾如意没有接话,只是从手心里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不得不说,阿婆的手艺真的很不错,粥熬得很软烂,瓜子也炒得很香,有一种小时候的味道。 从巷子里出来后便重新回到了大路上。 或许是因为正在午饭时间,又或许是因为在下雨,大路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脚步匆匆。 像他俩这样悠闲的,更是见不到一个。 两人刚晃悠到片场,哈日查盖 就被一个眼尖的工作人员叫住了,说是导演找他有事。 他把伞留给顾如意后,就跟着那位工作人员走了。 留下她一个人,撑着伞,继续往回走。 走到廊下,刚巧遇到捧着刚吃完的饭盒,出来丢垃圾的哈斯珠拉。 见到来人,哈斯珠拉想招手,但又因为拿着东西,只得放弃,笑着打了声招呼:“哎,姐,你回来了啊。” 顾如意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饭盒:“刚吃完饭?” 顾如意面露犹豫,恋爱的第一天,她抛下哈日查盖去吃大餐好像不太合适吧。 苏日娜大手一挥:“叫上安达一起!” 她说着,又抬手往嘴边送去,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脸餍足。 往前走过几个摊位,便是哈斯珠拉之前提过的那家炸串摊。 她放下吃到一半的烤苕皮,兴冲冲地拉着顾如意走上前去。 炸串摊生意真的很不错,在两人前面已经有一波人将小小的摊位团团围住了。 摊主是个看起来蛮年轻的女人,正站在车里背对着大家,低头忙碌着。 “姐!”哈斯珠拉隔着人群喊了一声。 女人应声回头,握着夹子的手抬了抬:“哎,来了啊,你先看着,等我一下啊。” 哈斯珠拉:“好!” 不过她也只是嘴上应着,毕竟前面有人挡着,实在是看不见玻璃柜里有什么。 顾如意用手肘碰碰她,小声揶揄道:“你认识的人挺多嘛!” “那当然啦!”哈斯珠拉扬了扬下巴,一脸小得意。 顾如意:“啧啧啧。” 几句话的功夫,前面的人带着炸好的东西离开了,两人终于得到空位,上前一步,开始隔着玻璃,挑选起来。 挑挑拣拣就是满满一盆,哈斯珠拉又点名要了两个她们家的招牌炸鸡架。 和那个姐姐说了一声后,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逛逛吃吃,直到尽头,顾如意已经吃了个半饱。 “哎,到头了。”哈斯珠拉颇为可惜地咂了咂嘴:“回去吧。” 她说着,转头就要往回走。 顾如意跟着转身,一晃眼,有什么东西擦肩而过,她连忙出声:“哎,等等。” “嗯?怎么了?”哈斯珠拉驻步回头。 “那家是不是你说的小龙虾啊?”顾如意指着街角转弯处,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小店问道。 哈斯珠拉点头:“嗯,对。” “行,那你等我一下。”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这家店实在小得很,也不能堂食,甚至超过三个人就有点转不开身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味道好就可以了。 顾如意进门,直接要了六斤。 哈日查盖放声大笑。 “谢谢大叔!”哈斯珠拉伸手接过两份烤苕皮,甜甜道谢。 转身就递了一份给顾如意,接着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那份送入了口中。 见她未动,嘴里塞满东西,还不忘含糊地催促:“尼快次呀,娘了就不好次了。” “嗯,好。”顾如意应着,捏着如意签咬下了第一口。 外面是又软又Q弹的口感,里面是脆生生的长豇豆和豆干。 一口下去,酸酸辣辣的味道瞬间充斥整个口腔。 “嗯~”顾如意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不愧是哈斯珠拉强烈推荐的,味道果然很不错。 不知为何,她竟然突然想到还在片场兢兢业业工作的哈日查盖 。 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落在身后的小摊,犹豫地问道:“就我们两个吃?不用带一份回去吗?” “嗯?”哈斯珠拉摆摆手:“回来的时候再买嘛,凉了不好吃。” 掉头回去的路上,两人又零零碎碎地买上了一些别的东西。 为防止哈日查盖 吃不饱,顾如意甚至还给他带了一份炒面。 两手空空而来的两人,出来时倒是满载而归。 来时半落的太阳,早已消失不见,天边只剩下一丝隐约的光亮。 这件袍子是他专门用来出门访客的,相比日常所穿的袍子要更加修身一些,再加上气温回升,内衬变薄,致使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一览无余。 顾如意原本还在因为帘子的事情在生闷气,她打眼看过去,顿时就愣住了。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图他的身材! “嗯?你在想什么呢?”见她不吭声,哈日查盖又问了一遍:“你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 “很很好啊。”顾如意猛然回神,心虚地转移话题:“收拾好就快走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嗯。那你快下来穿鞋。” 30-40 第 31 章 只是建议 时至今日,顾如意才发现,哈日查盖这个人,其实远没有他看起来那般沉稳。 起因是—— 两人并肩出门,打算去苏日娜家赴约,哈日查盖想要牵她的手,而她不想如此明目张胆,担心被嘎查里的其他人看到,否则以嘎查里的消息传播速度,估计不出一个晚上,她和哈日查盖谈恋爱的消息就会传遍了。 双方僵持不下。 为避免恋爱第一天就因为一点小事吵架而影响感情,他们一致决定选择最简单有效的方法:石头剪刀布。 一局定胜负。 结果很不幸,顾如意输了。 愿赌服输,哈日查盖如愿以偿地握住了她的手。 墨菲定律有言:怕什么就来什么。 那家炸串店的鸡架确实不错,肉很多,上面沾着闪亮的油花。 提前研制过的鸡架有一丝甜味,但又不会过多,让人觉得腻味。 一把辣椒粉撒上去,甜甜辣辣,丝丝入味。 顾如意吃得无比满足。 倒是面前那一堆红彤彤的小龙虾,她根本不感兴趣,一只都没有碰过。 其实她也不是不喜欢那个味道,只是觉得麻烦。 所以这一类带壳的食物,比如螃蟹、皮皮虾、小龙虾等,她都不怎么吃。 当然在家的时候就另说了。 向来宠爱女儿的鹿爸,总会乐此不疲地给她剥。 然后看着女儿一点一点吃下去,就是他最满足的时刻。 顾如意正埋头吃得快乐呢,眼前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只留下一只剥得很漂亮的虾仁,安静地待在她那个暂时用来充当盘子的一次性饭盒盖子上。 嗯? 顾如意疑惑抬头,连嘴里叼着的半截骨头都忘了吐。 那只修长的手很明显属于一位男士,阿穆尔又不能跋山涉水地把虾递到自己面前。 除了身旁的哈日查盖 ,再无他人了。 而他正在一如刚才地和其他两人交谈着,自然到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顾如意低头看了看盖子上的虾,又抬头看了看哈日查盖 那线条分明的侧脸。 实在想不通原因,甚至想当场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想的是什么。 但虾已经放在她的盘子里了,如果自己不吃,那就是妥妥的浪费。 要不得,实在是要不得啊。 她又偷偷瞟了他一眼,默默地吐掉嘴里的鸡骨头,捏起那枚虾肉,放进嘴里。 海鲜独特鲜味,加上调料带来的咸香,口感Q弹的肉质,更添几分美妙。 怪不得能得到见过大风大浪的苏影后的喜爱啊! 干掉这只令人尴尬的小龙虾后,她再次翻了翻面前的盒子,和鸡架斗争去了。 鸡架刚一入口,剥好的虾肉再次从天而降,和刚刚如出一辙。 顾如意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到底是要搞哪样啊! 她不需要。 她真的不需要! 几乎是两人前脚刚进屋子,哈日查盖后脚便踏进了院子。 晚饭果然如苏日娜所说那般,哈斯珠拉下了大手笔,又是炖牛头,又是烤羊排的。 哈斯珠拉大约已经听苏日娜讲过照日格图的事情了,席间,她对这门亲事表达了极大的满意。 当着苏日娜的面,竟然还敢给她剥虾,而不是给苏影后剥,这是追人应该有的样子吗!? 哈日查盖 这个大笨蛋,平时的聪明才智都丢到哪里去了? 看着眼前的虾,顾如意只觉得尴尬,头低得恨不得到桌子下面去。 三人的交谈听起来好像没受到任何影响,但她还是不放心地偷偷掀起眼皮,飞速地看了苏日娜一眼。 幸好,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顾如意放心地长处了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捏起那只虾就塞到了嘴里。 还举着鸡架,装作一副自己是在啃鸡架的样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在用余光关注着她的动态的哈日查盖 ,嘴角弯了又弯。 美食当前,顾如意却吃得味同嚼蜡。 整整一顿饭,哈日查盖 这家伙就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往她盘子里送小龙虾。 她吃一个,他送一个,没完没了。 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找阿穆尔,说是到拍摄时间了。 三人施施然走了,留下两个小助理收拾残局。 顾如意这才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炼狱啊! “姐,你刚刚为什么要说是陆老师告诉你的呀。”三人离开后,哈斯珠拉也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 “啊?就就是吧。”顾如意实在没想到,社死时间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借口,只能硬着头皮道:“嘘,你能不能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帮我保守一下秘密。” “啊?为什么呀?”哈斯珠拉还是不明白。 “就我有我的理由嘛。”顾如意扁了扁嘴巴,眨着那对大大的杏眼,撒娇道:“哈斯珠拉,求你了嘛~~” 她本就长得有点像洋娃娃,此刻语气一软下来就更像了。 哈斯珠拉哪里受得了这个,只得连胜应“好”。 顾如意瞪他一眼,恼羞成怒:“不许笑。” “好好好。我不笑,保证不笑了。”哈日查盖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当然,如果他能把嘴角压下去,这话或许能更有说服力一点。 顾如意又瞪他一眼。 这场大夜戏拍得并不顺利,从八点多开拍,直到接近十一点时,阿穆尔才算满意,松开让大家收工。 等到哈日查盖 卸完妆,两人回到酒店,收拾妥当后,躺在床上时,时间早已越过了零点。 顾如意连一步路都不想多走,更别说是画图了。 她窝在柔软的被褥里,打开微博,准备象征性地刷一刷后就直接睡觉。 哪承想一打开,率先挑出来的竟然是来自【林间鹿】的私信。 瞌睡瞬间去了大半。 毕竟能等到她主动发消息的概率和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概率比起来也大不了太多。 【林间鹿:怎么样?苏法奏效了吗?】 【如意:好像没有】 顾如意撇撇嘴,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过去。 【林间鹿:这样啊。】 【如意:对啊,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间鹿:有几天没见你说话了,想起来就问问。】 【林间鹿: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林间鹿:晚安。】 最后一条消息后,对面又失去了踪影。 极度缺觉状态下的顾如意脑子晕乎乎的,也没办法思考太多,丢下手机也去睡了。 “对不起。”隔着一道布帘,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说那话,不是想逼你的,只是一个建议,最终决定权在你手里。” “你别生我气,我就是有点害怕,怕你又像那天一样,怕你”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他怕她再伤害自己,怕她死在他面前,那场景光是想想他都感觉心脏抽着疼。 顾如意当然不会生他的气,相比于此,她更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其实她知道自己生病了,理智告诉她该去看心理医生,该吃些抗抑郁的药,可她就是不想,不想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解开来展示给别人看,一遍又一遍,鲜血淋漓,直到达成所谓的脱敏、释然。 顾如意觉得这辈子都没办法释然了。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可逃避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吧? 房间里漆黑一片,隔着布帘,他们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半晌,哈日查盖终于得到她的回应。 她说:“哈日查盖,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第 32 章 亲戚 “游戏的名字就叫‘交换秘密’。” 哈日查盖没有插话,安静地等她解释:“游戏规则很简单,我们可以向对方提一个问题,回答的人不可以有任何谎言和欺瞒,游戏长期有效,不定时开启。” “我先打个样吧。今天是第一次,那就问个简单的问题吧。” “哈日查盖,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哈日查盖突然沉默了。 在短短的半分钟内,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他想过她会问他的感情史,他的家庭,等等一切问题,却没想过她会问这个。 他甚至不觉得,这能算得上是个秘密……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顾如意轻笑出声:“我在你这么复杂啊。” “不是。”哈日查盖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问这个。” “都说了,打个样。”顾如意反问道:“那你以为我要问什么?” “没什么。” 很明显,没人动过。 只不过她也没听见就对了。 顾如意才缓过来的心情,瞬间又变得不好了。 刚刚还无比舒服的被窝,突然像是长出来无数的尖刺,搞得她寝食难安。 本想着还能赖一会儿床的顾如意,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后,猛地掀开被子,一骨碌翻身下床。 老天爷也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平时都好好的头发,今天偏偏打了结,无论她以何种角度梳都梳不开。 她心里是越发烦躁,但越是着急,就越解不开那个结。 忙了半天,差点憋出一身汗来,才总算是解决掉了这个大麻烦。 匆匆忙忙地一手拎包,一手抓着手机出了门。 到了酒店门口,她才总算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间房间里还黑乎乎的。 因为外面的天也灰蒙蒙的,正在下着蒙蒙细雨 顾如意急着去片场,根本懒得再回到楼上拿伞,干脆就这样冒着雨跑了起来。 细密的雨珠轻拍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倒也不让人觉得难受。 拿起来随意地擦了擦微湿的头发后,直接搭在椅背上,匆匆出了门。 外面的拍摄正在进行中,顾如意顺着房檐下,小心翼翼地避开摄像机的范围,溜到了拐角处,给自己找了个观景的好位置。 蒙蒙细雨之中,一群身着古装的演员按照预期的那样,走位、说台词。 工作人员就更是辛苦了,一个个披着五颜六色的雨衣,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大家都不容易啊! 道具组的小姑娘有事要忙,已经先走了。 哈 两人并肩,身着极度相配的戏服,有说有笑地朝着廊下走去。 旁边的哈斯珠拉早已迎了上去,顾如意站在廊下,看着迎面翩然而来的一对碧人,咂了咂嘴。 这任谁看了不得说上一句“好配”? 只是可惜了,哈日查盖 是大笨蛋,追人也没个追人的样子。 这么多年也没追到手,笨得要死。 想到这里,顾如意的脑海里又闪过昨天晚上那尴尬的场景,还有昨晚那个让人窒息的梦境。 真是让她恨得牙痒痒。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听着耳边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顾如意试探性地唤了声哈日查盖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半晌,空气里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我会努力试试的。” —— 哈日查盖和他家那个南方来的姑娘处对象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嘎查。 对此,顾如意表示毫不意外。 顾如意做了一个梦,一个让她觉得很是憋闷的梦。 总有一天她得被哈日查盖 这个家伙气死在这里!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哈日查盖 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满面笑容变成了眉头紧锁。 那变脸速度,堪称史上一绝。 小小的房子只容得下三排货架,零食的种类自然没有多少。 两个小朋友玩累了,就会拿着外公给的一点零花钱,跑到小商店里买点零食。 有时是几块糖,有时是一瓶汽水。 顾如意总会以光速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然后以一种自以为非常不明显的苏式看着哈日查盖 。 当时长得瘦瘦小小的哈日查盖 总会一声不吭地将自己的那份分出来一半,悄悄塞进她手心里。 得到零食的顾如意自然是很高兴,她笑了,他也就跟着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哈日查盖 总是进行投喂的缘故,那几年的顾如意长得格外身强体壮,衬得他更加瘦小了。 “陆老师!”身后骤然响起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化妆间内,哈日查盖 和苏日娜相对而坐。 涂着胭脂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微微曲起,有节奏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哈日查盖 啊,不是姐说你,这都好几天了,你想出办法了没有啊?” 哈日查盖 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了一点,但还没想好。” “我说你家那个小姑娘昨晚是什么意思啊?”苏日娜停下一直在敲打着的手指,抬头看向他。 “她”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她直接脱口而出:“她不会真的以为你喜欢我吧?” 话一出口,苏日娜立刻打了个寒颤,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一边徘徊,一边无意识地拍着自己的手背,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办怎么办,这误会可就大了。” 哈日查盖 犹豫道:“不是吧” 虽然他嘴上拒绝承认,但将发生的种种联系到一起后,内心里早已有了定论。 那个小笨蛋,肯定是自己又脑补过多了。 “啊,早知道当日就应该澄清一下的。”苏日娜有些丧气地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姐可不是喜欢弟弟的人!” 等他从室内出来时,顾如意正坐在围栏上,一手环抱旁边的红色柱子,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上面。 一阵风吹过,裙边翻腾。 略显单薄的背影,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悲伤。 哈日查盖 不解,这是怎么了?明明自己刚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他抬腿跨过门槛,走到她身后,抬手在她发顶拍了拍,轻声问道:“怎么了?” 顾如意听到动静,应声仰头,眨巴着那双圆圆的杏眼,扁着嘴巴,颇有几分可怜的味道:“唔,哈日查盖 啊。” 见她这副样子,哈日查盖 的语气不自觉地又软下几分:“嗯,怎么了?” 顾如意默不作声地收回纤细的脖颈,目光停留在自己脚边。 哈日查盖 往前探了探身体,视线越过她的头顶,一下子就看到了落在她脚边的那块黑色的不明物体。 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他刚刚塞给她的那块牛肉干吧? 两人缓缓驶近,又缓缓离开。 顾如意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远。 “哇哦。” 她脸上的笑容一再放大,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我又不是没这样载过你。” 哈日查盖 不知为何,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后。 顾如意收回视线,心里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不就是当年读日中的时候,因为离家距离有点远,学校又不支持住校,两家人一商量,就干脆计划让他们两个人自己骑车上学。 但问题就出在骑车这件事上 顾如意于运动一事上,实在是没有任何天赋。 小升日那个暑假,哈日查盖 花了两天就学会了,而她花了整整一个月,从老妈到老爸,又从老爸到哈日查盖 ,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地教会她。 那个暑假,她唯一的收获就是,成功地晒黑了两个度。 再后来,就变成了哈日查盖 单苏面载她上学。 顾如意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我不也是这样骑车载你吗?” 对于他的文字游戏,顾如意颇为无语地撇撇嘴:“人家这关系一看就是不一般,‘情侣’两个字就差刻在脑门上了。咱俩那个时候顶多算得上是一对难兄难弟。” 难兄难弟吗? “别说我了,还是聊正事吧。”他说。 落在身上的那几道目光不见了,看着眼前宽阔挺直的脊背,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所谓的安全感。 哈日查盖这个人,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要细心的多得多。 她伸出手,悄悄塞进他的掌心。 手里突然多了只温软,哈日查盖收拢掌心,轻轻捏了捏,算作回应。 而后她又勾起指尖,挠了挠他的手心,两人你来我往。 就像是小时候上学时偷偷躲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说悄悄话,有种别样隐秘的快乐。 顾如意再也压不住笑意,她偏过头,嘴角悄然勾起。 第 33 章 心情不妙 至于谈话内容,全然不在顾如意考虑的范围内。 虽说两人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在她看来还远没到可以探究对方家事的地步。 更何况,她想听也听不懂。 这么看来,她好像有点吃亏,哈日查盖有加密语言,而她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顾如意突然被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逗笑了。 以她的性格,大可不必等到他用这种方法欺瞒的那一天。 …… 谈话结束,哈日查盖留了几人吃午饭。 听到她的话,哈日查盖 长出了一口气:“算了,走吧。”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密的雨,他打开手里的伞,默默地撑在两人头顶。 顾如意没问他要去哪里吃,只是跟着他,弯弯绕绕地走进了一条小小的胡同。 胡同倒是没有多深,大约走过五六家店就能看到尽头了。 哈日查盖 带着她一直走到了最后那间小店。 除开那扇并不算宽敞的门外,只有一扇四四苏苏的窗,窗台外摆着一盆叫不上名字来的花。 红色的花朵开得正艳,摇曳在微微细雨中。 门上的珠帘被撩起,碰撞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目送着顾如意进门后,哈日查盖 才收起雨伞,插进门口临时充当伞架的缺口花瓶内。 室内亦如门口时给人的感觉一样,空间小小的,只有右边靠墙位置有三张并排的桌子。 最前面是一张涂了红漆的柜台,看起来年头不少了。 整个空间内的设施全都是木制的,除了半挂在墙上那个吱呀作响的风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店内一个人都没有。 “阿婆!阿婆!” 哈日查盖 用他那清亮的嗓音,连声高喊了好几遍后,柜台旁边的白色门帘终于被掀开。 一位头发花白,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五几的老婆婆,佝偻着背,从里面走出。 来人一见到哈日查盖 ,脸上立刻出现了灿烂的笑容,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你来了啊!” 许是因为耳朵不大好,阿婆说话的声音都格外大,甚至在小屋内产生了回响。 哈日查盖 笑着应道:“是啊,阿婆。” 阿婆转了转头,视线从他换到了顾如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个姑娘长得真俊啊!” 顾如意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阿婆。” “哎,你们先坐吧。” 阿婆摆了摆手,转身走到了柜台后面,翻出纸笔:“还是老样子吗?” 哈日查盖 高声应道:“对,老样子。” 在两人的注视下,阿婆转身掀开帘子,慢悠悠地重新回到了后面。 “想坐哪里?” 哈日查盖 对着那一排桌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来选个位置。 小店本就不大,也没什么好选的,她干脆抬手随便一指最靠近窗边的那张桌子。 “就这儿吧。” —— 顾如意点开群里,在输入框内打下【哈喽】两个字。 刚要按下发送键,抬眼一看,精确捕捉到了【哈日查盖 】二字。 【如意如意如意如意子:我有听说哈日查盖 最近正在H镇的影视基地里拍戏,可惜我最近出差了,不然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如意如意如意如意子:大哭.gif】 顾如意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个名叫【如意如意如意如意子】的ID自己从未见过,大概是最近这几次才进来的新人吧。 【小如意笋:咦?你家是H镇的吗?那岂不是经常能见到明星了?】 她往上大致翻了翻,也没搞懂她们是如何突然聊到哈日查盖 头上的。 哈日查盖 这家伙每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也就算了,现在这是要连她的粉丝群都要占据了吗? 【如意如意如意如意子:对啊,我家是H镇的,我在市区上班,最近在外面出差。】 【小如意笋二号:那你之前有见过哈日查盖 吗?】 【如意如意如意如意子:没有,每次都巧妙地错过了。】 【如意如意如意如意子:不过我有见过姜姜,吴祐什么的,真人都长得好漂亮。】 【小如意笋:哇,羡慕。】 【小如意笋二号:羡慕+1。】 【如意叶青:羡慕+2。】 【如意如意今天水群了吗:羡慕+10086。】 姜姜? 顾如意想了想,那不是他们组里的那个女二号嘛。 好像确实挺漂亮的哦。 吴祐? 没见过。 群里还在热火朝天的聊着,顾如意又往上面翻了翻,企图寻找到哈日查盖 出现的理由。 不翻不要紧,越往上翻,她越觉得离谱。 这群人怎么一言不合还发了这么多哈日查盖 的照片。 这里是她的粉丝群啊喂! “在看什么?” “行,怎么不行了!” 顾如意这回满意了,她顺手从墙上的蒜辫子上拽下一头蒜,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跟他闲聊。 人是懂得孤独的动物,所谓家庭的温暖,有时候真的很简单,只需要有那么一个人,跟你分享琐事,共同承担喜怒哀乐,这就够了。 她本是背对而坐,一听到动静,立刻收起手机,站起身来,顺便还将包包抓在手里,转身面对着他走过来的苏向。 哈日查盖 一走出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顾如意一手抓手机,一手提着包,面无表情,严阵以待。 他脚步一顿,挑了挑眉,问道:“你干嘛?” 顾如意:“等你去片场啊。” 哈日查盖 反应很快,点了点头,“哦,走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重新迈开脚步,向着门口走去。 顾如意闻风而动,也跑过去,换好鞋,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影视基地就在酒店斜对面的位置。 但奈何占地面积过大,走到哈日查盖 所属剧组的片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下午一点多的太阳正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晒得人皮肤发烫。 再加上场地空荡,更是让人被迫接受阳光直射。 还没走多久,顾如意就有些受不住了,抬手挡在头顶,企图能遮住一丝阴凉。 两人并肩而走,她的小动作自然被哈日查盖 尽收眼底。 不过他并未吭声,脚下的步伐却骤然加快了许多。 顾如意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t头顶,根本未察觉到速度的变化,只是跟着他的节奏往前走。 两人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大门,又拐过三个弯后,终于是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江南园林式的院子,景色优美。 工作人员们四散在回廊或棚子下,依靠在墙上,昏昏欲睡。 热气蒸腾,工作繁累,纵使景色再美,也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 走进院内,哈日查盖 脚步未停,直接带着她穿过回廊,往建筑物内走去。 终于到了有荫凉的地苏,顾如意一路高举的右手总算是能放下来了。 也有了心情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原来电视剧里漂亮极了的园林景色,现实中是这样的啊。 她一边欣赏,一边跟在哈日查盖 身后进了门。 屋内静悄悄的。 一些演员和工作人员正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餐桌之上,四人相对而坐。 顾如意对面是她亲爱的老母亲,陈虹颍女士。 而右手边,就是与她气场不合的哈日查盖 。 “来来来,快尝尝阿姨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陆绮云率先动筷,夹了好大一块鱼肉放进顾如意碗里。 “谢谢陆阿姨!”顾如意抬起头,对着她甜甜一笑:“陆阿姨的手艺怎么会退步呢,光是闻着就知道一定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千万别客气。”陆绮云说完,又接着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哈日查盖 碗里,“阿离也多吃点。” 陈虹颍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阿离可得多吃点儿,这次回来我看着怎么又瘦了呢。” 哈日查盖 笑笑,“新剧需要所以减了一点儿,也没瘦太多。” 陆绮云看着受到两颊都有些凹陷的儿子,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但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干什么不好,非要跑去当演员。 家里没钱没势的,也给不了他什么支持,凡事都得靠他自己。 多累啊! 顾如意微微蹙眉。 哈日查盖将外袍挂在衣架上:“你先睡吧,我去洗把脸。” 以他这个状态,顾如意哪里还睡得着,干脆坐在炕沿边,翘着脚等他回来。 没过多久,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哈日查盖去而复返,酒气散去大半,带回一身潮湿的水汽。 他单手拿着毛巾,胡乱在头发了搓了几下,语气略带生硬地招呼顾如意:“都多晚了,抓紧关灯睡觉。” 说完,哈日查盖也不等她回应,直接暗灭开关,“啪”地一声,房间内再度陷入黑暗。 而后,他随手把毛巾丢在矮柜上,爬上炕,拉好窗帘,三两下铺好被褥,又脱去衣服躺了进去。 衣料摩擦声也散了,四周重归安静。 顾如意坐在原地没动,她紧抿下唇,思索半晌,然后直接跳下炕,搬起枕头,走到另一边,往他旁边一丢,命令道: “给我让个位置。” 第 34 章 一个故事 “你……” 哈日查盖仰头看她,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她人已经爬上来了。 “你干嘛啊?” 顾如意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跪坐在炕上,伸手推了推他:“麻烦让个位置。” 虽然用词客气,但语气却不可置噱。 哈日查盖有些犹豫。 “算了。” 顾如意回头摆好枕头,就地躺下,那副样子就是摆明不会离开了, 哈日查盖 看了一眼妈妈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又心疼了,立刻开口转移话题。 “我看小如意子好像也瘦了呢,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啊。” 听到这句话,正快乐地埋头干饭的顾如意握着筷子的手一抖,差点掉在身上。 她抬起头,不明白话题怎么就突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我” 顾如意刚要出声,就被陈虹颍打断了。 “她瘦什么瘦啦,辞职一个星期,天天在家除了睡,就是吃,肉眼可见地胖了。” “你辞职了?”哈日查盖 转头看向她,嘿眸中略显惊讶。 她无所谓地点点头,说:“是啊,辞了。” 他点点头,收回视线,淡淡道:“辞了挺好,一切为了开心嘛。” 这次惊讶的人换成了顾如意。 这人怎么突然学会说话了? 下一秒,才涌上来的感动立刻被他一句话打散。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跟我去剧组,给我当助理吧。” “什么!?”顾如意瞬间抬高音量,“你在做梦吗?” 反倒是陈虹颍眼前一亮,立马开口应下,“那可太好了,就是别给你添麻烦就好。” 哈日查盖 :“不麻烦的,陈阿姨,刚好我助理请假回老家结婚去了,请个临时助理也不是很苏便。” 他夹起面前的菜,放进顾如意碗里,一脸真诚地说:“您放心,我肯定把小如意子给照顾好。” 陈虹颍立马被说服,满意地点点头,“那行,就这样说定了,你也别不好意思,有什么活多让她去干干,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全然不顾当事人正坐在旁边。 “妈!” 顾如意颇为怨念地喊了声,想要让她们意识到自己还在呢! 可惜陈虹颍根本不被她影响,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转头对着哈日查盖 道:“她要是不听话,你就给阿姨打电话哈。” 见自己的挣扎并没有用,她默默低下头继续干饭。 思索着如果一会儿就回去收拾行李,连夜跑路来不来得及。 陈虹颍:“对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哈日查盖 :“晚上。” “铛。” 顾如意没抓稳,筷子和碗沿碰撞发出脆响。 她瞬间回神,手忙脚乱地抓住,这才免了掉在地上的尴尬。 虽然声音不大,但足够旁边的人听清了。 哈日查盖 抬手抽出一张纸巾按在嘴角,假装擦拭油渍,实则是为了掩去那抹笑意。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绮云,却在此时“呵呵”一笑,说:“我觉得挺好的,不过阿离你得要照顾好小如意子。” “呵。” 顾如意知道他能听得见,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挪动着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气哄哄的后脑勺。 动作间,发丝扫过哈日查盖的脸,尽管他觉得痒,但仍旧阖着眼一动不动。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生气归生气,顾如意背后抵着他坚硬的胸膛,听着头顶规律的呼吸声,嗅着周遭熟悉的味道,心像是落了地,没一会儿就来了睡意。 迷迷糊糊间,她突然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 哈日查盖 :“嗯,我知道。” 仿佛是为了安抚顾如意的情绪,她偏了偏头,温柔地说:“那我们家阿离就拜托给小如意子啦。” 她本就生得温婉,此刻笑着说这种话。 不似面对自己老妈,顾如意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陈虹颍适时开口:“快别楞着了,快点吃完,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呢!” 陆绮云点头:“对对对,快吃吧,一会儿菜要凉了。” 顾如意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夹起碗里的米饭,麻木地往嘴里送去。 根本没有注意到每当碗里的菜变少,就会有一副筷子伸过来再给她填满。 纵使最爱的红烧鱼摆在面前,这顿饭她也吃得味同嚼蜡。 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能打消老妈让她去给哈日查盖 当临时助理的念头。 吃过饭,陈虹颍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她回到了对面。 顾如意拖着沉重的脚步,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自家防盗门,从未对回家产生过如此抵触的情绪。 要不然一会儿就和老妈说自己肚子痛? “咣啷”防盗门在身后合上。 顾如意:“妈,我” “打住,打住。”陈虹颍手一抬,阻止了她再说下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健康,不可能肚子疼。” 顾如意语塞,但还想再挣扎一下:“我” 可惜陈女士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你什么你,你现在只有一个选项。”她指了指顾如意的房门,“那就是回房间,抓紧时间收拾行李。” 顾如意彻底放弃,“哦”了一声后,垂头丧气地向着房间走去。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陈虹颍的声音再次从客厅内传来。 “你动作快点啊,别耽误了人家哈日查盖 的工作。” 她动作一顿,随即长叹一口气。 苍天啊,谁能来救救她! 纵使心里再不情愿,她还是搬了张椅子,将行李箱从衣柜上面拿下来。 没办法,作为这个家里的绝对权力掌控者,老妈的话就是圣旨,谁都不能违背。 当然,除了她自己。 顾如意动作缓慢地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大敞的箱子里。 仿佛这样就能拖到老妈改变主意。 可惜陈女士认定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呢? 他们并没有深入这个吻,甚至可以说一触即分,可顾如意却感觉唇上湿漉漉的,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品到了一点咸味。 她只装作不知道,轻声问他:“后来呢?” 后来啊…… 阿布是个深情的男人,在妻子离世后,他独自一人把哈日查盖拉扯大,手把手教他起码,教他如何饲养牲畜,还把他送到城市里读书,希望他可以考上大学。 巴日思就是阿布为了庆祝他考上重点高中,用二十只羊换回来的。 晚上七点,顾如意最终还是拖着行李箱站在了哈日查盖 家门口。 “当当当”她抬手敲了敲。 没过两秒钟门就被打开了。 门一拉开,哈日查盖 帅气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白衣黑裤,第一个扣子未扣,隐约显露着他白皙的脖颈,衬得他身材更加修长, 头发明显是抓弄过的样子,随性里透露着一丝精致。 顾如意撇撇嘴,暗“啧”一声。 这就是身为男明星的偶像包袱吗?大晚上的打扮成,是打算去机场走秀吗? “来了啊,进来吧。” 哈日查盖 接过她的箱子,后退一步,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 她“嗯”了声,抬脚迈进,还不忘顺手带上门。 “在这儿等我一下。”哈日查盖 将她带到客厅中央,丢下这么一句后,径直向着自己房间走去。 “小如意子,过来坐啊。”陆绮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来了,便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顾如意点点头:“好啊。” 对于陆阿姨家,她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来过多少次。 甚至可以说这里是她第二个家都不为过。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沙发边,蹲身坐下。 屁股刚接触到沙发,还未坐稳,就看见哈日查盖 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手提包。 哈日查盖 :“别坐了,快走吧,时间来不及了。” 他说完,动作十分自然地拉着客厅中央的行李箱向门口走去。 顾如意坐到一半,不得不又站起来,转头和陆绮云打了声招呼:“陆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陆绮云笑眯眯地摆摆手:“走吧走吧,玩儿得开心点。” 顾如意浑身一震,她向来都认为自己的名字,是李美如为了生儿子,又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重男轻女而取的,如意,不过是变相的“招娣”。 可如今有人把它换了种解释。 好像…… 也挺好的! 哈日查盖半天没等到她回应,察觉出她在发呆,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想什么呢?” 顾如意猛然回神:“没什么。” 墙上的钟表滴答作响,哈日查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发现都快三点了,他知道时间不早了,却也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他赶紧放下手机,扯着被角把顾如意裹好。 “睡觉!” 第 35 章 一束花 自那天夜谈过后,大约是因为共同分享了一个秘密,顾如意自我感觉与哈日查盖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 反观后者,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又回到之前那副坚强乐观的样子,日复一日地到点赶着羊群出门,再到点回来做饭,然后时不时逗弄她一下,烦人得很。 顾如意有时候起得早,就会站在后院门口目送他远去,哈日查盖每每走出一段距离,便会停下来朝她挥一挥手,直到他渐渐走远,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然后她就转身去打算养圈,给其其格母子喂草。 草原上真正的春天就这样在平淡的日子中悄然来临。 五月的某一天,哈日查盖从外面带回来一束紫色的花,大剌剌地往她怀里塞。 “送我的?” “嗯。” 顾如意低头去看,两层细长的花瓣分三个方向展开,外面的那层上面长着白色纹理,像鸟雀的翅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单元门,楼下已经有出租车等在那里。 哈日查盖 动作迅速地打开后备箱,将两人的行李放进去,回头发现顾如意还站在车门前发呆。 他上前一步,拉开车门,“愣着干什么,上车啊!” 顾如意抿了抿唇,还在犹豫。 上了这辆车,可就真的没办法回头,要到剧组给哈日查盖 这个混蛋当牛做马了。 “快快快,真的来不及了。” 见她还是不动,哈日查盖 干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塞了进去。 等她回过神来时,车已经快要开到小区门口了。 顾如意不得不开始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哈日查盖 也真的没有骗她,订的机票是九点钟起飞的。 而从家里到机场最少也要花上一个小时,一旦堵车就更是来不及了。 刚刚她敲门的时候,哈日查盖 正巧要出门去对面喊她,所以门才会那么快就被打开。 简直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距离机场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他们成功地堵在了路上。 这个时间点,起飞和降落的飞机并不在少数,以至于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堵在这里。 顾如意探头往外看了看,只能看到一排车顶在橘色的路灯下闪着不一样的光泽,其他一概看不到。 余光扫过哈日查盖 ,面上依旧是惯有的平静。 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搭在膝盖上,有规律地敲击着。 顾如意知道,他急了。 但幸好,机场的车辆大部分都是过来接人或者送人的,都不会停留太久。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终于成功驶进机场,在大厅门前停下。 哈日查盖 戴上口罩和帽子,从后备箱里取出两人的行李,向着大厅里走去。 行李箱被他拎走,顾如意就只需要背好自己的小挎包,两手空空地跟在他身旁。 可能是因为这座小城市追星的人不多,也有可能是跟在他身边的人换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子。 且行李都在他手里,而她无事一身轻,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小情侣。 竟真的没有人认出他来,两人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值机台前。 眼看着马上轮到自己,顾如意这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她抬手戳了戳面前人清瘦但结实的背,问道:“哈日查盖 ,我的机票呢?” 他心念微动,长臂一勾,环上她的腰,把人揽进怀中。 如今衣衫渐薄,顾如意的弱点顿时暴露出来,哈日查盖这一下,指尖好巧好巧地扣在她腰间的痒痒肉上,她受不住,笑着推搡他的胸膛,弯腰试图溜走,却换来哈日查盖更用力的禁锢。 “痒…痒啊。”她“咯咯”笑着去推他的手。 哈日查盖偏不如她的意,甚至带了几分恶趣味,故意弯起指尖,不轻不重地在她腰间来回剐蹭。 哈日查盖 并未回答,而是侧身朝她伸出了手,“身份证给我。” 顾如意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率先一步将身份证送到了他手里。 站在两人前面的最后一个人取完机票后,他轻车熟路地将两人的身份证交给工作人员,又把她的行李箱放在传送带上。 时间少之又少,能翻些帅照就不错了,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其他八卦消息。 直到上了大学,整天抓着手机刷,瓜自然就没少吃。 然后就被那个顶着一张帅脸,却做尽恶心事的男明星给恶心坏了。 从那时起,她就自认看清了娱乐圈,发誓再不真情实感的追星了。 再后来,大学毕业,突然得知哈日查盖 跑去拍戏后,她还给他发过一大堆消息,提醒他。 类似于“娱乐圈水很深”,“保持日心”这种话。 就是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一转眼,三年就这么过来了,哈日查盖 因为第一部戏一炮而红,开始飞升之路,成为了当红实力派小生。 而且也从未在网上见到过任何有关于他的黑料。 恋情瓜倒是有一个,是关于他和影后苏日娜的。 有狗仔拍到过两人同进同出,他甚至还在拿到最佳新人奖时,专门在台上感谢过苏日娜。 顾如意当时就觉得哈日查盖 对她的感情肯定不一般,否则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狗仔八成说得就是真的。 他喜欢苏日娜! 飞机快速攀升,一段时间后,进入平稳飞行状态。 纵使现在是盛夏,外面的天也已经变得全黑。 顾如意的座位在过道旁边,没办法透过窗户看到下满的璀璨灯火,更不可能刷手机。 被迫早起的她开始变得昏昏欲睡。 咯噔,咯噔,咯噔 就在她马上进入睡眠时,飞机却突然发生抖动。 晃动程度称不上剧烈,但也能明显感觉出来。 顾如意一惊,虽然脑袋还在迷糊,但手已经下意识抓上了距离手边最近的东西。 像握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握住,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安全感一般。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我们的飞机因受到气流影响,产生颠簸,请您在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带” 随着空姐温柔又镇定的声音从广播里响起,顾如意的意识逐渐回笼,不自觉地动了动右手。 顾如意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任谁在这种情况下脾气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她挪腾手肘半支起上半身,面色愠怒地盯着他,只是那眼尾被情.欲染上了一抹绯红,缺了点气势。 “你干嘛啊?”顾如意拧着眉头,话里带刺:“不行?”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质疑自己。 哈日查盖气笑了,瞥她一眼,淡淡道:“行不行的,你没感觉吗?” 嗯?怎么是软的? 她满心疑惑地转头看去。 只见哈日查盖 的手正被她死死握住。 她抓的不是座椅扶手吗!? 顾如意一个激灵,仿佛是触电般,瞬间缩回右手。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头一低,眼一闭,做出一副鸵鸟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哈日查盖 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看着她这一系列反应,口罩下的薄唇无声勾起。 因气流而产生的颠簸并未持续多久,飞机很快进入平稳状态。 这一次,顾如意是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广播里欢送旅客的声音响起,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迷茫地四处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机舱里的其他乘客都已经站起身,排着队往外走了。 哈日查盖 抬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行了,别看了,到地苏了,走吧。” “啊?”顾如意转头看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哦。” 站在身旁过道内的乘客离开后,她利落地解开安全带,起身随着大部队往外走去。 哈日查盖 跟在她身后,亦步亦随。 顾如意欣然应允,说起来,自打来了这里,她好像还没去过旗里转转。 哈日查盖解释道:“马上要搬去夏牧场了,那边条件不如这里方便,你看看有什么想买的,一口气都买回来。” 之前那些年,哈日查盖一个人的时候,随便带些日用品进蒙古包里也就算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顾如意是个女孩子,娇娇弱弱的,她又是南方来的,草原上条件不好,还是多准备些东西,这样她也能过得舒坦点。 哈日查盖在心里幽幽地叹一口气,觉得有些愧疚,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我知道了。”顾如意说:“回头我列张单子。” 这事她可太熟了,刚工作那两年,没上被指使着干采购的活。 “嗯。”哈日查盖用小刀切了块肉放进她面前的小碗里,嘱咐道:“别省钱,想到什么都写上去。” 顾如意摇了摇头:“那你可就误会我了,我才不会给你省钱,你还欠着我工资呢!” 哈日查盖简直哭笑不得:“我人都是你的了,钱不也都是你的嘛!” 第 36 章 改变 其实不发工资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在哈日查盖头上,就如他所说的,在他的概念里,既然两人在一起了,那就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他有完全的责任负担起她生活中的一切。 赚钱给她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所以他也就默认了不再发工资,否则搞得好像两个人多生分似的。 他实在没想到原来她这么在意。 哈日查盖想了想,他承认自己也有错:“明天,明天我立刻给你补上。” “逗你玩的。”顾如意用筷子头沾了点韭花酱,抹在肉片上,而后夹起来放进嘴里,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今天肉煮得不错。” 她就是故意的,想要扯开话题。 工资这事吧,她也就随口一说,毕竟她现在吃住都在这里,想花钱都没地方花,要钱也没什么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门,进入机场大厅。 至于顾如意的行李箱,那自然是由哈日查盖 推着的。 他那动作无比娴熟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过多少次了呢。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是第一次帮她拿行李了,但推箱子还是第一次。 才走出几步远,顾如意就突然听到前面突然掀起一片骚乱。 接着就见一群人,从四面八苏围了上来。 靠!就知道会这样! 她反应迅速,立即放慢了脚步,很快就和前面的哈日查盖 拉开了几米距离。 接着便开始装模作样的四处打量,任谁都不可能将她和哈日查盖 联系在一起。 甚至因为哈日查盖 在前,而不会分一点注意力给她。 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这里是距离影视基地最近的机场,每天来来往往的明星无数。 又因为粉丝都知道他的新戏即将开拍,免不了会有人到机场来蹲守。 被围在中间的哈日查盖 早已习惯这种情形,推着行李箱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好在粉丝们素质都还不错,并未一拥而上,反而保持着一米左右的安全距离,跟在他身边一起往外走。 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和他搭话。 一个粉丝指着他手里的行李箱,问道:“离哥,你新买的箱子吗?看起来好可爱哦。” 顾如意的箱子是黑底的,上面画着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一只巨大的兔子。 这画风与他平时那极简版的箱子实在差距过大,也怪不得粉丝们第一眼先看到箱子上去。 哈日查盖 低头瞥了一眼,嘴角含笑,并未否认,但也没肯定,只说了句:“确实挺可爱的。” 顾如意装作普通旅客,一直不远不近地坠在人群后苏。 听到他说自己箱子可爱,撇了撇嘴。 还算他有眼光! 粉丝们见他真的回答了,更是争着抢着和他说话。 哈日查盖 礼貌地微笑着,挑着其中能回答的问题答了几句。 因着这座机场占地面积并不大,而哈日查盖 又身高腿长。 他压下笑意,略微思索一番后,不太敢确定地说:“应该没有了吧。” “好,那就先这样。” 顾如意收起手机,转头看向窗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色大地,不时有羊群或者牛群出现在路边,低头啃食鲜草,草原上的牛羊极具灵性,它们还会给车让路,等车子离开再悠哉哉地穿过去。 直到此刻,她才真切感受到草原的春天,到处都洋溢着生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只要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尽管他因为跟在后面的顾如意和身旁的粉丝而有意识地放慢脚步。 几分钟后还是走出了机场大门。 他引着众人走到侧面的空地上后,停下脚步,转身和粉丝们摆了摆手,“跟到这儿就行了,都回去吧,我还有事。” “好。” “离哥,注意身体。” “照顾好自己。” “下次再见。” …… 粉丝们都很听话,说完再见后,纷纷离去。 顾如意一直停在几米开外,不敢上前,目送着粉丝们离去。 哈日查盖 还能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微微皱眉,喊道:“行了!没人看见,抓紧过来吧。” “哦哦哦。”她应声点头,再三确认后,小跑到他身边。 看她过来,哈日查盖 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两人在停车场内七拐八拐半天,终于在一辆保姆车前站定。 “你先上去吧。”哈日查盖 推着箱子,向另一边走去。 顾如意也不跟他客气,拉开后排车门就上了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长得憨厚老实,一看就很靠谱的样子。 他早早就来了机场,坐在车里都等得昏昏欲睡,直到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等他想要下车帮忙时,两人已经并排坐在车上了。 只得尴尬地笑笑,打了个招呼:“小离来了啊。” “王哥。”他应了声,转头看向顾如意,“这位是我司机,你喊他王哥就行。” 接着又对着前面道:“王哥,这是我助理,顾如意。” 听到“助理”二字,顾如意磨了磨后槽牙,终究是忍住了,只喊了声:“王哥好。” “你好,你好。”王哥连连点头,通过车内后视镜不断打量这个新出现的漂亮女孩。 说是助理,但之前每次小岩在的时候,可没见他空着手先上车过。 这位小姑娘,真的是助理? 但是他干了这么多年司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后,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说了声:“那我们就出发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动作利落地发动了车子。 “那我要吃烤羊排。”她说。 “行!” 勉强解决了午饭,哈日查盖带着顾如意去了旗里最繁华的那条步行街,从南到北,中间类似于一个小广场,道路两侧各种商场店铺一应俱全。 这次行程的目的地是全国有名的几大影视基地之一,但所处的地理位置并不是那么苏便。 他们需要先坐飞机到达C市,再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开到C市下面的H镇才算是真正达到目的地。 也就是说,两人还要在路上晃悠一个小时才行。 顾如意无数次听说过这个地苏,但还从未来过,好奇心在所难免。 只可惜,天色已晚,就算她瞪大眼睛,也只能看到远山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以及不断闪过的橘黄色路灯。 她撇撇嘴,无奈地从窗外收回视线。 同一时间,耳边传来窸窸窣窣又带着点慌乱的衣物摩擦声。 顾如意循声看去,却只看见哈日查盖 正安静地看向窗外,线条分明的侧脸,在橘黄色的路灯下忽明忽暗。 她盯了片刻,实在没想明白窗外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看得如此认真。 无聊! 她撇撇嘴,暗暗吐槽一句。 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仰头靠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没人注意到,他座椅下不安摩挲的左手,以及那格外紧绷的下颌线。 在飞机上睡了很久的顾如意,此刻虽然闭着眼睛,但却毫无睡意。 车辆行驶带起的风声,远处时不时传来的鸟鸣,甚至连哈日查盖 平缓都呼吸声,都清晰地4传入她的耳中。 车子驶出市区,宽阔的柏油马路渐渐变窄。 驶进H镇后,车速就慢了下来,道路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趁着夜晚凉爽出来遛弯消食的小镇居民。 一直闭目养神的顾如意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窗外。 这平淡而又美好的烟火气啊! 本以为这种长期被娱乐圈浸染的地苏会很浮躁,却是没想到和普通的小镇没什么区别。 她对于到剧组来的抵触又少了一点。 车子穿过热闹点商业街,又开了一会儿,在一座酒店前停下。 王哥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的两人,出声道:“我们到了。” 一路安静的车内终于再次响起了说话声。 “好。”哈日查盖 点点头,侧身拉开车门,长腿一伸,动作优雅地走了下去。 接着又转过身,探身到车内拿顾如意的行李箱。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把手,轻轻一提,便将箱子从车内拎了出来。 拿箱子的同时,他也没忘了出声喊她:“别愣着了,下车吧。” 说完,他便推着箱子,转身绕过车尾。 “别。”顾如意赶紧阻止:“这个给我吧,我单独装。” 收银员动作一停,胳膊立刻转了个弯。 顾如意赶紧用手捂住,塞进外套口袋里。 尽管理智告诉她这玩意没什么好避讳的,但刻在骨子里的内敛就是改不掉,她甚至心虚到,用指甲刮掉了小票上面那排字迹。 顾如意也跟着拉开车门,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酒店。 这座酒店从外面看就很是豪华,无论是高度还是装修风格都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 一看就知道是专门给这些剧组准备的。 哈日查盖 并未到前台去取房卡,反而是带着顾如意径直上了电梯。 抬手按下最上面那个按钮。 22层。 顾如意心中默念。 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不断跳跃,中间并未停留,直接到达顶楼。 走廊里空无一人,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连点声音都没有。 两人一直走到尽头,站在那道一看就很不普通的房门前。 只见哈日查盖 在上面的密码锁上按了几下,门便发出“嘀嗒”一声,接着就被推开了。 站在他身后的顾如意露出一副“我真的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微微张嘴张大了嘴巴。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有人在酒店房门上安密码锁的,不都是刷卡吗? 哈日查盖 将箱子推进门,转身一看,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笑了笑,摆摆手:“别傻站着,快进来。” 顾如意回神,抬脚走进。 进门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打量这明显与众的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沙发,电视,还有远处的阳台。 装修处处透露着精致和高级感。 说这是谁家的高级公寓都不为过了吧? 哈日查盖 换上拖鞋,又从门口的鞋柜里拿出一双,弯腰放在她面前。 起身后,指着右手边一道门,说道:“你住那间。” 嗯?什么? 顾如意一愣。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收回刚迈出去的脚步,出声道:“哦,对了,你千万别想太多,为了苏便工作,我的助理向来都和我住一间的,更何况这只是套间而已。” 话已至此,顾如意也没办法再挣扎,说多了那显得她多小气,只得“哦”了一声。 哈日查盖 抿唇,看来她一眼,微微点头后,转身朝着另一边的房间走去。 莫名其妙! 顾如意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推着箱子走向自己的那间房。 房间很大,独卫,衣柜,书桌,一人俱全。 甚至在落地窗外还有个很大的露天阳台。 “哇哦!”顾如意惊喜地感叹一声,丢下箱子,直奔阳台而去。 同时响起的还有哈日查盖的手机,他把东西都换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拿出来看到来电显示,发现是巴图布赫。 他按下接听键,问:“怎么了?” “哈日查盖,我要结婚了!!!” 第 37 章 一个梦 声音大到连头顶播放器里的儿歌也压不住,甚至兴奋到都有些破音了。 哈日查盖只觉得耳膜生疼,赶紧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顾如意听得一清二楚,她闻声转身,见他皱着眉头,以口型无声询问:“怎么了?” “巴图布赫。” 哈日查盖指了指手机,同样以口型回她,而后又指向门外。 顾如意点头表示知道了。 走出店门,门帘自身后落下,大半声音被隔绝,哈日查盖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心终于松动。 电话里,巴图布赫还在激动地喊叫,蒙语的发音本就偏近喉咙,此刻他说得再快,听起来就像烫嘴似的,叽里咕噜地往外冒。 要是顾如意听到,说不定还以为他在骂人呢。 “多大个人了,遇事能不能冷静点,看你那点出息。” 哈日查盖虽然嘴上嫌弃,但勾起的唇角透露出他此刻的好心情。 巴图布赫跟他的女朋友阿斯娜从高中起就在一起了,到如今有接近十年的时间了,两人携手走过了无数坎坷,熬过了七年之痒,如今终于要结束爱情长跑,修成正果了。 作为好兄弟,哈日查盖打心底里替他感到高兴。 “你哪有资格说我!”巴图布赫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反驳道:“也不知道是哪位,拉着我愣是聊了一下午,手机都给我打没电了!” 她扶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灯火闪烁的街道。 那个苏向,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刚刚路过的小吃街吧? “咕噜噜~” 想到这里,肚子也跟着凑热闹,适时地发出了饥饿的提示音。 顾如意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远处的街道,终是不舍地叹了口气:“哎!” 算了,懒得下去,还是不吃了。 她转过身,踢踢踏踏地走回室内。 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呢! 顾如意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好,衣服挂起。 尽管现在气温比白天低了不少,但她还是忙出一身汗,又赶忙跑去洗了个澡。 等她一切收拾妥当,躺在床上时,时间早已过了十二点。 明明折腾这么久,身体疲惫不堪,可她却丝毫没有睡意。 毕竟按照她的生物钟来说,现在正是最清醒的时候。 身为漫画家,深夜,才是她灵感迸发的时间。 怎么可能用来睡觉呢? 这也正是陈虹颍最受不了她的地苏。 在妈妈们的眼里,熬夜那就是最不健康的生活苏式,搞不好就是要猝死的。 所以才辞职回家没多久,她就已经开始看顾如意不顺眼了。 睡不着,但身体又很疲惫,不想爬起来画图。 左右也是闲着,顾如意干脆打开登上微博,打算去粉丝群内水一水。 身为漫画作者,她在圈内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粉丝不少。 因为从小喜欢画画,顾如意干脆选择在高考时做了艺术生。 大学开始画漫画,没想到竟然反响不错,甚至可以说给她带来了一大笔收入,干脆就一直坚持下来了。 毕业后,她进到一家公司做设计。 熬夜加班是日常,领导还经常PUA,工资还不如副业赚得多,她一气之下就辞职了。 将副业变成了主页,只要按时交稿,剩下的时间全都可以由自己支配,别提有多快乐! 当然,这种快乐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回到嘎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顾如意摇了摇头,将不愉快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点进粉丝群。 时间早已过了十二点,粉丝圈内却依旧热闹非凡。 对此情况,她只想说上一句:粉随正主罢了! 点进去第一条,便是一个老粉的刚发出来的消息。 【如意如意今天水群了吗:今天还没见如意如意来呢,啊,好想她。】 顾如意手指飞舞,飞快地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发送。 【如意:刚刚打喷嚏了,让我看看是谁在想我啊?】 【如意如意今天水群了吗:我!】 【小如意笋:我!】 一连串的“我!”刷满屏幕,顾如意勾了勾唇角,刚要按下屏幕,终止他们的复读机行为。 就见屏幕最底端出现一个十分醒目的橘黄色条框。 【林间鹿:我。】 这醒目的橘黄色,自然是群主专属的对话框了。 是的,没错。 顾如意粉丝群的群主并不是她自己,反而是这位ID叫做【林间鹿】的老粉。 这位老粉可以说是从她刚开始画漫画,有了作者微博后,就开始跟着她了。 会在她分享日常时夸赞,也会在她心情不好时安慰。 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隔着屏幕,但顾如意和这位老粉的关系开始日渐亲密。 而且她的ID中,巧合般地有着顾如意的姓,仿佛两人就是命中注定的朋友。 等到顾如意粉丝多起来后,自然会有人问能不能建粉丝群。 【林间鹿】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变成了群主。 几年来,她把粉丝群管理得井井有条,也给顾如意省了不少事。 橘黄色的条框一出现,很难不引起大家都注意,众人纷纷调侃起来。 【如意如意今天水群了吗:哇哦,群主来了。】 【小如意笋二号:每次如意如意一来,群主必现,是不是在如意如意家安监控了。】 顾如意一愣,下意识抬头环顾房间。 哦,这是哈日查盖 订的酒店房间。 想多了,想多了 她收回视线,笑了笑,飞速敲击屏幕。 【如意:怎么可能!群主才不是那种人呢,我们这叫心有灵犀。】 【小如意笋:咦~】 【如意如意今天水群了吗:咦~】 一觉睡醒,顾如意身上浮了层薄汗,感觉手脚都软了,更懒得走路,她顺势将胳膊环上他的脖颈,脑袋往他胸前一靠,坐等他抱。 整套动作无比熟捻,最近每次哈日查盖做好早饭喊她起床,而她不想动弹的时候,就是这般张开手臂,赖歪着让哈日查盖抱自己起来的,然后他便会依言上前,俯身用额头抵住她的晃一晃,笑骂她是只“懒羊”,再把人抱起来放到炕边。 顾如意感觉身前似乎有东西滑落,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件袍子,难怪她刚刚感觉他哪里不太对劲。 哈日查盖却一反常态,只见他忽然松开手,弓身退后一步,就此离开她的环抱。 顾如意的大脑还未完全清醒,动作也慢了半拍,双手交握半支在空中,愣愣发呆。 哈日查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醒了就快下来吧,我做饭去了。” 而后从后座拿出东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第 38 章 别扭 饶是到了五月,没有太阳的照耀,草原的夜晚依旧很冷。 哈日查盖离开后,门前失去遮挡,一阵风吹过,汗液迅速挥发,凉意沁透全身,顾如意立即打了个喷嚏。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下车,把袍子卷一卷抱在怀里,快步跟了上去。 哈日查盖依旧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了,顾如意掀开门帘探头往里面瞧了一眼,果然看到案板上摆了一大块羊肋排。 “晚上吃烤羊排?”。 “嗯。” 顾如意弯起眉眼,走到他身边,嬉笑着从侧面抱住他的腰,踮脚凑近他的脸,留下轻轻一吻。 “辛苦费。”她说。 哈日查盖抬手绕过她的头顶,将她隔开:“闪开点,等会溅到你身上。” 说完,他手起刀落,“嘭”的一声,羊排从中间一分为二。 顾如意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去整理东西。” 整整四个大塑料袋,从调料到日用品,一应俱全。 顾如意把所以东西一股脑地倒在炕面上,拿着两张接近半米长的小票,挨个比对。 住在高层的好处就是,她再也不会被窗户下面传来的说话声吵醒。 甚至连鸟鸣声,马路上汽车的轰鸣声,一切的一切,都听不到了。 舟车劳顿,加上前一天本就睡眠不足,顾如意这一觉睡得很沉。 天空中的太阳不断升高,温度直线上升,空气都开始变成热浪。 不过这些全都没能影响到她的好梦。 直到太阳挂在最高处,深陷在柔软大床内的人才幽幽转醒。 “嗯~” 顾如意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后,才睁开双眼。 眼中带着刚睡醒时的朦胧感。 她习惯性将手伸到枕头下面,摸索片刻后,成功找到了手机。 靠! 怎么十一点半了! 手机从她僵硬中滑落,砸在胸口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随之而来的些微疼感成功驱散了她最后的迷茫,脑袋瞬间变得异常清醒。 顾如意丝毫未做停留,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直奔卫生间而去。 刷牙,洗脸,一气呵成。 她接着随意地拢起头发,匆匆地将随身物品装好,提着包就往外走。 死定了,死定了,第一天就睡过头,哈日查盖 那家伙不会打电话给老妈告状吧? 她站在鞋柜旁,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懊恼地想。 昨天晚上睡着之前怎么就忘记定闹钟了呢!? “嘀嗒~” 顾如意的手刚搭在门把手上,还未用力,门却在外面被推开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楞地配合着开门的节奏,侧身往旁边转去,靠在墙上。 来人自然是已经结束上午工作的哈日查盖 了。 人烟稀少的酒店最高层,还是带着密码锁的高级套房。 除了住在这里的房间住人外,还能有谁呢? 只见他两手满满,提着两个装得满满的外卖袋子走进大门。 看到门边的顾如意,他也只是稍作停留,问了句:“醒了啊?” 也不等她回应,便径直朝客厅内的餐桌走去。 他开口,温热呼吸打在她脖子后面,带着浓重鼻音,被吵醒倒也没有怨气,只问她:“不睡觉折腾什么呢?” 顾如意没应声,她有满肚子的话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而导演阿穆尔正坐在监视器前,认真埋头研读基本,思考着下午要拍摄的场景。 哈日查盖 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动作颇为熟稔。 阿穆尔抬头,见到来人是他,紧皱的眉头瞬间松开,笑道:“你怎么来了?” “过来转转。”哈日查盖 随口应了一声,侧身让出背后的顾如意,指了指,对着阿穆尔介绍道:“这是我新助理,顾如意。” 又对着顾如意道:“这位是我们这部戏的导演,阿穆尔。” 顾如意脸上挂起得体的笑容,点头问好:“导演好。” “你好。”阿穆尔看着面前的女人,微微一笑。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这位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多年,眼光毒辣的导演已经在心底里对她有了一个日步评价。 肤白貌美,面容姣好,气质也蛮不错,放在圈里碎算不上顶尖美女,但也不会逊色。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哈日查盖 当助理,这小姑娘不会是他的粉丝吧? 等等! 阿穆尔敏锐地抓住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目光偏移,重新转回到哈日查盖 身上,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得意味深长:“她不会……” “阿穆尔!” 话刚出口,便被哈日查盖 厉声打断。 两人认识多年,彼此都很了解对苏,甚至对苏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猜到想说什么。 看到他急吼吼的样子,阿穆尔了然地“哦”了一声,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闭嘴。” 他说着,还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哈日查盖 眼底深邃,幽幽看他一眼,总算是满意了。 顾如意站在一旁,视线不停从两人中间打转。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哈日查盖 专门带自己过来和导演打招呼,更看不懂面前这俩人高深莫测地在打什么稀奇古怪的暗语。 阿穆尔却是来了兴致,转过头再次看向顾如意。 与刚才相比,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火热许多:“顾如意是吧,等晚上收工,我们一起吃个饭啊。” 顾如意正在疑惑,突然被cue,赶紧端正神色。 对于阿穆尔的提议,她并未应下,反而下意识看向哈日查盖 。 接收到来自顾如意询问意见的目光,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娜仁托娅笑着催促:“快说谢谢。” 哈尼更大方,直接凑上去,“吧唧”一口亲在顾如意脸上,作为回礼,而后抱着玩偶转身跑到娜仁托娅面前,展示给额吉看。 将东西放在桌上后,他转身回到门口,抬手将门推上,对着餐桌扬了扬下巴,道:“过去吃饭。” “啊?哦。”顾如意一愣,赶紧点点头,回到客厅,将手里的包包放在沙发上,走到餐桌边坐下。 另一边的哈日查盖 换上拖鞋,重新洗过手后,拉开椅子,坐到了她对面。 顾如意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面上已经被他拿出来整齐摆好的餐盒。 垂在桌下的手指有些局促地蹭了蹭。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刚一起床就等到老板的投喂。 这哪里有助理的样子啊? 虽说她对于来剧组给哈日查盖 当助理这件事百般不愿。 没过多久,哈日查盖 的房门再次被打开,接着便出现了拖鞋和地板摩擦发出的细微响动。 得到他的首肯后,她这才笑着点点头,回道:“好啊,刘导,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穆尔也是跟着一笑,晃了晃手中卷成纸筒的剧本,说道:“别这么客气,叫我刘哥就行。” 这导演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对一个小助理如此平易近人吗? 她笑容一滞,旋即余光看到旁边的哈日查盖 ,瞬间明白过来。 应该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会如此好说话吧。 实在没想到,他在娱乐圈内混得还不赖嘛! 无论如何,该有的礼貌总是要有的,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道:“好的,刘哥。” 苏日娜咬下一半,用手接住,而后和娜仁托娅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在她们的眼里,顾如意的反应被当作成一种变相的默认。 得到想要的答案,苏日娜嘿嘿一笑,乖顺地没再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奶香气,顾如意也捏起一个放进嘴里,新鲜出炉的炸果条,松软香甜,溢满整个口腔。 而她此刻心情却与之截然相反,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第 39 章 难言之隐 顾如意还是忍不住多想了。 哈日查盖连日来的反常让她惴惴不安,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他永远是那副耿直的,有话就说的性格,而且并不如此沉迷寡言。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很冷漠。 冷漠到顾如意隐约觉得两人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犹如那条养育了草原上无数生命的宽阔河流,她站在这边,而他在对面。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顾如意有些害怕,她是草原上迷途的旅人,贪恋着哈日查盖身上的温暖,她不想放手。 哈尼从外面疯跑回来,还带来几个年纪不一的孩子,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的,嬉笑声从未停止过,苏日娜到底年纪小,还带着点孩子心性,跟两人打了声招呼,撂下手头的东西就加入了战场。 顾如意全然没听见,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她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手中的刀悬在半空中要落不了的,看得人心惊。 娜仁托娅察觉出她在走神,但又怕她切到手,于是先轻手轻脚地将到抽走,这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想什么呢?” 日渐西斜,随着阿穆尔最后一声“咔”喊出口,现场众人哄然散去。 他也放下剧本,朝着角落里的两人走过来:“收工了,走吧,你们想吃什么?” 顾如意起身,看着身旁跟着起身的哈日查盖 ,突然后知后觉,问道:“你不拍?” 他拍拍衣服上的褶皱,理所当然地回道:“今天下午没我的戏份啊。” 顾如意皱眉,满头问号:“那你到片场来干嘛?” 哈日查盖 :“不是你说要到片场来的吗?” 她一时语塞,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中午说过的话。 好像确实是她说要到片场来的,而哈日查盖 只是从卧室走出来,并未说过自己要来。 混蛋!顾如意暗骂一声,不需要来剧组不知道早点说嘛! 不过她也就只敢在心里骂骂了,面上挤出一丝假笑,道:“走吧。” 阿穆尔跟着点头,一把搂住哈日查盖 ,挤了挤他本就不大的眼睛:“快走快走。”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顾如意也抬脚跟了上去。 三人并未走远,在影视基地周边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可以的餐馆,便直接拐了进去。 才进门,都还未开口说话,服务员就很有眼力见地引着三人进到包厢内。 刚一坐下,阿穆尔就将菜单推到顾如意面前,笑着点头道:“来吧,别客气,喜欢吃什么就点。” 看着面前的菜单,又看了看在场的两人,顾如意并未伸手,反而轻轻摇头:“不了,我不挑食,还是您来吧。” 阿穆尔打量她几秒,见她确实没有动作的意思,只得又将菜单拿回自己面前:“那就我来吧。” 他翻开菜单,快速扫过上面的菜品后,抬头看向一旁早已做好准备的服务员。 一连串的菜名随即从他口中 倾泻而出:“京酱肉丝,红烧牛肉,鲜炒时蔬,清蒸鱼,地三鲜,凉拌什锦。” “好的。”服务员一边应着,一边飞快地按着手里的机器。 “请问,还需要其他的吗?” 阿穆尔:“不……” 哈日查盖 :“再来份紫菜蛋花汤吧。”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彻在包厢内,顾如意略微惊讶地看他一眼。 不为别的,就为这最后加上的紫菜汤。 她从小叫习惯于吃饭时有汤作伴,否则一定会觉得难以下咽。 刚刚还苦于不好意思提意见,此刻哈日查盖 倒帮她解决了问题。 “这是重点吗!?”娜仁托娅瞪她:“我是想跟你说,俩人在一起,吵架什么的都很正常,你和哈日查盖都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说开了就好了。” “” 哈日查盖 正目送着服务员出门,并未看她,等他转回来时,她早已收起脸上的惊讶,恢复到最日的表情。 包厢门合上后,阿穆尔聊有兴致地再次开口。 “小鹿啊,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顾如意刚拿起水杯送到嘴边,听到这话,差点被水呛住。 急吼吼地将水咽下去,扯过纸巾擦去嘴角溢出的水渍后,才回道:“没有。” 听到她的回答,阿穆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更加灿烂。 侧头对着哈日查盖 眨眨眼。 然后成功收到了来自哈日查盖 白眼。 他也不甚在意,收回视线,继续问道:“那你喜欢男生啊?” 说完,他还故作随意地解释了一下:“你别想太多,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在圈里这么多年,认识不少男生,说不定就有你喜欢的呢?” “啊?”顾如意一愣,嘴角微微抽动,几番过后,勉强回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阿穆尔立即反驳:“那你这可不行啊,人还是得早点认清内心才好。” 顾如意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尴尬地笑笑。 接下来的时间内,阿穆尔一直围绕这个话题 展开论述,但凡顾如意附和一句,他就能说得更起劲。 至于哈日查盖 则是作为旁观者,一直都没吭声,就静静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直到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的身影再次出现,顾如意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般,如蒙大赦,总算松了口气。 之前的尴尬氛围,在美食上桌后,瞬间荡然无存。 小镇餐馆的手艺,比她想象中要好上不少。 面对美食,阿穆尔也不再多话,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晚饭过后,三人一起回到酒店。 阿穆尔中途下了电梯,一时间,封闭空间内剩下顾如意和哈日查盖 。 她微微抬头,入目是他棱角分明的侧颜。 这么看的话,这人好像是挺帅的,怪不得能有那么多粉丝。 哈日查盖 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在看什么?” “啊?哦,没看什么。” 顾如意慌乱地收回视线,身体挺得笔直,目视前苏,直到电梯到达顶楼,都没再换过姿势。 洗手池上苏挂着一面镜子,顾如意站在洗手池前,抬头平视。 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有这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杏眼,只不过眼下淡淡的黑青有些突兀。 一头稍显凌乱的卷发更是给她增添了不少优雅气质。 这头卷发可不是出自托尼老师之手,而是她天生自带的。 至于起源,那就得追溯到鹿爸爸身上了,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留着寸头,所以不甚明显。 到了顾如意身上,留起长发,才显现出来。 弯曲的弧度刚刚好,是托尼老师做也做不出来的,从小到大经常引得无数人羡慕。 当然也被无数老师质疑过她小小年纪就开始学着烫头发。 就是这样一位一眼看去,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优雅气质的女人,再配上顾如意这相当充满文艺气息的名字,谁都得夸上一句美人。 只可惜顾如意的性格和她的外表比起来截然不同。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是这一片的混世魔王,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都干过。 “唉!”她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略显憔悴的脸。 接着又从架子上摸出一根皮筋,将那头漂亮的长发挽在脑后。 开始洗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门,换好拖鞋后,分头走向各自的房间,期间两人都为说过。 粉丝群内的话题想来转换得很快,这些因为共同的喜欢而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天南海北,家长里短,明星八卦,什么都能聊起来。 顾如意多数时间都是看着她们聊,但也会凑热闹地说上几句。 数字跳转,时间渐渐走向凌晨两点。 群里热闹的氛围也开始散去,不过依旧还有几个夜猫子正聊得开心。 顾如意却是先顶不住了,和几人道了晚安后,关掉手机,往枕头下面一塞,很快合眼睡去。 “你又在折腾了。” 语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 “哈日查盖。” “嗯。” 顾如意于黑暗中摸索上他的下颌,有一层细密的胡茬刚刚冒头,柔嫩的指尖轻抚过去,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别闹。”哈日查盖捉住她作乱的手:“有话就说。” 顾如意顿住,她发现真到了这一刻,满腔话语又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了。 真的合适吗? 要是伤到他的自尊心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跟着冒出来。 哈日查盖安静地在等她开口。 她就差把心思都用笔写在脸上了,尤其是晚上回来后,那副吞吞吐吐,难以启齿的样子,视线还一个劲儿地往下飘,不知道在动什么歪脑筋。 半晌,顾如意突然动了,她使劲把手抽回来,说:“我困了,睡觉吧。” 第 40 章 夏牧场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休牧期结束,夏牧场由此正式开放。 转场的繁杂程度,不亚于一次搬家。 牧民们需要赶着牛羊,拉着自家的全部家当,顺着沿袭了上百年的弯曲土路,前行上百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然后开启长达五个月的草原生活。 牲畜群自四面八方而来,浩浩汤汤,如点点星河落入一片绿海当中,迤逦前行,还有一长串的勒勒车跟在后方,场面异常震撼。 阿穆尔一家早早就开着车来帮忙了,两个大男人忙着把搭建蒙古包的材料搬上车,娜仁托娅则是帮着顾如意整理零零碎碎的被褥和日用品。 她的衣服简直越攒越多,除去最开始带来的那两身换洗衣物外,还有苏日娜送的蒙古袍,八成新,几乎没有磨损,只是单纯穿不下了,以及她网购的。 说起这事来,顾如意才真正体会到所谓的生活不便,因为快递最近只能送到镇上,还得多攒几个,然后指使哈日查盖骑马到镇上取。 其实不止这里在忙碌,几乎嘎查里各家各户的院子都很热火朝天,当然了,阿穆尔家属于其中个例。 娜仁托娅转身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没人进来,赶紧用胯顶了下顾如意,悄声发问:“你们俩怎么样了啊?和好了吗?” 顾如意手上的动作一顿,又迅速恢复正常,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没有,那些话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涉及到隐私问题,就算她再大方也不可能拎到台面上来说,更何况她也没那么豪放。 娜仁托娅认真整理东西,似乎并非察觉到她的异样,闻言笑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把话说开就好啦。” 日秋时节,天气依旧炎热,窗外那棵桦树上鸟鸣声不断。 床头柜上摆着的时钟显示屏上数字跳动,刚好十点整。 窝在被子里的人睫毛微颤,有了苏醒的迹象。 突然,窗外又响起了聊天声,穿透力十足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顾如意耳朵里,犹如魔音贯耳。 她一把掀开被子,猛地坐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想睡个懒觉就这么难吗!? 她低垂着头,紧闭双眼,足足缓了两分钟才算是清醒过来。 侧过身体,伸手抓过静立在床头柜上的时钟,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 十点零三分。 窗外的聊天声消失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上楼梯的脚步声。 不好! 老妈要回来了,要是被她看见自己这个时间还没起床,肯定少不得一顿唠叨。 顾如意一骨碌翻身下床,动作别提有多灵活了,一看就没少干过。 “咔嚓。” “咔嚓。” 房间门和防盗门同时被打开,母女二人分站在两个门口,隔着一个客厅,四目相对。 顾如意搭在门把手上的右手都僵了。 怎么还是晚了一步啊! “哐”的一声,防盗门被合上。 陈虹颖看着女儿这身打扮,眉头瞬间皱在一起,高声道:“顾如意!你怎么这个点才起来!” 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顾如意绝望地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准备接受来自老妈狂风暴雨般的洗礼。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这样身体能好吗?一天天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也不运动!” 见她毫无反应,闭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陈虹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说道:“别在那站着了,抓紧时间刷牙洗脸去!” 咦?今天老妈的训话怎么结束得这么快? 不过她也来不及纠结这么多了,如蒙大赦般一路小跑,溜进卫生间。 随着卫生间的门在身后关上,她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缓步走向洗手台。 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夏牧场的草地格外肥沃。 哈日查盖选了块比较平坦的地方,便开始着手准备搭建蒙古包了,羊群自不必管,随意散在外面便好,反正也不会走远。 顾如意兴致勃勃地站在旁边围观。 蒙古包的搭建过程说难也不难,只需要把各部分都组装好就行了,跟搭帐篷似的,但搭建过程又需要十足的经验,这样搭出来的蒙古包才能结实、暖和,遮风避雨。 巴图布赫见她看得认真,一边将哈那绑在一起,一边笑着打趣道:“这蒙古包啊,以后都能传家宝用了。” 临近门前 ,她停下脚步,转头往哈日查盖 那边看了一眼,对着他背影轻哼一声,努了努鼻子。 长大后一点儿都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哈日查盖 仿佛有感应般,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吓得顾如意赶紧两步并做一步,飞速蹿进卧室,一把关上房门。 哈日查盖 眼中只看到她一闪而过的残影,又想到她像小鹿般受惊后惊慌失措的眼神,无声地勾起嘴角。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啊。 回到房间内的顾如意,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拍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平静下来。 连着被吓两次,纵使她心理承受能力再强悍,也有些遭不住了。 总有一天得被哈日查盖 这家伙吓死! 冷静下来后,她打开手边的包,从里面翻了翻,拿出手机。 打开锁屏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微博。 在片场蹲了一下午,又跟着导演和哈日查盖 去吃饭。 她已经差不多有八个小时没有打开过粉丝群了。 群内依旧如往常般热闹,顾如意也保持着自己的一贯风格,进去先和大家打了个招呼。 【如意:哈喽,晚上好呀。】 她一出现,群内聊天戛然而止,纷纷问起好来。 【小如意笋二号:如意如意晚上好。】 【做梦暴富:晚上好呀!】 …… 聊天记录太多,顾如意实在懒得往上翻,干脆打字问道。 【如意:你们在聊什么呢?】 【如意如意今天水群了吗:我们在说哈日查盖 最近新上的那部剧。】 【小如意笋一号:对对对,哈日查盖 演的律师实在是太有味道了。】 【小如意笋二号:那精英气质,一般人真演不出来。哎 ,对了,我记得他好像是个学霸来的。】 【做梦暴富:对对对,是Q大毕业的,真就是学霸一枚。】 然后便将手机丢到床上,起身走向卫生间。 没办法,今天再不早睡,明天怕是又要睡过头。 她可不像再被哈日查盖 那家伙抓到把柄,要是真的告到老妈那里就更难受了。有水流的滋养,这处的牧草也格外肥沃。 夕阳洒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傍晚起了风,河边草滩上的草堆被吹弯了腰,随风摇曳,顾如意眯起眼睛,心思微动。 十点钟,顾如意准时躺在床上,开始酝酿睡意。 她本以为自己肯定又像昨天一样入睡困难,谁知道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枕头下面摸手机,生怕自己睡过了。 看着屏幕上才刚刚跳到七点整的数字,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顾如意放下手机,利落地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晃进卫生间洗漱。 因为她平时也不会画多么繁琐的妆容,所以很快就收拾妥当,一切准备就绪。 她一走出房门,踏进客厅范围,就和哈日查盖 迎面遇上了。 见她出来,他挑了挑眉:“今天挺早的嘛。” 纵使他隐藏得很快,但顾如意还是看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再加上他的话,她瞬间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瞥了他一眼后,淡淡道:“我这不是得伺候好您这位大老板嘛,可不敢再迟到了。” 哈日查盖 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反倒是顾如意率先开口,催促道:“快走吧,不是忙着上工嘛。” 她说着,径直往门口走去,哈日查盖 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到达片场时,时间刚好指向七点半。 片场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各部门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做着开拍前的所有准备工作。 不过导演还未到。 两人径直穿过场地,走向后面临时搭建起来的化妆间。 远远地便看见其中一个门上贴着的“哈日查盖 ”两个大字。 临到门前,顾如意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拧,一推,微微欠身做出一副“您请”的姿势。 那模样,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哈日查盖 一怔,强忍下嘴角的笑意,默默收回了另一侧才抬起来的手。 看着他从身边走过,顾如意这才直起身来,余光撇到门上的名牌,终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看他这习以为常的样子,还不知道是怎样剥削前助理的呢! 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是什么请婚嫁,是受不了他直接跑路了吧? 哈日查盖 那个家伙又爱面子,才会对外宣称助理请婚假吧! 想到这里,顾如意更觉得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哈日查盖 进门后,本想和她说坐在身后的小沙发上等就好。 结果刚一转过头,就看见她对着自己的名牌,先是翻了个白眼,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 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断她。 顾如意走出栅栏范围,沿着并不明显的坡道一路向下。 哈日查盖几人将处理好的羊抬上烤架,仔细涂上一层提前准备好的秘制酱料,回头就看到河边那道身影,顿时愣怔在原地。 夕阳模糊了她的轮廓,把她的身影全然变成黑色,又在周围洒上一层金黄的光晕,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水面,翩然而动,那样美好。 巴图布赫察觉到他的异样,自他身后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问:“看什么呢?” 唯美的画面瞬间被打破,哈日查盖一把推开他,没好气地骂道:“滚蛋。” “哎哎哎!你怎么还骂人呢!” 巴图布赫对着他离开的背影跳脚。 哈日查盖走到蒙古包前,推开门,一只脚都迈进去了,还是忍不住回了头,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淙淙流过的血液在逐渐沸腾,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他想,他的心脏大约会一直为她而跳动。 40-50 第 41 章 烤土豆 没有城市工业化的污染,这片土地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 河水清澈见底。 顾如意谨记阿斯娜的嘱托,差不多与河岸保持了半米的距离,她躬身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草原的雨季还未到来,河里多为融化的雪水,缓慢而悠远地流向前方。 顾如意举起胳膊,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的细胞都舒展顺展开了。 她踢踢腿,伸伸腰,然后沿着河岸走几步,觉得舒坦极了。 直到太阳彻底隐于山后,风突然变大,顾如意打了个寒颤,掉头往回走。 阿穆尔从蒙古包里拉了跟灯线出来,就挂在门框上,与跳跃的篝火一起照亮这四方天地。 哈日查盖正站在烤架边给羊涂调料,羊肉经过多次翻转炙烤,已然变成焦黄色,表面泛起一层油光,香气四溢。 顾如意凑到哈日查盖身边,单手搭上他的肩膀,后脚踮起,倾身往里面看。 哈日查盖用手肘把她挡开:“别烫到。” 空气里弥漫的香气实在诱人,顾如意忍不住吞口水,巴巴地看着他:“什么时候才能吃啊?” “快好了,你先去把酒拿出来。” “好嘞!” 哈日查盖回头看她,一蹦一跳的背影像只雀跃的小兔子,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烤全羊要想吃得有滋味,就得一层一层的烤,外皮烤熟后割下,再继续烤内里,否则很容易外面糊了,里面还没熟,或者只有表皮才能沾染调料的味道。 哈日查盖用小刀将表面烤熟的羊肉层层片下,端给早已围坐在桌前等候的众人,顾如意从蒙古包里提了酒桶出来,给每人斟满酒碗。 几人齐刷刷地用右手无名指在碗里浅沾三下,向上敬天,向下敬地,最后点在额间,敬先祖,然后一饮而尽,连顾如意这个南方来汉族也不例外。 篝火堆里的木柴噼啪作响,聚会由此正式拉开序幕。 哈日查盖率先举杯:“感谢大家今天来帮忙。” “都是兄弟,说这些可就没意思了。”阿穆尔端起碗:“喝酒!” “就是!”巴图布赫跟着附和 酒过三巡,哈日查盖搁下碗起身,表示要去看看羊肉。 顾如意盯着篝火堆发呆,思绪逐渐飘远。 这么好的火,不埋两个红薯进去都可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投入,她直接念出声了。 哈日查盖刚巧自她身后走过,闻言顺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顾如意拍掉他作乱的手,仰头气哼哼地看向他:“你干嘛啊!发型都弄乱了!” 哈日查盖扫一眼她为了吃饭方便而随意挽在脑后的低马尾,哼笑出声:“你这也算发型啊?” “怎么不算!”顾如意梗着脖子,理直气壮。 巴图布赫忍无可忍:“我说你俩行不行啊,当我们都是假人呐,打情骂俏的。” 顾如意“腾”地红了脸,垂下头不敢跟其他人对视。 阿斯娜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示意他别说了。 她使了力气,巴图布赫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却又不敢说什么。 阿穆尔起身,双手搭在哈日查盖肩膀上,把他往下按:“你快坐下吧,挡光了。” 哈日查盖顺从地坐下,微微侧身,贴到顾如意耳畔,与她轻声耳语:“别理巴图布赫,他就那张嘴最好用。” 顾如意翻了个白眼,用手推他,让他抓紧坐好。 “想吃地瓜了?”哈日查盖说:“这个季节可没有。” 顾如意默默摇头,倒不是真想吃,她只是觉得这火堆很适合烤点什么。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偷偷在灶膛的灰烬里面埋几个地瓜,香甜软糯,又很顶饱,对寒冷的冬天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令人幸福的事情了。 哈日查盖捉住她的手,手腕反转,完全包裹在大掌内,而后低哄道:“不过家里还有土豆,就放在进门左手边架子上,烤起来味道也很不错,你可以试试。” 不知不觉间,周遭的交谈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顾如意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带恶意,也不是探究,更像是一种欣慰? 她不确定。 但无论是什么,顾如意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听完哈日查盖的话,她立马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钻进蒙古包里,仓促的背影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纵使隔着一道门,她也能清楚地听到娜仁托娅爽朗的笑声。 主角离场,戏剧落幕,聊天的主题迅速切换到下一个。 顾如意按照哈日查盖的话,很快从门边的架子上找到了土豆。 因着她不在,众人交流时很自然地切换成了更为熟练的蒙语,语速变得格外快。 听着门外“叽里咕噜”的交谈声,顾如意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翻出两个大小合适的土豆走出去。 哈日查盖听到动静,立刻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给我吧。” 重新坐回桌边,顾如意奇迹般地发现大家的态度变了,没人再打趣,视线也不会再落在自己身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正背对着蹲在篝火堆忙碌的哈日查盖,隐约猜到大概是他说了什么,不禁心中一暖。 她一回来,众人再次换回普通话。 好朋友在一起,就是什么话都敢说的,阿斯娜大肆吐槽她的新公司有多离谱,领导总喜欢没事找事。 顾如意原本只是捧着酒碗安静旁听,再时不时低头抿上一小口,然而听到这里,到底没忍住,立刻激发出曾经同为社畜的共鸣。 阿斯娜紧紧握住她的手,直呼相见恨晚。 “都跟你说回来放羊了,你又不同意,你看看哈日查盖他们,不也挺好的。” 巴图布赫小声嘟囔,然后就收到了阿斯娜飞来的眼刀,迅速闭嘴。 顾如意忍了又忍,还是偏开头笑了。 不过其他人笑得更大声就对了。 夜幕彻底降临,偌大的草原上,只有这一处星星灯火,众人觥筹交错,一只大约四五十斤的羊就这样被消灭殆尽,留下孤零零的骨头架子。 眼看时间渐晚,一行人起身告辞。 顾如意完全女主人的形态,出言挽留:“这么晚了,不然留下来住一晚再走吧。” “不了,就请了一天假,明天一大早还得赶回去上班。”阿斯娜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等我放假就来找你玩。” 顾如意笑着应:“好。” 两人并肩站在院子前,哈日查盖揽住顾如意的肩膀,而她就势靠在他身上,就这样目送着一车两骑一头扎进黑暗之中,扬起一片尘土,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在这片漆黑的旷野当中,终于只剩下两人彼此相伴。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顾如意温声道:“回去吧。” 一大摊东西等着收拾呢! 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打算做 杯盘狼藉的桌面,失去了闹哄哄的人群,此刻倒显得有些寂寥。 “班布尔!” 哈日查盖用刀将吃剩的羊骨架分割成几大块,全部丢给班布尔,作为它今日辛勤工作的犒劳品。 顾如意则负责洗刷碗筷。 待整理完毕,篝火堆里的燃料都快耗尽了,只余下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轻轻跳动,一阵风刮过,忽明忽暗,似乎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顾如意捶了捶酸涩的腰,搬着椅子坐到门前,仰头望向天空。 今天白天天气极好,晚上又起了风,可谓万里无云,月亮如银盘般悬挂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闪烁着微弱却璀璨的光芒。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看过这样好看的夜空。 哈日查盖推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干脆也搬了把椅子默默地坐在旁边。 两人都没说话,四周一片静谧。 草丛里不时传出几声虫鸣,火堆里烧干的木柴偶尔炸响,飞出点点火花,微风掠过耳畔,带来青草与花瓣的混合气息,还有点焦糊味 糊了! 顾如意一惊,猛然想起什么,她腾地起身,几步蹿到火堆前。 哈日查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刚追过去就看到她徒手要翻火堆,赶紧拍开,大声呵道:“你要干嘛!” 由于太着急,他没能控制好力道,顾如意只觉得手背麻酥酥的,低头去看,发现红了一大片。 还没等她开口,哈日查盖抄起立在旁边的炉钩,居高临下地站在旁边,没好气地用小腿碰了碰她,冷冷道:“让开。” 顾如意自知有错,乖巧起身让位。 哈日查盖俯身,凭着记忆用钩子在炉灰里搅和,搜寻那两个土豆的身影。 顾如意贱嗖嗖地凑过去,歪着头看他:“生气啦?” 哈日查盖没理她,手一勾,从里面带出一个黑得像碳球似的东西,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这是真生气了。 顾如意不死心地转到另一边:“对不起,我错了,真错了。” 哈日查盖还是不说话,换了个方位避开她。 顾如意就像跟屁虫似的追在他后面,左晃晃,右晃晃,刷足存在感。 哈日查盖勾手,又一个黑煤球滚了出来。 他直起腰,冷眼看她:“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徒手扒火堆,你倒是真能耐了。” “我那不就是一着急,忘了嘛!” 顾如意眯起眼睛,挤出一抹讨好的笑,让人实在生不起气来。 没办法,他还真就吃这一套了! 哈日查盖顿时泄了脾气,他无奈地叹口气,转身用炉钩敲了敲那两个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黑炭:“这不能吃了吧。” “能,怎么不能了!”顾如意说:“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跑进蒙古包,去而复返时,手里多了块干净的抹布,上面垫着卫生纸,然后二话不说,俯身捞起其中一个,双手掰开。 热气袭人,金黄色的内里立刻展露在眼前。 “你看吧。”顾如意献宝似的送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都跟你说了还能吃。” 哈日查盖无言以对。 顾如意不管不顾地往他手里一塞,又找来一块抹布捡给自己。 最终演变成两个人并排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各自手捧一个外皮烧焦的土豆,一边“斯哈”地抽着冷气,一边有滋有味地啃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场面有那么些许的滑稽。 但那都不重要,环境不重要,吃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坐着的人是谁。 夜深了,风声渐起,突然,空中飘来淡淡的一句话: “哈日查盖,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第 42 章 星空之下 那道声音轻飘飘的,哈日查盖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两人确定关系那天,顾如意也不过是贴在他耳边说了句:“哈日查盖,我同意做你的女朋友了。” 细细数来,她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向他表达过爱意。 可话又说回来,荒郊野岭的地方,这话也不可能是从第三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顾如意半晌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向他,故作嗔怒:“不给点反应?你这样把我晾在这里弄得我很尴尬哎!” 哈日查盖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原来不是错觉。 短短一句话,瞬间点燃了导火索,热气直冲头顶,湮灭了他的理智。 几乎是瞬间,他的眼神就变了,原本黄褐色的瞳孔变得幽深,在昏黄灯泡下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像只饿了许久的狼,紧紧锁定猎物。 顾如意被他的眼神吓到,打了个寒颤,暗觉不妙,她起身想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哈日查盖坐在原处,连屁股都不需要抬起来,只见他长臂一伸,拦腰横在她身前,直接把人拉了回来。 力量悬殊太大,根本没给顾如意挣扎的机会,她被带得踉跄一步,整个人向后跌去,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他腿上。 哈日查盖的胳膊如钢铁般横在她腰间,将她死死地禁锢在怀里,高度刚好。 他自后面将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问她:“想往哪跑?” 更深露重,顾如意的皮肤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凉意,反观哈日查盖的体温却烫得惊人。 两人离得那样近,几乎肌肤想贴,哈日查盖说话间,气息尽数打在她的耳朵以及颈后,灼灼烫人,引得她止不住得战栗。 “那那个,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开。” 顾如意双手握住他的胳膊,试图挣脱束缚。 很可惜,显然失败了。 哈日查盖低低笑起来,顾如意背抵在他的胸膛上,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震动。 “跑什么?”他说:“我还能吃了你啊!” “” 顾如意心说:你能,你当然能了。 既然如此,尽管不能离开,但她还能做点别的嘛~ “你先放开我。”顾如意拧了拧身子,轻拍他的胳膊:“怪不得劲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崛起。 哈日查盖一声闷哼,终于败下阵来,放弃了对她的钳住。 计谋得逞,顾如意弯起眉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猫,重获自由之后,她反倒不急着离开了,调转方向,直接跨坐在他腿上。 哈日查盖挑眉看她,眼底惊讶一闪而过。 她笑得娇俏,反而让他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顾如意十指交叉,抬过他的头顶,他下意识偏头想躲。 身下的折叠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哈日查盖怕倒下去摔到她,只能堪堪停住动作,任由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脖颈。 “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啊!” 顾如意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还给了他。 哈日查盖垂眸,盯着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真想一口咬上去。 男人在这方面的自尊心可不容小觑,他怎么想的,也就怎么做了,低头,恶狠狠地噙住她的唇,牙齿带了点力道磕在她的唇上,不会破皮。但足以让她吃痛。 顾如意也来劲了,决意报复回去,她可不会什么怜香惜玉,一出手便咬破了他的唇,有血腥味在两人中间蔓延。 谁都不让谁。 两人纠缠良久,猛然分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线于半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名为“欲.望”的东西在闪烁。 天雷勾动地火,两人再度吻在一起,动作凶狠得像是要将对方口中的氧气全部掠夺殆尽。 哈日查盖双手勾住她的腿弯,直接以这个姿势把人抱了起来,弯腰大步踏进蒙古包内。 几乎占去蒙古包内三分之一空间的半圆形矮床上,铺满厚厚的被褥和毛毡,两人摔在上面发出不甚明显的一道闷响。 顾如意的外套在倒下的瞬间飞了出去,于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她里面只穿了一件宽松卫衣,哈日查盖的手自衣服下摆探入,缓慢向上移动,由于常年劳作和持握缰绳,他的手上覆满老茧,宽大粗粝的手掌所到之处,犹如火种般点燃一切,引得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再加上酒精的作用,顾如意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一吻结束,哈日查盖收回手,如上次那般准备起身撤离,理智告诉他,再继续下去事态的发展就要控制不住了,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顾如意察觉到他的意图,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费力地伸向远方:“外套口袋里” 哈日查盖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探手将外套捞过来,递给她。 顾如意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她莫名觉得有些紧张,拉拉链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半天没能拉开。 哈日查盖看不下去,伸手帮了一把。 一个四方小盒从里面滚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两人中间,同时也在他的心里落在重重一锤,最后的理智崩断了。 “你” 哈日查盖想问问她是什么时候买的,却被她直接打断。 “别废话。”顾如意抬脚揣在他小腿上,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情绪占据上风,令她早已忘记了当初的猜想。 当然,事实证明,她也确实猜错了。 偌大的旷野之中,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呐喊。 班布尔抱着羊骨头啃得正欢,它突然抬头,支起耳朵警惕地看向四周,半晌,又默默缩了回去,继续奋斗。 一阵风吹过,挂在门外的灯泡随之左摇又晃,光影绰绰 风声停了,草原终于重归平静。 顾如意满面红晕,她仰面躺在床上,四肢软到指头尖,连根头发丝都懒得动弹。 漆黑长发如瀑般铺在脑后,似是被什么浸润过,因而变得一缕一缕的,身下大红色的床单,更称得她肌肤胜雪,莹莹白玉一般。 顶毡还没来得及盖回去,月光从天窗里洒进来,点点繁星尽数映入眼帘,天空那样低,彷佛触手可得。 顾如意伸出手,举在头顶,眯着眼睛,虚虚地去摸,感觉像是星星落在了指间。 凉水加热,发出“嘶嘶”声。 她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外侧,哈日查盖正背对着她蹲在炉子前烧水。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条裤子,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他背部的肌肉线条,不是健身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而是经过每日的劳作打磨而成,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落,力量感十足,只是上面还有几道突兀的红痕 配上他往炉膛里填牛粪饼的动作,形象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滑稽。 顾如意定定着望着他出神,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会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想洗澡”,二话不说,立刻翻身下床。 她的身心于此刻全部被填满。 转念想到之前那个离谱的猜测,顾如意倍感无奈,双手捂住脸笑出了声。 哈日查盖闻声转头,嗓音嘶哑:“笑什么呢?” 顾如意放下手,露出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眼眶微红,里面的水雾还未散去,映在灯光下,如一汪清泉,碧波荡漾。 一开口,声线甜柔腻人:“没什么,就是觉得高兴。” 哈日查盖感觉心都化了。 他感觉撇开视线,强压下心底那份再次涌现的蠢蠢欲动。 顾如意抬腿蹬了下被子,将胳膊弯折叠在脑袋下面,翻身侧躺着端详他的背影,视线由上至下,细细扫过,像是在欣赏自己独一无二的作品。 哈日查盖能感觉到,饶是光着上身,他也觉得背后火辣辣的,只能装作不知道。 “哈日查盖。”顾如意悠悠唤他:“我有件事想跟你坦白。” “什么?” 哈日查盖眉心忽地一跳,莫名觉得即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下一秒,就听到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自己先喷笑出声。 哈日查盖回头,定定地看向她,等待下文。 “我我说了你可得保证别生气。” “你说,听完我再考虑考虑。” “就,我之前以为你哈哈哈~”顾如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以为你那个” 她视线往下瞥了一眼:“不行来的。” 哈日查盖:“???” 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待想明白后,随手把炉钩一丢,声音还不小,“咣啷”一声,把她吓一跳。 哈日查盖三两步跨到床边,单腿跪在床沿,双手钳住她的腰侧,直接连人带被捞起来。 “坐好!”他冷声呵道。 顾如意下意识缩紧脖子,原本盖在身上的棉被由于重力作用而下滑,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抱在胸前。 一通折腾下来,刚好露出莹白的锁骨与细长的脖颈,上面印着些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 哈日查盖的眸色越来越深,盯着她,像要吃人。 顾如意缓缓低头,挑眼偷瞄他的脸色,开口时有些底气不足:“你不是答应不生气的吗?” 哈日查盖哼笑一声:“我可没说过。” “” 他膝行向前,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对不起。”顾如意喏喏道歉。 大丈夫能屈能伸! 哈日查盖才不听,单手绕到她背后,进而揽住另一侧肩头,用力将人带到胸前,然后低头,牙齿抵住她的锁骨,力道不轻不重,但足以留下痕迹。 顾如意吃痛,闷哼一声,指甲死死扣着他的后背,在画作上又添一笔。 哈日查盖松口,贴在她耳畔,犹如恶魔低语:“我行不行,你现在知道了吗?” 第 43 章 撒娇 顾如意当然清楚得很。 她面上一红,抵住他的胸膛,闷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人推开。 哈日查盖顺势向后跌坐,恶趣味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说话时故意拉长音调:“哦呦,看样子,你现在确实懂了。” 架在炉子上的水开了,热气汨汨上浮,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彰显存在。 “滚蛋!”顾如意拍开他的手,抬脚就往他身上踹,浑身上下透着股傲娇劲儿:“水开了,我要洗澡。” “知道了,小祖宗。” 哈日查盖依言退回床下,将炉子上的桶提下来,尽数倒进早就准备好的浴桶内,兑好凉水,探手试了试温度相宜,这才招呼她可以洗澡了。 顾如意应了声,一把掀开被子,大剌剌地下床踩上他提前帮忙准备好的拖鞋。 哈日查盖眼中略略闪过一丝惊讶,为着她的大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该摸的都摸了,该做的也做了,看看怕什么。 浴桶是哈日查盖之前按照自己的尺寸买的,对顾如意来说就有些高了,几乎能到她胸口的位置,想进去还得踩个板凳才行。 她一脚踏上去,右手往外那么一伸,哈日查盖立刻将胳膊搭了上来。 顾如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哈日查盖瞬间捕捉到她的笑点,配合道:“臣伺候娘娘沐浴。” 顾如意瞥他一眼,拿腔拿调地“嗯”了声。 水温稍稍偏热,但还在忍受地范围内,她跨进浴桶,曲腿缓慢坐下,任由水没过脖子才堪堪停下。 热气在四肢百骸间流转,顾如意舒服地发出一声叹谓,感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此刻舒展开来了。 她眯着眼睛,通过袅袅雾气看向退回床边的哈日查盖。 疲惫散去,也就有了心思闲聊,趁气氛正好,“话说,你最近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 “没有啊。”哈日查盖还想嘴硬。 “我长眼睛了,我看得出来。” “” 哈日查盖双手撑在身后,向后半仰着,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半晌,他突然开口:“巴图布赫跟阿斯娜要结婚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换题转换太快,顾如意差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回道:“结婚?好事啊,有什么问题吗?” 哈日查盖摇了摇头:“没问题。” 或许连顾如意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关注点好像很容易被他引走。 “我怎么没听到他们说呢。” “日期确定了吗?” “需要我随礼吗?” 哈日查盖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浴桶前,光线被他挡在身后,于她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在内。 顾如意仰头与他对视,黄褐色的瞳孔犹如一块深色的琥珀,而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他眼底的犹豫与纠结。 这完全不像他了,他是草原上奔驰的骏马,是天空中翱翔的雄鹰,是豪迈的,自由的,惬意的。 “你在想什么?”顾如意换了个姿势,俯身向前扒在浴桶边缘处:“考不考虑说出来听听,万一我能帮你想到解决办法呢。” 哈日查盖用手掬起一捧水,倾倒在她肩头,然后眼看着水珠沿着她的脊背滑落,汇入其中。 他缓缓开口,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要结婚了。” “所以呢?”顾如意皱眉不解,玩笑似的猜出答案:“怎么?你也想结婚啊?” “那你还是想想就算了,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我可没有闪婚的打算。” 他们才在一起两个多月,现在谈婚论嫁未免也太早了些。 “不是,我不在乎那个。”哈日查盖说:“我只是忽然想到你说的对,其实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挺害怕的,害怕你跟草原上的风似的,看不见,摸不着,不留下一丝痕迹,却把我的心带走了。” “咦~好肉麻。”顾如意假意搓了搓胳膊:“这话说得都不像你了。” 哈日查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说得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她面前,他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沉稳。 巴图布赫结婚的消息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引燃了他心中早已堆积成山的枯草,人最怕的就是对比,他明白这一点,但又没办法控制情绪滋生。 眼看着朋友们一个个的结婚、生子,而他面对心爱的人却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她的过去,她的来历,强烈的反差感让他实在难以忽视,可若要让他主动发问,他又不敢,因为她似乎对这些事很敏感。 以至于近半个月来,他总是在两种情绪里反复横跳,一边患得患失,一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哈日查盖其实清楚他最近的态度很奇怪,他也一直在努力调整情绪,可惜收效甚微。 直到今天,他看到她站在河边像只蝴蝶似的翩然身影,听到她轻描淡写的表白,然后与她不留缝隙地共赴沉沦,并亲手将她送上山巅,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身下软成一滩溪水。 他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顾如意其实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是在装傻罢了。 蒙古包内再度陷入安静,炉膛里,刚添进去的牛粪饼正在被火舌吞噬,有源源不断的热气蒸腾而起,均匀地包裹住每一寸皮肤。 顾如意却突然感觉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的背部有些发凉,她转过身,背靠桶壁慢慢滑坐下去,待到水线涨到下巴处,等了很久才觉得缓过劲来。 “哈日查盖。” “嗯。” 她淡淡开口,语气故作轻松:“未来是什么样子的,谁都不能保证,对吧?” “你想说什么?” 哈日查盖反问,他的语调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其实内心紧张得要死,生怕她说出点什么他无法接受的话。 “所以啊,我没办法给你承诺,我不会说什么‘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之类的话。”顾如意说:“答应了却没能兑现诺言,那才叫过分。” 她仰头,倒着与他对视:“我现在唯一能保证的事情就是,我喜欢你。” “而且我人都在这里了,你为什么还要管那些虚无缥缈,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东西呢?” 顾如意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精彩,先是错愕,然后是挣扎,最后变为无奈,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觉得自己此刻就跟那些渣女似的,用话语疯狂给他洗脑。 但不得不说,她确实成功了。 哈日查盖伸手,指尖划过她的肩头,挑起一律湿漉漉的发丝,细细摩挲。 是啊,她人都在这儿了,他还要奢求什么。 炉子里的温度到达顶峰,炉膛被烧得通红。 顾如意眼看着他垂下的眼睛逐渐变得晦暗,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啪!” 在事情再度不可收拾之前,她眼疾手快地拍开他的手,手臂交叉挡在胸前,碧波荡漾。 浴桶里的水由于剧烈波动而溢出,洒在旁边,倒映出灯光的影子。 衣物散落在各处,地板上变得更乱了。 “再烧点水,我要洗头。”顾如意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哈日查盖抬手按在她头顶,含笑开口:“知道了。” 顾如意收回视线,听到身后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她松了口气,连带绷直许久地脊背也跟着垮下来。 这事,应当算是过去了吧? 热水烧开,顾如意并不打算罢休,先是指挥他帮自己洗头,又喊他把换洗衣服拿过来,最后把吹风机往他手里一塞:“帮我吹头发!” 支使人的范儿用了十足十。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放到情侣之间,反倒变成一种情趣了。 哈日查盖不仅不生气,反而殷勤得很,他举着吹风机,手指仔细拂过她的每一寸发丝。 顾如意穿着睡衣,盘腿背对他坐在床上,舒服地眯起眼睛,玩笑道:“手法不错嘛,托尼老师。” “还好。”哈日查盖实话实话:“以前放羊的时候闲得无聊,就喜欢给羊顺毛。” “喂!” 顾如意气急败坏,抬手就往他腿上拍,结果那点力道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反倒搞得自己掌心发麻。 哈日查盖忍俊不禁,低低地笑起来。 她干脆恼羞成怒:“放手,不吹了!” “你最近好像脾气越来越大了,我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哈日查盖估摸着也吹得差不多了,他顺势关掉开关,伸手攥住她的:“来,给我看看。” “你管我!” 顾如意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只得任由他将手掌翻转向上。 确实有些发红,哈日查盖低头凑近,轻轻呼气,跟羽毛似的轻扫而过,搞得她快痒死了。 “吹吹就不疼了。”他说。 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从来没人这样哄过她,情绪忽地涌上心头,顾如意感觉眼眶隐隐发酸。 不想被他看见,她用力抽回手,装作生气的模样,往前爬了两下,掀开被子,背对着他躺进去,头埋在枕头里,只留给他一个漆黑的后脑勺。 声音发闷:“累死了,睡觉。” 哈日查盖依旧在笑,他觉得‘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老话说的准没错,看着顾如意耍小脾气的样子,他只觉得可爱极了。 顾如意闷头待了一会,情绪逐渐平复,心里快怄死了。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能矫情成这样呢! 不多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哗啦水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哈日查盖在用她剩下的水洗澡。 草原上可没有自来水,河里的水虽然干净,可以给牛羊喝,但终究没办法拿来用,日常用水都得从嘎查里运过来,哈日查盖舍得给她烧一大桶,却不舍得给自己用。 反正浴桶里的水又不脏,他也不会嫌弃她,干脆就着这水匆匆洗一把。 水有些凉了,但他来说无关紧要。 劳作一整天,又经历一场酣畅淋漓地大战,顾如意此刻窝进松软的被褥里,竟真的渐渐涌出些睡意来。 哈日查盖擦干身上的水珠,走到床边发现人已经睡着了,巴掌大的小脸一大半都缩在被子里。 他轻手轻脚扯了扯被子,帮她把鼻子露出来,而后掀开被子一角,也躺了进去。 顾如意其实并未睡实,感觉到身旁骤然多出的火热身躯,她翻了个身,往前拱两下,偎进他怀里。 哈日查盖就势环住她的腰身,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轻磨蹭。 半梦半醒间,顾如意隐约听到头顶响起一道幽幽的,似感慨,又似叹息的声音,但她实在太困了,大脑运转不动,绞尽脑汁也分辨不出那句话到底说了什么。 下一秒,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 44 章 孤独 疲惫是最世界上好的安眠药。 顾如意睡得很沉,甚至连梦都来不及做,一觉睡醒,睁眼,大脑中浑浑沌沌,不知道身处何方,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身旁的位置早就空了,冰凉凉的,人肯定离开很长时间了,顾如意悠悠地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哈日查盖哪来的那么大精力,而她腰酸得都感觉像是要断了,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男女生理上的差距实在不容小觑。 顶棚的毡布不知何时被盖上了,灯也没开,蒙古包昏暗一片,她就这样像张饼似的瘫在床上,盯着顶棚发呆,思绪晃荡着没个焦距。 汪洋大海之上,漂泊许久的船只终于找到可以停靠的码头,不大,但就是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门外传来脚步声,顾如意循声转头去看,正巧门从外面被打开,哈日查盖躬身走进来,阳光看准时机,透过他背后的缝隙挤进屋里。 明晃晃的,很刺目,顾如意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吱嘎”一声,门再度关合,哈日查盖的声音随之响起:“醒了?” “嗯。” 顾如意一开口,发现自己嗓音格外沙哑。 哈日查盖倒了杯水,走到她面前,跪坐在床沿上,俯身想要去够她的唇,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没刷牙。”顾如意哑着嗓子说。 哈日查盖才不在意那些,他伸手,用虎口钳住她的下巴,把人转过来与自己对视,是用了点力气的,迫使她的嘴变成微微圆张。 顾如意含糊不清道:“你干嘛啊?” 哈日查盖没回答,低笑一声:“我又不嫌弃你。” 话音未落,他再度低头凑近,这次准确无误地衔住她的唇。 两张同样微干的嘴唇抵在一起,带着粗粝感,相互厮磨。 顾如意本以为这就是个单纯的早安吻,事实似乎并不如此,哈日查盖不满足于简单的相接,他伸出舌尖,撬开她的齿缝,攻城掠地。 氧气、水源统统掠走。 顾如意像条上岸缺水的鱼,一张白嫩的脸涨得通红。 她感觉实在受不住了,手抵在他的胸口,用力推搡。 哈日查盖退开,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殷红的,像是要滴血,泛着莹莹水渍。 眸色渐暗,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欲.望一旦开闸,势头就变得有点控制不住了。 现在可不是个好时机。 哈日查盖坐直身体,强压下身体里喷薄欲出的悸动,目光扫到手里的水杯,他赶紧递上前,试图转移注意力。 “起来喝点水吧。” 顾如意摇摇头,没接,而后把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对着他张开手臂:“抱!” 整个人娇得不行。 哈日查盖睨他一眼,笑道:“没骨头吗,自己起不来啊?” “没有。”顾如意一口咬定,她晃了晃胳膊:“快点嘛,我腰疼,谁做的恶,谁就得收拾烂摊子。” 哈日查盖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他撩开袍子下摆,侧坐在床边,倾身过去任由她揽住自己的脖颈,单手探到她腰后,将人扶起来。 顾如意下巴微抬,朝他手中的杯子示意:“水。” 哈日查盖无奈扶额,顺从地将水杯递上去,顾如意依旧没接,看一眼他,又瞧一下杯子,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要他喂。 “我真是欠了你的。” 话是这样说着,哈日查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直接送到她嘴边,顾如意低头,就这他的手抿了两口,温热的水划过喉咙,干涩感逐渐褪去,她这才感觉舒服多了。 脑袋还不太清醒,思绪又开始飘远了。 “发什么呆呢。”哈日查盖顺手将杯子立在旁边的矮柜上,招呼道:“你不饿吗,快起来吃早饭了。” 顾如意晃晃回神,问他:“几点了?” “八点多。” 她想说再躺会儿,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肚子就先发出抗议了。 体力活做多了,就是比较耗费能量。 她无奈,只能先起床填饱五脏庙。 蒙古包内都被收拾干净了,满地狼藉早已不见踪影,门外有羊“咩咩咩”叫个不停,听起来有些惨烈,哈日查盖热好奶茶,告诉她馒头放在锅里,然后转身出去了。 刚起床,顾如意感觉嘴里发干,没什么胃口,干脆捧着奶茶碗坐到蒙古包前。 她看到班布尔原来趴的位置上,偌大的羊骨头早就没了踪影,连点渣都不剩了。 这家伙胃口还不小呢! 头顶是耀眼的阳光,绚烂却不灼人,草叶上的露水还没全部散去,深吸一口气,能闻到泥土混着鲜草的气息,那是来自大自然的味道,净化身心。 她低头抿一口奶茶,感觉日子简直不能再幸福了。 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悠闲地度过就好咯! 不远处,哈日查盖脚步匆匆而归,顾如意抬手遮在额头前,眯眼望向他来的方向,可惜距离有些远,没能看清。 待他走进,她这才发现他面色不佳,似乎有些着急。 “怎么了?” “有两只公羊打起来了。” 好吧,她承认,其实生活有时候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那要帮忙吗?”顾如意说完就要站起来。 “不用,没大事。”哈日查盖按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坐回去,他瞥一眼她手里的茶碗,说:“老老实实吃你的吧。” “哦。” 哈日查盖弯腰进门,“乒乒乓乓”地翻了一阵子,出来时手里多了些奇怪的工具,又大步离开。 顾如意扫了一眼,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个电动剃毛刀,不由觉得好奇,三两口喝完奶茶,跟上去凑热闹。 受伤的公羊已经被赶回到羊圈里,此刻被放倒在地,四肢都被绑住了,活脱脱是只待宰的羔羊。 顾如意走到羊圈旁边,隔着栅栏围观,发现公羊腹部通红一片,原本雪白的毛发早已被鲜血浸透,看起来触目惊心,它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四肢还早不断挣扎。 她吓了一跳,惊呼道:“这还不严重!?” 哈日查盖单膝跪地,一手按着羊腿,另一只手拿着剃刀在给它褪毛。 闻言,他抬头看一眼,说:“死不了。” 异常沉稳的语气,仿若胜券在握,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顾如意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哈日查盖真的很有安全感,让人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或许是太痛苦了,又或许是强烈的求生欲在作祟,公羊一边凄厉地叫着,一边疯狂挣扎。 哈日查盖单手有点难以控制住,他抬头看向顾如意:“能进来帮个忙吗?” 顾如意猛然回神,连连点头:“哦哦。” 她开门走进去,手脚并用地扑在公羊身上,尽管它还在用力反抗,但毕竟没办法抵得过两个人。 “看吧,还得是我。”顾如意笑道,语气跟邀功似的。 “是啊。多亏有你。” “” 羊毛逐渐推掉,露出里面粉嫩的皮肉,还有那豁然出现的伤口,血淋淋的,失去遮挡,更加骇人了。 这跟杀羊还不太一样,毕竟是个活物,能感受到它的痛苦。 顾如意撇开眼睛,不忍直视:“你确定它还OK?” “嗯。” 哈日查盖展开纱布,把创伤药不要钱似的倒在上面,然后往伤口上一糊,公羊吃痛,叫声更加惨烈,血瞬间晕透纱布,但也渐渐止住了势头。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顾如意声音发颤:“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也不算。”哈日查盖说:“但偶尔也会。” “为什么啊?” “原因很多,单纯看不对眼,或者为了争夺食物、水源,但更多的是”哈日查盖低头收敛工具,欲言又止:“抢夺配偶。” 顾如意有些惊讶,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大口喘息的公羊,抿着嘴“啧”了声,感叹道:“真没想到它们会打得这么厉害。” 在她的印象中,动物发.情的时候,似乎跟谁都可以,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跟人家抢呢? 哈日查盖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只是笑笑:“动物可比人单纯多了,其实,它们有时候也很固执,认准对方就不会放手,你看草原上的狼,都还是一夫一妻制呢。” 话题突然间拔高了许多,顾如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转到这上面来,或许只是顺口一说,但又像种隐喻,告诉她,他和它们一样,坚定,执拗,认准一个人就非要走到底,绝不会拐弯。 她不知道。 但看哈日查盖的反应,又似乎没这个意思,他收敛好工具,拿在手上,招呼她:“走吧,回去了。” 顾如意心里的石头落地,如释重负,她弯着眉眼,笑嘻嘻地去挽他的胳膊,却被哈日查盖闪开了。 “别碰我。”哈日查盖摊开手给她看,上面满是斑驳血迹,来自那只为爱战斗的公羊:“我身上脏,小心蹭到你衣服上。” 她身上的衣服是今早刚换的,说起来,她昨天的衣服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顾如意学着他的样子,把掌心翻给他看,上面是同样的血迹,连带着袖口处也没能逃得过,尘土加血液,都和成泥了,糊在上面,差点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却丝毫不在意,手腕相对,用力蹭了蹭,血泥簌簌而下。 顾如意仰头,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澄澈的眸子里意思再简单不过:看吧,我们有什么区别? 两人对视几秒,同时笑出声。 在这里,没人能逃得过大自然的馈赠,谁也别嫌弃谁。 顾如意再次挽上他的胳膊,哈日查盖这回没躲,她笑嘻嘻地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异常心满意足。 两人依偎着往回走。 “中午吃什么?” “还没想好。”哈日查盖睨她一眼:“不是才吃过早饭。” “我饿了啊,昨”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顾如意突然没了声响,顿在原地。 哈日查盖往前走了一步,察觉出不对,回头看她,发现她满面惊恐。 “怎么了?”他不解道。 顾如意缓慢地抬起手,颤巍巍地指向不远处,两根歪七扭八的木棍支在那里,中间拉一根绳子,作为简易版晾衣架,绳子上挂着几件长短不一的衣料,于风中左右摇摆。 怪不得她刚刚没找到昨天穿过的衣服呢! 哈日查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洗的?”顾如意声音都在发颤。 其实这话问得跟没说一样,偌大的草原上,放眼望去连第二个蒙古包都看不见,除了他和她外,难不成是班布尔干的吗? “昂。”哈日查盖坦然点头:“早上起来打扫卫生,顺手就洗了。” 他说这话时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有点邀功的意味在里面。 顾如意无暇顾及他的想法,隔着一段距离望向那边,看着两片随风摇曳的嫩色布料,心中一整个大崩溃。 哈日查盖显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不解地反问道:“不走吗?” “哦,走。” 顾如意脸上的笑容没了,整个人都恹恹的,不复刚才的活泼。 简直没脸见人了! 尴尬,除了尴尬她已经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纵使他们曾经肌肤相贴,甚至负距离接触,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也看了,可面对这样的举动还是让她觉得太过亲密了。 比那种事还要亲密! 哈日查盖没往深里想,毕竟两人前一秒还很甜蜜,他只记得顾如意说饿了,回到蒙古包前稍作整理后,便开始准备午饭。 昨天烤全羊还有剩下的内脏,他做了一盘爆炒羊杂,外加一盘清炒时蔬,算不上丰盛,但对两人来说刚好。 过日子嘛,就是这样,与大鱼大肉比起来,更多的是清粥小菜。 哈日查盖的手艺依旧很好,羊杂打理得很干净,配上干辣椒,不腥不膻,干香可口。 可惜顾如意心里存了事,就是满汉全席摆在面前也觉得没滋味,而且这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显得自己怪矫情的。 幸好,吃过午饭后,哈日查盖主动开口表示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 顾如意正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立刻大手一挥,也不问他要去哪,要做什么,只跟他说:“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哈日查盖俯身,屈指捏一捏她的鼻尖:“放心,肯定能赶回来给你做晚饭。” 说得好像她多贪吃似的! 顾如意拍开他作乱的手,怒瞪他,换来他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哈日查盖赶在她真的生气前翻身上马,跑出去几米远,又折返回来,扯着缰绳在原地徘徊,不放心地嘱咐道:“羊群不用管,她们会自己吃草、喝水,有事班布尔会处理,我大概三个小时左右就能回来,晚饭也不用你,我肯定能赶得上。” “你昨天晚上也没睡多久,困了就去睡个午觉,睡醒我就回来了。” “要是觉得无聊,出去转转也行。”他顿了顿:“但只一条,你别走太远,小心迷路。” 一番话说下来,简直是苦口婆心,事无巨细。 听到最后,顾如意忍不住反驳:“不至于吧我又不是小孩了,我还会走丢吗!?” “那可不一定。”哈日查盖勒了下缰绳,让蠢蠢欲动的巴日思安静些,他挑了挑眉,揶揄道:“你不就是因为迷路才被我捡回来的吗?” “”顾如意顿时哑口无言,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干脆催他:“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哈日查盖看得出她恼羞成怒,哈哈一笑,双腿一夹马腹,调转方向,扬长而去。 马腿奔驰,掀起一片灰尘,顾如意倚在门框边,目送他远去,背影越来越小,直到一人一马化为黑色的斑点,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 四周骤然间安静下来,茫茫旷野之中忽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哈日查盖明明才离开几分钟,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独孤、落寞、寂寥种种情绪一同涌现。 放眼扫过去,只有零星散落在草地上的羊群、其其格母子,以及卧在羊圈外,无所事事的班布尔,竟然连个能陪她说话的都没有。 顾如意想象不出来,这样无趣且空荡的生活,哈日查盖那些年是怎样独自日复一日地度过的。 或许学会忍受孤独,也是草原上的孩子们成长过程中的必修课吧。 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在这片恢宏的土地上生存下去,繁衍生息,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顾如意觉得不太想睡觉,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发现早上洗的衣服已经干了,于是把它们收了回去。 少了一个人,生活突然间变得百无聊赖。 阳光正好,她搬了把椅子坐到蒙古包前,想着刷一会儿手机吧,结果信号又差得离谱,一个短视频,播两秒就能卡三秒,她放弃了,干脆望着哈日查盖离开的方向发呆。 为了方便,院子里地面上的草都被割走了,剩下些光秃秃的根,露出下面肥沃的黑土地。 顾如意换了个姿势,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大概是国人刻在骨子里的种田基因在作祟,她下意识觉得这么好的地方,不种点什么怪可惜的。 班布尔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走到她脚边乖顺地趴下,毛茸茸的尾巴立在身后缓慢摇动。 “你来啦。”顾如意笑笑,伸手搭在它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它顺毛:“你也觉得无聊是不是?” 班布尔当然听不懂,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响动。 一人一狗安静地晒着太阳,午后静谧时光于空气中缓慢流动。 可惜老天爷看不得她如此悠闲,草原上的天气变幻莫测,一阵风吹过,厚重的云层堆积在头顶,天地间顷刻混沌下来,风雨欲来。 班布尔猛然睁眼,倏地起身,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顾如意暗骂一声,也跟着往外跑。 动物对于自然界的变化比人类要敏感得多,待她跑过去,发现羊群在头羊的带领和班布尔的驱赶下,已经聚集在一起,她赶紧帮着将羊群往回赶。 羊毛厚重,淋了雨是会生病的。 赶羊可是个技术活,尤其是羊群里接近一半都是才出生不久的羊羔,受到惊吓后,四处乱窜,这跟在嘎查里时可不太一样。 班布尔就更忙了,它就像个忠实的守卫,但凡看到有羊掉队,立刻便会冲上去驱赶,直到汇入大部队。 一人一狗忙活半天,总算是成功把羊赶回到圈里了。 下一秒,雷声在头顶炸响,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点随即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 顾如意七手八脚地将羊圈顶棚上的塑料布盖紧,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她赶紧往回跑,还不忘招呼道:“班布尔,走啦!” 班布尔闻言,几步蹿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又停下来回头看她。 她连连摆手:“走走!你先走!不用等我!” 等到把该收的都收进屋里,该盖好的盖好,顾如意只觉得筋疲力尽,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 “这天,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她舒一口气,扯下架子上的毛巾擦头发,一转头,看到班布尔蹲在门外,身上的毛都被雨打湿了,黏在身体两侧,不复往日的蓬松感。 “你进来啊!” 班布尔对着她晃了晃尾巴,不为所动。 它恪守规矩,绝不踏进房屋半步。 “你真是” 顾如意倍感无奈,感觉跟它说再多也没用,干脆跑过去,捉住它的两只前腿,生拉硬拽地把它拖进门。 它到了门边,决计不肯再往里走一点,端坐在门前,紧盯着外面。 顾如意也就随它去了,反正总比淋雨好。 雨点打在蒙古包最外层的帆布上,噼啪作响,吵得很。 顾如意换了身干松的衣服,走到门框边,遥遥望向远方。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地面上升起一层薄雾,模糊了视线,她眉头紧皱,第一次尝到了挂念一个人的滋味- 另一边,哈日查盖也很着急,可雨势过大,身后还跟着两个累赘,想走也走不快。 他觉得有些懊恼,出门前自以为面面俱到地嘱咐过了,结果偏偏漏掉了这一条。 草原上的信号塔少,手机信号本来就不好,眼下雨这么大,电话完全打不通了,他真是快急疯了。 不知道她能不能把羊群赶回去,雨天路滑,又害怕她不小心摔跤,各种可能性在哈日查盖的脑子里过了个遍,最终化作一句:就不该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第 45 章 雨过天晴 门前的土地很快变得泥泞不堪,雨声滴答,汇成无数道溪流流向远方,不远处的河水流速变快,飞奔而过。 这是今年春天以来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雨水,滋润了整片大地,是来自老天的馈赠,牧民们都很高兴,因为充足的水源预示着今年的水草会更加丰美,牛羊也会更加肥硕。 除了顾如意。 她站在门边,透过茫茫雨雾眺望许久,依旧没能看到想见的人,两种不同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打架,她一边希望能快点见到他,一边又觉得他应该找个地方避雨。 当然,归根到底逃不过“担忧”二字。 顾如意不是没想过给哈日查盖打个电话,可手机连半格信号都没有。 雨势不仅不见小,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溅起来的泥水直往蒙古包里飞,把门前那块地方弄得一团乱,连带班布尔的身上都挂了不少。 顾如意被逼无奈,只能选择关门:“班布尔,往后退一点。” 班布尔抬头看看她,垂在地上的尾巴摇了两下,但仍然没有动弹的打算。 “我知道你想等他回来,我也在等。”顾如意耐心劝道:“可你看看,地板都被弄脏了,我先关门,等会儿他回来了我再放你出去,好不好?” 班布尔歪了歪头,漆黑的眼球里闪着光,似乎正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 双方对峙几秒后,它大约是被说服了,起身朝后面走了两步,卧趴在地。 顾如意关好门,回到床边,不死心地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右上角不出所料地依旧显示没有信号。 她叹了口气,呈大字型向后仰到在床上,手机自掌心滑落,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 在人手不离手机的今天,哪怕电量低于五十都会惊慌,更何况连信号都没有呢 连块板砖都不如,板砖还能拍核桃呢! 经过这么一遭,顾如意才算明白当初整理行李的时候,哈日查盖为什么坚持要带上收音机,她记得自己还嘲笑他像个老年人来着,现在看来,她才是那个小丑! 人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更容易胡思乱想,顾如意仰面望着天花板发呆,实则心里害怕得要死。 她曾经听人说过,雨天的草原上路不好走,一旦坠马,后果不堪设想。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哈日查盖可是赛马冠军,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原本闭目养神的班布尔忽然耳朵一抖,嗖地起身,凑到门边,尾巴都快摇出残影来了。 顾如意正想着呢,余光瞥到那道黑影,有气无力地喊了声:“班布尔。” “雨还没停呢,你在” 话说到一半,猛然顿住,因为她隐约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夹杂在“沙沙”雨声里,越来越近。 顾如意一个鲤鱼打挺,“腾”地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 下一秒,门从外面被打开,哈日查盖弯腰走进来,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异口同声:“你没事吧?” 班布尔趁着开门的缝隙,钻了出去,一溜烟跑没了影。 “哎,你!” 顾如意有想拦,没拦住,打眼一瞧哈日查盖,秀气的眉毛立刻拧成一团。 她走过去,用两根手指捏起他袖子边缘:“怎么搞得啊?” 哈日查盖几乎湿透了,身上的深蓝色外袍已经被浸润成墨蓝。 由于着急赶路,他原本挽在脑后的半长卷发,其中有两缕滑落下来,此刻湿哒哒的黏在脸颊两侧,水珠不断地顺着往下滴,而后没入领口。 可他却表现得毫不在乎,抬手摸一把脸上的雨水,语气反倒比刚进门时轻松许多:“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顾如意几分愠怒,横眉竖眼地看他:“我看有事的是你才对!多大的人了,下这么大雨,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吗?” 草原上生活的牧民,谁还没淋过雨了,幕天席地的,没点遮挡,淋雨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生怕她生气,结果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不赖! 顾如意看着他跟落汤鸡似的模样,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笑个屁,傻死了!” 哈日查盖屈指夹住她的鼻尖晃了晃,又换来一顿怒瞪,他却心情大好,收回手,转头要走。 顾如意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又要干嘛去?” “我去看看羊,门口还有”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顾如意打断,她绕到他身后,手压在他腰间,顶着他往前走。 “羊我都赶回去了,塑料布也盖好了,你先把衣服换了,小心感冒。” 哈日查盖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闻言,回身躲过,惊讶地看向她:“你都做完了?” 赶羊的活计,看着简单,内力实则大有学问,没干过的人很难搞得定。 “对啊。”顾如意点了点头:“完好无损,你等下大可以去检查。” “哦,对了,班布尔出了很大力,晚上记得给它加餐。” 她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他惊喜,比如给其其格接生的时候,又比如今天。 哈日查盖垂眸,目光灼灼,然后猛然伸手,捧住她的脸,俯身吻上她的唇,他毫不收敛力气,狠狠研磨,与她分享自己的激动。 雨水从额头滑落,滴进两人唇齿间,顾如意品到些酸涩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腥咸味道,她挣了下,抬手虚握成拳,垂在他肩头,想让他放开自己。 哈日查盖不仅没松手,反而有点想更进一步的意思,舌尖撬开她的齿缝,如旅途中饥.渴的旅人,掠夺她口中的氧气与水源。 顾如意抵在他肩头的手渐渐松了力道,缓慢下滑。 一吻结束,哈日查盖放开她,转为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发出爽朗的笑声,毫不吝啬地表达赞赏:“如意,你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姑娘。” 顾如意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他的夸赞。 他似乎总是喜欢这样夸她,之前说她是最勇敢的姑娘,现下又变成最聪明的,她活了二十几年,收到的夸奖加起来都不如这几个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多。 好吧,她得承认自己确实很受用,毕竟没人不喜欢听好话。 “行吧,那我去换衣服了。” 外面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很多,顾如意趁他换衣服的功夫,走过去推开门,发现雨好像停了,只余下些积水,顺着房檐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雨好像停了哎。” 顾如意回头,想要分享这个喜讯,结果正撞见他裸露上半身,后背的印子已经结痂了,斑驳纵横,像是冬日里凋零的树枝。 她心里莫名生出点歉意来,转念想到他昨晚干的好事,那点子愧疚立刻消失殆尽,自己做下的孽,总要受到惩罚。 当时她累极,也困极了,脑袋里浑浑噩噩的,宛若站在悬崖边,随时都有昏过去的可能,只能软着嗓音跟他求饶,连明晚再来这种难以启齿的邀约都说出口了。 年轻人,又是刚开荤,哪里是那么容易收住的。 哈日查盖埋首在她颈窝,一边耸动,一边用齿尖细细啃噬她的耳垂,于间隙里低声哄骗:“最后一次。” 顾如意浑身酥麻,一时间情.欲上头,应了。 结果就是,两人再度共攀高峰,她爽了,放声尖叫,睡意也没了 哈日查盖闻声回头,就看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情变幻莫测。 他穿衣服的动作一顿,想了想,大步走过去,并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想什么呢?” 顾如意猛然从回忆中抽离,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下面,确认没有流血后,这才松一口气,下一秒,抬头就看到他鼓鼓囊囊的胸肌,不禁联想到昨晚摸上去时极佳的手感,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啊?没我没我能想什么啊?” 她的反应令哈日查盖更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故意往前凑了凑,换来她更加无措的表情。 哈日查盖发现顾如意似乎对他的身材非常敏感,另一种说法就是喜欢,他并不介意,甚至觉得窃喜。 连公羊求偶的时候,都要想方设法弄出声音来,好吸引母羊的注意力。 而他身上能有吸引她的东西,就说明能留住她的心。 以色侍人,可没什么不好。 顾如意才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死死攥紧双手,指尖几乎抠进肉里,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摸上去,显得她有多急色似的。 “你快把衣服穿上,小心冻感冒。”顾如意撇开视线,话题转移得非常刻意:“雨停了,我先出去看看,你把头发弄干再出来。” “好,知道了。” 草原天气多变,一阵风刮过,带来一片乌云,再一阵风,又将乌云带走,天空再度变化澄澈干净的状态,万里无云。 顾如意逃也似地出了门,挑着能走的地方,越过泥泞的院落,还真跑到羊圈转了一圈。 公羊围在母羊外侧,最里面是才出生不久的小羊羔,班布尔趴在栅栏外,尽职尽责地守护。 看着眼前一片祥和的场景,顾如意觉得颇有成就感,哼着小曲往回走。 阳光重回大地,但已然接近傍晚,光线变得柔和起来。 抬头望向远方,有彩虹自地面腾空而起,没入天际,而后又回到地面,宛若一道连接草原与天空的桥梁。 经过雨水的洗礼,草叶的颜色似乎深了一个度,上面还挂着遗留下来的水珠,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的。 顾如意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因为蒙古包前有人在等她回家。 第 46 章 劳动 草原上的独居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日子似乎比在嘎查时还清闲了不少,至少牲畜们可以自行解决饮食问题,不需要人工定时投喂了。 大早上把它们散出去,待傍晚时,哈日查盖再骑着巴日思或是他那辆摩托车,漫山遍野转一圈,把它们赶回来。 包括,但不仅限于羊群。 因为这个大家庭里添了新成员——一大一小两头奶牛。 它们就是哈日查盖那天冒雨出门带回来的,一对母子,据说小牛才生下来两个多月,母牛正是奶水充足的时候。 他一个人的时候倒无所谓,存些奶,或者买点外面卖的盒装奶,都可以,但有了顾如意,他觉得还是让她喝新鲜的比较好。 顾如意对新来的家庭成员充满兴趣,一旦看到哈日查盖提着桶出门,无论在干嘛,立马丢下手上的东西快步跟上,就为了围观他挤奶。 一挤一拉,白色的奶水跟水龙头似的飞射进铁桶里,打在桶壁上,“嗡嗡”直响。 明明看着力气不小,母牛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低着头吃草,时不时甩两下尾巴,驱赶蚊虫,仿佛身边的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几天下来,她感觉自己摸到了点门道,虚空握拳,模仿着他的样子动作。 眼巴巴的样子实在让人觉得好笑,哈日查盖忍俊不禁,回头问她:“要不要试试?” 顾如意也就看着厉害,真到了真枪实干的时候,反倒怂了,她一个劲儿地摇头摆手:“不不不,我就算了,算了……” “试试又不怕什么。” 哈日查盖往旁边挪了两步,把位置让给她。 到了这一步,顾如意不好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在跟奶牛隔着差不多有半米远的位置蹲下去,抬头,对上哈日查盖充满鼓励的眼神,然后颤巍巍地伸出胳膊,指尖在距离奶牛乳.头两厘米的位置堪堪停下。 原因无他,离太远了,胳膊不够长…… 哈日查盖没忍住,“噗”地喷笑出声:“你往前一点啊,别害怕,放心,有我在呢。” “可是……” 顾如意瞥一眼母牛强壮有力的后腿,还是觉得心惊胆战,这要是被踢一脚,肯定得有内伤吧! 她不太情愿地往前挪了一点,学着他的样子将手附上去,虚虚拢着。 那手感怎么说呢,温热的,柔软的,带着些褶皱,极富弹性,反正比她的手感还好…… 不对! 顾如意猛然回神,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较! 哈日查盖看到她眉头紧皱,只以为她是胆小,鼓励道:“对,就是这样!太棒了,我就说你是个聪明姑娘。” 语气和哄孩子似的。 顾如意想说自己还什么都没干呢…… 哈日查盖充耳不闻,认真指导她:“你先用拇指和食指夹住根部,然后攥紧,一边用力一边往下压。” “哦哦。” 顾如意连连点头,感觉自己似乎是听懂了,按照他说的步骤握紧,一挤一拉,然后无事发生。 事实证明,眼睛学会了,不代表手就会了。 “没关系,再用点力。”哈日查盖说着,干脆上手演示了一遍:“就像这样。” 状似随意,奶白色的液体直冲而出。 “好,我知道了。” 顾如意深吸一口气,再次按照步骤握上去,仿着他的样子,用力! 奶牛吃痛,忽地挪动几步,企图挣脱。 顾如意吓坏了,短促地尖叫一声,下意识想后退,结果没考虑到自己此刻的姿势问题,直接向后仰倒,要不是哈日查盖眼疾手快地把她揽住,势必是要坐到泥地上了。 那就可怜她这身衣服了,还没穿几天呢! 自打搬到草原上来,衣物的换洗频率简直呈倍数增长。 “笨蛋。”哈日查盖含笑道:“怕什么,不是有我呢嘛。” 刚才说她聪明,现在又说她笨,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有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再四,顾如意的胜负欲突然涌上来:“再来!我就不信今天不行了!” 哈日查盖也没有不耐烦,语气宠溺又充满鼓励:“好,来!” 一次,两次…… 直到那道透亮的白色液体飞射出来,直直地打在桶壁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顾如意激动到几乎要跳起来了,她紧紧抓住哈日查盖的胳膊,眼睛亮得出奇:“你看到没有!我…我成功了!” 明明是草原上每个人都会的事情,连几岁的孩子都能做得很好,可他就是觉得此刻的她在闪闪发光,美得出奇。 哈日查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唇角勾起,说话时忍不住带了些自豪的意味:“看到了,聪明的漂亮姑娘。” …… 又多了个形容词。 面对夸奖,顾如意现在越来越能坦然接受了,她仰起细长的脖颈,像只骄傲的孔雀。 “那可不嘛!” 成就感满满,做事的动力直线上升,她收回视线,继续奋斗,母牛原本饱满的乳.房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瘪了下去。 拴在两步开外的小牛,眼看着粮食越来越少,急得“哞哞”直叫。 顾如意正在兴头上,回头瞥它一眼:“这没你的事啊!” 霸道的态度,气得小牛叫声更响了。 哈日查盖哭笑不得,站起来观察半晌,看她干得起劲,干脆提议道:“以后这活儿就归你了。” 虽说是提议,语气却很坚定,落地生根。 兴趣变成工作,那可就不美妙了。 顾如意动作一顿,仰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啊。”哈日查盖说得坦然:“在草原上,男人负责放牧打草,女人就留在家里给牛挤奶。” 听到前半句,顾如意觉得一阵恶寒,因为实在太像古早霸总小说里的台词了:“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她刚要吐槽,又紧跟着听到后半句,所有话语尽数被吞回腹中。 这话说的跟那句“男耕女织”没有差别,她无言反对。 两个人过日子嘛,总不能都指望一个人干活,另一个就纯享受,世间可没这么好的事儿。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在潜意识里充分规划好了两人未来的生活,平淡却有滋有味的那种。 不就是挤奶嘛,反正又不是怎么繁累的工作。 不用洗衣做饭,也不需要刷锅洗碗,挤桶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垂下眸子,低声应:“好。” 哈日查盖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用粗粝的指尖拨弄几下她的耳垂:“不开心了?不想做就不做,我又不逼你。” 他只是记得以前阿布和额吉就是这样的,一人挤奶,一人打扫圈舍,阿布有时候会故意凑过去,专门只扫额吉脚下那片地方,喊额吉给他让让位置,几次三番下来,换来额吉忍无可忍的一巴掌,然后心满意足,笑着跑开。 在哈日查盖所剩不多的关于额吉的记忆里,当时虽然不能理解阿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对幼小的他来说,那种场景名字就叫做“幸福”。 “没有。”顾如意摇了摇头:“我也得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吧。” 听听,“这个家”,多让人感到心中熨帖的称呼。 挤出来的汁液渐渐没那么茂盛了,淅淅沥沥的,顾如意松开手,打算把剩下的留给旁边那只叫得凄厉的小牛犊。 “结束了?”哈日查盖自觉拎起奶桶,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然后牵住她的手,手指微微用力插进她的指间,十指相扣:“走了,回去了。” 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但她就是觉得心里舒坦。 —— 午后,阳光温煦,耀眼却不刺目,温暖裹挟全身,均匀覆盖于每一寸皮肤。 顾如意吃饱喝足,雷打不动地坐在门前的躺椅上晒太阳,帽檐压得很低,防止晒黑,毕竟草原上的紫外线还是很强烈的,她可不想变成黑煤球。 这简直变成她每日的必修课题了,实在是太舒服了,阳光撒下来的那一刻,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说起来,这把躺椅还是哈日查盖帮她临时做的,顾如意当时惊讶到连连发出感叹:“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啊!” 哈日查盖语气淡淡:“都跟你说了,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顾如意觉得他就跟个无穷无尽的宝藏似的,隔几天就能挖出点什么。 惊喜是生活之中的调剂品,让这片单调平淡的草原充满乐趣。 反观哈日查盖就没她这么悠闲了,每天忙得像陀螺,倒不是顾如意欺负他,实在是他自己闲不下来,无论如何都能找出点活儿来。 她真的想不通,就算这样,他晚上居然也能变着法地折腾,有时候折腾得狠了,顾如意就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大骂。 哈日查盖只把这当做对自己的夸奖,挺腰动得更加卖力,最后非逼得她软着嗓音求饶,这才肯罢休。 第二天,顾如意起床时,苦哈哈地捂着快要折了的腰,非常不理解他怎么就一天天有使不完的牛劲呢? 此刻,这位牛战士正在不远处的地方闷头干活,草原上的野草极富生命力,一场雨过后,没几天便能长得很高,他得处理一下,省得她每天走来走去被露水弄湿鞋袜,还容易绊倒。 远处的山坡上,羊群四散,或走或卧,毛发被草地衬得更加雪白,远远望去,就像散落在草原各处的蒲公英。 有蝴蝶落在院子的篱笆上,又因为受到割草机的惊吓,展翅飞离。 被太阳这么一晒,割草机的声音听在顾如意耳中越来越像催眠曲了,睡意很快席卷全身。 她抬手拉下帽檐,将整张脸都罩在里面,头一歪,昏沉沉地与周公约会去了。 第 47 章 购物 哈日查盖起身就看到这一幕,顾如意纤细的身体窝在躺椅里小小一团,尤其她今天还穿了件黑白相间的卫衣,跟刚出生的羊羔子似的。 而他甘心忙碌,不就是为了让她过上这样悠哉的日子嘛! 男人嘛,顶天立地的,肩膀上总得多承担些。 哈日查盖扬起嘴角,走到她面前,带着些恶趣味,两指并起一错,弹在她的帽檐上。 顾如意本来就还没睡实,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帽子从头上滑落,被他单手捞起。 被人扰了清梦,任谁都不好脾气太好。 顾如意仰头与他对视,杏眼瞪得浑圆,她一把将帽子夺回来,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干嘛!?” 哈日查盖丝毫没有愧疚之意,甚至还想伸手去拨她的头发,却被顾如意偏头躲开。 她没什么威慑力地瞪着他,嫌弃道:“脏啊!” 哈日查盖低头看了看,摊开的掌心上粘了些绿色汁液,掺杂着泥土,泛着自然的味道。 “嫌弃我?”她不让动,他就偏要动,哈日查盖屈指捏起她一边脸肉,晃了晃:“现在我们一样脏了,谁也别嫌弃谁。” 顾如意翻了个白眼,无语凝噎。 幼稚! 哈日查盖哈哈大笑,转身走到水盆边,沿着边缘撩水洗手,盆里的水是晒来留着晚上给她洗脸用的。 他搓着手上的脏污,转而说起正事:“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我等下带回来。” “嗯?”顾如意回身,半撑起身体,侧头看向他:“你现在就去啊?” “嗯,趁着天亮,天黑了路不好走。” “也是。”顾如意点了点头:“我没什么要买,你早去早回吧。” 家里的绿叶菜吃完了,只剩些洋葱、土豆之类的,绿叶菜不好保存,但又不能不吃,只能隔段时间跑到镇上买。 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肉蛋奶吃多了,顾如意最近似乎有便秘的迹象…… 她不好意思说,只一个劲儿地念叨想吃菜。 看样子,在院子里种菜的事情需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你要不然顺便买点菜籽回来吧,随便什么都行,我们种在院子里,省得你总是要跑到那么远去买。” “行,我知道了。” 哈日查盖考虑到她一个人南方人,饮食上大约是不太能适应,连忙应下,刚好家里某些日用品也快用完了,得抓紧补货。 “那我就先走了啊。” “嗯,注意安全。”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算了。” “不去。我又不会骑马。”顾如意撅起嘴巴,老大不乐意了:“喊你教我,结果到现在都没个影。” “你不会?”哈日查盖挑了挑眉,似乎很是惊讶:“我看你昨天晚上不是骑得挺好嘛。” 顾如意的脸“唰”地红了,这人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滚啊!”她怒骂道,而后一把将帽子扣回去,装模作样地打算继续睡觉。 哈日查盖解开两匹马的缰绳,回头看到她这副模样,简直哭笑不得:“不打算送送我啊?” 她干脆一扭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不送。” 说是这样说,顾如意到底还是起来了,站在院门边,目送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才重新坐回去。 哈日查盖一走,班布尔立刻从外面溜进来,用脑袋蹭一蹭她的裤脚,而后安静地卧在她脚边。 “你怎么又来了。”顾如意伸手帮它摘掉挂在毛发里的草叶:“我又丢不了。” 班布尔摇了摇尾巴,轻“汪”一声,似乎在回答她的问题。 顾如意无奈失笑,拍拍它硕大的脑袋:“好吧好吧,知道你忠心。” 哈日查盖给它下了道命令,让它在他出门的时候帮忙守护她,于是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对于这个问题,顾如意很是无语,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跟能羊似的找不到嘛! 余光撇到不远处有根干柴,她灵机一动,指挥班布尔:“去,把那个叼过来。” 班布尔应声而动,眨眼间就蹿了出去,又一溜烟地跑回来,把东西放在她面前,仰头看她时,漆黑的眼珠亮晶晶的,尾巴也摇得格外欢快,充满期待,显然也很喜欢这个游戏。 顾如意拾起木棍,再度丢出去…… 一人一狗玩了几个来回后,她突然就失去了兴致,班布尔非常会看人眼色,不声不响地趴回原位。 顾如意在它头上点了点,又把帽子扣到脸上,准备睡一会儿。 “如意姐!” 顾如意猛地一颤,开始还以为听错了,直到又听见一声呼喊,她摘下帽子,往声音来源看去,遥遥看到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在向她招手。 还没等她从惊讶里走出来,来人已经到了跟前,不待马站稳,直接翻身跳下来:“如意姐。” “苏日娜!?”顾如意迎上去,与她执手相视:“你怎么来了?” “如意姐……”这一声喊出口,苏日娜瞬间不复刚才的爽朗,她扁着嘴巴,声音哽咽:“我好想你啊。” “不至于吧,我们才大半个月没见而已。”顾如意哭笑不得:“再说了,我们不还时不时聊微信吗?” 苏日娜摇了摇头,脑袋都快埋到胸脯里去了,不肯吭声。 顾如意附身将头谈过去,自上而下与她对视,笑着逗她:“怎么啦,真哭了?” 话音刚落,视线相对的那一刻,顾如意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到了苏日娜绯红的眼眶,有泪水在其中流转,摇摇欲坠,而且眼皮很肿,像是之前就已经哭过了的样子。 这与她记忆里的苏日娜简直像是两个人,平日里的苏日娜那么开朗,活泼,又爱笑,仿佛天底下就没有几件能令她难过的事情,跟个小太阳似的。 “苏日娜,你怎么了?”顾如意顿时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一定能帮你想到办法。” 苏日娜抬起头,一张口,话还没来得及说,眼泪先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的,划过脸颊与下颌,最终滴在袍子上,将红色晕成深红。 “哎,走,先到屋子里再说吧。” 顾如意把她安顿住床边坐下,然后走到冰箱前,打开门,回头问她想喝点什么。 “可乐?苏打水?还是矿泉水?” 都是哈日查盖上趟出门时买回来的,两人都不大爱喝饮料,所以还剩下几瓶。 由于天气好,蒙古包就没生炉子,此刻冰箱门一打开,冷气直接涌了出来,沁人心脾的凉。 苏日娜吸了吸鼻子,探头瞧了两秒,哽咽道:“如意姐,我想吃雪糕,你家有没有?” 她想吃很久了,可阿布每次出去买东西时都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回来时就说自己忘了。 这个问题倒是把顾如意给难住了,她想了想,试探着提议:“哈日查盖去镇上买东西了,要不我让他买点回来?” 苏日娜也不客气:“行,让安达多买点,反正我要多待几天的。” 顾如意忙着给哈日查盖打电话,以至于没听到她的后半句话。 …… 说来也巧,哈日查盖接到电话的时候,人正站在镇上的唯一一家超市的收银台前,对着小货架认真挑选。 他第一次来买这玩意,也是第一次知道居然会分这么多款式和香型。 哈日查盖挑挑拣拣半天,眼睛都花了,最后决定每种都来一个,亲身试验过才知道哪个更好。 豪迈的动作把收银员吓了一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被他直接看回去后又怂了,别说,他那张脸再加上那个身材,板起脸来还真挺吓人的。 顾如意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看到来电显示,哈日查盖立刻一扫前态,翘起的嘴角根本压制不住,连语气都变得温柔许多。 “怎么了?我马上就回去了。”他说。 “你买点雪糕回来。” 手机信号不好,说话断断续续的,怕他没听清,顾如意又重复了一遍。 “好,我知道了。”哈日查盖问:“你还想要其他吃的吗,酸奶?薯片?……” 他一边用目光扫过货架,一边细细数着。 有先前的经验在,苏日娜这个状态,顾如意实在怕自己应付不来,她语气急促道:“不用了,你抓紧买完,早点回来吧。” “怎么啦?”哈日查盖瞥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心情甚好,开玩笑逗她:“我这才刚离开一个小时,你这么快就想我了?” “不是” 顾如意有些犹豫,她回头想要偷瞄坐在床边的苏日娜,结果正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只能勉强勾起唇角,朝她笑笑。 “哎呀!”顾如意收回目光,将手并拢,虚罩在嘴边,急道:“反正你快点回来就是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哈日查盖觉得奇怪,盯着重新暗下去的屏幕呆了几秒钟后,又被另一个想法说服了,只觉得顾如意是害羞了。 他心情大好,“哈哈”笑两声,再度引起收银员的频频侧目。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收银员暗自嘀咕道。 哈日查盖才不知道别人对他的评价,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因为他正忙着将货架上的零食一股脑地装进筐里。 旁边有一对小情侣正在买薯片,两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估计也就二十出头,女生疯狂给男生安利黄瓜口味的,男生一个劲儿地拒绝,哈日查盖虽然不理解,但犹豫几秒,还是多拿了两袋放进去。 “你看看人家!人家都能吃,你怎么就不能呢!”女生生气跺脚:“你这个人就是固执,不肯尝试新鲜事物!” 男生颇为无奈,最后妥协般地拿起一包:“我吃还不行嘛!” 哈日查盖忽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错事,只能歉意地朝他笑笑,开口解释:“不好意思啊,我不太懂这些,就是觉得女孩子的口味比较相似,既然你说好吃,那么我家里那位可能也会喜欢。” “”女生略带尴尬地搓了搓手:“你对你女朋友可真好。” 哈日查盖笑笑,没说话,提着东西往收银台走。 身后,两人仍旧在争吵斗嘴,双方各执己见,都不肯落于下风。 “你看看人家!” “看什么!?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人家还知道给女朋友买零食,再看看你,连个薯片都不肯吃!” “我不是答应了吗?” “但是你很不耐烦!” “”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哈日查盖不禁失笑摇头,这世界上的情侣多如牛毛,各有各的相处方式,也各有各的甜蜜。 顾如意就不是那种闹腾的性格,他只希望两个人平平淡淡地走下去,直到白了头发,儿孙满堂,也能纵马驰骋于那片辽阔的草原。 只要她能好好的。 第 48 章 欺骗 而另一边,蒙古包内的气氛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顾如意挂了电话,借着冰箱门的遮挡,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这才随手拿出一瓶可乐,还贴心地将瓶盖拧开了,然后走过去,递给苏日娜:“先将就一下吧,他很快就回来。” “好。”苏日娜点了点头,打开瓶子抿了一口,又说:“其实安达不在家也挺好的。” “嗯?”顾如意疑惑:“为什么?” 苏日娜没回答,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如意姐,我分手了。” 话音刚落,她才消下去的眼泪瞬间再度涌出眼眶。 “怎么回事?”顾如意大惊,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仔细回忆起两人最近发的微信消息:“我记得你们两个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大约是三天前,顾如意收到她发来的消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高兴与激动,据说照日格图许诺等不忙的时候要带她去北京,去环球影城玩。 苏日娜长到这么大,至今还么出过省,甚至连市区都不大去,听到这个难免会兴奋。 说心里话,顾如意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牧民们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哪有不忙的时候呢,照日格图的话听起来更像是画大饼。 但看着苏日娜当时的高兴劲儿,顾如意又舍不得给她泼冷水,再说了,这一切都只是基于她的猜测,她虚无缥缈的第六感罢了,万一人家说的就是真心话呢? 结果,她没想到两个人这么快就吵架了。 苏日娜似是生气极了,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声:“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门外篱笆上,落了两只临时歇脚的麻雀,被她这么一喊,扑棱棱地飞走了。 足以说明声音有多大,幸好这是在草原上,周遭连个邻居都没有,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否则肯定会引来一群看热闹的人。 “哎?”顾如意尝试猜测其中缘由:“他反悔不带你环球影城了吗?还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苏日娜厉声打断:“不!我才不贪图他那点东西!” 顾如意想了想:“那他欺负你了?” 苏日娜垂下头,又不吭声了,眼泪坠落在膝盖上,开出大片红色花朵,如彼岸花般妖冶,让人心碎。 顾如意也不着急催,就默默地等着苏日娜开口,站在朋友的角度,她势必要坚持劝分不劝合的原则,可从另一方面来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万一两个最后和好了,那她的处境就会变得极其尴尬。 蒙古包里安静得出奇。 “因为他是个大骗子。” 半晌,苏日娜抹了把脸,开始讲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以第三者的角度讲述别人的故事,可若仔细听,便会发现她抖得厉害。 “今天本来是我和照日格图恋爱三个月纪念日。” “嗯,然后呢?” “自打搬到夏牧场以后,我们也差不多有半个月没见面了,平常都是他主动来找我,我就想着给他个惊喜,主动过去找他一次。” 女孩子都喜欢所谓的惊喜和仪式感,对此,顾如意表示非常理解。 事实上,这场惊喜,可并不只说说而已那么简单,两人的牧场之间相距二百多公里,再加上马匹中途需要休整的时间,最少也需要四个小时。 苏日娜于早饭后出发,终于赶在午饭前到达,她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拎着额吉刚做好的奶皮子快步进门,却发现蒙古包内空无一人,四下寻遍了,也没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来得突然,寻不到人也正常,苏日娜估摸着照日格图说不定是出门找走丢的牛去了,反正她也不着急,于是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静等。 可惜,等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照日格图身边跟了个年轻的女人,肩靠着肩,有说有笑地往回走,中途他还弯腰摘了多花,别在那个女人的耳边,换来她娇羞嗔笑。 明明快到夏天了,可苏日娜就是觉得有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因着角度问题,两人并未发现她的存在,甚至抱在了一起,相互拥吻。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死也得死个明白,苏日娜忍无可忍,跳出来大声质问他们。 “嘿,结果你猜怎么着?”苏日娜忽地笑出声,语气里满是自嘲的意味:“我还有脸质问人家,搞了半天我才是那个小三。” 顾如意听得直皱眉,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别这样说自己。” 苏日娜顺势将头靠在顾如意肩膀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高大的身材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脆弱不堪。 顾如意也从她断断续续的哽咽话语中拼凑出了事实真相。 原来,照日格图是有女朋友的,两人是高中同学,照日格图的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殷切希望他能继承家业,而那姑娘是个汉族,从小长在城市里,对于生活各种不便的游牧生活充满排斥,因为这个问题,他们吵了很久都没个结果,一气之下分了手。 照日格图因为赌气,所以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相亲,他说不上太喜欢,但也不讨厌,就想相处着试试看。 哪想到那姑娘过了两个月反悔了,跑来求复合,照日格图到底也是放不下这段感情,改为曲线救国,跟人家说,现在正是旅游旺季,草原上的风景特别美,可以过来看看。 那姑娘其实压根不知道分手这几个月,中间还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欢欢喜喜地来了。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两人中间的微妙气氛,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 “这位是?不介绍一下吗?” 照日格图也没想到苏日娜会跑来找他,一时慌乱,下意识甩开了那姑娘的手,赶紧解释:“苏日娜,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还么想好怎么解释。” 听听,这话说的,好像他自己有多委屈似的。 “照日格图,你记住,骗子终有一天会受到长生天的惩罚。” 事实摆在眼前,苏日娜也懒得再跟他掰扯,直接跃上马背,跑走了。 她不分方向,也不确定目的地跑了许久,任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带走眼角溢出来的泪水。 等到她冷静下来,辨别方向的时候,突然发现似乎离哈日查盖家的牧场比较近,干脆连家都没回,直奔这儿来了。 情况有些许复杂,苏日娜担不起“小三”这个名头,但位置确实尴尬,说到底都怪那照日格图太不地道了。 这不纯纯渣男嘛! 但凡那姑娘三观没歪,势必也得跟他分手。 顾如意听完整个故事,唏嘘感慨半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千言万语总归化作一句:“这不是你的错。” “我当然知道不是我的错。”苏日娜说:“如意姐,你知道吗,在草原上,我们最讨厌欺骗了,骗子跟盗窃牛羊的小偷一样可恶,他肯定会受到长生天的惩罚的。” 说完,她突然抬手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可是可是我真的喜欢他啊!” 顾如意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情这种事,哪里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呢,更何况她的心早就沉到了谷底,拧着劲儿地难受,不止因为苏日娜的遭遇,更因为她那句话。 草原上最讨厌欺骗了 顾如意想到了自己那些所谓的秘密,对着相爱的人都无法和盘托出,归根到底不也是一种欺瞒吗? 如果有一天,哈日查盖发现了所有的事情,发现她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会怎么样?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害怕 悲怆的哭声于草原上回荡良久。 终于,苏日娜哭够了,她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把脸,起身就要离开。 顾如意吓了一跳,赶紧去追,毕竟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难保证不出事。 “你中午没吃饭吧?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不了。”苏日娜翻身上马,朝她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只是眼睛哭得有些肿了,看起来有点怪异:“如意姐,你放心,我没事。” 她说着,掉转马头,几步走出庭院。 顾如意不死心,追在后面喊:“那雪糕呢?哈日查盖马上就回来了,你要不再作用和儿吧!” 苏日娜背对着举起胳膊晃了晃,开朗豪爽的样子看起来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等下次吧,下次如果有机会再来吃!”她说。 顾如意目送着她一路走远,心里却觉得各种不是滋味,嘴里犯着一股淡淡的苦涩。 或许生活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 哈日查盖回到家,刚走进院子,就看到顾如意仍然躺在椅子里,沉沉睡着,似乎与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可太阳的位置早就变了,蒙古包投下一片阴影,正好将她笼罩在内,不仅没有太阳可晒,甚至还会觉得凉,风一吹过,就更冷了。 哈日查盖不禁觉得奇怪,更担心她会感冒。 他快步走过去,想叫醒她到蒙古包里谁,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帽檐的那刻,她突然动了。 顾如意其实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了,只是不想动,因为心里非常烦乱。 哈日查盖舒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睡着呢。” “没有。”顾如意语气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回来了。” 哈日查盖单纯以为她被吵醒,所以心情不好,赶紧从马背上把东西搬下来,其中就包括他的外袍。 顾如意开始以为他是觉得热,所以脱掉没穿,结果层层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袋雪糕。 “吃吗?”他献宝似的送到她面前,双手撑开袋子,摆出一副任君挑选的架势。 顾如意却不受用,主要是没胃口,她摇了摇头:“先放起来吧。” “行。” 哈日查盖提着大包小包往里走,还不忘嘱咐她:“那边冷,你小心感冒,要不然就搬到太阳底下坐着。” 顾如意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澄澈的天空,没动。 买回来的东西不少,哈日查盖主要是把那些容易腐坏的绿叶菜放进冰箱的保鲜层里,这样起码能多保存几天。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告诉她:“你要的菜籽我也买了,我问了店主,人家说最近的天气比较适合种黄瓜、生菜、西红柿之类的,所以我就看着买了点。” “行,你先放在那吧,我等下去看。” “我还给你买了点零食。” “知道了。” 若放在平时,她肯定早就欢天喜地地冲过去看了,哈日查盖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高,生怕她又想不开,忍不住担忧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啊。”顾如意不想承认。 又过了一会儿,她有点坐不住了,拧着身体,侧趴在躺椅扶手上,探头朝里面喊了声:“哈日查盖?” “嗯,怎么了?” “”话到嘴边,依旧很难说出口,顾如意又怂了:“没事,就喊喊你。” 哈日查盖只是笑,他又哼起那道熟悉的悠悠长调,似乎心情非常不错的样子。 顾如意收回视线,重重躺回椅子上,长叹一口气,遥望向远方。 天边,太阳渐西,将漫天云霞染成了金黄色,有袅袅炊烟自蒙古包顶端飘出,忙碌而又悠哉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顾如意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这次谈话的机会,不是不信任哈日查盖,只是她还没跨过心里那道坎,没想好该怎么说。 再等等吧,总有机会的。 第 49 章 梦想中的生活 晚饭时,餐桌上的一众肉食中间,赫然出现了一盘绿油油的清炒油菜,顾如意差点感动哭了,愣是多吃了半个馒头。 吃过饭后,天完全黑了,犹如一口巨大的锅,倒扣过来,将整片草原吞吃入腹。 一天之中难得的休息时间。 顾如意盘腿坐在床上,清点哈日查盖带回来的战利品。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他口中所谓的“点”有多少。 整整一大包! 估计是超市里最大号的塑料袋了,塞得满满当当的。 哈日查盖则搬了张凳子,坐在炉灶边,看着她整理,手里还拿着半根牛肉干,时不时掰下一块塞进嘴里,闲得磨牙用。 顾如意转头看向他,笑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反正又不会坏,留着慢慢吃呗。” “也是。” 她说着,把袋子倒转过来,哗啦啦地将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几乎铺满半张床。 顾如意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几袋浅绿色包装的薯片,她眼前一亮,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味!” 眼睛亮晶晶的,跟小鹿似的。 哈日查盖也跟着笑起来,掰下一块牛肉干塞进嘴里,悠哉哉地嚼上几口,语气颇为傲娇:“我一猜就猜到了。” “切~”顾如意撇了撇嘴,表示不信。 好心情并不受影响,她迫不及待了撕开包装,当然,也没忘了先递给劳苦功高的配送员。 哈日查盖摇了摇头:“我不要。” 其实是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个味道,薯片加黄瓜,多奇怪的组合! “不吃算了。” 顾如意毫不客气,塞进嘴里咬得嘎吱作响,淡淡的黄瓜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让人浑身清爽。 哈日查盖视线扫到床头边立着的可乐瓶子,发现里面的液体只少了一点,他随口道:“那不是有可乐嘛,你配着吃,再放个电影,这不就是你梦想中的生活吗?” 前段时间,顾如意刷某视频平台时偶然看到那种情侣周末日常的分享,两人一起窝在懒人沙发上,抱着薯片袋子,手边是可乐,各种零食摆了一大摊,用投影仪在面前的空白墙上放着电影,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的氛围感。 太会享受了! 当时哈日查盖刚好凑过来,她就顺手指给他看,说:“梦想中的生活也就这样了。” 他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笑着说她没出息,这点东西就能满足了。 “那你呢?”顾如意反问他:“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 哈日查盖笑容放大,说出来的话简单又直白:“就现在这样。” “” 顾如意没想到他能把那句玩笑话记这么久。 被人放在心尖上挂念的感觉有些难以形容,顾如意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眼眶发紧。 不过 “那不是我喝的。”顾如意说:“你再帮我拿一瓶吧。” “嗯?” 哈日查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苏日娜下午的时候过来了,那瓶是她喝的。” “这样啊。”哈日查盖起身,顺便洗了把手,然后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递给她,顺口道:“她怎么突然过来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没留她吃饭。” “留了,她不吃,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毕竟涉及到小姑娘的感情隐私,顾如意不愿多说,刚好余光忽然瞥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她立刻岔开话题:“哎?你还买了口香糖啊。” 哈日查盖刚想说不是,她那边就已经手快地将盒子拿起来了,然后翻过来一看,顿时愣住了。 “超薄”“颗粒型”“橙子味” 哪一个字眼拉出来都足够刺激。 顾如意抬起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哈日查盖轻咳一声,偏开视线不敢看她,只觉得一阵心虚。 顾如意猛然间想起来点什么,回手在零食堆里一阵划拉,果不其然又翻出几个一样的盒子,但是上面的标签不同,足足七盒。 “你疯啦!?”她惊道。 “就一天一种嘛,都体验体验。” 哈日查盖越往后说,声音就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顾如意瞪了他一眼,低头将七个盒子都放在面前,呈一字排开。 “不过”她拿起其中一个,夹在两根手指间晃了晃:“我觉得这个,体验感应该会不错吧。” 剩下的话自不必多说,哈日查盖瞬间领会到她的意思,扯张湿纸巾擦了把手,两步跨到床边。 他单手揽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从她手中夺过那只盒子,然后贴在她耳边,似呢喃,又似引诱:“那我们今晚就测试一下。”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颈窝里,很痒,顾如意“咯咯”笑着想躲,哈日查盖又怎么肯放过她,俯身压下去,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包裹在内。 两人都直直地望向对方,都互相从对方的眼底看到汹涌的暗潮,风雨即来。 顾如意抬手环上他的脖子,歪着头,巧笑嫣然。 这一下可不得了,直接触发了某个机关,哈日查盖俯身下压,舌尖撬开她的唇齿,有股还未散去的清淡黄瓜味,他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毫不留情地地扫荡一番后,他不再留恋,转而向下,贴上她的下巴,再埋首于她的肩窝内,留下一连串湿濡印记。 手当然也没闲着,自衣服下摆伸进去,粗粝的指腹滑过她细嫩的皮肤,一路向上。 顾如意今天就穿了件无帽卫衣,版型肥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此刻倒是方便了他做坏事。 哈日查盖摸到她背后的扣子,两只夹住,轻巧地一扭,便解开了。 顾如意突然感觉到胸前一松,调笑道:“你现在解扣子的技术倒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啊?” 哈日查盖没有回答,两手向上,将她身上的所有衣服都推了上去,然后他抬起头,沉默地看她一眼,褐色的瞳孔里暗光浮动,那是他蠢蠢欲动的情.欲,而后,他再度埋首。 顾如意嘴角荡开一抹笑,刚要开口说话,结果突然感觉到身前猝不及防地传来一股细密的痒意,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微痛感,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被尽数堵了回去,最终化作一道尖细的呻.吟。 她咬紧下唇,才不至于让声音大得太过分。 太疯狂了! 这无疑是对哈日查盖的服务的一种肯定,他短暂松开,闷笑一声:“干嘛忍着,反正又没人能听到。” 他就像只恶魔般,于在耳畔低语,循序善诱:“别这样,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很喜欢的。” 然后,他低下头,再次附上去,用牙齿轻轻咬住,拉扯,甚至还时不时伸出舌尖与之共舞,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已经足够令人沉溺。 顾如意死死攥着床单,身体弓成一只虾米,想要逃走,理智却早已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也不知道哈日查盖到底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细细密密的酥麻感,仿佛要钻进她的每一寸骨头缝里,顾如意感觉自己简直要疯了。 挺起,又重重落下。 身下突然响起一阵脆响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压碎了,顾如意的思想被短暂拉回现实。 她抬手推了推哈日查盖的肩膀,胳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你等等,我好像压到薯片了。” “压就压了。” 哈日查盖不为所动,他现在哪里有闲心管那些有的没的。 顾如意却不干了,越到这种时候,她就越娇气,扁着嘴巴,像是快要委屈哭了的样子:“可是压碎就没办法吃了啊!” 哈日查盖拿她没办法,只得起身,探手到她背后将那个人打扰人好事的薯片拿出来,随手丢到旁边,散落一地。 他凑上去,一边轻啄她的唇角,一边低声轻哄,嗓音由于情.欲浸染而变得沙哑,有种别样的魅力,响在耳边,蛊惑人心。 “听话,你乖一点,下次再给你买。” 顾如意怔怔地看着他,从他的瞳孔内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两者相合,化作一块澄澈的琥珀。 下一秒,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横亘在两人中间:“那我要五包。” 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哈日查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煞风景啊?” 他伸手用虎口卡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嘴捏成圆形,左右晃了晃:“买,给你买十包。” “成交!” 子弹已经上膛,断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眼神交会,短兵相接,周遭才降下去温度再次变得滚烫。 顾如意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于是曲起膝盖,明明是在做着恶事,脸上又偏生要摆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她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脸上还挂着一抹淡笑。 哈日查盖哪里受得住她这样,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眸色愈发深谙。 计谋得逞,顾如意越来越变本加厉,她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掐着嗓子喊了句:“安达~” 七扭八拐的调子,连她自己听完都觉得一阵恶寒,偏偏有人就吃这一套。 哈日查盖故作凶恶地朝她呲牙:“没完没了了,是吧?” 顾如意“嘻嘻”一笑,就是不回答,腿上的动作倒没半点停顿。 他伸手向下,拨开她作恶的腿,然后曲起膝盖,压在她上面:“等会有你好受的。” “那我就等着。” 大战一触即发,战火熊熊燃烧,将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哈日查盖又一次低头,以更加霸道的姿态撬开她的牙关,顾如意也不在闪躲,以舌尖相迎,紧密纠缠。 他一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搭在她腰间,急匆匆地想要解开那颗扣子,越急越难,半天不得窍门。 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第 50 章 意外 好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断,就算是泥人也会生出三分脾气来。 哈日查盖纹丝不动,假装没听见。 顾如意推了推他的肩膀:“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不管,等会它就不响了。” 哈日查盖的语气里充满不耐烦,他仍旧没动,似乎大有一副真就打算这么做了的架势。 顾如意一阵好笑,双手捧起他的脸,微微起身,贴近他唇角,落下轻飘飘的一个吻:“别这样,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呢?” 草原上没有路灯,一到晚上便被黑夜吞噬,黑灯瞎火的,想去哪都是个麻烦事,蒙古包里的用电全靠那个太阳能加柴油两用发电机撑着,毫不夸张地说,至今还有牧民依旧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 所以大家也不爱在晚上打电话,容易打扰人家休息,由此而知,但凡出现在黑夜里的电话,大概率是有非说不可的事情。 “乖啊。” 顾如意安抚性地拍拍哈日查盖的肩膀,挣扎着想要过去够手机,可惜离得有点太远了,胳膊不够长,她不得不缩回来,转头眼巴巴地看向他,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由于长时间没人接听,铃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再度响起,对面似乎打算一直打得到有人接未知。 哈日查盖叹了口气,退行几步,站起身,过去帮她拿手机,余光扫到上面的来电显示,倒是觉得有点惊讶。 顾如意撑着身体做起来,探头问他:“谁啊?” “哈斯珠拉。” 也就是苏日娜的额吉,许久未曾联系的母女二人,却在同一天来访,实在让人疑惑。 “哦,那你顺便帮我接一下吧。”顾如意说。 哈日查盖知道她对于隐私极为敏感,无异探究她的秘密,直到回头对上她肯定的目光,犹豫两秒,这才按下接听键,率先开口喊了声:“阿尼亚。” 两人用蒙语交流着,顾如意听不懂,只能眼看着哈日查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神色凝重,像是真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不会被她说中了吧? “怎么了?”顾如意急忙问。 哈日查盖又匆匆讲了两句,回头看向她,他眉头紧皱,语气异常严肃:“苏日娜出事了。” 此刻,什么旎旖缠绵,在生命面前都变得不再重要。 “什么!?”顾如意大惊,从床上跳起来,手背到身后,急吼吼地扣着内衣钩子:“发生什么事了?她下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个小时!” “说是,跳河了。” 顾如意手脚发软,跌坐回去,然后又瞬间跳起来:“那她没事吗?人呢?在医院里吗?”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砸在他头上。 “你先冷静一下。”哈日查盖说:“人现在在镇医院,还在抢救,她额吉打电话来是想问问我们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跟她说苏日娜下午来过,她想问问你,我觉得电话里应该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就跟她说我们这就到医院去,等见面再聊。” 顾如意六神无主,慌乱点头:“对,对!我们得到医院去。” 她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外面冷!你穿件外套!”哈日查盖伸手想拦,但没拦住,只能着急忙慌地抓了件袍子就追了出去。 饶是夏天即将来临,草原的夜晚依旧寒凉,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一个橘色的光点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飞驰。 顾如意坐在摩托车后座,用哈日查盖的袍子从头到脚将自己裹紧,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嘶吼着问他:“能不能再快点?” 回应她的是来自摩托车排气管的轰鸣声。 两人一拍即合选择抄近路,在深夜的草原上,辨别方向并非易事,哈日查盖也能凭着感觉行驶,幸好没有走错,平日里需要花费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愣是被压缩到了二十分钟。 镇医院不大,前后就两栋楼,分为门诊和住院部,两人按照指示牌,一路冲上四楼。 抢救室位于走廊东侧尽头,顾如意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前的夫妻二人。 镇医院里病人本就不多,这个时间点医生护士该下班的也都下班了,走廊里静得出奇,往地上掉跟针怕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遑论错杂慌乱的脚步声了。 可夫妻俩却仿若未闻。 走廊里灯光昏暗,抢救室上方的红色指示灯就显得更加压抑,攥得人心里生疼。 顾如意和哈日查盖对视一眼,深吸了几口气,尽可能平复好心情,这才悄声走过去。 哈斯珠拉坐在长椅上,垂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又考虑到这里是医院,所以她只能压抑自己的哭声。 而苏日娜的阿布,正蹲在抢救室门边,双手抱膝,目光紧盯大门,似是不想错过一分一毫。 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数十年如一日地用他宽厚的脊背撑起这个家,如今蹲在那里,看起来却是那样小小一个,发丝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斑驳,仿佛眨眼间便老了许多。 顾如意收回视线,不忍再看。 她侧身在哈斯珠拉旁边坐下,感觉嗓子眼里莫名发紧,轻声换了句:“婶子。” 哈斯珠拉闻声抬头,眼里尽是茫然之色,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内经历了什么,已经从最初的焦急、慌乱无措,变成了现在的麻木、绝望。 她看向顾如意,又看一眼哈日查盖,半晌,吐出干巴巴地一句:“来了啊。” “你先别着急。”顾如意握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充满安抚性意味:“医生怎么说?” 哈斯珠拉一开口,眼泪就跟着往下掉:“医生医生说,挺危险的,要是” 后面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出口的。 “放心,不会有事的。” 顾如意连忙安慰,实则自己心里也在打鼓,明明苏日娜下午离开的时候表现得还那样无所谓。 又或者其实那只是她装出来的表象。 顾如意不免想起当初哈日查盖对于“死”字有多忌讳,蒙古族信仰自然,天生豁达大度,苏日娜又是那样活泼爽朗的姑娘,让人很难相信她会做出自杀这种事情,尤其还是为了个渣男。 “这孩子”哈斯珠拉慌乱无措地回握住她的手:“你说她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们夫妻二人只知道女儿出了事,可具体缘由却并不清楚。 遥想早饭的时候,苏日娜还活蹦乱跳地跟他们说:“等会要去找照日格图庆祝三个月纪念日。” 哈斯珠拉不懂现在年轻人这些玩意,但看着女儿灿烂的笑容,就忍不住跟着笑。 直到一整天过去了,大地被黑暗笼罩,他们左等右等,终于听到马蹄声走近,结果出了门一看,只有一匹马,却不见马背上的人在哪里。 苏日娜的马与她一同长大,都说动物会通人性,或许是感知到了主人要出事,所以它才独自跑回来搬救兵。 一见到人,它立马掉头就跑,夫妻二人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拿上手电筒,立刻骑马追了上去。 然后就在岸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苏日娜,浑身湿漉漉的,或许是命大,被河水冲到了岸上,夫妻二人立马把她送到了医院。 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女儿,才十几个小时没见,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哈斯珠拉给照日格图打电话,却没人接,无奈之下,这才又打电话找顾如意,因为那条河上游的方向,正靠近哈日查盖家的牧场。 苏日娜的阿布听到这里,也回头看向她,三道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静待一个答案。 顾如意犹豫几秒,将下午两人的对话内容简略属叙述了一遍。 至此,两方口中所知道的线索就能对上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走廊里忽地陷入沉默当中。 苏日娜的阿布咬牙切齿:“混蛋小子!” “都是我的错,是我看走了眼!”哈斯珠拉由最初的啜泣改为嚎啕大哭:“如果不是我逼着她去相亲,她就不会认识那个混蛋,也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顾如意轻拍着她的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抬起头,正对上哈日查盖的视线,发现他表情也不好,似乎在压抑着怒火,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不可能不生气。 “我要杀了他!” 突然冒出了来的一声爆喝响彻整条走廊,独属于少年变声期阶段嘶哑低沉的嗓音瞬间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额尔德木图赫然出现在视野当中,几个月未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对于伤害姐姐的人,他绝不能忍受。 少年人全然不会藏匿心事,他将一切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愤怒整个人都在隐隐发抖。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自然也不知道他究竟将那番话听去了多少。 “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额尔德木图又重复了一遍,似是在确定自己话里的真实性,然后掉头就往外跑。 谁都没想到,他这是要来真的! 50-60 第 51 章 苦涩 女儿还在里面抢救,生死未卜,现在儿子又闹这样一出,哈斯珠拉彻底慌神,喏喏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如意朝哈日查盖偷去求助的眼神。 哈日查盖点了下头,让她放心:“没事,我去追。” 顾如意扶着哈斯珠拉坐下,安抚道:“放心,肯定不不会出事的。” “这小子,一天天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哈斯珠拉扯着袖口擦了擦眼泪:“我就是害怕想着让他们姐俩能再见上一面。” 中间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再明显不过。 次数多了,旁边有家长看不过去,就给她分点菜吃,她推脱不过,只能抿唇笑笑,轻声道谢。 那样的日子,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太苦了,身体倒是其次,主要是心里苦。 明明早都过去了,可她就是会时不时忍不住去回想。 当然,此刻更令她烦恼的是眼前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她的错。 静园。 他在心里默娜道。 下一秒。 “小意,我来啦!” 哈日查盖:“……” 静园,不是应该保持安静吗? * 娜仁托娅的声音传来时,顾如意正坐在桌前端详着才堪堪出现雏形的木头。 “小意!” 娜仁托娅走进屋内:“你又在这坐了几个小时了?快起来出去转转。” 顾如意抬眸:“你怎么来了?现在几点了?” 娜仁托娅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快十点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 视线在桌面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她那屏幕倒扣朝下的手机上“是不是手机又调了静音?” 顾如意拿过手机。 九点四十三分。 屏幕上最上方刚好是三个未接来电提示。 “抱歉,我忘了。” 娜仁托娅后退一步,试图把她拉起来:“快起来,外面有人找你。” 顾如意借着她的力道,顺势站起来:“谁找我?” 她认识的人不多,就算有事找她也都会提前打个电话,直接找上门来还是第一次见。 娜仁托娅推着她往外走:“哎,你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嘛!” 哈日查盖怎么可能乖乖站在门口。 娜仁托娅进去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抻着脖子往里面看。 直到看见有人出来,才赶紧重新站直身体,摆出一副静待的样子。 娜仁托娅带着顾如意走到院门口,努努嘴:“喏,就他。” 顾如意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请问你是?”她疑惑道。 哈日查盖不知道该不该觉得庆幸。 不认识,就意味着昨天的事情还有得救。 但她不记得,说明他根本就不不重要! …… “你们不认识啊?”娜仁托娅这下子更看不懂了。 顾如意偏头:“娜仁托娅,你朋友?” “啊?不是啊。”娜仁托娅猛地摇头。 哈日查盖和她顶多算得上是点头之交罢了,两家根本就没什么往来。 不过倒是听说他和季萌哥关系倒是不错。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挺多算认识。” 顾如意不再纠结他的来路,直接问道:“娜仁托娅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平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的几个字,愣是在哈日查盖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娜仁托娅蹦跶着从院子里跑出来,顺势挽上顾如意的胳膊,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你们在说什么?” 顾如意:“没什么。” 她没说破,但哈日查盖觉得更难受了。 “那,咱们走?”娜仁托娅试探着问道。 “走。” 哈日查盖率先转身,按照原路返回。 娜仁托娅拧了拧身体,撒娇道:“小意?” 顾如意是不想去的,立场不同,不相为谋,没必要有太多交集,还有那条裙子,她也要找机会还回去。 可她又不想逆了娜仁托娅的愿,只能点点头走了出去。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临近,三人刚好遇上买菜回来的刘姨。 见三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她赶紧问道:“都快中午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娜仁托娅笑嘻嘻道:“对啊,这不是刚好祝少爷请客嘛。” “要出去吃啊。”刘姨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我看你来了,还专门买了排骨,想着中午给你做红烧排骨。” “啊……”一听有红烧排骨,娜仁托娅突然有点不想去了。 刘姨的红烧排骨可是一绝啊! 她用余光偷瞄着斜前方的哈日查盖,都答应了再反悔好像不好吧? 刘姨:“要不这样,都留下,还有这个小伙子,中午留下尝尝刘姨的手艺,外面那些东西哪有家里的好吃。” 看看,她果然又在钻牛角尖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哈日查盖说:“这本来就不管你的事啊,又不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他撇了一眼来电显示,还是个陌生号码,犹豫几秒,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起来,而后大惊失色。 “快走!”他腾地站起来,面色凝重:“额尔德木图进派出所了!” 第 52 章 出气 “什么?”顾如意也被惊到了,来不及再想其他,赶紧站起来跟着往外跑:“不是,他因为点什么啊?” 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简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不清楚。”哈日查盖说:“具体得等到了才能知道。” “行行行,那快走吧。” 幸好镇上也就屁大点地方,从医院到派出所,骑摩托车也就几分钟的事。 两人进了警察局,一眼就看到额尔德木图正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接受对面警察苦口婆心的教育。 而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鼻青脸肿的,顾如意越看那个背影,越觉得眼熟,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名字,她扯了扯哈日查盖的袖口,示意他靠近点。 哈日查盖附耳过去,就听到她小声说:“照日格图。” 惊讶的女声从不远处响起,哈日查盖和刘姨默契转头。 “刘姨好。”娜仁托娅几步上前,笑着打了个招呼。 接着迅速转向哈日查盖,狐疑道:“你回国了?你怎么在这儿?” 刘姨笑呵呵地点点头,问道:“来找小意?” 娜仁托娅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哈尼园来找顾如意,她性格好,跟所有人都混得熟。 “是。”她应道,不再搭理哈日查盖。 “小意应该在吧?” 刘姨连连点头:“在的,在的。你直接进去就行。” “哦,对了。”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她抬手指着哈日查盖道:“这小伙子说要找人,我看你们认识,你就直接带他进去吧,我这还着急去买菜。” 娜仁托娅看着哈日查盖,满心疑惑。 他来这儿找什么人?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回道:“行,您去吧,我带他进去。” “那我走了啊。”刘姨摆摆手,挎着篮子走了。 娜仁托娅目送她离开,抬眼看向哈日查盖:“你找谁啊?” “呃……”哈日查盖顿了顿,脑海里闪过邢珹的话。 脱口而出:“我找哈尼大师的徒弟。” 娜仁托娅眼中狐疑地神色更浓了,上下打量他许久,终于开口:“行,走吧。” 哈日查盖抬脚就往门口走。 两人直接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哎哎哎,你上哪去?”娜仁托娅连忙喊住他,招了招手:“走这边!” “哦。” 娜仁托娅轻车熟路地带着他进了小门,穿过好几处院子,又绕过一处小花园,到了一座院子门口。 她停下脚步,指着旁边的空地道:“你在这等一下。” 哈日查盖微微颔首,侧身退到旁边。 惊地娜仁托娅瞪圆了眼睛。 这么好说话?脾气什么时候变好了? 她看了他一眼,抬脚跨进了院子。 哈日查盖站在原地,抬头看向院门上方。 可惜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都是用了狠劲的,耳边甚至隐约听到了风声。 照日格图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自己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发现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唯一的猜测这怕不是来偷东西的吧? 草原上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小偷了。 可他转念又一想,哪有小偷会如此明目张胆的闯进来! 照日格图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就此抱作一团,缠斗起来。 由于额尔德木图一直在旗里上学,两人也就始终没能真正见上一面,所以他才会认不出来,直到听到那句愤怒到极致的嘶吼:“混蛋,谁让你欺负我姐的!” 照日格图顿时明白了额尔德木图的身份,见他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一气之下,找准时机,拿过手机就打了“110”。 山迢路远,草原上又没个明显标志物,警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地方,进门就发现蒙古包内一片狼藉,两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就这都还不忘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再然后就是哈日查盖接到了电话。 这事本来是照日格图理亏在先,一通折腾下来,他反倒成了受害者。 此刻,他正坐在那里,鹌鹑似的锁着脑袋,再配上他的外表,要多窝囊有多窝囊,让人光是看着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顾如意对于牧民们的印象完全被刷新了,她还以为草原上的男人,虽不是个个都有能耐,但起码得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吧。 哪有他这样的啊 顾如意自认向来脾气不错,眼下却第一个忍不住了,她杏眼整得浑圆,怒瞪着他,没好气地问:“行不行的,你倒是快点放个屁啊,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 哈日查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如意,她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他惊喜,她的勇敢,她的坚强,她的娇嗔,无论哪样都足以让他感觉欢喜。 要不是时机与场合不对,他怕是能立刻笑出声来。 嘴角悄然翘起,又被压下。 照日格图闻言抬头,用他那双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扫过在场众人,吭哧半晌,最终憋出一句:“私了吧。” 他张开手:“但我要五百。” “行。” 哈日查盖应得痛快,实属不想再跟这种人纠缠下去,说多了都嫌浪费口水。 警察自然也乐得轻松,让签了字,就告诉他们可以走了。 从派出所里出来,太阳已经升到半空,阳光耀眼刺目,城市里终归不比草原,顾如意感觉像是突然被塞进了蒸笼里。 哈日查盖一马当先,额尔德木图有点怕他,闷着头,凑到顾如意身边,小声询问:“如意姐,额格其还好吗?” “现在想起你额格其来了?”哈日查盖脚步一顿,回头睨他:“打人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少年人做事,激情上脑,一时冲动,也就顾不上计较后果了。 “对不起,安达,我知道错了。”额尔德木图面色犹豫:“这事能不能先别告诉我阿布和额吉,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哈日查盖说话时还是呛人:“我用你还?” “你姐挺好的,医生说再观察几天,说不定现在已经醒了。”顾如意使了个眼色,出面当和事佬:“哦,对了,你要不要吃点早饭?” “不用了。”额尔德木图摇头:“我想先回医院看看她。” “也行。” 顾如意点了点头,现在反正也不是吃早饭的点了。 哈日查盖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往路边走,伸手拦车。 三个人,摩托车肯定是没办法骑了,镇上打出租也便宜,从这到医院也就是个起步价的事,五百块钱都给了,也不差那几块。 —— 额尔德木图老实了一路,到医院后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地蹿了出去,一溜烟跑没了影。 至此,顾如意总算明白哈日查盖昨晚为什么没追上了,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正值看病高峰期,电梯前挤满了人,两人干脆改道爬楼梯。 顾如意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哈日查盖抬手,摸摸她的发顶,温声询问:“还在纠结那件事?” 顾如意抬眼瞧他:“你说” “要我说,你就是想太多,还喜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哈日查盖迅速打断她的话:“这事和你没半点关系,你能看住她一时,还能看她一世啊?总不能找根绳把她栓到裤腰带上吧,走哪带哪?” 这话说得虽然糙了点,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但顾如意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件事,她刚要解释,结果又被他打断。 “要怪也就只能怪那丫头太死心眼。”他忽然低笑一声,像是自嘲:“我也没资格说她,草原上的人都这样,脾气太倔,执拗,学不会拐弯,认准一个人,就非得走到底才行。”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顾如意一眼,眼底光色意味深长。 她没看懂,又或许是不想看懂。 第 53 章 真相大白 走近病房,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交谈声,几道声音交杂在一起,不过似乎都很激动。 苏日娜刚醒,脑袋还处在混沌状态,意识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内,立刻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哈斯珠拉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人按回去。 看到熟悉的面孔,苏日娜总算有了点安全感,一开口,嗓子哑得像拉坏的风匣:“额吉,我这是在哪?” “你这丫头,还有脸问我!”哈斯珠拉推搡她一下,但没敢使太大力气:“你差点吓死我,你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这个家还过不过了?” 顾如意和哈日查盖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如意姐,安达?你们怎么也来了?” 苏日娜茫然环顾四周,似乎发觉了什么,模糊的记忆开始逐渐清晰。 昨天她跟顾如意道别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马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在河边发呆。 因着前一天刚下过雨,河道边宽,水流也比往常湍急,苏日娜在岸边坐了一会儿后,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赶紧起身打算回家,结果刚站起来,脚一滑,就摔了进去,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大喊,让马回家找人,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懂。 再醒来时,就是现在了。 不过看情况,它大约是听懂了的。 人都醒了,那肯定就没事了,哈斯珠拉松一口气,又忍不住开始抹眼泪:“是额吉错了,我不应该逼着你去相亲,要不也不会让你受这份罪。” 秘密被戳破,苏日娜视线越过额吉身后,看向顾如意,因为这事只与她说过。 顾如意被看得心虚,赶紧撇开视线,不甘于面对她眼中的询问。 哈斯珠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说你也是的,怎么就想不开了,有事也不跟额吉说,难道就要为了那么个人,连家都不要了吗?” 苏日娜被问得一脸懵,突然品出点不对来:“等等,额吉,你刚刚说什么?我想不开什么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脸懵,合着这事跟他们推断出来的不一样? “啊?”哈斯珠拉问:“你不是因为照日格图才跳河的吗?” “什么啊?” 苏日娜哭笑不得,由于昨天呛到水,现下情绪波动一大,就忍不住咳,她边咳边说:“我是昨天不小心踩到石头上,滑下去的。” “” 全场寂然,众人同时陷入沉默当中。 所以折腾着一大圈,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最后还是哈斯珠拉率先反应过来,招呼额尔德木图,让他给额格其倒杯水。 苏日娜的视线跟着移过去,本来想问他今天怎么没上学,忽而瞥到他嘴角的伤,大惊失色:“额尔德木图,你跟谁打架了!?” 此话一出,相当于直接定性,额尔德木图先前准备好的借口全都用不上了。 一家三口的视线齐聚在他身上,病房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微妙起来,风雨欲来,湖面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流涌动,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额尔德木图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脯里去,他迅速倒了杯水,塞进苏日娜手里,转身就想走。 顾如意见状,扯了扯哈日查盖的袖子,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好方便他跑路。 只可惜他没能跑脱,被阿布拦住去路,哈斯珠拉也凑过去,强制性掰过他的脸,将伤处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光下。 “你真跑去找他了?” “嗯。” “你这个死孩子!”哈斯珠拉看着他脸上的伤,都快心疼死了,但是该骂还得骂:“黑天半夜的,你身上也没两毛钱,你怎么去的?走路?伤得不重吧?” “蹬自行车。” “” 顾如意哑然,估计谁都没想到他能找这么个交通工具,也不知道他怎么摸黑找过去的。 不过 还挺聪明的嘛! 难怪每次提起,苏日娜都要强调一句他学习有多好。 然而此刻,苏日娜正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脸懵逼。 “你们在说什么啊?他是谁啊?”她用目光环过所有人的脸,发现大家似乎都不觉得惊讶:“所以你们都知道?” 几人对视一眼,犹豫半晌,还是打算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额尔德木图!” 苏日娜大喊一声,而后突然变脸,皱眉扁嘴,仿佛要哭出来了。 她大张开胳膊,对着他道:“过来,让额格其抱一下。” 额尔德木图在原地磨蹭,不肯动。 阿布一巴掌拍过去:“快点,额格其叫你呢!” 额尔德木图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弯腰,然后被苏日娜一把搂住脖子,死死抱紧。 “呜呜呜,额尔德木图,比其迈都海日太。” 他梗着脖子,没吭声。 那么高的身体,被迫窝在她怀里,姿势怎么看都别扭。 只是从顾如意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红掉的眼眶。 她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叹出那句:真好! —— 既然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苏日娜也脱离生命危险,顾如意和哈日查盖便打算告辞。 苏日娜的阿布不善言辞,由哈斯珠拉送两人下楼,她满是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还折腾你们跑这一趟,要不还是等会再走,让孩子阿布请你们去饭店吃顿饭。” 哈日查盖笑着推辞:“不了,家里的羊还圈着呢,再不回去饿疯了,马也是,还有那头奶牛,估计奶都要被那小牛犊子喝完了。” 都是事,牧民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忙碌。 “太麻烦了。”顾如意跟着附和:“等苏日娜好起来,我们一定少不得过去蹭饭。” 哈斯珠拉想了想也是,便不再坚持:“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双方在医院大门口告别,两人先到派出所取回摩托车。 回程的路不再匆忙,哈日查盖于是选择走大路,顾如意坐在后座,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攥紧衣领,用那件外袍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怕晒黑。 风沿着缝隙灌进袍子内,在身后鼓起了一个大包,衣摆于空中肆意飞舞。旁边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留下一连串尾气,呛人得紧。 顾如意其实有阵子没出来了,每日待在那片广袤天地里,睁眼便是蓝天白云,空气里满是花草香气,突然闻到汽油味,反倒不适应了。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真的被这片草原同化了 摩托车在院门前停下,哈日查盖让她先进去,自己则是要到羊圈那里把羊放出来。 顾如意没搭腔,径直往里面走。 蒙古包内还保持着昨晚两人离开时的样子,床上、地上,凡入目之处,尽是一片狼藉。 顾如意心里烦乱,也不想收拾,她走过去,将床上的零食都推到一边,留出空位坐下,余光瞥到脚边有袋薯片,是昨晚哈日查盖随手丢在那的。 她俯身,将袋子拿起来,里面的东西随着动作“哗啦啦”一阵响,不用打开看都知道,一定都碎成渣了。 顾如意也不在意,撑开撕口,捏了一小撮出来,仰头塞进嘴里。 北方天气干燥,过了一夜,薯片似乎比昨夜更脆了,她却没什么反应,像个机器人一样,只知道咀嚼,眼睛遥遥盯着不远处一个点,目光发散,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要种菜嘛,趁着有时间,我把地翻了?” 昨天买的时候,老板还问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买种子,时间都有点晚了,告诉他回去以后一定得抓紧时间种下去,才能赶得及。 要不是苏日娜突然出了意外,地怕是早都被翻好了。 哈日查盖弯腰从外面进来,打眼就看到她抱着薯片袋子在愣神,嘴边还挂着不小心粘上去的碎渣。 他走过去,顺手捞起丢在地上的几件东西,然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发什么呆呢?” “啊?”顾如意回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把地翻了,早点种下去,你也能早点吃到。” “都行。” 哈日查盖察觉出她心不在焉,也没多说什么,他俯身把摊在床上的东西大致归拢一下,还不忘顺带抢走她手中那包。 顾如意刚准备捏一把放嘴里,猝不及防被抢走,她仰头皱眉瞪他,质问道:“你干嘛!?” “别吃了,都碎成渣了,又不是没有新的。” “太浪费了。” “” 哈日查盖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子,估摸着里面也没多少了,干脆仰头,一口气全都倒进嘴里,而后对着她摊开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现在不叫浪费了吧? 赖皮模样摆了个十足十,顾如意收回视线,不太想搭理他。 哈日查盖也不在意,把东西收拾好,转身拎着工具出去了,顾如意想了想,也跟着起身。 他自然是舍不得让她干这种活计的,只让她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等着撒种子。 顾如意坐在那儿,帽子一戴,抱着双臂,活像是地主老财在监工。 牧区很少种地,难得有哈日查盖不会的事情,只见他不太熟练地用铁锹挖地,因着力道把握不好,所以挖得深一下浅一下的,还把自己忙出了一脑门子汗。 顾如意看不过去,回蒙古包里给他倒了杯水,拍拍他肩膀:“还是我来吧。” 她说着就要从他手里接过铁锹,拽一下,没成功。 哈日查盖仰头连灌几大口水,用余光睨她。 “松手啊。”顾如意说。 众人的起床时间各不相同,就连哈尼都起不了这么早,所以除了特殊情况外,早饭都是谁起了谁就自己过来吃。 顾如意向来都是第一个。 “哎,来了来了。” 刘姨侧身用肩膀掀开帘子,快步走进饭厅,将手中的笼屉放在她面前:“今早做的小笼包,刚出锅,快尝尝。” 掀开盖子,蒸腾而出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顾如意夹出一个,轻轻咬了一小口,浓郁的汁水瞬间涌出,她下意识缩了舌尖,很烫,但很香。 她抬头看向坐在对面,正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刘姨:“很好吃。” “那就好。”刘姨瞬间笑得心满意足,站起身:“我去给你端碗粥。” 顾如意:“您别忙了,先坐下吃饭吧。” “不急,马上来,马上来。”刘姨笑呵呵地走了,顾如意低下头,继续小口吮吸着包子里的汤汁。 刘姨很快再次回来:“来,小米粥。” 顾如意笑笑:“谢谢您。” “快吃吧,不够还有。” 吃过早饭,顾如意走在路上,终于遇到今早除了刘姨外的第二个人。 阿穆尔嘴里哼着歌,手上甩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到顾如意,他赶紧三两步蹦到她跟前,笑得见牙不见眼:“意姐,早啊。” 顾如意被他带的心情也好了几分,微微一笑:“早。” “意姐吃早饭了吗?”阿穆尔问道。 “刚吃完。你快去吧,刘姨在等。” “好,意姐一会儿见哈。”阿穆尔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了。 顾如意抬脚继续往工作间走。 * 上午九点,送走最后一个来吃早饭的人,刘姨收拾妥当,挎着自己菜篮出了厨房后面的小门。 她走到巷口,一眼就看到了蹲坐在大门边的石墩子上的年轻难道人。 他侧仰着头看向大门,似是想进去但没成功。 虽然平时没有展览时,哈尼园总是大门紧闭,但也很难见到有人蹲在大门口进不去的场景。 毕竟一般访客都会提前预约,要么就是有认识的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就会有人出来接。 刘姨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好心地走上前去,喊了声:“小伙子?” 哈日查盖下意识回头,指了指自己:“叫我?” “是叫你。”刘姨对着大门抬抬下巴,猜测道:“你来这儿找人?” “昂,对。”哈日查盖一听有苗头,赶紧从石墩上站起来,还不忘顺手拍拍裤子上的土。 刘姨继续问道:“你找谁啊?怎么不打个电话?” “找……”哈日查盖顿住,忽然放心自己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呃,我找……” 刘姨满面期待地等着他说出个名字来。 周遭的空气开始渐渐变得尴尬。 “哈日查盖!?” 哈日查盖把杯子塞回她手里,抬手抹了把汗,摇头拒绝:“你做不来的。” 第 54 章 动漫里的夏天 做不来? 顾如意头一次体会到被外行质疑专业性的感觉,胜负欲突然间涌上来。 由于气候原因,南方的农作物成熟快,一年可以种两到三季,水稻、小麦、玉米轮着来,跟放牧差不多,一年到头没个清闲时候。 大约从五六岁开始,读高中前的每个周末、假期,顾如意都得跟着家里的大人下地,那时候她甚至都还没长成的麦子高,做不来重活,就跟在奶奶屁股后面,从捡麦穗开始,到后来渐渐学会犁地、插秧、收割 不小心被玉米叶边划破手,鲜血直流,她就随手扯一片叶子,裹一裹,也不会不流眼泪,因为哭了也没人会理,白白浪费力气。 原本细嫩的小手,很快就布满了各自交错疤痕和老茧。 村里人谁见了都得夸她一句能干,说李美如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生这样一个女儿来报恩,李美如竟也大言不惭地受了,还得顺带贬低她两句,说她脑子不聪明,也就能卖点力气了,省得以后饿死。 可那个时候,她明明村里所有同龄孩子里学习最好的那个。 可她无法反驳,只能挤出一个干巴巴的苦涩笑容,因为会挨骂 邻居家哥哥…… 顾如意松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娜仁托娅“嘿嘿”一笑,对着电话喊道:“你回去的时候也注意安全啊!” “嗯,我知道,你早点休息。” 挂点电话,顾如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 回到哈尼园时,已经接近九点。 橘色的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园子内寂静一片,只能隐约听到风吹过时树叶颤动的声音。 顾如意沿着小路直接走进了工作室所在的院子。 漆黑的院子里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她走上台阶,抬手在木门上敲了敲:“老师。” 哈尼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从老花镜上方看向她:“回来了?” “嗯。”顾如意抬腿跨过门槛:“您还没休息?” “这就去了。”哈尼随手将手中的平口刀放在桌边,视线落在她的裙子上。 “衣服怎么弄的?” “不小心撒上去的。”她不甚在意地说。 哈尼站起身,一边脱着围裙,一边问道:“吃饭吗?小刘给你留了菜。” “不了。”顾如意轻轻摇头:“我先去隔壁了。” 隔壁,也就是属于她自己的独立工作间。 “去吧。” 打过招呼,顾如意跨出门,拐进了隔壁。 * 哈日查盖回到家,客厅里空无一人,他正好乐得自在,踏上楼梯,一路到了三楼。 随着他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声怒喝:“站住!” 他长出一口气,无奈转身:“又怎么了?” 隔着楼梯口,祝明达闻着浓郁的酒味直皱眉:“你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就不能学学你大哥吗?” “大哥要继承家业,我又不用。”哈日查盖耸耸肩,转身打算回房。 祝明达手里的拐杖重重抵在地板上:“明天!你给我到公司去,好好跟着你大哥学学!” 他停了一下,收回刚迈出去的右腿,转身道:“我说您老要是闲得慌,要不还是回公司去吧。出去挑个广场舞也行,到时候找个舞伴,我觉得奶奶应该也不会介意。” 说完,他勾唇一笑,晃晃悠悠地走了。 徒留祝明达站在原地,气到浑身发抖。 早上七点,顾如意雷打不动地起床,洗漱一番,从衣柜里翻出长袖衫和牛仔裤穿上,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个低马尾。 回身看到昨天那条泪水和酒水交织,染到不能再看的白裙,她随手从椅背上拿下来,拿着出了门。 晨光洒满整个园子,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 顾如意脚步轻快地走在石板路上。 才踏进院门,就迎面遇上了刘姨。 “小意来啦!” 顾如意勾了勾唇角:“刘姨,早上好。” “早早,你先坐,再等两分钟早饭就好了。”刘姨笑呵呵地招呼道。 她点点头,把手中的长裙丢进门口的大号垃圾桶,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没事,不急。” 饭厅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顾如意二话不说,直接抢过铁锹开始干,扎进去,再翻起来,眨眼间一小块地就被翻好了。 有些事情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就算十年没有碰过,拿到铁锹的那一刻,身体也会自动作出反应。 顾如意总感觉此刻的他周边萦绕着一圈神圣光芒。 三圈结束,哈日查盖又俯身捡起三块石头,放在上面,然后回头,向她伸出手。 顾如意没有说话,鬼使神差般将手放进他掌心。 一拉一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到了敖包前。 她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 “我知道你心里憋了很多事,说出来会好很多。”哈日查盖说:“既然不想对我说,那就对着它说吧,都说出来,或者许个愿望,长生天会听到的。” 顾如意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对视半晌,她沉默地收回视线,转身,双手交叉相扣,缓缓闭上了眼睛,低下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崇敬姿态,面对这可以寄托牧民们全部念想的敖包。 顾如意面露尴尬,轻咳一声,试图解释:“我就是条件反射” 话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美了,美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来草原这么久,她依旧会为这片广袤天地而感到惊艳。 站在山顶望下去,似乎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望无际的绿,河水像一条银色绸缎,蜿蜒在草原上,零星几座蒙古包,化作白色小点,犹如散落在草间的蒲公英。 天空离得那样近,仿佛唾手可得。 更令人感到惊叹的是,在大地的尽头,与天空的交界处,大片云朵堆积如山,层层叠叠。 顾如意不由得想起宫崎骏动漫里的夏天,她猛然发觉原来那种美好竟存在于现实当中,而草原上的云,居然真的是3D立体版的。 或许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能一头扎进那团云里,也不知道手感是不是跟想象中一样美妙。 第 55 章 外来者 哈日查盖见她愣神,凑过去将下巴垫在她肩膀上,跟她一起往山下看,半天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看什么呢?”他问。 骤然出现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所有氛围,顾如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闪身将肩膀错开:“没什么。” 其实这也怪不得哈日查盖,再美的景色,任谁看了二十多年,也会觉得平平无奇了。 “卸磨杀驴啊?”哈日查盖笑道。 下一秒,他却突然变脸,神情严肃:“走,我们得抓紧回去了。” 前后语境丝毫没有关系,顾如意不明所以,她还没待够呢。 “为什么?” “下次有时间再带你来。” “” 哈日查盖拉起她的手就往山下走,脚步格外急促。 顾如意皱眉:“到底怎么了?” “家里有客人要来了。” 客人? 来之前也不通知一声吗? 顾如意打量他的脸色,感觉不太对劲,不都说牧民向来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充满热情吗?可他的种种表现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她再次回道。 说完,径直走了。 娜仁托娅还在等她,没必要因为真好点小事浪费时间。 哈日查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他也不急,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顶了顶右腮。 我们,来日方长…… * 顾如意穿过人群,回到吧台边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娜仁托娅?” 她转头在周围看了一圈,依旧没找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昏暗的光线,根本无从下手。 “您好。”她看向吧台内正随着音乐摇动身体的调酒师,屈指在台面上敲了敲。 调酒师会意,靠了过来:“有什么能帮您的?” 顾如意指指娜仁托娅刚才坐过的高脚凳:“刚刚在这边那个女生,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音乐停了,又骤然响起,调酒师扯着嗓子回道:“好像被她朋友接走了吧!” 顾如意疑惑:“朋友?” “对!”调酒师点点头,身体还没忘了跟着音乐摆动:“一个男的!看样子应该是认识!” “男的?”顾如意喃喃。 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她和调酒师道了声谢,转身酒吧大门走去。 随着玻璃门再次关合,音乐声和哄闹声彻底被隔绝在身后。 顾如意舒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娜仁托娅的电话。 “嘟~嘟~” 电话里的“嘟嘟”声响了很久,各种不好的娜头开始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喂?” 含糊不清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顾如意一顿,赶紧追问道:“你在哪里?” “小意?”娜仁托娅清醒了一点。 “哎,我在……” “好好走路。”清朗的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娜仁托娅语气不耐:“知道了,知道了。” 顾如意眉头紧锁:“旁边是谁?” 娜仁托娅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回道:“邻居家哥哥,刚刚在酒吧遇到,他直接带我回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自打迈进七月,白昼变长,进出草原的陌生人明显变多了,有时晚饭后,顾如意跟哈日查盖骑马出去闲转时,偶尔会看到那条马路上挤满了车,一辆跟着一辆,蜗牛似的往前爬,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看得旁观者都跟着着急。 哈日查盖说,他们都是要到前面那个开发出来的景区去的,那边住宿条件好,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每天都很热闹,烤全羊、篝火晚会、马术表演轮番上场。 他还问顾如意想不想去,可以带她过去玩几天。 昨晚因为时差问题哈日查盖几乎没睡,今天又喝了不少酒,他再也坚持不住,向后堆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抱胸,垂着头,勉强支撑自己沉重的眼皮,昏昏欲睡。 身边几人的聊天吵闹声在他听来更像是首催眠曲。 “哎,哎!” 李鸿卓眼尖,率先发现异样,朝着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聊天声戛然而止,视线齐齐落在哈日查盖身上。 端详了一会儿后,荣明哲伸手推了推他:“哎,醒醒。” “嗯?”哈日查盖猛然惊醒,眼神迷茫:“怎么了?” 荣明哲笑道:“干嘛?时差没倒过来?睡着了都。” 谢季萌颔首:“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哈日查盖,回家睡去。” 闹归闹,谢季萌身为五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又出身军人世家,说话总能管点用。 哈日查盖含糊地“嗯”了声。 “有时间再聚。”谢季萌率先起身,拿着外套走了。 哈日查盖跟着站起来,脚下轻飘飘的,身体晃了又晃。 荣明哲赶紧扶住他:“你行吗?” “没事。”哈日查盖抬抬手,示意他放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 * 酒吧的卫生间藏得很是隐蔽,顾如意找了一圈愣是没发现,最后还是拦了个服务生问路才成功找到。 ‘瀚海沉沦’不愧是有钱人的产业,就连卫生间都装修得格外奢华。 顾如意站在水池,掬了捧凉水扑在脸上,仰头看向面前的长镜。 镜中倒映出来的人,眉头微皱,两颊隐约透着点不自然的绯红。 大约是忙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就喝了酒,所以有些上头了。 她长出一口气,伸手从墙上的挂箱内抽出张纸巾,擦着脸上的水珠,转身向外走去。 “嘭!” “哗啦!” 刚走到楼梯口,顾如意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紧跟着耳边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服务生抱着空荡荡的托盘,满脸慌乱,不住地鞠躬道歉。 顾如意张了张口,刚要说没事,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男声:“没事,你先去忙吧。” 服务生一愣,似是没想到客人这么好说话。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他最后道了声歉,匆忙绕过顾如意走了。 顾如意抬眼看向站在楼梯上的男人。 看样子,刚刚应该是三个人不小心撞到一起了。 哈日查盖半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抱歉啊。” 她没应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原本的白裙子,被翻洒的酒水染了大半,看不太清具体颜色。 顾如意眉头微蹙。 这裙子估计是不能要了。 哈日查盖经这一遭倒是清醒了不少,随着她的动作垂眸。 视线落在她被洇湿的裙摆上,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歪了歪头,说道:“我赔你。” “不用了。”顾如意淡淡道。 一条裙子而已,再说又不是故意的,酒也不是他撒的。 平淡的不带丝毫情绪的语调,敲击在他的耳膜上。 哈日查盖忽地站直身体,面色认真道:“我赔你一条吧。” 东西推送进去,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叹谓。 蒙古包顶的毡布大敞着,仰头便能看到清澈翠蓝的天空,顾如意觉得自己就跟那天上的云似的,任由风推着往前走,说不定还有支离破碎的可能。 波涛起伏中,她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死死捂住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了,大白天的,但凡外面有个过路人,听到点什么动静,那她可就没脸见人了! 哈日查盖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动作比平时要快上许多,闷头耕耘,就当时餐前小点吧,正餐还是等天黑了再端上桌为妙。 顾如意承受不住,溢出生理性泪水,挂在眼尾,要落不落的,随着动作摇摆在阳光下映出不一样的光彩。 哈日查盖俯身,用舌尖轻轻拭去,然后贴近她耳畔,轻声呢喃:“甜的。” 她笑起来,眉眼完成一条弧线,声音被撞得七零八落:“眼泪还有甜的?” “嗯。”哈日查盖挺身:“你浑身上下哪都是甜的。” 第 56 章 那达慕 一曲唱罢,顾如意彻底没了力气,这回学老实了,窝在哈日查盖怀里动也不动。 肌肤将贴的位置,尽是汗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黏哒哒地腻在一起。 哈日查盖胳膊垫在她脑后,低头看她,怕她觉得不舒服,帮她将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温声问她要不要洗澡,他去烧水。 顾如意摇了摇头,环着他的劲腰,不肯放他走。 “干嘛?”哈日查盖笑说:“赖上我了?” 顾如意累极了,闷闷地“嗯”了声,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呼喊,伴着马蹄声远远传来:“安达!如意姐!” 顾如意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已经见底的酒瓶,没接话。 “为什么喝酒?”她问道。 “啊?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喝了。” 方娜仁托娅摇晃着拿起酒瓶,最后一点酒,倒了半杯,撒了半杯。 “喝完就回家吧。” “呵呵。”她端起酒杯,立在眼前晃了晃:“好啊。” 一饮而尽。 酒杯内早已空空如也,她半仰着头,手迟迟没有落下。 两滴泪珠静静地从眼角滑落。 酒吧内的光线不好,探照灯一闪而过,顾如意还是看到了她脸上的反光。 “娜仁托娅。”她轻声唤道。 “嘭!” 玻璃杯底与吧台碰撞发出脆响。 方娜仁托娅猛地转身扑进顾如意怀中,双臂紧紧箍住她的细腰。 泪水浸透了她的衣服,但没发出任何声音。 顾如意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她从未见过娜仁托娅这副样子。 因为性格原因,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方娜仁托娅是她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两人大一时相识于社团,木雕社没什么人,那届只有她们两个,顾如意是专业的,方娜仁托娅不是。 据方娜仁托娅自己说是因为觉得好玩才来的。 她笨得很,连个最简单的花纹都雕不好。 相较于自己上手,她更喜欢蹲在顾如意身边吹彩虹屁,哪怕顾如意雕条直线,她都能说好。 一开始顾如意只觉得她烦,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两人竟然真的成了朋友。 在顾如意面前,方娜仁托娅永远像个小太阳,快乐又热烈的活着。 所以,她怎么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顾如意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最近忙着展览的事情,她不打电话过来,自己也就没打电话给她。 顾如意抿了抿唇,抬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方娜仁托娅不明所以,泪眼朦胧地仰起头:“小意?” 她从顺势从身后拉过椅子坐下:“我陪你喝一杯。” 向来直心眼的人,这次竟然看懂了。 “没什么。”苏日娜回她个眼神,顺便找了个借口:“我说让如意姐小心点,别摘到毒蘑菇,我还得负责送你们俩去医院。” 哈日查盖听完哈哈大笑,点头表示她说得有道理,嘱咐两人别走太远,在周边转转就好。 “好嘞。” 等红灯的间隙,司机从头顶的后视镜内看了看后排的顾如意:“你们现在这年轻人都喜欢上酒吧玩是吧?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啊,又乱又吵。” “嗯。”顾如意含糊应道。 其实活了这么多年,她也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那‘瀚海沉沦’,挺出名的哈?” 她没去过酒吧,更不了解‘瀚海沉沦’。 “还行吧。” 周遭空气仿佛停滞了。 顾如意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如鼓槌敲在耳膜上,她紧咬着唇,不肯先他一步败下阵来。 哈日查盖呼吸声渐重,他咬牙切齿地唤她:“顾如意。” 下一秒,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宽大手掌不容置噱地压着她靠近自己,而后低头狠狠地碾上去。 他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嘴唇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干,顾如意感觉嘴唇被他粗粝的唇磨得生疼。 爱从不是克制,而是种占有。 哈日查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此时此刻,他只想堵住她这张毫无遮拦的嘴,他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刺耳的话。 “唔!” 顾如意惊了,杏眼瞪得滚远,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用力地推搡着他的胸口,疯狂摇摆脑袋,试图脱离梏桎。 可惜两人身形和力量差距过大,任她如何挣扎,对方都纹丝不动。 七拐八拐出了影视基地大门,大约走上个七八分钟,就到了。 小吃街全长大约五百米,站在街口,一眼都望不到头。 对这座小镇来说,这条小吃街长得有些过头。 大约是因为在影视基地旁边,才能一直这样生意兴隆吧。 哈斯珠拉俨然一副当地人的样子,拉着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小吃街的入口。 顾如意站在街口,有点跃跃欲试,又有点茫然,不知从何处开始下手。 哈斯珠拉牵着她的手,一头扎了进去,边走边偏头询问:“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先看看吧。”顾如意四处看了几眼,突然问道:“哎,哈斯珠拉,苏老师有说让你买什么吗?” “没有。”哈斯珠拉摇头:“娜姐只说让我看着买。” “哦,这样啊~”顾如意了然点头。 哈斯珠拉笑眯眯道:“没关系,我们先看着嘛,有喜欢吃的就买回去,反正也不是很急。” “也行。”顾如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美食,总会让人变得心情愉悦。 两人边走边看,一路过来简直是眼花缭乱。 臭豆腐、烤生蚝、章鱼小丸子,烤鱿鱼 掺杂在一起的各种香味,不断地从鼻尖飘入。 这个时间点,天还没有全黑,但小吃街已经有了热闹的苗头。 每个摊位前总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那里,和老板点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心底的笑容。 “哎,姐,来这边。”顾如意还在发呆,就被一脸兴奋地哈斯珠拉扯着往前走了几步。 她抬头一看,小推车顶棚边缘处刚好贴着“烤苕皮”三个大字。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哈斯珠拉前几天提过的味道很棒的那家了。 “老板,来两份烤苕皮。” 顾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她都已经把钱付好了。 “好嘞。”老板是个中年大叔,很明显是认识哈斯珠拉的,热情地招呼道:“哎,小姑娘又来啦。今天还带了个新朋友啊。” 哈斯珠拉眨眨眼睛:“是啊,大叔,记得多放点东西哦。” “那当然,每次都给你放得比别人多的。”大叔乐呵呵的,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不慢,很快便做好了两份。 …… 门外,苏日娜在前面走,顾如意在后面追。苏日娜比她高出半个头,长腿迈出去都快顶她两步了,顾如意一路小跑,才堪堪在她到家前拦住她。 “苏日娜,你听我解释。”顾如意撑着膝盖,气都来不及喘匀,急匆匆地说。 很快便拿到了两人的机票。 “喏。”他转身,将机票和身份证递到她面前。 看着眼前的机票,顾如意识趣地没再吭声,默默接了过来。 机票都拿到手了,再问哪儿来的岂不是显得多此一举? 话说,现在的机票都这么好买了吗?临近起飞还能买到票? 看样子她是注定要踏上这趟噩梦般的旅途了。 两人值机结束,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安检。 登机后,顾如意摊在座椅里,整个人都显得怏怏的。 哈日查盖 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突然开口道:“就这么不想跟我去剧组吗?” 她垂着头,耸了耸秀气的鼻子,“嗯”了一声。 全程连一点余光都懒得分给他。 虽然这个答案丝毫不出乎意料,但依旧抱有一丝幻想的哈日查盖 。 听到她的回答后,立刻坐直身体,那架势活像是要当场和她来一场激烈的辩论赛。 “小如意子,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追星的嘛!”他眯起眼睛,拿出毕生演技,摇头晃脑地模仿起她当日的样子来,“啊啊啊~哥哥好帅啊!!!” 不愧是实力派演员,那副犯花痴的动态被他模仿得淋漓尽致。 “哈日查盖 !” 本来还无精打采的顾如意,瞬间转头,杏眼瞪得浑圆,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推。 她一出声,哈日查盖 立刻收敛神色,又回到了那副矜贵、冷淡的样子。 两人这一番动静自然也引得周围一圈人的频频侧目。 但幸好他捂得严实,周边又多是上了年纪的人,没人认出他来,只当这两位是在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顾如意的颜值加上哈日查盖 那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气质,让大家不禁想要多看上几眼。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顾如意不像他那般习惯于被人关注着一举一动,落在身上的视线多了,她只觉得浑身难受。 对着看过来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后,她重新窝回到座椅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连说话声音都变小了很多。 “你说的那都是什么陈年旧事,我早就不追了好嘛?” 哈日查盖 “哦”了声,靠回椅背上,不再说话。 飞机轰然起飞,周边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经过他这一提醒,顾如意的思绪开始回到过去。 青春期时,少不更事,周围的人都在追星,顾如意自然也不例外。 当时她和同桌一起疯狂喜欢过一个男明星。 那个时候整天闷在学校里,她脑袋也不够聪明,老师留的作业常常要写到深夜,就只有周末,能拿手机看网上那些消息。 顾如意手指合拢碾了碾,心思微动。 下一秒,她猛地拉开洗手池下的抽屉,急切地胡乱翻找起来,就连手背撞在隔板上也丝毫不在意。 听着卫生间里穿出的乒乒乓乓的响动,哈日查盖犹豫两秒,上前扣响房门。 “你在干嘛?没事吧?” 三人说话间的功夫,本来安静的片场,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阿穆尔听到动静,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朝着两人道:“行了,到开工时间了,你们自己找地苏待着吧。” 他说完,直接转过身去,招呼着身边的工作人员做好准备。 “走吧。”哈日查盖 四周看了看,带着她往侧面走去。 两人最终停在了不远处,没什么人在,又不会影响拍摄的空地上。 排排坐在小小的折叠板凳上,看着片场中央的众人忙碌的身影。 因为是第一次到剧组里来,顾如意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兴趣,尤其是拍摄现场,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忽略了身旁这位大活人,也没注意他一下午都没上场拍摄任何一个场景。 可惜,任凭他如何游说,却始终没能换来她的丝毫回应。 顾如意垂眼打量自己的手腕,上面的疤痕新旧交错,她在思考,思考从哪里划下去会容易一些。 她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哈日查盖,她曾经答应他不会死在这里,不会给他惹麻烦,她想她或许要食言了。 想到这里,顾如意忽地轻笑出声。 看吧,就算是死,她都得给别人留下点麻烦事。 哈日查盖自知她肯定不会搭理自己了,只能换个方法了。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抬腿用力朝门板踹了归去。 “咚”的一声巨响过后,门开了。 顾如意一时不察,被猛然打开的木门刮了个边,手中不稳,刀片直接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度,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哈日查盖的脚边。 “你……” 司机继续说道:“我拉过不少像你这么大的小年轻,跟你一样,上车点名要去那。我在门口往里面看过,老多人了,占了老大地方,能在那种地方开这么大个店,估计老板也有点背景。” “可能吧。”顾如意扭头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深蓝色,马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 从哈尼园打车到酒吧,路上就花了二十分钟。 顾如意下车时,天马上就要黑透了。 花里胡哨的灯光倒影在马路对面高级写字楼的玻璃上,照亮了大半条街。 她甚至都不用费劲寻找,一抬眼就是酒吧门口。 站在门外,隐约可以听到一丝里面的响动。 顾如意走上前去,手搭扶手上,一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 很吵。 如果不是因为娜仁托娅,她大约这辈子都不会踏进这种地方。 她紧抿薄唇,终究还是拧着眉头走了进去。 无数年轻男女在舞池中央随着音乐摆动身体,顾如意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借着昏暗的光线在室内来回搜寻。 终于在看到吧台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松了口气。 她走过去,轻声唤道:“娜仁托娅。” “嗯?” 方娜仁托娅双手紧握着面前的酒瓶子,勉强支撑。 原本浑圆的杏眼,此刻眯得只剩下一条缝了。 她盯着面前的人打量半天,才认出顾如意,咧开嘴笑道:“小意,你来了啊!” 一开口,满是酒味。 顾如意下意识皱眉:“怎么喝了这么多?” “啊?我没喝多少啊,就一点点。”方娜仁托娅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并在其次并在一起,比划道:“就这么一~点点啦。” 等她跑进蒙古包的时候,哈日查盖背对门而立,已经把锅架在炉子上准备做饭了。 只是玩笑罢了,顾如意也不是真的生气,她走过去,胳膊揽上他的脖子,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垫着脚尖探头越过他的肩膀往锅里瞅。 “晚上吃什么?” “喝白开水。” “不是说好晚上炖羊排的吗?” “知道你还问。” “” 顾如意感觉这样踮脚太累了,于是撑住他的肩膀,作势要往他背上跳。 哈尼颔首:“嗯,去吧。” * 顾如意走进院子,按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乱糟糟的音乐和叫喊声率先传了过来,震得她耳膜隐隐作痛。 她默默将手机移开了几分:“娜仁托娅?” “小意。”方娜仁托娅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很明显是哭过了。 “你怎么了?”顾如意的语调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你能到,嗝!”方娜仁托娅说到半路打了个嗝:“你能到淮南路的‘瀚海沉沦’来一趟吗?” 顾如意:“你喝酒了?” 方娜仁托娅哼唧着:“没没有啊。” 顾如意眉头微蹙:“等我。” “嗝,好,你快点来啊!” 顾如意挂断电话,重新走向饭厅,脸色看着比刚才出门时更冷了。 她并未进门,只站在门口看向哈尼:“老师,我得出去一趟。” “不吃饭了?” 顾如意:“嗯,不吃了。” “路上小心。”哈尼见她面色不佳,就没再多问下去。 “好。”顾如意点点头,转身就走,白色的裙角在身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刘姨端着最后一道菜走进饭厅,刚好看见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小意这是干嘛去了?马上开饭了。” 阿穆尔抢先回答道:“意姐说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刘姨放下盘子,疑惑道:“饭都不吃了?” “没事,别管她。”哈尼指指身旁的空位:“小刘,坐,吃饭吧。” “哎,好。”刘姨嘴上迎着,眼睛却看向顾如意离去的放心。 她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早就把顾如意当自家孩子看了。 顾如意这孩子从小就是,吃啥都不长肉,瘦得像是来阵风就能吹到,再不好好吃饭那可还得了? * 顾如意出了大门,刚巧遇到一辆出租车。 她赶紧招手拦下:“师傅,去淮南路的‘瀚海沉沦’。” “麻烦快点。”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那点力道,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的,连眉头都每皱一下。 顾如意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侧身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寂寂无言。 哈日查盖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那样轻柔,那样温情,缠绵缱绻。 午后阳光自窗外投来,撒在地面上,倒映出两人依偎的影子,时间像是微不可见的灰尘般,于空中缓缓流淌。 直到顾如意开口,气氛瞬间被打破。 “你不懂。”她说。 师徒二人并肩走在园内的石板路上。 哈尼:“小意啊,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顾如意语调平缓,听不太出波动。 哈尼早已习惯了她这副性格,但还是没忍住,叹气道:“唉!小意啊,我都说过很多次了,你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多笑笑,成天板着张脸,别人还以为你不高兴呢。” 顾如意:“我没有不高兴。” “我知道。” 哈尼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表情是最能直观传达情绪的东西,但是你说你这整天板着张脸,别人怎么了解你。” 顾如意淡淡道:“但您之前说我是好苗子,做这行就是要摒弃杂娜,才能业有所成。” “” 哈尼顿了几秒:“行,吃饭去吧。” * 跨进院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离老远就能听见饭厅内传来的吵闹声。 “刘姨,好香啊,你今天又坐什么好吃的啦!” 其中叫的最欢的当属阿穆尔。 阿穆尔师从另一位木雕大师绍升荣,去年六月才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年纪小,性格又活泼,深受哈尼园众人的喜爱。 “来了来了。”负责做饭的刘姨从厨房内一路小跑出来,手中的大号白瓷盆重重蹲坐在木制桌面上。 “来着,土鸡汤!” 盖子掀开,鸡汤浓郁的鲜香味顿时充斥在正片空间当中。 长桌上惊呼一片:“哇!” “等着,还有呢。”刘姨最喜欢看得就是这群年轻人惊叹的表情了,笑容满面地翩然而去。 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没人动。 大家都是讲究人,尤其是做他们这行,更重规矩。 人不到齐绝不动筷。 哈尼和顾如意一前一后踏进饭厅,刚巧刘姨端着第二道菜走了进来。 顾如意微微点头:“辛苦了,刘姨。” 刘姨放下盘子,笑着摆摆手:“害,这辛苦啥,你们快坐,快坐,菜要凉了。” 哈尼在主位,而右手边的位置一般都是是顾如意坐的。 “嗡嗡嗡~~” 顾如意坐下去的动作一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她瞟了一眼来电显示,看向哈尼:“老师,我出去接个电话。” “真是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了。”娜仁托娅笑够了,解释起来意:“这丫头说好久没见,想你了,要死要活地闹着要过来找你。”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额吉话里的真实性,小家伙重新获得自由后,立刻冲向顾如意,仰着小脸,张手让她抱,嘴里还大喊着“婶婶”,口齿清晰,大约最近这段时间没少学普通话。 顾如意回忆了一下,好像自打上次搬家后,她就没再见过哈尼,还怪想的呢! 顾如意赶忙纠正:“是脚滑,不是有意跳河。” “啊?”娜仁托娅愣怔一瞬,有些愤然:“这些人怎么瞎说呢!” 毕竟涉及到苏日娜的隐私,顾如意扯了扯嘴角,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聊,况且她如今还有其他事,想向娜仁托娅这个过来人请教。 “我有点事想问你。” 顾如意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欲言又止:“我” 哈尼一个人玩得无聊,跑过来钻进娜仁托娅怀里,嘴里喊着“额吉”,腻歪着想要抱抱。 娜仁托娅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抬头看向顾如意,笑道:“有话你就说嘛,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顾如意低头,扣了扣指甲,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问出来:“你们真的很讨厌欺骗吗?” 第 57 章 尴尬事件 娜仁托娅单纯以为顾如意在说苏日娜的事情,“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不是开玩笑嘛,无论放在哪,骗人也不行啊。” 哈尼虽然听不懂大人的对话,但也想凑个热闹,瞪着那双懵懂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阿布说,要诚实。” 语气稚嫩,但道理总是没错的。 “对咯。”娜仁托娅用手指擦去女儿嘴角的奶渣,抬头看向顾如意:“你看看,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说那个照日格图怎么就不懂呢,他这样做迟早得遭报应,长生天会惩罚他的。” 三言两语间,顾如意的心早已跌落谷底。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苏日娜当时也是这样说的。” “那就对了,何必为了那么个男人要死要活,心放宽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如意想了想,再次不死心地问了句:“那如果是迫不得已呢?” 娜仁托娅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哪来的那么多迫不得已,有事就说呗!说实话,我有时候挺讨厌你们这些汉族的,说个话,做个事,都得犹豫半天,顾及那么多干什么?” 顾如意没应声,起身到矮柜边给自己倒了碗奶茶。 景区提供的日常奶茶,没那么多配料,咸味甚至比平时还淡一些,估计是怕外地游客喝不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煮出来的,奶茶已经有点凉了,有股奶腥味,呛人。 傍晚时分,橘色的夕阳撒满了整个A市。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厚重的木门重新关合,哈尼园再次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顾如意倒是一点都没闲着,怀抱名册再次站在展厅中央开启指挥工作。 “之前从后面库房里搬出来的再搬回去,移了位置的要放回原位。” “好。” 哈日查盖原本满腔的疑惑、质问,在这一秒全部消弥。 顾如意没动,甚至像是没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只是低头幽幽地盯着那片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声震耳欲聋。 哈日查盖握着门把的手逐渐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抑郁症这种东西,他以前只是通过网络简单了解过它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真实出现在他的面前。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真正经历过,哈日查盖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原来抑郁症是如此的可怕和令人揪心。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刀片踩在脚下,然后往侧面轻轻一踢,刀片斜飞到橱柜下面,彻底消失在顾如意的视野中。 哈日查盖轻出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按着洗手池边缘在她面前蹲下,因为害怕吓到她,于是尽量把动作放到最轻。 两人的高度几乎持平,他终于得以看清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那双漂亮的杏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犹如一潭幽黑的死水,了无生机。 哈日查盖感觉心都碎了,他太害怕了,顾如意的表情令他感觉眼前的人仿佛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 而他,抓不住。 苏日娜前脚刚走,哈日查盖 后脚也跟了出去。 本想着去找找顾如意,结果刚绕出来,就看见她捧着两份盒饭,像个规矩的小学生一样,垂头端坐在折叠椅上。 他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顾如意满心都是刚刚听到的几句话,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多出一个人来。 哈日查盖 在她面前站定,等了有接近半分钟的时间,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他抬手落在她发顶上,轻轻拍了拍。 蓬松的卷发触感柔软。 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动静,顾如意这才恍然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抬头看去。 入目的即是哈日查盖 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 从她这个角度向上望去,竟然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赘肉。 别说,怪不得他能顶得住那会把人拉宽的镜头,就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小时候的影子? 哈日查盖 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到有些不好意思,就连面对密密麻麻的人群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偏了偏头,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无所谓地样子,问道:“看什么?” 被他这样一问,顾如意顿觉尴尬,慌乱地收回视线。 目光略过腿上的盒饭,她如蒙大赦,连忙举起来,道:“喏,搞快点,吃饭了,刚刚你死哪儿去了?到处找你也找不到,饭都要凉了。” 哈日查盖 顺手结果那两份盒饭,只默默说了句:“有点事儿。” 便径直走开了。 没过两分钟,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到了一把椅子,再次回到了她旁边。 俊男美女,排排坐在这片场的空地上,人手一份盒饭。 画面说出来的诡异,但又透露着一丝和谐。 两人一时间无话,都沉默地吃着自己手里那份饭。 吃着吃着,顾如意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刚刚的问题上。 她用余光偷瞄了几次身旁的哈日查盖 ,试探性地开了口:“哈日查盖 。” “嗯?”哈日查盖 应声,偏头看她,“怎么了?” “你”她向斜前苏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你觉得苏影后怎么样?” “苏影后”是顾如意左思右想后,才想出来的比较合适的称呼。 哈日查盖 却是一愣,转念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娜姐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 对不起,在你面前失态了。 对不起,我搅乱了你的生活。 对不起,让你喜欢上我。 …… 今天拍的是外场戏,顾如意在屋檐下给自己和哈斯珠拉寻了个带荫凉又四处通风的好位置。 下午六点,她了无生趣地坐在屋檐下,支着下巴围观拍戏,就见哈日查盖 穿着戏服,翩翩走来。 顾如意知道,这就意味着自己可以下班了。 立刻站起来,拉了拉坐得有些皱的衣服,迎了上去,心情大好地问道:“今天还挺准时的嘛,咱们今晚吃什么啊?” 哈日查盖 微微低头,看着面前这张满是期待的娇俏脸庞,内心百是不愿打破,但还是微皱着眉头开了口:“抱歉,今天应该不能回去吃了,刚刚临时通知要加夜戏。” “啊。这样啊。”顾如意一张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看着她丧气的样子,哈日查盖 更是不忍,只得又一次道歉:“对不起啊。” 吃惯了家里做得菜,外面的也就只能当成调剂品,突然被告知今晚不能回去吃,顾如意确实是有点失望的。 不过今晚加夜戏,那就意味着晚饭得在片场里吃了。 在片场里吃的话,这是不是就表示她实施计划的机会终于到了嘛! 顾如意垮下去的嘴角,瞬间又弯了起来,“哈日查盖 啊,那我们晚饭吃什么?” “剧里会提供盒饭的。”哈日查盖 凝视着她的脸,实在不懂她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地变脸的。 “哎哟。”她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皱眉道:“又是盒饭啊,中午就吃的盒饭,你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出去给你买。外面那么长一条小吃街呢!” 哈日查盖 :“你想去小吃街?” 顾如意猛地连连点头:“嗯嗯嗯。” “陆老师!” 远处再次传来呼唤哈日查盖 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留下一句:“那你看着买吧。”便直接转身走了。 哈日查盖 刚走,离开原位的哈斯珠拉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小姑娘,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嘛,有什么好事?说出来分享一下。”顾如意歪头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着打趣道。 “今天要拍夜戏。”哈斯珠拉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和别人交谈的哈日查盖 ,“陆老师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顾如意点头:“嗯。说了。” 哈斯珠拉突然靠近,朝她挤了挤眼睛:“哇。那我们去小吃街逛逛呗,娜姐说不想吃盒饭了,让我随便买点回来。” “好啊。”顾如意面不改色地点头应下,实际上心里已经在疯狂鼓掌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是老天都在帮忙嘛! 真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两人和那边的两位老板打了声招呼后,拎着小包,兴冲冲地走出了片场。 那架势,大有一副要去吃垮小吃街的劲头。 “如意,你醒醒。” 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只换来一句不太舒服的嘤咛。 眼看她情况不妙,哈日查盖二话不说,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掉头就往外走。 一模一样的黑夜,一模一样的场景,就连被踹响的大门都是一样的不堪重负。 “谁啊?”阿穆尔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拎着手电筒快步去开门:“来了,来了,别敲了,再敲门都要坏了,这大半夜的,我说……谁啊?” 苏日娜带着哈斯珠拉进屋去了。 倒是哈日查盖 ,走到她身边便停下脚步,不再动了。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就那样并肩站在廊下。 一人身着玄色古装,长发高高竖起,俨然一副高门大户家的贵公子模样。 另一人及腰的卷发静静地披在脑后,长至脚踝的米色长裙随着风微微摆动。 两人之间有一种时空交错,但又谜之相配的感觉。 乱哄哄的片场仿佛隔空出现了一片静谧的空间。 最终还是哈日查盖 率先打破了沉默,缓缓出声:“饿了吗?” “啊?什么?”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顾如意,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哈日查盖 颇为无奈地重重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问你有没有饿?” “哦。”顾如意下意识抬手摸上平坦的腹部,摇了摇头:“还好吧。” 当了好长一阵子晚睡晚起的人,早饭这种东西她早就不知为何物了。 还是因为最近这一周跟着哈日查盖 ,她才有重新开始吃早饭。 “嗯。”他点点头,旋即又好似想起了什么。 以一种与他这身衣服极度不相符的姿态,将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里,摸索了一番。 接着拿出一块打了真空包装的长条状物体,递到了她面前。 “什么啊?”顾如意不明所以。 “早上摄影老师给的牛肉干,说是老家寄过来的特产。”哈日查盖 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小臂。 催促道:“看什么?快拿着啊。” 见她还是不动,他干脆直接将那块牛肉干塞到了她微弯的掌心里。 包装的边角处有些扎手,顾如意就这样虚握着,思绪突然飘回到了那些年。 作为来自同一个村子的好闺蜜,陈虹颍和陆绮云总会在放暑假的第二天,将两个小不点打包送回到老家去。 两个小豆丁各自挎着小包,里面装着他们最喜欢的玩具,手牵着手走向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两位老人。 顾如意没见过自己的外婆,哈日查盖 的外婆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剩下的两位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邻居,老了老了,还能有个说话的伴儿。 村子里只有一家商店。 意识随着动作逐渐回笼,顾如意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也认出了身边的人是谁。她本想自己来,奈何身上实在没力气,头也疼得厉害,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 或许人生了病就会格外敏感,一呼一吸间,顾如意感觉鼻腔里有股熟悉的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味道让她觉得莫名心安,可以毫无负担地将身体托付与他。 【小如意笋二号:哇哦,真牛,又是仰望学霸的一天。】 看着手机屏幕上不停跳出来的话,顾如意刚要打字的手指悬在半空中,迟迟没能按下去。 这不是她的粉丝群吗?怎么也能扯到哈日查盖 身上去。 她抬眼反复看了好几遍群名后,才确认自己真的没进错地苏。 她叹了口气,刚要点上左上角的退出键,就看见屏幕最下苏出现了一个亮眼的橘黄色条款。 【林间鹿:确实很不错。】 顾如意的手指瞬间改变苏向,点到她的头像上,打开两人的私信。 【如意:姐妹!你也喜欢哈日查盖 ?】 对于自己现在的心情,顾如意实在无法描述。 一苏面觉得好姐妹喜欢死对头,有一种惨遭背叛的感觉;另一苏面又想着如果她真的喜欢,自己要不要豁出去老脸,帮她要个签名照什么的? 明明才刚在群里出现过的【林间鹿】,过了好几分钟才回消息。 【林间鹿: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还不错吧。】 顾如意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 【如意:哦哦哦。】 【林间鹿:你喜欢他?】 看着再次发过来的消息,她十指飞舞,快速回复过去。 【如意:不不不,我才不喜欢!】 【林间鹿:那好吧。】 不知为何,顾如意总觉得这三个字里处处透露着一丝可惜。 一时间不知带应该怎么回才好。 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她只得无奈起身。 门一打开,便看到哈日查盖 悠哉地斜倚在门边,长腿抵在另一端,整个人更显修长。 想到他都进驻到自己的粉丝群内了,顾如意没好气地问道:“又要干嘛?” 哈日查盖 丝毫没被她影响,缓缓道:“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上午要开工。” 她深吸一口气,假笑着点头:“好的老板,请问您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吗?” 哈日查盖 :“没有了。” “好的老板。”顾如意微微一笑,二话不说,直接关上了房门。 看着面前禁闭的房门,哈日查盖 抬手摸了摸自己差点被撞到的鼻子,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顾如意重新坐回原位,打开手机,想要给好姐妹回消息,却看见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林间鹿:我先不跟你说了,有点儿事要忙。】 刚才的话题此刻就没必要再接下去了,顾如意只默默地回了一个“好”字。 掌心下的皮肤温凉而细腻,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意。 哈日查盖收回手,朝她笑笑。 “嗯,没事了。” “是。” 众人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了,不用她多说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搬运入库的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哈尼背着手走进院门,悠哉哉地跨过展厅门槛,满意地点点头。 有小意在,他可真是省了不少心! “小意啊。”他出声喊道。 顾如意闻声回头:“老师,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哈尼笑呵呵道:“先别忙了,等会再干,小刘刚刚说饭好了,先去吃饭吧。” “行。”顾如意点点头,没再拒绝。 展开完了,整理入库倒是没那么着急,大家忙了一天,确实是该先吃饭。 她回身,对着众人朗声道:“大家辛苦了,别忙了,先吃饭吧!” 众人纷纷应声,三两成群地结伴走出展厅。 为防止木料受潮或是被引燃,饭厅和厨房设在了离展厅、仓库以及工作室最远的院子,走路过去差不多得花上十五分钟。 哈尼说过,这样有助于吃完饭后消消食。 顾如意走了几步,将名册放在窗沿下空着的高脚几凳上,对着还站在原地未动的哈尼说:“老师,可以走了。” “行,走。”他背着手,再次悠哉哉地跨过门槛。 “你” 顾如意显然不想理他,径直往外面走,擦肩而过时,还故意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结果得不偿失,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怕被哈日查盖瞧出端倪,她赶紧快走几步,揉着肩膀倒吸冷气,当然也没忘记回头睨他。 哈日查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依旧没想明白其中缘由,回过头,刚好撞上她看过来的视线。 目光相撞,顾如意瞬间扬起下巴:“哼!” 打趣:“怎么?吵架啦?” 刑珹突然顿住,乖乖退回到原位,小声嘟囔:“万年单身汉,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谢季萌:“你怎么确定?” 刑珹:“我就是知道!” “哎,行了行了,你俩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学生斗嘴。”李鸿卓有些头疼,自己怎么每次都要充当和事佬。 荣明哲转回重点:“她叫啥?家住哪?好看吗?” 哈日查盖端起酒杯:“不知道,好看。” “哎,等等,先别喝了。”荣明哲压下他的手臂:“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哈日查盖绕过他,一饮而尽。 谢季萌疑惑:“你不会是在大街上遇到,然后对人家一见钟情吧?“ “那倒不是。”哈日查盖摇头:“是那个什么木雕展,还说了几句话。” 邢珹再次兴奋:“哦,那个,那个我知道。” 几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 看得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家老爷子喜欢那玩意啊,好像祝爷爷也是,他俩经常约着一起去看展,就那个哈尼园嘛。” 哈日查盖点头:“对,就那里。” “我跟着去过一次,哈尼大师手艺是真好啊,雕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 “行。”荣明哲打断了邢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那姑娘人怎么样?” 哈日查盖略微思索后,回道:“看着有点冷。” “我靠。”话音未落,邢珹突然福至心灵,蹿了起来。 谢季萌皱眉:“你又干嘛?” “你你你,你说得该不会是哈尼老传说中的那个徒弟吧!” “徒弟?” “昂,哈尼老唯一的徒弟,听说很有天赋,我爷爷之前还想让我去追她呢,冷美人,我可遭不住。” 哈日查盖点点头:“是挺美的。” 李鸿卓开口,直击重点:“那你和她说什么了?” 哈日查盖有点不想回意当时的情况:“呃” “她让我别在那抽烟。” 荣明哲了然:“嗯,然后呢?” “然后我说了点气话,好像被她听见了。” 谢季萌:“什么话?” 哈日查盖含糊道:“就破木头” “” 邢珹右手锤在左手掌心,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哈日查盖,你完了。” “没有。” “我看不像。” 哈日查盖都走出去几步远了,又退回来,语气颇为无奈:“吵架也赖你们两口子。” 他想了一路,觉得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娜仁托娅身上,她一定是说了什么,顾如意才会生气。 角色互换,现在变成阿穆尔懵逼了,这俩人吵架,管他们什么事啊? 他朝着哈日查盖的背影大喊:“这锅我可不背!” —— 晚饭吃烧烤。 景区本身提供有自助服务,肉串按需购买,烤架免费预约,但因着那达慕期间游客人数暴增,设备供应不过来,所以就取消了这项服务,烤串还在,由饭店统一提供。 不少人为此觉得可惜,这大好的景色,碧海荡漾,洛霞满天,不正适合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户外烧烤嘛! 不过难不倒一个本地人,阿穆尔跟饭店经理关系不错,弄点肉串和烧烤设备出来不算难事,于是在门前空地上支起了摊子。 东西都是现成的,不需要再忙活,于是由两个男人负责烤,剩下的四人坐在桌边等。 太阳悄然落下,在山峰后隐去半张脸,温度也开始随之下降,微风轻抚两颊,驱散白天的暑热,天空之上,云被夕阳染成了橘黄色,丝丝缕缕,随着风向缓慢移动,宛如一幅用自然之笔汇成的巨型动态画卷。 顾如意摊在靠背椅里,四肢摊开,脖子担在椅背边缘,仰头望天,发出一声由衷赞叹:“好美啊!” “哎哎哎。”娜仁托娅拍拍她的大腿,提醒她:“注意点形象,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还以为你今天硬气了呢。”李鸿卓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去去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打不过他。” 眼看着人到齐了,哈日查盖伸手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第二根烟头:“来晚了,老规矩,自罚三杯吧。” “行,老子怕过谁。”刑珹拿过酒瓶,连着就是三杯。 场子瞬间热闹起来。 谢季萌敲了敲烟灰,出声问道:“说起来,你怎么突然就从国外回来了。” “被老头子叫回来的。”哈日查盖仰头闷下杯里的酒,高浓度的威士忌划过食道,火辣辣的。 他八岁被送到国外,从最初背井离乡,远离父母的不适应,到后来的如鱼得水,现在反倒是觉得待在国外更自由了。 所以大学毕业后,他也没选择回国,而是蹲在大洋彼岸,享受着那无拘无束的美好生活。 明明说好只要他不过火,就不会干涉他的生活。 可这才过了半年,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勒令他必须回国。 有病! 在场几人从小一起长大,简直是秒懂对方的意思。 谢季萌和对面的李鸿卓对视一眼,这是又和家里吵架了。 干脆拐了个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哈日查盖刚想说过两天就走,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单薄的白色身影。 他倒酒的手一顿:“最近应该先不走了。” “不走了?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待在家里吗。”刑珹突然兴奋,横插进来:“难道是遇到心动对象了?” 荣明哲放下酒杯,笑出声:“你以为是你啊,离不开女人。” “你现在送个女人到他眼前,还不如送他点好烟好酒来得高兴。” 刑珹一摆手:“切~” 哈日查盖倒满酒杯,重新放下瓶子,碰撞在玻璃桌面,发出脆响。 “嗯。” “什么?”荣明哲以为自己听错了。 刑珹“腾”地起身,兴奋地在空地上来回踱步:“你看吧,你看吧,我刑珹纵横情场多年,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 谢季萌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坐下,转得我头晕。” 哈日查盖看她在发呆,用胳膊碰了碰她的,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询问:“想什么呢?” 顾如意心里还别扭着呢,看到他就想起下午的尴尬事件,因而语气不太好:“没事,吃你的吧。” 哈日查盖心态特别好,吃了一晚上冷脸,也不生气,挑了一串烤得最好的羊肉放进她盘子里,殷勤道:“你尝尝这个。” 看得阿穆尔直咂嘴:“啧,狗腿。” 顾如意把肉串往旁边推了推:“不吃了,腻。” “哎哟,马屁拍到马腿上咯。”阿穆尔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哈日查盖等他一眼,赶紧换了茄子来,“那吃这个。” 他们吃烤肉向来没有烤蔬菜这一说,幸好哈日查盖提前考虑到这点,于是跟厨房要了点茄子、香菇什么的。 他都做到这一步了,顾如意也不好再拿乔,那可就显得有些作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嘴上说着违心的话:“还行,就是火大了点。” 哈日查盖顺竿爬,立刻接道:“没事,第一次没经验,等我下次再改进改进。” 顾如意看着他那副模样,嘴角抽动半天,才把笑意忍下去。 席间,众人聊起明天上午开幕式的事情,在场几人除了顾如意外,还有才四岁的哈尼外,全都报了比赛项目,所以得去走运动员方阵,于是娜仁托娅提出想拜托她帮忙带一下孩子。 顾如意欣然应下,表示没问题。 据说开幕式弄得非常正式,不少盟市的乌兰牧骑都要登台表演节目。 对此,顾如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笑说:“那我明天要早早到现场去,争取挑个最佳观赏位置。” 那可是乌兰牧骑哎,她只在电影里看过,能在极具歌舞天赋的种族里脱颖而出,想必都很厉害。 娜仁托娅揶揄道:“你也不怕哈日查盖吃醋。” 顾如意瞥他一眼,语气淡淡的:“他吃什么醋。” 哈日查盖表面摆出一副“你说的都对”的表情,实则心里早就计划好,等晚上回去再跟她仔细算这笔账 一番话说法,服务生汗都快冒出来了。 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别是来找茬的吧? “新来的?”哈日查盖扫他一眼,威慑力十足。 服务生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巴:“是,是,上个月才入职的。” 酒吧大门再次被推开。 看清来人,他如蒙大赦,大喊一声:“老板!” “嗯。”荣明哲快步上前勾住哈日查盖的脖子,看向对面的服务生:“你先让开吧,这可是祝家小少爷。” “好,好。”服务生连连点头,退到旁边。 两人踏上楼梯,哈日查盖皱着眉头甩掉了肩膀上的那只手。 目送着两人消失在拐角处后,几位服务生猛地兴奋起来,凑到楼梯口,叽叽喳喳。 “祝家小少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笨蛋,你来得晚不知道,那位可是我们店的大股东。” “哦?就只存在于传说中,很久不露一次面那位?” “对对对,就他。” * 荣明哲关好门,回身笑道:“祝少爷回国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啊。” 哈日查盖未接话,走到沙发边坐下,抽出根烟。 又想到没打火机,抬眼看他:“打火机有吗?” “有有有,我们祝少爷想要啥没有啊。”荣明哲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捧在手心里,双手奉上,那样子狗腿得不得了。 哈日查盖瞥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说完,他拿过打火机,点燃嘴边的烟,重重地吸了一口。 浓郁的薄荷味直冲大脑,瞬间变得清醒,心中的烦闷也跟着平复下来。 荣明哲收敛表情,不再嬉皮笑脸:“又吵了?” “嗯。”因为吸烟的关系,哈日查盖的嗓音里比刚才多了几分沙哑。 荣明哲顺手也给自己点了根烟:“不是我说,你这一年半载回来一次,怎么刚回来就吵啊?” 哈日查盖横眼过去。 荣明哲:“得得得,我不说了。” 哈日查盖看向他丢在桌面的手机:“打电话,把他们都叫来,喝一杯。” “你怎么自己不叫啊,又不是没号。”荣明哲摸过自己的手机,嘟嘟囔囔。 指尖还夹着刚点燃的烟,翘着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 十分钟后,包厢门再次被推开,最后一人姗姗来迟。 “哈喽,everyone,早上好啊!”邢珹人还没进门,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早个屁,抓紧过来坐,就等你了。”坐在左手边的第一个人喊道。 “哎,谢萌萌,大早上火气这么大,你是不是欲求不满啊!” 谢季萌怒喝:“刑珹!” 刑珹走到一半,就地拐了个弯。 哈日查盖单手揽着她大腿根,稳稳将人扛在自己肩头:“锅我都背了,怎么也得把事情落到实处吧,不然多亏呐。” 说着,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床边走。 “喂!”顾如意疯狂拍打他的后背,试图挣扎:“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这姿势属实算不上舒服,他骨头长得硬,硌得她小腹怪疼的。 “不放。” “哈日查盖!”顾如意喊他名字,威胁道:“再不放我下去,我真生气了啊!” 哈日查盖充耳不闻,他心里清楚得很,等下把人伺候舒服了,哪还想得起生气的事。 “喂!我还没洗澡呢,一股烧烤味,你也下得去手!” “没事,那就一起洗。” “” 第 58 章 噩梦 事态发展似乎越来越出乎预料。 顾如意确实如愿走进了卫生间,但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啊! 她心里别扭,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简直气得牙痒痒,不知道在心里骂了他几百遍了。 哈日查盖总觉得哪里不够,后退一步,掐着她的腰调转方向。 为配合整体装修风格,浴室墙面也用了木板,外面涂了层防水漆料,比瓷砖好点,起码不冰手,顾如意没由来得想到这里。 察觉到她分神,哈日查盖也不出言提醒,直接几下用力,猝不及防地,顾如意瞬间尖叫出声,腿都软了,颤颤巍巍发抖,胳膊也使不上力气,要不是他撑着,早就滑下去了。 计谋得逞,哈日查盖对她的反应表示非常满意,甚至故意使坏,凑到她耳边,低声询问:“冷吗?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顾如意回头瞪他,换来他更肆无忌惮地笑声。 哈日查盖低头,于她光洁的脊背上落下轻飘飘的一个吻:“我爱你。” 情欲沾染下的情话听起来格外动人,顾如意那点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又被堵了回去,最后变成一句:“你动静小点。” “好嘞。”哈日查盖应得痛快,动作却不见有丝毫收敛。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确实舒服极了。 只是后来,她咬紧唇瓣,任他如何哄骗,都不肯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次再被听见,那就真的再没脸见人了! 顾如意正要跨过门槛的脚一顿,眉头微微皱起。 这种明明不懂,却非要硬凑上来显得自己高雅的人。 真是令人厌恶啊…… * “小哈日查盖啊!怎么了?” 祝明达急匆匆地从展厅内冲了出来,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哈尼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哈日查盖听到动静,连忙将手背到身后,转身佯装乖巧道:“爷爷。”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祝明达冷冷地瞥他一眼:“拿出来。” “什么?”哈日查盖开始装傻充愣。 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发出闷响:“手,拿出来!” 哈日查盖自知躲不过去,磨磨蹭蹭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去。 “打开。” 哈日查盖摊开手心。 一根还未点燃的烟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就知道!”祝明达手中的拐杖直接朝着他的小腿就去了。 拐杖抡在半空中,发出“呼呼”地破空声。 “爷爷!”哈日查盖一惊,赶紧往外蹿了两步,堪堪躲过了这一棍。 祝明达气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把烟戒了。” “当初就不应该把你送到国外去!” 哈日查盖火也上来了:“我就不应该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 什么父慈子孝,阖家欢乐,他可来不了。 “你…你…你……”祝明达胸口快速起伏:“你个小混蛋!” * 哈日查盖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里的“嘟嘟”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嗯?谁?”吐字含糊不清,一听就是还在睡觉。 “荣明哲。”哈日查盖移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了,你TMD怎么还在睡觉?” 荣明哲手机丢在枕边,眼都没睁:“昂,关你屁事,你哪位?” 哈日查盖满腔怒火没地方撒,直接吼道:“你爷爷!连我号码都不存是吧?” “嗯?” 荣明哲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举到眼前。 看到屏幕上的字后,豁然清醒:“我靠,哈日查盖,你TM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哈日查盖把烟叼进嘴里,习惯性地到裤兜里找打火机,摸了半天没找到,这才想起来,他那打火机还在梨花树下躺着呢。 靠! 他两只一夹,直接把烟团进手心里捏成了碎沫。 “醒了?醒了就出来喝一杯,老地方。” * 哈日查盖口中的老地方是一处酒吧,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对面就是CBD,能把酒吧开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他直接忽略了门上挂着的“CLOSE”牌,推门就往里走。 酒吧内的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卫生,看着突然传进来的男人,几人面面相觑。 男人身高腿长,眼看着就要朝VIP包厢去了,终于有人顶住压力,站了出来,拦在楼梯口:“先生,现在是白天,我们还没营业呢,请您晚上再来。” 景区窗帘的遮光效果不太好,阳光从穿透纤维落在地面上,又是新的一天了。 “几点了?”顾如意哑着嗓子问。 “七点多了。”哈日查盖拍拍她,语气半哄道:“起来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收拾一下,等等去吃早餐。” “嗯。” “那我继续刮胡子了?” “好。” 哈日查盖去卫生间了,顾如意呆坐了两秒,听到里面传来水声,一把掀开被子,趿拉上拖鞋,也跟着挤进去。 两人并肩站在洗手池前,顾如意一边刷牙,一边偷瞄哈日查盖,觉得他认真刮胡子的模样特帅、特性感。 哈日查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瞥她一眼,随手甩掉剃须刀上的沫子,说:“看什么呢?” 顾如意喊着牙刷,含糊不清道:“看你呗,好看。” “想看你就正大光明看。”哈日查盖收回手,继续刮胡子:“我浑身上下你哪里没看过,别整得跟做贼似的。” “不要脸。” 顾如意端起水杯刚要漱口,抬眼忽然扫到镜子,里面哈日查盖下巴上挂着一半剃须泡沫,而她嘴角是溢出来的牙膏沫,看着都挺狼狈。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咧开嘴,对着镜子呲了呲牙,然后没由来地开始笑。 可哈日查盖就是捕捉到了她的意图。 他憋着笑,嫌弃道:“傻死了。” 第 59 章 夺冠 早餐得到景区餐厅吃,餐厅里人声鼎沸,一眼望过去,连张空桌子都找不到,大家似乎都因为这即将到来的盛会而感到格外兴奋。 两人才踏进门,顾如意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她转过头,视线越过层层人群,果不其然找到了声音的主人,苏日娜生怕她看不见,正在那里连蹦带跳地朝她招手。 “如意姐,你怎么才来啊?”苏日娜说:“你昨日晚上不是还说要早起去占位置看演出吗?” “啊?” 顾如意被说得一愣,总算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原来是这个啊。 她回头,愤愤地瞪了一眼哈日查盖,用眼神说话:“都怪你!” 哈日查盖回给她一个非常完美的笑容,魇足的雄鹰,是不会计较这点无关痛痒的伤害的。 顾如意收回视线,转头对上苏日娜疑惑的目光,只得随便扯个借口:“昨天晚上有点失眠,睡得晚。” “这样啊。” 苏日娜点了点头,不疑有他,拍拍身边的空位,招呼道:“那你快坐下吃饭吧。” 至于娜仁托娅可就没她那么好骗了,视线不停在两人中间徘徊,满脸的欲言又止。 顾如意生怕她又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急忙赶在她说话前开口,勾着指头逗弄两下哈尼的下巴,问她等下跟阿姨一起去看表演好不好。 “好啊,婶婶。” “”顾如意一口气哽在喉头。 早餐结束,一行人兵分两路,几个人去准备区参与方阵游行,而顾如意则带着小哈尼往观众席走。 很显然,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早点来排队,争取占个最佳观赏点,保证体验感,一眼望去,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四月的A市,夜晚依旧透着几分寒意。 晚上八点半。 临近郊区的某处私人园林内,原本早就应该关门的棠梨苑,此刻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小高,那座‘天宫神乐’,你们两个把它换个位置,放到右手边第三个柜子上。” “姐,这个侍女立俑呢?” “左边那排橱窗里,醒狮旁边有个空位对,就是那儿。” 身形单薄的少女怀抱一本名册,站在大厅中央,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小意啊,时间不早了,先让大家休息吧。” 略带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如意转身,见到来人,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 厅内的众人也纷纷停下动作,微微弯腰:“大师好。” “哎,好,辛苦大家了。” 来人头发花白,戴着副老花镜,身上的围裙看起来年头不短了,甚至还打了两个补丁,笑呵呵地和众人打招呼。 任谁看都得觉得这就是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头,可就是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头,正是全国最有名的木雕大师——哈尼。 而顾如意则是他唯一的亲传徒弟,至于屋内的其他人,多是老朋友的学生,送来参观学习的,当然也有这处园林,或者说是私人展馆的工作人员。 哈尼踱步跨进厅内,随便扫了一圈厅内的摆放,对着众人摆了摆手:“哎,去去去,散了散了,东西都随便找个地方放下,抓紧休息。” 众人依旧站在原地,不断用目光询问着顾如意。 “怎么?这地方是我的,我说了算!”哈尼故作怒道。 顾如意合上眼,缓缓吐了口气,终是无奈道:“老师,明早展览可就开了,今晚一定要弄好。” “啊?是吗?明天?”哈尼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我还以为是后天呢。” 众人一看这架势,很是识趣地再次行动起来,给手里的宝贝们寻找合适的座位。 顾如意转身面向他,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哈尼笑了笑,有些讨好的意思:“小意啊,你看这,明天不是十点才开嘛,还有时间的嘛!” 顾如意皱眉:“老师!” “行,那你先忙着,我回屋了。”哈尼摆摆手,掉头就走。 顾如意很满意,微微一笑:“您慢走。” 哈尼走出几步后,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劲,回头看着那重新投入到指挥工作中的单薄背影,嘀嘀咕咕:“到底我是老师,还是她是老师?” * 早上七点,顾如意准时被生物钟叫醒。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缓了半分钟,才算彻底清醒。 昨天熬得有些晚了,眼睛都跟着隐隐发胀。 窗外是清脆的鸟鸣,空气中夹杂着清晨泥土的清香。 顾如意大致洗漱一番,从衣柜里翻出了唯一一条裙子换上。 白色的长裙,完美地勾勒出了她的腰身,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又在清纯中增添上几分慵懒。 她走出房门,直接拐进了右手边的院子。 “老师,起床了。” 门内毫无动静,她抿了抿唇,提高音量:“老师!起床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仿佛只要门内的人不吭声,她就绝不会停下。 过了半晌,屋内终于传出一句中气十足的怒吼:“知道了!” 得到回应后,顾如意舒了口气。 “好的,那您记得今天穿得干净点儿。” 她敲敲门框,说出了今早的最后一句嘱咐,转身走了。 拐进另一处院子,是所有人的工作室。 这座私宅是哈尼祖上传下来的,哈尼家本来是个大家族,到他这代反而就剩他一个人了,他干脆顺势而为,直接把工作室安在了家里,心情好了还能办个展,方便又快捷。 作为他唯一的学生,顾如意自然也是跟他一起住在这里的。 另外还有一些工作人员,比如打扫卫生的阿姨,煮菜的阿姨,负责园子日常维护的叔叔等等。 顾如意离开后,哈尼又在床上赖了十分钟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起来后还是觉得气不过,一边穿鞋,一边娜叨。 “哎,烦死了烦死了,这倒底收得是徒弟,还是冤家啊!” 吃过早饭后,顾如意又去展厅逛了一圈,才总算彻底放心。 * 上午九点半,开始陆续有车出现在门口,一水的黑色,乍一看都不起眼,但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这些车全都价值不菲。 车只能停在园子门口,哈尼不让他们开进去,说是会压坏家里的地砖。 九点五十,一辆黑色迈巴赫出现,径直停在门前正中央的位置。 驾驶室走下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他恭敬地拉开后排的左侧车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内,虽然拄着拐杖,但腰板挺得笔直。 紧跟着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打开了,走下来的年轻人一出现,其余坐在车内的人心中不约而同地犯起了嘀咕。 祝家这个浑不吝的小孙子不是在国外吗? 哈日查盖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车辆,渐渐皱起眉头,满脸不悦地扯了扯袖口。 这破玩意箍在身上也太难受了! 老爷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昨晚才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今早又被叫起来参加什么狗屁木雕展,这一上午火气就没下来过。 祝明达瞥了他一眼,对着紧闭的大门抬抬下巴:“去敲门。” 旁边的司机罗正会意,走上台阶,握住门钹,叩响了大门。 很快,门内便传来了应声。 “十点,都说了十点,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不要脸!”哈尼嘴里骂骂咧咧,开门的动作倒是不慢。 刚刚顾如意说要来门口迎客,被他拒绝了。 美其名曰展厅离了她不行,他另外安排其他人过来,结果最后自己巴巴地站在门口等。 大门拉开,哈尼还未看清来人,就先挨了一棍子。 祝明达提着拐杖,不停地往他脚面上戳:“骂我?骂我?骂我是吧?” “哎,错了,错了。”哈尼跳来跳去,灵活躲闪。 两人哪像是六十多岁的人,明明加起来也不到十岁才对。 祝明达横眼过去,冷漠地“哼”笑一声。 就在身后众人以为他要翻脸之际,他却突然上前,一把搂住了哈尼:“老家伙!” “嘿,你还说我呢,我可不像你都老到要拄拐了。”哈尼反手搂住他,哈哈大笑。 两人相携着走出去好远,祝明达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转身指着身后的哈日查盖说:“差点忘了,这是我小孙子,刚回国。” “哦。”哈尼上下打量他两眼,点点头:“你好。” 哈日查盖微微低头:“您好。” “行了,快走快走,让我看看你这次都准备了些什么好东西。” 两个老顽童继续相携前进。 走进展厅,哈尼和目光下意识地开始搜寻。 顾如意不在。 大厅内的每一个展柜中摆放的都是哈尼费尽心血雕刻而成。 山水、人物、动物、佛像,甚至还有座椅,栩栩如生,精妙绝伦。 他却带着几人径直走向了一处很不起眼的木雕前,小小的猫儿趴卧在台子上,闭眼浅眠。 “怎么样?”哈尼满怀期待地看向祝明达:“你别小看这只猫,它可是出自我唯一的学生之手,你看看这线条,这细节,多流畅。” 祝明达笑呵呵地连连点头:“嗯,是不错,不错。” 哈尼下巴抬得更高了,满脸上尽得意。 “走,再给你看看别的。” 哈日查盖跟着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不喜欢。 看来看去都是木头,有什么好看的? 他转头看向门外。 白墙青瓦,不知名的树上花开正浓。 还不如逛逛园子。 而且他想抽烟了…… “爷爷,我出去逛逛。” “行,去吧。”祝明达一心扑在木雕上,答应得很是痛快。 * 哈日查盖出了门,往侧边走了两步,站在半截楼梯上,仰头看向院子里那棵粗壮树木。 白色的花密密麻麻地开满了全部枝丫。 他伸手到裤子兜里摸了摸,掏出被压得不太像样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边。 嘴里含糊不清:“一堆破木头,有什么好看的。” 接着又伸手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嚓!” 齿轮摩擦,橘黄色的火焰出现在眼前,他抬手挡在火前,慢慢靠近嘴边的香烟。 “这里禁止吸烟。” 清冷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哈日查盖手一抖,没点着。 就像是沉默的火山突然被点燃了,憋了一早上的郁气在此刻达到了顶端。 他“啪”地一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猛地回头:“关你……” 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戛然而止。 女人面色清冷,没什么表情,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斥着不喜和厌恶。 有那么一刹那,哈日查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块垃圾。 剩下的半句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顾如意瞥他一眼,迈步下了台阶。 擦肩而过之时,哈日查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淡淡地一句:“还有,那些不是破木头。” 他鬼使神差地点头:“哦,好。” 忽而一阵风吹过,树枝再也负担不起那沉重的美丽。 花瓣纷扬而下,一袭白裙的顾如意刚好被笼罩在内,裙角飞扬。 从哈日查盖的方向看去,她单薄的身影,好似梨花幻化成的精灵。 他缓缓抬起左手,按下。 “嗷!”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院子,就连闹哄哄的展厅内也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窗外。 而罪魁祸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正躺在树根旁生死不明。 顾如意本能想要后退,却架不住身旁的人起哄,无奈,只能往前挪腾两步,用手摸摸它的脖子。 哈日查盖就像没看到她的表情似的,笑呵呵地坐在马背上,满目期待地看着她,还做出一副肯定的表情。 “它这是喜欢你呢。” “是是嘛。” 顾如意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实际上心里早就要骂死他了。 她敷衍地摸了两下就准备退回去,正当这时,哈日查盖突然动了,他双腿夹紧马腹,俯身而下,长臂一捞,勾住她的脖子,将人带到身边,然后低头,准确无误地吻上了上去。 耳边尖叫声四起,顾如意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疯了吧!!! 可在紧张尴尬之余,她竟然莫名觉得有一丝隐隐的兴奋与期待。 顾如意感觉自己也疯了。 于众目睽睽之下接吻,不亚于童话故事里,王子握紧灰姑娘的手,站在全国民众面前,宣布关系。 太高调了,但又浪漫得没了边儿。 一吻结束,哈日查盖并不急着将人放开,抵在她耳畔,轻笑一声,犹如恶魔般低语:“告诉我,我帅吗?” “帅。”顾如意鬼使神差地。 “我帅还是那个领舞帅?” “你。” 哈日查盖直起身,手搭在她头顶揉了两把,忽地笑起来,似是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听话的姑娘,我也喜欢你呢。” 第 60 章 伴郎伴娘 哈日查盖骑马离开了,顾如意一如往常那般目送他远去。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归结到一起也不过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尤其在经历昨天以后,明摆着知道她会尴尬,却还是要这样做。 单纯因为吃醋吗? 不是。 顾如意是个聪明人,把接连几次事情穿起来后,便抓到了些端倪。 回想起来,她好像非常羞于将两人的关系放于人前,每每被撞见,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跳三米远,恨不得立刻钻回洞里,再也不见人。 其实根本不是因为怕尴尬,她之前恋爱的时候,跟每一对年轻情侣一样,夜晚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抱着一起不舍得撒手,那时候她绝对不会顾及任何人的眼光。 可现在 说白了,顾如意打心底里没觉得这段关系能走到最后,因为那个家庭背景,就像把刀似的悬在她头顶,摇摇欲坠,她得随时做好它掉落的准备,可是,她又舍不得哈日查盖带来的那份温暖。 家的温暖。 哈日查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逼着她走到人前。 安全感,总说安全感,哈日查盖已经尽自己所能给予了她一切,可她呢,有给过他半分吗? 都说爱情是相互付出,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成单方面索取了呢? 顾如意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过分。 她抿紧唇瓣,忍住眼睛里的酸涩感,定定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对不起,是我想错了。 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好好经营这份关系 旁边那姑娘快被这一幕吓傻了,半天没能合上嘴,看了看那边,又看向顾如意,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他他,你们” “介绍一下,”顾如意收回视线,朝她微微一笑:“刚才那位冠军,哈日查盖,我男朋友。” “卧槽!!!你刚才怎么不说呢,这事搞得很尴尬哎。” 她摸出手机,突然话锋一转:“你这男朋友哪找的,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 “运气好,捡的。” 被捡也算捡人的一种吧? “啊?” 接下来的几天内,哈日查盖分别在射箭和搏克中分别取得了第三名和倒数第三名的成绩。 关于那个倒数,实在怪不得他,顾如意本来以为他长得就够高够壮了,哪承想到了比赛现场一看,那些参赛选手,几乎个个身强体壮,体重起码二百斤往上,哈日查盖放在人堆里,根本不够看。 果然,还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不过比赛嘛,有赢有输很正常,哈日查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而且他发现顾如意最近似乎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她好像更粘人了。 对此,他表示乐见其成。 —— 巴图布赫和阿斯娜的婚礼定在八月初,蓝天、白云、绿草、鲜花,草原最生机勃勃的时间,也是各种宴席聚会层出不穷的时刻。 随着请柬一起递到顾如意手里的,还有一份邀请函,封面是红底烫金字体。 阿斯娜想请她来当自己的伴娘,为此夫妻二人不惜长途跋涉,直接亲自登门来发出邀请。 顾如意之前也参加过几次同学或者同事的婚礼,没见有谁会专门给伴娘写邀请函,况且能让忙得焦头烂额的两个人一起登门,可见诚意十足。 两人难得来一趟,哈日查盖直接在院子里架起火堆,新鲜的黄羊肉填了一大锅,准备做成手把肉。 巴图布赫坐在顾如意对面,一改往日嘴欠的形象,语气特别诚恳:“阿斯娜说上次跟你一见如故,坚持要请你来当伴娘。” 顾如意想说自己不行,因为她从来没当过伴娘,更何况是完全不了解习俗的蒙古族婚礼,那样好的日子,万一被她搅得一团乱,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件事上,阿斯娜倒显得比她还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又不需要你做什么,就递戒指,接捧花” “哦,对了。”阿斯娜朝巴图布赫努努嘴:“最重要的是对跟他要点红包,最好使劲讹他一笔,让他明白明白,想娶我可没那么容易。” 巴图布赫在阿斯娜的气势似乎总是低一个等级,说起反驳的话来也底气不足:“最后还不是你的钱。” 阿斯娜眼睛一蹬:“你管我。” 巴图布赫立刻识趣闭嘴。 顾如意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所以,你决定答应我了吗?” 阿斯娜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期待,顾如意仍旧犹豫,于是偏开视线不敢跟她对视。 “哈日查盖也去,他给我当伴郎。”巴图布赫不愧是当律师的,总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人心,他甚至还扯着脖子往那边喊了一句:“兄弟,你说是吧?” 哈日查盖忙着煮肉,压根没注意三人的聊天内容,闻言也只是顺口“嗯”了声。 巴图布赫耸了耸肩:“你看吧。” 顾如意一合计,最终点头同意了。 两人至此心满意足,离开时还顺走了两大块羊肉,说市里买不到这样好的。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后,顾如意搬来小板凳,坐在菜园边拔草,哈日查盖则坐在门前修收音机。 那台银灰色收音机属实是上了年纪,边角接口处都长满红褐色铁锈,近来更是过分,每次打开都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今天好不容易有空,他终于下定决心好好修理一番。 不过月余时间,种下去的蔬菜种子全都长出来了,郁郁葱葱一大片,看着特别喜人,顾如意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院子里巡视一圈,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吃早饭。 哈日查盖有时会调侃她,说她比对他都上心。 顾如意听完只是笑笑,然后指着其中一根菜苗,告诉他再过不久就可以吃了。 在无边草原上的这方小院,好像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不多时,杂草就积了一小堆,顾如意甩一甩根须上的土,顺口跟他聊起伴郎伴娘的事情。 哈日查盖正举着收音机贴在耳边听声音,闻言,抬眼看她,满是疑惑:“什么伴郎伴娘?” “啊?”顾如意被他问懵了:“他俩上午过来不就是为了找我当伴娘嘛?巴图布赫说你是伴郎,我才同意的。” “我不知道啊。”哈日查盖实话实话。 顾如意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噗嗤”笑出声,也怪她傻,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个人,竟然被人家在中间打了个信息差。 真是好大一个乌龙事件。 不过算了,人家都那样有诚意地上门了,当个伴娘又不会掉二两肉。 —— 事实证明,还是她太想当然了。 结婚实在是个累人的活计。 婚礼前一晚,顾如意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三个小时,这边不像她家那里流行晚上吃席,新婚要办在中午,据说晚上吃席都叫二婚。 因着两家距离太远,所以阿斯娜天不亮就得起来化妆,身为伴娘,顾如意自然也得跟着爬起来,尽管她帮不上太多忙。 就算这样,还是综合各种原因,将婚礼流程简化后的结果,不然按照最传统的蒙古族婚礼,非得闹上个两三天不可。 阿斯娜坐在化妆台前,褪去平日里潇洒的风衣,换上了传统的蒙古族服饰,尤其是头上那顶帽子,上面缀满了各种珍贵的宝石,红珊瑚、玛瑙、绿松石,全由她的父母为之筹备良久。 此刻的她,不再如往日那般雷厉风行,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面部线条变得柔和起来,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二字。 走过七年之痒,熬过各种磕磕绊绊,她终于要嫁给爱情了。 除了喜悦,别无其他。 顾如意眸色微闪,目光逐渐失了焦距,她突然觉得结婚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头饰好看是好看,但也是真的重,阿斯娜感觉脖子都快被压断了,转个头都费劲。 抬眼从镜子里看到她的神情,不由笑道:“嘿!想什么呢?” 顾如意被吓得一个激灵,猛然回神:“没什么。” 阿斯娜看得出顾如意有心事,可人家不想说,她也就不好追问,于是换了话题:“怎么样,你觉得我今天好看吗?能不能惊艳巴图布赫那家伙。” 语气特别斗志满满。 好吧,都是假象。 顾如意决定收回刚才的话,阿斯娜还是那个阿斯,从来没有变过。 她转过身,斜靠在梳妆台边缘,勾了勾唇角,打趣道:“不是结婚嘛,你这话说的好像选美似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阿斯娜说:“我把人生中最美好的八年都耗在他身上了,都说结婚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我得让他记住,哦,不对,是让他死死刻在脑子里。” “要是他敢忘记的话哼哼!” 顾如意被她傲娇的表情逗笑,视线下移,落在她身前的宝石珠串上。 阳光从棚顶落下来,打在上面,映出五颜六色的光,看得人心痒。 这些东西顾如意之前只在视频里见过,听说特别贵,还有一些直接是祖传的。 因为没见过,所以好奇。 “我可以摸一下吗?”顾如意问。 化妆师正在给阿斯娜刷睫毛膏,闻言,她抻着眼皮往下瞥了一眼,特别大方:“摸啊,随便摸。” 顾如意伸出手,试探着将指尖落在上面,触手温润细致,泛着股凉意,却不冰人。 她虽然不懂,但也能看得出价值不菲。 “我说你不至于吧,又不是纸糊的,不怕摸。”阿斯娜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转而打趣道:“等你们结婚的时候,让哈日查盖给你准备个更贵的。” 顾如意没接话,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 于是阿斯娜干脆自己把那串东西托了起来,随手晃了两下,石头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于一片嘈杂中,格外清脆悦耳。 门外的脚步声就没停过,来来往往,好不热闹,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草原上的生活是孤独的,阿斯娜家所在的嘎查,人口很少,大约只有十几户人家,所以惯爱凑热闹。 恰逢最近两个月不忙,所以大家一早就开始陆陆续续地登门了,也不进蒙古包里,就站在庭院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甚至还有几个小孩子,被家长抱着放在了栅栏上,就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美丽的新娘子。 事实上,并非凑着闹这样简单,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盛装打扮,足以看出对这桩喜事的重视程度。 阿斯娜移动困难,顾如意就充当了她的眼睛,凑到门边,推开一条细缝,给她转述外面的境况。 “有人在问巴图布赫什么时候到。” “那个小孩在追你家的狗。” “哎哎哎,没追上,被绊倒了,在挨骂。” “” 说话间,外面的人群突然一阵骚乱,院子里像是被触动了开关,一股脑地涌到院子门口去了。 股如意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紧张,她猛地回头,看向阿斯娜,通知这一消息: “巴图布赫来了。” 60-70 第 61 章 婚礼 “这么快!?” 阿斯娜也慌了,一改之前的稳重淡定,“腾”地站起来,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胸前的珠串也跟着晃荡,看得人心惊胆颤的。 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慌乱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才好。 果然,就连潇洒如阿斯娜,也会在这种人生重要时刻感到无措。 顾如意反倒冷静下来了,赶紧招呼她准备好,自己则是守在门前,时刻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几乎是一眼,她便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哈日查盖,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袍,圆锥红缨帽,脚蹬长靴,骑在马背上好不神气。 不过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他,视线稍稍偏移,巴图布赫的穿着更加华丽,腰间绑着的彩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拍古装戏最难过的地苏便是做造型了。 不仅要化妆,还要戴头套,再穿戴好那步骤繁琐的服饰。 一整套做下来,绝对要耗时良久。 开始还好,因为心里满是对新环境的好奇,所以顾如意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杏眼睁得浑圆,四处打量,仿佛一个闯进了新乐园的孩子。 时不时还会跟化妆师小姐姐搭上几句话,想着向专业人士学习一点儿高级的化妆技术。 渐渐地,本来笔直的腰塌了下去,脑袋一点一点,身体也跟着逐渐滑落,终是彻底没了声响。 面对着镜子的两人,自然是将身后人的一切动作都尽收眼底。 看着那张陷入沉睡的娇俏脸庞,化妆师小姐姐瞬间错愕。 在圈内几年,她有见过性格开朗的助理,也有见过和老板像朋友一般相处的助理。 但还从未见过这般不客气,大刺刺在老板工作时不管不顾,就这样睡过去的助理。 虽说大家素不相识,她本不该多管闲事,但人总是视觉动物,对漂亮姑娘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她手速丝毫未变,但一直用余光偷瞄,思索着怎样才能自然地发出一些声响,叫醒身后那个贪睡的妹子。 短短几秒钟内,无数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又被否定。 化妆师抿了抿唇,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脸坚毅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做出一副想要清喉咙的样子。 “咳~”声音刚要发出,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她一怔,吞了一大口口水,硬生生将声音咽了回去。 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本来安静地坐在那里,十分配合工作的男人。 只见他缓缓收回右手,向后看了一眼,又默默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哈日查盖 并不希望她叫醒自己的助理。 正主都这样说了,她一个无关人员还能怎么办呢? 也就只得摒弃一切想法,重新开始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不过这下子她内心中的担忧已经彻底全部转化为了疑惑,但又深知自己不能多问,只能趁着去化妆台上拿东西的空隙,用余光瞥上一眼。 就这样默默地见证着身后那位姑娘睡得越来越香,姿势越发肆无忌惮。 对于这间小小化妆室内发生的一切,顾如意全都不得而知。 对于生物钟已经习惯晚期的她来说,早早起床真的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巴图布赫脸上挂着笑,转身出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手肘:“走了!你收敛点,眼珠子都要掉我身上了。” 哈日查盖吃痛,想到今天是他结婚的大好日子,于是懒得跟他计较,只瞥了他一眼,等到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顾如意扶着阿斯娜的胳膊,目不斜视地从面前走了过去。 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化妆台和椅子这种必备物品就不用多说了,竟然额外配备了一张桌子,旁边的墙上竟然还有电视。 她拍了拍扶手,以及这张舒适度拉满的沙发! 空间不大,东西倒是不少。 真会享受啊! 可她却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一整排化妆镜,将她的动作尽收其中。 哈日查盖 看着镜子里那张表情变幻莫测的脸,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窝在沙发上,虽然不舒服,倒也睡得香甜 繁琐的妆造渐渐进入尾声,门外也开始变得嘈杂起来。 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交织在各种高声交谈之中。 接着化妆室的门便被敲响了,一道急促但又带着些许小心的男声响起:“陆老师,准备好了吗?导演那边在叫你了。” “嗯,我这就来。”哈日查盖 缓缓道。 来人得到想要的答复,点了点头,转身退出了出去。 急匆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 目送他离开后,哈日查盖 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也抬脚向外走去。 顾如意睡得好好的,本以为是梦里有人在耳边走来走去,还不停地大声嚷嚷。 结果声音越来越清晰,她才感觉到不对。 迷蒙地睁开双眼,就看到哈日查盖 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飘然的衣角也随着关闭的大门消失在视野内。 顾如意一个激灵,瞬间从沙发上蹿了起来,一把拉开门,风风火火地朝着外面跑去。 化妆间就在片场后面,本来就离得不远,再加上哈日查盖 人高腿长,顾如意追过去时,他已经站在那里,开始和导演交谈剧情了。 见此场景,顾如意也不好过去打扰,立刻放慢了脚步。 现场的工作人员全都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和身旁的人交谈起来。 片场一时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顾如意自然也被再次拉回到了现实中,但依旧有些发怔。 哈日查盖 的演技好像真的好到出乎她的预料了。 也难怪他刚一出道便大受好评,年纪轻轻就拿奖无数。 虽不知他当日为何突然进入这一行,但他确实有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好好努力。 顾如意不免有些感慨,原来大家都有在好好长大啊。 据说最近几年附近嘎查的年轻人办婚礼都选在这儿,有时候其他苏木的也会过来,想办婚礼都得提前两个月预约,对这座偏远小镇来说,已经是极高的人气了。 而且服务态度特别好,对住得远的牧民们,还免费提供大巴车接送服务,收费也合理。 反正顾如意上次来的时候,对这里满意得不得了,脱口而出:“我以后的婚礼也要在这儿办。” 刚巧被路过的阿斯娜听见,立马扯着脖子喊:“哈日查盖,你听到没有,如意说她想结婚了!” 好一出大戏:论谣言是怎样产生的。 把顾如意吓一跳,赶紧上去捂她的嘴,可到底还是被哈日查盖听见了,他的反应出乎意料得平静,只淡淡道:“我等她亲口来跟我说。” 尽管顾如意早就下定决心要好好经营这段感情,但当真的提到“结婚”二字,她还是想要往回缩,完全出于下意识的举动。 婚姻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绑在一起,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超恋爱,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绝不是几块钱,一纸证书,又或者一场婚礼所能解决的事情。 哪怕是阿斯娜这样飒爽的性格,也是在经历过漫长的八年之后,才肯迈出这一步。 她承认自己不够勇敢。 幸好哈日查盖之后再没提起这件事,仿佛那天他真的将那句话当成了一句玩笑,听听就算了。 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没人将它当成笑话。 在哈日查盖看来,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结婚不过是个注定好的结局,或早或晚,但终会到来。 他太了解顾如意了,知道她的倔脾气,认为这事急不来,所以那天他说得其实是真心话,什么时候她想通了,只要开口,他随时都能把她娶回家。 至于顾如意,她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再勇敢一点。 第 62 章 一通电话 从饭店门口,延续到宴会大厅,乌泱泱全是人,到处都说说话声,还是听不懂的蒙语,说得快了,叽里咕噜像吵架。 顾如意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阿斯娜和巴图布赫要到旁边准备好的毡包里补妆,她赶紧跟过去躲清闲。 门一关上,阿斯娜立刻冲到椅子边坐下,大剌剌地往那里一摊,毫无形象可言。 “呼!累死我了!” “”顾如意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累呢。”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打铁的。”阿斯娜手握成拳垂着自己的腿,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早知道这么累,我当初肯定不同意结这个婚。” 巴图布赫屁股刚沾到椅子,闻言立刻跳起来,跑到她身后又捏又锤的,那样子特别狗腿: “话不能这么啊,坚持坚持,再坚持一下。” 阿斯娜完全不吃他这套,一把拍开他的手:“滚蛋!” 顾如意围观半天,唯一的感受就是自己好像被喂了一嘴狗粮。 突然有点后悔进来了 婚礼时间定在十二点半,想偷懒也躲不了太久,一行人刚出来,就看到哈日查盖被一群婶婶围在中间,脸上难得一见的慌乱。 除了顾如意外,现场几人都能听懂谈话内容,巴图布赫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动履行了翻译的职责,指着那边欠欠地说:“看见没,哈日查盖这家伙可真抢手啊。” 悠哉了一上午,顾如意终于在放饭声响起的那一刻,涌现出了一丝愧疚。 立马起身跟跟随饥饿的人群冲出了大门。 才结束拍摄的哈日查盖 回过头,还未来得及叫出口,就见她一溜烟跑进人群,消失在了门口。 还是那样风风火火啊! 他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重新收回视线,走到显示器旁。 阿穆尔感受到来人,头也不抬地招呼了一声:“来了啊。” 哈日查盖 :“嗯。” 苏日娜往一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空位来,随口问道:“小高呢?他没跟你来吗?好几天也没见到他。” 哈日查盖 摇摇头,起身往门口忘了一眼,回道:“小高休婚假去了,没跟来。” “什么?小高结婚去啦?”苏日娜也跟着直起身,惊讶地看着他。 “对啊。”哈日查盖 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在屏幕上。 “怎么没给我说一声呢,我给他包个大红包呀!”她努努嘴,语气里颇有些可惜。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嗲怪道:“你也是的!他忙着结婚,没时间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下!” 哈日查盖 抬臂将她的手拂掉,耸耸肩道:“等他回来,你直接问他呗。” “行吧。”苏日娜瞪了他一眼,勉强同意了。 她念头一转,再次问道:“小高不在的话,你没又找个临时助理?” “我”哈日查盖 刚要接话,阿穆尔已经先他一步回答了苏日娜的问题。 “找了,怎么可能没找。” “是嘛?”她左右看看空荡荡的现场,零星的几个人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不免疑惑道:“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人呐?一上午也没见你身边有个人。” 阿穆尔往后一靠,幽幽道:“你问他舍得用吗?” “刘哥!”哈日查盖 皱着眉头,低呵一声。 对于他语气里的不满,阿穆尔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依旧悠悠地看着他。 “什么?什么意思啊?”一听好像有八卦,苏日娜眼睛亮晶晶的,漂亮的脖颈疯狂在来人中间来回徘徊。 “就”哈日查盖 扶了扶额,刚要解释,门口却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交谈声。 他往门口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娜姐,我们去后面说吧。” “行啊。”一看有机会听八卦,苏日娜飞快地欣然应下。 两人穿过片场,一前一后走进了哈日查盖 那间五脏俱全的化妆间。 刚一进门,苏日娜也不用招呼,直接坐在了小沙发上,一脸期待地看着哈日查盖 。 看着她那副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哈日查盖 有些无语,也不知道她这副八卦的样子,是怎么在娱乐圈里活下来的。 虽然心里在吐槽,但他还是认命般地走到对面。 长腿一支,直接倚靠在了化妆台上,接着便不再吭声,脑海里思索着 “快说啊,不要墨迹。”苏日娜忍不住催促道。 哈日查盖 抬眼,直勾勾地看向她,正色道:“姐,还记得我刚出道时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吗?” 两人认识多年,一起讨论过的人,不计其数,她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下意识问了一句:“谁?” 她眯起眼睛,努力思索着。 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和一张又一张的脸。 突然,灵感乍现。 还是只不听话的兔子 “等等!”苏日娜兴奋道:“你说得不会是你那个青梅如意马的小姑娘吧?” 哈日查盖 默默地点了点头,彻底确定了她的猜想。 “哇塞哇塞。”她连连惊呼:“你跟她在一起啦?” 哈日查盖 摇头。 “哎,别这样嘛,快给我说说,我保证给你保守秘密。”苏日娜挤了挤眼睛,一脸希冀。 哈日查盖 还是摇头,道:“姐,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而且她看起来好像还挺烦我的。” 此话一出,苏日娜灿烂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喃喃道:“啊?你这” “唉!”两人同时长叹了一口气。 哈日查盖 多是无奈,苏日娜就是出自对他的恨铁不成钢了。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是都已经把人拐到剧组来了吗?你不会真是为了让人家来给你当临时助理的吧?” “不是,姐。”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开始简略地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番,最后说了一句:“娜姐,你得帮帮我。” “帮?我怎么帮你?”苏日娜不解。 哈日查盖 薄唇轻启:“我还没想好。” 他是真的还没想好,把顾如意拐到剧组来也是临时起意。 那天在家见到她,他突然隐隐有了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还不有所行动,怕是就要真的失去她了。 所以干脆想了一个很烂的借口,借着陈姨的气势,把她拐了过来。 “行了,吃饭去,饿死了。”苏日娜招呼了一句,起身向外走去。 站在门口的顾如意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往回跑。 边跑边觉得懊恼。 她本意是来喊哈日查盖 吃饭的,哪成想他们俩在里面说话! 不过她也没听到太多,更不会说出去,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她往后一摊,脖子担在椅背边缘,仰头望着大厅顶棚,眼不见为净。 哈日查盖听到身后动静,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说没事。 “就是困了,想回家。” 顾如意点点头:“对。” “娜姐,非常好啊,性格好,专业度也很高。”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长得也很漂亮啊。”她跟着又补充了一句。 哈日查盖 附和道:“嗯。”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评价,但在顾如意心里早已有了定论。 能得到哈日查盖 这位学霸如此高评价,他果然是真心喜欢苏日娜的。 联合到刚刚在门外听到的那几句对话,她又不免替自己这位发小捏上一把辛酸泪。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人家看起来还是那么勉强,他可怎么办哟! 自己来都来了,身为临时助理,要不然就给自己的临时老板帮帮忙,祝他一臂之力? 仿佛是为了下定决心,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内心的想法。 一旁的哈日查盖 依旧在偏头看她。 任谁也顶不住这样被一个美女兴奋地盯着,她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 局面一度变得尴尬起来。 最终,哈日查盖 还是率先妥协了,后退一步,不再挡在两人之间。 苏日娜立刻投给他一个“ 小伙子识时务嘛!”的眼神。 接着立马上前,亲热的挽住顾如意的胳膊,笑问道:“妹妹,你叫顾如意对吧?我可以喊你小如意子吗?” “可以啊。”顾如意点点头,一边承受着香香软软的漂亮姐姐的热情,一边暗暗地在心里犯嘀咕。 “小如意子”这个称呼,除了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外,基本没有人会这样叫她。 不过也不排除这只是一个巧合的可能性。 “你和哈日查盖 是朋友对吧?我之前就有听他提过你。”苏日娜继续说着。 很好,不是巧合! 一定是哈日查盖 说的! 顾如意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日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脸真诚地夸赞道:“我实在没想到,哈日查盖 的朋友这么漂亮!难怪如此!” 顾如意笑了笑:“谢谢。” 至于后半句,虽然不懂,但也无力去探究了。 她实在没想到影后如此平易近人,甚至热情到自己有点招架不住。 搞得她一个半社牛都要化身成为社恐了。 不过这样也好,和哈日查盖 那家伙刚好互补。 他快急死了,掉头就走,对于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 哈日查盖绕着大厅外面转了一大圈,终于在后面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蒙古包后面放了个废弃的汽油桶,顾如意蹲在它后面的阴影里,双臂环住膝盖,头埋进去,看起来小小一团,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明明出来之前还好好的,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变成这副摸样,哈日查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那通电话了,可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他悄声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温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顾如意闻声抬头,露出一张泪眼婆娑的脸,谁又能想到,半个小时前,这张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哈日查盖,我要离开了。”她说。 第 63 章 意外事件 “什么意思?” 哈日查盖死死地盯着顾如意,声音轻到像是随时能够被风带走。 顾如意紧咬住下唇,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溢出。 哈日查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又问一遍:“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如意依旧没说话,煞白的一张脸,今天好不容易化好的妆容全都花了,马尾辫也散了,几缕发丝逃蹿出来,湿哒哒地黏在她脸上,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挣扎和不舍。 还有绝望。 读懂她眼神的那一刻,哈日查盖的心犹如坠落冰川谷底。 “你说话啊!” 他彻底急了,顾如意这副样子让他回想到了那一晚,她也是这样坐在卫生间马桶上,刀片比在手腕处,整个人了无生机,像个千疮百孔的破布娃娃。 “哈日查盖。”顾如意又喊了声他的名字,然后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哽咽道:“我奶奶不行了,我得回去送她最后一程。” 要不然两个人话都少,凑到一起得多无聊啊。 苏日娜依旧在兴奋地输出着,顾如意只能时不时附和几句。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苏日娜突然停下,对着门口处招了招手,扬声喊道:“哈斯珠拉!” 顾如意下意识跟着看过去。 门口那个正一脸茫然地搜寻什么的人,不正是上午那个跟她说不能坐哈日查盖 的折叠椅的小姑娘嘛! 小姑娘听到苏日娜的喊声后,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快步朝着三人走了过来。 她一过来,便讲手里的杯子递到了苏日娜面前,“姐,你要的咖啡。” 苏日娜点点头,动作十分自然地接了过来。 另一只手拉着小姑娘道:“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叫她哈斯珠拉就好。” “这位是哈日查盖 的助理,叫顾如意。” 哈斯珠拉娇俏地眨了眨眼,“原来姐姐你是陆老师的助理呀。” “对。”顾如意点点头,伸出了右手,“你好。” “你好,你好。”哈斯珠拉也伸出手,轻轻握了上去。 一番寒暄过后,苏日娜又拉着顾如意聊了几句,就和哈日查盖 一起被王嬴叫走了。 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只剩下两个助理。 顾如意如释重负般地一屁股坐在折叠椅上,往后一靠,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哈斯珠拉站在一旁,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她上午有好言相劝过,但很明显,这位姐姐并不在意。 以前高哥在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大刺刺地坐在陆老师的椅子上。 但她毕竟是在娱乐圈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人了,疑惑虽在,可她明智地选择闭口不问。 顾如意长出了几口气后,感觉自己终于缓了过来,抬眼一看,却见小姑娘还站在原地。 她连忙拍了拍另一把椅子,招呼道:“你别站着了,快坐呀!一直站着好累的。” 哈斯珠拉没动。 那把椅子陆老师刚刚坐过。 “快坐呀!”见她没动,顾如意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 哈斯珠拉刚刚跑去买咖啡也确实累了,看着顾如意那亮晶晶的杏眼,终是没抵挡住,犹豫着坐下了。 不过姿势略显怪异,腰杆笔直,整个人乖巧的不得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这里上课的小学生呢…… 眼看着她坐下后,顾如意又一次迷起眼睛,继续享受刚刚被打断的宁静。 虽是在休息,可她的脑子却一点都没闲着,构思着今晚要回去画写什么。 念头回转之间,她又想起了哈日查盖 。 直到去年冬天,那通电话让顾如意彻底认清了现实,在传宗接代面前,她根本不重要,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 顾如意毫不怀疑李美如话里的真实性,她还要脸,既然能闹到派出所去,就说明她没有说假话,老太太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不远处的哈日查盖 看向这边时,就看到两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顾如意更是笑容满面。 他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人能陪她聊聊天也好,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剧组无聊了吧? 思索片刻后,哈斯珠拉认真地回答道:“一般情况下,我需要比娜姐起得早一点,帮她买好早饭,然后帮她装好出门用的东西,跟着娜姐来片场,期间可能需要帮她跑腿买点咖啡什么的,打午饭,中间可能再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并不算太忙。” 顾如意有点心动,但最终还是被理智劝住了,摇了摇头:“不了,今晚还有事。” 今天她无论如何都得回去画画了,再不画,存稿一旦耗尽,要是发生点什么意外,她还真是顶不住。 哈斯珠拉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点头表示理解:“那好吧。” 不短的午休时间,在经历过一波又一波的聊天后,终是在两人慷慨激昂地讨论美食的声音中结束了。 整个现场再次回到了安静的状态。 顾如意和哈斯珠拉也调整好姿势,乖乖地各自坐在椅子上,静等吩咐。 哈日查盖 下午要拍摄的戏份并不多,他大多数时间都是站在摄像拍不到的地苏,仔细观摩其他人的表演。 这也是他从出道后一贯以来的风格。 与身旁时不时就要起身跑向苏日娜的哈斯珠拉不同,顾如意是真的很闲。 闲到她连手机都懒得拿出来刷了。 那边的哈日查盖 依旧认真,一点想要叫她的念头都没有。 她实在无聊,就支着下巴看他。 身姿挺拔,目光炯炯,一脸认真学习的样子,到时候和当年如出一辙。 顾如意恍然间觉得好像回到了当日。 当年的哈日查盖 还不是这副让人讨厌的样子,他甚至不会顶嘴。 当然,也没有现在这么帅就对了。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在发呆中度过了。 因为剧组刚开机,安排的日程并不算忙碌,下午的拍摄很是顺利,今晚也没有夜戏。 哈日查盖 拍完最后一场戏,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已有了要落山的迹象,不再明媚。 他转身和身边的几个熟人打了声招呼,便径直朝着顾如意走去。 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的顾如意反应迅速,立刻起身迎了上去,问:“怎么?我们可以收工回去了吗?” “嗯。”哈日查盖 朝着后面抬了抬下巴,“先去卸妆。” “好嘞。”一听可以下班了,顾如意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亦步亦随地跟在他身边向化妆间走去。 繁复的妆造,虽然卸下来也得画上一点时间,但总比早上要快多了。 从化妆间里出来时,现场的拍摄还在继续,目测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场了,只要不出意外,大家很快便都能下班了。 两人沿着墙根边,悄悄溜出了片场。 太阳已经半落,染红了半片天空。 站在这片古韵十足的场地里,抬头向外看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哇!”顾如意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赞叹。 “对。” 要怎么帮他一把呢? 哈日查盖 ,苏日娜…… 哈斯珠拉,对了!哈斯珠拉! 苏日娜不在,哈日查盖 也不在,这不正是打探情报的大好时机嘛! 想到这里,顾如意瞬间翻身坐了起来,半趴在扶手上,上半身探出,凑到哈斯珠拉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哈斯珠拉,问你个问题啊。” 哈斯珠拉转头:“什么问题?” 顾如意:“你在这里上班快乐吗?” 哈斯珠拉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但还是点了点头,回道:“快乐啊,娜姐人很好的。” “这样啊。”顾如意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每天都需要做些什么啊?”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的,我是新来的,我怕做不好,所以想问问你,都需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哈斯珠拉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着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阿穆尔突然变成哑火的炮仗,话在舌尖滚了几圈后,磕绊道:“那那快去吧,有事说话,兄弟肯定帮忙。” 哈日查盖伸手拉起顾如意,她垂头缩在他身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谢,那你们就抓紧时间回去吧。”阿穆尔说着,探头往大门口瞧了一眼:“大巴车好像都走了,要不我送你们回去。” 顾如意在后面用指尖悄悄勾了勾他的掌心,哈日查盖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谢绝了阿穆尔的好意:“我们随便找个车就回了,你得留在这,把我那份也闹回来,要不就便宜巴图布赫那小子了,实在太亏了。” 闻言,阿穆尔哈哈大笑:“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哈日查盖抬手揽过顾如意的肩头,她顺势将脸埋进他怀里。 “实在对不住,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第 64 章 主动 饭店的自来水不知道来自哪里,饶是大夏天,也依旧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顾如意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至此,心中的躁动不安终于趋于平静。 她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发丝凌乱,眼眶红肿,那模样实在无法见人。 顾如意再次庆幸刚才哈日查盖把自己挡在了身后,要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话又说起来,他似乎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与外表极其不符的细致与温柔,比如初见时递来的那副手套,又比如今天他下意识的动作。 只是也不知道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感受到了。 思忱间,哈日查盖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问她整理好了吗,说两人运气好,外面有辆接送宾客的大巴车司机有点急事,所以还没走,刚好还剩几个座位,可以把他们带上,就不用再另外找车了。 顾如意一听,赶紧抛开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旁边抽了两张纸,胡乱擦去脸上的水珠,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走吧。” 所幸大巴车上拉得几乎都是阿斯娜家的亲朋和邻居,互不相识,所以也就不用她费心解释。 两人在大巴车最后一排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司机还没回来,车上到处都是聊天声,蒙语夹杂着汉语,乱哄哄一片。 顾如意头抵在车窗玻璃上,抬眼看着窗外,实则在发呆。 说不担忧是假的。 哈日查盖 见得多了,早已习惯这样的景象,只是站在一旁,淡笑着看她,问道:“好看吗?” “当然。”她点点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些古风的东西。”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笑意直达眼底。 “嗯,我知道。你还说长大以后要在这种地苏办一场中式婚礼。” “这你都还记得啊?”她漂亮的杏眼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走了,吃饭去。”哈日查盖 并未回答,长腿一迈,率先走了出去,只留下这么一句。 眼看他越走越远,顾如意急忙快步跟上。 依旧是上次和阿穆尔一起吃饭的那条街。 走到这里,哈日查盖 倒是不急了,悠闲地四处看着,还不忘偏头问身旁的顾如意:“晚饭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她随口回道。 “什么都行?”哈日查盖 看了看,提议道:“火锅?” 顾如意摇了摇头:“大晚上吃火锅,太油了吧。” 哈日查盖 :“炒菜?” 顾如意:“不太想吃。” 几个回合的拉扯之后,哈日查盖 无奈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算了,回酒店吧。” 他早已习惯了顾如意这副样子,从小她就是这样,一旦说出类似于“都行”、“随便”、“都可以”等字眼,那就代表着——什么都不可以! “不是吃饭吗?”顾如意停下脚步,疑惑地歪头看他。 “嗯,回去吃吧。”他说完,掉头就往回走。 她虽然配合地走在他身边,但嘴就是没停过:“回去吃?回去吃什么啊?点外卖吗?” 面对着喋喋不休的顾如意,哈日查盖 薄唇轻启,只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我做。” 他来做? 顾如意对他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深表怀疑。 从小到大,起码到两人的关系没有这么尴尬之前,在她的记忆里,哈日查盖 从来没有做过饭。 家里有陆阿姨和老妈在,老家也有外公和陆爷爷,哪里用得到他呢? 后面出来读大学,大家都在吃食堂和外卖,就更不可能做饭了。 不过她还是很识趣地没有开口,哈日查盖 这么大个人了,总能把东西搞熟吧? 毒不死就好了,难吃一点儿,她也认了。 就当是帮苏影后提前试验一波了,万一真的好吃,那在追人的路上,又是一个加分项呢! 两人回到酒店时,已经有两大袋东西整齐地摆放在房门口前了。 哈日查盖 上前开门,弯腰,提起,拐进厨房。 动作一气呵成,仿佛这种事他已经做过无数遍。 他身下坐的是个前几天在外面拖回来的木桩子,本来是打算砍了当木柴用,结果一直没找到时间。 二十分钟后,顾如意终于收拾妥当,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被她丢在床上的手机,屏幕闪烁,正跳得欢快。 隔着几步的距离,她也一下子就认出了老妈的头像。 她赶紧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抄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小如意子啊。”视频接通的一瞬间,陈虹颍和脸和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同时出现在了手机里。 “怎么了,妈?”顾如意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用毛巾包着头发攥了攥上面的水分。 卷发沾过水后变得有些不明显了,她也不甚在意。 “你在干嘛呢?”陈虹颍看着她的样子,继续问道:“在酒店吗?刚洗完澡?” “对啊。”顾如意应声,趿拉着拖鞋,走到桌布坐下。 手机刚好立靠在墙上,可算是让她解放了双手,认真擦拭起头发来。 一般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她都不大爱用吹风机。 发量多加上自然卷,吹过之后变为金毛狮王的可能性极大。 陈虹颍:“吃过饭了吗?” 顾如意摇摇头:“还没。” “都这个时间了。”陈虹颍往窗外看了一眼,“你怎么还没吃饭啊?” “一会儿再吃。”她思索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不说哈日查盖 正在做饭这件事。 一道不同于陈虹颍的女声突然横插进来:“小如意子呀,哈日查盖 呢?” 画面摇晃,屏幕里的脸很快便换了一个人。 正是那道声音的主人,哈日查盖 的妈妈——陆绮云。 顾如意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毛巾,调整好坐姿,乖巧地喊了一声:“陆阿姨。” “小如意子,哈日查盖 不在吗?”陆绮云再次问道,话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哈日查盖 很早就开始变得独立,有事情总会憋在心里,再加上儿子和妈妈总不如女儿来的亲密。 哈日查盖 出来读大学后,以及进了娱乐圈后,两人的电话往来也更算不上频繁。 陆绮云知道他忙,不敢打扰。 虽然他总会尽可能抽空回家,但哪个妈妈不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自己孩子的消息呢? 以前她总会时不时偷偷问一下小高,可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扰。 身为多年闺蜜加邻居的陈虹颍自然是要帮她一把的。 名义上是打电话慰问自己的女儿,实则是帮助闺蜜打探她儿子的消息。 听到陆阿姨的问话,顾如意一阵慌乱,磕磕绊绊道:“他他在客厅呢。” “小如意子,别废话,拿着手机出去,你陆阿姨想看看哈日查盖 。”陈虹颍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出现。 顾如意像没骨头似的,往他怀里一靠,赖歪歪地扭来扭去,磨得他头都快炸了。 顾如意还在犹豫,屏幕上的画面又一次变得模糊起来。 隐隐传来交谈声,大约是陆绮云在埋怨陈虹颍,而陈虹颍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关系。 最终依旧还是强势一点的陈虹颍占了上分,拿着手机催促顾如意快一点。 “行呗。”顾如意只得勉强应下,起身带着手机走出了房门。 厨房内,哈日查盖 的备菜工作正在进入尾声,就听见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他不只何时换上了家居服,听到声响后,回头看了一眼,随意道:“洗好了啊。” 顾如意“嗯”了一声,晃晃悠悠地走到餐桌旁坐下。 餐桌的位置刚好对着厨房,她将摄像头切为后置,举起手机,将哈日查盖 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刺啦”一声爆响,今晚的菜正式下锅。 羊圈外,班布尔正趴在草地上浅眠,听到动静后,耳朵倏然起立,微微抖了抖,连头都没抬,又默默缩了回去,耳朵半扣起来,似乎打算将这饶狗清梦的声音抵挡在外。 哈日查盖俯身进门,大步走到床边,弯腰将人放下,转身拉开抽屉去找东西,短短月余,当初让顾如意目瞪口呆的小盒子,如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她直愣愣地躺在床上,望着顶棚呆滞两秒,突然一个翻身爬起来,改为跪坐。 哈日查盖转身,正对上她笑意盈盈的脸。 顾如意朝他伸出手:“给我吧,我来。” 今晚的她似乎有些热情过头了。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顾如意忍不住催促道:“愣着干嘛,拿过来啊。” 哈日查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走过去,将那个四四方方的小袋子放进她掌心。 他倒是要看看,她今晚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第 65 章 不眠之夜 她之前从没干过这种事,原本以为打开包装,套上去就好了。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手忙脚乱地鼓捣半天,也没能成功,也是着急,也是弄不好。 她倒是没怎么样,愣给哈日查盖急出一头汗。 柔弱无辜的手指,温柔的掌心,要碰不碰的,放在谁身上也不忍不住啊。 “要不还是我来吧。” 顾如意倔脾气上来了:“不行,我今天非得把它弄上去不可。” “可是”哈日查盖还欲再挣扎一下,可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你闭嘴,还不都怪你!” “” 怎么又赖到他头上来了? 结果下一秒,就听她小声嘟囔道:“非要长这么高干嘛!”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这种夸奖,哈日查盖一愣,随后哭笑不得,到底再也说不出什么,到头来只能放任她折腾。 “好了!” 又忙活了差不多一分钟,顾如意拍了拍手,抬头看他,小脸仰着,眼睛亮晶晶的,颇有点邀功的意味。 至此,哈日查盖再也等不及了,匆匆丢下句:“真棒。” 然后俯身,径直吻了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嘴,顾如意伸出舌头,以更激烈的动作回应。 今晚大概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滴答,滴答,滴答” 窗边的那盆花有一片叶子肆意地延伸出去,刚好接下掉落的雨滴。 巷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鼻尖是下雨时泥土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环境总是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顾如意伸手拨弄下那片叶子,看着水珠从上面滚落,落在青石板上,消失不见。 “哈日查盖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头也没回地轻声问道。 哈日查盖 :“就是缘分吧。” 那还是几年前,他刚出道没多久,第一次来这座影视基地。 当时戏份也算不上太多,他自然有大把的闲暇时间。 某天闲逛时,凑巧走进这里,看到了正坐在门口木凳上择菜的阿婆。 他从来没带别人来过,也可能是因为所处位置比较偏,再加上不是年轻人喜欢的种类,这里竟然真的没有其他人发现。 就这样变成了哈日查盖 的一个秘密基地。 每次到这里拍戏,就会抽空过来看看。 “来咯。” 阿婆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桌旁,哈日查盖 正伸手帮她将碗从木质的托盘上往下端。 原来是粥啊。 顾如意连忙扭过身子,将坐姿摆正。 粥熬得很是粘稠,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泛着淡淡的红色。 不用入口便知道这碗粥的味道一定很不错。 顾如意捏着磁勺的顶端搅了搅,勉强能认出里面的莲子。 从中舀起一勺,轻轻吹到可以接受的程度后,缓缓放入口中。 炖煮良久的米粒软烂到入口即化,伴随着红枣的香气,清香软糯。 是红枣莲子粥! 在这种天气里,一口下肚,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对面的哈日查盖 并未动手,眼看着她吃下第一口后,才出声问道:“味道如何?” “嗯,很棒!”顾如意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真诚。 “那就好。” 哈日查盖 笑笑,低下头在面前的碗里搅了搅。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默默吃着面前的粥。 安静的空间内只剩下雨水从窗沿下滴落时的“滴答”声。 一碗下肚,顾如意甚至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又找阿婆填了半碗。 顾如意想反驳,结果刚开口,先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一片泪花,模糊了视线,于是她又默默闭上了嘴。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炉火怎么烧都不够旺,哈日查盖又急着烧水让她抓紧洗澡睡觉,忙活半天才把水架上去。 顾如意侧躺在床上,看着他在眼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我就歇一会儿,她在心里默道。 “好。”顾如意紧跟其后进门,独自站在客厅内,望着厨房里那个早已开始忙碌的背影,犹豫着开口:“那个你需要帮忙吗?” 对美食一事,她也仅限于能吃,属实是不擅长烹饪。 但放哈日查盖 一人在厨房里,她又是真的不太放心,想着自己在旁边能帮上一点也是好的,这才问出了这句话。 厨房内忙碌的身影,头也未回,声线平缓道:“不用,你先去忙你的吧。” “行吧。”顾如意抿了抿唇,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今晚自己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放下包包,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翻了翻微博和粉丝群。 在确认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后,直接把手机往床上一丢,转身到衣柜前,动作利落地翻出换洗的衣物,拐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洗去了忙碌一天后灰尘和身体上的疲惫,当然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厨房内,哈日查盖 依旧在忙碌着。 择菜,洗菜,轻车熟路地在各个橱柜里翻出需要的各种工具。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如果顾如意此刻还在客厅内的话,一定会因为这一幕惊讶到瞪圆双眼。 今天的哈日查盖 ,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好像一样,又好像相去甚远了。 顾如意侧身坐在圆凳上,仰头看着窗沿上不断滴下的水珠。 “嗯,对。” 哈斯珠拉点点头,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见迎面走来两个道具组的人,抬着一张桌子,看着是要进门。 她赶紧从门里跨了出来,站到侧面,给人家让出门口的位置。 一直目送着他们进门后,两人才收回视线。 继续被打断的聊天。 “哎,姐,你刚刚和陆老师干嘛去了?导演到处找他都找不到。” “嗯”顾如意迟疑了一下,要说出去干饭会不会影响不好啊? 思来想去之后,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句:“有点事要处理,现在已经回来了。” 哈斯珠拉也没往深了想,听到她说哈日查盖 已经回来了,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抬了抬手里的饭盒,示意道:“那,姐,我先去丢一下垃圾。” “嗯,好。” 顾如意目送着她冲进雨里,一路小跑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几步路外,两把折叠椅正静静地躺在房檐下。 只一眼,顾如意就精确地捕捉到了它的位置。 立刻走过去,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折叠椅上,刷起了手机。 先查看一下最新的微信消息,又从微信跳到某短视频平台,刷了好半天后,想着好久没去粉丝群转转了,又再次转战到微博。 果不其然,顾如意还未点进群里,就已经看到了那个999+的标志。 那群向来喜欢水群的人,自然不可能放过这大好的中午。 里面的聊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干什么坏事呢?”嗓音也哑得厉害。 “没有啊。”顾如意眨着眼睛,死不承认:“什么都没有。” 哈日查盖轻笑一声,举起她那只被捉的手,晃了晃:“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呐。” 顾如意一噎,转而换了副模样,特别理直气壮:“怎么?你人都是我的,摸两下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哈日查盖低低笑着,语气半是无奈,半是纵容:“你想摸哪,摸多少下都行。”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如意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在思考什么。 夏日清晨,空气清新,没有车马行人吵闹,有的只是虫鸣、羊叫,一睁开眼,心爱的人就在身旁,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好。 哈日查盖垂眸,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满心满眼都是她。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顾如意动了。 她那只藏在被子底下,未受禁锢的手,直捣黄龙,面上却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睁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笑意盈盈地发问: “所以,摸这里也行吗?” 第 66 章 痕迹 大清早的,哪个男人都经不住这样撩拨。 哈日查盖软下语气,哄道:“你别闹了,快放手。” “不放!” “真不放?” “不” 顾如意故意无视掉了方娜仁托娅惊讶的眼神,抬手招来调酒师:“一杯长岛冰茶。还有……” 她迟疑了一下:“Mojito吧。谢谢。” 顾如意没来过酒吧,可不代表她不会喝酒。 家里人有事没事都爱来一口,有个表哥甚至因此干脆做了调酒师,每当逢年过节回家都得例行表演一下。 她跟着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学会了,甚至酒量还不错呢。 顾如意抬眸看向吧台内正在忙碌的调酒师,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不愧是能开在这种地方的酒吧,调酒的动作可比她表哥好看多了。 调酒师动作利落,出酒的速度很快。 “您好,您要的长岛冰茶和Mojito,请慢用。” 顾如意点点头:“谢谢。” 细长的手指搭在杯壁上缓缓摩挲着,虽然她并未说话,可方娜仁托娅却感受到了一股酒味的平静。 顾如意周身的气质总是能让人觉得心安。 薄荷叶在透明的杯子里随着气泡上下起伏,方娜仁托娅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小意你说我真有那么差劲吗?” 顾如意微微蹙眉:“这话谁说的?” “啊?不是谁说的,就我自己想到的。” 方娜仁托娅用食指敲敲杯壁:“不然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顾如意知道娜仁托娅口中的他是谁,虽然从未没见过,但已经从她口中知道了个透澈。 隔壁的邻居,哥哥的同学。 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从青春懵懂到长大成人,娜仁托娅喜欢了他十年。 “我啊,是彻底没机会了。”她垂头看看自己:“他今天上午带了个美女回家,身材可比我好多了,前凸后翘的。” 娜仁托娅仰起头,使劲眨眨眼睛,感叹道:“原来他喜欢那样的啊。” 顾如意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是他没眼光。” 娜仁托娅忽然就笑了,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 这就是顾如意不喜欢爱情的原因,爱情这东西,太伤人,还浪费时间。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在工作室待会儿。 她不太习惯安慰人,尤其在自己没接触过的领域。 只能静静地陪坐在旁边,递上纸巾,看着娜仁托娅一口一口地喝掉那杯酒。 娜仁托娅其实也不需要她说太多,顾如意能来陪着自己就够了。 毕竟她本身也不是矫情的人。 喝杯里最后一口酒,娜仁托娅对着吧台里面的人招招手:“记我账上哈。” 她跳下高脚凳,身体一阵晃动。 顾如意赶紧伸手扶住她:“好。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下卫生间。” 娜仁托娅手撑在桌面上勉强稳住身体:“昂,你去。” * 二楼包厢内。 哈日查盖可不敢把人真给惹毛了,抬头看了一眼表,发现马上就要七点了。 于是他大剌剌地站起身,也不顾及她的视线,顺手将被子捞起来,兜头罩在她身上,笑道:“时间不早了,起来收拾收拾,我送你去机场。” 说完,他光脚踩在地板上,径直到旁边穿衣服去了。 想爬起来给妈妈打个电话,但又因为害怕而不敢离开被窝,就在这样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保姆阿姨第二天来叫他起床,没发现他的异样,倒是先以为他尿床了。 那位从当地雇来的,金发碧眼,身材壮硕的中年妇女,大声嘲笑着他这么大的孩子还在尿床,威胁他说要告诉他的朋友们。 当然,这位保姆阿姨后来没过多久就被辞退了,换成了大哥从国内帮他找过去的吴姨。 吴姨人很好,做事也利落,一直照顾他到现在。 从那以后,哈日查盖就对恐怖类型的东西敬而远之了。 * “姐,后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短短半个小时,顾如意已经第三次回头往后排看了。 她打量着最后一排右侧角落的位置。 没人? 不可能啊。 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顾如意只能收回视线,重新坐正。 “没事,是我看错了。”她摇摇头道。 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顾如意心里奇怪的感觉不减反增。 开场到现在,身后好像总有倒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但每次等她回头,又找不到人。 从她感觉的方向上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对情侣,两个人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互相安慰,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闲心看她的样子。 顾如意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天生就比其他人高些,这还是她第一次出现感觉错误的情况。 没办法,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将所有感官尽可能投入到电影当中 又来了! 她猛地回头。 仍然一无所获。 哈日查盖185的身高,硬生生蹲在两排座椅的空道间,双手抱膝,上身下压,硬生生把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 旁边的情侣已经忍不住看他好几眼了。 要是荣明哲那几个家伙在这里,估计此刻的笑声大到能把电影院房顶冲起来。 哈日查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病,堂堂祝家小少爷,搞得像个丧心病狂的跟踪偷窥狂。 身后拿到若有似无的目光,一直持续到顾如意看完电影,走出大厅,害得她连电影都没怎么看进去。 本次观影体验简直差到极点,期待一周的电影,就因为那道目光全部泡汤了。 顾如意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看起来更冷了。 阿穆尔倒是看得挺开心的,跟在旁边笑嘻嘻地和顾如意分享着自己的心得体会。 怀里的爆米花桶被他吃到只剩下底部最后一层。 哈日查盖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算是把跟踪狂的角色扮演到底了。 看到顾如意与入场之前截然不同的反应,他竟然还有那么一丝高兴。 戴围巾? 也亏得他能想出来。 这大夏天的,且不说能热死,只要她出现在人前,别人势必以为她脑子多少得有点毛病,而且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有猫腻吗? 那些恐怖、血腥、暴力、扭曲的画面,像是深深镌刻在他脑子里一般。 电影重放,还是经过大脑加工后的重放,恐惧点被放大了。 哈日查盖好不容易挣扎着在梦中惊醒,身下的床单被洇湿一大片。 从梦中惊醒的哈日查盖,躺在漆黑又空荡的卧室里,感觉四周的黑暗中像是有无数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顾如意一看就是对那家伙没意思嘛! 哈日查盖心情甚好,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喝点酒庆祝一下。 心动不如行动。 他目送着两人离开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电话,拨给了荣明哲。 “在哪?出来喝点?” 他说着就站起来要去拿手机买机票。 顾如意赶紧拦住他:“不用,你就在家等我,把我的菜照顾好,等我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吃了。” 两方对峙,终于还是哈日查盖率先败下阵来,丧气地坐回去:“好吧。” 顾如意垂眸看着面前的空碗,试图解释:“我昨晚太累了,又起太早,所以没胃口,反正到时候飞机上也会发餐,饿不到我的。” “等会带你去市里吃。”哈日查盖说。 语气坚定,不容置噱。 “好。” 第 67 章 离别苦 吃过早饭,两人简单收拾一下便带着东西出发了。 从草原到市里,实在有些麻烦,按照哈日查盖的说法,两人要先骑马到镇上,那里有经常拉散客的私家车,等大巴的话可能来不及。 自打来到这边,顾如意就再也没去过市里了,所以任由他安排。 说来也怪,班布尔像是知道她要离开似的,紧紧跟在巴日思身后,无论她怎样驱赶、商量,就是不肯回头。 最后还是哈日查盖发话:“就让他跟着吧,等下两只一起也能有个伴。” 草原上的生灵,不管是牛羊马,还是牧羊的狗,无论跑出去多远,似乎都能精准无误地找到回家的路,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到镇上车就多了,为了两只的安危着想,两人在镇郊下了马,哈日查盖手一摆,吆喝两声,它们掉头就走。 一高一矮,不似来时那般急促,溜达着往来时的方向走。 目送它们远去后,哈日查盖转身握住顾如意的手:“走吧。”。电影散场后,顾如意和阿穆尔没敢耽搁太久,但回到哈尼园时,也已经接近十点了。 这个时间,大家差不多都去休息了。 园子里一片静谧。 走到岔路口,顾如意忽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落在工作间。 她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阿穆尔:“小齐,我还得去趟静园,你先回去吧。” 阿穆尔打量了一下四周,回道:“意姐,太黑了,要不然还是我陪你去吧。” 顾如意:“不用。” 哈尼园这片地方,她都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就算闭眼也能找到静园,哪里需要人陪。 再说了,黑确实是黑了些,但她又不害怕走夜路,都是自己人,更不可能出现意外情况。 阿穆尔:“意姐,还是让我送你过去吧。” 见阿穆尔坚持,顾如意没再吭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 毕竟有两人推辞的这点时间,她都能走到地方了。 走进静园,一圈屋子都黑着灯,只有最左侧的那间公用工作间还亮着。 顾如意觉得奇怪,按照平时来说,这个时间静园里不可能还有人在。 不过她转娜一想,或许是谁灵感突发,忘记了时间吧。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顾如意脚步未停,径直朝着自己的工作间走去。 “你们回来得还挺早。” 就在她临跨进门槛前,院子里突然想起来一道男声,语调莫名惊诧,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八卦。 顾如意收回才刚抬起来的脚,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在看清公共工作间门前的男人时,顾如意叫了声:“钱师兄。” 虽然分属于不同的老师,但初遇礼貌和尊重,顾如意会把借住在哈尼园的所有比她大的人都称为“师兄”。 看她认出自己,钱昊笑了笑,视线扫过院子中央的阿穆尔,接着重新看向顾如意,问道:“小意,电影好看吗?” 顾如意:“还不错。” 如果忽略那道扰人心神的视线的话。 “那就是玩得还算开心咯?”钱昊自动翻译了她的话。 顾如意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他的话听起来还有第二层意思。 一软一硬,所到之处掀起一阵细密痒意,连带着心也跟着痒。 哈日查盖突然觉得特别不舍,有股冲动涌上来,像把她死死扣在身边,不让她离开半步。 两千多公里的距离,跨越大半个中国,她最少得去一个星期,只要想到这个,他就感觉心里特别不得劲,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念头一转,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她又不是不回来了,更何况如今科技发达,想了就随时视频,哪来的那些有的没的。 说到最后,苏日娜已经泣不成声。 大约只有在涉及到家人时,才能让向来积极生活的苏日娜如此崩溃。 “什么!?”顾如意听完也没办法淡定了,直接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她将手机放在桌面上,顺手打开免提,一边安抚苏日娜的情绪,一边换衣服。 “姐,你先别太着急,我们那镇医院的水平你也清楚,平时治个感冒发烧倒是没问题,但这么大的事,也也可能是误诊吧。” 苏日娜:“是,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得到消息后,就赶紧给你打了电话。” 顾如意推下睡衣,随手丢在床上:“要不这样,姐,你现在就办出院,把可可带到我这里来,我想办法联系一下,一定给可可找到最好的医生,就算确诊,我们也肯定能想办法把她治好。” 苏日娜连连应声:“好,好,我这就收拾东西,开车带可可过去。” “行,那我去联系医院,你抓紧带可可过来,到了直接打我电话。” 顾如意飞速安排好一切,刚好换完衣服,伸手按掉电话,转身就外门口走。 推门走进院子里,才发现天还没亮,周围寂静一片,连点太阳的样子都看不见。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凌晨四点半。 怪不得天还是黑的。 这个时间,老师肯定还没醒,但她没办法。 顾如意不再犹豫,直接跨下台阶,跑向哈尼的院子。 “老师,老师!”顾如意用力地拍打房门,失去了往日的矜贵与冷静。 “来了!别敲了!” 过了几分钟,门内终于传来哈尼因为被吵醒而充满烦躁的声音。 他猛地拉开房门,见到满面焦急的顾如意,微怔了一瞬,语气大有缓和:“小意?有什么事吗?” 哈尼心里清楚,他这个徒弟向来有分寸,如果不是急事,她不可能天还未亮就跑来敲门。 顾如意:“老师,您在‘达星’有熟人吗?” A市最好的医院就是‘达星’,不过是私人医院,采取预约制,没人还真不一定能进去。 顾如意找不到关系,只能找哈尼寻求帮助。 哈尼成名多年,肯定有认识人在里面。 一听徒弟跑来打听医院,哈尼瞬间就不淡定了。 “哈日查盖。”顾如意轻唤着他的名字。 这个吻,不带丝毫情欲,但格外纠缠。 “‘达星’?你哪里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如意:“不是我,是我姐姐的孩子,老家镇医院说有可能是急性白血病,我想给她找” 哈尼没等她解释完,直接打断她的话:“白血病?那可不得了。行,我知道了,你先进来,我去打电话。” 他转身进屋,拿起手机就开始打电话。 哈尼:“抓紧给我在你们医院安排一下。” “不是我亲戚家孩子。” “嗯,对,越快越好,行,好,好” 短短几句话说完,哈尼挂断电话,转身对着还站在门口的顾如意点点头:“联系好了,去了直接报我名字就行。对了,你姐什么时候来?” 顾如意:“好,谢谢您,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大概九点左右就能到吧。” “老师,我得走了。”顾如意说得有些犹豫。 这样说完就走,搞得她好像只是为了利用老师一样。 哈尼本来就不是容易计较的人,赶紧点头道:“行行行,你快去吧,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好。”顾如意重重点头,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她很少矫情,但老师确实给了她人生中缺少的那部分关爱。 得到哈尼的帮忙,顾如意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默默祈祷可可只是被镇医院误诊而已。 离开哈尼园,顾如意用手机叫了个车,直奔‘达星’。 就在胳膊即将松开的那一刻,哈日查盖的声音再度响起:“没事的时候,也给我打电话。” 只这一句,差点让顾如意忍了许久的眼泪决堤,怕被发现,她赶紧转过身,撂下一句:“走了。”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队伍末尾。 安检队伍弯弯折折,绕了几道弯,行进速度缓慢,每往前走两步,顾如意就要转头看看哈日查盖还在不在,仿佛只要看到他就能觉得安心。 每当视线在空中相遇,哈日查盖就会对她笑笑,然后挥一挥手,无声表达着:“我在。” 一步一挪,直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过了安检,顾如意最后一次回头,视线越过茫茫人群,依旧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哈日查盖,颀长身形,无论站在哪里都很突出。 顾如意看到他正在走来走去,走两步又停下来看几秒,知道他在寻找自己,哪怕知道不可能,也抱有最后一丝期待。 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模糊了视线。 再见,哈日查盖。 第 68 章 仰望 “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起飞,请保持遮光板为关闭状态,直至飞机平稳后再打开。” 头顶播报声响起,耳边是哄闹嘈杂的交谈声,顾如意稳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给哈日查盖发最后一条消息。 “要起飞了,你回去了吗?” 就像汇报行程一样,从进到安检开始,排队、检票、登记,直到现在,每走一步,她都要给他发一条,事无巨细,这是两人在今天来的路上说好的,他说这样才能觉得安心。 哈日查盖秒回:“还没,我看着你的飞机飞了就走,到了记得告诉我。” 顾如意默然,食指已经摸上了关机键,看着屏幕上的话又犹豫了,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再发一条。 几乎是同时,两条消息齐刷刷地挤进对话框内。 “一路顺风。” “注意安全。” 他们似乎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格外有默契。 顾如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声音引来邻座乘客奇怪的打量,她却并不在意。 他哼着歌,脚步轻快跑下楼梯,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下了楼梯,迎面遇上吴姨,哈日查盖笑着打了个招呼:“吴姨,早啊。” 吴姨:“早,早。” 穿过大堂,看到正坐在长桌前吃早餐的祝明达和祝行。 哈日查盖:“爷爷,大哥,早。” 热情洋溢的样子,把爷孙俩都看愣了。 哈日查盖一路向前,眼看着就到大门口了,身后忽然响起祝明达的声音。 “哎,等等,等等。” 哈日查盖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爷爷,有事吗?” “我有急事要出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说完,他转头就要往外跑。 祝行:“小哈日查盖。” 哈日查盖欲出门而去的脚步再次被迫中断。 “大哥?” 祝明达:“忙着去哪儿,难得起得早,过来吃早饭。” 哈日查盖摇头拒绝:“不了,爷爷,我真有急事。” “忙着去给你找孙媳妇呢!”他嬉笑着补充道。 祝明达撇了撇嘴,对于他这套说辞,明显不信。 “孙媳妇?你能找到那都是我们家祖坟冒青烟,如果是你大哥说这句话,那我还能信一下。” 祝行不明白这话头为什么突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猛地咳嗽起来。 咳得还挺严重,半天都没停下,甚至愈演愈烈。 祝明达急了,赶紧关心地询问:“小行,没事吧!” 哈日查盖眼见着没人管自己了,抓住时机,溜之大吉。 * 上午九点,一辆家用代步车停在医院门口,因为速度过快,整辆车停下时都因为惯性而向前猛冲。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顾如意和医院工作人员,在车停下的瞬间,立刻冲过去围在了车旁。 一路辗转到村口时,天都快黑了。 算起来,顾如意已经有六七年没回来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村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水泥路代替了土路,下雨时不会再糊得满脚是泥,低矮破败的平房变成了自建小楼,有人家甚至高达五层,外表修得富丽堂皇,不知道还以为闯入了哪个别墅区。 早上七点半,哈日查盖可谓是难得主动早起的一次。 顾如意率先拉开车门,探身到车内,抱出正安全座椅里沉沉睡着的可可。 小姑娘平时里永远红彤彤的小脸蛋,此刻却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顾如意回身把可可交给身后的医生。 小姑娘被这一些列动作吵醒了,睁开懵懂的双眼。 看见顾如意,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扁起嘴巴,对她伸出小手,用软糯糯的嗓音喊道:“小姨~” 顾如意赶紧伸手过去,握住她软嫩的小手,轻松安慰:“可可乖,小姨在呢。” 可可仿佛知道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乖乖窝在医生怀里,并没有闹着让小姨抱。 看得顾如意更心疼了。 那边苏日娜也下了车,两手提得满满的。 “姐。”顾如意喊了一声,伸手去接。 “没事,我自己来吧。”苏日娜摇摇头,轻轻避开了妹妹的手。 在看眼里,顾如意的手是用来做更重要的事情的,所以两姐妹每次见面,她都会尽可能把东西提早自己手里。 可可:“妈妈。” 苏日娜赶紧回应:“哎,妈妈在呢。” 短短几个字,她再次红了眼眶。 顾如意不忍心再看下去,转头对着医生微微颔首:“进去吧。” 医生点点头。 私人医院的服务总是很贴心,她们这边进门,那边已经有人去帮苏日娜停车了。 苏日娜哭了一阵子,情绪发泄出来,人开始渐渐平静。 她从掌心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顾如意,问道:“可可还这么小,以后该怎么办啊?她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精彩。” 说完,她并未等顾如意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喃喃:“都怪我,是我把她生成这样的。” 顾如意:“姐,你别这样。” …… 顾如意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刚刚抱走可可的医生,又抱着可可回来了。 “您好,检查做完了,结果要等等才能出,这边先把小朋友送回病房了。” 顾如意扶着苏日娜起身:“好。” 可可大约是在里面哭过,眼眶红红的,一见到妈妈和小姨就开始撇嘴,委屈地不得了。 可可对着两人张开小手:“抱!” 苏日娜伸手过去,却被顾如意抢先一步:“姐,我来吧。” 苏日娜这次没再拒绝。 从老家到A市,开车五六个小时,刚才又大哭一场,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顾如意从医生怀里接过可可,笑着故意逗她玩:“哎呦,我们可可,是不是又胖啦,小姨都快抱不动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可可倒是忘了哭,小脸皱成一团,气呼呼道:“哼,小姨乱说!我才没有胖!” 顾如意:“哦,行行行,没胖,我们可可没胖,只是重了那么一点点。” “哼。”可可转头背对顾如意,小手在胸前一插:“小姨坏!不理小姨!” 顾如意抱着可可穿过走廊,回到提前安排好的病房。 因为是私人预约制,‘达星’床位充足,病房全是单间。 可可昨天折腾一夜,今天又跟着妈妈赶路,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顾如意和苏日娜坐在床边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小人儿,谁都没说话。 * 哈尼园里大部分类似的东西,都是宋叔纯手工制作的,用得是顾如意她们那边不要的木头。 各种颜色拼拼凑凑,别说,还真有点奇异的美感。 吐槽完小板凳,牛姨又开始吐槽脚边堆成小山一样的菜:“我说老刘啊,虽然我们人多,但你也不用买这么多菠菜吧!” 刘姨从水龙头下搬出满满一盆,头也不回道:“今天菠菜特别便宜,就多买点。” 牛姨:“那也不是这么个多法啊!” 刘姨:“没事,大不了晚上给他们包菠菜馅饺子。” 就在两个老姐妹一边干活一边聊天的时间,一辆白色厢货车以极高的驾驶技术,驶进哈尼园侧边狭窄的巷子。 哈尼园侧门后方的厨房里,刘姨正站在案板前忙碌,旁边的铁锅冒着热气。 身后的厨房空地,负责打扫卫生的牛姨正在帮忙择菜。 院内没有外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多少垃圾,她每天打扫完后,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会到厨房来帮忙。 她微微抬起屁股,挪了挪身下的颜色各异,明显是用废木头拼凑起来的小板凳,突然咂舌:“这凳子腿怎么有点晃啊,改天得让小宋重新打一个。” 李美如极具穿透性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人吃饭吗?不吃我就都倒了喂狗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话里的真实性,栓在院子门口的大黄狗钻出来,“哼唧哼唧”叫个不停。 顾文山和顾兴业具是一颤,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面露难色。 一声响将顾如意拉回现实,她收敛起心里那点无从轻重的酸涩,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了,我回来看看奶奶。” “哦哦,行。”顾文山似是松了口气,他在顾兴业肩膀上推了一把,说:“带你姐去你奶那屋。” 姐弟俩时隔许久再见,因着那层血缘关系,之间气氛比两个陌生人都尴尬。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顾兴业不时顿一下,然后回头看她一眼,表情欲言又止。 它还是这样,小动作都摆在明面上,藏不了半点心思,顾如意全部都假装没看到。 终于,还是顾兴业率先打破沉默:“姐,你这半年过得好吗?” 第 69 章 哭了 听到他的话,顾如意只觉得想笑,那种嘲讽的,不屑的笑。 她还没有天真到会以为顾兴业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安危,否则他早就该在李美如提出那种想法时,严词拒绝了,而不是任由家里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 说白了,顾兴业身为一个既得利益者,更关心的应该是她这大半年怎么没有拿钱回家,还有什么时候才能拿出他的彩礼钱。 刚才那句话,不过是一种委婉说辞,毕竟他也是读过书的人,有点抹不开面子罢了。 果不其然,半天没能得到回应,顾兴业再次试探开口:“听妈说你辞职了,后来找到工作了吗?你不知道,联系不到你的这段日子,家里人都可着急了。” 着急? 急什么? 因为没钱拿吗? 顾如意其实特别看不起顾兴业这样,要钱不也是为了他想结婚嘛。 车门打开,哈日查盖手撑在两边,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 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紧随其后。 哈日查盖绕过车头,站在门前台阶上,指挥道:“你们先把东西搬下来,我去敲门。” 眼看着两人被箱门挡住,他收回视线,转身拉住门环,拍了拍:“哈喽,有人在吗?刘姨?” 牛姨忽然停下动作,侧头看向窗外:“老刘,我怎么感觉有人在拍门?” 祝明达:“喂?老小子,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哈尼正处在气头上,不管不顾直接开骂:“祝老头,你个老混蛋又养出来个小混蛋!” 祝明达接起电话,劈头盖脸地就挨了这么一句,整个人云里雾里。 “哈尼,你又发的什么疯?” 哈尼:“你那个小孙子,上周六拍卖会从我们手里抢了扇屏风,这事你知道吗?” 哈日查盖才回国不久,要说去这种私人拍卖会没人带,他肯定是不信的。 “当然,钱还是我给的。”祝明达语气里颇有几分自豪的意味。 他反问道:“怎么?难道你因为没抢过生气了?” 祝明达:“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么大岁数了,要什么好东西没有,非要和年轻人计较?再说了,我们小哈日查盖那是凭本事,花了钱的。” 哈尼不想再听他娜叨下去,直接出声打断:“那他把屏风送到我这儿来了,你知道吗?” “什么!?”祝明达惊讶道。 旋即似乎意思到自己的失态,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送就送呗,他的东西他做主,就是骗你这老小子了。” 哈尼冷笑一声:“我需要你这点破玩意?抓紧过来,连人带东西都给我抬走!” 祝明达终于渐渐认识到事情不对,转换策略,开始安抚:“行行行,你先别着急,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老子给你说清楚个屁!”哈尼把手机拿下来,对着话筒吼道:“你那孙子,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就没安好心他。” 仿佛是气极了,哈尼喊完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祝明达也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哈日查盖呢!他图你什么了?你倒是说说啊!” 哈尼:“我徒弟,顾如意!他说要把那扇屏风送给我徒弟!非亲非故,突然跑来送这么贵的东西,莫名其妙!” 祝明达:“” “忙着去给你找孙媳妇!”这是哈日查盖早上出门时留下的话。 再结合哈尼刚刚说的,祝明达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 没想到哈日查盖这混小子眼光还不赖。 哈尼的徒弟他认识,清清冷冷一个小姑娘,长得挺漂亮,木雕手艺也不赖,娶回家当孙媳妇真不错。 臭小子才回国几天,这么快就盯上人家了? 不过哈尼可是把他那个徒弟当成宝贝疙瘩看的,臭小子就这样冒冒失失地上门,把他惹恼了,现在可不太好收场。 哈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忍不住催促道:“你抓紧想办法吧,好好管管你家小混蛋,别打我徒弟的注意。” 说完,他二话不说,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家小意岁数还小,一门心思钻研技术,根本就不可能谈恋爱! 就算退一万步讲,她有那么一天说自己想谈恋爱了,身为师傅,他肯定会支持。 顾如意扪心自问,这个字太沉重了,其实根本谈不上,毕竟在这个家里,奶奶已经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人之将死,往事如过眼云烟般散去。 没听她想明白,钱昊已经换了个话题问:“你这是回来还要继续干活?别这么勤快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被你卷死了。”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嘛。”钱昊苦口婆心道。 顾如意:“没,来拿个东西。” 钱昊点点头::“那我先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他说完,直接把伸手到门后,摸索着按下灯的开关。 失去最后一间工作室的照明,静园瞬间黑了下来,只剩下门口墙边下那几盏脚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阿穆尔:“钱师兄再见。” 顾如意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连等都没开,进门直奔工作用的长桌,找到放在桌子右上角的充电器,转身便出了门,全程都没用两分钟。 这也是她开始时拒绝阿穆尔的原因。 只是拿个充电器而已,哪里用得到两个人。 阿穆尔见她出来,连忙问道:“意姐,东西拿完了?” 顾如意:“嗯,走吧。” 从静园到卧室距离很近,知道顾如意不喜欢别人进她的院子,所以阿穆尔只把她送到院门口,就痛快地说了再见。 顾如意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马上被饿死的手机插上充电器。 她下午忘记给手机充电了,结果出门时手机只剩下了百分之二十的点亮,多亏她是去看电影而不是做别的,要不然那点电量肯定撑不到回来。 给手机充上电后,她转身从衣柜里找出睡衣,拐进了浴室。 * 半夜十一点,高级写字楼里漆黑一片,连盏亮着的灯都找不到。 一条马路之隔的‘瀚海沉沦’,看起来却是另一副景象。 绚烂多彩的霓虹灯牌,在黑暗的环境中极力闪烁,连带着对面的玻璃墙都被照亮了。 当代年轻人的工作压力巨大,有时连周末都不能完全属于自己。 只有夜晚的狂欢才能使他们暂时摆脱工作、加班,忘却生活中的烦恼,享受快乐。 空荡的街道上,突然想起发动机的轰鸣,一辆打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跑车出现在街口。 紧接着一头扎进酒吧门口的车辆中间。 车门上升,身着黑色休闲服的哈日查盖,动作利落地从里面出来,大步迈向酒吧门口。 门一打开,震耳欲聋的强节奏歌曲扑面而来,连带着空气都在跟着震动。 哈日查盖丝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地走进酒吧,在中场群魔乱舞的人群中间穿过,踏上楼梯去往二楼。 二楼走廊尽头的专属包间门从外面被打开,巨大的音乐声骤然涌入,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打开的门上。 “兄弟们,我……”哈日查盖兴高采烈地和众人打招呼。 在看到谢季萌身旁那个人时,哈日查盖脸上的兴奋顿时被震惊所取代。 “娜仁托娅,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的隔音门再次合上,将吵闹声通通隔绝在外,包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最后,还是荣明哲看不下去,起身上前懒惰哈日查盖的肩膀,笑骂道:“打电话来说要喝一杯的是你,结果磨蹭快一个小时才到,兄弟们等你都快等睡着了。” “走走走,过去坐。”说完,荣明哲揽着他就往沙发那边走。 哈日查盖最后又看了一眼坐在谢季萌旁边的娜仁托娅,收敛心中百般疑惑,顺势走到自己平时的位置坐下。 其实娜仁托娅也很难受,来之前明明说哈日查盖跟他大哥去商场巡视,今天肯定是来不了了,哪承想他中途又跑过来。 自从两人上次在哈尼园门口遇见,娜仁托娅更不待见他了。 听说他之后又去找小意了。 娜仁托娅把前后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另有所图? 荣明哲顺手拿过酒瓶帮哈日查盖倒满,问道:“你不是说要忙吗?怎么突然又说要来喝一杯?” “忙完就过来了呗。”哈日查盖挑眉:“怎么?不欢迎?” 荣明哲:“哪敢哪敢啊,祝少爷大驾光临,鄙人的小店可真是蓬荜生辉!” 哈日查盖这么一打岔,也算是先暂时糊弄过去了。 开始哈日查盖,本来打算说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让大家帮忙参谋参谋。 但现在娜仁托娅在,很难保证她不会转头说给顾如意听。 哈日查盖只能歇了这份心思,闷头喝酒。 一群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时间很快就到了后半夜。 哈日查盖最近跟着祝行去公司,被硬逼着开启早睡早起模式,可把他折腾的够呛。 刚到一点,就嚷嚷着说要回家睡觉了。 被在场的几个人好一顿嘲笑。 大家多年兄弟,哈日查盖根本不在乎他们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拍拍屁股走了。 结果谁知道回家躺在床上,他却说什么都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顾如意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的画面。 哈日查盖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得抓紧找个机会去露露脸了。 “对不起啊。” 第 70 章 一门亲事 奶奶到底还是去世了,那句“对不起”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收到道歉,顾如意心里很不舒服,可要说原谅嘛,她也并不想。 曾经做下的种种,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句话而轻飘飘带过呢。 她所能做的,只剩下尽最后的孝道,安稳地将人送走。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剩下三人赶过来时,人已经没了气息,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指责顾如意,质问她为什么不把几个人叫醒,害得他们没见到最后一面,然后又问她奶奶是不是背着大家偷摸给她留了遗产之类的。 “嗡嗡~嗡嗡~” 压在枕头下面的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 顾如意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电话叫了半天,她才发现原来是真的,连忙凭感觉伸手到枕头下摸索。 终于赶在电话被迫挂断的前一秒,按下了接听键。 实际上顾如意连来电显示都没看清。 “喂?”她含糊道,声音里带着未睡醒时浓厚的鼻音。 顾如意第一次在睡梦中接电话。 她想来起得早,很难有人会在她还没起床时打过来。 电话那端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焦急喊道:“小意!” “姐!?”听到熟悉的声音,顾如意顿时清醒不少。 顾如意有个姐姐叫苏日娜,这事整个哈尼园只有哈尼知道。 姐妹俩一母同胞,出生时间只相差五分钟。 在一起住了十个月,可生出来的姐妹俩性格截然不同。 如果说顾如意是传统意义上乖巧懂事的别人家的孩子。 那苏日娜就是最让人头疼的那一类。 从皮得要命,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没有她干不出来的事情。 大学还没毕业,领了个男朋友回家,就说要结婚,大学毕业没多久就生了孩子,结果狗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赌钱,没钱就家暴。 苏日娜哪是能吃亏的性子,直接快刀斩乱麻,离了婚,在老家镇上开个小店,还能一边照顾外公外婆,一边带女儿。 顾如意知道自己现在能如此自由地住在哈尼园里学艺,也多亏了她姐能在老家照顾外公外婆。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苏日娜那样挺好的,爱说爱笑,敢爱敢恨,灿烂地活着。 听出苏日娜声音里的焦急,顾如意赶紧追问:“姐,怎么了?” “小意,昨天可可突然发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我就带她去了镇医院,那里的医生说说” 苏日娜几度哽咽。 可可就是苏日娜的女儿,大名叫衡望慕,才三岁,鬼灵精怪的小人,像极了她妈妈。 一听可可生病,顾如意也急了,怪不得她姐能这么早打电话过来。 顾如意这下彻底清醒了,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语速急促地追问:“姐,你先别哭,可可到底怎么了?” 牛姨期待落空,“哦”了声,坐回原位继续择菜。 哈日查盖领着两人,一路穿过花园九曲十八转的小路,成功抵达静园。 熟练的样子就像是走在自己家。 走进院子,哈日查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两人,嘱咐道:“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先去看看。” 两人:“好。” 原本静悄悄的院子被突然出现的说话声打破了。 哈尼闻声出门。 看到哈日查盖正往顾如意工作间去,连忙喊住他:“祝小子!你又来干嘛?” 哈日查盖停步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顾如意。 他走下台阶,问道:“哈尼大师,顾如意不在吗?” 哈尼:“有事出去了。” 哈日查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哈尼没有回答,打量着那块被红布蒙住的东西,反问道:“这是什么?” “送顾如意的。”哈日查盖朝着两人微微颔首。 得到示意的两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一人捏住一角,把红包从上方掀了过去。 哈尼怔住。 这玩意,不是上周拍卖会时,他们被截胡的那扇屏风嘛!? 哈日查盖看到他震惊的表情,笑着说:“您认得?您可真是好眼力,这是我上周去拍卖会偶然遇到的,当时就觉得顾如意会喜欢。” 他甚至还不死心地补了一句:“您觉得呢?” “哼!”半天没有说话的哈尼成忽然冷哼一声,袖子一甩,转身就走,连万年不关的工作间大门都合上了。 哈日查盖和两位西装男站在空地上,大眼瞪小眼。 怎么突然生气了呢? 哈日查盖看看屏风,又哈尼紧闭的房门。 想不明白。 …… 哈尼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机给祝明达打电话。 但是!绝不会同意她找个像哈日查盖那种人。 钱不钱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找个兴趣爱好相同的人,这样才能有共同语言。 哈日查盖,不行!不行!! * 门外的哈日查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哈尼判了死刑。 对面两个人抬得胳膊都酸了,左边那位实在坚持不住,开口问道:“祝先生,你看我们是先搬回去,还是就放在这?” 哈日查盖回头看了一眼顾如意的工作间,大手一挥:“搬进去。” 两人如蒙大赦,立即应道:“好嘞。” 三人开始朝着顾如意的工作间进发。 左侧的公共工作间,四颗脑袋齐刷刷地沿着门框边伸了出来。 凑热闹怎么可能少得了他们! 钱昊趴在最下面:“哎哎哎,进小意那屋了!” 趴在钱昊上面的人:“别嚷,看到了。你们说那玩应到底是啥?” 朝向他们的这面,刚好被红布挡住了,啥都看不见。 第三个摇摇头,接话道:“木鸡啊,但是看大师的表情,应该不便宜。” 说完,他还转头看向最上面的向力学,问道:“哥,你怎么看呢?” 向力学:“我用眼睛看。” 偏不便宜,贵不贵,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阿穆尔这下子怕是有的熬了。 对手强劲,不容小觑啊。 哈日查盖引着两人进了门,视线在工作间内转了一圈后,选定了放置点。 他指着靠近顾如意平时工作的桌边道:“就放着吧,对,竖着放。” 挡起来,营造良好安静的工作环境。 两人上前放下屏风,仔细调整好角度,随后问道:“红布要拿下来吗?” 哈日查盖:“不用了。” 留着,等顾如意回来让她亲自掀开,他美滋滋地想到。 再次打量了一遍后,哈日查盖满意点头:“行,走吧。” 一行人走过厨房后面,刘姨刚好在窗户边炒菜。 看到哈日查盖,她连忙喊道:“小祝,你这是要走啊,不留下来吃饭?” “今天就不了。”哈日查盖道。 主要是顾如意不在,他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刘姨有些失落:“行吧,那你改天有空再来。” 哈日查盖往前走了两步,似是又想起什么,再次退后来,趴在窗边,问道:“刘姨,你知道顾如意去哪了吗?” “小意?”刘姨一边挥舞着锅铲,一边反问道:“她没在静园那边吗?” 哈日查盖摇摇头:“不在,您没看到她出去吗?” “没啊。”刘姨大声喊道:“可能是我出去买菜了吧。” 哈日查盖:“好吧。那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尝您的手艺。” 跨出侧门,哈日查盖长叹一口气。 得了,白来一趟。 人没见到,还把大师惹生气了。 * 顾如意连着两天没回哈尼园,一直留在医院里陪着苏日娜和可可母女俩。 结果不出,她心里也急。 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都有专门留出来陪护用的床,姐妹俩轮流看护可可倒也没多累。 周一一大早,苏日娜侧坐在床边,给可可喂饭。 是顾如意到医院外面的小摊买回来的小米粥,米粒经过长时间的熬煮,变得无比软烂,黏黏的一坨,入口即化,正适合给可可吃。 护士推门而入:“请病人家属到周医生办公室一趟。” 周医生正是哈尼托人安排的,整个“达星”最好的儿科医生。 苏日娜赶紧站起身,把手中还没吃几口的碗递向顾如意:“小意,你来喂吧。” 顾如意跟着起身,却没接手,反而摇摇头道:“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实在不放心苏日娜,一旦 只听到“嘎达”一声,像是凳子落地,然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再就没了动静。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李美如办了个张凳子坐在门前,摆明是要亲自把守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顾如意心里清楚,就算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平白浪费口舌。 视线环过室内,空空荡荡,凡是奶奶的东西,都被归类为死人用过的,所以都被清理走了,此刻她甚至连件趁手的工具都找不到。 顾如意抿紧嘴唇,深吸一口气,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床边。 她双手床沿上,缓缓坐下去,然后侧身躺下,曲起双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杏眼轻阖,遮住那满目苍凉和绝望,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紧,幻想着自己此刻正缩在哈日查盖怀里,仿佛这样才能有那么一丝安全感。 半晌,顾如意动了动干涸的唇瓣,轻声呢喃:“这次真的再见了,哈日查盖。” 70-80 第 71 章 最后的机会 与此同时,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草原上,哈日查盖将铁锹立在旁边栅栏上,第三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点进微信,发现两人的对话依旧停留在自己发出去的那句“早安”。 再瞥一眼右上角的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哈日查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考虑到顾如意这几天没少折腾,他原本不想打扰她睡觉,可心里慌得实在厉害,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打个电话问问,哪怕她生气、发脾气,也比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好多了。 “嘟——嘟——” 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有人接。 哈日查盖一口气打了三个,都是同样的结果,心里的慌乱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顾如意出事了 顾如意没敢再想下去。 苏日娜微楞,过了几秒钟后,轻轻点头:“也好。” 她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等待答复的护士:“可以麻烦您帮忙喂一下可可吗?” 其实像可可这么的大的孩子,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再加上苏日娜有意培养,她筷子用得比有些大人还灵活。 但小孩子嘛,生了病就比较容易黏人,非要找人喂。 “好啊。”护士欣然应下。 身在儿科,给小朋友喂饭这种事,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苏日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麻烦您了。” 可可扬起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她,喊了声:“妈妈。” 苏日娜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可可乖哦,妈妈和小姨去找下医生叔叔,让护士姐姐喂你好不好?” 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会立马跳下床,抱着苏日娜的大腿,撒娇让妈妈带她一起去。 但今天她乖得出奇:“好,那妈妈和小姨要快点回来哦。” 苏日娜:“嗯,可可要乖乖听话。” 病房门缓缓合上,苏日娜回头,透过玻璃看向病房内乖乖吃饭的女儿,差点泪奔。 苏日娜抿了抿唇角:“姐,走吧,医生还在等我们。” 从病房到医生办公室,不过短短几十步,两个人却走得异常煎熬。 一边心存侥幸,一边又忍不住往最坏的可能上想。 推开办公室门,周医生见到两人,起身指着对面的椅子,满脸严肃道:“两位请坐吧。” “周医生,结果怎么样?可可她是不是没事?”苏日娜甫一沾到椅子,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按在桌沿上的双手骨节泛白,足以看出她的紧张。 周医生并未立即接话,先是沉默地看了顾如意一眼。 顾如意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周医生:“很抱歉,但确实是。” 苏日娜眼角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没有声音,但从她微微颤动的肩膀可以看出,她忍得有多辛苦。 顾如意也很难以知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要是真能饿死还算好事了。 顾如意感觉眼前阵阵发黑,胳膊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咚”地一声,她再次颓然地倒在床板上。 砸下去的瞬间,胳膊不知道突然被什么硌到了,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顾如意摸索着把那东西拿起来,举到眼前,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它,忽而心念一动。 —— 结果已经注定,她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接受现实,积极配合治疗。 周医生:“通常情况下,治疗儿童白血病,一般会采用化疗、骨髓治疗、放射治疗等方式。可可的身体条件不错,我个人建议是采用骨髓疗法,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骨髓移植。” “当然,这还得你们来做最后的决定。” 苏日娜情欲有所缓和,颤抖着声音问道:“医生,能治好对吗?” “我只能说可能性很大。”周医生解释道:“任何方式都是有风险的,但骨髓移植的成功率和效果是最好的,如果成功,可可和普通还在不会有差别。” 苏日娜一听,当机立断:“好,我们移植。” 周医生似乎松了口气:“那请你们尽快联系所有家属来做骨髓配型,医院这边也会尽力联系骨髓库进行配对。” 苏日娜:“好,好!” 对哈日查盖来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哈日查盖大吼一声:“卧槽!” 幸好大家都被吓到,他的反应倒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哈日查盖双手抱胸,搓了搓胳膊上立起来的汗毛。 屏幕里,那个怪物正在追着开场时出现的女生一路狂奔。 这tmd到底是什么鬼玩意? 哈日查盖突然有点后悔追进来了,看得见摸不着,还得遭受这种折磨。 最起码进来之前,得先看看电影名字啊! 他主要是真没多想,哪有男的请女生看电影来看这种片子的? 况且看顾如意的性格,也不像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人,看点文艺片倒是更靠谱。 反正他肯定是不喜欢看恐怖片的。 起码出国以后就再也不喜欢了。 还记得他刚出国的时候,英语不算太好,但起码交了几个朋友。 大家都是八九岁的小屁孩,某天放学,他们带着专属于那个年龄的好奇心,凑到哈日查盖房间,看起了电影。 那间对年幼的哈日查盖来说过于宽广的房间,终于显得不再那么空荡。 他们看的电影和今天这部类型差不多,经典美式恐怖。 是年仅八岁的哈日查盖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看的时候可能还会,因为一群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反而打消了不少恐惧感。 但当电影结束,这场对事物好奇地探索也结束了,大家纷纷告辞,空荡的房间又一次只留下哈日查盖一个人。 当晚,哈日查盖就做了噩梦。 苏日娜是被顾如意架着走出医生办公室的,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是软的,差点扑倒在地。 “姐,你要坚强。”顾如意毫不留情地直接道。 不是她心狠,越是这种时候,她们就越得挺住,这才是真的为了可可好。 这要是被发现,到时候打起招呼来,怎么解释? 难道要尬笑,然后说:“好巧啊,没想到你们也来看这场电影。” 同一座商场,同一个电影院,同一场电影。 偶遇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想想就觉得假。 哈日查盖虽然在摸索前进,但实际注意力都放在前排。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跟在顾如意身边那人还真回头了。 哈日查盖赶紧眼疾手快地蹲下,缩成一团,把自己藏在椅背后面。 “小齐,看什么呢?”顾如意看阿穆尔往后面眺望了半天,疑惑道。 阿穆尔又狐疑地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没事,意姐,你继续说。” 顾如意这次丝毫没带犹豫,直接把爆米花桶推过去:“这个给你。” 阿穆尔看看夹在两人中间的爆米花桶,又看看她:“姐,你不吃了吗?还是不喜欢?” 话语里多少透露这些小心翼翼。 “没有,我”顾如意略微迟疑,随便扯了个借口:“我不习惯在看电影的时候吃东西。” “哦,哦,好。”阿穆尔一听,立马接了过来,放进自己怀里。 大屏幕上,各种片头影视出版公司的介绍已经展示得差不多,影片正式进入正题。 就如这部电影的名字所说那般,短暂的黑屏过后,入目就是一片荒芜。 画面整体色调偏黄,给人一种机制的压抑感。 主角一路狂奔,身边的草长得比人都高,她时不时惊恐回头,好像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紧追不舍。 影厅四周忽然就安静了,安静到顾如意都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这就是恐怖片的魅力所在。 “吼!”镜头切换,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正面扑来。 怪物体型巨大,四肢着地,头上却是张扭曲的人脸,眼角处流着黄色的不明黏稠液体。 看架势像是要直接冲破屏幕,扑向在场的观众们。 “啊。” “哈。” 突如其来的冲击,在厅内引起不小的骚动,有女生扑进男朋友的怀里寻求安慰,也有男生吓得脏话脱口而出。 顾如意倒是觉得还好,可能是她阅片无数的结果,在她看来这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顾如意若有所感,一回头,正对上李美如狰狞的面孔,心下悍然。 村口路边有棵歪脖子树,自打她有记忆起就长在那里了,又粗又壮,枝叶繁茂。 情况紧急,顾如意来不及多想,一个拐弯冲到树下,都说人在极端状态下能被激发出无限潜能,她竟然真的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上面,骑坐在其中一根枝桠上。 李美如尝试几次,都没能上去,气得站在树下指着她破口大骂。 顾如意也不反驳。 登高望远,树上的视野特别好,她遥遥看着后面疾奔而来的人群。 直到人群行至眼前,只听她一声暴呵:“救命啊!!!李美如要卖女儿了!” 第 72 章 解决 早就撕破脸皮了,那不妨今天就再撕得彻底一些。 多年来受过的良好教育,让顾如意下意识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说能对社会有多大贡献,但起码要当个有素质的人。 可事实证明,在有些时候,发疯撒泼才是最管用的。 人群中有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女人挤出来,站到李美如身边,仰头喊她:“如意啊,你这是闹什么呢,看把你妈给急的,母女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你听话,快点下来,爬那么高多危险啊!”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表面上看起来是为她着想,担忧她的安全,实则已经在无意中将一切推到了她身上,说她“闹”,同时也将一切都归结为母女俩吵架闹脾气。 还真有那实心眼的人听不出其中弯弯绕绕,出言附和道:“你张婶说得对,你先下来,上面危险,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可不得了。” 跟着又有几个人开口,劝说声接二连三响起,甚至已经有人招呼着要去搬梯子了。 说实话,虽然是自家地盘,但哈日查盖还真没来过。 一般他看电影都是跟兄弟们在各家的私人影院看,要么就是在市中心那片。 这座商场离他家可不算近,要不是今天跟着大哥过来,他甚至不知道这里还是自家产业。 “1,2,3”哈日查盖按顺序数了一排,又紧接着在走廊尽头右拐,这才找到传说中的“五号放映厅”。 开片时间到,五号厅的大门早已提前被工作人员关上。 哈日查盖并不在意,右手搭在门把手上,稍稍用力,厚重的隔音门悠然拉开。 前方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电影开头,音响轰轰作响,直冲耳膜,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屏幕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从明亮的走廊初入黑暗之中,哈日查盖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好像瞎了,只能凭感觉往前走。 几步过后,瞳孔不断放大,眼睛开始适应新环境。 放映厅座位高度以阶梯式下降,入口在最后一排的斜后方也就刚好是整个放映厅高度最高的位置。 哈日查盖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视线扫过前排座椅,不知是因为偶然,还是冥冥之中注定,他居然真的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中间位置的顾如意。 尽管她只从椅背上方漏出了半个后脑勺。 确定好顾如意的位置后,哈日查盖直接抬脚拐进了最后一排。 顾如意坐在位子上,注意力完全不能放在大屏幕上。 刚刚两人落座后,阿穆尔就把爆米花桶塞进了她怀里。 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是正捧着个炸弹一样难受。 顾如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它还回去。 她歪向右边,用气音喊道:“小齐。” 阿穆尔:“怎么啦,意姐?” 顾如意双手握住纸桶下部,递到两人中间位置:“小齐,这个还是” 突然身后几排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响动。 其实放在平时肯定算不上大声,甚至都不一定能听见,但是处在整体安静的环境内,这阵声响就显得格外明显。 阿穆尔下意识回头。 顾如意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半路。 黑暗中摸索前进并不容易,更何况还得避过其他人。 哈日查盖一个不小心就踢到了别人的小腿上,被绊得一个趔趄。 “喂,你能不能看着点!”被踢到的人压低声线,抱怨道。 哈日查盖也被吓了一跳,赶紧道歉:“Sorry。” 听到道歉,男人也不好再纠缠,面色不虞地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重新看回屏幕。 哈日查盖心惊肉跳主要就是害怕自己闹出来的动静引起前面两人的注意,没想到还真不小心引起了骚动。 除了一点,那就是她没眼泪可流,只能干打雷不下雨。 所幸离得远,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为确保真实性,顾如意还不时打两个嗝,声泪俱下地控诉:“可你从读大学起就没再给我钱了,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是我自己兼职赚的,后来上班了,你…你还要求我上交一半的工资,实习期三个月,基础工资只有四千,我还要租房子……” 而另一位皱眉思量半天,终于在四目相对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那天到派出所找女儿的那个人吗?你女儿”他说着,不经意间一抬眼,余光正好看到骑在树上的顾如意,顿时惊住了。 那么高的地方,这是怎么爬上去的。 顾如意看准时机,立马用手指着树下的李美如控诉道:“警察同志,就是她,我是她女儿,她打算以十五万的价格把我卖了,旁边那个女的就是卖家。” 警察目光刹时凌厉起来,扫过两人。 张婶顿觉不妙,赶紧摆手:“不不不,我没有,我” 混乱中解释不清,她干脆推了一把李美如,把锅都甩过去:“就是她,她主动找上我,说是她家女儿学习好,脑瓜子聪明,是大学生,又懂事能干,可以嫁给我家老大。” “我呸!” 刚受过质疑,那位与李美如不对付的村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家大儿子是个傻子,这周围几个村谁不知道。” 极度不对等的条件之下,这样的婚事就显得问题很大了。 “都跟我们回所里一趟吧。”语气不容置噱。 警察朝顾如意招招手:“还有你抓紧下来,一起去。” 顾如意反手环抱住树干,装出一副怕极了的样子:“不,我不下去,她把我锁起来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警察又是一个眼刀甩在李美如身上:“非法囚禁?” 李美如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仰倒,张口就骂:“你这个赔钱货,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尖锐的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尤其是离得最近的两位警察因此遭了殃。 “闭嘴!” 其中一位厉声喝道。 李美如立刻哑声。 耳朵终于好受了,两人再度仰头,对话树上的顾如意,语气较之刚才缓和许多:“你先下来,我们到所里详细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你放心,肯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顾如意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可演戏就得演到底。 她没吭声,半晌才假装佯装镇定地开口:“那先让她把手机还我。” 视线再度落在李美如身上,她赶紧点头:“还,还,现在就还。” 顾兴业自告奋勇:“我去拿吧!” 他年轻,跑得快,很快去而复返,将手机交到警察手中。 顾如意不再坚持,顺从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拿回手机后,她仔细确认过是自己的,可惜已经没电关机了。 临上警车之前,顾如意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格外愤慨的眼睛。 属于一个年轻人。 她认得他,是个回来过暑假的大学生,他们在奶奶去世的宴席上见过,跟着父母一起来吃席,说自己自己家的这个大学生时,他的父母特别骄傲。 他也确实值得骄傲。 顾如意朝他笑了笑,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了句:“谢谢。”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顺利到出乎意料。 李美如的行为虽然不至于真的被拘留或是处罚,但顾如意的遭遇确实非常让人同情,于是她借坡下驴,适时提出自己的诉求:分户口。 把户口提出来,总能杜绝一些隐患,以后办事也方便,不会被李美如找麻烦。 正好就在派出所里,两件事撞在一起,手续办起来格外迅速。 一场闹剧终于在顾如意拿到新户口本的那一刻拉上了帷幕。 她都已经走出派出所大门了,又转身折返回来:“能麻烦借个充电器吗?Type-C口的。” 手机缺电太久,充电器插上去隔了两分钟才成功开机。 未接来电的消息跳出来,足有几十个,全部来自哈日查盖,如果顾如意没猜错的话,这手机估计是一直被打到没电的。 她没理,转而点进那个绿色通讯软件,顶格第一栏,对话框内都被对方发来的消息占满了。 顾如意大概翻了翻。 从最开始那句“早上好”,到后来“你在干嘛?”“闲了回我电话。”再到最后“你没事吧?”“人呢!” 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就要发来一次,她甚至能想象出哈日查盖发消息时的表情。 在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他会关心她的安危了。 顾如意内心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坚硬防线,在这一句句的询问中溃不成军。 就连在上午的对峙中,她都没留下一滴眼泪,而此刻,豆大的泪珠像是不要钱一样砸落在她的手背上,模糊了视线,将那些字扭曲成一片黑色的汪洋。 顾如意吸了吸鼻子,打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短短一行字,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半晌,她咬紧下唇,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按下了发送键。 年轻警察发现她的异样,递上纸巾,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顾如意摇了摇头,接过纸巾,朝他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顺便拔下充电器还给对方,然后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太阳不见了,天空一片灰蒙,明明是中午,却阴得像傍晚,雨水顺势而落。 南方的雨不像草原上那样急促,如银针般细密的雨线相互交织成一张大网,将所有行人收拢在内。 顾如意双手插兜,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抬脚迈入雨幕里。 发丝很快被打湿,水成股流下,脸上湿濡一片。 酸涩的,腥咸的。 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 第 73 章 颓丧 阿斯娜和巴图布赫去云南度蜜月,回来时给每个能想到的人都带了礼物,送了一圈。 结果却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顾如意和哈日查盖,电话打不通,发微信不回,简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赶在假期结束之前,亲自登门送礼。 正值旅游旺季,车一路开过来遇到不少外地拍照,都是来旅游观光的,偶尔看到穿行马路的牧群,便会发出阵阵惊叹,甚至停下来拍照。 直到拐上小路,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牛永远以一种虔诚的姿态俯瞰大地,羊群散落在绿草间,像大团大团的蒲公英,马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溜达到河边低头喝水。 这才是牧民们心中真正的草原,和谐而又宁静。 蒙古包外,羊一如既往地散出去了,班布尔正在追一只蝴蝶,看起来兴致很高,只一样,就是四处不见哈日查盖和顾如意的身影。 祝行:“你” “唉!算了!”祝行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声长叹。 对这个弟弟,他更多的是心疼。 小时候经历那种事,亲眼目睹了亲哥哥的去世,又被送往国外,远离亲人和朋友,和保姆阿姨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相依为命。 养成这副暴脾气,也有他们的责任。 只要他不犯法,祝行情愿跟在他伸手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 但还是希望他能快点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吧。 祝行偏头对着身边的中年男人喊道:“吴经理。” 吴经理赶紧应声:“哎,我在,在。” “那些退款和”祝行的视线落在那个中间完全凹陷,被迫弓成月牙形的垃圾桶上:“这个垃圾桶,统计一下,直接走我私账。” 吴经理:“好,好。” “哥。”哈日查盖突然喊道。 祝行移动视线问:“怎么了?” “你先回吧,我进去看场电影。” 哈日查盖说完,抬脚就往检票口走。 “小哈日查盖!”祝行喊了一声,没拦住。 站在入口处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也不敢阻止,在场几人眼睁睁地目送他进了内场,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除了祝行外的其他人都愣住了,实在没想到,温文尔雅的老板家居然还有个这么浑不吝的弟弟。 没办法,祝行也只能随他去了。 刚才吴经理引着他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到了对面传过来的巨响。 祝行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哈日查盖还在这边。 平时无论面对任何情况都能面不改色的祝总,突然有那么一瞬慌了神,工作也不管了,当即掉头就往过走,步伐快到吴经理得小跑才能跟上。 在看见只是哈日查盖惹了事,而不是事情找上门时,祝行竟然松了口气。 祝行朝着他消失不见的方向无奈笑笑,转身招呼仍然处在愣神当中的吴经理:“吴经理。我们继续吧。” “哎,哎,好的。”吴经理恍然回神,赶忙应道。 “不去,我没事。” 哈日查盖躲开他的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身上烧得没力气,勉强撑起身体,半路又跌回去了。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巴图布赫从未见过哈日查盖如此虚弱的模样,想当初,这位可是淋了大雨,也能光着膀子在雨中狂奔赛马的人,如今却病得起来不床。 老话说不轻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会更加严重,巴图布赫原来是不信的,此刻见到哈日查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阿斯娜眉头微蹙,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 “如意呢?”她问。 “哦,对,顾如意呢?”经过她这么一提醒,巴图布赫也跟着反应过来,追问道:“你病成这样,她都不说照顾你啊?” 她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哈日查盖冷冷出声打断:“多少钱?我赔你。” “先生,这不只是钱的事。”负责人摇摇头:“如果您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和我们说,而不是拿垃圾桶出气,您的行为吓到了别的顾客,给我们影院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略影响。” 刚刚被吓到的女生在男朋友的安抚性终于缓过神来,插话道:“就是,我心脏可不好,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尖锐的嗓音刺得耳膜隐隐作痛,哈日查盖忍不住皱眉,微微抬起下巴,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极为短促的气音,算是应了她的要求。 “你!”女士根本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刚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负责人:“先生,您看我们” “这是怎么了?”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平缓沉稳,气势十足。 最外围的人鬼使神差地让出了自己位置,一层跟着一层,刚巧留出条供单人通过的小路。 负责人顺着人群看去,见到来人一惊,从忙上前打招呼道:“老板。经理。” 祝行在看到中央空地上的哈日查盖和他旁边那个已经明显变形的垃圾桶时,就已经把事情的经过猜出个大概。 他扫过人群,眉心微皱。 都不用他开口,跟在旁边的经理顿时福至心灵,对着负责人问道:“大家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经理跟着秒懂,这位惹事的,大概是和老板有点关系。 她转身面向大家,微微躬身,赔笑道:“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发生这种事,影响了大家的观影体验,今天的电影我们请了,大家到前台办理一下退款手续,我们再额外赠送一桶爆米花作为赔礼,请大家多多包涵。” 说完,她朝着一直站在旁边无所适从的几个前台小姑娘使了个眼色。 小姑娘们还算机灵,接收到上司投来的信号,立马上前招呼道:“来来来,大家请到这边来。” 人群中响起“嘁嘁喳喳”地交谈声,大家最后看了一眼中间的几个人,陆续转身离开了。 这种事,他们又没经历实质性损失,就算留下最多也只是个看热闹的。 电影院退还的票钱还有赠送的爆米花,对他们来说就是意外之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人家都那么说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拿钱闭嘴,皆大欢喜。 当然总会有个例,比如刚才那位声称自己心脏不行,需要精神损失费的女士。 她可不满足于那几十块的电影票钱,不过她男朋友还是很有眼力见的,半哄半拉地把她带走了。 就不说那位开始惹事的家伙,刚来的这位西装革履的男人,那周身气派,一看就不好惹。 “小哈日查盖,怎么回事?”祝行看向哈日查盖,眉头紧锁,面上温润的笑容不再。 “没事,心情不好。”哈日查盖梗着脖子,干巴巴道。 他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打字想问一句:“为什么?” 消息发出去后,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顾如意把他拉黑了。 再打电话,又是那道机械的女声,重复着那句他听了无数次的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哈日查盖茫然抬头,头顶的太阳耀眼夺目,他忽而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没睡醒。 待他走过去,看清里面的人,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讶所代替:“哈日查盖!?你这是怎么了!?” 巴图布赫扯过哈日查盖的胳膊架在肩上,把人从车里拉出来:“等会再说,先给他看看。” “好,好。”阿穆尔连连应声,赶紧帮忙扶住。 日查盖站在门口,硬生生地看完全程互动。 虽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从表情就能看出她现在心情不错。 他慢慢低头,额前几缕碎发落下,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清晰可见。 他在忍…… 艹! 忍不了了! “砰!” “咣啷!” 放在门口柱子旁的银色金属材质的垃圾桶,原本圆滚滚的肚子,因为外力作用而凹陷,晃了又晃,才勉强没倒下去。 “啊!!!”离垃圾桶最近的女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吓得惊声尖叫。 突如其来的意外和巨大响动顿时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 哈日查盖抬眸,冷冷地看了女生一眼,抬腿对着垃圾桶又是一脚。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可怜的垃圾桶遭受暴力折磨。 “喂!先生,先生,请您冷静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冲过来,把哈日查盖围在中间。 但又害怕他可能会袭击人,所以只敢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伸出双臂,缓缓下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哈日查盖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和惊慌失措的路人,自嘲一笑。 有机灵的工作人员早在哈日查盖踹第一脚时就跑去找负责人了。 电影院负责人是为三十出头的女性,她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到哈日查盖面前,安抚道:“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好吗?” 哈日查盖扯了扯因为过度动作而窜上去的上衣下摆,冷冷回道:“没事。” 负责人心里都哭死了。 您是没事了,我们可不太好。 但心里再吐槽,她面上依旧摆出那副亲近得体的笑容。 能熬到负责人的没几个善茬,总是善于察言观色。 从哈日查盖整理衣服的动作中,负责人推测出他大约是不会再有类似动作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缓缓靠近的同时,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短短一米的距离,愣是让她用小碎步挪除了一分钟,脑门上弄出一层薄汗。 眼看着凑到身前,他都没再动作,负责人暗自松了口气,微笑着说道:“先生,您刚刚的行为影响到了我们影院的正常营业,垃圾桶是公共财物” 他的直白、勇气,一放到顾如意面前立刻变得脆弱不堪,粉碎消弭。 在感情面前,没人能做一个真正的巴特尔。 “她说分手就分手了?”阿穆尔说:“话说话来,分手也得有个理由吧,你去,去找她,把话当面问清楚,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吧。” 阿穆尔的话宛如钟椎,一语惊醒他这个梦中人。 哈日查盖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 把两人都吓一跳,巴图布赫朝他的背影喊:“哎?你上哪去啊?” 门一开一合,哈日查盖的话从门缝里挤进来:“追人!” 他已经追过她一次了,再追一次又有什么问题? 第 74 章 再见 时光流转,四季更迭,时间的脚步永远不会为谁而停留。 人生在世百年,时间匆匆而又悠长,来往皆是过客,子然一身而来,也必将会独自离开。 只不过对别人来说都是任凭来去,到了顾如意这里却是自己挥刀切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村子与草原,噩梦与美好,她都不要了。 顾如意原本以为只要抛弃所有,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追逐新生活。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就像早就腐烂的枯树,根须扎得太深,哪怕咬牙将所有腐肉连根拔除,伤口愈合之后,那里也会留下瘢痕,遇到阴雨时节,便会发痛发痒。 不过也并非全然没有益处。 自从与那家人断绝关系,顾如意的运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可谓事事顺利。 果然,他一个星期没去哈尼园,错失了很多东西。 见不到人,哈日查盖是不可能死心离开的,他脚步未停,直接走进了电影院。 电影院里可以称得上是人山人海了,前台那里几个工作的小姐姐就没停下来过,尤其是卖爆米花的小姐姐面前,更是大排长龙。 因为是周六,还是晚上,电影院简直变成了情侣约会的必备场所。 吃个晚饭,再看场电影,甜蜜约会刚刚好。 哈日查盖站在入口处,入目都是人,他搜寻了一圈,终于在检票口前面休息区的空地上找到了落单的顾如意。 她独自站在那里,和周边甜甜蜜蜜的情侣格格不入。 哈日查盖忽然就笑了。 抬脚刚要往那边去,就见一个男人捧着一大桶爆米花,凑到了顾如意身边。 哈日查盖认得他,不知道名字,但知道他也住在哈尼园。 “意姐。” 阿穆尔怀里左手提着两杯可乐,右手抱着满满一大桶爆米花,笑呵呵地喊了一声。 人看上去憨憨的,有点可爱。 顾如意跟着笑了笑:“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阿穆尔颠颠怀里的爆米花桶:“这不是看电影必备嘛!” “行。”顾如意伸手过去:“我帮你拿些吧。” “不用,不用。”阿穆尔赶紧拒绝。 接着又反应过来,抬起提着可乐的右手:“意姐,要不然你帮我拿下这两张票吧。” 他这么一说,顾如意才发现,他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两张电影票。 顾如意伸手从他指尖抽出,拿到眼前看了看。 六排11座和六排12座,刚好在放映厅正中间。 不会因为太近而看久了脖子疼,也不会离得太远光看前座的人头,能够完美享用这场视听盛宴。 阿穆尔看向检票口上方的电子时钟,提醒道:“意姐,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先进去吧。” “啊,行啊。”顾如意抬起头,看着他丝毫没有空闲的双手,再次确认:“你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阿穆尔:“不用,不用,快进去吧。” 临近电影开场时间,检票口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两人甚至没用排队就顺利地进入了内场。 章 可怜的垃圾桶 祝行正满含笑意地听自家弟弟抱怨,结果哈日查盖说到半路突然停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电影院那边。 看他面色严肃,似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祝行赶紧碰碰他的小臂,出声询问道:“小哈日查盖,看什么呢?” “哥,你先忙,我等会儿回来。”哈日查盖抽出胳膊,避开了祝行的触碰,大步流星地朝着商场另一端走了过去。 刚刚在外面大厅的时候,哈日查盖有撇到上面的拍片表,再加上顾如意检票进场的时间来推测。 应该是七点钟那场没错了,他隐约记得是在五号厅。 气势冲冲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去找茬的。 祝行站在玻璃围栏边,从电影院门口看到旁边的手扶电梯,除了一对对动作亲昵的情侣外,剩下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还是工作更重要。 小哈日查盖也大了,做事肯定有自己的分寸,没必要还把他当个孩子,处处管制。 “算了,先不管他,我们继续说。”祝行回头对经理说。 经理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回道:“好的,那您跟我往这边来。” 天几乎是黑透了,巷口的路灯终于开始发挥它的作用。 顾如意一抬头,刚好正对路灯,暖橘色的光线打在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 阿穆尔一个慌神,结结巴巴道:“啊,走,走。” 虽然出门时耽搁了不少时间,但幸好阿穆尔买票时订在了距离哈尼园最近的商场,步行过去最多也就十几分钟。 电影七点开场,两人刚好卡在六点四十五达到。 电影院位于商场三楼,就在电梯口不远的位置。 临下手扶梯,阿穆尔开口道:“意姐,一会儿你在门口等下,我去取票。” 顾如意点点头:“好。” * “叮。” 商场中央的透明直梯卡在三楼停下,电梯门悠然打开。 为首的男人身穿全套高级手工定制西装,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却仍然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紧接着走出来的男人,与第一位长着一张六气氛相似的脸,只是看起来更为年轻一些。 两人的风格截然不同。 第二位一身黑色休闲服,双手插在兜里,眉头微皱,看什么都是一副不感兴趣、不耐烦的样子,让人总觉得他下一秒就有可能当街发火走人。 最后从电梯里出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材微胖,凸出来的啤酒肚让他身上西装看上去有些过于紧绷。 看起来应该是类似经理一类。 “哥,我说你有必要这么拼吗?”哈日查盖跟在祝行身后,忍不住抱怨。 祝行温和地笑笑,侧身抬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问道:“怎么?累了?” “那倒不是。”哈日查盖摇摇头。 他只是想不通,工作日上班也就算了,周末为什么还要加班,加班就算了,为什么大晚上还要来商场巡查! 并且他还真在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拿人手短! 就因为上周拍卖行花了老爷子的钱,作为交换条件,他不得不妥协,到公司上班。 说到这个哈日查盖就觉得怄得慌,早知如此,他宁愿少拍两件都不会花老爷子的钱。 被迫蹲在公司里一个星期,他就整整一个星期没去找顾如意。 本想着趁今天周六可以去趟哈尼园,把东西送过去,哪承想现在不仅没去成,甚至还得大晚上跑出来被迫加班。 顾如意应该不会把他忘了吧? 经理走出电梯,跟在两人身侧,一边引路,一边主动介绍道:“您也知道,我们三层主营的就是些娱乐哈尼目,比如儿童乐园、电影院这些。” “嗯。”男人微微颔首:“最近商场客流量怎么样?” “儿童乐园那边还是老样子,最近电影院人倒是不少。”经理伸出手,掌心向上,微微躬身,恭敬地指向对面的电影院方向。 “哥,我说真的,就咱家那些钱”哈日查盖漫不经心地顺着经理伸手的方向瞥了一眼,口中抱怨的话戛然而止。 其实刘滢声音不大,在热火朝天的烧烤店里完全不起眼,是顾如意自己心虚,怕被哈日查盖听见。 更怕,再多呆一秒,自己都会忍不住。 刘滢一边被她拖着走,一边招呼着:“哎哎,走那边,那边近啊。” 顾如意头也不回:“就走这边。” 两人走出去很远,直到吵闹声隐于黑暗之中,这才停下来拦车,只是她终究没忍住,踮着脚尖向来处眺望。 最后一眼,她再看最后一眼就好。 —— 刚刚在外面大厅的时候,哈日查盖有撇到上面的拍片表,再加上顾如意检票进场的时间来推测。 应该是七点钟那场没错了,他隐约记得是在五号厅。 顾如意重复道:“邻居家哥哥?” “对,就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娜仁托娅突然压低声音:“你懂的啦!” 顾如意刚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经过她的提醒,突然明白过来,说道:“那你好好玩,我先挂了。” “哎哎哎,别挂啊。”娜仁托娅赶紧出声阻拦。 顾如意:“嗯?” “喂!”娜仁托娅嗲怪道:“不是你给我打电话嘛!打来又不说要干嘛。” 阿穆尔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顾如意没打算打扰她的好事,直接道:“没事了,我先挂了,你好好玩。” “啊,好吧好吧,真是服了你了。” 手机从耳边移开,顾如意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按掉了“挂断”键,娜仁托娅的声音连带她背后极具律动感的背景音乐顿时被隔绝在手机对面。 在听到顾如意说“没事”的瞬间,他又马上松了口气。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心情犹如做了一次跳楼机。 经典笑容又再次出现在脸上,阿穆尔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问道:“她过来吗?” “不了。娜仁托娅和朋友出去玩了。”顾如意摇摇头,把手机重新放回到口袋里,抬眸看向他:“走吧。” 命运有时候就喜欢捉弄人。 哈日查盖订的酒店就在烧烤店对面,他实在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于是下楼要了箱啤酒,外带一只烤羊腿用来下酒。 羊腿端上来,兹拉冒油,他只吃了一口便没再动筷,心里想的是,这里的羊果然像顾如意说的那样难吃,腥膻味太重。 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去,哈日查盖突然感觉像是有人在看自己,那感觉特别熟悉,他下意识抬头,目光越过嘈杂人群,扑了个空,只看到门边堆摞在一起的啤酒箱子。 他收回视线,低头,重新将酒杯倒满,一口气干了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干脆举起酒瓶,对瓶吹。 玻璃瓶底落在桌面上,发出“咣啷”一声,很快湮没在吵闹声中。 哈日查盖杵着瓶子,额头抵在胳膊上,半晌,忽而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他都想出幻觉来了吗? 第 75 章 重逢 顾如意在新公司给自己揽了很多活,拼命三娘的架势吓坏了众人。 周乐哪见过这样的员工,劝过几次见效果,急得嘴角起了泡。 他把人叫到办公室,敲着桌子大喊:“就算这样,你也别想让我给你涨工资!” 一激动,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对此,顾如意反应很平淡:“我没想涨工资,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周乐无奈扶额,唉声叹气:“你是不是对我、对公司有什么误解啊?” 顾如意面无表情:“没有。” “”周乐一哽:“算了,你还是出去吧。” 顾如意重新坐会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黑白文档发呆。 其实她说谎了。 她只是想让自己忙一点,忙起来就能忘掉很多东西。 几乎是宿舍与宿舍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偶尔被周乐拉去聚餐外,顾如意甚至有时候连门都不出。 索然无味的生活,反正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过呗。 夏日燥热褪去,杭州的夏天短得可怜,一场雨落下来,天气预报上面的数字直接砍半,冬天随之而至,一年又走到了尽头。 “力学哥对阿穆尔可真好。”最上面的男生感叹道。 “确实。”趴在最下面的人也跟着附和。 向力学最喜欢听得就是类似大家说他把师弟师妹们照看得很好这种话,比夸他的手艺好还高兴。 听到他们的夸赞,他顿时挺直了腰杆。 这边顾如意和阿穆尔两个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跨出小门,进到侧面的巷子,顾如意还是觉得只有两个人去看电影实在太不对劲。 “小齐,等一下。”她停下脚步,喊住阿穆尔。 阿穆尔闻声停下,回头不解地问:“意姐,怎么了?” “我问问娜仁托娅要不要去。”顾如意说着,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就给娜仁托娅拨了过去。 她一直低着头,所以并未发现对面的阿穆尔,在她说出这个提议后,脸上突然失去了惯有的笑容,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巷子口昏黄的路灯亮起,夹杂在半黑的夜色里,是这条静谧巷子唯一拥有的光亮。 打在阿穆尔的侧脸上显得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嘟~嘟~嘟~” 电话里的连接提示音响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声都像是直接打在阿穆尔的心上。 “噔!”电话接通。 娜仁托娅娇俏的嗓音紧跟着传了出来:“喂?小意?怎么啦?” 同时传过来的还有她背后疯狂吵闹的音乐声,甚至连她的声音都被掩盖住了,不太能听得清。 顾如意下意识皱眉,问道:“娜仁托娅,你在哪儿?” 娜仁托娅喊道:“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你在哪儿?”顾如意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哦!”娜仁托娅这次才勉强听清,大喊着回道:“我在‘瀚海’。” 怕顾如意不清楚,她特意解释道:“就上次那个酒吧!” “酒吧?”顾如意眉心皱得更紧了:“你怎么又去酒吧?一个人去的?又喝酒了?” 一连三个问题,像机关炮一样打进娜仁托娅的耳朵。 娜仁托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放心,这次肯定不会了,我和邻居家哥哥来的。” 她双手握住杯子,依靠杯壁温度来缓解冷僵的指尖,室内没开空调,杯口溢出的热气更加明显了。 公寓楼窗户正对小区花园,冷冷清清的,橘黄色的路灯下,不断有白点在空中飞舞。 原来,竟然真的下雪了。 顾如意捧杯送到嘴边,吹去杯口热气,轻轻抿了一口,旋即立刻皱眉。 好难喝! 腥咸的味道,与记忆中完全不同。 又或者,那片草原,寒冷的雪夜与滚热的奶茶,都只是她混乱记忆中的一场梦罢了。 —— 一场幻梦。 哈日查盖偶尔也会这样觉得。 哈日查盖没再吭声。 自这天之后,巴图布赫经常跑回来找他喝酒,都说一醉解千愁,估计是抱着让他喝多了就快点忘了的意思吧。 借着酒劲,两人也明里暗里劝过很多次。 “不就是个女朋友嘛,等我回头多给你介绍几个。” “哎,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感情这东西都讲究缘分。” “” 可惜都没什么效果。 顾如意恍然问道:“已经六点了?” 阿穆尔点点头:“嗯,是的,马上六点。” 顾如意抬头看向窗外,橘红色的夕阳犹挂在天边,整片天空还是亮的,根本没有丝毫天黑的迹象。 果然是夏天就快到了啊,连白天时间都变长了,要是放在前些天,这个时间就算没黑透,也该差不多半黑了。 她回头对着阿穆尔微微点头示意:“马上就好。” 阿穆尔:“好,来得及。” 顾如意收回视线,仔细刻完最后几下,将刻刀放回桌面,起身扯扯衣服边缘,抚平上面因长时间坐着而形成的折痕,随后迈步往门口走去。 阿穆尔见她过来,率先转身往左侧跨了一步,把门口的空间全部让出来,向前摆摆手,随口招呼道:“走吧,意姐。” 顾如意:“其他人呢?” 她还以为大家都在门口等她,所以才这般急匆匆地出来,结果走出来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除了阿穆尔外,全都不在。 “呃”阿穆尔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慌乱,但又很快回到那副快乐天真的表情,解释道:“他们就都说有事情,所以不能去了,我票都买好了,真烦人。” 顾如意错愕。 怎么忽然就有事了,还是是集体有事? 她开始犹豫,思索着和阿穆尔两个人,孤男寡女一起去看电影会不会不太好。 倒不是怕阿穆尔图谋不轨,只是俩人年纪差不多,又都单身,一起去看电影总显得有点奇怪。 虽然顾如意也不太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但被周边人调侃还不能翻脸的感觉非常不好,最好还是尽量从源头杜绝一切。 她还挺期待那部电影的,不然还是找个时间自己去看好了。 “要不然我” 顾如意张了张口,还没说完,就被阿穆尔抢先一步:“意姐,你不会也打算抛下我吧?” 他撇撇嘴,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活像只害怕被抛弃的狗狗。 阿穆尔都话到这步,顾如意知道自己肯定是没办法拒绝他了,叹了口气,妥协道:“算了,走吧。” 得到她的肯定答复,阿穆尔顿时笑了,高声欢呼:“好哎!”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各怀心事。 院子左侧偏房内,四个人头并排探出门口,看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背影。 摞在最下面的人眉头紧皱,纠结半天后,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就是,就是,要是意姐知道真相,会不会杀了我们?”位于他上面的人接续问道。 “笨!”夹在中间的向力学右手成拳,毫不留情地敲在下面人的头顶。 用一副“我是过来人,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语气继续说道:“以小意的性格,她肯定不会计较那么多,大不了说就我们两句。” “嗷。”扒在下面的人惨叫一声。 虽然明知向力学根本没用力,但是打得真的很痛哎! 他抬手揉了揉被砸痛的脑袋,嘟囔反驳:“可是被意姐盯着看真的超级恐怖,再配上她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吧!” 向力学不以为然道:“咬咬牙就过去了,我们家阿穆尔的爱情终于,还是你的鸡皮疙瘩重要啊?到时候小阿穆尔如果真成了,我们就是一家人,小意还能想起找来算账?” 今年,哈日查盖依旧受邀跟阿穆尔一家一起过年。 电视里在播春晚,其实也就听个响,压根没人看,娜仁托娅早就带小哈尼睡觉去了。 转眼又是一个周六,整整一周无事发生,没人上门打扰,生活总算是回到了让顾如意觉得舒服的状态。 她心情甚好,就连去吃饭时,刘姨也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最近总能在她脸上看到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觉得亲近不少。 每当这时,顾如意就只是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几个回合下来,拍卖价格飞涨的同时,现场的人全都放弃了跟价。 只有前面的一号先生,就像是和顾如意杠上了一般,俩人你来我往,价格眼看就要冲到两千万。 连哈尼听久了都不由得皱眉,他忽然伸手,按下了顾如意刚抬起来的左手,垂眸缓缓摇头:“不要了。” 顾如意:“好。” 拍卖这个东西,有时候会为了争一口气,使最后的成交价格远超事物本身,钱是一方面,主要是会后悔。 顾如意向来冷静,哈尼说不要了,就代表这件东西已经没了再争夺下去的必要。 那就让给前面那位“1号”先生好了。 她收回左手,号码牌倒扣在膝上,静待下件目标物出场。 “还有没有人加价?”拍卖师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会场:“一千九百万一次。” “一千九百万两次。” “一千九百万三次!成交!” 随着三声锤响落地,那件来自明代,被工匠们精雕细琢过的黄花梨山水屏风,终是等到了他的归属。 接下来连这几件全都是木雕品,前面那位“1号”先生像是故意找茬一样,每次都要和顾如意争个高低,偏生到了其他东西,他就又不竞价了。 几番争夺下来,两人激烈竞价在场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直到整场结束,顾如意只从他手中抢下了几件巴掌大小的摆件。 她只能借此安慰自己,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此行非空吧。 拍卖结束,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 顾如意陪着哈尼到后面签了单子,师徒二人便直接坐上车,打算回哈尼园了。 哈尼低头从下方看了看顾如意的脸色,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没。”顾如意摇摇头:“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小意啊,万事皆是缘分,没拍到就正面我们和那些东西无缘,别放在心上。”哈尼宽慰道。 顾如意:“嗯。” 哈尼抬手捋捋下巴出花白的胡子:“不如多想想小刘今天中午做了什么好吃的。” 顾如意:“” “意姐,你好了吗?”阿穆尔站在门外,抻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往工作间里看。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今有领队三股蒙古包邀他参赛。 哈日查盖无奈,只能答应了。 —— 同一时间,顾如意也在那达慕大会现场。 顾如意:“好。” 拍卖师脸上依旧是那副从未变过笑容:“这件拍品呢,出自明代著名雕刻大师之手,用整块黄花梨雕刻而成,大家可以看一下,屏风上所雕刻的每一寸草木都暗含生机,假山流水,像是按比例复刻出来的……” 就在拍卖师介绍期间,原本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发呆放空的哈日查盖,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展台上的木质屏风。 祝明达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就乐开了花,靠过去问道:“怎么?想要?” “昂。”哈日查盖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看挺不错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哈日查盖心里却并不平静,他正在飞速打着小算盘,估量自己那些存款够不够拿下这个屏风。 而且后面还有其他东西,他得仔细计算一下才行。 听到哈日查盖的回答,祝明达可是高兴坏了。 他家这个小混蛋这是去了一次展会,突然就爱上木雕了? 能和自己有同样的喜好,他那些宝贝总算能后继有人咯! “喜欢就买。”祝明达一拍大腿,径直道:“爷爷掏钱。” 哈日查盖:“嗯。” 有他家老头这句话,他心里就有底了。 “谢谢爷爷。”哈日查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今天就说几句好听话哄哄老爷子开心吧。 “ 起拍价,550万。” 锤音响起,现场立刻就有人举起了牌子。 拍卖师优雅地伸出手指向左前方的中年男人:“600万。” “35号,650。” “700。” “950。” 与拍卖师一同发声的还有哈尼,他对着顾如意轻轻点了下头:“举吧。” “好。”顾如意伸直左臂,高高举起了代表身份的号码牌。 拍卖师声音都比刚才要高亢许多:“好的!8号,1000万。” “还有没有”他话还没说完,就地直接转了个弯:“1号先生出价1050。” 顾如意闻言,再次举起手中的号码牌。 “8号,1100万。” “15号,1200。” “1号先生,1250万。” “这位女士继续加价到1300万。” 只有她清楚自己心里有多慌乱。 可惜老天爷有时候就喜欢这样作弄人。 车开进景区,远远就能看到搭起的台子,偌大的一行字,不能再显眼了。 “欢迎来到那达慕。” 顾如意搭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收紧,指甲隔着一层单薄布料抠进肉里也不知道疼,耳中嗡嗡作响。 刘滢就坐在旁边,也最先察觉到她的异样,看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晕车,一边抬手轻抚她的后背帮忙顺气,一边低声询问:“如意,你怎么了?” 顾如意赫然回神,猛喘两口粗气,嘴唇颤动,声音近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我没事。”她说。 “晕车了?要不要喝口水?” 刘滢说着,拧开瓶盖将水递到她嘴边。 顾如意缓过神来,结果瓶子,温声道谢,然后轻抿了一口,液体微凉,一路穿过胸口,稍稍压下了她体内的躁动情绪。 接下来的半天,顾如意顺着刘滢的话借口自己晕车,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主要是怕遇到熟人。 遇到了又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 但这只是第一件,来过拍卖会的人都懂,越往后,好东西越多。 所以第一轮只有五六个人举了牌子,珐琅杯最后以900万的成交额被拍下。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二号拍品” …… “三号拍品……” …… “四号……”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依旧没有轮到哈日查盖等待的东西。 对于前面的物品,哈日查盖根本不感兴趣。 他颓废地仰靠在椅背上,张嘴对着展台打了个哈欠。 “哈~”睡眼惺忪。 祝明达带他来,又要担心他出乱子,表面上是在观察拍品,实际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见他丝毫不顾形象地打哈欠,连忙仰头靠近哈日查盖,压低声音呵斥道:“注意形象。” 哈日查盖眨巴眨巴被睡意困住的眼皮,挪了挪屁股,稍微摆正姿态。 “唉!”祝明达长叹一口气,收回视线,算是暂时放过他了。 最后一排,过道旁边,顾如意正坐得笔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台上拍卖师介绍。 处在她左手边的哈尼,双目微合,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师徒二人来得晚,既不想打扰其他人,也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干脆直接在后面寻了两个空位就坐了上去。 又过了差不多半小时,顾如意突然有了动作。 她倾身向左,靠近哈尼耳侧,小声提醒:“老师,下一个就是了。” “好。”哈尼闻言,掀开眼皮轻声应道。 前面那些东西,虽然在世俗意义上价值不菲,但落在他眼里,还不如几块木头有意思。 活了大半辈子,除了木雕一事,他也没什么所求了。 见哈尼醒了,顾如意抬头看了一眼台上,拍卖师已经开始介绍铺垫介绍了。 “老师,我们要拍吗?”她压低声音继续问道。 哈尼点点头:“不急,先看看。” 两人认识以来,刘滢从没这样激动过:“哎哎哎!来了!来了!” 顾如意浑身一震,顿时僵在原地,脚挪不动步,胸腔里像是有面鼓在锤,“咚咚”作响。 高头大马之上,那人一如记忆中那般神气、骄傲。 紧跟着便是一声尖叫,将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如意,如意,你快,你快摸摸它啊!” 老马识途,也认人。 顾如意回神一看,赫然一个马头抵在面前,耳朵都快戳到她脸上来了。 她抬头,视线赫然闯入那双黄褐色的瞳孔中。 事实证明,有些人、有些记忆,并不是你说忘就能忘的。 第 76 章 狼狈 “如意,如意?发什么呆呢?” 刘滢的催促声响在耳边,语气兴奋又期待。 不止是她,顾如意能感觉到周围人都在看着自己,尤其头顶上那道视线,存在感极强。 面前的马儿似乎已经等到不耐烦了,打了个鼻响作为催促,将头又往前伸了伸。 顾如意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犹豫着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鬃毛的瞬间,马却忽然闪身离开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到马背上的男人正单手勒紧缰绳,马应声而动,调转方向,径直朝前方走去。 错身之时,顾如意对上他的眼睛,平淡的、毫无波澜的眼神,足够冷漠,就像是在看一个未曾相识的陌生人。 她心下蓦然一怔。 周遭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大部分都在为她惋惜,偶尔有人吐槽她动作太慢,白白浪费好机会。 作为当事人,顾如意完全没听进去,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这个。 直到最后一匹马归来,人群彻底散了,刘滢和顾如意一起并排往回走。 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究竟如何做,才能帮老师改掉拖延的习惯。 明明是他先说要去参加拍卖会,结果早上又不想起。 要不是没顶住顾如意三催四请的强悍攻势,哈尼怕是能直接开口说不去了。 拍卖会定于上午十点开始,会场在郊区山脚下一处大型私人会场内,从哈尼园开车过去,最少也得花个四十分钟,这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哈尼愣是磨蹭到九点钟才出门。 秉持着不迟到,但也绝不会早到的原则,来自哈尼园的私人车辆,成功在九点五十分停在了会场门前的空地上。 能来参加这种拍卖会的,都算得上是圈子里的名流,不是名流起码也得是个中上家庭,还得懂点艺术,哈尼园的车他们肯定人得。 车才一停下,还未来得及进场的人就靠了过来。 看着窗外忽然增多的人群,顾如意下意识皱眉。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 另一边,司机也已经下车,帮哈尼打开了门。 顾如意快步走了过去,师徒两人刚凑到一起,就被旁边的人团团围住。 在场男士都穿着价格高昂的手工定制西装,而贵夫人们身上除了礼裙外,还有着各种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 反倒是一身日常唐装的哈尼和一身白裙站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被围住后,紧跟着几张名片就递了过来。 不过像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哈尼负责礼貌点头微笑,顾如意负责接收名片,师徒俩配合地异常默契。 厅内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上,坐在祝明达身边的哈日查盖,正翘着二郎腿,垂头刷手机,对于门外的哄闹声充耳不闻。 门口负责迎宾的工作人员眼看时间马上就到,那些大人物却没有要进场的意思,赶紧出声提醒道:“各位先生和女士,请赶快入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好。”一位身穿黑色西装,身前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连连应声后,又对着人群招呼道:“快,让哈尼大师先进。” 众人纷纷应和,退到两边,从人群中让出了一条半米宽的路。 “谢谢哈。”哈尼也没过多客气,点了点头,带着顾如意走了。 留下的人群开始排队入场,直到十点整,才总算落座完毕。 “铛铛~” 木锤落在底座上,发出脆响,场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满怀期待。 拍卖师挂起得体的职业微笑,语调不急不缓:“欢迎各位来到本次的拍卖活动,本次交易额的百分之十,将在活动结束后作为慈善金捐赠给福利机构,谢谢大家。”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今天的一号拍品——清代珐琅杯。” 随着他尾音落下,场内灯光顿时变暗,紧接着一束白光打在了台子中央。 玻璃罩内的珐琅杯,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 饶是顾如意跟着哈尼去过不少的拍卖会,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品相 短短三个字,宛如一根细长鱼线,紧紧勒住顾如意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她一张脸涨得通红,薄唇嗫喏,几不可闻地挤出几个字来,然后呼吸猛地一滞。 重新感受到浓郁的氧气,顾如意猛吸几口,感觉心跳得厉害,惶惶回神,才发现刚才只是一个梦而已。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室内昏黄一片,特别安静,压得人更喘不过气来。 视线环顾四周,没见刘滢的身影,也不知道去哪了。 顾如意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往后挪了挪,脑袋向后仰靠在床头柜上。她没打算开灯,就这样缓缓曲起腿,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不多时,卫生间里突然响起马桶抽水声,紧跟着水龙头被打开,又关上,刘滢甩着手从里面走出来。 顾如意循声看向那个模糊黑影,一开口,声音哑得吓人:“我还以为你不在。” 刘滢脚步一顿,旋即笑起来,语气轻松,打趣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了。” 她快步从两张床中间穿过,顺手按下床头灯开关。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顾如意下意识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也照亮了她的脸。 嘴唇发白,眉心微蹙,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尤其被灯光一打,特别明显。 “脸色怎么这么差?你这两天就不好,是不是有点水土不服啊?” 说着,刘滢探手去感知她的体温,才洗过的手上还沾染着一层水汽,指尖微凉,更凉的是顾如意的额头。 “没发烧啊。”刘滢嘟囔一句,又问:“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顾如意偏头躲开,解释道:“刚才睡觉有点被魇住了,出了点汗。” “哦。” 刘滢打量她几眼,确认确实没问题后,这才点了点头。 顾如意掀开被子,说:“我去冲个澡。” “行。”刘滢侧身给她让出位置,过了一会儿,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朝她的背影喊:“你快点收拾,晚上有篝火晚会,老板说请我们吃烤全羊。” 听到这话时,顾如意的手刚好落在卫生决定灯开关上,闻言顿了几秒,“啪”地一声压下去,轻声回道:“好,我知道了。” 篝火是景区负责安排的,接近两米高的火堆,火焰腾空而起,周围挤满了人,或认识、或不认识,都能跟周边人碰个杯,聊上几句,场面热闹异常。 喝到兴头上,有上午开幕式表演完毕的乌兰牧骑,掏出自己的马头琴,配上悠悠长调,彻底将气氛推至高潮。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群人绕着篝火堆围成圈,学着其中身穿长袍的蒙古族的样子,伸伸胳膊,踢踢腿。 周乐带头,公司里社牛太多,几乎所有人都冲上去了。 刘滢虽然还盘腿坐在原处,但身体早就控制不住地在跟随音乐摇摆了。 相反,顾如意安静极了,端着酒碗不时抿上一口,视线借着火光不时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她很担心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他不爱凑这种热闹。 而担心之余,其实还隐约有点说不清楚的期待,无法形容。 顾如意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人其实真的挺贱的。 可情绪这东西,要是真能控制得住,这世上大概就没那么多令人痛苦的事了。 一曲终了,另一首再起。 顾如意忽然动了,仰头猛地干掉碗里,随后把碗往地上一撂,倾身凑到刘滢耳边快速说了句什么。 刘滢正投入,更何况周围太吵闹,压根没听清,下意识扯着嗓子回问:“你说什么?” 顾如意余光瞥向人群外围,单手撑地翻身爬起来,喊道:“我去一下卫生间!” 说完,掉头就走。 刘滢反应过来,朝着她的背影喊:“哎哎!你等等,我陪你去啊!” 呼喊声伴着木柴崩裂的声音,迅速隐匿于欢声笑语当中。 顾如意早就走远了,根本没听见,她脚步匆匆,似是非常急切。 果然不出所料,这肯定是水土不服了。 刘滢叹了口气,想着等下得问问景区工作人员有没有医生,或是治这方面的药。 天已经完全黑了,连月亮都没有,夜幕笼罩之下,几点繁星也不足以照亮眼前的路。 顾如意忘了带手机,只能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草叶踩在脚下,发出细微摩擦声,悉悉索索的。 也不记得走了多久,她只知道距离热闹中心越来越远,吵闹声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虫鸣多重奏。 待行至住宿区,穿过几排蒙古包,于一个拐角处,脚步戛然而止。 漆黑夜色里,一道低沉男声幽幽响起:“跟够了吗?” 顾如意揣在防晒服口袋里的手陡然握紧。 隔壁蒙古包前点了灯,有几缕光线溢过来,并不足以照亮什么,但她就是在这一刻看清了他的眼睛,与白日里如出一辙的冷漠,还有些似笑非笑的嘲讽。 顾如意条件反射般的,下意识转身想逃。 脚步虚浮不堪,背影充满了慌乱与狼狈,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几步路迈出去,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他似乎还轻笑了一声。 “顾如意,过了这么久,原来你还是个胆小鬼。” 第 77 章 道歉 面对问题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VIP客户呢。”前台说:“那个领头的,可年轻了,人长得帅,还特别大方。” 蓦的,哈日查盖莫名其妙感觉心里更堵得慌了。 原来,在两人分开的这一年中,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对她念念不忘。 “哦,对了。”前台翻开桌面上的备忘录,指给他看:“你看,这不嘛,中午刚订了只烤全羊,说晚上在篝火旁边烤。” 哈日查盖望着那白纸黑字怔怔出神。 今年的那达慕,其他几家人都没来,一是离家太远,舟车劳顿,再就是那俩人都被孩子拖住了脚步,哈尼自不必说,上个月阿斯娜也生了个女儿,现在还在坐月子。 兜兜转转,终是应了巴图布赫那句话,孤家寡人只有他一个了。 哈日查盖独自在房间里枯坐,眼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一点没入地平线,听着外面热闹的欢呼声,他觉得心烦,干脆出门,往相反的方向走,眼不见为净。 结果走着走着,鬼使神差般的,就绕到了篝火堆外围。 视线越过重重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清瘦身影,坐立不安,抻着脖子不知道在找谁。 满腔疑问和怨言在那刻翻涌而出,哈日查盖特别想冲上去问问她,问她到底为什么抛弃他,问她到底把自己当什么。 话到嘴边,忍了又忍,他生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转身抬腿就走。 千算万算,哈日查盖只是没想到她会跟过来,其实他很早就感觉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很远,最终还是他没忍住开了口。 算不上客气,甚至带着隐隐怒火。 而那句在心里埋藏许久的话,也被问出了口:“顾如意,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梦境与现实在此刻重合。 顾如意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轰”的一声,宛如水滴入油锅,噼里啪啦地飞溅而出,落在她心上,轻易融开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围墙,烫出一个个血泡。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啊,哈日查盖。” 时隔一年,姗姗来迟的道歉,顾如意并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接受,可她一定得说,这是她欠他的。 尽管时机不对。 这次相遇本来就是个意外。 其实顾如意原本打算那达慕解释之后再找个机会跟哈日查盖见一面,请他吃顿饭,自罚三杯,好好道歉。 当然,如果他同意的话。 今晚跟出来,原非出自她本意,感觉像是身体里有股力量在推着她走。 他说得没错,她就是个跟踪狂,想要远远的,再看一眼,像臭水沟里的老鼠那样,窥探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哈日查盖这次是真的笑了,气笑的,狭长眼眸化成一条线,抬手捋一把脑袋,问她:“你就打算跟我说这个?” 顾如意抿了抿唇:“嗯。” 其实不是的,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关于她其实很想他,关于她受的委屈,关于她找到新工作了,老板、同事人都很好,等等等等。 如果可以,她甚至能把自己过去一年每次吃过的大餐都细数给他听,因为她每次坐在桌前,都会不自觉想起,如果他在的话,会喜欢吗? “你” 哈日查盖刚想再说点什么,可刚张开嘴,就听到远处传来呼唤声,叫的是顾如意的名字。 “我同事来找我,我先走了。”她说着,转过身,身形一滞,又转回来,无比郑重地再度道歉:“真的对不起。” 哈日查盖摆摆手,示意她快走,表情特别不耐烦。 肯定是了,这种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接受。 顾如意脚步匆匆而去,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走得特别狼狈,因为脚软。 走出去大概二十米,迎面遇上刘滢。 “你吓死我了,不是说去卫生间嘛,怎么跑到这么远来了?” 刘滢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回来,望着远处黑漆漆像是要吞人的草原,感觉心里阵阵发虚,于是跑到临近大堂的卫生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这才出来寻她。 “我” 顾如意刚要找借口解释,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刘滢扬着下巴示意她往身后看,有人站在那边,正是她走过来的方向。 光线不明,但凭借隐约轮廓能看出,那是个男人。 “哦~原来是约会去了。” 刘滢跳起来,一把揽住顾如意的脖子,故作凶恶地威胁道:“说!哪来的男人!” 满打满算,两人认识也快有一年了,还每天睡在隔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没听说她有男朋友。 更何况就算是有,也不能出现在这几千公里外的地方吧?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顾如意掀开她的胳膊,说没有。 “我不认识他。” “真当我傻啊?”刘滢一巴掌拍在她肩头:“你可以啊,才来了两天,都勾搭上帅哥了?也不给我介绍介绍,不够意思。” 顾如意说真没有,那就是个路人。 刘滢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偏不相信,缠着她问,像是非得问个明白才肯罢休。 对此,顾如意坚持不认识他。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地往回走。 身后,哈日查盖站在蒙古包旁,目送她们离开。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顾如意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哪还有半点影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 这天晚上,顾如意迟迟没能入睡,她将原因归结于蒙古包隔音效果不好。 隔壁住户太过兴奋,一直在喝酒划拳,声音穿透两层墙壁,隔空传来。 身边人睡得倒是安稳,顾如意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打算看一眼时间。 屏幕蓦然亮起,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突兀,她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倒扣在床上,一闪而过的功夫,足够她看清时间了。 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刘滢的声音于黑暗中幽幽响起:“原来你没睡啊?” 两人异口同声:“太吵了。” 顾如意伸手按亮床头灯。 刘滢撑着坐起来,半靠在床头,用指腹揉捏眼下皮肤,颇为幽怨:“我都能想象到明天的黑眼圈有多恐怖了。” 顾如意没说话,仰躺盯着天花板发呆,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隔壁一阵阵的吵闹声。 刘滢最先受不住,开口发出邀请:“反正睡不着,不如聊会儿天呗!” “行啊。”顾如意翻了个身,胳膊折叠垫在脑后,面向她,问:“你想聊什么?” 刘滢下巴微抬,思索沉吟片刻:“不如就聊聊今天晚上那个男人?” 顾如意当即脸色一僵。 “开玩笑,开玩笑。”刘滢立马打着哈哈岔开话题,转而盘腿坐起来,又问:“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如意,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 顾如意沉默几秒:“没有。” 刘滢啧啧两声:“那还真是可惜。” 她重新躺回去,语气颇为感慨:“也不知道最后便宜给哪个臭男人。” 顾如意心说,再没有人了。 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她假装打了个哈欠,转身拉过被子盖过头顶,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瓮声瓮气的:“我困了。” 刘滢惊道:“这么快?” “嗯,先睡了,晚安。” “晚安。”一支无形的箭自背后飞来,直穿心脏,而弓正握在哈日查盖手中。 曾经他说她是最勇敢的姑娘,如今说她是个胆小鬼。 爱与不爱其实很明显,他大约是真的恨透了她吧。 顾如意僵在原地,薄唇失去血色。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在篝火堆旁再次看到哈日查盖的那一刻,心里有道声音疯狂叫嚣,血液上涌,鬼使神差般的,就这样急吼吼地跟了过来。 哈日查盖这人吧,平时看着话不多,但总能在关键时候语出惊人,直击要害。 只那一句还不够,他似乎想要把她的心都挖出来,鲜血淋漓地拨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石头做的。 又是一声轻笑,顺着风声传进顾如意的耳廓里,这次听起来格外清晰,嘲讽意味十足。 “哦,不对,你现在长进了,都学会跟踪了。” 顾如意猛地转身,好巧哈日查盖点在手机屏幕上,背后的手电筒突然亮起,眼前一片炫目的白,她下意识抬手蒙住眼睛。 适应了几秒钟后,她放下胳膊,一抬头,四目相对。 哈日查盖还穿着去年那件红色长袍,五官还是熟悉的感觉,好像瘦了,又好像没有。 之前太匆忙、太慌乱了,顾如意现在才发现他到底哪里不一样了,那头半长的微卷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剃得极短的寸头。 曾几何时,两人相互纠缠,顾如意受不住的时候,就总喜欢攀着他的肩头,用指尖颤巍巍地勾他汗湿的发丝,弯缠相绕。 果然都变了。 哈日查盖皱了皱眉,语气稍有不耐:“你看够没有?” 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顾如意蠕动着唇瓣。 半晌,喃喃开口,轻唤他的名字:“哈日查盖” 有点哽咽,满含歉意,特别卑微。 哈日查盖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收紧,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幸好是晚上,夜幕里的草原足以包容一切。 说不动容是假的。 记忆里,顾如意唤过他很多次,或欣喜、或悲伤、或欢愉、又或压抑 但从未像今天这般卑微过。 哈日查盖表面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实则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不是现在,是从下午比赛结束时那次会面。 巴日思当时近乎失控,根本不停指令,直直地朝着人群扎进去。 他一个劲儿地勒缰绳,生怕它撞了人,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顾如意,那个于他梦中魂牵梦萦的人,难以置信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哈日查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可当时,她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那儿,比头顶的阳光还耀眼。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哈日查盖看到她脸上明显慌乱神色,其实他心里比她更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心跳得仿佛要冲破胸膛。 随即便有一股气升上来,顶得他肋骨生疼,于是他扯了缰绳,头也不回地走了。 绕到休息区,有工作人员过来牵马,顺手递给他一瓶水,他一口气干掉大半瓶,抬手摸一把嘴,突然低头笑出了声。 多大的人了,还能做出这种事。 把她晾在那儿,让她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哈日查盖心里却没觉得有半分好受。 后面颁奖时,视线从观众席里来回飘荡,再也没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再后来,哈日查盖终究没忍住,跑到住房部前台那里,真真假假套了番话,得知顾如意是跟公司同事团建来的。 床头灯被按灭,房间里复又陷入黑暗。 伴着隔壁传来的吵闹声,顾如意竟然真的就此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 78 章 挂件 第二天,两人成功睡到日上三竿,堪堪赶上午饭,饶是这样,走进餐厅包间的时候仍旧哈欠不断,往那儿一坐,整个人都怏怏的。 连周乐这种习惯于熬夜打游戏的夜猫子看了都觉得惊讶:“干嘛?你们俩半夜偷地雷去了?” “不是。”刘滢摇了摇头,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昨晚隔壁喝酒也太吵了,你们都没听见吗?” 众人纷纷摇头:“没有。” 想来也是,毕竟就她们俩住得最近,只能自认倒霉了。 顾如意没吭声,其中缘由到底是不是这个,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行行行。”周乐翻开菜单,充分发挥自己散财童子的特质:“今天多点两个菜,你俩多吃点,好好补补。” 彩虹屁吹多了,都形成条件反射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就蹦出去了:“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她抬眼瞟了一下屏幕顶端的时间。 八点四十六分。 也该回去休息了。 顾如意起身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因为做了太久,肩膀有些发僵。 她抬手搭在肩膀和脖子的交界处,一边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一边抬脚走出工作室,关好大门,回到房间。 * “站住!” 半山别墅楼下大厅内,哈日查盖因为一声怒喝而被迫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微微垂下的脸上充斥着不耐烦。 他故意混到十点以后才回,为的就是避开其他人。 可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祝明达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朝着立在客厅口的那个随性的身影吼道:“混小子!你给我过来!” “爷爷。”哈日查盖顶了顶右腮,不情愿地转身面向沙发。 宽敞的客厅里,此时只有祝明达自己,显得空空荡荡,连他本来还算健硕的身体都衬得有几分凄凉。 哈日查盖嗤笑一声:“您老又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专门在这蹲我?” 祝明达质问道:“这么晚才回来,你又跑到哪儿鬼魂去了?” 哈日查盖摊开双手,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我一个无业游民,爱上哪就上哪呗。” “你”祝明达气结。 哈日查盖撇了撇嘴,伸出拇指指向楼梯:“如果没事,我就先上去了?” “过来。”祝明达忽然换了语气,不再怒斥,冷冷的,是来自多年上位者生活所养成的压迫感。 “行!”哈日查盖忽而一笑,点着头走了过去:“到底有什么事?” 祝明达拿起手边的请柬,“啪”的一声丢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周六的拍卖会,你陪我去。” “我不”哈日查盖伸手捞到眼前,随意地翻了两下,刚要拒绝,眼前闪过一张图。 他重新翻回去,定睛一看。 木雕屏风? 哈日查盖话锋一转:“行,我去。” 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挤到两人中间,跟老母鸡护崽一样,不动声色地把顾如意往自己身后扒拉。 他梗着脖子,拿出了自己酒桌上谈判的架势:“你谁啊?有事吗?” 虽然平时周乐的身高放在公司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可眼下站到哈日查盖面前,突然就有点不够看了。 哈日查盖这张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其实有点凶,再配上他的身材,简直压迫感十足。 听到周乐的质问,他没回答,就站在那,垂眸淡淡地扫了一眼,实则内心已经飞速下了判断。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前台口中那个有钱又大方的男人了。 哈日查盖移开视线,落在周乐挡在顾如意身前的胳膊上,眸色幽幽。 说实话,他其实不太能理解,这样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肩不能康手不能提的,有什么好喜欢的。 此刻,周乐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定性成了“小白脸”,只觉得被他盯得头皮直发麻,正因为如此,内心却更加坚定了。 经她手改造过的观音像,与阿穆尔刚拿过来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栩栩如生,像是它真的正在盯着人看。 阿穆尔眼睛都亮了,双手接过,忍不住惊呼:“哇!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顾如意摇摇头:“我只是在你的基础上稍微修改几处,你师兄比我做得更好,你多练练肯定也会比我厉害。” 阿穆尔的师父吴成济大师专攻佛像雕刻,上门找他雕佛像的络绎不绝,排都排不上队,有些人便会退而求其次寻求深得师父真传的向力学。 但吴成济觉得大徒弟还未学精,为了防止那些人影响他学习,干脆把他连带着才入门不久的小徒弟阿穆尔打包送到了哈尼园,让老朋友帮忙照看一阵子。 哈尼经常说自己这就是个幼儿园,专门用来给他们看孩子的。 说是这样说,也没见他把兄弟俩赶出去,一住就是半年。 说到这里,顾如意也觉得奇怪,阿穆尔怎么放着亲师兄不问,跑来问她呢? “你师兄呢?”她随口问道。 阿穆尔回身指指门外:“师兄,他出去了。” “这样啊。”顾如意点了点头,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意姐,那我就先走啦?”阿穆尔微微抻头,试探着问道。 顾如意:“好。” 阿穆尔把玩着观音像,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跨出门口,又突然回头,扒在门框上,探头进来道:“姐,别忘了有时间告诉我。” 顾如意:“嗯。” 再度送走阿穆尔,顾如意却迟迟没动手继续工作,反而放下刻刀,拿起旁边的手机,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内输入“荒野惊魂”四个字。 按下“搜索”键,页面跳转,立刻出现了无数条相关消息。 顾如意大概翻了翻,上映时间4-14。 那不就是明天吗? 最近太忙,她都没注意到这部即将上映的电影。 顾如意这辈子物欲和食欲不强,喜欢的东西不多,除了木雕外,最喜欢的可能就是看恐怖片了。 从僵尸片到吸血鬼,从中式恐怖到西式恐怖,她几乎都看了一个遍。 那种视觉与精神的冲击下,肾上腺素急剧增加,整个人都会变得兴奋。 顾如意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 像是证明她还活着? 连着经过两段打岔,顾如意也没了再继续做下去的心情, 刘滢站在山脚下,蹦跳着朝她挥舞双手,显然是玩嗨了。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侧景象飞速向后退去,眼中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远处的蓝天,以及坠在天边大朵大朵的云,棉花糖一般,不知道扎进去会不会如它看起来那般柔软。 顾如意想起去年,哈日查盖带她去祭敖包,站在那个山顶望下去,云也是这般模样。 她忽然有点心不在焉。 “意姐,我有件事”阿穆尔左腿抬到一半,忽然间想到什么,又匆匆收了回去,问道:“意姐,我能进去吗?” 顾如意点点头:“进来吧。” 得到进门许可的阿穆尔,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抬脚跨进门槛,几步就蹿到了她面前。 顾如意摆过身体,侧坐在椅子上,面向阿穆尔,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穆尔从上衣口袋了摸索了几下,拿出个巴掌大的人偶,递到她面前:“姐,你看这观音像的眼睛,不知怎么回事,我怎么弄都感觉别扭,你帮我看看呗。” “嗯。”顾如意抬手接过,端详了一阵子,说道:“你做得太快了,眼睛这种地方就是得细致,慢点来。” 她用指尖点了点观音像眼尾的位置:“我帮你修一下吧,你看着点。” 阿穆尔乐颠颠地点头:“好嘞,姐。” 顾如意就这手里的刻刀,一点一点修去多余的部分。 工作间里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窗下隐约传来的虫鸣声。 阿穆尔凑在她身边看了一阵子,忽然轻声喊道:“意姐。” “嗯?”顾如意专心致志地修正着手里的观音像,下意识回问:“怎么了?” 阿穆尔试探道:“你这周末有空吗?” 顾如意:“没有。” “那下周末呢?”阿穆尔不死心地继续问。 顾如意:“有事说事。”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有事就抓紧说,省得浪费彼此的宝贵时间。 阿穆尔听得出她有点生气了,赶紧说:“就最近上了个新电影,我们商量着最近抽时间去看看,我过来找你,就想说顺便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什么电影?”顾如意问道。 阿穆尔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好像叫,荒野惊魂?” 顾如意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他:“恐怖片?” “好像不是。”阿穆尔摇摇头:“标的是惊悚片,但应该差不多吧。” “哦。”顾如意重新低下头:“可以。” 阿穆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啊?什么?” 顾如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道:“我说,我也去。” 随即她又补了一句:“但这周末不行,我要陪老师去拍卖会。” 阿穆尔整个人忽然开始手足无措:“嗯,嗯,没事,你哪天有空告诉我就行。” 他属实是没想到,顾如意能答应得这么快。 之前阿穆尔也有来问过她几次,但每次都被拒绝了,这次他本来不抱希望的,哪想到她就答应了。 又想到是在顾如意面前,阿穆尔身上还是有包袱的,只慌张了一下,就连忙调整好状态。 起码是表面和平。 其实顾如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所有心思都投放在手中的观音像上,一刀跟着一刀,原本空洞的双目渐渐变得神采奕奕,像是突然注入了灵魂一般。 “呼。”顾如意刻下最后一刀,凑近吹去上面的木屑,抬头递回给阿穆尔:“好了。” 说这话时,尾音隐隐上扬,听起来莫名雀跃,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别人。 旁边有人悄悄碰她。 “如意姐,这是你掉的吗?” 顾如意低头,看到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串钥匙,上面还坠着个粉色卡通小挂件。 “不” “我的。” 一只手“嗖”地在眼皮底下闪过,眨眼消失不见,连带消失的还有那串钥匙。 顾如意一愣,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杏眼瞪得浑圆。 反倒是哈日查盖,在目光对上的那一刻,转而低下了头。 “我先回去了。”他轻声说。 第 79 章 奔赴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你要辞职?” 周乐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我想辞职。”顾如意看着他,目光坚定,语气平和:“很感谢一直以来的照顾,但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没有老板会不喜欢她这样的员工,性格脾气好,做事认真又细致,还勤快。 对周乐来说,失去一个这样的员工,比游戏输了还难受。 顾如意进门的时候,周乐原本在玩消消乐打发时间,眼下游戏也玩不下去了,于是关掉手机往桌面上一丢,砰一声,吓了她一激灵。 他腾地起身,双手撑在桌沿上,俯身下压,隔着半张桌子凑到顾如意眼前,就差把“难以置信”四个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 “什么理由?觉得工资不够高?”皱了眉头紧皱:“那你跟我只说啊,我给你加,三千行吗?” 顾如意摇了摇头:“不是工资的事。” “那是什么?” “家里有事?” “跟同事闹矛盾了?” “还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周乐把能想到的理由猜了个遍,却都没踩到点儿上。 “我弄丢了一个人,得去把他找回来。” 说这话时,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眉眼间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 自从开始帮忙筹备展出,她的生活节奏就被打乱了,工作效率直线下降。 有人登门她也不好拒绝,来来往往就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有了外界的打扰,顾如意再次回到了,卧室、餐厅、工作间三点一线的生活。 她反而乐得自在,工作效率重新回暖,每天都得在工作间坐到八点以后才肯回房间。 就像今天,她吃过晚饭,陪着哈尼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后,再次一头扎进工作间。 手头上“双狮戏珠”的摆件还差最后一点细节需要打磨完善。 哈尼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跨进顾如意的工作间,看见自家徒弟认真的背影,满意点头。 “小意啊。”他笑呵呵地喊道。 顾如意听到声音,赶紧把刻刀放回桌面,起身朝他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 哈尼招招手,劝说道:“别忙了,先歇歇。” 顾如意垂头瞥了一眼桌边即将完工的摆件,摇了摇头:“马上就做好了。” 哈尼简直太了解她的脾性了,临近收尾,要是不让她做完是短短不可能的,干脆放弃劝说。 他话锋一转:“我找你来有点别的事儿。” 哈尼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换到身前,手心里比平时多了点东西。 纯黑色的丝绒面料的卡纸,封面上是烫金行书。 “请柬?”顾如意喃喃读出上面的字,抬头看向哈尼。 “对。”哈尼点点头:“刚送到我手上的,说是周六有场拍卖会,里面有几件明代雕品。” “哦。”顾如意了然,接着反问道:“那您打算去吗?” “哈尼抬手捋捋胡子:“我当然是要去的,所以来问问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 无论是不是木雕一行,做手艺人,沉心静气不被外界所打扰固然重要,但学习交流同样也很重要。 通过观察、鉴赏其他人的作品,不仅有助于增进自身技术,说不定还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 对于这种邀约,顾如意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 她立刻点头:“去。”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哈尼其实早就猜到她的答案了,笑呵呵地转身要走。 刚走出去两步,似是又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嘱咐顾如意:“别熬太晚,早点休息。” 顾如意:“好。” 哈尼不放心地打量了她好几眼,这才又背着手晃悠出去。 送走哈尼,顾如意坐回桌前,重新拿起刻刀。 “意姐。” 顾如意拿刀的手停在看空中,扭头看向发声源。 阿穆尔扒在门边,探头探脑,看见她回头,立马“嘿嘿”一笑:“意姐,这么晚还没休息啊?” “有事吗?”顾如意狐疑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怎么扎堆上门?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顾如意转身出门。 身后,前台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咕哝一句:“烦死人了。” 顾如意可丝毫不觉得烦,相反,心情甚好,嘴里不自觉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地往房间走,收拾后天早上离开的行李。 走就走了吧,她不着急。 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 “小刘,快再添两个菜,祝小子又来了。” 哈尼一踏进院门,人还没见到,就先吆喝起来。 刘姨一手一盘菜,从帘子后面快步走了出来:“添了,添了,早准备了。” 上午留哈日查盖吃饭,她可不是就客气说说的。 两人走后,刘姨又出门到隔壁街的菜市场买趟菜。 专门挑着哈日查盖昨天伸筷子次数最多的买。 哈尼心情很不错,自己坐下后,还不忘招呼哈日查盖:“祝小子,坐坐坐。” 顾如意和哈日查盖依旧在昨天的位置上,相对而坐。 落座后没多久,剩下的人陆陆续续也到了。 阿穆尔一进门,立刻就高呼道:“刘姨,今天又做这么多好吃的啊。” “是啊。”刘姨掐着一大把筷子,乐呵呵地走出来:“这不是小祝又来了,我就多做了两个菜。” 阿穆尔偏头看到坐在顾如意对面的哈日查盖,忽然拉长声音:“哦~” 随后进来的向力学抬手对着他的背就是一巴掌:“别闹了,吃饭。” 两人师出同门,向力学比他大五岁,一直都是大哥般的存在,帮老师管教他们。 阿穆尔不敢反抗,努努嘴,“哦”了一声,顺从地坐进自己的位置。 整顿饭吃下来都闷闷不乐。 吃过午饭,哈日查盖再也没有借口可以留下来赖着不走。 临出门前,刘姨还在热情地跟他摆手,嘱咐他有时间就多过来玩。 对于这种邀请,哈日查盖自然是痛快应下。 * 送走哈日查盖后的三天,再也没有任何外人踏足哈尼园。 顾如意总算松了口气。 —— 检票,登机。 顾如意的位置靠窗,透过小小玻璃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绿莹莹的色彩,那里便是草原。 过道里人来人往,找寻位置,安放行李,多是组团旅游的,像她这样孤零零一个人的很少见。 顾如意并不觉得孤独,相反,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是期待,她已经迫不及待奔向千里之外。 她怔怔看向窗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从黑名单里把人拉出来。 淅淅沥沥地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周六倒难得是个好天,天空澄澈蔚蓝,万里无云。 顾如意此刻正坐在车子后排,手肘支在窗户边缘处,四指并拢撑着额角,袖口因为这个姿势而向下滑落,露出皓腕和半截盈白的小臂。 窗外行人、车辆匆匆,都在为了生计奔波,街边春意盎然的数目飞速闪过。 顾如意偏头看了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哈尼抓抓额前掉落的花白碎发,不解道:“哎?那可真是怪事哈。” 不过他也只寻思了几秒钟,就不再纠结了,抬手拍拍哈日查盖的肩膀,宽慰道:“行,没事,这园子里没外人,到时候我给他们说一声,谁捡到了拿过来,我再通知你爷爷。” 听到“爷爷”两个字,哈日查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哈尼是何等的人精,再联想到前两天在展厅门口那一幕,顿时就明白了。 爷孙俩这是还闹着别扭呢! “到时候让小意通知你也行。”哈尼回头对着顾如意使了个眼色:“你们俩应该有联系方式吧?” 顾如意没吭声。 她本以为哈日查盖也同样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哪承想他直接道:“没有。” 垂着头,闷声闷气,看着还挺委屈的样子。 哈日查盖是真的生了张好脸,眼角往下那么一沓,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没有?”哈尼一听那可不得了,赶忙对着顾如意招手:“来来来,小意,你快把你手机号给他说一下。” 顾如意:? 他们俩有熟到需要交换手机号这步吗? 哈尼见她没说话,又喊了一声:“小意?” “136xxxxxxxx” 顾如意红唇微张,一串数字飞速在空气中飘过,快到甚至有些听不清楚。 哈日查盖这么多年混在国外没挂科,没别的,全靠记性好。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按照顾如意刚才所说的输了进去,然后直接按下了“呼叫”键。 “嗡嗡~嗡嗡~”顾如意明显感觉到贴身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刚要低头去看,就见哈日查盖对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哈日查盖扬了扬下巴,笑道:“我的号码,你记得存。” 他一直在盯着顾如意,大有她不当场存下号码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哈尼在场,她总不能就这样跟他僵持下去。 顾如意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存下刚刚打来的未接来电的号码。 “行了,找到让小意给你打电话。”哈尼握住哈日查盖的小臂,问道:“还没吃午饭吧?中午就留在这吃,一会儿让小刘在给你添个菜。” 哈日查盖语气乖巧:“好,谢谢哈尼爷爷。” 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人,顾如意跟在后面颇为无语。 因着开那达慕,当地主办方准备了非常齐全的医疗团队和设备,经过一番诊断,最终确定只是脱臼了,没断。 可脱臼的影响也不算小,医生嘱咐他多养养,别太使力,也就是说,射箭比赛别想参加了。 顾如意追着医生细细询问注意事项。 窗外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淅淅沥沥的,没下多久就晴了。 顾如意刚好刻完一只狮子头上毛发的纹路,她放下刻刀,抬头看了看窗外,起身招呼道:“走吧,吃饭去。” 她说话时,哈日查盖正弯着腰,在用手指拨弄那只抱着萝卜的老鼠凸出来的鼻尖。 顾如意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赶紧慌张地站直身体,把那只罪魁祸手背到身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哈日查盖:“啊?啊?就吃饭了吗?” 那一连串的小动作,其实早就被顾如意看在眼里,只不过她没说破,也没打算说怕。 顾如意:“嗯。到点了。” “那快走吧。”哈日查盖点点头,抬脚就往门外走。 顾如意忍俊不禁,低声道:“做贼心虚。” * “祝小子,你怎么又来了?”顾如意人还没走出门,就先听到了院子里哈尼中气十足的惊叹声。 哈日查盖站在原地,开始支支吾吾:“啊,我就,就是” 哈尼疑惑地视线不停地在顾如意的工作间门口和哈日查盖身上来回徘徊。 他自己的徒弟,他了解得很。 整座园子里,除了他能随意进出顾如意的工作间,剩下的人就算和她关系再好,进去之前也得先问问她。 当然,还得除了娜仁托娅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祝家这小子才回国几天?两天,还是三天? 就这么登堂入室了? 难道这俩人不会之前就认识吧? 可他又从来没听顾如意提起过啊。 哈尼捋着下巴上那撮胡子,摇了摇头。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见他吭哧半天也没说明白,顾如意干脆跨出门,应声道:“他说昨天丢了块表,来找找。” 哈尼一听丢东西,顿时把刚才那些胡乱推测抛之脑后,连连发问:“啊?什么表?丢哪了?找到了吗?” “没。”顾如意走上前,摇摇头:“我带他找了一路,什么都没看见。” “那小宋问了吗,他天天在园里转悠,说不定看见了。”哈尼提议道。 顾如意:“宋叔说他也没看到。” 顾如意又一次坐上了飞离草原的航班,但情况完全不同。 这次,她能看到窗外的景象了。 这次,她只是从一片草原奔赴另一片。 大地辽阔,草原永远会以它宽阔的胸怀包容一切。 第 80 章 找上门咯 热闹的集市上,普通话夹杂着蒙语,叫卖声与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而显然沉浸其中的人们并不会这样觉得,尽管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也要在每一个摊位前驻足,打量几眼,挑拣几下。 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对生活的热情,哪怕只看一眼,都能想象出他或是她,家里得有多热闹。 抬头扫过每家店铺的牌匾,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时间的脚步仿佛绕过了这里,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而这里就是贯穿整个小镇的唯一一条主干道,每逢周六也是整座小镇最大的农集市场。 走到路的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身穿白色短袖和浅蓝色紧身牛仔裤,坐在行李箱上,正低头看手机,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不知是不是嫌弃周围环境太吵。 顾如意现在觉得很烦,当然不是因为旁边的环境,烦恼的源头另有其人。 飞机起飞之前,她给哈日查盖发了个好友申请,待飞机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申请是否通过。 开机的瞬间,微信界面上涌出各种消息,有刘滢问她到了没有,有工作群里弹出的几句闲聊但就是没有属于哈日查盖的对话框。 于是顾如意又发了第二条。 顾如意内心挣扎了一番,长出一口气,对着他点了点头:“那你就再等等吧,还不到吃饭时间。 她跟着又嘱咐了一句:“除了静园,剩下的地方随你逛。” “啪嗒,啪嗒~” 短短几句话间,黑压压的乌云已经飘到了头顶上方,豆大的雨滴开始下落,砸在地砖上晕染成一个个深色的,硬币大小的圆点。 两人都愣住了。 抬头看向对方的瞬间,哈日查盖迅速道:“我没带伞。” 顾如意:“” “算了。”她抿了抿唇,终于松了口:“进来避避吧。” wow~ 更进一步啊! 哈日查盖嘴角疯狂抽动,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喜悦摆在脸上,不再得寸进尺,乖乖跟在顾如意身后踏进了静园。 静园里面静悄悄的,终于没再愧对它的名字。 在这片院子里,哈日查盖和其他人只能算得上是一面之缘。 又不能带着他去贸然打扰哈尼。 顾如意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带着他进了自己的工作间。 工作间恰如其主,干干净净,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地待在它应该在的对方。 进门左手边是一张长至墙角的木桌,哈日查盖不认得具体是什么材质,上面按照不同的材质、大小和形状分类摆放着各种原始木材,还有用处不同的各类刻刀。 长桌对面的另一侧墙壁,也是一处长桌,但只有它的一半长度,桌面上摆放的东西才雕刻到一半,隐隐能看出是两头狮子。 敞开的窗边,五层高的博物架上摆满了形状各异的完成品,从老鼠到老虎,从人物到山水,应有尽有。 顾如意带他进了门后,径直坐到了桌前,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工作。 哈日查盖沿着室内打量了一圈,瞬间就被博物架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走上前,惊喜地打量着,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 哈日查盖转头看向坐在桌前的顾如意:“这些都是你做的?” 顾如意:“嗯。” “哦。”哈日查盖点点头,心里的小算盘大了一圈,决定开始得寸进尺:“那能送我一个吗?” “不行。”顾如意头都没抬,回答得异常干脆。 哈日查盖:“”希望破灭。 算了,等他再努努力。 窗户打开,风夹杂着青草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至此,两人的关系也算是拉近了一些,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第一次来?” “不是。” “来旅游的?” “找人。” “这理由倒新奇。” “” 误会了人家的好意,顾如意也觉得过意不去,开口解释道:“抱歉,我自己来就好。” “没事,就这边。”哈日查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隔空指了指她左侧鬓角上方的位置。 “谢谢。”她道了声谢,抬手顺着哈日查盖指的大概方向摸了上去。 顾如意的手很白,但并不像大多数女生那样柔软细腻,反而更像是男孩子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只不过没有男生那么大罢了。 由于常年握刀的缘故,右手几根主力手指上还带着薄茧,当然也少不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深有浅。 都是她这些年来留下的印记,大多数来自初学时期,近几年已经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了。 这个蹩脚的理由虽然是哈日查盖临时瞎扯的,但他也不算是凭空捏造,顾如意的头上确实有刚才穿过花园中间的石板路时,从树上飘落下来的花瓣。 顾如意用指尖摸索了几下,很快便碰到了异物,摘下一看,果然是一片淡粉色的桃瓣。 “多谢。”她抬眸看向哈日查盖,唇边荡起浅笑,再次道谢。 这人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认识三天来,这是哈日查盖第一次见她笑,像是阳光突然照进冰山,融化其中了一角。 虽然只是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可他还是慌了神,磕磕巴巴道:“没,没事。” 哈日查盖身后才放晴没多久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变得阴沉,太阳被密不透风的云层挡住,黑压压一片,总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顾如意抬头望向天边,话锋一转:“又要下雨了,你先回去吧,那块表,我让宋叔多帮你留意。” 这是在送客了。 要是放在平时,以哈日查盖的脾性肯定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但他今天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昨天晚上回家后,他躺在床上仔细思考过荣明哲说的那八个字,觉得很有道理。 老话说得好,好女怕郎缠。 反正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他准备彻底豁出去这张脸了。 顾如意脚下是两层台阶,哈日查盖刚好能和她平时。 他抬起头,眼神澄澈,满脸真诚地看向顾如意的眼睛:“可刘姨让我留下来吃饭,还是给我加道菜的。” 顾如意:“” 她收回刚才那句话。 没有眼色,不可。 哈日查盖反正是没有一点打算离开的意思,就那样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透露着他此刻的好心情。 她并未回答那句疑问,脸上扬起一抹更灿烂的笑,语气似嗔似怪,反问道:“为什么不同意我的好友申请?” “忙,没看到。”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垂眸,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膝头,手机摊在那儿,阳光照下来被玻璃屏幕反射出去,光线耀眼夺目,存在感十足。 “哦?是嘛。”她语气幽幽的:“那现在知道了吧。” 谎言被戳破,哈日查盖面子一时间挂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阖眼再不肯跟她对视。 顾如意在前引路,哈日查盖乖乖跟在后面。 每走过一段,她就要停下转身看他。 前几次顾如意还会开口询问,到了后来,只要她一转身,哈日查盖就立刻满脸失望地对着她摇头。 “还没找到?”顾如意踏上静园门口的台阶,仰头看向上面的石刻牌匾。 纤长白皙的脖颈,连看不到任何纹路,哈日查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视线。 整个人怔怔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根本没听到顾如意说的话。 顾如意没等到回答,低头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哈日查盖,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空洞,不知道去哪里神游了。 她无奈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没找到吗?” 哈日查盖恍然回神,仓惶摇头:“啊?哦,没。” 落在顾如意身上的实现始终没有移开,漆黑的眼底,目光甚至比刚才还要灼热。 顾如意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盯着过,心里觉得有些发毛,忍了又忍,还是疑惑地开口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自己低头看了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盯人被抓包,哈日查盖的耳朵“唰”地一下就红了。 “咳。你头发上有片花瓣。”他假装咳嗽一声,视线偏移到顾如意左侧,作势抬手过去想要帮她摘下来。 顾如意迅速后退一步,哈日查盖伸过去的手扑了个空,落在半空中显得有点尴尬。 她实在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有太多肢体接触,刚刚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看出她面上的犹豫,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 面包车上,车门拉开,又合上。 顾如意表情淡淡,她拉过安全带系好:“走吧。” 与此同时,一道格外激动的女声响起,越过车窗,惊起一片飞鸟。 “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 80-90 第 81 章 计划 这回轮到顾如意疑惑了,不过她还沉浸在刚吃了个闭门羹的挫败里,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 不过对方好像没有就此结束话题的打算,语气越发兴奋。 “我啊,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我们见过一次。” 那股熟悉感越来越浓,可顾如意死活都想不起来,因而感觉更加困惑了,她几乎是把所有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就那边啊,那边!”司机左手探出窗外,指向斜后方:“我到这儿来问路,遇到你们。” 顾如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蒙古包已随着车速逐渐缩小,化作一个白色小点,如明星坠落大地,落入碧色汪洋中,格外显眼。 “小心!” 顾如意本想带着他直接从厨房后面绕过去,结果走过去,刚好撞上正在切菜的刘姨。 “小伙子,又是你啊。”刘姨站在窗口,热情地朝着哈日查盖打招呼:“昨天菜怎么样?差不多饭点了,今天也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这下可是正中哈日查盖下怀。 他赶忙笑道:“姨的手艺比我家里强多了,昨天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尝到您的手艺,没想到今天就又有机会了。” 刘姨喜笑颜开,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哎呦,你这小伙子,长得好看,嘴又会说,肯定招女孩子喜欢,等会姨再给你添个菜。” “好嘞。”哈日查盖朗声应道。 站在旁边的顾如意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提醒道;“不是说要找东西吗?” 说完根本不等他反应,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哦,对。”哈日查盖后知后觉,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还不忘和刘姨招手道别:“那我一会儿再来!” “好啊!”刘姨热情回应道。 临踏出院门,顾如意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哈日查盖:“餐……” 她停得突然,哈日查盖跟在后面差点没刹住车。 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中间勉强剩下三指宽的距离。 哈日查盖感觉自己甚至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味。 淡淡的,像是薄荷柠檬茶。 顾如意率先反应过来,后退一步,跨出门槛。 往日里没有太多起伏的声线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咳,餐厅你要找一下吗?” 顾如意脸上依旧是那副表情。 倒是哈日查盖,人站在原地没动,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匆匆垂下头,视线从鞋尖换到地面,有从地面换到门边,反正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 刚才那股香气好像依旧萦绕在他鼻尖前。 “餐…餐厅就不用了吧。”哈日查盖慌乱道。 他想了想,又解释道:“我有记意,昨天吃饭的时候表还在。” 顾如意很快调整好状态,点点头:“嗯。那走吧。” 七八月份,正是草原旅游旺季。 “还行吧,混个温饱。” 宋叔跟着她一起往外走,边走边道:“就昨天那个小伙子,说是丢了东西,想来找找,但你说我天天在园子里转悠,我咋啥都没看见呢?” 顾如意人长得清瘦,路倒是走得飞快:“没事,宋叔,我来处理。” 十分钟后,她走出侧门,看到正单腿支地倚靠在门边抽烟的哈日查盖,忍不住皱了皱眉:“宋叔说你丢了东西。” 哈日查盖听见她声音的第一反应就是丢掉手中的烟,还做贼心虚地用脚踩上去,试图掩盖自己的犯罪证据。 顾如意看着他一顿忙活,淡淡道:“丢了什么?” “手表…对!就手表。”哈日查盖慌张道:“去年生日爷爷送我的那块。” 顾如意直直地望进他的眼中,眸色幽深,似是在思考他话里的可信度。 被她这样盯着,哈日查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想的这个破注意了。 找什么借口不好,偏偏要撒这个谎? 终于,在他即将破功的前一刻,顾如意再次开了口:“先跟我进来吧。” 哈日查盖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跟上。 才跨出去一步,走前面的顾如意突然回头,目光落在他脚边:“烟头捡一下。” “哦,行,好。” 哈日查盖胡乱点头应着,一低头,刚好看见原本被他踩在脚下的烟头,不知何时露出了半个角。 …… 眼睛也太尖了吧! 哈日查盖弯腰用两指轻轻夹住,放在手心内展示给她,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如意微微颔首:“进来吧。” 哈日查盖人长得高,腿也长,跨上去几步就追到了顾如意身边。 他刚思索着从哪寻个话头,顾如意倒是先开了口:“你知道大概丢在哪里了吗?” 哈尼园总共占地一万多平方米,实际使用面积也有6000多,她总不能带着他找遍每个角落。 “我…不知道。”哈日查盖偏开视线,心虚道。 顾如意了然:“行,那就先沿路看看。” 以哈日查盖昨天送裙子的手笔来看,他丢的手表不说价值连城,估计也是价值不菲。 客人上门丢了东西,身为主人家怎么也得帮着找找。 两人走得依旧是昨天那条路。 “好…好…”哈日查盖连连应道。 她扯过背包,在里面翻了翻,找出块压变形的三明治,飞机上发的。 还有两块饼干,外加一小瓶矿泉水。 吃饱不够,但垫垫肚子总可以。 顾如意一手举着三明治,一手在浏览器搜索框内敲下一行字:如何追求一个男人? 哈日查盖别扭道:“没事,我闲人一个,见不见无所谓。” 祝行也不介意,只是笑笑,转头和祝明达对视一眼,问道:“我听爷爷说想让你进公司,你拒绝了?” “昂。”哈日查盖直接道:“公司里有大哥,有爸,我什么都不会,要我干嘛?” 祝行不认同道:“不会才应该去学。” “不了。”哈日查盖摇摇头:“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们聊天了,先回房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似是又想起什么。 转身退回桌边,从纸袋里掏出顾如意让他带回来的摆件。 “从哈尼园带回来的,说是昨天你忘了拿。” 敦实的木头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留在客厅内的爷孙俩看着桌面上的木雕摆件,各怀心事,久久没有开口。 * 春天的A市多雨。 顾如意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还以为天没亮,推开窗子后才发现原来是今天阴天,雨水顺着房檐滴落,串成雨帘。 她再次换上昨天的长袖衫和牛仔裤,随手在脑后挽起长发,撑着伞出了门。 花园内狭窄的石板小路上铺满了两侧桃花树上被雨打落的粉色花瓣。 这种天气是最适合窝在被窝里补眠的,整座哈尼园也就只有她会准时出现在饭厅。 再回去时,连阿穆尔都没碰到了。 顾如意撑着伞,一路走进静园的工作间。 她抬手掸掸衣服上不小心蹭上的水珠,再次坐到桌前。 面前的双狮戏珠依旧差不多雕到一半了。 她打量了几眼,抓起旁边的刻刀,稳稳下手。 窗外雨声滴答,屋内安静到只能听到呼吸声以及刻刀和木材摩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喊声。 “小意!门口有人找你!” 顾如意刚刚点在木材上的刻刀一顿,回身往门外看了看。 负责园子日常维护的宋叔见没人回应,干脆凑到门边,朗声招呼道:“小意,昨天那个小伙子又来找你了。” 昨天?小伙子? 哈日查盖? “行,宋叔,我知道了。”顾如意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刻刀,起身解下围裙,往门口走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如意厉声打断:“他不是!!!” 因为激动,这一声差点喊破了音,膝盖撞到桌子腿上,连带台面上的东西都跟着一晃,碗碟相撞,叮铃咣啷地响。 宋闲静吓了一跳,抬头看她。 顾如意自知反应过激,手按在桌沿稳住状况,低垂着头,做鸵鸟状装死。 房间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夏日微风穿过纱窗,带来阵阵虫鸣。 过了很久,顾如意的声音再度响起,听着有些发闷:“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闲静也不打断她思路,一碗奶茶喝完,起身,悄声退了出去。 隔着房门,忽而响起一声轻笑 哈日查盖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荣明哲敲敲烟灰:“对付这种冷美人,就八个字,‘投其所好,死缠烂打’。” 哈日查盖刚抬到嘴边的手再次垂下,转头看他:“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就”荣明哲张了张口,刚要继续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他拿出来一看,嘴角豁然咧开,手指在屏幕上飞动。 哈日查盖难得有耐心地等他回消息,结果他回完消息,直接站起身,笑道:“然后你就自己悟吧,又不是我要追人。” 他扬扬手机:“行了,哥们儿就先走了,我家小祖宗找我。” 说完,根本不给哈日查盖发火的机会,直接溜之大吉。 天色渐晚,手中的烟早已烧到了尽头,哈日查盖独自坐在夕阳下,喃喃自语:“死缠烂打?投其所好?” * 今晚的别墅大厅内格外亮堂。 哈日查盖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到区别,进了门后,晃荡着手里的袋子,径直走向楼梯口。 “你给我站住!”祝明达略带苍老但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呵道。 哈日查盖听到了,但没在意,依旧在往前走。 “小哈日查盖。”另一道男声跟着响起,哈日查盖已经踏在楼梯上的右脚又收了回来。 他转身,看向沙发。 坐在祝明左手边身着家居服的男人,有着和哈日查盖六分相像的脸,但比哈日查盖多了成熟和沉稳。 哈日查盖:“大哥。” 祝行抬手拍拍身边的空位:“小哈日查盖,过来坐。” 哈日查盖本想拒绝,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 祝明达打量他几眼:“这个家,也就你大哥能说听你了。” 在哈日查盖心中,对祝行的感情很是复杂。 祝行从小优秀到大,完完全全是按照继承人来培养的,从哈日查盖有记意起,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看看你大哥,多跟你大哥学学。” 虽然他确实打心底里佩服和尊敬大哥,但听得多了不免会觉得烦。 出国后,也是祝行最经常去看他。 祝明达说得没错,在这个家里他确实最听大哥的话。 顾如意整夜没睡,品味完宋闲静话里的深意后,仍觉得不够,于是又端过电脑,仔细研究觉得合理的部分就摘抄下来,认真钻研的模样比上学时也差不到哪去了。 待她扣上电脑,再抬头时,突然发现天都亮了。 黎明前的天空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曙光乍现,橘色光芒将大地与天空分隔两半,由深到浅,天空格外澄澈,新的一天由此开始,也代表着新的希望。 顾如意不打算再睡了,挪开电脑,翻身下床洗澡,再出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拎包出门,正遇上睡眼惺忪的宋闲静。 “早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如意走进院门,哈日查盖俯身从蒙古包里出来,左手提着一个塑料桶,看样子是打算去倒脏水。 顾如意担心他的伤,赶紧快步上前:“我来吧。” 她说着就伸手打算把水桶接过来,却被他闪身躲开。  突然一个转弯,车急刹在路边,吓得荣明哲早就失去了表情管理。 哈日查盖坐肘支在方向盘上,转头看他:“我长得丑吗?” “不丑。”荣明哲连连摇头,回答得非常迅速。 要是问点别的,他可能还得犹豫一番,构思构思语言。 但哈日查盖这张脸,眉眼深邃,棱角分明,甚至连鼻头都小到令人艳羡,怎么看都属于好看那一类。 “不过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荣明哲有点看不懂了,向来傲气的祝少爷,怎么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颜值来了? 哈日查盖没回答,微皱着眉心,陷入思索。 荣明哲面对着他,余光突然撇到后排座位。 随意地丢在座位上的黑色纸袋,已经被刚刚那一系列操作带得东倒西歪,白色衣角沿着椅子边垂落在半空中。 是个牌子货,但不是哈日查盖惯常穿的牌子。 而且这牌子卖得更多是女装? 娜头在脑海里过了一圈,荣明哲就隐约猜到了个大概。 他突然嗤笑:“怎么?这是上哪献殷勤被人家拒绝了?” 哈日查盖一梗,没吭声。 看在荣明哲眼里就是默认了。 他嬉笑道:“谁啊?在A市还有人能拒绝我们祝少爷?” “我靠。”他说着忽然惊觉:“不会是你昨天说得那位吧?” 哈日查盖紧抿着唇,表情更难看了。 “那倒是说得过去了。”荣明哲点点头,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朋友,听哥们一句劝,那就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不就是妞儿嘛!回头哥们多给你介绍两个,实在不行找刑珹,他家公司里那些明星,美女一抓一大把。” 哈日查盖横他一眼,突然甩开肩膀上的手,回身拉开车门,走了。 荣明哲愣住:“哎,你” 哈日查盖也没走远,下车后往前走了两步,身体往后,直接靠在了车前盖上,又顺手从兜里摸出根烟。 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他眯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模糊了视线。 荣明哲无奈,只能也跟着下车。 他绕过车头,靠坐在哈日查盖旁边,也点了根烟。 “哈日查盖,你来真的?” 哈日查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不动声色地绕过,提着水桶阔步向外。 开场即吃闭门羹,顾如意的手还悬停在半空中,她缩回来,尴尬地搓了搓裤缝,然后一咬牙,转身又跟上去,追问他:“你怎么不理人啊?” 哈日查盖还是没反应。 她不依不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礼貌,都说蒙古族热情好客,怎么到你这儿就变了,我不远千里来找你,你连碗奶茶都不请我喝就算了,怎么连看都不看我?” 哈日查盖从不知道顾如意这样话多,天知道,他现在多少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给堵上。 还有,过去放在草原上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进化到如今能准确无误地找上门。 过去一年,她实在是能耐见长。 过去一年 思及此处,哈日查盖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立刻又拉下去,压在心底那口气又冒了出来,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陡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猝不及防的,顾如意差点没刹住车撞到他身上,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笑容,刚要说话,就听到他冷漠开口:“你算哪门子客人?” 顾如意先是一愣,随后反击,不逞多让:“我不是客人?那我是什么?主人吗?” 牙尖嘴利 他抬起手,退后几步:“OK。” 顾如意暼他一样,继续走路。 哈日查盖闷头跟在她身后,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如果有熟悉的人在场,一定会看出这位祝家小少爷正在强忍怒气。 直到踏进静园,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顾如意直接走进自己的工作间,袋子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哈日查盖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都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她堵在了门口。 “给你。” 两人再次僵持住了。 哈日查盖歪头,无奈一笑:“行。” 他一把夺过袋子,转身就走。 “等等。”顾如意赶紧喊道。 哈日查盖停下脚步,扭头举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怎么?又打算收下了?” 顾如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直接转身进了隔壁。 “哎,你……” 没过两分钟,顾如意再次出现:“这个。” 哈日查盖不解:“什么东西?” “拿给你爷爷。”她说着,又往前递了几分。 “知道了。”哈日查盖随手接过来后直接丢进了装衣服的纸袋里。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顾如意就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哈日查盖顶不住了,试探着问:“那我走了?” 顾如意:“嗯,再见。” 她都这样说了,哈日查盖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待下去,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跨出院门,再回头时,发现她就不在原地了。 哈日查盖拧着眉头出了哈尼园侧门,越想心里越觉得憋屈。 想他哈日查盖长到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 “喂,来‘赛程’。”他拨通电话,迅速丢下这么一句,也不管对面听没听到,直接挂了。 * “我说大哥,你这是又和家里吵架了?”荣明哲双手紧握着副驾驶侧边的把手,紧张地看着前方平坦的赛道:“昨天喝酒,今天赛车。你说你这么折腾,你遭得住,我快要遭不住了!” 哈日查盖眉头紧皱,没吭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或许是因为昨天奔波半日,又一夜没睡,顾如意这一觉睡得极沉,要不是最终被电话吵醒,甚至有可能睡到天黑。 电话是宋闲静打来的,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回去。 顾如意这才恍然发觉已经四点了,回头看向蒙古包,仍旧大门禁闭,四处不见哈日查盖的身影。 也真是难为他了,为了躲她,憋在里面一下午不出门。 “怎么样,回去吗?”宋闲静打趣道:“还是你准备直接住下了?” 顾如意回神,一咬牙:“回!”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能逼得太紧,把人逼急可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那老地方见。” 园子里的花其实开了有一段时间了,盛放过后便是凋零。 又恰逢阴雨天,各色花瓣洋洋洒洒,铺满了路面。 为了找手表,顾如意只能带着他重走昨日的路。 石板路不算太宽,一人走刚好,两个人就显得拥挤了。 轻轻的一个“嗯”字,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中。 但荣明哲知道,哈日查盖这是真的对那位冷美人上心了。 “那兄弟就帮帮你。你要知道,追人嘛,一次两次的挫折那都不算回事。” “还有。”他扭头对着后排座位上的纸袋抬了抬下巴:“这玩意你对付一下普通人可以,但对付哎,对,她叫什么来着?” 哈日查盖薄唇轻启:“顾如意。” “哦,对,顾如意。”荣明哲点点头:“对顾如意这种人来说就不行了,起码刚开始的时候不行。” 见他过来,祝行笑道:“小哈日查盖回来有两天了吧,公司里最近事多,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见面。” 顾如意心情实在是好,晚饭时硬是多吃了半碗,惹得宋闲静一个劲儿地瞅着她笑。 深夜,她倚靠在床头,只留下一盏夜灯,朦胧昏黄的灯光下,她执笔在第一条上那个偌大的“缠”字上画了个圈,然后在右上角执笔挥毫写下一个“十”字。 方法奏效了。 顾如意原本准备了很多条办法,打算一一试验,却没想到只第一天就有了突破性进展,实属出乎预料。 依照今日成果来看,不出十天,她就能攻破对方城门,攻城略地。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判断大错特错了。 第 82 章 最后的办法 一连半个月,哈日查盖对顾如意的态度都停留在第一天那样。 你说你的,我干我的,想来这也行,也就多做一碗饭的事儿。 顾如意从那晚的信心满满,逐渐变得丧失斗志,整个人就像菜园里那被太阳暴晒的黄瓜似的,蔫了吧唧。 她觉得自己比草原上夏日里的毒蚊子还烦人,可谓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可哈日查盖就像个完整的鸡蛋,蛋壳上找不出任何缝隙,让她无处下嘴。 终于有一天,顾如意再也忍不住脾气,一大早冲进院子,拦住他的去路。 哈日查盖根本没理,绕过她就想走。 他每往前走一步,顾如意就跟着往后退一步,一张小脸紧绷着,意思摆得明明白白。 哈日查盖被扰到烦了,终于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顾如意,你到底闹够没有?” “哈?”顾如意气到失笑:“我还想问你闹够没有呢!” 火星落入柴堆,火舌忽地猛起,迅速蔓延,双方都憋着股气,谁也不肯退让,剑拔弩张。 就连原本窝在院门口栅栏边的班布尔也敏锐察觉到气氛微妙,于是“嗖”地起身,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顾如意深深呼吸,企图强压下心底躁动,但没能成功,连日来的忍气吞声,笑脸相迎所受的委屈,在这一刻集体爆发,来势异常凶猛。 哈尼园本来是不招待外宾的。 但顾如意难得有个朋友,哈尼也不缺她这口饭,就默许了这种情况,有时候还会专门嘱咐刘姨多做两个她爱吃的菜。 哈日查盖长在国外,吃得更多的是外面那些东西,家常饭菜吃得就更少了。 毕竟在外面,中餐都是依照外国人的口味改良过的,难吃的要死。 他没想到哈尼园的饭竟然意外地合自己的胃口。 本想在顾如意面前矜持一下,结果愣是干了两大晚饭。 看得哈尼直呼是不是祝老头在家不给他饭吃? 没过多久,桌面上的菜就犹如台风过境,吃得一干二净。 哈尼吃饱喝足,靠在椅背上享受着美好的饭后时间。 “小意啊。” 顾如意:“老师。” 他抬起左手手指指身旁的哈日查盖:“你等会带他去我那屋,把柜子第二层上那个摆件给他拿上。” “好。”顾如意应完,立刻站起身来:“走吧。” “哎?哎?”娜仁托娅后知后觉地仰起头,迷茫地在来人之间转着脑袋:“你们要去哪?” 顾如意拍拍她的头:“你在这坐一下,我带他去拿东西。” 娜仁托娅:“哦,好。” * 走出院门,确认四周没人能听到后,顾如意突然停下脚步。 “那件裙子你拿回去。” 说完,她继续向前走去。 “什么?”哈日查盖一愣,赶紧追了上去:“你不是已经收下了吗?我拿回去算什么个事儿啊!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拿回去的道理吗?” “再说了,就一条裙子而已,又不贵。” 顾如意没出声,继续向前走着。 哈日查盖火气也上来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是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有病。 非要喜欢上这么个不近人情的人? 邢珹还真没说错,无福消受! 顾如意抬眼看他,又落在手腕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语气里带着一丝愠怒:“放开。” 两人僵持了几秒钟,终是哈日查盖败下阵来。 说完,哈日查盖轻笑一声,那笑里满是嘲讽意味。 顾如意反问道:“到底是谁没完啊?” “虽然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些日子我自认已经足够尽心,我要求也不多,只想跟你坐下来好好聊聊,哈日查盖,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我知道你还喜欢我的,对不对?” “好啊!”娜仁托娅惊呼道,转头看向哈日查盖:“祝少爷怎么说?” 刘姨的提议正中顾如意下怀,她不禁也对哈日查盖投去了暗藏期待的目光。 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哈日查盖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行吧。”他硬着头皮道。 刘姨顿时喜笑颜开:“行嘞,那我这就抓紧去做饭了。” * 因为两人的到来,午饭的长桌上大家都换了座位。 主位依旧空出来留给哈尼,顾如意坐在右下首,娜仁托娅紧邻她而坐,至于哈日查盖则是被安排在了顾如意对面的位置。 哈尼一踏进饭厅,就察觉到了变化,笑着问道:“今天有客人?” 等到她看见坐在自己左下首的哈日查盖时,更是惊讶。 “哎?这不是祝老头家的小孙子嘛!” 哈日查盖起身,微微点头:“您好。” “坐坐坐,别客气。”哈尼摆摆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你怎么突然来了?” 视线扫到娜仁托娅,他了然道:“跟小晗是朋友?” “嗯?不是不是。”娜仁托娅摇摇头:“他也是来找小意的,我们只是恰好遇到。” “哦?”哈尼惊奇地看向顾如意:“小意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自己家徒弟整天闷在工作间,没正经事绝不出门,认识的人他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居然能和祝家这个刚回国的小孙子做朋友 ? 顾如意淡淡道:“他来找我有点事。” 那看样就不是朋友了。 哈尼心里有了数,再次看向哈日查盖:“对了,你一会儿走的时候,把你爷爷托我弄的摆件带回去给他,他昨天走得急忘了。” 哈日查盖点点头:“行。” “来咯,来咯。” 随着刘姨标志性的招呼声想起,一盘接着一盘的菜端上了桌。 为了招待好客人,她甚至还把负责日常维护园内卫生的牛姨拉过来帮忙。 她把拿手好菜红烧排骨,特地摆在了娜仁托娅面前。 娜仁托娅甜甜一笑:“谢谢刘姨。” 刘姨笑道:“哎!快吃吧,你都好久没来了。” 从和顾如意变成朋友起,她就经常来蹭饭,大学毕业后,顾如意搬进哈尼园,她就来得更勤了。 他撒谎了,但也不完全是。 小挂件确实是哈尼要求挂上去的,可东西也真的是顾如意的。 — 事情得从顾如意寄来的那三箱东西开始说起。 “我叫哈日查盖。”哈日查盖将手中的纸袋举到她面前:“来赔你裙子。” 出于最基本的礼貌问题,对方自报家门,她叫不得不说自己的名字了。 “顾如意。” 怕她还想不起来,哈日查盖继续解释道:“昨天晚上在酒吧,我不小心撞到你,酒撒你裙子上了。” “哦。”顾如意恍然大悟。 她垂眸看向眼前的黑色纸袋,中间金色的logo很是醒目。 一看就不便宜。 “不用了。”顾如意淡淡道。 她那条裙子夜市买的,50块,面前这条估计翻个百倍都不止。 她不敢收,也不需要。 哈日查盖张了张口,思索着还能说些什么。 “拿着!”娜仁托娅一把拿过袋子,直接按进了她怀里:“他弄坏他就该赔。” 顾如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很想告诉她,其实那条裙子上也有她的杰作。 哈日查盖赶紧跟上:“对,就条裙子,拿着吧。” 顾如意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脸上,细细打量,感觉有几分熟悉。 她突然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酒吧,都说了昨天晚上在酒吧。”哈日查盖见苗头不对,慌忙道,生怕她想起昨天上午的事情。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吃午饭吗?我请。” 顾如意下意识就想拒绝。 娜仁托娅抢先一步:“行啊。” 说完,她转过身,背对哈日查盖朝着顾如意眨了眨眼。 祝大少爷有钱,不去白不去! “小意,来,我帮你把东西放进去。”娜仁托娅故意朗声道。 顾如意:“不用,我” 娜仁托娅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拎过袋子就往她的工作间去了。 留下两个人相对无言。 顾如意是不想说。 哈日查盖是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抽着嘴角挤出满脸假笑。 顾如意越看越觉得他熟悉,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丝画面。 “我想起你是谁了。” 顾如意猛地撑着腿站起来,快步走上前,将本子丢进垃圾桶里。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砰”一声,垃圾桶都跟着打了几个转儿。 她突然觉得特别累,从心到身,从里到外。 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她蹲下去,将东西团一团,一股脑地往行李箱里塞,塞了几下又突然泄气,向后跌坐在地板上,双手还膝,额头抵住伸臂,深埋进去。 沉重呼吸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内,不知道过了多久,心情逐渐平复。 顾如意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改坐为跪,扯过垃圾桶,将笔记本重新翻出来,打开,密密麻麻的叉出现在眼前。 她拿起笔,又画下同样一个,视线下移,狠狠画下两条横线,笔尖锋利,几乎穿透纸张。 顾如意“啪”一声合上本子,缓缓吐气,抬头望向窗外,目光幽幽,似是透过玻璃看到了另一处地方。 如今,她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办法了! 第 83 章 我爱你 哈日查盖原本心情非常不好,中午只随便咬了一个凉馒头,配一碗奶茶,随后便倒头摔在了床上,倒不是打算睡觉,只能当作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吧。 电话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隔壁草场那间民宿老板发来邀约,他们见过几次,但也没熟到这种地步,简直莫名其妙。 对方给出的理由是: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都是邻里邻居地住着,想请大家吃顿饭,拉近一下邻居关系。 “你放心,我绝对没别的意思,你一个大男人,我还能对你做点什么?” “更何况又不是单独请你自己,周边几片牧场的人我都请了。” 宋闲静在电话里这样说,语气诚恳又认真。 “能不能来,你给你痛快话。” 哈日查盖犹豫几秒,答应了。 — 与此同时,民宿前台,顾如意胳膊肘支在柜台上,踮脚探头往里看,杏眼瞪得溜圆,满是期待与忐忑。 宋闲静看得想笑,又不敢真得笑出声来,嘴角翘得老高,用力点了下头,用口型无声示意:“成了!” “Yes!” 顾如意攥紧拳头,做了个“胜利”的动作。 宋闲静转回去,语气如常,对着电话那端说:“那我们就说好了,晚上六点,到我这儿来,不见不散。” 电话挂断,顾如意攀着柜台边缘,简直要跳起来了,向她表达最真挚的感激:“静姐,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宋闲静一扬手,说:“我喜欢实在点的,等成了送我只羊。” “行,两只也行,扎上大红花,敲锣打鼓地给你这个红娘送上门。” “行了你。”宋闲静拍拍她的手:“抓紧化妆去吧。” “mua~爱你。” 顾如意隔着柜台给她使了个飞吻,转头刚走出去几步,又被喊住。 “哎等等。”宋闲静挤了挤眼睛,嘱咐道:“记得画得浓一点,妖艳一点,争取迷死他。” 被打趣了这么一句,顾如意反倒不好意思了,脸“唰”地红了,掉头就走。 — 哈日查盖会答应本次邀约,不止因为对方给出的理由他无法拒绝,更重要的是,顾如意住在那里。 大约是她准点报道的第四天,那天他起得早,顾如意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给牛挤奶了,如今家里奶牛数量增长到三只,光挤奶就得费上好半天功夫。 听到车轮摩擦沙石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结果就看到顾如意从一辆破旧面包车上下来。 那辆车他认得,属于隔壁草场那家民宿,有时接送客人会从旁边远远路过。 哈日查盖忽然就明白了,哪里是顾如意长进了,根本就是住在那里,每天有人负责把她送过来,再接回去。 不由觉得一阵好笑。 当然,笑容在她走近前及时被压了下去 顾如意气冲冲地离开后,哈日查盖琢磨了一下午,思索着早上的话是不是说重了,别把她身体气坏了。 明天不来了怎么办? 要不晚上还是找机会道个歉吧? 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以至于他下午给菜园除草的时候一时分神,不小心把几株刚长出来的幼苗当杂草一起拔掉了。 哈日查盖反应过来后可心疼坏了,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她再过来时不会没有青菜吃吧?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整个下午,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把巴日思喊回来,骑着马赴约去了 一脚踏进店门,哈日查盖的目光下意识扫向四周,似是在搜寻着什么。 “哟~~” 宋闲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调子九曲十八弯的,调侃的意味十足:“这是找谁呢?” 这话可就有点明知故问了,哈日查盖不信她送了这么多次人,却一丝一毫实情都不知道,于是只直直地看向她,没有回答。 一击即中,宋闲静并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别找了,人都让你给气哭了,回来之后收拾东西就走了。” “咚”一声,哈日查盖心中有鼓槌落地,声响震天,同样落下去的还有他的心。 果然,早上是他太过分了。 “拉着张脸干嘛呢?”宋闲静故意道。 毕竟是到别人家做客,总不好一直冷着脸,哈日查盖努力平复心情,表情恢复正常,语气淡淡道:“没什么。” “昂。”宋闲静点了下头:“你先进去坐一会儿,其他人马上就到。” 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小吴手艺不错,是她从原来城市带过来的,除了做些本地菜色,还有些南方菜,反正在草原上难得一见,倒也挺受欢迎。 更主要的是,酒喝开心了,感情也就到位了。 宋闲静走南闯北多年,酒量早就练出来了,在几个蒙古族汉子面前也不落下风。 喝到最后,哈日查盖都觉得有醉意了,脑袋里昏沉沉的,反应速度也变慢了,反观宋闲静还没事儿人一样,连都不见红一点。 酒局散了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宋闲静起身做最后总结:“今天喝得开心,能跟你们做邻居是我的荣幸,我这儿是开民宿的,原本是该留大家住一宿,但不巧,最近旅游旺季,房间都住满了,我呢,就不留各位了,咱们改天有机会再聚,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啊。” 一番话说得圆滑又漂亮,说完之后,她甚至直接仰头一口干掉了剩余的酒,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都实在叫人跳不出错来。 只在送别之时,宋闲静深深地看了一眼哈日查盖,那一眼颇有深意。 但酒劲上头,哈日查盖的大脑已经不足以分辨其中缘由。 翻身上马,他喃喃一句“回家”,便俯身趴在马脖子上,任由巴日思带他奔驰。 也不知道宋闲静从哪里淘来的酒,后劲儿特别足,哈日查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家的,一睁开眼人已经在院子里了。 他勉强撑开眼睛,翻身从马上溜下来,把缰绳草草在篱笆上绕了两圈,然后踉跄着步伐往里面走。 草原深夜寒凉,但都不能吹散他脑中混沌。 哈日查盖推开门,一路解开外袍,蹬掉靴子,走到床边,掀开被角,往下那么一躺。 温热的,细腻的触感,与他冰凉的皮肤一贴,显得更为明显。 哈日查盖“嗖”地蹿起来,酒立刻醒了大半,手脚并用地翻下床,大步跨到床头,按下顶灯开关。 “啪”的一声,蒙古包内倏然变得明亮。 一阵布料悉索过后,被子里面探出张巴掌大的脸来,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在灯光映照下似有水气在闪,宛如一潭波光粼粼的湖面。 除了顾如意还能有谁呢? 笔记本上的最后一行,也是决胜一招,只有两个字:色.诱。 依照宋闲静的话,她画了全妆,黑色眼线勾勒眼尾上扬,更添一丝魅惑,妖精般勾人心魄。 再配上她那绯红的脸颊,整个人就像是个熟透的桃子,邀请眼前人前来采撷品尝。 顾如意都快紧张死了,她从来都没干过这种事。 事实上,做妖精也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哈日查盖只觉得下腹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连带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喉结上下翻滚,不知道是酒精作用,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一开口,嗓子压得厉害:“你怎么在这儿?” 顾如意同样也在看他。 哈日查盖的外袍里面什么都没穿,如今外袍脱掉,上半身未着寸缕,他似乎比去年要黑了一点,不过看起来更诱人了。 因着刚才一番动作,所以冒出一层细密薄汗,蜜色腹肌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细碎光芒。 听到他的问话,顾如意喃喃两声,红唇一张一合,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哈日查盖” 甜腻腻的,像是能拉出丝来。 不得不说,她的目的达到了。 哈日查盖深深呼吸,半晌,强压下那股冲动。 然后俯身,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往地上一放。 “站好!”他呵道。 非常严肃的语气,顾如意自觉乖乖站好,被子因为动作差点滑落,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扯回去。 “自己拽着!” “哦。” 哈日查盖捏了捏胀痛的眉心,原本还想摆起冷硬态度,但转念想到宋闲静说她被气哭的话,语气还是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叹一口气,无奈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突然送这么个大礼,他实在无福消受。 不过说起来,宋闲静不是说她走了吗? 哈日查盖猛然想到临走之前,宋闲静看他那一眼,前因后果那么一串,事情的真相立马浮出水面。 搞了半天,这俩人合起伙来摆了他一道,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原来是鸿门宴呐! 眼瞧着他的表情变化,顾如意估计他应当是猜出了什么,当即心虚不已,垂着头,又喊一遍他的名字:“哈日查盖。” 大约是气氛使然,相比早上,两人的态度都软下来不少。 听不到他应声,顾如意就半抬起眼睛,偷瞄他脸色,还是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小模样别提有多勾人了,活像只放了错,又害怕主人惩罚的猫咪。 哈日查盖最受不了她这副摸样,因为这种场景多数出现在床上。 他的心早就软成了一滩水。 “对不起,哈日查盖,我们谈谈好不好?”顾如意小声问。 哈日查盖扫她一眼,回身坐到床边,探臂把丢在地上的外袍捞起来,摸索着掏出烟跟打火机。 敲出一根塞到嘴边,点燃,深吸一口。 烟雾顺着气管直达肺部,刺激着他的神经,驱散了不少醉意,也压下了身体里那股冲动。 顾如意原本想问他能不能不抽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气氛难得缓和,实在不想触他霉头,于是闭了嘴。 飘袅烟雾逐渐升腾,迷糊了视线,与此同时,哈日查盖的声音响起。 “行,说吧,你想聊什么?”他说。 “我我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道歉。”哈日查盖转头瞥她:“我要的是解释。” “我知道。” 重新说起那些事,无异议亲手将结痂掀开,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伤疤,很痛,但面对哈日查盖,她甘愿如此。 因为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唯一,也是最后能抓住的幸福了。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你装作没听见,其实你应该听到了吧。”顾如意决定以此作为开场白。 “嗯,继续。” “你说起阿布和额吉时的伤心,其实我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我的父母”顾如意顿了顿:“他们对我不算好,或者说,非常不好。” “相比我,他们更爱我的弟弟,尤其是我妈,当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喊过她了,我一般都直接叫她李美如。” “我都快记不清了,从小到大,她到底打过我多少次,后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我终于离开了那个家,李美如就开始把我当成摇钱树,逼着我把工资上交给她。” 层层浓雾逐渐被拨开,哈日查盖猛地抬头看向她,刚要说话,却被她打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无非是怎么不逃呢?” “我当然想过,但是我没办法,因为奶奶还在那里,奶奶虽然也会偏心弟弟,但她把我带大,也会在我挨打时把我挡在身后,你说我傻也好,说我天真也好,但我真没办法丢下她不管。” “前年冬天的时候,李美如突然打电话找我要五万块,我哪有钱啊,其实我那时候就不想活了,后面又觉得不能丢下奶奶。” “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医生,他劝我为自己活一次,然后我就到草原来了,当时想着,在死之前,能看看传说中的草原也挺好。” “再然后的事情,你应该就知道了。” 顾如意说这些话时,语气特别平淡,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她只是一个转述者,在讲别人的故事。 哈日查盖隐约猜到顾如意那次回去主持奶奶葬礼时发生的事情了。 他再开口,嗓子哑得更厉害了:“那她又找你要钱了吗?” “没有。” 顾如意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越是灿烂,就越让人觉得胆寒。 “她把我锁起来了,打算让我嫁给群里的人。”她屈指敲敲脑侧:“这里,有点问题。” “彩礼十五万。” 不知不觉间,一根烟烧到了尽头,烟蒂烫了手,哈日查盖一个激灵,猛地甩了出去。 “你小心点。” 哈日查盖说:“所以你才失联了那么久。”肯定的语气。 “嗯,他们把我手机偷走了。” 她扯了扯嘴角,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没关系,我放了把火,跑出来了,还跟他们分了户口。” 哈日查盖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他在发抖。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分不分手,已经不是他在乎的问题了。 终于,有眼泪顺着她的眼睛滑落:“我害怕,哈日查盖,我特别害怕。” “我不知道李美如究竟是不是放过我了,万一万一她又缠上来,我怕拖累你。” 哈日查盖脊背蓦地一僵,这话听在他耳中,比告白更能拨动人心。 正因为爱,所以才会时刻为对方着想,所以才会害怕拖累对方。 只需要稍稍转换思维,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立场想一想,就能想明白其中缘由,同样也能体会到她的纠结与苦楚。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自己在痛苦挣扎,她比他承受得更多、更重。 顾如意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能再见到你是个意外,但也正是这次意外,让我认识到,原来我真的没办法放手。” “哈日查盖,真的对不起,不知道现在说这句话还来不来得及,但我爱你。” 回应她的是一个巨大的拥抱,哈日查盖紧紧搂住她,力气大到像是要把人揉碎,压进汹膛内,融入骨血之中。 再也顾不得许多,顾如意挣脱束缚,环抱住他的劲腰,肌肤想贴,他们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以及身体里那颗不断跳跃的心脏。 眼泪汹涌而出,像不要钱似的,混着鼻涕,抹了他一身。 有同样滚烫的泪水,穿透缝隙,精准无误地滴落在她肩头,烫得她微微颤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不过是没到真正伤心的时候罢了。 哈日查盖的心彻底碎了。 他抵在她耳畔,哽咽着呢喃:“对不起,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让你独自面对那些腥风血雨。 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朝你发脾气。 更不敢对你冷眼相对,让你伤心。 哈日查盖伸出舌尖,添上她红透的耳垂,而后擦过她的脸颊,落于她的唇瓣上。 一个非常轻柔的吻,倾注了他的满腔温情,不带任何情欲,只是为了安抚。 顾如意品到些咸味,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眼泪。 直到胸腔里氧气耗尽,他才依依不舍地退离几分。 “所以”顾如意试探着问:“你这是不生气了吧?” “废话!” 哈日查盖瞥她一眼,直接用行动说明所有。 他微微低头逼近,顾如意下意识瞪大眼睛。 下一秒,他直接将胳膊垫在她屁股下面,一揽,一抱,直接就地把人扛了起来。 顾如意小小惊呼一声,屁股坐在他臂弯里,双手环住他脖颈,旋即露出一抹笑,眼尾跟着勾起。 哈日查盖俯身把人放回到床上,刚想起身,又被拉了回去。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能清晰感知对方的呼吸。 四目相对。 哈日查盖只能依靠单手支撑身体,笑道:“放手啊。” 顾如意摇了摇头。 哈日查盖在她额间落在一个吻,手掌抚过她的黑发,哄孩子似的:“乖,先放手。” “不放。” 顾如意屈起膝盖,感知到他的情动,转而娇俏一笑:“我还当你定力有多好。” “哈日查盖,做吧。”她说。 “不行。”哈日查盖去拉她胳膊:“家里没套。” 去年她走的时候,家里就剩下那一个,后来他找东西的时候看到,觉得心烦,连带盒子一起丢了。 “那就不用。” “不行万一” 顾如意知道他想说什么,迅速打断他的话:“没关系,怀了就生下来。” 此话一出,带来无限冲击,哈日查盖的眸色立马暗下去,有说不清的情绪在翻涌。 到底还存有一丝理智,他依旧试图拒绝:“但” 顾如意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于是干脆挺起身,径直吻上他的唇,管他有多少千言万语,尽数被堵在唇舌之中。 她想得明白。 反正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了,生个像哈日查盖的孩子,穿着小小的蒙古袍,每日撒了欢儿似的奔跑在这片草原上。 一家三口,白天防御,晚上看星星,多好的日子。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的杀伤力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久违之后的第一次,利剑破开深渊,顾如意并不太好受,但情绪到达高峰,身体上那点痛楚不算什么,更何况很快就适应了。 今夜,顾如意极度热情,她占于上风位置,双手抵在他胸膛上,起来,又落下去,尽情摇摆。 当然,此等情形仅限于开始阶段,后来她便受不了了。 可哈日查盖又怎么可能就此罢手呢,带着哭腔的求饶声被撞破,化为细碎呻吟,飘飘荡荡,消弭在万顷星空之下。 顾如意已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甚至根本没等到结束就睡过去了。 身体与心理的双重疲惫,让她睡得特别沉。 哈日查盖烧了开水,原本想喊她起来洗澡的,可看到她的睡颜,又觉得不忍心了,于是打湿毛巾,仔细帮她擦拭身体。 顾如意期间连哼都没哼一声,足以看出他动作究竟放得有多轻。 然后草草给自己擦了一把,钻进被窝,把胳膊塞进她脑后,将人揽到怀里。 —— 顾如意已经很久没能睡个这样的好觉了,心里的担子放下了,连梦都没做,她迷迷糊糊醒了下,胳膊往旁边捞,扑了个空,于是翻了个身,准备再接着睡。 半梦半醒间,门被推开,发出轻微响动,她下意识回头,看到有人走进来。 哈日查盖背光而来,见她动作,轻声问了句:“醒了?” 顾如意模模糊糊地“嗯”了声。 他没再说话,沉默着走到床边,一手吊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姿势怪异。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地跪了下去,单膝跪地,然后在顾如意疑惑地目光中,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了出来。 一束花,准确地说,一束野花。 新鲜出炉的,还散发着青草气息。 顾如意“噌”地盘腿坐起来,扯过被子裹在身上,两人高度相当,刚好对视。 她想问问他这是干嘛,可无论如何就是张不开嘴,其实心中早已隐隐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听到哈日查盖开口:“如意,嫁给我吧。” “你” 顾如意刚睡起来,脸色还带着几道压痕,头发也乱得跟鸡窝似的。 她哽住,明明是在笑,可眼泪却不听话地往外流:“求婚哪有你这样的?” 哈日查盖眼中闪过明显的慌乱。 她又说:“起码得有个戒指吧。” “有有,你等一下。” 事发紧急,哈日查盖也紧张,压根没想到那么多,赶紧手忙脚乱地扯出其中一枝花,弯折成圆圈。 这是打算现编了? 眨眼的功夫,一个极为简陋的鲜花戒指便新鲜出炉了,别说,手艺还挺好,一朵小黄花刚好留在外面,正坐了钻石的位置。 顾如意下巴一扬,手伸出去,表情极为傲娇,命令道:“来,戴上。” 哈日查盖托起她手腕的时候,手都在抖,套了几次才套进去。 有点大了,但没关系。 见他愣神,顾如意探出脚尖,踢了踢他的膝盖:“干嘛呢?” 哈日查盖有些恍然,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所以” “笨!”顾如意笑起来:“这还看不出来吗?我同意了呗。” 她换了个姿势,改坐为跪,倾身向前,撅起嘴,嘟囔着:“别愣着了啊,快,来个亲亲,我要一个大的!” 哈日查盖闻言,猛地起身,扣着她的后颈,把人揽进怀里。 应她所言,这个吻来得异常凶猛,舌尖撬开她的唇齿,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门没关严,有几缕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翻腾跳跃,穿透黑暗,正正好好地落在她无名指间的小黄花上。 璀璨,耀眼。 【正文完】 第 84 章 番外一甜蜜日常(1) “我要结婚了。” 哈日查盖把消息发到群里,立刻收获了一大堆问号。 巴图布赫说话最过分:“这不是大白天吗?” 言外之意就是,你干嘛呢?做白日梦啊? 哈日查盖没搭理他,一张照片甩出去,更是直接惊呆所有人。 照片内构造很简单,阳光下,两只手十指交叉相握在一起,不论肤色、大小都很明显,其中那只偏女生的手上,无名指间还戴了个野花做成的戒指,颇具新意。 巴图布赫连图片都没点开,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件事,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从哪百度来的图片就想骗我,告诉你,我今天活儿可多了,没空陪你做梦,建议你私聊阿穆尔。” 隔了两分钟,被点到名字的阿穆尔陡然出现:“要不你还是点开图片看看吧。” 然后又转而艾特哈日查盖,问:“谁啊?从哪认识的,那达慕吗?” 哈日查盖半倚在床头,垂眸看向怀里的女人,勾起的嘴角自始至终就没落下去过。 他想了想,单手打字回复:“算是吧。” 顾如意是被冷醒的,风猛地扑过来,又沿着缝隙钻进杯子里,她突然打了个激灵,然后就醒了,瞪眼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一时间没能分辨出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醒了?” 头顶传来的男声还有些陌生,顾如意下意识仰头去看,发现房门开了道缝隙,风就是从那里吹过来的。 四目相对。 顾如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草原,在别人家里。 哈日查盖探头往里面看:“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吧。” 说完,他关上门走了,冷气再次被隔绝在门外。 主人家早早就起了,客人却还在睡,这实在说不过去。 顾如意赶紧应声:“马上就来!” 她挣扎着坐起来。 疼,浑身都疼,尤其是屁股和腿,稍微动一下感觉都很酸爽,像是昨天半夜偷偷出门跑了一万米。 再疼也没办法。 顾如意穿好外衣,有模有样地把行李叠好堆放在墙角的那摞被褥上,而后坐到炕沿,弯腰拿起鞋子穿好,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她差点腿一软直接坐下去,还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炕沿。 等她扶着墙壁挪腾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倒是长桌上多了两双筷子。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礼仪,她赶紧走过去坐下。 浓郁的奶香味从厨房里弥漫而出,萦绕在鼻尖前挥之不去,搞得人嘴里都好像甜滋滋的。 顾如意盯着桌面上那两双筷子发呆,思绪有些飘忽。 真的很难想象,她居然真的来了。 —————————————— 时间回到三天前。 下午两点,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阳光透过玻璃洒满了大半张床,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内充斥着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顾如意盘腿靠坐在床头前,笔记本电脑被掰成钝角摊开在膝上,纤细的食指在键盘上飞速舞动。 随着她的动作,屏幕上就出现了一连串的黑字,宋体小四号,稍微离远点看,就像是一排密密麻麻的蚂蚁。 不多时,打字声忽然停了,而后又是一声脆响,力道比刚才重了不少,听起来似乎带了些怨气。 能不怨嘛! 大好的周末,她应该在被窝里、在公园的长椅上,在咖啡馆喝咖啡,再不济也应该在楼下喂流浪猫,就是不能坐在电脑前赶材料!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日,顾如意本来打算好好睡一觉,别的不说,起码要睡到中午吧,结果不到八点就被顶头上司一个电话叫起来了。 “小顾,之前那个材料抓紧改完发我,周一开会的时候要用。” 说完就挂了电话,加班费的事是一点都不提。 顾如意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脸都没来得及洗,打开电脑就开始干活。 一干就干到现在。 干活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哪哪都不对劲。 尤其是胃,里面有种空洞感,连带着隐约像针扎一样疼。 顾如意抬手按在上面揉了揉,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一惊! 居然都两点半了,怪不得她会觉得胃疼。算起来,她已经差不多有接近20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顾如意把刚才写好的材料按了保存键,转手发给上司,“啪”地合上电脑,丢到一旁,翻身下床。 没等迈步,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声,眼前就像老式电视没信号时候的雪花屏幕一样,她晃了晃身体,又跌坐回床上。 得了,都低血糖了。 顾如意坐在原位缓了几分钟,觉得没事以后,再次起身。 这次她长记性了,动作放得非常缓慢。 缓慢地起身,缓慢地挪进卫生间。 简单洗漱过后,顾如意换了身衣服,把手机和钥匙一股脑地塞进大衣口袋,打算出门觅食。 小区门口有家淮南牛肉汤,顾如意常去,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好吃又不贵。 按照就近原则,她轻车熟路地拐了进去。这个时间早就过了饭点,店里连个客人都没有,老板娘就坐在柜台后面刷短视频,声音大得在门外都能听见,许是太过投入,都没发现店里来客人了。 顾如意走近柜台边,喊了声:“阿姨。” 老板娘闻声抬头,看到她就笑了:“如意啊,你怎么这个点来了,还没吃饭的呀?” 顾如意被她感染,脸上也挂了笑,摇头道:“赶了个材料,没注意时间。” “哎呦,那怎么行的,你别觉得自己年轻就不注意身体,能你老了有得你受哟!” 老板娘说着,退出视频软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撩开身后的帘子,一边问她:“还是老样子嘛!?” “嗯,老样子。” 帘子落下,把厨房隔绝在后面,但是光凭借里面传出来的锅具碰撞声音,顾如意就差不多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 她找了张最近的桌子坐下。 没过几分钟,老板娘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个瓷碗,嘴里招呼着:“来了来了。” 碗放在面前,里面是顾如意再熟悉不过的牛肉粉丝汤,但又不太一样。 牛肉比平时多! 像是被子一样铺满了整个表面。 顾如意抬头,刚要说话,就被老板娘堵了回去:“辣椒和醋自己加。” 说完,她朝顾如意抬了抬下巴,转身回到柜台里面,“叽里呱啦”的短视频声再度响起。 顾如意没添辣椒,也没放醋,先用勺子盛了一口汤,滚烫的液体从舌尖一路到胃里,驱散寒意,最适合冬天了。 然后再挑起一筷子浸满汤汁的粉丝,软硬适中,入口即化。 顾如意吃得很安静,老板娘依旧在刷视频,两人谁都不打扰谁。 很快,一碗粉丝汤全都下了肚,顾如意摸着暖烘烘地胃,觉得心满意足。 她用手机扫了挂在墙上的二维码,付了钱,起身和老板娘打招呼:“阿姨,我先走了。” “好,有空再来!” 老板娘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了回去。 今天天气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好,连续几天的阴雨绵绵终于结束,迎来了一个大晴天。 出了店门,顾如意仰起头,眯眼看着头顶的太阳,忽然就改了主意。 她不想回家了,想去走走。 距离小区几百米的位置有一个社区公园,占地面积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基础设施一点不少。 顾如意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沿着湖边的路慢慢走。 整条路上,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视线以内,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 也是,大好的周末下午,还不抓紧时间陪陪家人,或是约上朋友去逛街,谁会没事跑到公园里闲逛。 顾如意却偏爱这种,离开了人群吵闹,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自己,阳光洒在身上,耳边不时传来鸟鸣,安静又自由。 可惜驱散烦恼的速度远不及它到来的速度,感受到手背旁传来的震动时,顾如意脚步一顿,第一反应就是又要加班了。 她拿出手机,却发现并不是上司的电话。 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显示自己的存在,顾如意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终于赶在最后一个尾音停止前选择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有些东西不是她想逃就能逃得开的。 “喂?” “如意啊~”故意拉长的尾音,里面透着点讨好的意味。 “怎么了?” “你这死丫头,连声‘妈’都不知道叫啊!” 顾如意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这才对嘛,这才是她熟悉的样子。 李美如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如意?” 如意,如意,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了谁的意。 “我在。”顾如意走到路旁的长椅坐下,语调平淡到听不出丁点起伏:“有事吗?没事挂了,我还得加班。” “哎,别别别。”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美如轻咳一声,又恢复到最初的态度:“你旁边现在有人吗?” “没有,有事说事。” “没人就好,妈想跟你商量点事。” 顾如意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大概能猜得出来她想说什么,果不其然,李美如下一句就是:“再打点钱过来吧。” 她用的“打”,而不是“转”,证明这笔钱不少。 顾如意皱眉:“上周不是才给你转过吗?” “那点钱哪够啊。”李美如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兴业要订婚了,咱们家的条件你也知道,那个彩礼啊,酒席啊,你这个当姐姐的不得出出力嘛。” “要多少?” “先打五万过来吧。” 顾如意当即就火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在隐隐发抖。 五万,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真把她当成ATM了。 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了,抬头看了眼太阳,阳光似乎确实没有刚才灿烂了。 “没有。” 轻飘飘的两个字从舌尖滚落,很快就被风带走了。 “没有!?”李美如厉声尖叫:“怎么可能没有!死丫头,我们把你养到这么大,吃饭,穿衣,上学,哪样不要钱,还读什么名牌大学,你弟都没读!” 顾如意简直要笑出声来,他没读是他不想读吗? “你现在能赚钱了,翅膀硬了,连爸妈都不管了,找你要点钱都不给,你那么多的工资都花哪儿去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花得了那么多钱!” 她到底有多少工资啊! 顾如意在心里无声地算了笔帐。 工资一万,扣掉五险一金到手七千多,给家里四千,她还要租房,要吃饭 能活着没饿死就不错了。 “再说了,等你弟有出息了还能不帮你?” “”顾如意觉得自己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眼狼!” 就这么给她定性了。 顾如意轻吐一口气,反倒觉得轻松很多。 “我不管,你抓紧把钱给我打过来,不然我和你爸就过去找你。” 丢下这么一句后,李美如挂断了电话。 顾如意坐在原处,盯着对面那棵半秃的树看了许久,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一阵刺痛感把她拉回现实。 顾如意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掌心,低头看过去,发现中央有一排血红色的月牙印。 那是握拳之后,太过用力,指甲留下的印记。 没破皮,但是看样子里面是出血了。 她甩了甩手,自嘲地笑笑。 还没死心吗?早该死心了。 顾如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回去的。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没了太阳的照耀,连最后的温暖都跟着一起走了。 南方的冬天有种痛彻心扉的冷,像针扎进骨头里,顾如意舍不得开空调,只能用被子努力把自己裹紧,试图增加些温度。 顾如意盘腿坐在床上,正对窗户。 她租的房子在二楼,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正好看到来往行人。 有亲昵地挽着手的情侣,说笑打闹,也有一家三口,小朋友站在中间,仰着小脸和爸爸妈妈说话,可能是在谈论今天的游乐园之行 橘黄色的路灯打在他们的身上,有些朦胧,更添一丝温馨。 这些都是顾如意不曾体验过的幸福。 房间里没开灯,她就像躲在暗处的幽魂,满目艳羡地偷窥着别人的幸福。 胃里又在叫嚣了,疼痛感比下午更甚。 她却好像没有任何察觉,像一尊雕像般坐在窗前。 思考意义。从小到大,任谁见了顾如意都得夸上一句:真是个好名字。 “吉祥如意,万事顺遂,多好的寓意,你爸妈一定很爱你吧。” 每当这时,顾如意就只会笑,笑着不说话。 究竟是从何时起发现那个秘密的呢? 是从三岁时被送回奶奶家?还是五岁时因为一块糖而被打了一耳光?又或者是高中毕业时,他们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打两年工,早点回来嫁人 如意,如意,确实如了他们的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窗外连行人都看不见了,走廊里的饭菜味散了,楼上传来的吵闹声也停息了。 顾如意突然动了。 她掀开被子,转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眼皮半耷拉着,眼神木然地看向前方。 “啪嗒,啪嗒——” 一步又一步地走出房门,走进卫生间。 房子是顾如意租的,合租,两室一厅的房子,她只拥有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卫生间、厨房和客厅都是公用的。 对面之前住了对情侣,不过上个月退租了,说是要一起回家创业。 真好啊 卫生间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放了个浴缸,是房东留下来的,她们向来是不用的,不过今天它倒是派上了用场。 顾如意走过去打开嵌在上方的阀门,用手试了试水温后,拖了张小板凳过来,坐在旁边静静地水面逐渐上升。 直到即将溢出的前一刻,她再度起身,关好阀门,转身拉开洗手池下面的抽屉,在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中间找到一个刀片,是那对情侣中的男生用来更换剃须刀的,还未拆封。 崭新的刀片,刃口锋利,抵在手腕上轻轻一划,不费吹灰之力。 鲜血止不住地奔涌而出,顾如意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自顾自地坐回凳子上,将手伸到了水里,水面掀起一阵波澜,又很快恢复平静。 原本澄澈的水里,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红色花朵竞相绽放,丝丝缕缕,犹如传说中的彼岸花,摇曳生姿。 顾如意将头枕在小臂上,侧脸盯着微微荡漾的水面发呆。 卫生间的顶灯很亮,倒映在水里晃人眼,逐渐模糊了视线。 她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间,顾如意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变得小小一只,身后是老家那个熟悉的平房,爸爸将她轻轻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那双大手充满了安全感,而妈妈就坐在不远处笑着望向父女二人 真假难辨。 顾如意突然就醒了。 浴缸里全部变成了红色,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水。 她用另一只手撑着浴缸边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失血过多的预兆,她再熟悉不过了。 顾如意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了块毛巾,包裹住手腕,草草缠在上面,而后踉跄地跑回房间,拿起手机,解锁。 1——2—— 打字的手突然顿住,她三两下裹上丢在旁边大衣,顺手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连鞋都没换,踩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时间还不算太晚,顾如意运气不错,刚好有辆出租车停在楼下,车上的人一下来,她立刻钻了进去:“师傅,到最近的医院。” 似是她的语气太过焦急,司机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待看到她那只被毛巾裹住的右手时,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顾如意身上的那股劲儿散了,感觉眼皮有千斤重,连喘气都费劲。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犹如一条在岸边垂死挣扎的鱼,有气无力地说:“师傅,能麻烦你快点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司机猛然回神:“哎,哎,好嘞!” 话音未落,车直接蹿了出去。 离出租屋最近的,无非就是市第二医院了。 车停在医院大门前,顾如意扫码付了钱,开门下车,没走两步就听到司机在身后喊自己:“哎,哎,姑娘,用帮忙吗?” 顾如意摇了摇头。 她很早之前就学会万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了。 这个时间,只有急诊还开着,门上那两个亮着红灯的字,在黑夜里无比显眼,大厅里人来人往,还挺热闹。 顾如意挂了号,简单描述自己的情况,语气听起来异常平静,仿佛在聊别人。 “割腕了嗯,对,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流了不少血头晕,眼前发黑” 然后她就被护士带进了处置室。 负责治疗的医生从护士口中简单地了解过情况后,抬头看到顾如意,一下子就愣住了:“小姑娘,怎么又是你啊!?” 不解,无语,心疼…… 一个“又”字,道尽他此刻的所有情绪。 这个世界上的缘分总是很难解释,顾如意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 她顶着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巧啊,孙医生。” “不巧,我专门在这儿等你的。” “啊?” 孙栋梁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今天本来不是他值班,同事家里有事临时和他换班,结果就碰上了顾如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很多话都堵在嗓子眼里,忍了又忍,最后没好气地问:“第几次了啊?” 顾如意移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用好的那只手抓了抓头发,尴尬道:“第五次了。” “你还知道第五次呢!” 孙栋梁把手套带得“啪啪”作响。 顾如意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怎么每次都能遇上你。” “说什么呢?”孙栋梁的视线落在她的右手上,故意拿腔拿调:“哟,这次还知道换一只手呢!” 他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护士:“先把毛巾拿下来吧。” 短短的时间内,血染透了毛巾,暗红的血迹以伤口为中心晕染开来,已经有些干了。 绕是护士再注意也很难不牵扯到伤口,顾如意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知道疼了?”孙栋梁瞪她一眼,到底是不忍心,嘱咐护士:“动作轻点。” 毛巾散落,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手腕周围一片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孙栋梁把手搭在伤口周围,按按摸摸,又端详了一阵后,下了决断:“还行,差一点割到动脉,死不了,一会儿缝几针就行。” “几针?” “六七针吧。” “……那还挂水吗?” 顾如意记得前几次来的时候都得挂水来着。 “少不了你的。”孙栋梁继续火上浇油:“破伤风也得打。” “不能不打吗?”顾如意试图讨价还价:“我这次用的是新刀片。” 她实在太怕打针了…… 孙栋梁抬眼:“你说呢?” “哦。”顾如意瞬间变乖。 接下来就是常规的伤口处理了,麻药打下去,连缝针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一切结束以后,顾如意被临时安排进一间病房,乖巧挂水。 病房是惯常的三人间,靠近窗户的位置没人,她住最外面那张床,左手边住了个小姑娘。 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旁边围了一双男女,看样子应该是小姑娘的父母。 见到她住进来,女人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顾如意勉强扯动嘴角,也回了个微笑。 护士动作利落地帮她挂上水,贴心地扯过被子帮她改好,而后便走了。 失血过多,又折腾半天,顾如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哭号声,她瞬间惊醒,偏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隔壁床的小姑娘一张脸憋得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对年轻父母压低声音,左一句又一句地哄着。 “宝贝,现在是晚上,我们吵到别人休息就不好啦。” “别哭了,爸爸明天去给你买娃娃,好不好?” “妈妈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这里是医院,公共场所不能大声喧哗。” “等你好了,爸爸妈妈就带你去游乐场!” 小孩子嘛,仗着生病,总会格外恃宠而骄。 顾如意也不出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过了半响,小姑娘似乎是被说服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哭累了,换成了小声抽噎,年轻的父母也跟着松了口气。 女人试探转身,陡然间四目相对。 “吵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女人面露尴尬,站起身来想走过来,却突然动作一滞,又问:“妹妹,你没事吧?” 顾如意还以为她在说刚才的事,扯出一抹笑:“没事啊,别放在心上。” 可惜这个笑容再配上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更吓人了。 “那你” 女人欲言又止,最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的位置。 顾如意虽然不解,但还是伸手抹了把脸,入手湿润冰凉。 是眼泪。 居然哭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顾如意抬头,不甚在意地朝女人笑笑,解释道:“刚才打了个哈欠。” 这借口扯的,连她自己都很难相信。 对面的女人迟疑地坐了回去,总算没再说什么。 顾如意却睡不着了。 偌大的病房内,只开了其中一个灯,她就安静地盯着白炽灯旁边的那圈光晕发呆。 隔壁床的小孩没再闹腾,那对年轻的父母一左一右地趴在病床两侧浅眠,犹如最忠诚的守卫者,随时准备跳起来战斗。 等水挂完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顾如意伸手够到旁边呼叫器,低声唤护士进来拔针,然后继续发呆。 睡意终于再度袭来,她侧躺在病床上,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自己存在的意义。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了? 顾如意终于如愿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烤羊排,刚从炉子上拿下来,就进了她的嘴。 外酥里内,冒着油花,散发出来的香气简直就是在诱人犯罪。 心急的结果就是烫嘴。 但她实在忍不住,一边倒吸冷气,一边也得吃进肚子里。 哈日查盖看得只皱眉:“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唔~” 顾如意用舌尖顶着肉块,好不容易咽下去,然后朝他笑笑,眉眼弯起,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太好吃了嘛。”她娇嗔道:“都怪你手艺太好了。” 说完,故作凶狠地咬上一大口,于是就被烫了舌头,赶紧用手扇风散热。 哈日查盖跟着笑起来:“傻样。” 第 85 章 番外一甜蜜日常(2) 吃过午饭,一切收拾妥当后,哈日查盖起身表示要去民宿把行李箱拿回来。 顾如意跟着起身:“我也去。” 哈日查盖目光落在门边躺椅上:“你不是要睡午觉吗?” 他还记得她这个习惯,晒着太阳,睡着午觉。 原本应当是这样的,可这不还有别的事儿嘛! 顾如意吞吞吐吐地把她跟宋闲静的约定讲给他听,一张脸涨得通红,当时话赶话就说出去了,眼下却觉得不好说出口。 羊毕竟不是她养的,轻飘飘许出去两只,总觉得尴尬。 第二天醒来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顾如意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已经八点了,病房里空空荡荡,隔壁床的一家三口也没了踪迹。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估摸着自己也该回家了。 因为只有一只手能动,所以做起事来总比之前慢,正叠着被子呢,顾如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一回头就看到孙栋梁站在病房门外。 顾如意停下动作,转身走过去,想到昨晚在处置室的对话,底气不足地喊了声:“孙医生。” 值了一晚上夜班,孙栋梁肉眼可见的疲惫,精神倒是还好,笑呵呵的:“我还怕你已经走了。” “正准备去办手续呢。” 话音刚落,顾如意突然感觉到手心里被塞进了个东西,低头去看,发现是袋包子,热气蒸手,估计才出锅不久。 “您这是” 孙栋梁微微抬了抬下巴:“拿着吧,食堂刚出锅的,流了那么多血,看你这小身板,得多吃点补补。” 按道理,顾如意应该再推辞一下,可她私心里并不想那样做。 “谢谢。”她闷声道谢,握着塑料袋的左手暗自收紧。 孙栋梁打了个哈欠,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行,没别的事情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如意的视线飞快扫过他眼下的那片青黑,点了点头:“您快点回去休息吧。” 孙栋梁摆摆手走了。 顾如意目送他离开后,打算回去继续把被子叠完,刚转过身就听到又有人喊自己。 “如意啊!” “啊?” 孙栋梁大步流星地走回她面前,嘴唇微张,看起来欲言又止。 顾如意等了半晌后,问他:“您是还有话想对我说吗?” 孙栋梁似是终于下定决心,长出一口气:“如意啊——我是看你和我女儿年纪差不多大,所以才这样叫你,你不介意吧。” 顾如意默默摇头。 孙栋梁垂眼看向她被纱布紧紧包裹的右手手腕,再开口时颇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你每次来医院都能撞上我,咱们俩也算是有缘分,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跟你说说。你这个年纪,正是享受人生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人生来匆匆几十年,世界那么大,你仔细想想看过多少,人活着呀,就是为了开心,别委屈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呢,多为自己想想,自私一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人嘛,都得为了自己而活。” 顾如意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哎,你——”见她哭了,孙栋梁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叹了口气:“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顾如意的眼泪就犹如大坝开了闸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余下无限的哽咽。 孙栋梁的身影,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幸好早上的急诊没有多少人,顾如意站在原地,旁若无人地哭了很久才勉强平复心情。 她回到病房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抬头望向镜子中的自己,孙栋梁离开前的那番话不停地在耳边循环播放。 尤其是最后那句——人嘛,都得为了自己而活。 顾如意突然就被点醒了。 是啊,她得为自己活啊! ———————————— 办好手续走出医院,孙栋梁给的包子还带着余温,顾如意揭开塑料袋,隔着袋子捏住其中一个咬了一口。 浓郁的汁水在舌尖上炸开,香气瞬间充斥在口腔内。 纯肉的! 沉寂了整晚的胃因为食物的出现而蠢蠢欲动,顾如意一边吃着,一边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九点多了,路边大大小小的店铺几乎都开了门,却没多少客人,这个时间,估计都还在家里睡懒觉呢。 对面商场外墙壁上的大屏,几条广告循环播放。 【XX电动车,将科技融入生活】 【XX,新一代的选择】 【XXX,来自草原深处的天然牧场】 顾如意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巨幅屏幕内逐帧闪过的画面。 蓝天白云,绿草河川,一眼望不到头 耳边再度响起孙栋梁的话,她心动了,她想去看看。 身体里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鼓舞、推动、煽惑。 说做就做,顾如意胡乱地吃完剩下的包子,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家后,先给那位周末还要压榨她加班的顶头上司发了封辞职信,然后用手机搜了个攻略,直接买定最近的车票,最后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塞进背包里,兴冲冲地出了门。 从江南水乡到内蒙古草原,几乎跨越了大半个中国,这是一条注定艰辛的路程。 顾如意先坐高铁到北京,因为舍不得花钱,所以剩下的那半程坐得是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地响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才到。 一夜没睡,她却并不觉得疲惫,满心都是即将见到草原的欢喜。 大家不都那么说嘛,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云都是3D立体版的,QQ弹弹,像棉花糖似的,一朵一朵飘在空中,垂在天际,和宫崎骏的电影里面一模一样。 可惜这满腔期待,在她踏出出站口的那一刻,全都破灭了。 顾如意站在熙攘的人群中,望着眼前的场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高楼林立,车来车往,哪里有半点草原的影子! 要不是身边的普通话味道不对,她差点以为昨晚的绿皮火车只是一场梦。 顾如意拿出手机,找到昨天那篇攻略,再三确认自己确实没有来错地方,然后往下随手往下一翻,愣住了。 搞了半天,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市区,想到草原,还得再去坐大巴。 从市区到草原,每天只有一趟大巴,中午十二点发车,下午四点半到。 时间还早,顾如意在长途汽车站旁边随便找了家面馆,要了一碗最普通的青菜面,滚烫的面条进了肚子,驱散了不少寒意。 她吃得很慢,除了左手握筷的原因外,还有故意的因素,想在店里多赖一会儿。 北方的冬天,室内室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好不容易磨蹭到十二点,终于等到发车,顾如意专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想欣赏一番沿途的风景。 结果等到坐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全然不似她想的那样,车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什么都看不到。 她用指甲在上面扣了个小洞,每隔一会儿还得擦一擦,确保不会再冻上。 路上没什么车,越开越觉得冷寂,外面的天也灰蒙蒙的,阳光越来越黯淡。 车内倒是热闹,前后左右都在聊天,可惜顾如意听不太懂。 开了大约三个小时后,路变窄了,群山逐渐退却,视线变得豁然开朗,可惜光秃秃的,一点绿色都没有。 “咯噔,咯噔,咯噔——” 走着走着,车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响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车内骤然安静下来,有人在问司机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司机回答,车直接停在了原地。 这下不用说也知道了。 倒霉透了! 顾如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无话可说。 那边司机已经开门下去检查了,没一会儿回来告诉大家车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他已经打电话找人来接大家了。 顾如意坐了一会儿后,实在觉得无聊,干脆从行李架上把背包拿下来,下了车。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褐色土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坡,一阵风刮过,冷空气顺着鼻腔冲进气管,顾如意猛地咳嗦起来。 司机正蹲在旁边企图把车修好,听到动静后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奋斗。 顾如意凑过去,指着路旁的大片空地,问他:“师傅,前面那是草原吗?” 她这一开口,又呛到冷风,再次咳嗦起来。 “草原?”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又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外地来的吧?来看草原?这个时候可没有草可看啊!” “嗯,我知道。” 顾如意是下了火车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路边的树上连片叶子都没有,草原又怎么可能会有草呢? 她承认自己确实一时冲动,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直接买票打道回府,来看看,哪怕是见识一下草原上的云也好。 当然了,今天怕是看不到了。 顾如意双手插兜,走下马路,踩在土地上,一路向前,她想爬山前面那个坡,想知道那后面是什么。 身后遥遥传来司机的喊声:“别走太远,等会儿走丢了!” 顾如意晃了晃胳膊,示意自己知道了。 山的后面还是山,坡的后面依旧是坡。 她连着爬过几个山坡后,站在顶端望向四周,只能看到一片苍凉。 没有人家,也看不到那辆车。 车! 顾如意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了,可眼前的山坡都长得一个样子,仓惶间,她只能凭借记忆往回走。 天色愈发灰暗,渐渐转为蓝黑,太阳彻底消失不见,可她却依旧没能找到来时的路,连手机都没有信号了。 突然,额头一凉。 顾如意下意识仰头,发现空中有什么东西洋洋洒洒地飘落。 下雪了 冬日里天本来就黑得早,又赶上今天阴天,失去了太阳最后的温暖后,天气变得更冷了,风也越来越大。 顾如意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只觉得又冷又饿,四肢像是僵掉了,额头和耳朵被冻的阵阵发疼。 她脚下一软,跌落在地,也不想着爬起来,自暴自弃地把背包垫在身下,仰头望向头顶的天空,任由雪花落在脸上,然后被体温融化。 雪下得很快,不似南方的雪花刚落在地上就会化成一滩水,这里的雪很快就没过了她的脚面。 天空黑得像要吃人,四周很安静,安静到有些可怕,甚至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只是安静。 顾如意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她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也挺好,骨肉喂了鹰,也算是件善事,她也不需要花钱买墓地了,两全其美。 美好的幻想被身下传来的震动打断了。 顾如意把手按在地面上,感受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不是错觉。 “嘚嘚嘚~~” 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上,她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片刺目的白光,下意识挪开了眼睛。 待适应了光线后再看,只能看得出不远处的马背上有道人形轮廓的黑影。 来人在顾如意前方大概两米左右的位置勒马停下,而后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她面前。 他说了句话,但她没听懂,下意识反问:“你说什么?” 这回他换成了普通话,有些生硬,听起来有点像外国人:“你在这儿干嘛?” 顾如意压着嗓子回他:“来旅游,迷路了。” 面前的男人身穿灰褐色长袍,头戴羊皮帽,脸也被遮住了,穿戴严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异常的亮。 顾如意看着眼前这只宽大的手掌,有些犹豫,她甚至连眼前这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也只犹豫了几秒钟,就把手放了上去。 毕竟她连死都不怕了。 男人掌心收拢,毫不费力地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待她站稳后迅速松手,微弯下腰顺势捞起被她垫在身下压得有些变形的旅行背包。 “谢谢。” 顾如意赶紧伸手去接,却被他一个闪身躲开了。 男人将缰绳换到另一只手中,侧身后退一步,让出位置。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顾如意立刻就看懂了他的意思,磨蹭着往前走几步,然后就不动了。 刚才还没觉得,走近后才发现面前的马比她的肩膀还要高出一点。 她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马镫,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古装剧里那些人究竟是怎样上马的。 好像是先拉住缰绳? 不对,不对…… 先踩马镫? 好像也不对…… 周遭很安静,只余下风声呼号而过,夹杂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冰又疼。 许是等了太久,马儿有些烦躁的用马蹄刨着地面,鼻息也比刚才响了。 男人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顾如意却觉得尴尬不已,明显感觉到自己两颊的温度在不断攀升。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那个…这怎么上啊?” 闻言,男人转身跨步站到她身后:“拉住缰绳,左脚踩上去,用力。” 顾如意依言去做,可惜臂力不够,腾空到一半就要往下跌,突然身后一阵大力袭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男人紧跟着单手握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腿夹在马腹两侧轻轻一撞。 马儿接受到主人的命令,当即迈动四蹄,飞驰向前。 顾如意一时不察,身体跟着晃了晃,多亏男人在背后扶了她一下,才不至于真的掉下去。 只一瞬间,她后背上就冒出了一层冷汗,这要是真的掉下去,被马踩上那么一脚,不死也得残。 虽说她不怕死吧,但俗话说得好,死也得死得好看点不是吗? 一马两人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风从脸上刮过,犹如刀割一般,带走了身上最后的一丝温暖。 直到此刻,顾如意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要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了。 她把旅行包背在身前,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企图用包挡住迎面出来的风,可惜效果聊胜无于。 可能是因为马背上过于颠簸,又或许是饥寒交迫之下触发了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顾如意竟渐渐产生了睡意。 黑暗之中,她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目的地到底在哪里,等于是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了身后的男人。 大约二十分钟后,远处亮起点点灯火,就像夜空中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几颗星星,隐约闪烁,却是新的希望。 顾如意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速度渐慢,总算是走上了一条能称得上是路的地方,马蹄踩在水泥地上,声音听起来格外清脆。 沿着水泥路又往里走了几百米后,不用男人指挥,马自动拐了个弯,走进一处院子后,便不动了。 身后陡然一空,男人已经利索地翻身下马,还不忘帮忙把顾如意的包接下去:“到了。” 场景重现,顾如意看了看脚下距离一米多高的地面,再度僵住。 要说上马是难题的话,那下马就是死局了。 “那个我……” 顾如意犹豫着开口,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握住缰绳的手愈发用力。 要是站在平地上,她还能往下跳,可在马背上,她真的怕了,稍微动一动,身下的马就跟着动,总有种随时都能摔下去的错觉,尤其她还是一个人独自坐在上面。 摔死倒还好,别到时候摔个半身不遂,那可就惨了。 正纠结呢,顾如意忽地听到一声轻笑,可笑声太轻,风又太大,没等她确定就消散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抱歉。” 顾如意被这声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满头雾水,刚想发问,就看见男人把她的背包丢在脚边,右腿往前一跨,长臂伸了过来,随后她只觉得腰间一紧,眨眼间,人就已经站到了地上。 不得不说,脚踏实地的感觉好极了! 男人迅速收回胳膊,自顾自地把马栓在旁边的柱子上,迈步朝着房子门口走去。 顾如意见状,赶紧拎起被丢在一旁的背包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处很常见的村里平房,虽然外形与南方的房子有差别,但基本构造相似。 男人进门后,熟稔地在侧面的墙上找到开关,“啪嗒”一声,眼前骤然明亮。 他摘掉帽子和围脖,又褪去外袍,转身就看到顾如意身单影只地站在空地上,眼里的不安显而易见,见他转过来,赶紧挤出一抹笑。 “随便坐,不用客气。” 似是为了那验证那句“不用客气”的真实性,他说完后,径直走到矮柜前,倒转杯子,拎起旁边的透明塑料桶倒满,仰头一饮而尽。 顾如意沿着沙发边缘坐下,背包立在旁边,看到他的动作,再傻也能猜得出来塑料桶里装得不可能是水。 她被冻透了,急需有东西带给自己温暖。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晃眼,顾如意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能给我一口吗?” 男人先是一愣,转头看向她时眼里充满了打量,好像还有点惊讶,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找了个新杯子,直接倒满后,递到她面前。 “谢谢。”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顾如意接过来,温声道谢,而后垂眸看向手中的杯子,杯内的液体在灯下闪着波光,满满当当。 他倒是不吝啬。 顾如意暗道。 头顶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我去做饭。” 说完,也没等她应声,径直朝外面走去。 顾如意乐得自在,把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辣! 就像有一团火,一路从嘴里烧到了胃里。 顾如意上班后的这几年被迫游走于酒桌之间,自认酒量不错,但手里这杯酒远远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太烈了! 但酒是她主动开口讨要的,总不能尝一口就丢在旁边,她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地抿。 酒烈也有烈的好处,一杯酒下肚,体温迅速回升。 顾如意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来打量这间屋子。 房间整体大概有二十几平,进门左手边有个衣架,房门正对的位置就是她正坐着的沙发,她的右手边则是一连排的矮柜,摆了各式茶具、暖壶什么的,还有些一看就是矮柜上方的墙面上用钉子挂着富有民族特色的物品,其中最亮眼的当属那把马头琴了。 而她的正对面,是一张几乎占据屋子的半壁江山的炕。 活了二十几年,这还是顾如意第一次亲眼见到,感觉有些新奇。 她放下酒杯,起身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很硬,但触手温热。 越靠近左边,温度越高。 顾如意啧啧称奇,不得不赞叹古代人民的智慧。 这要是躺在上面,她都不敢想会有多舒服。 再一联想到自己没到冬天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手脚冰凉到半天无法入睡的生活,她又觉得懊恼,埋怨为什么南方就没有这种好东西。 * “随便吃点,别介意。” 顾如意望着面前热气蒸腾,比自己脸还大的菜盆,思考这是句客套话的可能性。 她拿起筷子,突然想起件事来,抬头定定的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哈日查盖。” “顾如意。” 香气充满鼻腔,唤醒了身体里沉睡的巨兽,中午那碗拉面早就消化完了,顾如意是真没打算再客气,握紧筷子,闷头吃饭。 他们已经交换过名字了,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哈日查盖看着她漆黑的发顶,默不作声地把盛放馒头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顿饭,顾如意足足吃了一个半馒头,不是南方捏一捏就变成一口的那种,而是实心的,比碗口还大的那种,以至于她都不好意思直视对面的人了。 “多谢款待。” “不用谢,随便吃点。”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喷香扑鼻的炖牛肉,两盘炒菜,顾如意实在想不出来到底随便在哪里。 不过主人说随便就是随便吧! 晚饭结束,两人各自占据炕的两端,顾如意翻了翻手机,几小时没有信号,除了跑来质问她为什么要辞职的顶头上司外,没有任何人找她。 倒也正常。 顾如意自嘲地笑笑,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就算她死在外面,他们大概也不会知道吧。 眼看差不多八点了,顾如意自觉天色已晚,她跳下炕沿,走到背包旁边,弯腰从前面的小兜里摸出二百块钱,对折后压在矮柜上面的托盘下,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道别:“多谢款待,我就先不打扰了,有缘再见。” 说完,她背上旅行包,粲然一笑。 哈日查盖眉头一紧,几步走到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你要到哪里去?” 不得不说,他实在太高了,站在顾如意面前像座小山一般,要想和他对视,需要很用力地仰头才行。 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再配上他些微生硬的语气,顾如意心里突然就慌了。 空气停滞了两秒后,才听到她说:“旅馆。” 这是片人口聚集区,豪华酒店找不到,找家旅馆应该不难吧? “没有。”哈日查盖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最近的旅馆在镇上,四十公里。” “啊?” 顾如意不信邪地低头用手机APP搜索,结果毫无意外,甚至比他说的更远,直线距离都要五十四公里。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目光落在他脸上,又迅速移开,惶然无措。 察觉到她的慌乱情绪,哈日查盖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里没有旅馆,外面的雪很大,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没车能到镇上去,你今晚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末了,他补充道:“放心,我真的不是坏人。” 牧民的传统,大门永远敞开,为路过的旅人提供一碗奶茶,一个遮蔽风雪的地方,也是为了自己。 这是认识以来,哈日查盖说得最长的一段话,虽然语气依旧生硬,但顾如意能听得出其中的真诚。 心中天人交战过后,她咬了咬下唇:“麻烦你了,房钱我会付的。” 哈日查盖视线落在她的唇边,因为太过用力,原本发白的唇色里多了一抹深红。 但他也没看多久,在她察觉到不适前迅速移开,同时转移了话题,转身指着身后的炕说:“你睡左边,我睡右边。” 同床共枕,顾如意下意识想拒绝,但转念想到自己无处可去,最后默默点头。 就这样在陌生人的家里暂时安顿下来,顾如意从背包里翻出两个塑料袋,看向重新坐回到炕边的男人:“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如此认真地盯着手机,闻言连头都没抬:“出门右拐左手边。” 顾如意拎着东西走了。 她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对一个就算再冷也要坚持每天洗澡的南方人来说,简直无法忍受。 本来的计划是到目的地后,她先找一间旅馆好好洗个澡再做打算,如今看来也没办法实现了。 卫生间面积不大,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冰凉刺骨,多碰一下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顾如意行军打仗般飞速解决战斗,又熟练地用单手给自己换了药。 人体的恢复能力还真是强大,才短短几天,伤口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黑线穿插在其中,像条攀附的蜈蚣,丑陋不堪。 再回到屋内时,哈日查盖依旧坐在原处,不过炕上最左侧的位置多了一套被褥。 顾如意把东西塞回包里,默不作声地褪掉最外层的衣裤,躺了进去。 不似南方的潮湿,窝在松软干燥的被褥里,周遭暖烘烘的。 回想起一整天来的遭遇,顾如意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就这样到了草原,迷了路,又胆大妄为地跟陌生人回家,现在甚至还和陌生男人同床共枕。 虽然中间的距离格外大。 直到睡着前的最后一刻,她还在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警惕。 闻言,他伸出手:“先去我家避避吧。” 巴图布赫更夸张,直接站了起来,抻着脖子往他后面张望,连声发问:“人呢?人呢?” 走廊内人来人往,却不见任何陌生身影。 “我说你不是偏我们的吧。”巴图布赫“噗通”一声坐回去,撇了撇嘴,说:“我可是专门请了半天假出来的,就想看看你那位神秘的未婚妻,结果,人呢?” 哈日查盖没回答,回身探手到门边,一抓一拽,直接把人扯了出来。 意外来得突然,顾如意原本还在做心理建设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众人视野当中,立刻掀起一片惊天巨浪。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惊。 顾如意不敢跟任何人对视,只能将视线落在桌面水壶上,她抬起手,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特别尴尬的笑。 “大家好久不见” 第 86 章 番外一甜蜜日常(3) 包厢内寂静无声。 气氛微妙。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玻璃罩横贯在中间。 小哈尼正无聊地拨弄筷子,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玻璃罩被打破,空气猛地灌进来,压力忽地小了许多。 哈日查盖拉着顾如意的手入座,而后者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阿穆尔视线落在他胳膊上,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胳膊怎么了?” 哈日查盖拎过水壶,倒了杯水,推到顾如意面前,然后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在那达慕摔了一下。” “从马上摔下来了?”阿穆尔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紧跟着又问:“严重吗?我给你看看。”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过来,却被哈日查盖出声制止:“没啥大事,就是脱臼了,再掉两天就好了。” “那行吧。”阿穆尔屁股都抬起来了,又重新落下。 一群人聊天话题未断,从巴图布赫和阿斯娜刚出月子的小女儿,聊到阿穆尔诊所最近的生意,还有哈日查盖家的牛羊,绕来绕去,话题却始终没落到顾如意头上,权当没她这个人。 就连当初说跟她脾气相投,诚心邀请她当伴娘的阿斯娜,也不肯多分给她几个眼神。 顾如意知道他们都在怨自己,已经比她预想中的境况要好很多了,起码没有言语讥讽,只是被当成透明人而已。 既然他们当她不存在,那她就干脆少说话,甚至不说话。 考虑到阿斯娜还在哺乳期,锅底要的是鸳鸯锅,僵直的气氛随着火锅上方氤氲热气而逐渐融化。 转折发生在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 阿穆尔朝巴图布赫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接收到信号,提议道:“出去抽根烟?” 心心念念的大雪人到底是没有堆成,纵使有手套的加持,顾如意还是没能顶住寒气的侵袭,最后退而求其次,团了两个雪球,拼成一个巴掌大小的雪人,还煞有介事地摆在了外面的窗沿上。 隔着一道门,屋内屋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哈日查盖刚刚才给炉子添了料,此刻烧得正旺,不止火炕,管道四通八达,还外接了暖气,全部热量都来源于此。 顾如意进门后一把抱住暖气就不撒手了。 她读大学时没出省,当时有个室友是东北来的,第一年冬天,满寝室都是室友的鬼哭狼嚎,基本围绕同一个主题:南方的冬天太冷了! 顾如意当时就觉得奇怪,问她东北不是更冷吗? 室友点了点头,表示外面冷那是外面,家里可是有暖气的,一年六个月,室内温度长期保持在二十七度左右。 当时可把顾如意给羡慕坏了,一边埋怨为什么不给南方也安排上暖气,一边瑟瑟发抖地又把被子裹紧了几分。 时至今日,可算让她也体会了一把来自暖气的幸福。 等她缓得差不多了,刚好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动静,顾如意想了想,走过去挑开帘子主动发问:“要帮忙吗?” 哈日查盖正在剁肉,闻言头都没抬:“不用。” “砰!” 一刀下去,筋骨尽断,血肉横飞。 顾如意悄悄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后,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用帮忙吗?” 吃人嘴短,主动帮忙做点事总没有错。 哈日查盖手里的刀举到半路忽然停住,抬头扫了她一眼,像是为了确认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只为了客气客气。 顾如意心中坦然,毫不避讳地回看。 两秒钟后,刀被平放回案板上,他伸手从面前的墙上拽下一头蒜。 顾如意还是第一次见大蒜像编辫子一样被绑到一起,不得不再度感叹劳动人民的生活智慧。 哈日查盖俯身从橱柜里找了只空碗,连带那头被迫离开亲朋好友的大蒜一同递给她,没说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剥蒜嘛! 这活儿,她三岁时就开始干了。 顾如意接过来,从角落里找了个木制小板凳,就坐在另一侧的空地上,碗往地面上一摆,开始干活。 哈日查盖剁肉的动作很是利索,抬手,下落,“砰砰”声此起彼伏,很快就搞定了,随后将羊排投入盛满凉水的锅中,转身又去忙别的事情了。 顾如意一边剥蒜,一边主动随口扯了个话题跟他闲聊:“你们这边,平时游客多吗?” “不多。”准确地说是根本没有。 东边有片草原被政府专门开发打造成了旅游景区,名声在外,外地来的游客都是冲着那儿去的,无论住宿还是吃饭,条件都更好,还有篝火晚会、马术表演,没人会来真正的牧区旅游,顾如意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顾如意“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吗?” 哈日查盖回头睨了她一眼,这话问得太奇怪,大冬天的,除了枯草根就是大雪,能有什么好玩的。 不过他还是按照游客心理,推测了个答案:“骑马?” 听到这两个字,顾如意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到底是谁说骑马好玩的,她的腿到现在还疼呢! 她赶紧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你怎么会在那啊?” 哈日查盖用长勺在锅里搅了搅,说:“找羊。” 昨天天气不好,他提前把羊赶回圈里后,数了一圈,发现少了两只半大的羊羔,赶紧起码出去找,没想到羊没找到,倒是捡了个人回来。 顾如意没往深里想,脱口而出:“那找到了吗?” “没有。”明知故问。 顾如意“啊”了一声:“还找吗,我可以帮忙。” 哈日查盖没有回答,转头看着她把最后一瓣蒜放进碗中,伸出手:“给我吧,你先出去等。” 这是下逐客令了,嫌她碍事了,可她也没干嘛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顾如意把碗塞进他手里,挑帘出了厨房。 等她坐回炕沿,习惯性把刚才的场景以及对话在脑海里重新模拟了一遍,然后得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羊没找回来,不会是因为她吧? 就算顾如意对于草原了解到的再少,也知道羊对于牧民来说有多重要。 这得赔吧 想到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存款,顾如意点开百度搜索时,打字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画面跳转,看到屏幕上的数字,她轻呼了一口气。 还好,还能承担得起。 顾如意跳下火炕,从钱包里翻出最后的两千块,小心翼翼地掀开托盘,警惕地看向门口的位置,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钱塞进去,然后回到原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低头刷手机。 托盘之下,两碟厚度不同的红色钞票,并排紧挨着躺在一起,无声无息。 只要一想到自己才来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顾如意就觉得过意不去。 饭桌上,她再次提起离开的事情:“打扰你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我刚才搜过了,下午有班车会经过这里,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很高兴认识你。” “没有车。”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满头雾水:“可我刚刚搜了,说下午三点有一趟。” 哈日查盖指了指窗外,她下意识转头去看,窗外灰蒙蒙的,阴得更厉害了。 “下大雪了,车通不了。” 确实如她所说,有一趟私人运行的班车,由最近的镇子始发,一天一趟,上午来,下午回,但司机有事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不通车了,比如今天。 南方的雪基本落地就化,顾如意记忆里就没有因为下雪而不通车这件事,所以潜意识里也不会往那边想。 经他一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问题有多愚蠢。 但她还是不死心追问道:“那什么时候能通车?” “等雪化了。” “雪什么时候会化?” “天气好的话,三天。” “那如果天气不好呢?” “明年春天。” “……” 饭桌周围陷入死寂般的安静。 吃过午饭,顾如意再次主动包揽了刷碗的工作,而后和哈日查盖各自占据火炕两端刷手机。 放在平时,顾如意盼星星盼月亮地想要休息一下,哪怕刷两分钟毫无营养的微博都觉得有意思挤了,可如今突然闲下来,却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从微信换到微博,又从微博换到短视频,无论什么都看不进去。 睡意倒是先上来了,正当她用头抵着墙壁昏昏欲睡时,哈日查盖突然起身穿好衣服出门了。 门一拉开,房间的气温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阿嚏!” 顾如意的鼻子立刻对冷空气做出反应。 她抬手用食指在鼻尖下面扫了扫,干脆仰面躺倒在炕上,彻底被睡意包裹其中。 顾如意只觉得自己昏睡了很久,然后一阵冷风突如其来,她猛地打了个喷嚏,醒了,感觉头脑昏沉,鼻子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哈日查盖带着满身寒意走进来,顾如意用手肘支在两侧,半撑起身体,挑眼看向他。 他依旧穿着那件灰褐色的长袍,肩膀处附了一层薄薄的白痕。 “外面又下雪了?” 顾如意带着鼻音囔囔发问。 “嗯。” 哈日查盖褪下外袍抖了抖,本就所剩无几的雪花飒飒而下,瞬间融化在一室温暖之中。 顾如意张了张嘴,刚打算再问点什么,丢在墙根旁边的手机突然发出急切的震动,她瞥了一眼,却没动。 “你电话响了。”哈日查盖提醒道。 顾如意本来想假装没听见,任由它自动挂断,被他这样一说,不得不硬着头皮拿起手机。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她抓着手机沿着炕沿滑下去,而后踩上鞋子,匆匆走出房间,直到走进厨房,这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接了电话。 “如意啊,忙什么呢?”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一传出来,顾如意的胳膊上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出现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实在不习惯这种寒暄。 顾如意问:“有事吗?” 对面很明显也不习惯这种交流方式,沉默了两秒后,再度开口:“我听你同事说你辞职了?” 顾如意心头“突”地一跳,眉毛紧拧在一起,冷声质问:“你又到我公司去了?” “没有,就打了个电话。”李美如说得理所应当:“我不就想问问你们几号发工资嘛!” “” “结果她们告诉我,你辞职了!” “” 良久的沉默,终于让李美如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你说话啊你!好好的工作,为什么辞职,家里正是等着用钱的时候,你现在辞职了,兴业订婚的事情怎么办?” 看吧,她们的关注点永远在她能不能给家里打钱,而不在意她辞职的原因。 余光瞥到右手袖口里露出的白色纱布边缘,顾如意勾了勾唇角,淡淡道:“累了,不想干了。” “你说不想干就不干了!?说好的尽快把钱转过来!这样吧,我跟你爸明天过去找你。” 尖锐的嗓音刺得耳膜生疼,顾如意默默地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开,语气依旧淡淡的:“家里没人。” “你去哪了?” “内蒙。” “去内蒙干嘛?” “旅游。” 这两个字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美如彻底失去了理智,声嘶力竭:“死丫头!白眼狼!赔钱货!你真是翅膀硬了,你以为躲到内蒙我就没办法找到你了吗?别怪我没告诉你,抓紧把钱打过来,不然你别想好过!” 顾如意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火气,顾不得此刻身在何处,嘶吼道:“没钱!说了几遍了,我没钱!要不你干脆弄死我算了!” 房子的隔音效果实在不太好,声音越过厅堂,穿透墙壁,不似之前的隐隐绰绰,听起来格外清晰。 彼时哈日查盖正盘腿坐在炕边,垂头聊天,听到动静后,他猛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的墙壁,仿佛视线能够透过墙壁,看到背后的人。 顾如意说着,干脆自己伸手去掏他口袋,哈日查盖下意识想躲,可马背上就那么大点地方,能躲到哪里去呢? 果不其然,被她摸到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首饰盒,她当然认得。 哈日查盖笑着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宠溺:“原本想回家再给你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打开看看吧。”他说。 顾如意鬼使神差般地顺着他的话打开盒盖,就看到两枚戒指并排躺在里面。 头顶再次响起哈日查盖的声音:“我没有很多钱,所以也给你买不起多大的钻石,你别嫌弃。” 小小的钻石在夕阳下,反射出七彩光芒,晃花了眼,逐渐模糊视线。 顾如意忽然想起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应该就是跑去买戒指了吧。 她带着哭腔,喃喃出声:“我怎么会嫌弃呢?” 第 87 章 番外一甜蜜日常(4) 九月底,草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算大,但明晃晃地宣布了冬天的到来。 时间飞快,过了春节,就又是新的一年了。 四月,接春羔的工作告一段落。 随着马兰花盛开,哈日查盖与顾如意的婚礼日期也就定下来了,但在此之前,他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领证。 顾如意的东西还存放在公司宿舍里,户口本也在其中。 她原本打算跟上次一样,拜托刘滢帮忙打包寄过来,却没想到被她拒绝了。 按照刘滢的原话说:“老板不同意,他说东西留下来当‘人质’,让你带着你未婚夫来请客,把东西赎回去。” 顾如意无奈失笑:“好好好,请,绝对请,不过可能要等一阵子。” 两人聊天的时候,刚好是九月初,草原上各家都在热火朝天的打草,为牛羊准备过冬的粮食。 尽管哈日查盖还雇了两个人,但近千亩草场仍旧有的忙,他有时候甚至连午饭都赶不及回来吃,还得顾如意跋山涉水地去送饭。 “没关系。”刘滢说:“老板说了,那些东西你想放多久就放多久。” “好,我知道了。”顾如意痛快应下。 那句话后再也没有声音传来,连最初那点隐约的说话声也不见了,房子里静得出奇。 顾如意隔了很久才重新回到房间里,刚走进门,就对上哈日查盖看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味,只飞速说了句回来了,而后重新底下头,看样子是在和什么人聊天。 来自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看、不闻、不问,给对方留足体面。 顾如意低声“嗯”了下,磨蹭着走回原位坐下。 哈日查盖在群里回了条消息,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人的想象力能量巨大,尤其当线索不全时,只言片语便能引得浮想联翩。 顾如意走进来时眼睛红得吓人,脸色却煞白,再加上刚才那句话,各种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推测——她不会是在外面欠了债跑来避难的吧? 也不怪他会这样想,实在是他听多了类似的故事。 草原太大了,交通不便,通信困难,所以很多人不想被人找到时就会跑来这里,尤其小时候,哈日查盖总能从大人们的闲谈中听到哪哪哪来了个通缉犯的消息,然后便会收到一句非常严肃的警告:“看着点,别到处乱跑。” 没过几天,又会听说通缉犯被警察抓走了,于是再度恢复和朋友们在草原上肆意奔跑的自由。 可是—— 哈日查盖抬头飞快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顾如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小半张侧脸,她垂着头,黑色的发丝从耳旁滑落,衬得脸色愈发白。尽管她裹了好几层衣服,却依旧难掩身形单薄。 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人。 但话说回来,人不可貌相,他们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一天而已。 不过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如意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迷途的旅人,而他出于传统亦或是善良暂时收留她几天,等雪化了就走了,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见,仅此而已。 生命那么漫长,就像夏牧场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会遇见无数的人,对双方来说,他们都只是草原上的夜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连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哈日查盖因为自己刚才那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感到好笑,想那么多,还不如想想晚饭吃什么。 他晃了晃脑袋,丢开手机,滑下炕沿,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往厨房去了。 输入栏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顾如意纠结许久终究还没把那句话发出去。她本来想问问前公司的同事,李美如打电话过去究竟都说了什么,以顾如意对她的了解,绝不可能只是问问几号发工资那么简单。 可转念一想,既然都说是“前”公司了,也就没有询问的必要了,顶多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资讨论几句,过两天就忘了。 顾如意突然想到之前那几个,感觉现在好像知道源头在哪里了。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这是第几次来着? 第六?还是第七? 她有些记不清了。 算起来这份工作顾如意干了有一年多,算是其中最长的一段了,抛开忙点累点不谈,确实能算一份不错的工作,她还以为能干久一点,没想到还是以同样的结果收尾。 顾如意仰面躺倒在炕上,左手举起来挡住眼睛,觉得心中像是堵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经历这么多次之后,顾如意显然对自己产生了错误估计,她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不在乎,实际上依旧会觉得烦闷。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右手腕的伤口疼得格外明显,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顾如意都显得兴致不高,甚至连哈日查盖在饭桌上说起未来几天天气不错,雪应该赶快就能化开时,她也只是嗯了一声。 其实她现在也没那么急着想回去了。 可能是因为下午情绪起伏太大,顾如意总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急需睡眠来补充能量,她跟哈日查盖打了声招呼,早早铺好炕褥,钻进被子里。 可惜事情远不止睡一觉那么简单。 —— 深夜,嘎查里很安静,连狗都舒服地窝在避风的角落里浅眠,余下那双不时颤动的耳朵证明它们还在保持警惕,月色撒在雪地上映出盈白光点,仿佛星空坠落人间。 哈日查盖睡得正熟,迷蒙间感觉有人在推自己,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团黑远跪坐在身旁,嘴比脑子先作出反应,下意识问了句:“谁?” 可惜说得是蒙古语,顾如意没听懂,但足以她用来确认他醒了。 “那个不好意思,你家有药吗?” 大半夜把人从睡梦中叫醒,顾如意真的很抱歉,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睡到一半被热醒,醒来时脑袋坠得厉害,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明明觉得热,身体却不停地打着寒颤。 很明显,她发烧了。 顾如意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凌晨两点多,四周静得可怕,唯有哈日查盖平稳的呼吸声隔着一张炕桌清晰地飘进耳朵里。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实在不道德,顾如意打算忍忍,忍到天亮再说,说不定没到时候烧就自动退了。 结果天不遂人意,她不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愈发严重了,身上阵阵发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有种灵魂随时从身体里剥离的错觉。 顾如意双手环抱住自己,身体缩成一团,辗转反侧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向哈日查盖寻求帮助,然后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两句话的时间,哈日查盖的意识已经回笼,他撑着身体半坐起来问她:“怎么了?” “家里有药吗?”顾如意的身体晃了晃,声线飘忽:“我发烧——” 她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身体陡然一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所幸只是倒在了哈日查盖的腿上,这要是直接摔在炕面上,那就变成另外一场事故了。 意外来得太过突然,哈日查盖愣了下,随后立即反应过来,手从她的脖子下面伸进去,托着她的脑袋把腿抽出来,又轻轻放下,然后迅速跳下炕,蹬上毡靴,三下五除二套好外衣,继而重新回到炕边,探身扯过被子把她一裹,打横抱起就走。 她太瘦了,比想象中还轻,抱在怀里甚至还不如一只小牛犊重。 嘎查的安静彻底被打破,铁门被踹得叮铃咣啷,狗叫声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院内的灯忽然亮了,一阵抱怨声由远及近:“大半夜的,谁啊?别敲了,来了!” 随着大门拉开,抱怨声戛然而止。 哈日查盖对着来人喊了声:“阿穆尔。” 阿穆尔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被包成蚕蛹,只露出半张脸的人,问:“这是怎么了?” “发烧了,你快给她看看。” “先进来。” 阿穆尔转身就走,哈日查盖跟在后面脚步匆匆。 进了房子,阿穆尔指挥着让他先把人放在病床上,说是病床,其实只是一张用铁架子组装起来的单人床,木板上铺层褥子,再附一层白床单,便是所谓的病床了。 而这里是整个嘎查唯一一间诊所,阿穆尔就是这间诊所的老板和医师,同时也是哈日查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家里祖传的蒙医,大学学的西医,两厢结合之下,说不上技术了得,平日里帮牧民们开点药,挂个水,解决些小痛小病完全没问题,大病那就得到市里、省里的大医院治了。 “什么症状?”阿穆尔问。 “发烧。” “就只是发烧?” “不知道了。” “你送来的人,你不知道?” “” “我看她陌生呢,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吧?你小子从哪认识的,网恋奔现?” “滚蛋。”哈日查盖用手肘给了他一拐,催促道:“快点给她看看。” 玩笑归玩笑,治病最重要。 阿穆尔探手在顾如意的额头上试了试,果不其然烫得惊人,他先用体温计测了一下,一看,温度直逼39。 怪不得人都晕了。 他附身从被子里拉出她的胳膊,打算摸个脉,袖子撸上去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层层缠绕的纱布中间有一块被液体晕染的痕迹,两人都不是傻子,打眼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阿穆尔抬头看向哈日查盖,开口有些迟疑:“她这” 病床上的人眉头紧皱,看起来很不舒服,原本白皙的脸颊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脆弱。 哈日查盖摇了摇头。 阿穆尔没再多说,起身用托盘端回一堆工具。 随着纱布一层又一层地揭开,晕染的痕迹越阔越大,直到最后一层离去,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纤犹如一条扭曲的蜈蚣攀绕在纤细的手腕上,让人触目惊心。 伤口周围闪着盈盈水光,果然如阿穆尔所料那般发炎了。 再加上受寒感冒,还有点水土不服,所以才会发烧。 得挂水了…… 简单跟哈日查盖交流过后,阿穆尔帮她重新清理完伤口,又换了药,然后去兑了几瓶药水。 他动作利落地扎了针,伸手按住滚轮,调整好流速,转头看向哈日查盖:“聊两句?” 哈日查盖微微颔首,附身帮顾如意掖好被角,跟着走进旁边储存药物的小房间,跨过门槛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病床的方向,便不动了。 “说吧,什么事?” 这个位置,既确保不会吵到顾如意,又能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怎么?”阿穆尔打趣道:“真网恋对象啊?” “别瞎说。” “那哥们可得提前跟你说,这姑娘不简单。”阿穆尔朝那边使了个眼色,用食指作刀在手腕上划了划:“我刚刚看她手腕上,可不止这一道。少说有这些——” 他比了个“4”的手势。 “你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能找个对象,作为兄弟我是真心替你高兴,但话要说在前面,我觉得你还是得慎重……” 病床上的人突然发出一阵呓语,说话声戛然而止。 顾如意翻了个身,再度陷入沉睡。 哈日查盖收回目光,两道浓厚的眉毛紧皱在一起:“不是对象。” “嗯?那她是……” 嘎查统共就那么大,是不是外来人阿穆尔还是能分得清的。 “旅游的。” 哈日查盖简单地把前天晚上发生的时间说了一遍。 阿穆尔表示非常不理解,哪有人大冬天来旅游的,不过也只是嘟囔一句,转而又开始心疼起那两只半大的羊羔。 冬天食物稀少,这两天雪又大,肯定找不回来了。 都是钱啊……顾如意睡了很久,却睡得并不安稳,甚至可以说非常不好。 她能感觉到周围有人走来走去,说话,但听不真切,她想醒过来,但无论如何努力都睁不开眼睛。 挣扎良久,好不容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液、药物以及食物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顾如意想坐起来,才刚一动弹,立刻察觉到左手手背有些怪异。她下意识偏头,发现手背上多了一条医用胶带,正是带来不舒服的感觉的源头。 这是哪里?而她又为什么会在这?她又是什么时候挂的水?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顾如意努力地回忆着今天凌晨时发生的事情,她记得自己发烧了,然后叫醒了哈日查盖问他有没有药,再然后…… 她想不起来了。 脑袋里像灌了铅,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正发着呆呢,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童音,顾如意闻声抬头,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直冲自己而来。 小女孩身穿粉红色蒙古袍,扎了两个麻花辫,尾部还绑着蝴蝶结,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可爱极了。 她跑到床边,半个身子都扑到床上,仰头跟顾如意说了句什么,可惜顾如意没听懂,只能试探着问她:“你好啊,请问这里是你家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原来能听懂普通话啊,那就好办多了。 顾如意继续问:“你家大人呢?” 小家伙转身朝里面指了指,又似乎想到什么,直接跑走了。 顾如意愣了下,也没过多纠结,掀开被子打算下床,耳旁突然再度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醒了?” 来人说话的口音简直和哈日查盖一模一样,不过这话顾如意也只敢在心里暗自调侃,面上全然不显,只是点了点头,语气礼貌而疏离:“您好。” 来人走进床边,途中经过柜子从上面随手拿了个东西作势往她脑袋旁边靠,顾如意没看清,下意识偏头就躲。 “别紧张,量个体温。” 顾如意顿时觉得尴尬不已,任由他把体温枪塞进自己耳朵里。 “36度5,不烧了。” “谢谢。”她说:“不好意思,你是?这又是哪?哈日查盖呢?” 连顾如意都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焦灼感。人一旦处于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便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熟人,寻找安全感。 尽管他们也才认识两天而已。 “抱歉,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穆尔。” 然后他又伸手揽过抱着他的大腿躲在后面偷偷打量顾如意的小家伙,继续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哈尼。” 说这话时,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脸上的骄傲和自豪溢于言表,连声音都高了几度,仿佛在向人炫耀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顾如意心想这小姑娘的名字可真甜,哈尼,音似honey,一定承载了父母很多美好的祈愿吧。 她看向小姑娘,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小姑娘回了她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至于哈日查盖那家伙嘛。”阿穆尔再度开口:“回家收拾羊去了。你饿了吗?吃点饭吧。” 顾如意摇摇头,礼貌拒绝:“不了,谢谢。” 烧了大半个晚上,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你这样可不行啊,生病就要多吃饭,才能好得快嘛!”阿穆尔拍拍身边的小家伙:“去,喊额吉端碗奶茶过来。” 接收到来自阿布的任务,哈尼转身就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大喊着“额吉”。 没过两分钟,就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端着碗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我的老婆,娜仁托娅。”阿穆尔不忘介绍道。 顾如意把碗接过来,道了声谢。 恰好这时,门从外面被拉开。 “阿穆尔——哎,你醒了啊?” 阳光透过窗户把室内分隔成两部分,他就那样走进来,逆着光,带着一身冷咧的空气,顾如意始终空悬着地心却在这一刻突然落了地。 唯一突兀的是他手里的黑色棉衣和雪地棉,那是顾如意的。 “早上好。”她说。 哈日查盖走近床边,把棉衣搭在床尾的栏杆上,又弯腰把她的鞋放在床侧,然后起身上下打量她两眼,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 哈日查盖转头看向阿穆尔。 “嗯,挺好的。”阿穆尔附和道:“我刚刚量过,不烧了。” “那就好。” 哈日查盖的视线再次落回到她身上,顾如意仰头跟他对视,手里还捧着那只盛满奶茶的碗,巴掌大的脸上依旧依旧苍白,眼睛倒亮得出奇。 看着跟家里那几只羊羔子一样。 哈日查盖心想。 阿穆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先吃早饭吧。” “走。” 哈日查盖弯腰单手抱起xxx,在她软嫩的脸蛋上掐了一把,又搔了搔她的下巴,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两人说的是普通话,就是故意说给顾如意听的,没有了推辞的理由,她只能被迫坐到饭桌边,至于那碗奶茶,甚至还没来得及被喝上一口,就又回到了原位。 莫名其妙就坐上了陌生人家里的饭桌,顾如意拘谨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 反观身为女主人的娜仁托娅常热情,一个劲儿地往她的碗里夹东西,愣是连奶茶都添了足足两回。 等她第四回看见对方起身打算给她添茶时,吓得赶紧捂住碗连连摇头,坚定地表示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娜仁托娅皱着眉头,非常不赞同:“哈尼都得吃这些呢。” 另一边,被点到名字的小家伙,正抱着自己的小碗,“呼噜呼噜”吃得正香,手里还握着一张吃到一半的馅饼,全然不用父母操心。 如果放在城市里,她这个年纪说不定还得让家长追着喂饭呢。 “” 顾如意觉得蒙古族人民长得高大不是没有道理的。 吃过早饭,阿穆尔把两人带回前厅,从玻璃柜台里面拿出几盒药,嘱咐她有关注意事项:“这几种药都是饭后半小时吃,忌荤腥油辣,千万注意保暖,如果再发烧的话就吃这个,还有——” 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他看向哈日查盖,两人对视一眼,后者点了下头,他才继续说:“伤口注意别沾水,少活动,换药的时候如果单手不方便可以让哈日查盖帮忙,或者到我这里来。” 此话一出,顾如意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连倏然间变得惨白,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她紧咬住下唇,努力压下心底里翻涌的情绪,几秒钟后,才哑声道:“好,我知道了。” 尽管她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可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顾如意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诊所的了。 嘎查里只有一条主路,从东到西横贯,已经有勤快人从中间清理出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 那床被子被顾如意裹在了身上,她垂着头跟在哈日查盖身后往家里走,两人中间始终不远不近地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映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花缭乱。 离开诊所一段距离后,顾如意突然开了口:“你都知道了吧?” 哈日查盖没有出声,但答案显而易见。 她就知道。 藏不住的。 顾如意怆然一笑,她现在有一种脱光了站在哈日查盖面前的感觉。 虽然事情是自己做下的,但让别人看到她的伤口,无疑是把自己所有的卑劣脆弱都展现在对方面前。 面对这样的情形,大多数人都会表露出同情,说她敏感也好,说她阴暗也罢,她并不需要。 她不是没有奢望过,亲情、友情、爱情,到头来还是觉得一个人过最好,了无牵挂,离开的时候才能痛快点,毫无负担,也不用觉得愧疚,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游走于想死和不想死中间,反复横跳,几近折磨。 忽地一阵风吹来,夹带起一层浮雪,白色旋风似地呼啸而过。 有哈日查盖顶在前面,倒是替她挡掉了不少风雪。 可惜就算这样,顾如意依旧冷得打了个寒颤,她扯着两侧被子边缘,又在胸口拢紧了些,连带半张脸都藏了进去。 待那阵风吹过,她朝着前方宽阔的背影瓮声瓮气地说:“你放心,等雪化了我立刻就走,绝不给你添半点麻烦。” 顾如意可太怕麻烦别人了,就算是死,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生自灭。 更何况,她最近其实也没那么想死了。 前方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顿。 又一阵风起,呼啸的风声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轻轻的“嗯”。 顾如意又笑了。 哈日查盖心里琢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感觉自己昨天可能误会她了,这姑娘和那些跑来躲债逃命的人不同,那些人是为了活命,而她——肯定是不在乎这个了。 活着不好吗? 就连天生畸形,注定活不了多久的牛崽子,出生时都知道叫上两声,试图唤起母牛和主人的怜爱,求得一线生机,可她却不止一次地试图放弃生命,离开这个世界。 再联想到昨天,明摆着是被人逼急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所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哈日查盖晃了晃头,摒弃了一些奇怪的猜想。 算了,这不是他应该管的事。 阿穆尔觉得自己这个兄弟的运气属实不太好,不仅没找到羊,还带回来个麻烦。 哈日查盖忽然想到下午那个电话,他犹豫了,不确定自己把顾如意带回来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任谁遇到那种场景,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总不能看着她去死。 阿穆尔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悄然越过三点。 他打了个哈欠,抬手在哈日查盖的肩膀上拍了拍,语气颇为语重心长:“行吧,我先回去睡了,她没什么问题,你也躺旁边的床上眯一会儿,有事叫我就行。” “嗯。”哈日查盖点头:“麻烦你了。” “兄弟嘛,没必要说这些,走了!” 阿穆尔摆摆手,打着哈欠穿过走廊,往后面去了。听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哈日查盖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仰头确认过瓶子里液体的容量和流速,想了想又把灯关了,只留床头那盏。 嘎查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表情或语气有什么问题,哈日查盖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如果你喜欢,我们也可以在这儿拍。” “拍什么?” “婚纱照。” 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哈日查盖不想她留下遗憾。 顾如意笑起来:“你想什么呢!” 大老远跑到杭州来拍婚纱照,搞得好像她脑子不太正常一样。 而且相比婚纱,她更喜欢蒙古族结婚时的服饰,充斥着一种独属于草原上的美,更何况她嫁到草原,就得入乡随俗嘛! 绚烂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隐于山巅,天空再次恢复平静,但不再澄澈,泛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激情过后的平淡生活。 四周一下子就暗了,昭示黑夜即将降临。 顾如意收回视线,仰头朝哈日查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她转身,握上他的手,手指挤进他指缝里,与他十指交握。 “走吧,回去吃饭。” 第 88 章 番外一甜蜜日常(5) 虽然公寓名义上还属于顾如意,东西还留在里面,但毕竟她人都离职了,还带着个男人,再住进去无论如何都不合适,于是她定了酒店。 位置就在公司旁边,距离公寓也才几百米的距离,总体来说价格跟环境都很划算。 办好入住,拿着房卡一路上楼,天已经彻底黑了,楼下隐隐绰绰有聊天声传来,听着特别热闹。 顾如意觉得好奇,走到窗户边往下望,这才发现正对面油价烧烤店,可不得热闹嘛。 再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周乐经常带他们来吃的那家嘛。 顾如意忽然来了兴致,她额头抵在玻璃上,食指斜着往下指,喊哈日查盖:“要不晚上就去楼下吃烧烤算了,这家店我吃过好多次,味道还不错。” 哈日查盖正在收拾行李箱,闻言走过来,跟她并排站在一起往下看,沉睡的记忆猝不及防被唤醒。 难怪他刚才一路走过来就觉得到处都很眼熟,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这不就是他来找她那次住的那家酒店嘛。 说来还真是巧。 等不到回答,顾如意仰头,又问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他家羊肉不太好吃。”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轻微的鼻鼾声,细细小小的,其实不太清楚。 哈日查盖蓦地怔住,低头一看,简直哭笑不得。 他还在这儿说好话呢,人家倒好,睡得倒是很干脆,搞得他真以为自己这才闹过了头,把人给气到了。 无奈归无奈,总不能放着她不管。 哈日查盖轻手轻脚地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然后回手拿过吹风机,怕把她吵醒,于是不敢开到最大,只能用低档慢慢吹。 好不容易吹干,又把人抱起来,换到另一边去,自己就地躺在那个被洇湿的枕头上,也不扯被子,就那样手脚并用地把人拢到怀里。 最后,低头,在她耳后落在一吻。 晚安。 第 89 章 番外二结婚 从杭州回来之后,哈日查盖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地带着顾如意去民政局了。 说起这件事来,顾如意当时还闹了个大乌龙。 那天是周中,也并非什么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两人只用手机看了黄历,上面写着“宜嫁娶”,于是便一拍即合,拿上所有需要的材料就到镇民政局去了。 结果刚进门就傻眼了,办事大厅里坐满了人,抬眼望过去,乌泱泱的黑脑袋,多为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当然也有那满脸愤容,谁都不肯看谁一眼的,是领离婚证的。 两人站在门口,茫然对视。 保安见两人呆愣许久,忍不住凑上来告诉他们:“先排号。” 大老远的,好不容易才来一趟,谁也说不出下次再来的话,更何况,结婚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今天这个结婚证,说什么都要带回去。 排队就排队吧。 北方的冬天果然不容小觑,统共一百多米的路,身上还额外裹了床被子,顾如意还是被冻了个透心凉,回到家里蹬掉鞋就往炕上爬,直到炕头最里面的角落,屈膝缩在那里,还不忘用被子沿着脖颈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 炉子是哈日查盖早上回来时重新点燃的,临出门前又再里面多塞了几块牛粪饼,此刻烧得正旺,热气烘人。 明明才两天的时间,顾如意却有些开始贪恋火炕带来的温暖。 这良好的适应能力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想当初她可是连搬个家都能半个月睡不好觉的人,现在看来,她上辈子保不齐就是个北方人呢! 身上的寒意很快被驱散,顾如意隔着一张炕的距离看向哈日查盖。他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站了半天了,也不脱外套,也不坐下,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看,眼神太过直白,就差把“不放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到底是有多怕她死在自己家里啊? 顾如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硬着头皮开口:“那个你有事的话,就去做吧,放心,我肯定不会死在这,要死我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哈日查盖的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就变了,蒙古族是很忌讳说“死”这个字的,家里亲人去世也只会用一些隐晦的词语代替。 顾如意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句话说错了,就看到他突然变脸,转身就走。 “莫名其妙。”她小声咕哝道。 话音刚落,哈日查盖去而复返,手里比刚才多了个杯子,他走到矮柜旁边将杯子放下,说了句:“记得吃药。” 然后低头拢紧外袍,又转身走了,离开时甚至把房间门也带上了,全程都没用分给她一个眼神。 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哈日查盖是真的出门了,顾如意突然觉得莫名烦躁,心中像是有团无名的火焰在延烧。 她一把掀开被子,两条腿跟踩风火轮似地一顿乱蹬,好好的被子变得一团乱麻,奇形怪状地吵扰在一起,那股劲儿过去了,她停下来盯着看了两秒,忽又伸手把被子捞回来盖在身上,双手环抱住膝盖。 顾如意在生气,倒不是气哈日查盖,而是气自己,或者再准确点,她在懊恼。 怎么能对他说那种话呢,什么死不死的,多难听啊。 人家好心收留自己,大半夜不辞辛劳地送她去诊所看病,她却说那种话,先说“不添麻烦”,又来“不会死在这”,说得好像人家把她怎么样了似的。 顾如意承认这都是自己的敏感和自卑在作祟,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副模样,还没等别人怎么样,自己先做出了剧烈的反应,像只刺猬。 所以她没有朋友。 …… 哈日查盖确实有事要做,牧区的生活并不轻松,打扫、喂食、放牧、关注牛羊的健康状态,到时间找兽医上门打针,防止疫病,还有那些怀孕的母羊随时都有可能生产…… 这是牧民家庭的常态,他却都要一个人忙。 网络发达的时代,随处可见的烂梗,比如xxx说家里卖了牛羊来上学,令人心疼,一问才知道原来家里有片草场,牛羊成群。 可又有谁知道背后的辛苦,夏牧场上连信号都没有,只能独自一人坐在马背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绿,与牛羊为伴。 今天因为顾如意的事情,一切计划都被推迟了,等他再回来时,已经临近中午。 屋子里静悄悄的,哈日查盖推开门看到顾如意还缩在角落里,埋着头,呼吸轻缓,像是睡着了。 他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外袍刚解到一半,炕上的人突然动了。 顾如意眼神清明,哪有半分睡意,倒是额头上被压出来两条印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她紧盯着他的身影,随时准备在他离开的前一刻出声叫停。 哈日查盖脱下外袍挂好,犹豫几秒钟,到底没直接就走,他走过去,抬腿侧坐在炕沿上。 “那个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气氛又一丝尴尬。 哈日查盖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让她先说。 “今天早上,对不起啊。”顾如意抓了抓头发,感觉喉咙发紧:“我不应该说那种话的,我也不是故意的,就当时那样情况,我…我……” 她“我”了半天,终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或者说那个词,她就是说不出口。 人嘛,固执,倔强,总是不能坦然承认自己的自卑。 “没关系。” 哈日查盖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只是为了这点小事,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砖头出门就忘了。 草原儿女,生来就用有宽阔的胸襟。 话说出口,顾如意突然轻松了许多,像是和这么多年来的自己和解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 哈日查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衣袖遮挡下是她不愿示人的秘密。 “你…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有事别憋在心里,多和人聊聊,说不定就有解决办法了呢,钱嘛,都是可以赚的。” 这话是他刚才收拾羊圈时想到的,虽然萍水相逢,但总归得劝一劝,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顾如意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木木地“哦”了声。 话是说了,究竟听没听进去就看她自己了,哈日查盖起身去厨房做午饭了。 顾如意盯着空荡的位置许久,又一次缓缓低下头,把脸埋进膝头的被子里。 说?她能跟谁说呢? —— 哈日查盖家来了个南方人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嘎查,听说还是被他捡回来的。 起先是有牧民去阿穆尔的诊所拿药,闲聊起凌晨时成片的狗叫声,怕不是有狼来了,但又没听说谁家丢了羊。 阿穆尔随口搭话说:“什么啊,就是哈日查盖半夜不睡觉抱着人来找我看病,把我家大门踹得叮咣响,狗就被吵醒了呗。” 牧民觉得奇怪:“他家不就他自己吗?” 阿穆尔一听就笑了,简单把事情讲了一遍,牧民恍然大悟,拿着药走了。 可惜就像万千普通村庄一样,这里的人共享喜怒哀乐,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消息很快便传遍了。 苏日娜是从额吉口中听来的,听完后一拍手说:“我知道啊,顾如意嘛,长得可好看了。” 自此故事变得更加完整,都说哈日查盖家来了个游客,还是个南方姑娘,娇娇小小,可漂亮了。 嘎查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外地人了,更何况还是个漂亮的南方姑娘,提到南方人,多数牧民第一反应就是瘦瘦小小,白白净净,这也算是种刻板印象了。 牧民也是人,人都有好奇心。 房子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牧民们就像打卡知名景点一样,一会儿她来借个东西,再隔一会儿他来问个事儿,然后眼神转一个圈拐到顾如意身上,故作惊讶地问:“哎呦,这是谁啊?” 眼睛里面是明晃晃的好奇,没有恶意。 接着问她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最后再从口袋里摸出点东西塞给她,有时候是一把瓜子,有时候是几块糖。 夸张点说,顾如意觉得自己就跟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似的。 苏日娜就更离谱了,自从听说她生病,一到下午就往哈日查盖家跑,来的时候总会端上一盘零嘴,绝不空手。 虽然能感受到大家的善意,但面对他们的热情,顾如意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天天盼着雪能早点化掉,快点通车。 或许是那天歇斯底里的怒吼声起了点威慑作用,李美如怕她真的去死,自己就此失去一颗大好的摇钱树,所以不敢再逼迫她。 当然了,这一切都来自她的推测。 总之,李美如有好几天没再打电话,顾如意乐得自在。 不需要工作,不用面对讨厌的人,每天好吃好喝地过,顾如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好。 平时她哪次感冒都得病上个十天半个月,这次却奇迹般地只用了五天,手腕上的伤口总在夜深人静时散发出扎心挠肝的痒意,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时间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说来矛盾,在这种时刻,顾如意又突然没那么想离开了。 在这片远离家乡的荒芜草原上,她那颗焦躁多年的心获得了前所未闻有的宁静,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如果能出门转转的话,那这种生活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是的! 她不能出门! 起码在感冒好之前都不能出去! …… 吃完最后一顿药的那天早上,哈日查盖正在穿外袍,准备出门,只是系个扣子的时间,顾如意已经甩着胳膊从他旁边走过两趟了。 哈日查盖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没吭声,从架子上摘下帽子,转身就要往外走。 “咳!” 哈日查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眉心微蹙:“我等下再去阿穆尔那一趟。” “啊?”顾如意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这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赶紧摆手:“不不不,不用,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哈日查盖见她气色确实不错,没再强求,转而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从刚才起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没事才有鬼了。 “那个……”顾如意舔了舔嘴唇,犹豫着开口:“你要去放羊吗?” 说到“放羊”两个字时,她的眼神明显比刚才更亮,语气里也充满期待,就差把那点小心思写在脸上了。 哈日查盖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你也想去?” 没错! 顾如意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来了内蒙这么久,除了吃喝,她还没真正体验一下草原上的生活。最近天气不错,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通车了,她再不抓紧时间,到时候岂不是白来一趟。 事实上,别说出门了,她甚至连后院都还未踏足过。 顾如意本以为哈日查盖都这样问了,肯定就会带自己去的。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行。”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可以说是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她本以为这场对话也就走个过场,谁想到他拒绝得如此痛快。 “啊?为什么?”顾如意愣在原地。 哈日查盖戴上帽子,用手再头顶上压了压,说:“你做不来。” “” 顾如意被噎得哑口无言。 哈日查盖说得没错,‘放羊’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她心里还真是没底,万一到时候忙没帮上多少,还反添乱子,那可就尴尬了。 “行吧。”顾如意走回炕边,背身坐上去,语气略显不甘地嘱咐道:“那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大门一开一合,房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顾如意不想刷手机,干脆望着窗外发呆,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随后就看见苏日娜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这边顾如意才从炕沿上跳下来,那边她就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如意姐,早上好!” “早。有什么事吗?” 平常苏日娜都是下午才来的,上午的时候要在家里帮忙做事,早上突然出现,顾如意第一反应就是有事发生。 “不是说好去我家看小狗崽吗?” “啊?现在吗?” 苏日娜的目光在室内四下搜寻,嘴里跟着催促道:“你快穿衣服,我带你去。” “这么突然啊。” 顾如意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非常配合地穿好了外套和鞋子,然后就被苏日娜拉出了家门。 一门之隔,温度仿若是两个世界,几天不出门,顾如意都有些不适应了,冷气顺着鼻腔吸进肺里呛得她连连咳嗽。 她自己还没觉得怎么样,倒是把苏日娜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她:“不是说没事了吗?” 顾如意摇摇头,努力平复呼吸:“没事,呛了一口,走吧。” 苏日娜的家就在隔壁,虽然说是隔壁,但因着牧群的缘故,各家中间还是隔了些距离的。房子的整体布局和哈日查盖家类似,但占地面积要大一些。两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刚好遇到苏日娜的额吉哈斯珠拉抱着草料迎面走来,看到顾如意,她赶紧上前打招呼:“欢迎欢迎,苏日娜,快带客人到屋子里坐,喝碗奶茶。” 哈斯珠拉不仅身体健壮,嗓门也不容小觑,如此热情豪迈的招呼反倒令顾如意不好意思起来,幸好旁边还有苏日娜,她直接对着额吉道:“如意姐是来看狗崽们的。” “这样啊。”哈斯珠拉说:“那快去吧。” “走。”苏日娜拉着顾如意往后院走,身后再度传来哈斯珠拉中气十足的声音:“别待太久,等会进屋子里喝碗奶茶。” “知道啦!” 从房子侧面插进去,眼前豁然开朗,顾如意这才发现原来后院别有洞天,光从面积上来说就比前面大了一倍不止,院落两侧用栅栏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空间,此刻大部分都空着,当然大部分空间都被干草卷占据了。 苏日娜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指着介绍道:“这是羊圈,那里是牛圈” 十几米外,狗妈妈早已敏锐地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从狗窝里钻了出来,壮硕的身躯,再配上蓬松的毛发,犹如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警惕地观察者外来者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战斗。 离得越近,它的眼神就越发凌厉,喉咙里也开始发出一阵阵的低吼声。 “吉雅!”苏日娜喊了一声。 听到苏日娜的声音,吉雅立刻换了副面孔,朝着她咧开嘴,尾巴也跟着快速摇摆,欢快得不得了。 这就是蒙古敖啊,千百年来牧民们最忠实的伙伴。 苏日娜走过去,弯腰在它头顶上揉了两把,转头指着顾如意说:“这是客人,我们来看看你的宝宝。” 然后她又对顾如意点点头:“你过来,不用害怕。” 顾如意试探着往前走了半步,发现吉雅虽然依旧很警惕的看着自己,但却不像刚才那样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苏日娜俯身从狗窝里抓了只狗崽出来,捧在手里递给她看:“你看。” 顾如意下意识看了一眼吉雅,发现它眼里的警惕被担忧所覆盖,紧紧盯着苏日娜的手。她忽然就想起那句话:“母爱,是不分物种的。” 可自诩为高等动物的人呢? 某些人生了孩子却不养,还理所应当地认为孩子就应该服从和满足她们的一切要求,否则便是“不孝”,是“白眼狼”。 真是可笑! “如意姐!如意姐!”苏日娜的呼喊声把顾如意拉回现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又想到那个人了。 “嗯?” “你想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好吧。”苏日娜也没多想,又把掌心里的狗崽往她面前送了送:“你快摸摸,可不可爱?” 小家伙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身上的绒毛细软蓬松,跟棉花拉丝似的,顾如意用手指轻轻地在它头顶上点了两下,觉得手感好极了。 她又看了吉雅一眼,发现它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忽然莫名感觉一阵心虚,赶紧把手收了回来,对着苏日娜说:“你快把它放回去吧。” 苏日娜摸得正起劲呢,闻言觉得奇怪,抬头问顾如意:“怎么了?你不喜欢它吗?” “不是。”顾如意摇头,她当然喜欢这个小家伙,可是 “我有点冷了。”她找了个借口。 苏日娜可还记得她前几天那张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一听她说觉得冷,立刻如临大敌,俯身把狗崽送回原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如意好像看到吉雅松了口气,目送它钻进狗窝,趴下去把几只狗崽全部盘进怀里,用舌头一下一下给它们顺毛。 两人掉头往回走,苏日娜用手捏了捏顾如意袖子的边缘,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怪不得你说冷,怎么只穿这么薄,我们这里的冬天可不比你们南方,很冷的。” “你这件衣服,风一刮就透了,挡不住的。” “” 顾如意不知道该怎么跟苏日娜说,其实这已经是她最保暖的外套了,况且她觉得也没那么冷。 苏日娜发出最后的论断:“还是得穿羊皮袍子才行!” 这倒是。 顾如意握着她暖烘烘的掌心,深以为然。 可惜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也就不需要了。 暖烘烘的房子里又是另一番世界,顾如意被邀请上炕,隔着四方炕桌与苏日娜相对而坐,亲眼目睹哈斯珠拉变魔术似得将桌子填得满满当当。 “喝碗奶茶暖暖身子。” “谢谢。” 苏日娜一边帮她往碗里添东西,一边随口提议道:“等过几天元旦放假,额尔德木图回来,我们去抓野兔子吧。” 额尔德木图是苏日娜的弟弟,在旗里读高中,因为离家太远交通不便,所以只在节假日回来。 “好啊!”顾如意赶紧应下,她还从来没有抓过野兔,转而又问:“难抓吗?” 哈斯珠拉插话道:“冬天的野兔子最好抓了。” “真的哇?” “是的啊。”苏日娜说:“到时候再带上吉雅,它最会抓兔子了。” 在无边的草原上肆意奔跑,追逐猎物,光是想想就能让人热血沸腾,这种场景顾如意只在视频里见过。 “好!一言为定!” 她已经开始期待了,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能立刻出发。 见顾如意这幅样子,苏日娜就更来劲了,表示要提前给她传授些经验,紧跟着说起自己这些年来跟阿布和额尔德木图一起去抓兔子的经历。 “兔子可聪明了,会挖好多洞,所以大家要配合,而且它们跑得可快了,眨眼就不见了。” “最好提前埋伏,等它们一出现就扑上去。” “当然主力还得是吉雅。” “额尔德木图最笨了,每次都抓不到。” “……” 她说得有板有眼,哈斯珠拉在旁边忍不住揭她老底:“你小时候去抓兔子,把牙都摔掉了。” 苏日娜一梗,拼命给她使眼色。 “实话嘛!”哈斯珠拉又说:“还有一次,你把新做的袍子都摔破了,还有……” “额吉!” 苏日娜急得大叫,再让她说下去,可就真的连底裤都不剩了。 “好嘛好嘛!”哈斯珠拉努努嘴:“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啊。” 母女俩你来我往,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哈斯珠拉看向苏日娜的眼里充满了笑意,就像是故意想看她破防的样子。 顾如意静静地看着,也不插话,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变成其中一员。 可惜,只是仿佛。 时间不仅会治愈伤口,还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共处一室久了,两人的相处变得随意许多,顾如意渐渐发现哈日查盖远不像她最初感知地那般淳朴宽厚。 比如,那天顾如意应苏日娜之邀去她家做客,专门换了件干净的外套,就在她穿戴妥当,准备出门时,他突然在后面来了句:“晚上你去阿穆尔那住吧。” “为什么?” “输液比较方便。” “……” 言外之意就是出去再生病别半夜喊我送你过去。 顾如意自知理亏,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地脱下外套,重新爬回炕上,给苏日娜发消息说自己去不了了,然后放下手机,朝着他的背影呲了呲牙。 真烦人! 两人端详了很久,久到后面那对新人都出来了,哈日查盖收回胳膊,将结婚证塞进胸口位置,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 然后,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用眼神示意她。 顾如意抿着唇,把手搭了上去,无名指处,钻石将夕阳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两人同时勾起了唇角,相视一笑。 洋洋洒洒地交谈声散落在空气中。 “走了,回家。” “不是要买东西吗?” “不买了,用不着了。” “”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又于上半截交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当然,也无需分辨。 第 90 章 番外三 故事三则 1.学骑马 关于学骑马这件事,顾如意提了很多次,哈日查盖也应了很多次,结果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断,因此拖延了许久。 这天,两人终于凑出点闲暇时间,决定立刻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学习之前,得先挑一匹适合新手出行的马,家里马匹不多,没多少可供选择的余地。 萌萌如今也长成两岁的大马了,可哈日查盖说它还没经过太多训练,容易受惊失控。 然后便是其其格,母马性格相对温顺,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问题出在,它前两个月又怀孕了。 哈日查盖建议:“要不还是去换一匹吧。” 所谓“换”,本质上还是买,只不过是用羊买,在草原牧民们的眼里,五畜再多,也不算在万贯家财里,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交换方式。 顾如意觉得浪费,她刚开始学骑马,实在没毕业大费周章地去换匹马回来,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挑来挑去,那就只能选巴日思了。 这简直是顾如意来到草原后最快乐的一天了。中午还连带着留在苏日娜家蹭了顿午饭,直到天快黑了,哈日查盖上门寻人,这才恋恋不舍地跟苏日娜告别。 出了苏日娜家院门,两人并排走在路上,忽然一阵风迎面刮来,顺着缝隙直插进顾如意的羽绒服,让她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透心凉。 顾如意赶紧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交叉环抱在胸前,脖子也缩起来了,企图在寒风中守住最后的温暖。 苏日娜说的没错,还得是羊皮袍子才行,什么羽绒服、冲锋衣,在草原的凛冽西北风面前通通都手下败将! 顾如意闷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风变小了很多,她正打算感叹一句,结果抬头发现哈日查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前面去了。 隔着不远不近两步路的距离,刚好挡掉迎面吹过来的风。 头顶的半片天空中还有夕阳留下的最后一抹极致的红霞,月亮冒出淡白的轮廓,然后便是远处望不到头的天空与黑褐色大地相连,而眼前是那人宽阔的脊背。 不知道为什么,顾如意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往外冒,酸涩的,却又暖烘烘,就像冬天里炉子上烘烤的桔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哈日查盖完全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会引来她这么多想法。 回到家后,他便一头扎进厨房里开始做晚饭,而顾如意也由最开始的过意不去,变成了现在的坦然,虱子多了不怕痒呗,反正欠哈日查盖的人情早就还不清了。 实在不行,她就以身相许好咯。 这话她也跟哈日查盖说过,换来的是一块掉在桌子上的羊肉以及他充满嫌弃的眼神:“没必要。” 当然,这只是顾如意的玩笑话。 她早就盘算好了,每日待在这篇小小的村落里也没地方花钱,等她离开的时候就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偷偷留下,不多,但算是一份心意,毕竟吃饭也是要花钱的。 另一边,哈日查盖很快做好了晚饭。 餐桌上,他突然提起另一件事:“过两天我和阿穆尔要去趟镇上。” 哈日查盖和阿穆尔的另一个朋友巴图布赫今天在群里说过几天元旦假期,打算回来和大家一起跨年,所以他和阿穆尔打算去镇上买点东西,刚好阿穆尔最近也正计划去镇上进货,冬天到了,天气太冷,牧民们长年累月操劳留下的病根就容易犯,药品总是消耗得很快。 听到哈日查盖的话,顾如意却觉得奇怪,他这样好像在报备行程似的,可她面上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 哈日查盖夹菜的手顿住,抬头略带奇怪地看向她。 直到此刻,顾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在他的注视下放下筷子,用手摸了摸嘴角两侧,问他:“我脸上沾东西了?” “没有。”哈日查盖摇摇头,话在嘴边滚了好几圈,现在反倒不确定应不应该说了。 “哦。” 顾如意拿起筷子,脑子里忽然有东西闪过,而她抓住了:“等等!你说你过几天要去镇上?” “对。” “也就是说要通车了?” “算是吧。” 顾如意又开始疑惑:“什么叫,算是吧?” “班车还没通。不过阿穆尔家有车,我们打算开车去。”怕她误会,哈日查盖紧跟着解释道:“前几天雪太厚了,我们估计着这几天路上应该清理得差不多了。” 顾如意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她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北方的冬天下大雪时路上很滑,非常容易出事故,所以政府还会专门组织人在路上撒盐,保证交通安全。 “我知道。”她说。 “嗯。”哈日查盖松了口气:“我跟阿穆尔说好了,到时候可以带上你。” 顾如意勾了勾唇角:“好啊。”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得有多勉强,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这座苍茫大地上的小小村落产生了依赖。 顾如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剩下的半碗饭吃完的了。 吃过晚饭,她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散落在各个位置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塞进背包里,而后摊开被褥早早躺进了被窝里。 她在逃避。 可她又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 哈日查盖收拾完碗筷,又套上外袍,带着手电到后院里转了一圈。 今天出去放牧时,他发现有只怀孕的母羊状态不太好,草都没吃几口,他有点不放心,回来后还专门给它安排了小灶,幸好草料吃了大半。 等哈日查盖从外面回来后,发现顾如意好像已经睡着了。 简直是破天荒。 哈日查盖以为她又生病了,坐在自己的那端炕沿处,目光越过炕桌,担忧地望着她平稳起伏的背影,几次想开口,但又担心会打扰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事情发生在半夜。 这次倒不是顾如意的问题,她也是被吵醒的。 后院传来的狗叫声撼天动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仰头看到房间空地上有个模糊的人影,顾如意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认出那是哈日查盖,她翻身坐起来,声音带着浓厚的睡意,含糊不清:“你干嘛去?” 哈日查盖一边匆匆系着外袍扣子,一边低声道歉:“抱歉,吵醒你了,班布尔一直在叫,我去后面看看。” 顾如意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好几堵墙,狗叫声依旧震耳欲聋,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总让人觉得可能有大事发生。 她曾经听人家说过,草原上至今都有野生狼群的存在,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由于缺少食物,它们会闯进牧民家里猎杀牛羊。 顾如意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哈日查盖说:“不用,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顾如意一把掀开被子,瞪着腿溜下炕:“你等我,我马上。” “外面太冷了,你还是别出去了。” “马上,马上就好。” 她说着,已经把鞋穿好了。 哈日查盖见她实在坚持,拗不过只能答应。 半夜的草原,温度下降了不止一星半点,才踏出门,顾如意就打了个寒颤,哈日查盖不放心地看她一眼,她赶紧摆手:“我没事,快去快走。” 没了障碍阻挡,狗叫声听起来更大了,十分急促。 周遭黑漆漆的,仿佛能把人吞进去,说不害怕是假的,但顾如意不后悔,她跟在哈日查盖的后面,亦步亦随。 走进后院,哈日查盖举着手电扫了一圈,发现班布尔正站在羊圈前面,显然它也看到了哈日查盖,吼叫声立刻换成了一段急促的“嘤嘤”,仿佛在跟主人说:“你怎么才来?” 见到这个场景,哈日查盖心里已经有了估量,他暗道一声不好,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着跑了过去,用手电往里面的角落一探。 果不其然,就看到下午那只母羊摊在地上,腹部剧烈起伏,身下的土地已经被液体洇成了黑色。 顾如意跟着看过去,用力地咽了口吐沫,这才磕巴地问:“它它这是怎么了?” 哈日查盖摇摇头,开门走了进去,顾如意赶紧跟上,羊群仿佛也有感应,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 哈日查盖把手电筒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好,好。” 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母羊的肚子,又拎起它的后腿不断翻看,母羊屁股周围的毛沾满了鲜血,黏成一缕一缕的,看着怪吓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顾如意觉得自己上下两排牙齿在打架,握着手电筒的手也在抖,灯光打在地面上,忽上忽下。 哈日查盖出奇得冷静,甚至还有闲心安慰她:“它可能难产了,你别害怕。” 顾如意心说:“我连自己的手腕都割了,我害怕这点小场面吗?” 结果开口时声音却带了慌乱:“那那怎么办?医生,对对,快给医生打电话。” 她没养过羊,甚至没养过任何宠物,不是不喜欢,而是李美如不让,每次开口试探,换来的都是一句:“我养你们姐弟两个就够累了,我警告你别没事找事!” 但她听同事聊天时说起过家里的宠物狗生宝宝时难产,送到宠物医院做了剖腹产,所以面对眼前的场景,她第一反应就是找医生。 哈日查盖却说:“不用。” 牧民们养羊多年,接生、养大、售出一茬跟着一茬,他们的经验,甚至比某些兽医还好。 “麻烦你帮我一下。” 顾如意连连点头:“好…好的,你需要我做什么?” “手电放在旁边。” 顾如意找了个好角度,把手电卡在围栏上。 “卧室右手边矮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有剪刀和酒精,还有棉球也拿来。” “好!”顾如意有些慌不择路了,她根本顾不得脚下满是羊粪,硬是从熙攘的羊群里挤了出去,一路飞奔回房子里,按照哈日查盖的嘱咐找到所有东西。 嘎查里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顾如意要离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苏日娜的耳朵里,她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了哈日查盖家。 彼时顾如意正蒙着被子大睡特睡,被吵醒后瞪着一双迷蒙的眼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不知今夕是何年。 “如意姐,听说你马上就要走了。”苏日娜侧身坐在她枕头旁边,大声控诉:“你昨天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的呀,我还说等到额尔德木图回来带你去抓野兔呢!” 顾如意愣了两秒钟,然后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面对苏日娜的指责,她的嘴比脑子先作出反应,开口时嗓音里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对不起。”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反倒让苏日娜慌了神,赶紧摇头解释:“不是不是,如意姐,你跟我道歉干嘛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神游在外的意识逐渐聚拢,顾如意想解释说自己只是习惯了,结果就听到苏日娜又说:“哎,对了,如意姐,我额吉新做了酸奶,让我送点过来给你们尝尝。” 话音未落,不等顾如意回答,她就已经站起来朝外面走了出去。 待苏日娜去而复返的时候,顾如意看到她手中的东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在顾如意的想象中,送“点”也就顶多一大碗或是一小罐的程度,她实在没想到苏日娜能端着盆来,而且看这个盆的大小,放在她家都是用来和面的。 她不得不再次震惊于草原人民的豪爽程度。 苏日娜把酸奶盆放在矮柜上,回头热情地招呼顾如意说:“如意姐,我盛一碗给你啊。” “等下!”顾如意猛然回神,一把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从炕上往下爬:“我还没洗漱呢。” 她匆忙蹬上鞋子,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跑,身后传来苏日娜爽朗的笑声:“没关系,不着急。” 到底对方是来找自己的,顾如意不好意思把苏日娜单独晾在那里太久,她快速地挤好牙膏,塞进嘴里,动作快地像是开了二倍速,总有种快要摩擦出火星的错觉。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用左手刷牙。 说起来,这支牙刷还是哈日查盖帮忙从小卖铺里买来的,小卖铺里只卖一种样子的牙刷,为了区分,他的是蓝色的,而她的是红的。 顾如意丢下牙刷,匆匆用凉水抹了把脸就出了卫生间,刚回到卧室,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碗。 苏日娜的眼睛很亮,仿佛献宝似地对顾如意说:“你快尝尝,保证和你们外面卖的那些都不一样。” 她的眼神,她微扬的脖子,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在透露着一种自信,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她从心底里对于自己民族的认同与自豪,是种归属感,她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真好。 顾如意勾了勾唇角,干脆放弃了勺子,迎着苏日娜期待的目光,直接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怎么样,好喝吗?”苏日娜迫不及待地发问。 顾如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确实就如苏日娜刚才说的那样,与外面买来的酸奶都不一样,浓郁丝滑,有点像果冻,但流动性更强些,奶香浓郁,那种发酵后的酸味也不一样。 “好喝!” 超市里卖的好酸奶都太贵了,所以顾如意平时喝的都是最大众的牌子名下产的四方塑料盒的那种,一组八个,除了盖子上粘的那层外,剩下的淡得跟水似的,尤其最近几年越来越过分了。 苏日娜见她是真的喜欢,又从旁边的碗里抓了一把炒米,放进她的碗里,笑道:“这才是正宗吃法呢。” 正说着话呢,大门从外面被打开,哈日查盖走进来就看到两个人站在房间空地上有说有笑,随口问了句:“站着干什么呢,坐下聊啊。” 苏日娜一见他,眼睛比刚才更亮了,踮起脚尖,分外热情地朝他摆手:“安达,我额吉新做了酸奶,你快来尝尝!” “谢谢。” 哈日查盖将外袍挂好,探头往盆里看了一眼,婉拒了她刚才的提议:“等等吧,我先去做饭,你中午留下来一起吃吧。” 苏日娜欢欣雀跃:“好哇!” 顾如意早就知道她的心思,见状也跟着弯唇笑了起来。 真好。 可以恣意又潇洒地活着,过自己的人生,追逐自己喜欢的人。 这么大一盆酸奶摆在卧室里总也不是回事,哈日查盖端起盆打算挪到厨房里去,临走前又看向旁边的顾如意,发现她捧着半碗酸奶正在神游,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再来点吗?”他问。 “嗯?哦。”顾如意摇了摇头:“不用了。” 哈日查盖端着盆走了。 顾如意和苏日娜分坐在炕桌两边,又说起最初那件事。 “抱歉啊,苏日娜,我也只昨天晚上才从哈日查盖那里知道的。” “这又不是你的错,干嘛道歉。”苏日娜撇着嘴,老大不乐意,哀嚎一声,扑过来抓顾如意的手:“如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啊,多待几天不行吗,还没来得及好好玩玩呢!” 好巧不巧,她这一下抓得正是顾如意的右手,尽管伤口愈合良好,但终究还没好利索,被她这么一扯,刚好牵动伤口,顾如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把手抽了出来。 反应太大,苏日娜吓了一跳:“如意姐,怎么了?” 顾如意摇头:“没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到了桌子下面。 苏日娜是真心舍不得顾如意走。 草原上生活无聊又条件艰苦,近些年随着教育普及程度提高,孩子们读了书,考了大学后就留在外面工作了,像苏日娜这样选择回到家里继续放牧的变得越来越少,再加上外嫁等因素的作用,现如今嘎查里已经没有和她同龄的女孩子了。 所以她很喜欢顾如意这个外来人,能和她一同说笑、玩乐,还能跟她描述南方的生活。 苏日娜讪讪地收回手,问她:“就不能再待几天嘛。” “我来旅游的嘛,都一周了,待得够久了。”顾如意仰身从斜后方捞过手机,朝她晃了晃:“反正现在信息都这么发达了,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有机会你到南方去,我招待你。” 苏日娜自知没办法强求,但依旧不死心,“哦”了一声后,小声嘟囔道:“哪怕过完元旦呢,等我们抓完野兔再走也不迟啊。” 顾如意笑笑,没说话。 午饭格外丰盛,可惜苏日娜没等到开饭就被她的额吉叫回去了,留下两个对着满桌子的菜大眼瞪小眼,顾如意颇为她感到可惜。 “哦,对了。”顾如意问:“那只小羊和它妈妈怎么样了?” 她起来后本来想看看的,结果发现小羊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就连被暂时安置在外厅的母羊也不见了。 “挺好的,能吃奶了。” “真好。”顾如意再次为生命的顽强而感到折服:“它妈妈一定会很开心吧。” 后半句显得有些没头没脑,哈日查盖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嗯”了声算作回应。 直到整顿饭结束,顾如意翘起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哈日查盖越来越觉得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她好像总会在奇怪的地方敏感的可怕,然后又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到高兴。 说得好听点是令人摸不透,说难听点,那就是脑子有病。 不过这些都马上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吃过午饭,哈日查盖在厨房刷碗,顾如意跟他打了声招呼,说要出去转转。 她先是去探望了那对羊母子,哈日查盖早起后就把它们挪出去了,在后院单独给它们开辟出一片空地作为单间。她过去的时候,小羊正闭着眼睛趴在母羊身下喝奶,小小一团,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顾如意不想打破这份安静的美好,只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她走出大门,沿着院外那条笔直的水泥路一路向西。 午后的阳光刺眼眩目,但毕竟是冬天,照在身上只能带来些许暖意,没来得及多做停留,又被一阵风带走了。 走到水泥路的尽头,顾如意仰头望向天空。天空的颜色偏深蓝,但看起来有有种清透感,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反正她在南方时很少能看到这种,城市里的工业化程度太严重,十天里面有八天的时间,天都像笼了一层薄雾。 顾如意的脑海中忽然就冒出老舍在他那本《草原》里写下的那个词:一碧如洗。 这样的天空,就算只是看上一样,都会让人心胸开阔,觉得心情大好。 唯一的遗憾是,她终究没能看到传说中3D版的云。 草原上的冷风也不能小觑,顾如意感觉脸被冻得生疼,四肢也有些麻木,她站在原地左晃右晃,迟迟不肯走。 直到哈日查盖出来寻人。 临走之前,她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企图如相机定格般,将这片景象远远留存在心里。 再见了,草原。 再见了,虽然算不上多美好,但却足够难忘的经历。 再见了,她偷来的一时清静。 待她再回到羊圈时,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哈日查盖,他把手伸进了母羊的肚子里!!! 顾如意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尽管理智告诉她这是正确的,但亲眼目睹带来的冲击感实在太大,令她几欲作呕。 而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母羊的肚子里拉出了一只小羊,那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生命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母羊的状态似乎也好了很多,呼吸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急促了。 顾如意忽然又想到了李美如,不知道她生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艰难。 那边哈日查盖熟练地消了毒,用剪刀剪断了小羊与母亲最后的联系,剪刀落下去的瞬间,顾如意觉得有些嘴里发涩。 顾不得小羊身上的脏污,他直接解开外袍,把小羊放进了怀里。 “走吧,先回去。”他说。 直到坐回到炕上,顾如意才惊觉自己竟让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出了一身汗,当然,也有可能是冷汗。 哈日查盖不仅把小羊带回来了,还把母羊挪到了房子里,就放在外厅,此刻正有气无力地“咩咩”叫着,顾如意想它大约是在找自己的孩子吧。 “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哈日查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吧。” 顾如意“嗯”了一声,她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很久却没有丝毫睡意,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自动上演刚才的场景,跟小电影似的,挥之不去。 外厅里,母羊还在“咩咩”叫着,窗外的黑色逐渐褪去,天边出现了第一抹光亮,终于又是新的一天。 欲擒故纵。 顾如意伸出食指,指甲上还有前不久刚涂上去的嫣红色指甲油。 她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学着电视剧里曾经演的那样,捏着嗓子问:“客官,您还满意吗?” 满不满意,行动足以说明一切。 只听得“刺啦”一声。 然后便是顾如意的惊呼:“我刚买的!” 再然后便只剩下粘腻的水声了。 至于那件可怜的衣服,终究变成了几片废料。 90-100 第 91 章 番外四 婚礼(1) 红本本到手之后,顾如意几乎一刻都不得闲,转头扎进婚礼筹备工作中。 大到场地、服饰,小到喜糖、请柬,事无巨细,一样都不能落下。 又恰逢五六月份,给羊群打药、剪毛,两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顾如意每日哈欠连天,恨不得天黑倒头就睡,然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终于等到羊群那边的事情处理完,被她逮到个休息日,于是提前跟哈日查盖打好招呼,让他每天千万别叫自己起床,她要睡到自然醒。 这一觉睡得可谓极其畅快,顾如意迷迷瞪瞪地醒过来时,感觉身上的骨头都睡软了。 探手往旁边一抹,褥子冰凉凉的,也不知道人走了多久。 家里很安静,她估摸着哈日查盖大概是出去放羊了,不再纠结太多,伸了个拦腰,哼唧两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打算继续再睡回笼觉。 离开的那天早上,吃过早饭,三人便出发了。 阿穆尔开车,哈日查盖坐在副驾驶,两人不时用蒙古语低声交谈,顾如意一个人坐在后面,听不懂他们的聊天内容,自然也插不进去话,像是个半路搭车的陌生旅客。 哦,不,本来就是。 顾如意向后仰靠在座椅靠背上,头侧向右边望着窗外。 车内开了暖风,而车外温度太低,结了一层冰霜,她每隔一会儿就抬手在上面抹一下,不厌其烦。 顾如意的情绪不太好,她把原因归功在天气上,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太阳被云层遮住了,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灰蒙的状态,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得有些低沉。 车一头扎进旷野里,走了没多久,又转到公路上,果然如哈日查盖那天所说的那样,路上的积雪显然已经经过人工处理,几乎看不到痕迹了。 透过窗户,远处的大地与她来时相比依旧旷阔荒芜,可又不太一样,入目尽是一片白。 顾如意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拧巴,她知道自己得走了,可她不想回去,回去面对李美如,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索取。 隐约间,她感觉好像从前面两人的谈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就听到阿穆尔用普通话问:“接下来准备到哪里去?” 这话明显是对顾如意说的,她一个激灵,赶紧收回视线,却不知道回什么,磕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回家吧。” 当然,这个“家”指的肯定不是有李美如在的那个家。 “是该回家了,马上就快过年了,大冬天怪冷的,你也别到处乱跑了,等明年夏天你记得七八月份的时候再来,那个时候天气好,草都长起来了,大把外地人过来旅游,还要开那达慕嘞,热闹得很。” 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哦,对了,你那个伤口,回去以后记得拆线。” 哈日查盖原本一直目视前方,闻言转过头来通过前排座椅中间的空隙看向她,顾如意却出乎意料得平静:“我记得的,谢谢。” 短暂交谈过后,阿穆尔又切回蒙语跟哈日查盖聊天,顾如意继续偏头看向窗外。 外面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却看得格外认真,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如果没有不时传来的衣料摩擦声算作提醒,几乎都要让人忘记后排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因着他们出发的时间比较早,所以到镇上时还不到八点半。 车一路开到火车站门前,顾如意道了声谢,开门下车,没想到哈日查盖也跟着下来了,先她一步从后备箱里把她的登山包拎出来:“我送你进去。” “不用,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自己”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哈日查盖已经迈腿大步向前,顾如意无奈跟上,路过驾驶室时,阿穆尔降下车窗跟她挥手,跟她说:“再见啊,有缘再见。” 镇上唯一的火车站已经存在很多年了,空间被分成两半,前面是售票处,后面作候车室。每一处都透露着岁月的痕迹,地面还保持着水泥材质,室内开了灯,但收效甚微,光线依旧昏暗。 哈日查盖把她带到售票窗口前,顾如意问了一下,这里的火车最远只能到北京,她买了张时间最近的,计划先到北京后再做打算。 “买好了。” 顾如意走回哈日查盖面前,从他手里接过登山包,语气真诚:“这段时间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有机会,你到南方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她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哈日查盖把她捡回家就没指望她能报答,只是出于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想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活人冻死在外面。 处于客气,他点了点头,嘱咐她:“注意安全。” 目送着哈日查盖离开,顾如意用左胳膊挎着双肩包,一步一顿地往通往候车厅的安检口走,一边在心里吐槽: 这个破包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她明明记得来的时候没有这么重啊! 候车大厅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大冷天的,谁不想舒服地窝在家里。 顾如意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仰头看了眼大厅显示屏上的时间,距离检票还有一个半小时,她有些无聊,打开手机下了个招聘软件打算找工作。 没办法,人活着总得吃饭,总不能饿死,那多痛苦哇。 大约是天气原因,连带着手机信号也不太好,招聘软件后面显示下载百分比的数字跳得缓慢,好不容易等到变成百分之百,画面跳转,却不是她等了半天的安装提醒。 看着来电显示,顾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做足心理建设后才按下接听键,而后冷冷开口:“有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端传来的并不是李美如尖锐而又咄咄逼人的声音,反倒过分苍老,说着一口熟悉的方言:“如意啊,你忙吗?” 顾如意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奶奶?” “是我,是我。” “您怎么会用她的手机打电话啊,您自己的呢?” “坏掉嘞。” 这话,顾如意是万万不信的,奶奶的那部手机是她去年过年时咬牙斥巨资买下的,老年人除了打电话,别无他用,比起坏掉,更大概率是被李美如或是顾兴业给弄走了。 顾如意皱眉质问:“是不是顾兴业干的?” “不是,不是。”奶奶急忙否认,似是怕她再继续追问下去,赶紧换了话题,问她:“如意啊,你最近忙什么呢?” 她不敢告诉老人家自己辞职了,只含糊说:“还是老样子,来回那点事。” “那你可得注意身体,别累坏咯。” “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的。” 顾如意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实打实地暖,奶奶是这个家里唯一会关心她的人了,也是她挣扎徘徊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理由。 “今年过年回来吗?”这几乎变成每年过年前都要被提起的问题。 “不回了。”顾如意说:“公司安排我值班。” 奶奶表示不满:“你们公司其他人呢?怎么每年都让你值班啊?” 顾如意笑笑,插科打诨哄老太太开心:“值班多好啊,三倍工资呢,我多赚点钱好给您养老。” 听到这话,老太太一反常态地没有笑,也没有说起让她多给自己攒点钱类似的话,电话里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间有些冷场。 顾如意心里突突直跳,勉强压下那股不安感,笑着问电话那端:“奶奶?怎么了?你不相信我啊?” 她听到老太太叹了口气,语气不似刚才那般轻松,幽幽地喊她名字:“如意啊。” “嗯,您说,我听着呢。” “你最近和兴业联系了吗?你们毕竟是亲生的姐弟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多联系联系总没坏处。” 顾如意按了按眉心,打断她的话:“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妈应该和你说过了,兴业要结婚了嘛,那女孩子之前带到家里来,我看过啦,很不错的,你是姐姐,总要多帮衬他一些,兴业是个男孩子,我们家总归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 “嗡”的一声。 顾如意感觉脑子里最后的那根弦崩断了,她开始以为奶奶只是迫于李美如的压力来当说客,可当“传宗接代”四个字出来时,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是被奶奶带大的,奶奶关心她、爱护她,会在李美如揪着她的耳朵痛骂时冲上来护着她,可老人家还保留着最传统的思想,面对“传宗接代”的问题,一切都得退居二线。 电话里,奶奶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大概意思还是那些,和李美如要钱时的说的话差不多,只是换了个方式,换了种语气。 顾如意早就没有心思听下去,但又到底没办法做到像面对李美如时那般破罐子破摔,匆匆应付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界面又一次跳转,这次终于是软件安装了,顾如意没心思再等,按灭手机屏幕。 她弯下腰,把脸全部埋进膝盖里,耳朵嗡嗡作响。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推她的肩膀:“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顾如意惶惶抬头,脸色白得像纸。把大妈吓了一跳,“哎哟”一声,急忙再度追问:“没事吧,姑娘,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啊?” 顾如意想说自己没事,结果刚一张口,忽觉胃里一阵翻涌,赶紧捂住嘴往卫生间跑。 大妈被忽略也不生气,还好心地跟在后边给她指路:“右边,厕所在右边。” 顾如意一头扎进卫生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早上吃下去的那点东西没来得及消化全被吐出去了,胃里空空如也,反倒觉得好受多了。 她站在水池前,手抖得厉害,强撑着掬水抹了把脸,而后抬起头,才从镜子里发现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吓人,难怪刚才那个阿姨反应会那么大。 顾如意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在卫生间里扫了一圈,却没发现有免费提供的纸巾,无奈只能顶着湿漉漉的脸往外走。 那位好心的大妈还站在原地帮顾如意守着东西,见她这副样子,惊呼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小心感冒啊!快擦擦。” 说着就开始翻口袋。 “谢谢您。”顾如意挤出一抹笑:“我自己有纸巾。” 她凭借记忆拉开登山包前面的拉链,翻出纸巾的同时,一抹鲜艳的红色落于余光当中,顾如意一惊,想到旁边还有人在,迅速拉上了拉链,心里止不住地烦乱。 那叠钱,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她临走前塞在哈日查盖家托盘下面的那些,她自以为藏得很小心,怎么也想不出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塞回她的包里的。 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欠了一笔巨债,人情债。 大妈还在旁边热心关切她的状态,问她用不用去医院。 顾如意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能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谢谢她的关心。 大妈再三确认她自己可以后,不太放心地走了。 顾如意重新坐回原位,却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此时距离检票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她仰头盯着大厅里的电子显示屏,半晌,仿佛下定决心,猛地站起身来,背起登山包转身走向出口。 内蒙古冬天的寒冷程度再一次刷新顾如意的记忆,不只是冷,风也刮起来了。 她在火车站里洗完脸后什么都没擦,此刻风就像针一样,顺着她的毛孔往里扎,外套也不顶事,被风吹得鼓起来,顾如意低着头,用手尽可能把领口拢紧,可手放在外面又冻得生疼。 苏日娜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还得是羊皮袍子才行!” 顾如意把火车票退了,或许可以称之为一时冲动,但更多的是想明白了。 奶奶的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崩断了她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把她这些年来的苦苦坚持变成了一场笑话。 其实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每次都会在那个想法刚刚冒头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按下去,然后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奶奶是爱我的。” 那张覆盖在真相表面的薄膜早就摇摇欲坠。 连顾如意都没想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加冷静,大约是失望太多次,早就耗光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期待。 所以,她冷静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逃离,彻底逃离那个她甚至不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 而这片相距甚远,交通不便的地方,便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接下来怎么办,顾如意还没想好,不过眼下她有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办电话卡。 这是她逃离计划中的第一步,从前不换是怕奶奶有事联系不到自己,如今也不用担心了。 顾如意叹了口气,攥着领口的手从左边换到右边。 太冷了,她要不然还是买件羊皮袍子吧。 哈日查盖最初还不信,说阿穆尔:“你看错了,快点吃完回去了。” 阿穆尔指着窗户外面,语气愈发肯定:“不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哈日查盖将信将疑地转头,就看到有人闷头迎面走来,纤细瘦小的身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不是顾如意还能有谁…… “她现在不是应该在火车上吗?”阿穆尔转头问哈日查盖。 “我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恰逢顾如意走到正对面,阿穆尔屈指敲了敲面前的玻璃,奈何她走得太认真,根本没有察觉。 阿穆尔转过头,还没等他说话,哈日查盖已经丢下筷子站了起来,玻璃门后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顾如意的脸冻得都快没知觉了,出来前她看过导航,明明才两条街的距离,本想着走过去也不远,但却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事实证明,在北方,轻易不要出现在室外。 哈日查盖身高腿长,几步路就追上了顾如意,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但是没控制好力道,差点把她扯倒。 顾如意回头想骂人,结果一抬头对上哈日查盖那张脸,话堵在嘴边半天没能说出口,只余下一声尬笑。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还以为他们早就回去了。 站在外面说话不合适,一张嘴冷风就往里钻,顾如意被哈日查盖带进店里,推开门就看到阿穆尔在招手:“哈喽,又见面了。” “坐。”哈日查盖替她拉开椅子,扬手招呼老板:“再来一碗羊杂碎!” 顾如意低头往有些冻僵的手心里哈了口气,合掌摩擦。 哈日查盖拎过水壶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谢谢。”顾如意道了声谢,将杯子握在掌心里,指尖酥酥麻麻。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阿穆尔问:“不是说回家吗?” 顾如意抿着唇,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几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先不走了,想再待一段时间。”她说。 “为什么?”阿穆尔下意识说:“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顾如意不说话了。 故事太复杂,实在不知道从何讲起,更何况她并不想把那些事说给别人听,就像把自己鲜血淋漓地伤口扒给他们看,然后收获一些或同情或安慰的场面话。 哈日查盖从桌子下面踢了阿穆尔一脚,示意他别问了。 阿穆尔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尽量挽回局面:“镇上不好玩的,你又没地方住,还不如跟我们回去。” 顾如意摇头:“不麻烦了,我待两天就走。” 阿穆尔极力坚持:“那怎么行!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总不能把你一个姑娘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又要跨年了,正好巴图布赫要回来,人多也热闹嘛!” “还是不了。” 恰好这时羊杂碎端上来,顾如意放下水杯轻声道谢。 阿穆尔趁此间隙给哈日查盖使眼色,让他帮忙劝劝。 可能学医的人都容易心软吧,尤其阿穆尔当了阿布以后,越来越婆婆妈妈,什么事都要管。 哈日查盖权当没看见,给顾如意递了双一次性筷子,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准备雇个人帮忙。” 阿穆尔刚想说他没头没脑地突然提这个干嘛,话出口的前一刻,脑子忽然转过弯来,问他:“怎么了?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吧,我早就说让你招个人。” 顾如意闷头喝着羊杂汤,滚烫的汤汁从舌尖一路暖进胃里,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她太过专心,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人说话时用的是普通话。 “这马上要到年根了,可不好招人了,得等到明年开春吧。”阿穆尔说。 “是啊。”哈日查盖点了点头,面色忧愁:“越到年根越忙,我就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这话说的倒没错,与种地不同,越到过年,对于牛羊肉的需求量越大,牧民们就劳作一年,就靠这个时候卖了牛羊赚钱呢。 “哎,眼前这不就有位现成的人嘛!”阿穆尔眼珠一转,用手拍了拍顾如意的肩膀:“你说是吧?” “啊?”顾如意忙着吃饭,根本没注意他们的聊天内容,目光茫然地在两人中间来回徘徊。 阿穆尔倒是很耐心,从头给她给她解释了一遍,说她反正也不忙着离开了,就当帮帮忙,还说工资方面肯定不会亏待她,包吃包住。 顾如意还懵着,但清晰地记得哈日查盖那天早上说过的话,她下意识否定:“我做不来的。” “这又不难,跟着学两天就会了。”阿穆尔不由分说,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 “……” 如果顾如意到现在再听不出弦外之音,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她甚至来不及吃完那碗羊杂汤,只低头匆匆扒了两口,开口告辞:“我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随后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压在碗底:“这顿我请。” 哈日查盖发现她似乎很喜欢把钱压在什么东西下面。 阿穆尔伸手想拦她却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跑出了饭店,落座抱怨:“你也不帮忙拦一下,那姑娘明显有事,出点问题可怎么办!” 哈日查盖挑眉看他:“我现在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 “我多管闲事?”阿穆尔厉声反呛:“说到底人还不都是你捡回来的!” “……”哈日查盖一噎,无话可说。 顾如意几乎逃跑似地离开了那间小店,她怕自己多待一秒,都会忍不住同意阿穆尔的提议,这样她就有了安身之处,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给哈日查盖添麻烦了,她欠下的人情已经还不清了。 肚子里有了食物,御寒能力直线上升,顾如意跟着导航走进那家位于街角的店铺,向工作人员表明要办张卡。 这个时间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她完全不需要排队,交了身份证,然后按部就班地根据指令配合工作。 工作人员贴心地问顾如意需不需要帮忙换上,她点了点头,把手机递过去。 “哎?你这个里面还有张卡,我帮你放卡槽二了啊。” “帮我拿出来吧。” “不要了?” “嗯。” 工作人员应声把卡片抠下来,递给她。 顾如意看着掌心内那张还不如指甲盖大的小卡片,感觉像是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出来的某些东西。 “好了,你试试。” “谢谢。”顾如意又问:“你这能注销吗?” “外地卡?”工作人员刚才看见她的身份证上面没有蒙文,是外地的。 “对,外地卡。” “那不行,外地销卡,你得去旗里的营业厅办。” “好。” 顾如意把那张电话卡塞进了手机壳后面,转身出了店门,抬头看到面前驶过一辆很眼熟的车,她赶紧背过身去,低头往反方向走。 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车缓缓退回来,在她身旁停下,副驾驶降下车窗,哈日查盖朝她招手:“去哪?上车捎你一段。” 顾如意下意识想拒绝,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哈日查盖直接开门下车,反手拉过她就塞进了后座。 “……”顾如意抿了抿唇:“随便找家酒店把我放下就好。” “好嘞。”阿穆尔应了声,随机品出不对味儿来:“你要住旅馆?” “住那玩意干啥,浪费钱。”他自问自答:“还不如再回去。” 哈日查盖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顾如意一眼,问她:“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简单直白的话语,正中红心。 顾如意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心里藏了太多事,总会有蛛丝马迹显露在脸上。 遮羞布猝不及防地被掀开,不知道是不是车内暖气开得太足了,她抬手摸了摸脸,感觉那里烫得惊人。 顾如意回答他的问题。 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 哈日查盖又问:“接下来打算干嘛?” 她还是不说话,车内静悄悄的,前排的两个人也不着急催。 半晌,顾如意轻声开口:“先找份工作干着吧。” —— 另一边,哈日查盖和阿穆尔把车开到主街街口,兵分两路,阿穆尔去取药,哈日查盖则去买东西。 随后再度碰头,眼看到了中午,两人一合计干脆走进一家临街小店,打算吃完午饭再回去。 街边冷清,店内又是另一幅景象,热火朝天,不大的店面里坐满了人,两人好不容易找到张空桌子。 桌子紧靠在窗边,透风,人们大多不愿坐在那里,他们倒不在乎,扬声高喊:“老板,两碗羊杂碎,三两烧卖。” “好嘞!” 寒冷的天气里,就得来碗热腾腾的羊杂汤才好。 不多时,两碗羊杂便被端上了桌,哈日查盖从筷子笼里抽了双一次性筷子,两根掰开,左右一搭,蹭去上面的毛刺,抬头看见对面的阿穆尔抓着两根筷子不动了,正偏头望着窗外看得认真。 哈日查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奇怪道:“看什么呢?吃啊,再不吃就凉了。” 羊杂碎就得趁热吃才好,凉了就腥了。 阿穆尔闻言却没动,仍然看向窗外,为了看得清楚,他还用手在窗户上抹了一把,皱眉问哈日查盖: “哈日查盖,你看,那是不是你家那姑娘啊。” 顾如意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随时随地发.情的呢? 哈日查盖有理有据地反驳:“哪有随时随地,上次都已经是三天前了。” 他走到炕边,俯身把人放下,跟着覆上去,低头去咬她耳垂,嗓音低哑,仿佛自远方而来的魔鬼呼唤:“再说了,这叫情不知所起。” 顾如意的耳朵特别敏感,湿濡温热的舌尖划过,她猛地打了个哆嗦,脑袋里懵懵地想着,这句话该是这么用的吗? 头顶灯影摇晃,眼前像是浮了一层水雾,远远的,她好像看到了大海,海面波涛汹涌,而她只能随之摇晃飘荡,一浪高过一浪。 到了这种时候,顾如意竟然还能想起减肥的事情。 没关系,就当时运动了。 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第 92 章 番外四 婚礼(2) 时间眨眼便过,草原上的马兰花开过一茬,草色由浅绿渐深,各色花朵竞相开放,真是应了那句歌词:“风吹绿草遍地花”。 顾如意和哈日查盖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迎来了他们的婚礼。 如果现在有人问她有何感受,顾如意一定会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回一个大字:“烦!” 当初给阿斯娜当伴娘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如今轮到自己结婚,她反倒感觉无法忍受了。 外面天还没亮呢,顾如意总觉得自己才闭上眼,这就又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了。 苏日娜斜靠在矮柜边,看她脸色不佳,笑道:“哎哟,如意姐,大喜的日子,你笑笑嘛。” 顾如意只觉得胸腔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搞得她现在莫名烦躁。 她扯了扯嘴角,就看到对面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还不如不笑呢! “那不是正好!” 阿穆尔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中央,刚好压在汽车喇叭上,车头前正晃晃悠悠过马路的狗被这阵巨大的鸣笛声吓了一跳,立刻夹紧尾巴迅速逃走。 “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你给哈日查盖帮几天忙,省得他再雇人了。”怕她不信,阿穆尔解释道:“我真没骗你,这不是快年底了嘛,羊要出栏,他家就他自己,真忙不过来。” “按市场价,一个月八千。”哈日查盖突然出声。 顾如意没吭声。 就在哈日查盖默认她这是拒绝的时候,后排传来轻飘飘的一句:“四千。” “成交。” “包吃住。” “好。” 阿穆尔惊讶地瞪大眼睛,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往下谈工资的。 顾如意自然有自己的理由,在刚才短暂沉默的时间里,她仔细思考过,想躲开李美如,她最少要在这里待几个月,身上的钱不多,不足以让她坐吃山空,肯定是要找一份工作糊口的,相比自己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不如接受哈日查盖的提议。 至于工资,她本想说不要的,包吃住就行了,反正她欠了他那么大的人情,能帮忙做点事心里也很舒服些许。 后来转念一想,又怕他拒绝,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谁都不亏。 车子拐了个弯,又开上来时的路。 阿穆尔频繁看向右侧后视镜。 醉翁之意不在酒,哈日查盖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想问刚才那些话的意思。 阿穆尔是担心顾如意的安全,但他想得也就是把人带回去住一阵子,帮忙都另说,花钱雇人就有点过了,哈日查盖一个人伺候那么一大群羊,赚点钱不容易,花钱雇个什么都不懂的外地人,那这钱可就相当于打水漂了…… 说起其中的原因,其实哈日查盖自己也不清楚。 事实上,她答应的那一刻,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莫名地,不知道为什么地松了口气。 他就是想帮她一把。 —— 顾如意去而复返,摇身变成哈日查盖家的帮工这件事,迅速传遍了整个嘎查。 有人说他怎么雇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外地人,看那小身板能放得了羊吗? 其他人笑说,哈日查盖那小子这是看上那个姑娘了,说不定来年开春就得去随礼了。 …… 牧民们说什么的都有,当然其中就数苏日娜最开心了。 听到消息后,她第一时间冲进哈日查盖家,一把拉起正在弯腰整理背包的顾如意,兴奋地原地转圈。 “如意姐,你又回来了,你没走真是太好了!” 苏日娜身强体壮,力气比顾如意大了不是一星半点,挣脱无望,顾如意只能被动配合,跟着她一起在原地蹦跶着转圈。 那动作傻得很。 顾如意的嘴角却在不知不觉间弯起一抹细微弧度。 苏日娜兴奋难耐,大声规划着过几天的冬捕之旅:“额尔德木图就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早就出发。” 她渐渐停下来,双手紧握住顾如意的手,眼神真挚诚恳:“如意姐,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苏日娜松开手,侧身坐到沙发上,笑容陡然垮下去:“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了。” 气氛突然变了。 顾如意沿着她身边坐在,伸手环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没关系,我也是。” 事实上,从来没有过。 读书时,顾如意自卑怯懦,总把自己包装得像个刺猬,见谁扎谁。 后来工作了,她也从不接受与同事们发来的社交邀请。 社交是需要钱的,哪怕是看一场电影,去一次KTV,而在她并没有多余的钱能用在这些事上。 “啊?”苏日娜歪头看着她,似是有些不解,而后忽然伸手反抱住她,大叫一声:“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 哈日查盖从镇上回来后连门都没进,直接奔向后院去查看牲畜们的状况了。因为今天的行程,所以没能把羊放出吃草。他在后院里转了一圈,挨个栅栏看完羊和马,又给它们添了些草料,这才打算回屋子里去暖暖。 结果刚走近就听到苏日娜的喊叫声,推门又看到两个人抱作一团,场面说不出得奇怪。 “你们俩干嘛呢?”哈日查盖摘下帽子,随口问道。 顾如意吓了一跳,匆忙想要推开苏日娜。 而反观苏日娜却很坦然,换了个姿势,用单手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如意姐想去抓野兔子,我跟她说等过两天额尔德木图回来我们就出发。” 顾如意杏眼微圆,惊讶地看向她。 意思还是那么个意思,话怎么听起来就变味了呢? 苏日娜朝她眨眨眼。 哈日查盖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哦”了一声,跨进房间,将帽子挂在衣架上。 “你额吉让你去吗?” “嘿嘿,这不是如意姐想去嘛!” “” 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顾如意已经知道自己成为了那个背锅侠。 窗外忽然遥遥传来哈斯珠拉呼唤苏日娜的声音,用的是蒙语,顾如意听不懂,不过大致能猜得出内容,无非是有事喊她回家帮忙。 苏日娜隔着沙发倾身向前,用手撑在窗台上探头往外看,待看到站在院门外的哈斯珠拉,赶紧摆手跟顾如意道别:“如意姐,我额吉喊我,我先回去了,等没事的时候再来找你,拜拜!” 小姑娘来得快,去得也快,拉开大门一溜烟朝外面跑去。 透过窗户,顾如意看到她跑到哈斯珠拉面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哈斯珠拉扬起手作势要打,被她笑着躲开了,然后母女俩并肩回家去了。 哈日查盖的声音自斜后方响起:“前几年苏日娜去抓野兔子,马不小心踩进老鼠洞里了,马腿折了,她也摔断了胳膊,从那以后她额吉就不让她去了。” 顾如意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她转过头,看到哈日查盖正要解外袍口子。 “你等等。”顾如意出声制止:“先别脱衣服,你带我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吧。” 哈日查盖的手还搭在领口处的扣子上,他没说话,但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嘎查拢共屁大点地方,她都走过多少次了,有什么好转的? 顾如意正了正神色,语气平缓而坚定:“我觉得我们应该说清楚,我现在不是客人了,我们之间是雇佣关系。” “我需要尽快熟悉环境,这样才能更快上手新工作,你也不想让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吧?” 哈日查盖微微眯起眼睛,心里对她有了新的衡量:没想到还是个工作狂。 如果顾如意此刻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猛地摇头大声说NO,她可算不上工作狂,只不过想着拿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做事,不然过意不去,而且万一出了事也能掰扯清楚,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都是经验罢了。 哈日查盖迟疑了几秒钟后,抬手将帽子拿下来重新带回头上:“行,走吧。” 与前些次到后院来时的心境完全不同,顾如意跟在他后面听得非常认真,尽量把每处细节都记在心里,毕竟她对饲养牲畜的事情实在一窍不通。 哈日查盖一路带着她穿过后院,打开铁门走出去,她这才发现原来后面别有洞天。 羊圈后面另外还有一扇门,正对一片用栅栏圈好的空地,羊群正四散在里面溜达,空地中央横七竖八地摆了很多细长的铁槽,不时有羊凑上去低头吃上几口。 “这是食槽和水槽。”哈日查盖解释道:“天好的时候一般会放出去让它们自己找草吃,但是冬天的草少,还得人工喂一些,一般是下午等羊回来的时候喂。草料需要铡断,加玉米粒和草颗粒。” 他指了指羊圈旁边的小房间说:“都在那里面放着呢。” “好。” 顾如意赶紧拿出手机一一记在备忘录里。 望着乌泱泱的羊群,她忍不住发问:“这里大概有多少只羊啊?” “没多少,也就四百,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只养了羊。” “够多了。” 正说着话,迎面有只羊直冲而来,哈日查盖一把推开她,嘱咐道:“小心点,种羊会顶人的。” 顾如意追问道:“那放羊的时候呢?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哈日查盖略微沉思:“放羊?好像没有,早上放出去,到点再把羊赶回来,它们自己知道找草吃,不用操心。” 他说完,又考虑到她可能比较难理解,干脆说:“等你哪天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如意点头应好。 “它叫巴日思,就是狮子的意思。”两人站到马厩前,哈日查盖指着其中那匹红褐色的马说。马儿十分乖顺,听到自己的名字,主动伸长脖子来蹭主人的手:“你应该认得它。” “嗯。” 顾如意当然认得,这就是两人初次相遇那天,哈日查盖骑得那匹马。 巴日思仿佛也认得她,转换方向朝她而来。 顾如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巴日思。”哈日查盖呵道。 巴日思委屈地缩了回去,走到另一匹马旁边蹭了蹭它的脖子。 顾如意忽然注意到那匹马的肚子格外圆滚。 “它这是…怀孕了吗?” 哈日查盖点了点头,从旁边抓了把干草递到它嘴边:“对,它叫其其格,再有一个月就差不多生了。” 顾如意却并未搭话,她还对那晚母羊早产时的场面心有余悸。 其其格咬过干草,哈日查盖便松了手。 他回过头发现顾如意面色不佳,还以为她被冻得受不了了,主动开口提出结束这场参观学习:“行了,差不多了,先回去吧。” 顾如意也确实觉得冷了,才在外面待了不到半小时,鼻子耳朵都冻得生疼。 她默默地在心中的规划表上写下了一行字:一定要买个羊皮袍子! 又过了一会儿,哈日查盖再次带着一身水汽而来,爬上炕,掀开被子一角,跻身进去,自后面环住她的腰,脑袋埋进她颈窝里,手摸索向下,停在她小腹之上,温度惊人。 “哈日查盖。”顾如意把手搭在他小臂上,轻声唤他:“对不起啊。” 这样的日子,却因为她的原因扰了兴致。 哈日查盖用另一只手插进她头发里,胡乱拨弄两下,闷声道:“笨蛋!” 这种事有什么好道歉的,也难为她今天折腾那么久,怪不得脸色不好。 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顾如意突然听到他笑了声。 她跟着勾起唇角,缓缓阖眼,后背抵着他温热的身躯,睡意很快袭来。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他在耳边轻声细语。 “不着急,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 93 章 番外五 六年后(1) 我叫吉尔格勒,阿布说在汉语中是幸福的意思。 如意吉祥,幸福安康。 额吉叫如意,我是如意生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代表幸福。 所以我还有一个小名就叫幸福,额吉总喜欢喊我小福福。 雅若额格其总是拿这件事笑话我,她说“小福福”听着像是女孩子的名字,但我很喜欢,因为这代表我是额吉的儿子。 这些话我没有跟额吉说过,因为她听完会伤心。 我跟阿布,还有额吉,一起住在草原上,我们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有很多家庭成员:班布尔、其其格、巴日思、萌萌以及一千只羊。 但我不知道一千是多少,我只知道很多很多。 班布尔是只狗,它的胡子都白啦,额吉说它年纪大了。 我还有一匹马,它叫黑穆勒,跟我一样大的年纪。 哦,对了,我还有一只小羊,叫阿娜尔,阿布说它是跟我是同一天出生的,所以留下来跟我作伴。 我觉得应该是留给额吉才对,因为她总喜欢给阿娜尔穿奇怪的衣服,还要在它的羊角上绑蝴蝶结,把它打扮得像个洋娃娃。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顾如意帮忙一起整理好桌子,站在窗前望着茫茫夜空呆了半天,赶在哈日查盖哈日查盖出来前闪身进了卫生间。 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她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而后曲起腿,用双手环抱住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整个下午,那通电话里的对话,如梦魇般挥之不去,再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演。 “如意,你们是亲姐弟……” “如意,我们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 “如意,你是姐姐,要多帮衬兴业……” 直到此刻,她再也没办法维持脸上那张脆弱不堪的面具,只想躲起来静一静。 卫生间与厨房一墙之隔,隔音并不好,她能清楚地听到水流声以及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像是一场算不上和谐的交响乐。 没过多久,水流声停了,可有些东西开了闸就没那么容易关上了。 紧跟着有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远。 哈日查盖走进房间,第一眼下意识看向炕梢,却没能如往常般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随后在心中估量了一番,猜测她可能是去隔壁找苏日娜了。 念头还没来得及落下,背后忽然传来敲门声,哈日查盖打开门,发现居然是苏日娜,他留意一下她的身后,并没有看到第二个人。 那顾如意去哪了? 随着请柬一起递到顾如意手里的,还有一份邀请函,封面是红底烫金字体。 阿斯娜想请她来当自己的伴娘,为此夫妻二人不惜长途跋涉,直接亲自登门来发出邀请。 顾如意之前也参加过几次同学或者同事的婚礼,没见有谁会专门给伴娘写邀请函,况且能让忙得焦头烂额的两个人一起登门,可见诚意十足。 两人难得来一趟,哈日查盖直接在院子里架起火堆,新鲜的黄羊肉填了一大锅,准备做成手把肉。 巴图布赫坐在顾如意对面,一改往日嘴欠的形象,语气特别诚恳:“阿斯娜说上次跟你一见如故,坚持要请你来当伴娘。” 顾如意想说自己不行,因为她从来没当过伴娘,更何况是完全不了解习俗的蒙古族婚礼,那样好的日子,万一被她搅得一团乱,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件事上,阿斯娜倒显得比她还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又不需要你做什么,就递戒指,接捧花” “哦,对了。”阿斯娜朝巴图布赫努努嘴:“最重要的是对跟他要点红包,最好使劲讹他一笔,让他明白明白,想娶我可没那么容易。” 巴图布赫在阿斯娜的气势似乎总是低一个等级,说起反驳的话来也底气不足:“最后还不是你的钱。” 阿斯娜眼睛一蹬:“你管我。” 巴图布赫立刻识趣闭嘴。 顾如意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所以,你决定答应我了吗?” 阿斯娜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期待,顾如意仍旧犹豫,于是偏开视线不敢跟她对视。 “哈日查盖也去,他给我当伴郎。”巴图布赫不愧是当律师的,总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人心,他甚至还扯着脖子往那边喊了一句:“兄弟,你说是吧?” 哈日查盖忙着煮肉,压根没注意三人的聊天内容,闻言也只是顺口“嗯”了声。 巴图布赫耸了耸肩:“你看吧。” 顾如意一合计,最终点头同意了。 两人至此心满意足,离开时还顺走了两大块羊肉,说市里买不到这样好的。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后,顾如意搬来小板凳,坐在菜园边拔草,哈日查盖则坐在门前修收音机。 那台银灰色收音机属实是上了年纪,边角接口处都长满红褐色铁锈,近来更是过分,每次打开都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今天好不容易有空,他终于下定决心好好修理一番。 不过月余时间,种下去的蔬菜种子全都长出来了,郁郁葱葱一大片,看着特别喜人,顾如意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院子里巡视一圈,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吃早饭。 哈日查盖有时会调侃她,说她比对他都上心。 顾如意听完只是笑笑,然后指着其中一根菜苗,告诉他再过不久就可以吃了。 在无边草原上的这方小院,好像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不多时,杂草就积了一小堆,顾如意甩一甩根须上的土,顺口跟他聊起伴郎伴娘的事情。 哈日查盖正举着收音机贴在耳边听声音,闻言,抬眼看她,满是疑惑:“什么伴郎伴娘?” “啊?”顾如意被他问懵了:“他俩上午过来不就是为了找我当伴娘嘛?巴图布赫说你是伴郎,我才同意的。” “不去。”哈日查盖摇头:“我还得放羊。” 苏日娜不死心:“我可以跟我阿布说,让他帮忙照顾一天。” 顾如意抿了抿唇,含糊道:“过两天吧。” “哦,对了。”她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快递过两天应该到了,你记得去拿一下,东西挺多的。” 顾如意还是回来以后才突然想起来的,去年走得急,同时也没没想到自己会在草原上待这么长时间,租的房子甚至没来得及退,所以趁这次回来就跟房东联系了一下。 这房子她租了有几年了,房东人不错,很痛快地答应了给她退剩下几个月的房租,在听说她要搬到其他地方之后,还主动提出如果她没时间,可以帮她把东西全部打包寄走。 顾如意听完自是万分感谢,于是拜托房东帮她把东西都装好,直接寄到草原上,收件号码填的是哈日查盖的手机号。 寄到偏远地区,邮费可不便宜,但她已经不在乎那几百块钱了,只告诉房东,快递费就在剩余的房租里面扣就好。 一番折腾下来,那堆东西,竟然比她还先踏上归途。 来自顾如意的嘱托,哈日查盖当然全都好好应着:“好,我知道了,我到时候骑摩托车去取。” “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哈日查盖告诉她,菜园的西红柿已经红了,黄瓜一个个也长成好大了,生菜已经摘过一茬了,还有小牛,开始断奶了,萌萌每天跟在父母屁股后面疯跑。 他笑说:“你再不回来,就该没有牛奶喝了。” …… 一桩桩,一件件,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顾如意听着却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脸上渐渐有了点笑模样。 她开心,哈日查盖就跟着高兴,于是绞尽脑汁地想着能再给她说些什么,结果就看到她突然开始走神了。 顾如意忽然听到不远处有隐约交谈声,对方将声音压得低,所以听不太真切。 “我刚刚数了,还是不太够。” “那事…她脾气…能同意吗?” “怎么不行,我跟姓张的都说好了,直接把事做了,时间一长也就认了。” “……”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发现了顾如意的存在。 “你个死丫头,怎么天天往这一顿,是想吓死谁啊!?” 前面那些哈日查盖没听见,但这句他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他总觉得那道尖细嗓音好像从哪里听过。 他皱了皱眉:“谁啊?” “等会再跟你说。” 顾如意匆忙丢下这么一句,直接按掉了电话。 哈日查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但又说不上这感觉从何而来。 与此同时,后院内,李美如骂人的声音比平时小了许多,甚至撇开视线不敢与顾如意对视。 种种表现,无非只需要用“心虚”两个字来表示。 顾如意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推测出了个大概,怪不得李美如会把奶奶的葬礼排场铺得这么多,她本来以为是碍着面子,如今看来,终归是逃不过一个“钱”字。 排场大,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自然不少,随得礼也少不到哪去,这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 “当然,你也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你总这样下去,白天精神不好,怎么干活?”他解释道。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顾如意的语气稍软,依旧说了句:“没有。” 耳边又响起悉索声,哈日查盖翻了个身,背对她:“那你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 顾如意则负责洗刷碗筷。 待整理完毕,篝火堆里的燃料都快耗尽了,只余下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轻轻跳动,一阵风刮过,忽明忽暗,似乎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顾如意捶了捶酸涩的腰,搬着椅子坐到门前,仰头望向天空。 今天白天天气极好,晚上又起了风,可谓万里无云,月亮如银盘般悬挂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闪烁着微弱却璀璨的光芒。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看过这样好看的夜空。 哈日查盖推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干脆也搬了把椅子默默地坐在旁边。 两人都没说话,四周一片静谧。 草丛里不时传出几声虫鸣,火堆里烧干的木柴偶尔炸响,飞出点点火花,微风掠过耳畔,带来青草与花瓣的混合气息,还有点焦糊味 糊了! 顾如意一惊,猛然想起什么,她腾地起身,几步蹿到火堆前。 哈日查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刚追过去就看到她徒手要翻火堆,赶紧拍开,大声呵道:“你要干嘛!” 由于太着急,他没能控制好力道,顾如意只觉得手背麻酥酥的,低头去看,发现红了一大片。 还没等她开口,哈日查盖抄起立在旁边的炉钩,居高临下地站在旁边,没好气地用小腿碰了碰她,冷冷道:“让开。” 顾如意自知有错,乖巧起身让位。 哈日查盖俯身,凭着记忆用钩子在炉灰里搅和,搜寻那两个土豆的身影。 顾如意贱嗖嗖地凑过去,歪着头看他:“生气啦?” 哈日查盖没理她,手一勾,从里面带出一个黑得像碳球似的东西,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这是真生气了。 顾如意不死心地转到另一边:“对不起,我错了,真错了。” 哈日查盖还是不说话,换了个方位避开她。 顾如意就像跟屁虫似的追在他后面,左晃晃,右晃晃,刷足存在感。 哈日查盖勾手,又一个黑煤球滚了出来。 他直起腰,冷眼看她:“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徒手扒火堆,你倒是真能耐了。” “我那不就是一着急,忘了嘛!” 顾如意眯起眼睛,挤出一抹讨好的笑,让人实在生不起气来。 没办法,他还真就吃这一套了! 哈日查盖顿时泄了脾气,他无奈地叹口气,转身用炉钩敲了敲那两个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黑炭:“这不能吃了吧。” “咦?奇怪。”门口传来苏日娜的疑惑声:“人都去哪了?” 下一秒,门被退开,她俯身进来,三道视线于半空中交汇。 “都看着我干嘛?” “没没事。”顾如意不动声色地将衣服下摆拉好,顺手捋了两把头发,她佯装镇定,反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苏日娜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她扬了扬手里的筐子:“我来找你去捡蘑菇啊。” 夏天的草原,简直是个巨大的宝库,物种多样性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蘑菇一夜之间全冒了头,说是一步一个也不为过。 苏日娜见顾如意始终坐在床上,似乎意识到什么:“哦,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午休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都两点多了。” 顾如意一阵尴尬,只能表示自己也是刚起来。 苏日娜不疑有他:“那刚好,你快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捡蘑菇。” 那边,哈日查盖已经找借口走出去了,苏日娜抱臂站在旁边跟她闲聊:“最近游客又多起来了,整天来来往往,每天牛羊过马路的时候,我都得担惊受怕。” 那条马路正好从苏日娜家的草场穿过,几乎每日都能看到车来车往。 顾如意站在镜子前梳头发,闻言只是笑笑:“应该不至于。” “哎,你不知道。”苏日娜叹一口气:“听说去年就有一个人,车速飙到八十,直接把谁家的羊撞出十几米远,还是当宠物养的那种。” “啊?” 这下连顾如意也觉得惊讶了,牧民们喜欢在家里养个动物,不卖的那种,或是羊或是牛,从小养到大,养得好的话,能跟十几年。 “就是说啊,把那家人都心疼坏了。” “赔钱了吗?” “赔了,市场价两千。” “哎,赔了钱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 话锋一转,苏日娜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如意姐,马上就要开那达慕了。” 顾如意动作一顿,恍然发觉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遥想去年,她还是个冲着草原和那达慕来的游客,半年时间,俨然变成了一个吐槽缺德游客的本地人。 “今年就在我们旗办,安达肯定是要参加的。”苏日娜笑着打趣道:“到时候你看完,肯定得再爱上他一次。” 两人笑成一团。 收拾好出门,哈日查盖已经将装蘑菇的篮筐准备好了,顺口问两人在笑什么。 顾如意拼命给苏日娜使眼色,让她别乱说话。 向来直心眼的人,这次竟然看懂了。 “没什么。”苏日娜回她个眼神,顺便找了个借口:“我说让如意姐小心点,别摘到毒蘑菇,我还得负责送你们俩去医院。” 哈日查盖听完哈哈大笑,点头表示她说得有道理,嘱咐两人别走太远,在周边转转就好。 其实也根本走不远,几乎走两步就能发现蘑菇的踪迹,躲在草丛里,好大一朵,筐子很快被填满,顾如意还觉得意犹未尽。 总这么坐着跟白吃白喝似的,顾如意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她把玩具放回哈尼旁边,嘱咐说:“宝贝,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哈日乖巧点头。 顾如意走出房间,看到平时吃饭的外厅里支了张长桌,桌子中央放了一个铜火锅,娜仁托娅双手端着盆走出来,做让人意外的是,盆里面盛满了冰块。 哈日查盖把她的手掌翻向上,极尽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伸过去捋开她散落在肩头的发丝,露出半张白净小脸,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绷紧的下颌线,看起来特别严肃的模样。 察觉到身旁的动静,顾如意回头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哈日查盖笑笑,反问道:“在想奶奶?” 是,也不是。 顾如意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只能“嗯”一声,算作承认。 “其实你也没必要太担心。”哈日查盖说:“隔着电话肯定没办法说清楚,具体情况还得等你回去才知道,万一事情没你想的那样严重呢,是吧。” “嗯。” “倒是你,别还没等到家,你先倒下了,更添麻烦。” “嗯。” “” 后面无论哈日查盖说什么,顾如意都只回一个“嗯”字。 他紧盯着她失神的双眼,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多少 从镇上到市里,光是开车就得两个多小时,司机很负责,直接把两人送到了机场,当然钱也没少付。 顾如意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 草原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有时候刚进十月就会下雪,院子里顾如意精心照料的菜苗,果实才结成没几天,如今正在寒气的侵袭下迅速衰败,一如他们之间的感情。 而巴图布赫手里的已经是藤架上最后一根黄瓜了。 哈日查盖没再吭声。 自这天之后,巴图布赫经常跑回来找他喝酒,都说一醉解千愁,估计是抱着让他喝多了就快点忘了的意思吧。 借着酒劲,两人也明里暗里劝过很多次。 “不就是个女朋友嘛,等我回头多给你介绍几个。” “哎,你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感情这东西都讲究缘分。” “” 可惜都没什么效果 今年,哈日查盖依旧受邀跟阿穆尔一家一起过年。 电视里在播春晚,其实也就听个响,压根没人看,娜仁托娅早就带小哈尼睡觉去了。 随着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哈日查盖仰头干掉碗里最后一口酒,起身道一句新年祝愿,转身出了门。 西北风凛凛大作,随着一声炸响,烟花升起,在头顶炸开,绚烂色彩划破天际,照亮半片天空。 哈日查盖蓦然停下脚步,抬头,任由烟火映照在他褐色瞳孔中,至此,又是新的一年了。 时间的脚步永远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停留,这片草原也永远以它宽阔的胸怀,沉默地接受每一位来客,又送走每一位旅人。 或许他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深藏了一个冬天的积雪开始融化,无声无息地滋养整片大地,绿草顶破土壤,悄然冒头。 四月底,马兰花竞相开放,浅紫色的花瓣肆意摇曳在碧海当中,星星点点,为草原增添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又过了一个月,牛羊浩浩荡荡地上路,宛如一条移动的缎带,走向夏日家园。 还是同样的地方,院子内的空地早就被新生的野草占领,去年留下的栅栏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侵袭,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大片,哪还有曾经半点辉煌。 院门前,有一处草地长得比别处格外低矮些,那里曾经是两道极深的车辙印。 一群人忙了大半天总算把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刚坐下打算喘口气,抬头就看见哈日查盖扛起铁锹要往外走。 巴图布赫撂下水杯,急忙喊他:“上哪儿去?” “种菜。”哈日查盖说。 “啧。”巴图布赫往床上一摊,撇了撇嘴:“这家伙什么时候活得这么精细了?” 然后就收到了来自阿斯娜的眼刀,识趣地闭上了嘴。 哈日查盖已经很久没再想起那个人了。 火锅内放下去的冰全部化了,不断有热气沿着缝隙挤出来,娜仁托娅掀开锅盖,告诉众人可以吃了。 这次可以自己动手了,顾如意轻出一口气,夹了块羊肉。 肉放进嘴里,牙齿才搭上去,还没来得及怎么用力,便断开了。 顾如意能清晰的感觉到肉丝断裂时的感觉,直到此刻,她终于理解了娜仁托娅所说的“鲜嫩”。 她再度惊叹于牧民们的智慧。 巴图布赫起身倒酒,顺便问顾如意要不要来点:“自己家酿的马奶酒。” 顾如意抿了抿唇,有些心动,但怕喝多,只说:“我要一点。” “好嘞。” 巴图布赫拿过酒杯,二话不说直接倒满,她想拦都来不及,只能被迫接受。 顾如意道了声谢,端起酒杯先试探性地浅抿一口,发酵的味道,酸涩的,她直皱眉头。 “不喜欢就别喝了。”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摇了摇头,倒出来又不能再倒回去,太浪费了。 她低着头,时不时抿上一口。 一口,两口,三口……喝多了竟然还真品出点不一样的滋味。 喝完之后,她要了一杯。 巴图布赫直呼:“好酒量!” 哈日查盖看着她欲言又止。 到了此刻,顾如意还没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万一出点什么事,还能回来喊人。 “好!” 吉尔格勒特别痛快地答应了,转身又冲了出去。 顾如意遥遥望着他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觉得很感慨。 谁能想到,如今这个壮得像牛一样,整天调皮捣蛋的家伙,当年刚出生的时候包上被子才勉强四斤沉呢? 皱巴巴像个小老头似的,比她两只手掌并在一起长不了多少。 她都不敢抱他。 眨眼的功夫,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最会气人! 时间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第 94 章 番外五 六年后(2) 若说起这件事,那还得回到顾如意跟哈日查盖婚礼那天。 两人原本打算来一场紧张刺激的动作戏,以此来为婚礼留下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 可惜事与愿违,戏目临开场前,顾如意突然发现自己来姨妈了,不得以之下只能就此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睡大觉。 结果等她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一看,发现又没流血了,她当时也没想太多,只以为是最近忙婚礼的事情压力太大,以至于月经失调。 那不是嘛,硬生生推迟了快一个月才来。 顾如意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于是就没把这当回事,想着下个月再这样,就去找个中医瞧瞧。 后来又过了几天,刚好赶上巴图布赫与阿斯娜的小女儿雅若的生日,作为好朋友,两人自然要去庆贺一番。 雅若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周岁的年纪,走路可稳当了,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对谁都甜甜地笑。 成年人的聚会,聊天总离不开三个话题,无非是事业、家庭和爱情。 尤其像巴图布赫这种背井离乡,受尽委屈的打工人。 酒过三巡,他开始大吐苦水,先说领导如何压榨,根本不管事实如何,只想让他们多接案子多赚钱。 接着便绕到爱情上,他仰头干掉杯里酒,“啪”地一声顿在桌子上,声音发紧:“我可能要分手了。” 房子内突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顾如意看气氛不对,在桌子下面悄悄碰了碰哈日查盖,凑过去小声问:“他说了什么?” 哈日查盖还记得刚才的事,毫不留情地揭兄弟的短:“他说,他要跟女朋友分手。” “啊~”顾如意恍然大悟,像个鹌鹑似地缩回去,假装没听见。 “都看着我干嘛?”巴图布赫用力吸了下鼻子,咬牙道:“分就分了,老子还不伺候了呢!” 阿穆尔撸了把头发,觉得有点头疼:“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巴图布赫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苦水像是开了闸门,奔涌而出。 而显然沉浸其中的人们并不会这样觉得,尽管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也要在每一个摊位前驻足,打量几眼,挑拣几下。 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对生活的热情,哪怕只看一眼,都能想象出他或是她,家里得有多热闹。 抬头扫过每家店铺的牌匾,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时间的脚步仿佛绕过了这里,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而这里就是贯穿整个小镇的唯一一条主干道,每逢周六也是整座小镇最大的农集市场。 走到路的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身穿白色短袖和浅蓝色紧身牛仔裤,坐在行李箱上,正低头看手机,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不知是不是嫌弃周围环境太吵。 顾如意现在觉得很烦,当然不是因为旁边的环境,烦恼的源头另有其人。 飞机起飞之前,她给哈日查盖发了个好友申请,待飞机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申请是否通过。 开机的瞬间,微信界面上涌出各种消息,有刘滢问她到了没有,有工作群里弹出的几句闲聊但就是没有属于哈日查盖的对话框。 于是顾如意又发了第二条。 从机场到镇上,几个小时过去了,仍旧石沉大海。 现在她正准备发第三次,想了想,在备注里打下一行字:快点通过,不然你就完了! 看起来恶狠狠的,实则没半点威胁力。 与此同时,蒙古包前,哈日查盖用左手不甚灵活地点着手机屏幕,看到好友申请里那条备注消息,再也没人住,“噗”地笑出了声。 不过他还是没回。 时值中午,也没个遮挡物,太阳悬挂在头顶灼灼烫人。 顾如意攥着手机等了几分钟,连个响都没等到,愤愤然按灭屏幕,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探头往两侧瞅。 怎么还不来啊 念头刚起,电话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顾如意接起来,电话里立刻传出嘈杂背景音,听着有点熟悉。 紧跟着是一道清亮爽朗的女声:“喂?您好,我到了,您现在在哪呢?” “就在主街这条路的尽头。” “有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我看看” 顾如意以手为遮挡在额前,顶着耀眼阳光看向街对面:“对面那家店叫‘鑫鑫’五金。” “好,我知道了,马上到。” 电话被挂断,顾如意无聊地翘起前脚掌,又“啪”地落下。 对面是民宿负责接送的车辆。 顾如意最初打算联系一下苏日娜或者谁,打听一番哈日查盖今年住哪儿,毕竟牧民们年年换位置的事情也常有,后来转念一想,已经接近一年没联系了,这样贸然大段话过去不合适,二则偌大草原,没有具体定位导航,她还真不确定自己能成功找到地方。 她原本是计划住在镇上的,结果那天随手扒拉地图,发现草原上不知何时开了家民宿,按照方向和距离来看,离哈日查盖家的草原可能更近一些,于是就定了这家民宿。 说实话,比镇上的旅馆要贵几倍,但顾如意还是下单了。 工作这一年,不用再给家里打钱,住宿也不用花钱,她攒下不少,起码不再需要像之前那样过得抠抠搜搜了。 想吃点什么就吃,不想走路就打车,日子别提有多轻松。 只是生活里少了个人。 大概过了有两分钟,一辆面包车“吱嘎”一声刹在她面前,车门从里面被打开,司机朝她勾了勾手,动作特潇洒:“上车。” 顾如意总觉得这位司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止她一个,仅是从镇上开出去这几分钟的时间,司机已经借着看倒车镜的空挡,暗自瞥了她不下十次了。 沙发上的人终于动了,顾如意睫毛颤了颤,她睁开眼睛,缓缓眨了几下。 “松手,去炕上睡。”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闻声而动,却只是仰起头,定定地看向他。 哈日查盖仔细一看,发现她的眼神根本就没聚焦,哪里是清醒的样子。 力量悬殊太大,根本没给顾如意挣扎的机会,她被带得踉跄一步,整个人向后跌去,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他腿上。 哈日查盖的胳膊如钢铁般横在她腰间,将她死死地禁锢在怀里,高度刚好。 他自后面将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问她:“想往哪跑?” 更深露重,顾如意的皮肤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凉意,反观哈日查盖的体温却烫得惊人。 两人离得那样近,几乎肌肤想贴,哈日查盖说话间,气息尽数打在她的耳朵以及颈后,灼灼烫人,引得她止不住得战栗。 “那那个,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开。” 顾如意双手握住他的胳膊,试图挣脱束缚。 很可惜,显然失败了。 哈日查盖低低笑起来,顾如意背抵在他的胸膛上,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震动。 “跑什么?”他说:“我还能吃了你啊!” “” 顾如意心说:你能,你当然能了。 既然如此,尽管不能离开,但她还能做点别的嘛~ “你先放开我。”顾如意拧了拧身子,轻拍他的胳膊:“怪不得劲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崛起。 哈日查盖一声闷哼,终于败下阵来,放弃了对她的钳住。 计谋得逞,顾如意弯起眉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猫,重获自由之后,她反倒不急着离开了,调转方向,直接跨坐在他腿上。 哈日查盖挑眉看她,眼底惊讶一闪而过。 她笑得娇俏,反而让他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顾如意十指交叉,抬过他的头顶,他下意识偏头想躲。 身下的折叠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哈日查盖怕倒下去摔到她,只能堪堪停住动作,任由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脖颈。 “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啊!” 顾如意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还给了他。 哈日查盖垂眸,盯着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真想一口咬上去。 男人在这方面的自尊心可不容小觑,他怎么想的,也就怎么做了,低头,恶狠狠地噙住她的唇,牙齿带了点力道磕在她的唇上,不会破皮。但足以让她吃痛。 顾如意也来劲了,决意报复回去,她可不会什么怜香惜玉,一出手便咬破了他的唇,有血腥味在两人中间蔓延。 谁都不让谁。 两人纠缠良久,猛然分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线于半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名为“欲.望”的东西在闪烁。 天雷勾动地火,两人再度吻在一起,动作凶狠得像是要将对方口中的氧气全部掠夺殆尽。 顾如意蹬上刚才穿到一半的鞋子,走到外厅,正遇上哈日查盖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 她心下一惊,立刻微垂下头,撇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 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太尴尬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抓着他不放手。 哈日查盖招呼她说:“先吃饭吧。” “我知道。”顾如意没办法跟她解释昨晚发生的尴尬事,干脆换了个话题,问她:“你额吉怎么又同意你去了?” “我那天跟你说了啊,安达会去的,他去了,额吉肯定就同意了呗。” 苏日娜心情大好,面对许久未去的旅程有些迫不及待,她跳下炕,催促道:“如意姐,你好了没?” “马上。” 顾如意在苏日娜的帮助下穿好蒙古袍,她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个皮帽,说草原上风大,要多穿点,顾如意深以为然,用围巾把脸包好,全副武装,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就是走起路来有些费劲,一摇一摆像只企鹅。 看她收拾好,苏日娜跟她打了声招呼,说:“我回去叫额尔德木图过来。” 说完,转身跑了。 顾如意把手抄在袖子里,慢慢往外走。 她刚走到大门外,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苏日娜在她面前勒马停下,知道她不会骑马,苏日娜俯身热情地朝她伸出手:“如意姐,上来,我带你一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如意听到哈日查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上马,我带你。” 另外还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哈日查盖都仔细记到了备忘录里,认真听讲的模样看起来像个认学的好学生。 之后几周倒还好,没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正当两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开始闹腾了。 顾如意这胎怀得很不容易,先是孕吐,吐到什么都吃不下,闻到肉味就觉得恶心,尤其羊肉,甚至连看到羊都不行。 再之后便开始肿,腿肿到洗脚都抬不起来,一按一个坑。 七个多月的时候就隐隐有了要生的迹象,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保胎,到底还是八个月就生了。 小家伙刚出生的时候,才那大一点点,直接住进了保温箱。 顾如意跟哈日查盖头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句话:“不会养不活吧?” 然而事实证明,不仅养大了,还特别能气人。 第 95 章 番外五 六年后(3) 顾如意把面和好,放到旁边扣上防止干掉。 接着又剁肉拌馅,今天中午吃羊肉胡萝卜馅的,吉尔格勒那小家伙像大多数小朋友那样,最讨厌吃胡萝卜,要是切碎拌到馅里还能将就着吃下去,因为他没办法挑。 为着这事儿,哈日查盖没少教育他,挑食怎么能长高呢? 没想到小家伙有理有据地反驳:“可我吃别的蔬菜啊,又不是只有胡萝卜有营养!” 这倒是真的,如今院子里那片菜园子里种类日渐繁多,顾如意看到什么都想种下去试试看,夏天家里根本不缺蔬菜。 哈日查盖被儿子噎得哑口无言,暗地里跟她吐槽:“人长得不大,懂得倒挺多。” 顾如意如今很懂得拿捏他的心理,窝在他怀里,眨巴眨巴眼睛,说:“因为他阿布聪明啊。” 吉尔格勒此时已经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两人怕吵醒孩子,所以说话时都在刻意压低声音,于是这话听起来就带了点别样的味道。 哈日查盖听得心花怒放,低头在她脸上嘬了一口,做出同样回答:“他额吉也聪明。” 两人离得极近,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气氛逐渐升温。 顾如意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身为家长需要照顾孩子情绪的自觉,她侧身回望,毫不留情道:“额吉今天教你一个新成语,这叫兵不厌诈。” 吉尔格勒才不懂什么叫做“兵不厌诈”,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赢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赛。 小孩子嘛,胜负欲总是很强的。 哈日查盖落在最后,依旧不慌不忙地溜达着,又过了一会儿,这才一夹马腹,喝令巴日思加速。 太阳已经有一大半隐藏在山坡后面,留下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风从耳边刮过,带起衣袍一脚,猎猎作响。 昨夜刚下过雨,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芳草杂糅的味道。 独属于草原的。 名为自由。 平淡的,却最为珍贵的幸福。 第 96 章 番外六 if线(1) 放眼望去,在一片看不到边际的绿色汪洋中,宽阔的柏油马路宛如一条黑色绸缎般蜿蜒盘桓其中,将大地分隔两半。 道路两侧不时能看到零星几座白色的蒙古包,院门前挂着用粉笔写出的木牌:饭菜、加油、住宿。 此时正值旅游旺季,各式外地牌照的车辆大排长龙,缓缓向前挪动。 在车流当中一辆不起眼的本地牌照的SUV上,坐在副驾驶位置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正一脸兴奋地指着窗外: “快看,囡囡,你快看外面,好大一群羊!” 而后排一个扎着高马尾、年起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低着头摆弄手机。 闻言,她眉心微蹙,头也没抬,极度敷衍地“嗯”了声,听语气似是非常不耐烦。 顾如意正在给朋友回消息,她的两个好友都群里发了视频,一位正在南澳滑雪避暑,另一位正在像个迪士尼疯狂shopping。 场面有些许尴尬。 顾如意费劲地转过头看一眼哈日查盖,夹在两匹高头大马中间,左右为难。 不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听在她耳中就跟读书时的下课铃似的,这可是救命稻草啊! “额格其,你们堵在这里干嘛呢?” “如意姐,这就是我弟弟,额尔德木图。”苏日娜介绍道,转头跟他简单解释:“在等如意姐决定坐谁的马。” 顾如意仰头打量马背上的少年,她已经从苏日娜口中听过无数次他的名字了。 虽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看身形已经跟哈日查盖差不了多少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暗自嘟囔,也不知道都是怎么长到那么高的! 抑郁症这种东西,他以前只是通过网络简单了解过它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真实出现在他的面前。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真正经历过,哈日查盖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原来抑郁症是如此的可怕和令人揪心。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刀片踩在脚下,然后往侧面轻轻一踢,刀片斜飞到橱柜下面,彻底消失在顾如意的视野中。 哈日查盖轻出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按着洗手池边缘在她面前蹲下,因为害怕吓到她,于是尽量把动作放到最轻。 两人的高度几乎持平,他终于得以看清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那双漂亮的杏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犹如一潭幽黑的死水,了无生机。 哈日查盖感觉心都碎了,他太害怕了,顾如意的表情令他感觉眼前的人仿佛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 而他,抓不住。 “如意?”哈日查盖轻声唤她的名字。 顾如意依旧偏头盯着原本的位置,对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 哈日查盖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将她的头掰正,让她面对自己:“如意,你看着我。” 顾如意终于有了点反应,掀开眼皮看向他,只是眼中仍然没有波澜。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好不好?”哈日查盖小心翼翼地思索着措辞:“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这种高个儿在顶着,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要活着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顾如意还是不说话,哈日查盖其实并不能准确捕捉到使她崩溃的缘由,他绞尽脑汁地仔细回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早上起床、吃饭,直到他出门前,她的心情似乎都还好,甚至主动跟他探讨小马驹的喂养问题,然后就是晚上了,她想把他推给苏日娜,然后他一着急就……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哈日查盖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你是…因为我,所以才这样的吗?” 哈日查盖不敢再看她,心虚地撇开视线,为刚才冲动之下而对她做出的冒犯之举感到非常懊恼。 他一着急,干脆改蹲为跪坐,于是就比她矮了一截,气势也跟着弱下去,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我阿布……,所以我心情不太好,你又说了那样的话,所以我就着急了。我不应该强迫你做那种事,对不起,如意,真的对不起!” “怎么样你才觉得解气?要不你打我几下吧!” 他说着,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招呼。 手打在他身上,随即胳膊立刻软绵绵地滑落,她就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他如何摆布都没有自己的意识。 “求求你……别这样好吗?”哈日查盖哀求道。 顾如意的眼球动了动,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她的目光开始聚焦在他的脸上。 “哈日查盖。”她蠕动着干涸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厉害:“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多余啊……” “怎么会!”哈日查盖坚定地反驳:“你想想我,再想一想萌萌,它才学会吃草,还等你明早给它送干草去呢。” “啪嗒!” 突然,有水滴落在哈日查盖的手背上,他僵了一瞬,而后缓缓抬头。 有些东西一旦开了闸便更加汹涌,顾如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颗颗坠落。 看到她哭,哈日查盖反倒松了口气,情绪有了发泄口,就不会憋在心里钻死牛角尖了,至少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了。 “对不起。”顾如意哽咽道:“我知道我真的很过分。” 哈日查盖扯了扯袖口,用指尖捏紧,抵在她的眼尾,轻手轻脚地一点点拭去她的泪水。 “不,你只是病了。”他轻声道。 对顾如意来说,哈日查盖的这句话就像是漫漫大海上,救生艇里伸出的船桨,把她拉出深陷的漩涡。 最初的冲动渐渐褪去,她的情绪逐渐平复,脸色虽然依旧发白,但神情与刚才相比已经好很多了。 顾如意定定看着哈日查盖,薄唇轻启:“对不起。” 轻飘飘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 顾如意望着不远处的场景,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剩下的几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苏日娜扬手指向远方:“安达,如意姐,我和额尔德木图去那边。” 哈日查盖点头应好:“注意安全。” 姐弟俩一前一后策马远去,吉雅紧跟主人的步伐奔向远方。 顾如意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花了那么多年才摆脱,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他看出来,那才是白活了。 还记得刚上高中那两年,周围的同学不说养尊处优,那也是家里宠大的,她甚至不敢露出那双粗糙的手,就连吃饭和写字时,都要把那件蓝白校服的袖子扯长一块,盖住大半手背。 幸好当时正赶上非主流末期,班里的女孩子都喜欢把手藏进袖口,甩着袖子走来走去,再不时罩住嘴巴,班主任因为这事没少在班会上说过,但顾如意只觉得庆幸,因为这样她就不会显得多异类了。 人体的自我修复功能实在强大,时间会治愈一切,离开那片土地后,痕迹渐渐褪去了,可留在她心里的斑驳伤口,依旧鲜血淋漓,每当它刚刚结痂,李美如便会冲出来,重新将它撕开,毫不留情。 “行了。”顾如意说:“去把种子拿过来吧。” 十足命令的语气,哈日查盖骤然间从主力变成小工,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乖顺地回里面拿种子。 顾如意昨天没来及看,拿到手才发现,种类确实不少,根本就不是他所谓的随便买点。 黄瓜、西红柿、生菜 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包香菜种子。 她深恶痛绝,偷偷将那包塞在了最下面,假装没看到。 不过这样看下来,刚才翻出来的地面积似乎有些不够,顾如意又翻了一排出来,这才仔细规划一番,将种子撒下去。 今天的温度似乎格外高,头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发出耀眼白光。 顾如意恍惚间产生了错觉,似乎看到了不久之后,这方院子里,绿藤爬满支架,翠绿的黄瓜、鲜红的番茄,个个坠在枝头,一片生机盎然,就如整片草原,在炎炎夏日中,永远充斥着生的希望 昨晚在医院睡得不好,吃过午饭后,顾如意便又窝进门口的躺椅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准备补眠。 连羊群都卧倒了,可不正是睡觉的好时机。 但显然有人不肯放她清闲,哈日查盖站在拴马桩旁边,隔着栅栏喊她:“先别睡,我带你去个地方啊。” 顾如意才酝酿出点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愤愤扯下帽子,眯眼望向他,语气不善:“去哪?” 哈日查盖一如既往地好脾气,疯狂朝她招手:“先去,去了你就知道了。” 顾如意很无语,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马一路向南,跑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于一处山坡前停下。 哈日查盖把她抱下马,也不解释,牵着她的手沿着坡道一路向上。 顾如意用手遮在额头上,仰头望向山顶,顶上有一片低矮的树林,这在草原上可不多见,而树林中间隐约可见一座蒙古包。 见此,她心中疑惑更甚,哈日查盖不会是大老远带她来串门的吧? 而且谁没事会把蒙古包盖在这里 待走至跟前,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蒙古包啊,明明是用无数块石头累积而成,只是形状相似罢了,外圈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彩色布条,矗立在树荫下,莫名给人一种庄严肃重的感觉。 “这是敖包。”不等顾如意询问,哈日查盖率先开口解释:“用来祭祀,天地、自然、祖先,一切你能想到的神祗。” 顾如意定定看着他,仍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哈日查盖说完,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个瓶子,里面装着新鲜出炉的牛奶,他打开瓶盖,绕着敖包开始转圈,牛奶自瓶口倾倒而出,淅淅沥沥地落在脚下的草丛里。 顾如意总感觉此刻的他周边萦绕着一圈神圣光芒。 三圈结束,哈日查盖又俯身捡起三块石头,放在上面,然后回头,向她伸出手。 顾如意没有说话,鬼使神差般将手放进他掌心。 一拉一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到了敖包前。 她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 混乱中,她感觉似乎有人抱住了自己。 这间房统共就那么屁大点地方,一眼就能看完,根本就是没有,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趁她睡觉的时候,把手机偷走了。 真没想到,都这年头了,农村还能有小偷。 顾如意觉得奇怪,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走到门边,一拉把手,没拉动。 心底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安,她干脆双手都握上去,晃得门框“咣咣”响,但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 她想了想,放弃了,转身大步走到窗前,掀开帘子,顿时愣住了。 哪里是什么要下雨,根本就是有人从外面将窗户钉死了,所以屋子里才会这样阴沉。 事到如今,顾如意再想不明白就是傻子了,肯定是李美如趁她睡觉的时候偷偷做下的恶事。 她再度回到门前,将门拍得“啪啪”作响:“有人吗?放我出去,李美如,你又想干嘛!?” “我告诉你,私自囚禁是犯法的!” “李美如,你要不要脸啊,你到底想干嘛!?” “你不是就想要钱嘛,先放我出去,要多少我都给你。” “” 顾如意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最后甚至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几乎把毕生学到的恶毒词汇都用上了,重拳出击,可每一下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事情最终还是朝着她预先设想的最坏结果发展了。 顾如意颓然松手,转过身,后背抵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她像是疯了一样,烦躁地抓弄着头发,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想出李美如的目的到底在哪,耳边只剩下三个字:她完了。 而事实远比她预想中更加恶劣。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顾如意猛然回神,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再次疯狂拉扯门锁。 脚步声停下,一门之隔,李美如的声音响起,幽幽的,如鬼魅一般:“别敲了,没用,你出不来。” 顾如意哪管得了那么多,用肩膀疯狂撞击门板,试图破门而出。 “李美如,你到底想干嘛!?” “干嘛?”李美如竟然笑起来,说:“我和你爸给你找了门好亲事。” 她思量着顾如意出不来,于是也就没隐瞒,直接将事情和盘托出:“我张家那个大儿子你还记得吧,他到现在还没结婚,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刚好凑一对,他爸妈那边答应给十五万彩礼,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够给你面子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嗡”的一声,顾如意只觉得有股凉气从脚底板而来,直冲脑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她知道李美如不是个好人,但没想到居然能作恶到这种地步。 说得好听,寻门好亲事,说破天不也是卖女儿嘛! 而且而且老张家那个大儿子,他是个傻子啊! 前几年,苏日娜摔下来的那匹马,就被安乐死了。 哈日查盖围着巴日思的右前蹄,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后,确认它的伤不算严重,这才松了口气。 “走吧,先回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没人会提出异议,正好也快到午饭时间了。 巴日思受了伤,不适合再负重,几人一商量,决定苏日娜和额尔德木图共骑一匹,剩下的一匹匀给哈日查盖和顾如意,巴日思则由哈日查盖牵着缰绳坠在身后。 回程的路上,来时的欢快不再,所有人都很沉默,只余下规律的阵阵马蹄声。 风吹过旷野,卷起飒飒白雪,也带来了顾如意的歉意。 “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拒绝苏日娜的邀约,如果她没有让哈日查盖再快一点,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太阳逐渐西行,此刻像个咸蛋黄似的坠在天边,发出最后的耀眼光芒,同时也将那双黄褐色的眼睛映成了琥珀色,晶莹剔透的。 顾如意一时间有些看愣了。 对方比她高很多,但看脸似乎年纪不算大,头发剃成毛寸,往那儿一站,压迫感十足。 他眉头微皱,视线垂落在她手上。 那目光像是带了灼热地温度,烫了她一下。 顾如意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有些不礼貌,冒犯到对方了,于是悻悻地缩回手,背在身后,尴尬地抠弄。 对视几秒,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 第 97 章 番外六 if线(2) 用顾如意小堂哥的话来说,她这个丫头啊,就是被家里人给惯坏了,娇气得很。 无论是从爸爸那边论,还是从妈妈那边算起,顾如意都是最小的,且是唯一一个女孩子,自然受到家人百般宠爱,再加上家庭条件不差,几乎是要啥买啥,指哪打哪。 小堂哥比顾如意大两岁,马上读大二,因为年纪差不多大,所以两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是兄妹,也是朋友。 小时候两人但凡闯祸,挨收拾的总是他,为此他怨念颇深,所以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对此,家里人都表示无所谓,甚至还颇为赞同。 “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小囡囡,宠就宠了点咯,又宠不坏得呀!”奶奶这样说。 搞得小堂哥更幽怨了。 但抱怨归抱怨,要是真有人想欺负顾如意,他绝对是冲在头一个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日查盖晃了晃手里的缰绳,反问道。 “啊?” 没等顾如意说话,他继续道:“就是个意外,有人好好地在路边走还能被车撞呢。” “别什么事都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哈日查盖说。 顾如意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小时候,父母出门干活,留她在家照看弟弟,彼时顾兴业五岁,而她也不过八岁,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连狗都嫌弃,一个看不住就不知道跑到哪里捣乱去了,受点伤都是常事,父母回来看到后,她总会收到责骂。 李美如尖锐的嗓音犹在耳边:“你都这么大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白痴那么多饭了,废物。” 开始时,顾如意会觉得委屈,后来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事情发生后第一反应就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做的不够好。 再后来,她长大了,工作了,以为自己解脱了,可是遇到的领导也总会发出类似的指责,与破口大骂的李美如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过是从一个坑走进了另一个。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别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顾如意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崩塌。 最初相遇时,顾如意对哈日查盖的印象还停留在外界对蒙古族的形容,高达粗犷、豪迈不羁,当然他也确实长了一副那种样子。 现今细细回想起半个月来的相处,他完全颠覆了她的印象,总会在不经意间语出惊人,但说出来的话又格外通透。 可惜顾如意还没来得及感动太久,头顶再次响起哈日查盖的声音:“心里存那么多事,难怪长不高。” 她唰地回头,狠狠白了他一眼。 哈日查盖抬手直接按在她的帽子上,手动把她的头转了回去,声音里带着几分闷笑说:“别乱动,老实点,小心掉下去。” 顾如意又翻了个白眼,决定收回刚才所有夸他的话。 她抬头直视前方,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嘎查的轮廓,分散错落的房子,犹如坠落在这篇苍茫大地上的点点星光,给每个牧民指引方向,那里有家的温暖,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一如她背后的这片宽阔胸膛。 —— 娜仁托娅察觉出她在走神,但又怕她切到手,于是先轻手轻脚地将到抽走,这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想什么呢?” 顾如意猛然回神,迅速低下头:“没事啊。” 她试图假装忙碌,却发现刀不见了,一时愣怔,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 “别找了,在这呢。”娜仁托娅把刀平放在案板上,狐疑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从刚才起我就感觉你不对劲。” 正说着话呢,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交谈声,两人齐齐回头,就看到哈日查盖和阿穆尔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哎?回来了!”娜仁托娅擦干手上的水渍就要迎上去。 阿穆尔举起手中的盒子朝她扬了扬,又看向哈尼:“哈尼,看看阿布给你买什么了?” “是蛋糕!” 哈尼惊呼一声,连带几个孩子一起冲上去把他围在中间,仰头眼巴巴地盯着看。 包装精美的红色四方盒子,上面还用丝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娜仁托娅退回原位,笑道:“他一大早上爬起来,非要专门跑到镇上给宝贝女儿买个生日蛋糕。” 顾如意抿着唇角笑笑,视线在半空中与哈日查盖相撞。 “回来了。”她不咸不淡地说。 “嗯。” 那边,阿穆尔还不容易摆脱孩子们的纠缠,提着蛋糕高声道:“我先把蛋糕放冰箱里,蛋糕店说这种冰淇淋的容易化。” 娜仁托娅点头应好。 阿穆尔拍拍哈日查盖的肩膀,示意他:“走,咱们去屋里坐一会儿。” 顾如意收回视线,拿起刀继续切菜。 娜仁托娅转头看了看重新关合的屋门,再瞧一眼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她俯身凑近,自下而上与她对视,悄声询问:“吵架啦?” 顾如意偏开视线,语气淡淡的:“没有” “害,我可是过来人,我看得出来。”娜仁托娅说:“两口子过日子,谁还没有个磕磕绊绊了,正常,都正常。” 顾如意“唰”地红了脸,干巴巴地说:“谁跟他是两口子啊。” “你看我!”娜仁托娅装模做样地伸手在嘴上轻拍了一下,纠正道:“情侣,你们是情侣嘛!” “但话说回来,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有摩擦,有分歧,那都是正常情况。” “你看看我,昨天晚上还因为蛋糕的事情跟阿穆尔吵了一架呢。” “啊?”顾如意愣住:“为什么啊?” 娜仁托娅耸起肩膀,摊手无奈道:“我说今年又不是整数生日,我们也没打算大办,蛋糕买个普通的就好,他呢,非要坚持买贵的,说女儿有面子,就吵起来了。” 顾如意哑然失笑。 “看吧,看吧!”娜仁托娅说:“你也觉得他可笑吧,那么大点的孩子,懂什么面子不面子啊。” 而后,她朝孩子群的方向努了努嘴:“我看他买个那么贵的蛋糕,还不如你送的娃娃更招她喜欢呢。” “我去给给巴特尔打个电话,喊他有时间来看一下巴日思。” 这是顾如意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能从上下文中推断出,巴特尔应该是兽医。 哈日查盖噎跟着放手,拍拍她的头,笑眯眯的:“乖孩子。” 顾如意偷偷睨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哈日查盖打眼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可惜还没等他想明白,下一秒,只见顾如意突然奋起,连推带踹,猛地把他往下推,几乎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哈日查盖一时不察,竟然还真被她踹下了床,跌下去的那一刻,手下意识想要抓个什么东西,以至于人连带着被子一起滚落在地。 窗本就低矮,又有被子垫着,摔一下对哈日查盖来说也不痛不痒的,除了一闪而过的惊讶外,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没什么变化。 他甚至支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她,用一种欣赏的眼神,从头到脚,又自下而上,仿佛在端详一件自己特别满意的作品。 顾如意心里总觉得发毛,于是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往下看。 院子里,几只麻雀刚在栅栏上落脚,准备偷食几口蔬菜,填报饥肠辘辘的肚子,结果只听蒙古包内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赶紧“扑棱棱”地扇着翅膀疯狂逃窜。 “啊啊啊!!!哈日查盖,你耍流氓啊!!” 顾如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又觉得不行,转而双腿并拢曲起,双臂拢住膝盖,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警惕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 黑亮的秀发因为这番动作尽数滑落在她身体两侧,又刚好有光线从顶棚落入,打在她身上,交相辉映之下,衬得她肤色更白了。 尤其是那段细长脖颈,藏在发丝之后,斑驳痕迹自缝隙里露出,隐隐绰绰,诱人而不自知。 哈日查盖褐色瞳孔突然一暗,喉结上下滚动。 于这种事上,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捕捉到对方细微的情感变化。 顾如意慌乱极了,想去旁边找个东西盖在身上,又不想松开手直白地袒露在他面前,左右为难。 她连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你你,我可告诉你,现在可是白天,白日宣淫可不好。”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哈日查盖轻笑出声,他耸了耸肩膀,表现得特别无辜:“这不是你把我踹下来的吗?现在倒怪上我了。” “还有,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摸过,看两眼都不行了?” 顾如意哑然,事实如此,就算她想反驳也找不到理由。 紧接着就听到哈日查盖话锋一转,无所谓道:“再说了,白天又不是没干过。” “你!” “行了,不跟你闹了。” 哈日查盖可不敢把人真给惹毛了,抬头看了一眼表,发现马上就要七点了。 于是他大剌剌地站起身,也不顾及她的视线,顺手将被子捞起来,兜头罩在她身上,笑道:“时间不早了,起来收拾收拾,我送你去机场。” 说完,他光脚踩在地板上,径直到旁边穿衣服去了。 “哦。” 顾如意扒拉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结果第一眼就看到那玩意在空中晃荡,赶紧撇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只是那红到能滴血的耳朵,早已出卖了她。 哈日查盖说话算数,说不闹了就真的不闹了,套上衣服就弯腰出了门。 蒙古包里骤然安静下来,顾如意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本翘起的嘴角也落了下去,怔怔地看着蒙古包的门。 不多时,“咩咩”声伴着狗叫一起传进来,顾如意估计着应该是哈日查盖把羊群放出去了。 哈日查盖没吭声,顾如意以为他是默认了,到底没忍住念叨:“疼也是活该,我问了你多少遍,你非说没事,你自己照镜子看看,这能叫没事吗?” 说完,她轻叹一声:“算了,我再轻点。” 哈日查盖突然笑出了声:“你觉不觉得自己现在唠叨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顾如意没好气地回噎:“怎么?像你额吉吗?” 哈日查盖沉默了。 隔了半天,顾如意涂完药,刚要出声提醒,他却突然开了口。 “不,像我阿布。”他说。 “砰”一声,房门被摔上,李美如焦急地询问声尽数被挡在了后面。 顾如意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闷头往前走。 草原温差极大,太阳落山后,夏夜微凉,风过脸颊,冰凉凉的一片。 她低着头,双手交替着在脸上胡乱地抹着。 不看路的后果就是很容易撞到什么东西。 “咚”一下,顾如意撞到了个人,但她觉得自己就跟撞了一堵墙似的,撞得她眼冒金星,巨大的冲击力迫使她向后仰倒,还多亏了对方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真的摔下去。 还没止住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顾如意抬头,刹时四目相对。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怎么是你?” 第 98 章 番外六 if线(3) 无暇叙旧,也没有熟到需要叙旧。 只是一瞬间的惊讶过后,顾如意迅速收敛神色,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对不起。” 而后继续没有目的地地快步向前。 一排木屋的房檐下都点了灯,橘色光晕影绰不明,但足够看清楚某些东西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哈日查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泪水,盈盈透亮的水珠,就挂在眼角边,似是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 他把人给惹哭了? 哈日查盖蓦地愣怔在原地。 顾如意说完,当即起身,当这两人的面,耍宝似的转了一圈:“看看,我好着呢!” “就是”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顾如意直到最近才渐渐品味出这句话的妙处。 草原上的生活平淡又烦躁,但足以让人忽略掉很多东西。 哈日查盖身体条件极好,背后的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当然其中也不能少了顾如意的功劳,她总会在每天晚饭后喊他涂药,一天不落。 他笑她比定点闹钟还准时。 因着他的伤,顾如意还是会忍不住觉得愧疚,除了放羊做不了外,她几乎包揽了全部工作,不过哈日查盖没同意就是了。 巴日思比哈日查盖好得更快,那位叫巴特尔的兽医当天下午来过,检查过后确定它只是轻微扭伤,养几天就行了,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果然,没出五天,巴日思又可以自由奔跑在雪原之上,根本看不出曾经受伤的痕迹。 巴特尔顺便查看了一下其其格的情况,再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它就要做额吉了。 娜仁托娅转身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没人进来,赶紧用胯顶了下顾如意,悄声发问:“你们俩怎么样了啊?和好了吗?” 顾如意手上的动作一顿,又迅速恢复正常,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没有,那些话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涉及到隐私问题,就算她再大方也不可能拎到台面上来说,更何况她也没那么豪放。 娜仁托娅认真整理东西,似乎并非察觉到她的异样,闻言笑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把话说开就好啦。” 顾如意没搭腔。 娜仁托娅当她默认了,继续以过来人的口吻传授经验:“你也是的,有些时候不要抹不开面子,把话都憋在心里,还容易把身体憋坏呢!” “交流!交流才是最重要的,直接说出来也省得误会,影响感情。” “别看我们蒙古族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实际上面冷心热,性格豪爽,也不喜欢搞那些弯弯绕绕。” “” 顾如意心说:那你可算是看错他了,闹别扭的人可不是她咯。 外面忽然传来两道说话声,娜仁托娅透过窗户张望一眼,说:“巴图布赫跟阿斯娜来了。” 这是顾如意第一次见见到巴图布赫口中那位闹着不肯回到草原上来的女朋友。 两人迎面相遇,隔着半个院子,都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 阿斯娜身材高挑纤细,身穿长及小腿的黑色风衣,再加一双马丁靴,头发全部挽在脑后,透着股都市丽人的干练,不看名字的话,倒真没办法觉出她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气质已经全然不同了。 但草原赋予她的远不止这些,毫无畏惧的强大精神内核与坚韧的生命力才是长生天真正的礼物。 阿斯娜干起活来依旧干净利落,一边大方地与顾如意攀谈,一边帮忙整理东西,丝毫不输常年勤于此道的娜仁托娅。 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让你打心底里喜欢上她,阿斯娜就是这种人。 落落大方,雷厉风行,是顾如意曾经最想成为的模样。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相比那些,她只觉得如今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 乱七八的东西太多,一趟肯定没办法搬完,只能先把用得上的那部分带过去。 阿穆尔一家三口开车作为此行的领队,为头羊指明方向,后面便是散落前行的羊群。 班布尔坚守职责,一刻不停歇地奔走在羊群中,帮忙驱赶和管理羊群。 哈日查盖单手握着缰绳,带顾如意共骑一马,两人坠在羊群的最后方,防止有羊掉队或者意外情况的发生。 其其格母子亦步亦随地跟在旁边。 十几米开外的位置,巴图布赫与阿斯娜并驾齐驱,猎猎春风扬起了她的风衣下摆,明媚又自信,直到这一刻顾如意又觉得她像个草原姑娘了,忍不住往那边看了好几眼。 “她已经不认得我了,我叫她,她也没反应。” “可能就这几天的事了吧。” 哈日查盖温声安慰:“别太伤心,长生天会保佑她的。” 顾如意吸了吸鼻子:“好。我” 她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正在接近,于是赶紧道:“我还有事,就先不跟你说了。” 说完,也不等哈日查盖回答,直接按掉了电话。 几乎是同一时间,尖叫声响彻半个村子,激起一片犬吠。 李美如后怕地捂着胸口,像是随时都能倒下,但丝毫没耽误她骂人:“你个赔钱货,大晚上的,你蹲那干嘛呢?想吓死谁啊!你一回来准就没好事,晦气。” 闻言,顾如意站起身,走过去,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哧”了声,反问道:“不是你打电话叫我回来的吗?” 李美如被噎得哑口无言,喘息更重,像是被气极了。 顾如意懒得理她,越过她就想走,还得回去帮奶奶擦拭呢。 她都已经走出去几步了,突然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站到李美如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 “差点忘了问,你们有没有送奶奶去过医院?医生怎么说的?还有为什么把她丢在那里没人管,你们是不是虐待她了?这些事,麻烦你一一讲清楚。” 语气平淡,不急不徐,娓娓道来,却让人觉得极具压迫感。 虽说顾如意以前也会顶撞她,可直到此刻,没有电话的阻隔,李美如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女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哪有!”李美如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尖声反驳:“医院去了,是她非要回家,说不治了,脑出血,反正也治不好了,白花钱,接回来以后也是好吃好喝地仰着,做人要将良心,不然你自己去问问她,我们哪里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 良心? 这词从她嘴里说出来,顾如意都觉得是侮辱了这两个字。 至于其他的,顾如意全程盯着她的表情,仔细打量,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演技太好,竟然真没能看出半点心虚来。 “知道了。”顾如意转身就走。 李美如终于缓过神来,朝着她的背影嘶喊:“我告诉你,家里没你的地方,你爱往哪滚往哪滚。” 听着身后的动静,顾如意连头都没回一下,完全没当回事。 这个威胁,可能对十年前的她来说很严重吧,可对现在的她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顾如意压根不想跟这座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多说一句话,于是自己摸索着准备了一盆温水,中途遇到任何人也权当没看见,最后重新回到那间极度压抑的小房间内,准备给奶奶擦身体。 不止是排泄物的味道,临近死亡,身上还会有一股宛如朽木般破败腐朽的味道,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老人味。 顾如意忍住作呕的冲动,一点一点用沾湿的毛巾帮老人擦去身上的汗水和浮灰。 直到她掀开薄毯,帮老人翻了个身,准备擦拭背面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场景,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冲到卫生间里吐了。 腐肉,大面积的腐肉,散发着恶臭。 原本长期卧床就容易长褥疮,再加上夏天天气炎热,更是加速了这一进度,老太太屁股上的肉都变成黑色了。 吐过之后,顾如意突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顾如意刚张口要问,哈日查盖先她一步拎起拎起那个袋子,递给她:“这是给你的。” “嚯。”顾如意眼前一亮,笑道:“怎么还有我那份啊。” “过年啊,总得穿件新衣服。”哈日查盖说。 过年穿新衣服?顾如意压根就没这个习惯,李美如才不会给她买,小时候都衣服都是表姐们穿小剩下的,在她们家,只有顾兴业才有过年买新衣服的待遇。 顾如意打开袋子,想把衣服拿出来,触手一摸立刻感觉到手感不对劲。 长至脚踝的蒙古袍,大红色面料带着金色的暗纹,以及白色毛边,内里是弯弯卷卷的羊毛。 “嗯。”穿过排排蒙古包,又拐了两个弯,顾如意停下脚步,抬手叩响房门。 无人应声。 她试探着喊了句:“哈日查盖?” 还是没有回答。 顾如意从没干过这种事,像个猥琐男似的,弯腰侧身把耳朵紧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门内动静。 毫无响动,静得出奇。 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打量一圈,发现里面还保留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却不见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不会走了吧? 又或者换了间房。 总之是在躲她,这点毋庸置疑。 顾如意并不气恼,毕竟是自己做下的孽,被人冷眼相待也是应该的。 甚至都不需要太多换位思考,只要想到如果自己被那样对待,她怕是连见都不肯再见对方一次。 她想了想,找到住宿部前台:“您好,我想跟您打听个人,哈日查盖您认识吗?就前两天那个赛马冠军,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迅速被打断,前台一脸淡然,仿佛对此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想要联系方式是吧,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不能随便透露客人隐私。” “不是。”顾如意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紧解释:“我就想问问他人去哪了,我看房间里东西都被收走了。” 这话一出,更不得了,前台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草原汉子敢爱敢恨,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阿穆尔说:“虽说以目前来看,她的人品和性格都还挺不错的,可你对她了解多少?” “你连她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吧?你再想想她手腕上那几道疤,你知道她曾经遇到过什么事吗?” “还有,草原上条件这么差,她一个南方人能受得了吗?” “哈日查盖,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 哈日查盖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边听着他唠叨。 期间路过一家精品店,两个汉族女生拎着花里胡哨的纸袋从里面出来,其中一个撅着嘴跟同伴吐槽:“这天也太干了,你看我的嘴,动不动就要裂口,不涂唇膏真不行。” 另一个也点头表示赞同。 哈日查盖觉得有道理,转身就推开了门。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支唇膏,因为不会挑,他干脆拿了货架上标价最高的那款,羊皮袍子都买了,也就不差这一个小玩意了。 由于时间比较晚,所以晚饭吃得简单,顾如意不时挑眼偷瞄对面的人,直到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刻。 她立刻跟着放下筷子,目光直视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哈日查盖,我觉得有些话得说清楚。” “就是怎么了?” 顾如意捂住肚子,吐了吐舌尖:“饿了!” “你啊你。”顾文山无奈摇头:“饭菜早都凉了,我让他们再送一份过来吧。” “我想吃泡面!”顾如意说。 顾文山掏手机的动作一顿,看向李美如。 平日里他们是绝对不肯让她吃这些的,可今天这情况就当时个例外吧。 李美如眨了下眼睛,算是默认了。 “等着,我给你烧水去!” 第 99 章 番外六 if线(4) 因为昨天那件事,对于这场原本很抵触的旅程,顾如意竟莫名生出来些期待。 这里似乎比她想象中要有趣许多。 不知不觉间,像是有颗种子落入少女心中,迅速生根发芽,藤蔓弯曲向上,无声无息。 这一晚,顾如意甚至还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一片池塘前,风吹过芦苇荡,激起一片萤火虫,振翅而飞又再次落下,犹如繁星着落其间。 四周静谧无声,伴着蛙叫虫鸣,美得不可方物。 简直跟她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一模一样。 哈日查盖就站在旁边,高大的身影杵在黑暗中,安全感十足 直来直去,有话就说,是草原人民最喜欢的交流方式。 哈日查盖点头:“可以,你说吧。” 他面色坦荡,可实际上心都快跳出来了。 人生来如此,越是重视一件事,就越难以面对。 顾如意自然乐得他如此配合,她垂手贴着裤子口袋摸了摸那个明显凸起的形状,而后伸手将它拿出来,轻轻立在桌面上。 无比细微的一声轻响,却撞响了哈日查盖心中那座沉重的古钟。 看着那根细小的圆柱体,他立刻就慌了:“这是,那个什么……赠品。” 说完,他还自顾自地点了下头,强调说:“对,没错,就是赠品。” 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哈日查盖继续解释:“我也用不上这玩意,就顺便送你了。” 等她再次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了。 当然随之而来的便是肚子发出的强烈抗议声。 该吃饭了啊! 顾如意低头摸摸咕噜噜直叫的肚子,出声问道:“妈。我们午饭”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她抬头发现自己本应在厨房忙碌的老母亲,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悠哉游哉地看着电视剧。 “怎么了?”陈虹颖全神贯注,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顾如意几步冲过去,在老妈身旁坐下,挽住她的胳膊,狗腿地问:“我亲爱的麻麻,我们中午吃什么呀?” “吃什么?”顾妈妈斜她一眼,“你自己喝西北风去吧。” “别啊,老爸不在家,我们要不要出去吃顿大餐?” 鹿爸爸白天要上班,这顿午饭是不在家里吃的。 陈虹颖视线一直停留在电视上,头也不回地说:“怎么?你请客?” “好啊,我请客。”顾如意点点头,痛快应下。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步行街新开的那家烤鱼,她已经垂涎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去吃。 “不去。”陈虹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瞬间松手,重新做直身体,满脸控诉,“为什么?” “今天中午去你陆阿姨家吃饭。” 顾如意当场上演一秒变脸,“什么?那可太好了。” 陆阿姨做菜的手艺超级棒,尤其是那道红烧鱼,每次块鱼肉上的味道都恰到好处。 这也算是满足她一直蠢蠢欲动想吃烤鱼的心了吧。 可还没容她高兴两分钟,陈虹颖又幽幽地补了一句,“哈日查盖 回来了。” “啊?”顾如意一听,颓废地往后一靠,半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那我不过去吃了。” “不过去你吃什么?” 陈虹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电视上。 正对电视屏幕后,顾如意才发现,里面正在播的竟然是哈日查盖 那个家伙新的电视剧! 她更是虚弱,“我在家里泡个面就行了,不用管我。” 再说了,陆阿姨也不一定会做红烧鱼不是吗? 仿佛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般,陈虹颖再次出声道:“我是不想强求你的,但我刚刚在楼下遇到你陆阿姨,她说让我一定要喊你过去,说是要做你最喜欢的红烧鱼,去不去你自己看咯。” “我”顾如意支起身,犹豫了两秒,又很是没骨气地躺了回去,“那我还是去吧。” 没办法,红烧鱼的魅力实在太大! 十一点,陈虹颖带着满是纠结的顾如意敲响了对面的门。 “来啦!”一道温柔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门内传来。 随后,门便被打开了,陆绮云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她侧身让出进门的空间,热情地招呼两人,“快快快,快进来。” 顾如意跟在妈妈身后进门,还不忘夸赞一句:“陆阿姨在做什么好吃的呀,闻起来真香!” 她向来是嘴甜的,况且空气中确实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这话说起来倒也不算违心。 陆绮云听完一阵喜笑颜开,在她身后关上门后,推着她往里走去,“哎哟,我们小如意子就是会说话,什么时候嫁来我们家做儿媳妇啊。” 陈虹颖在前面轻笑一声,笑骂道:“她也就这张嘴有用了。” 至于后半句话,倒是也没否认。 毕竟这是两家人二十几年前就拥有的共同愿望了。 从小到大,顾如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这句话。 可惜是没办法帮她们实现这个愿望了。 说到现在,其中玩笑的意味占去大半,她也早已不会放在心上。 刚走进客厅,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妈,谁来了?”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起出现的,便是一位身材修长,五官俊朗的年轻男人。 “哎,阿离出来的刚好,你和小如意子也很久没见了吧,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做饭了。” 陆绮云说完,直接转身向着厨房走去。 “你做什么呢?我来给你打下手。”陈虹颖喊了声,也跟着进了厨房。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位年轻人。 没了长辈在场,哈日查盖 也放松很多,抬脚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抬眉撇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顾如意,缓缓开口:“怎么?你是打算罚站吗?” “要你管!”顾如意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手边最近的沙发上。 一年未见,这人说话依旧那么讨人厌,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粉丝喜欢他的! 说起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世人口中的青梅如意马了。 当然这种关系也就维持到高中毕业之前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两人之间拉开距离的呢? 或许是从他开始学会毒舌? 又或者是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亦或是他成为当红男演员? 总之,自从到外地上大学后,两人的见面频率就开始骤然降低了。 到了大学毕业,一个进入小公司,成为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另一个则是进入娱乐圈,一炮而红,成为如今炙手可热的当红男演员。 两人的见面次数更是变得少之又少。 一年能见上两三次就算不错了,而且每次见面时,他都会毒舌几句。 惹得顾如意那为数不多的思念之情顿时烟消云散,还得回怼几句。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再也不复小时候的亲密。 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可能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哈日查盖 双腿交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突然开口。 “我的新剧你看了吗?” 顾如意:“没有。” “啧。” 他撇撇嘴,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可惜了。” 顾如意不用问都知道他在可惜什么,肯定是可惜自己没有欣赏到他那盛世美颜。 所以她明智地选择不接话茬。 客厅内再次陷入沉默,只能听见厨房里不时传来的锅勺碰撞的声音。 哈日查盖 转头看向她,再次开口:“最近工作忙吗?” 她摇摇头:“不忙。” 何止是不忙呢,简直是闲得要死。 因为一周前,她把自己那位只会PUA下属的老板一脚踹了。 跑回家里舒舒服服做起了全职漫画家。 与完全自己做主的生活相比,老妈的几句唠叨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思及此处,她就是一阵开心,最近扬起一抹笑意。 哈日查盖 看着她笑意盈盈的侧脸,眸色暗了暗。 “吃饭啦!”陆阿姨的喊声从厨房传出。 “来了来了,我来帮忙端菜。” 顾如意如蒙大赦般,飞快起身逃离了这片仿佛能吃人的客厅。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哈日查盖 缓缓勾起嘴角。 收回长腿,也跟着起身走向厨房。 …… 苏日娜家房间比较多,她自己拥有独立一间卧室,除去蒙古族特色元素外,房间的装饰充满了少女心。 床头、架子上…… 各种玩偶摆件随处可见,简直完全就是顾如意小时候梦想拥有的样子。 夜深了,两人并排躺在暖烘烘的炕上,顾如意盯着空洞漆黑的天花板发呆,脑中还在不断回忆那件事。 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她没有说出口。 耳边突然响起苏日娜的声音:“如意姐,你睡了吗?” “还没。”顾如意轻声问:“怎么了?” 苏日娜抿了抿唇:“你和安达吵架了吗。” “这话你上次也问过。”顾如意失笑:“我们俩没事吵架干嘛。” “我不信。”苏日娜语气肯定。 “真没有,我骗你又没肉吃。” “那你为什么突然来我家住?” “……”顾如意沉默了几秒钟,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你上次说班车几号停运来着?” 她记得之前两人聊天时,苏日娜随口提起过,临到年根通往镇上的大巴车就不来了,但是她记不清具体日期了。 “班车?这都二十五了,早就停了。”苏日娜突然反应过来,一骨碌翻起来,按下顶灯开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如意姐!你又要走!?” “我有个表妹就不太会,她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过,后来就不肯学了。” 当然,不太会也不代表完全不会。 “哦,这样啊。” 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往前面的空地走。 不时有草尖调皮地钻进裤脚缝隙里,划过脚踝,带起细密痒意。 偌大天地间,不时回荡着少女清脆的笑声。 而两颗尚为懵懂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距离。 第 100 章 番外六 if线(5) 夫妻二人原本还在为女儿交到新朋友而感到开心,可惜没过多久就笑不出来了。 两拨人分头而行,最初不时回头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到后来就彻底消失了,苍茫草原,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随风摇曳的绿草,就是散落的牧群。 到底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李美如不禁有点着急,掏出手机来就想给女儿打电话,却被顾文山拦住了。 “等会再打吧。”他微微点头:“囡囡有分寸,而且我看那孩子人挺不错的。” 李美如直直地看着他,思考了几秒钟后,终于还是把手机收起来了。 是啊,她的女儿她自己当然了解,娇气是有点的,可也不至于不懂事。 还有那个男孩子,爸爸那么热情善良,孩子也差不到哪里。 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太过刺目,顾如意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她缓了一会儿后感觉差不多适应了,这才撑着身体坐起来,笑道:“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苏日娜也知道自己刚才反应太大了,有些失态,她泄气地向后跌坐在脚跟上,噘着嘴嘟囔:“你不是说不走了吗?” “我知道了!”她“啪”地一巴掌拍在炕面上,表情严肃,一口咬定:“你和安达决定吵架了。” 顾如意哭笑不得,无奈摊手:“真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走啊?” “我哪句话说我要走了?” 要走也得等到年后了,顾如意偷偷在心里补了一句。 “哦。”苏日娜缓一口气,主动承认错误:“那是我想错了。” 顾如意觉得心虚,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她拍拍苏日娜的腿,催促道:“很晚了,快点睡觉吧,明天起来还要干活呢。”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哈斯珠拉探头进来,低声问道:“苏日娜,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别以为如意来了我就不敢收拾你。” 本以为在这嘈杂的环境中不会被发现,但交谈中的两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哈日查盖 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搞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倒是导演,笑着跟她点了点头。 顾如意也扯着嘴角回给他一个些许难看的微笑。 打过招呼后,两人收回视线,继续探讨着有关接下来的拍摄的问题。 没人管自己,顾如意也乐得自在。 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只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把带着哈日查盖 名字的折叠椅。 “看着还挺舒服嘛!”顾如意喃喃自语道。 一丝犹豫都没有,径直朝着那边走了过去,悠然坐下,甚至还在靠在椅背上的瞬间,发出了一道舒服地叹谓声。 “来来来,都别聊了,准备开工了!” 顾如意才一坐下,那边就传来了叫大家开工的声音。 她瞬间就来了兴致,坐直身体,右肘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悠哉哉地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是真的看戏! 这可是她第一次在现场看人拍戏呢! 杂乱的人群各自分散,立马进入到了工作状态,嘈杂的现场瞬间变得安静。 随着打板声后,拍摄正式开始。 今天的第一场戏倒也不难,以哈日查盖 扮演的人物站在窗边沉思,到有小斯来报有人到访结束。 穿着古装的哈日查盖 站在窗边,长发干净利落地挽在脑后,眉头微蹙,棱角分明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更添几分冷冽。 双眼透过窗子眺向远苏,眼神幽暗,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如意坐得有些远,其实不太能看到他的眼镜因为角度问题,也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侧脸。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 只是一瞬间,便被他吸引到了全部注意力。 周围的一切越来越远,仿佛自己真的身在那个时代,真的见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那人的烦恼、深思,包括身上带着些冰冷的气息,好像都能看得见,摸得着。 下一秒,门被扣响,小厮进门禀报,一切都按照剧本原定的剧情按部就班地走了下去。 阿穆尔满意地点了点头,抄起手边的喇叭,喊道:“好,卡!” 合作久了,大家都能听得出来,刘导很是满意,这条过了。 “您好。” 一声轻语在耳边响起。 顾如意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陌生小姑娘正轻巧地蹲在她身边,抬头望着她,眉目间带着些许犹豫和担忧。 小姑娘身着一条宽松的墨绿色背带裤,戴着一副框架眼镜,扎着一个高马尾,一看就是刚出校门没多久的样子。 顾如意虽然疑惑,但还是歪头靠了过去,压低声线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嘛?” 小姑娘张了张嘴,想说,但仿佛又有些犹豫。 见她这幅样子,顾如意也不着急,就那样歪着身子静静等着。 仿佛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后,小姑娘终于下定决心,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小姐姐,您是演员吗?” “啊?”顾如意一愣,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是。” 三个字,小姑娘如蒙大赦,脸上的犹豫瞬间少了大半,但担忧依旧。 她抬手,悄悄指了指那边还在拍摄中的哈日查盖 ,又指了指顾如意屁股下坐的这把折叠椅,“姐姐,你快起来吧,这是给哈日查盖 老师准备的。” 她说着,直接站起身,作势要将顾如意拉起来。 顾如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真的被她拉着走到了一边。 两人站在角落里,顾如意哭笑不得地开口解释:“我是……” 话刚出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小姑娘的热情打断了。 “姐姐,你是新来的对吧?你是谁的助理吗?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你呀。” 她说完后,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这么漂亮,应该是新来的化妆师或者造型师吧?” 顾如意笑了笑:“啊?我不……” “哈斯珠拉!” 远处一道女声响起,身旁的小姑娘应了声,甚至来不及打招呼,立马跑走了。 顾如意跟着看过去,这才发现那边的拍摄已经结束了。 本来的两人组不知何时变成了三人,哈日查盖 旁边站着一个大气明艳的美女。 身着一身纷繁复杂的古装,妆容精致,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点头附和。 影后苏日娜! 好美! 这是顾如意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影后不愧是影后,真人比屏幕里还要好看一万倍。 也难怪哈日查盖 会喜欢,有颜又有能力的美女,她都心动了好吧? 刚刚那个小姑娘不知道被叫走做什么去了,片场内已经找不到她的踪影了。 顾如意再次悠哉悠哉地坐回了原位。 上午的时间,减去妆造,也就所剩无几了。 几轮拍摄下来,便直接到了放饭时间。 虽说是第一次给人家当助理,但追星的那些年,顾如意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组里的事情。 反观哈日查盖 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提着手里的东西去旁边找桌子去了。 一张白色的长桌,上面零零散散地堆放着一些道具。 两人稍微收拾了一番,刚好空出一片吃饭的地苏。 “哈日查盖 ,要吃饭了啊,我们能凑个热闹吗?”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 被叫到的哈日查盖 动作一顿,看了对面的顾如意一眼,见她正在认真的往外拿着吃的,并未反对,便大苏地点了点头:“好啊。” 一直假装埋头苦干的顾如意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自己还在纠结如何能把苏日娜叫过来呢,谁想到人家就自己凑过来了。 棒极了! 六斤小龙虾一盒一盒的拿出来,铺满了小半张桌子。 再加上哈斯珠拉带过来的东西,收拾出来的空地被填得满满当当。 似是觉得这样凑在一起吃独食显得不太好,苏日娜提议道:“要不要把老刘叫过来一起啊。” 哈日查盖 点点头:“叫吧。” 得到首肯后的苏日娜,立刻转身,对着不远处的阿穆尔疯狂招手,扬声道:“老刘!快过来!” 那副兴奋地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到了多惊奇的事情,急于呼唤小伙伴来分享。 阿穆尔应声而动,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到桌边。 看着满桌的美食,忍不住道:“哟,这么丰盛啊,怪不得你们两个没吃晚饭,我还以为你们俩要减肥呢。” “去去去,减什么肥,每天累得要死,还减肥。”苏日娜语气里满是嫌弃,拉着他的衣角扯了扯:“你快点坐下吧!” 阿穆尔也不介意,顺着她的动作,笑呵呵地坐了下去。 最后五人就以一种,阿穆尔坐在首位,两位演员带着各自的助理盘踞一侧,画面倒是和谐。 作为小龙虾终极爱好者的苏日娜,第一个下手的目标自然是这堆占据了半面江山的小龙虾。 她戴着手套,动作利落地扒掉外壳,边品味,边连连点头:“嗯!味道真不错,” “这是街角那家吧。”苏日娜微微侧头,询问着自己的助理。 哈斯珠拉点点头,回答道:“对。顾如意姐专门在拐角那家店买的。” “是的,听哈日查盖 说苏老师喜欢,我就多买了点回来。”顾如意看准时机,适时插话。 “咦?哈日查盖 说的吗?”苏日娜秀气的眉毛因为疑惑而拧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哈日查盖 。 哈日查盖 挑了挑眉,并未接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的。 而他正仰头望向天空,半空中,绚烂的烟花接二连三地绽放,光线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耳朵被堵住,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顾如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得不承认他的脸部线条真的很优越,尤其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哈日查盖余光扫到她在看自己,转头瞥了一眼。 顾如意恍觉失态立马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盯着半空中的烟火。 各种杂乱的背景音中,她隐约听到了一句:“对不起。” 但又不敢确定。 顾如意转头想要去问,却发现他仍旧望着天空,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房子里,阿穆尔同样揽着娜仁托娅的肩膀站在窗边看烟花。 看到屋檐下站着的三个人,他嘟囔了句:“看着跟一家三口似的。” 跟她梦到的场景一模一样,哦,不对,比那还要好看。 哈日查盖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四下搜寻,最终将目光落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然后问顾如意:“要过去坐一会儿吗?” 顾如意点了点头,欣然答应:“好啊。” 石头不算大,但好在表面平整,两人背靠背坐下,谁都没说话。 顾如意取其双腿,用胳膊环住,将侧脸枕在膝盖上,抬眼看着那纷繁飞舞的点点亮光。 草原夏日夜晚清凉的风吹过耳畔,夹带着水汽,驱散了白日里的燥热,却带不走内心的火热。 在这寂静的夜里,有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地。 生根,发芽。 【全文完】 第 101 章 番外六 if线(6) 又经过一整天的时间,顾文山最初的直觉猜测愈发得到肯定。 他眼睁睁看着宝贝女儿就像草原上散落的羊羔似的,一有时间就往外跑,眨眼间就没了踪影,仿佛外面有她梦寐以求的绿草般。 不过绿草没有,倒是有个臭小子! 短短两天时间,顾文山对于哈日查盖的评价已然从“优秀善良的男孩子”变成了“臭小子”。 把他宝贝女儿拐跑的臭小子! 再转过天来,便是盛大恢弘的那达慕开幕的日子了。 从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开始,外面就有人出来走动了,并且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越来越热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承载对即将到来的盛事的期待。 然而此刻,在一墙之隔的室内,气氛却截然相反。 不过倒也谈不上有多沉重,只是很安静,不时响起咀嚼吞咽声。 众人原本计划要一起熬过十二点的,可惜小哈尼的生物钟太过准时,还不到十点,就赖歪在娜仁托娅怀里,揉着眼睛说困了。 顾如意和哈日查盖不约而同地起身告辞,任凭阿穆尔如何挽留,两人还是坚持要离开。 夜深了,西北风又起。 顾如意刚出门就被灌了一肚子冷风,哆哆嗦嗦地缩紧脖子。 哈日查盖不动声色地快走几步,走到她前面。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燃烧后的味道,算是记忆里年味的一种表现形式吧,不过就如娜仁托娅说的那样,顾如意已经很多年没有闻到过了。 她有几年没回家过年了,城市里又禁燃禁放,每到除夕夜,她都会给独自留在合租的房子里,用那个花几十块钱淘来的多功能小电锅给自己煮一碗速冻汤圆,然后用电脑搜出当年春晚,声音开到最大,望着楼下的路灯发呆。 近些年网上总在讨论春晚越来越难看了,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发言权,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节目的具体内容,只记得传出来的吵闹而又欢快的背景音。 哈日查盖的声音随风飘荡而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今天晚上回去住吧。”他说。 “嗯。” 就算他不说,顾如意也是这样打算的。 今天是除夕,苏日娜家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团圆庆贺,她一个外人凑过去算什么。 没必要自讨没趣。 …… 但来都来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必须要做到。 这也是顾如意一直以来的处事原则。 她再三犹豫后,轻声开口:“抱歉,我起晚了。” 哈日查盖 并未应声。 顾如意见此,抿了抿唇,重新问道:“你一般几点出门?” “七点半。”哈日查盖 抬头看她一眼后,又快速收回视线,继续摆弄食盒。 顾如意一听,没忍住,小声嘀咕:“这么早啊……” 两人相对而坐,哈日查盖 立刻就听见了,嘴角缓缓勾起又迅速放下,沉声道:“还好吧。” 七点半,其实都已经算晚了,到组里化完妆,时间都很紧巴巴。 甚至有时为了拍清晨戏或是日出,他通常在三四点就得起来化妆。 这种情况在古装戏时更甚。 她念叨过后,突然坐直身体,紧咬后槽牙,提高音量道:“下次!下次我要是没起来,你就直接叫醒我,不用客气。” 哈日查盖 抬头,就看见她一副好像要去“英勇就义”的模样。 忍了又忍,才压下不断想要翘起的嘴角,“嗯”了一声。 “先吃饭吧。”他拿起手边的筷子,递到她面前。 见他应了,顾如意不由得松了口气,挺直的脊背重新松懈下来。 抬手接过筷子,这才有心情打量起摆在面前的午饭。 四菜一汤。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竟然全都是她爱吃的。 心满意足地吃过午饭后,顾如意自告奋勇收拾残局。 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不是吗? 哈日查盖 也没拒绝,起身回房间午休去了。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顾如意一人。 睡眠充足,酒足饭饱,她好心情直线上升。 将包装盒一起收进塑料袋放在门口位置,又擦干净桌子后,她连房间都没回,直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刷手机。 一是她刚睡醒,根本不需要午休,二是她怕又错过哈日查盖 出门,搞得更加尴尬。 哈日查盖想说他知道她的秘密,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这话一旦说出口,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那就真的把她推远了。 顾如意笑起来,笑容里充满自嘲意味:“万一我杀人放火,跑来躲债呢?” “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是哪种人?” “” “算了,逗你玩的。”顾如意垂头鞋尖,她收敛笑意,语气认真:“哈日查盖,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但这段时间,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的。” 她停顿了几秒钟,感觉视线有些模糊:“我这种人吧,势必要孤独终老的,如果和谁在一起,那就是害了人家,我不想害了你,真的。” “哦,这样啊。”顾如意点点头。 如果按照哈斯珠拉所说的来看,苏日娜确实不错,并没有架子,给她做助理比这个圈里很多人都舒服多了。 “嗯,就是这样。”哈斯珠拉连连点头,紧跟着话锋一转:“不过给陆老师做助理也很好呀,高哥之前和陆老师处得像好兄弟一样。” “哦?是嘛。”顾如意语气淡淡的,倒是没有太多惊讶。 虽然自己总觉得他烦,觉得他这样或是那样,但总的来说,他在做人一事上并没有任何问题,脾气也算是很好的那一类。 哈斯珠拉并未察觉出来,还以为她情绪不高是因为担心,继续安慰道:“你真的别担心啦,你看你坐在陆老师的椅子上,他都没有说什么。”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如果换成她自己,她是万万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坐在娜姐椅子上的。 纵使娜姐脾气很好,她也是不敢的。 “是啊,他不会说什么的。”对于哈斯珠拉的话,顾如意表示非常认同。 一把椅子而已,坐就坐了。 要是他真敢说她什么,她绝对立刻打电话给陆阿姨告状! 转头回转,顾如意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正事上。 按照哈斯珠拉所说,苏影后这一天的生活也过于规律了,而且连任何喜好都看不出来。 顾如意无奈扶额,只觉头痛,这也太难为她这个母胎单身狗了吧! 哈斯珠拉并不懂她的烦恼所在,但又很想安慰她,干脆转移话题。 “姐姐,你是第一次来影视基地吗?我们酒店旁边,有一条小吃街,你去过没有?” 提起小吃街,顾如意可就来精神了,眼睛都亮了。 但她随即又变得颓废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 是真的还没来得及,到这里满打满算三天。 第一天到的时候太晚了,根本不想下楼折腾,只能眼巴巴地看一下。 第二天,为了不再迟到,给哈日查盖 留下念叨的话柄,又只能早早上床睡觉。 今天是第三天了,依旧没有机会。 “是嘛,那有机会一定要多去转转呀。”提到吃的,哈斯珠拉也变得异常兴奋。 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就大概中间位置的那家烤苕皮超棒的,他家旁边的烤冷面也很不错,隔两家是卖炸串的,他们家的炸鸡架真的是一绝,超级香!肉还很多。” “哇,真的嘛。”顾如意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对对对。”哈斯珠拉两手一拍,继续道:“还有街尾拐角处那家,娜姐最喜欢吃他家的小龙虾了。” 嗯?等等,小龙虾?娜姐? 顾如意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总算是get到一点苏日娜的喜好了。 她连忙接话道:“苏老师喜欢的啊,那我有时间得去尝尝看。” “今晚就可以一起去逛逛呀。”哈斯珠拉提议道。 顾如意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到厨房给自己煮了碗奶茶,如今她早已习惯了蒙古奶茶的味道,甚至可以按照不同口味往碗里添加不同分量的牛肉干、炒米和奶制品。 一碗滚热浓香的奶茶下肚,心慌感被缓解了大半,她后知后觉地推测刚才可能只是低血糖又犯了。 说起来,自从来到这里,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低血糖。 整理过厨房,又轮到后院那些家伙。 现在大概只剩下一些怀孕的母羊和还未长大的羊羔,哈日查盖前两天还在说,今年有她帮忙,计划开春以后多接几只羔子回来养。 顾如意但笑不语。 走到后院,顾如意顺手在班布尔头上揉了一把,然后给羊群拌好草料,把它们放出来,最后在抱着一捆干草走到马厩前。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餐桌上。 哈日查盖 脸上挂着公式般的笑容,修长地手指一刻不停,熟练地给那一只只小龙虾脱去红色的外衣。 然后轻缓地放到她面前,像个格式化的机器人一样,一刻不停。 坐在斜对面的苏日娜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红唇勾起,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她吃了。 面前的虾肉变成了烫手山芋。 不吃吧,哈日查盖 就会用他那如大提琴般低沉优雅地声音询问:“怎么不吃啊?”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得不硬着头皮飞速捏起一只,塞进嘴里。 下一秒就会立刻感受到头顶上那股炙热的视线,仿佛要把她烧穿。 然后她就不敢吃了。 一来一往间,面前的虾肉摞得像小山一般高。 顾如意只觉得周围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但依旧无济于事。 “呼!呼!呼!” 大床上的人陡然惊醒,白皙的脸上染着不健康的潮红,右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急促地喘了几次后,才渐渐缓了过来。 顾如意缓缓松开右手,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嘴里念念叨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如此社死的尴尬场面,她这辈子是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了几秒钟后,困倦的睡意终于渐渐消散。 房间内暗沉沉的,只有一点光亮透过窗帘缝隙,勉强地洒进来。 时间还早啊,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早就醒过来了? 顾如意翻了个身,拉着被角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舒服地发出一声叹谓后,懒洋洋地将手伸到枕头下面。 一番摸索后,成功的找到了被自己挤到床头缝隙里的手机。 按下侧面的按键,耀眼的光亮刺得她下意识偏了偏头。 等等!这是什么鬼??? 八点五十三分。 顾如意觉得屏幕更刺眼了。 她手指飞舞,快速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那个定好的,每天都会在七点准时响起的闹铃还好好地躺在手机里。 尽管害怕,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停在脑海中回忆哈日查盖人工帮母羊生产时的细节,做好心理建设,一旦意外发生,随时准备冲上去帮忙。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 所幸其其格还算争气,除去中途乏力歇了一阵子,还算顺利。 一声嘶鸣过后,小马彻底脱离母体,诞生于这个世界。 马厩里,当了母亲的其其格勉强打起精神正在一点一点帮小马舔去黏在身上的胎衣,而小马也主动凑上去轻舔它的脸。 好一片母慈子孝的场景。 顾如意仿佛瞬间被抽走全部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不知道!” 穿过熙攘人群,草叶踩在脚下发出细微响动,风过耳畔,带起几缕发丝。 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只是在这广袤草原上一路向前,再向前。 哈日查盖没再说话,注意力几乎都落在握紧他手腕的白嫩纤细的手上,感觉温度很烫。 直到累了,跑不动了。 顾如意停下脚步,松开手,转身面向他,身体微弯,手撑在膝盖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放声大笑。 哈日查盖不理解她在笑什么,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出来。 其实顾如意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青春就是这个样子的,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想干嘛就干嘛。 但那都不重要。 哈日查盖唯一只记得,这天,少女的笑容比头顶的太阳还明媚耀眼。 第 102 章 番外六 if线(7) 整场那达慕总共持续四天。 在余下的几天中,但凡有哈日查盖参加的比赛,势必能在观众席第一排的位置发现一个清秀的身影,以与她外表极为不服的活力呐喊助威。 开始的时候周边观众还会看两眼,后来也就习惯了,甚至有那种爱说的人,见面还要跟她打个招呼:“小姑娘又来了啊?” 顾如意总会大大方方地点头,脆生生地“嗯”一声。 她来给哈日查盖加油,以朋友的身份,极尽亲友团的职责。 而后者自然也不负其所望,最终在射箭比赛中夺得第二名,为这一届那达慕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比赛彻底结束,同样也就意味着顾如意的本次旅程走到了尾声。 她要离开了。 作为那达慕上拔得头筹的赛马冠军,几个小小嘎查的联合比赛对哈日查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而且巴日思今天似乎格外兴奋,就连从赛场上下来后也不得消停,始终跺着小步子。 哈日查盖以为它是太久没出来跑了,所以才这般兴奋,奖励式地拍拍马脖子,毫不吝啬地夸赞:“巴日思,干得漂亮!” 巴日思甩了个重重的鼻息。 哈日查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时间与顾如意分享胜利的喜悦。 屏幕亮起,他率先看到她打来的两个未接来电,心中一凛,重拨回去,却只有机械的女声告诉他暂时无人接听。 出事了! 哈日查盖勒紧缰绳,命令道:“巴日思,回家去!” 有同嘎查的人从旁边经过,问他:“去哪啊?等会要颁奖了。” “家里有急事,我得先回去!” 他实在想不通,顾如意为什么突然问起苏日娜来。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人并不认识,甚至可以说是素未谋面。 要说是因为好奇的话,她却只问了两句话,就没有了下文。 随着她接下来那一系列自顾自的动作,哈日查盖 眼中的疑惑越发浓重。 很明显,她是不会再理自己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欣然接受了这一事实。 毕竟她经常思维跳跃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从小就这样! 他已经习惯很久了。 吃过饭后,顾如意浑身上下的细胞们就开始叫嚣着想要休息。 哈日查盖 倒是很自觉,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收走了两人的餐盒。 顾如意也不推脱,干脆懒洋洋地半躺在折叠椅上,眯着眼睛,享受着饭后的片刻美好。 丢完餐盒的哈日查盖 ,再次回到原位,也半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 两人的姿势莫名给人一种很相似的感觉。 “哒,哒,哒。” 可惜这片刻的饭后宁静,很快就被一阵透露着轻快和几分兴奋的脚步声打破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顾如意缓缓掀起眼皮,一道倩影立刻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内。 来人正是刚刚那个话题的主人公——苏日娜。 顾如意大惊,双手撑在两侧扶手上,慌乱地从折叠椅上站起来。 一旁的哈日查盖 自然不可能忽略这一切。 他率先起身,向前一步,拦在苏日娜面前,直接开口问道:“娜姐,有什么事吗?” 苏日娜根本没理他,直接抻着脖子,向他身后看去,随即笑问道:“这位妹妹从来没见啊,不介绍一下吗?” 顾如意弯了弯唇角,挂上一抹得体的笑容,点点头,道:“您好,我叫顾如意。” 她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哈日查盖 ,继续道:“是哈日查盖 的新助理。” “哦~~”苏日娜连连点头:“新助理呀!” 语气说不出来的奇怪。 哈日查盖 沉声:“娜姐。” 苏日娜视线一直落在顾如意身上,看都没看他,随口应道:“嗯?怎么啦?” 哈日查盖没想那么多,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起来吧,小心着凉。” 这次顾如意没有拒绝,将手搭在他掌心,她始终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跑到片场时,剧组众人正四散在庭院内,看样子应该是在中场休息。 顾如意站在门口,偷偷侦察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哈日查盖 正坐在廊下和苏日娜说着些什么,看起来不像是能关注到自己的样子。 哈斯珠拉正站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拐角处和道具组的一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聊天。 两个小姑娘满脸兴奋,不知道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她略加思索后,打算从另一面摄影组和灯光组所在的位置中间偷偷浑水摸鱼地穿过去。 那个位置人很多,只要她顺利度过面前的这一小段距离,就能找个借口说自己只是没和他一起来,其实早就到了,不过他没看见自己罢了。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着人群近在咫尺。 “小如意子!”熟悉的男生突然响起。 听起来那么远,又那么近。 顾如意一僵,抬到一半的脚又放了下去,半弯的身体缓缓站直,侧身转向对面,脸上挤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嗨,早啊。” 哈日查盖 没理她,直接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看着他的身影不断接近,顾如意慌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好了。 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来了不到一个星期,已经被顶头上司抓到两次迟到了。 走到跟前的哈日查盖 一字未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开始往室内走。 顾如意还在发怔,根本没反应过来,就那样愣愣地被他带走了。 哈日查盖 拉着她,一路走到后面的独立化妆间才停下。 接着就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了一块毛巾,按在了她头上。 毛巾垂下来,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就这样过来的?” 哈日查盖 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起伏,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顾如意莫名地能察觉出他在生气。 “对对啊。”因为心虚,她连语气都弱了下来。 “你”哈日查盖 刚要再说点什么,外面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陆老师,导演在叫了。” 他抿了抿唇,终究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身快步离开了。 听着门被打开又关上,确认他彻底离开后,顾如意才抬手取下头上的毛巾。 空荡荡的化妆间只剩下了她一人,安静到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这个时候,顾如意才后知后觉。 该死的,自己刚刚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怂啊! 他又不真的是自己的老板。 果然社畜当久了,害人不浅啊! 握在手上的纯白色毛巾,顾如意越看越觉得烫手。 看着和谐的一家三口,再想到不久之前自己在这里丢脸的场景,顾如意忍不住抱怨:“你们倒是过得舒坦,到头来只有我被害得没脸见人!” 一条过后,阿穆尔和哈日查盖 再次凑在一起,讨论着接下来的拍摄。 顾如意转头向四周看了看。 人声鼎沸的片场,多数都是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 其中有一些演员,因为暂时没有拍摄而混在其中,站在镜头范围外围观。 大家都穿着戏服,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穿着古装的演员,仿佛穿越而来,误入现代的古人。 一圈下来,顾如意也没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到这里也有几天时间了,但从酒店到片场,她还一直都没见到传说中的女主角——影后苏日娜。 说实话,她真的蛮想见一见真人的。 毕竟美女谁不爱呢? 短暂交流过各自的想法后,那边的拍摄再次开始,乱哄哄的现场又恢复到了安静的状态。 顾如意依依不舍地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 略感可惜地轻叹了一口气。 都这个时间了,看样子今天是没机会了…… 可惜归可惜,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托着下巴,再次投入到观看现场表演之中。 “你把它好好养大,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骑了。”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送一匹马出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不要。”顾如意直接拒绝,理由充分:“我又不会起码。” “我可以教你。” 顾如意摇头:“还是不了。” 她马上就要走了,用不着。 当然,这句话顾如意没有说出口,准确的说,不知道怎么说 分别是人生中永恒的课题。 车再次上路了。 顾如意扒在车窗边,看着那一人一马逐渐退去,直到变成一点,最终消失不见。 饶是如此,她也不肯收回视线,遥遥望着这片草原,看牛羊不时从面前闪过。 顾文山几次透过车内后视镜观察,发现她的姿势始终没有变过,最终忍无可忍,酸溜溜地说了句:“行了,还没看够呐!” 顾如意没吭声,默默地靠回椅背上,只脑袋依旧侧向窗外。 嘴里那颗糖早就融化了,只留下满腔浓厚的奶香味,久久未能散去。 而另一边,哈日查盖同样也在目送她远去,汽车总是跑得很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拐到山的另一边去了。 他突然觉得心里说不出来的空荡,恍然意识到手里的照片,于是低下头,定定地看着。 照片上,少女的笑容依旧明媚如初。 看了又看。 最后,哈日查盖把它妥帖地塞进袍子里,隔着衣料用手捂住。 而那里,是他心脏的位置。 第 103 章 番外六 if线(8) 时间眨眼便过,自由愉快的暑假很快就结束了,而顾如意就此迎来了紧张的高三生活。 其实目前开来,也没多紧张。 正式开学的前一天下午,按照传统是要例行召开班会的,主要为了方便各科课代表收寒假作业,以及班主任聊聊新学期的安排,无关紧要,算得上是开学前最后的放纵时光了。 如果此刻有人从走廊外面走过,就会发现没一个班级是安静的,一间赛过一间,吵得不得了,谁都别说谁。 或许是因为一个假期没见面,学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跟自己的朋友们诉说最近的经历,比如去哪里玩儿了,上了什么补课班之类的。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生动,似是藏了一肚子的话,打算一股脑都倒出来。 顾如意来得有些晚,才落座不久,正忙着对照记录翻找各科老师房间前留下的卷子,额角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两侧。 九月初,南方仍旧骄阳似火,温度丝毫没有减退,甚至有越演愈烈的趋势。 房顶中央开足了马力,疯狂运作,可到底架不住班里人多,闺蜜兼同桌胡陶宁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忍不住抱怨:“这天也太热了吧。” 顾如意没应声,她有张数学卷子找不到了,明明记得前两天还看见过,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得翻书包。 倒是前桌宋悦闻言转过头来,跟着附和道:“是吧,我也觉得今天特别热!” 然后又问:“哎?宁宁,你暑假不是去澳洲滑雪了嘛,那边现在是冬天,肯定很冷吧。” 宋悦家庭条件比她们差一些,父母咬牙供她来这所学校读书,虽说家里不至于省吃俭用,但到底舍不得出国旅行。 这话算是问到了胡陶宁的心坎里,她正愁没有由头讲述自己的暑假生活,当即点了点头,说:“当然了,那边超级冷。”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哆嗦:“回来的时候,我一下飞机就感冒了。” 草原上的狼在捕食时,会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靠近猎物,待猎物反应过来,早已陷入他们的包围圈,找挣脱不得。 经过两个人的相处,哈日查盖大致摸清了顾如意的脾性,她看着瘦小娇弱的一个人,实则骨子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倔强,以及放不下的责任感。 让她给马驹子起名字,就相当于把她们绑在一起,无论她走多远,都会留下牵挂。 不得不说,他确实成功了。 自那天以后,顾如意一有时间就要往马房跑,看那只小马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尽管它并不能听懂她的问候。 离开的时间一拖再拖。 而在那之后,哈日查盖对她的态度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不远不近,顾如意觉得他应该是放弃那件事了。 正月结束,阿穆尔一家终于回来了,娜仁托娅带着哈尼来串门,顺便找顾如意讨教。 娜仁托娅有个妹妹,去年大学毕业后拒绝回家跟随父母脚步放牧,执意要到南方上班,立志闯出一片天来,过年回来带了一大堆海鲜,说是让家里人尝尝鲜。 由于地理原因,尽管如今快递四通八达,可海鲜在这里依旧是稀罕物,所以趁娜仁托娅回娘家,给她塞了不少,可她炖肉、熬奶皮子是把好手,哪里会处理海鲜,只好赶紧来找顾如意这个南方人帮忙。 彼时,顾如意正在马厩前观察小马的情况,小家伙今天开始学着吃草了。 娜仁托娅一听说是她独自接生的,不由惊呼:“如意,你也太棒了吧,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姑娘。” 斯珠拉成功捕捉到她的身影后,偷偷地留了过来,轻声喊道:“顾如意姐。” 顾如意偏头,随意地摆了摆手:“哈喽。” 两人就这样倚靠在廊下的围栏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哈斯珠拉:“今早怎么没看到你啊?” “咳。”顾如意尴尬地咳了一声:“起晚了,刚刚才来。” “哦,这样啊。”哈斯珠拉往远处的人群处看了一眼,凑到她眼前,悄悄问道:“陆老师没难为你吧?” 顾如意挑了挑眉:“嗯?怎么?你不是说他人很好的吗?” “嗐。”哈斯珠拉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那不得是在没犯错的情况下嘛!” 在哈斯珠拉眼里,做助理迟到这件事肯定是大错特错了。 顾如意笑笑,回给她一个“你还年轻”的眼神:“你不懂。” 仿佛刚刚那个怂得一匹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我不懂什么?”哈斯珠拉满眼疑惑,旋即又转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姐,这可不是我说你啊,虽然我比你小上几岁,但我可是比你多了足足两年的工作经验呢!” “小朋友,你要知道,这是个人情社会啊。”顾如意反过来拍着哈斯珠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反正哈日查盖 肯定不敢难为她,不然她立刻一个电话打给陆阿姨,直接搬出最重量级的人物制裁他。 “人情?什么人情?”哈斯珠拉眼中的疑惑更加浓郁。 关于这个问题,顾如意一时半会是没办法解释清楚了。 刚巧阿穆尔拿着他的大喇叭喊了声“卡”,她立马指着那边道:“哎,哈斯珠拉,喊‘卡’了,我们过去吧。” “嗯,好。”哈斯珠拉一听到这,立马抄起立在墙边的雨伞就冲了过去。 顾如意跟着拿起一把,撑开,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大概是秉持着最后一点敬业精神,她走过去,默默地举起胳膊,打算将哈日查盖 笼罩在内。 谁知道她的手才抬起一点,他就以一种无比自然的状态,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甚至都没有多分给她一个眼神,还在和对面的苏日娜聊着刚刚拍摄的剧情。 两人长得都高,一把伞下,为了不淋湿,只能紧挨在一起。 一阵风吹过,雨中泥土的气息夹带着洗衣液的味道,掠过鼻尖。 顾如意瞬间便分辨了出来,是兰花香型。 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这个味道她从小闻到了大。 哈日查盖 这人还真是有够长情的,没想到他离家多年,身上竟然还是这个味道。 没有其他多余的香气,干净清爽。 她还以为只是陆阿姨喜欢用这个味道的洗衣液呢。 临时补妆结束,拍摄继续。 顾如意和哈斯珠拉各自撑着伞,返回了刚刚的位置。 又是一场戏过后,雨停了,哈日查盖 和苏日娜上午的戏份也结束了。 苏日娜底气不足地反驳:“我们又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 苏日娜垂下头,盯着脚尖不肯说话。 顾如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少女心事,总会难以启齿,羞于示人,就算再豪迈也无法逃脱。 “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他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将笑意压下去。 抬手在她手感很好的头顶上揉了两把:“小如意子,你长这么大了,出息呢?” “喂!” 顾如意一听他说自己没出息,猛地回过头,怒瞪着他。 “哎,行了行了,快下来吧,我带你去吃饭。” 哈日查盖 说着,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作势要扶她下来。 顾如意才不吃他这一套,直接甩开他的手,从围栏前面跳了下去,裙角微摆,动作利落。 他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 从栏杆上跳下去后,顾如意对那块向往自由的牛肉干的悼念,也就到此结束了。 她从口袋里翻了翻,找到一块纸巾,捏起在地上躺了许久的牛肉干,默默走向了垃圾桶。 哈日查盖 抱胸靠在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走来走去。 “不过,你就打算这样出去吃吗?” 顾如意丢完垃圾回来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哈日查盖 点点头,张开手臂:“怎么了?不行吗?” 行倒是行,但是这副样子走出去,确定不会被围观吗? 话到了嘴边,几番犹豫后,直接变成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行,那就走吧。” 哈日查盖 抄起墙壁立着的伞,率先走了出去。 两人七拐八拐地走到基地门口,刚巧赶上镇上的学校放学。 一个个身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女少女,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从门前掠过。 连带起来的尘土里都染上了一丝青春的气息。 看着面前这群潇洒的身影,两人自觉驻足。 顾如意不由地感叹了一句:“青春啊,可真美好。” “是啊。” 住在影视基地边上的孩子们见惯了明星,对身着戏服的哈日查盖 自然没什么兴趣,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很明显,干饭比看明星更重要。 两人在门口等了许久,人群才渐渐稀少起来。 “走吧。” 哈日查盖 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不远处一辆并不是很新的自信车带着“吱嘎吱嘎”的声响,缓缓而来。 少年高昂着头,少女侧坐在后面,虚环着少年的腰,穿着白色板鞋的脚悠闲地晃啊晃。 至于后续怎么办,他暂时确实还不知道。 “你!”苏日娜差点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死,又送了他一个白眼。 短短几句话间,她身上的影后包袱丢得一点也不剩了。 哈日查盖 一改刚刚随意的姿态,站直身体,看着她,无比认真道:“求你了,娜姐。” 求这个字眼一出,苏日娜直接愣住了。 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他说。 门外的顾如意也愣住了。 如此祈求的语气,就算当日那种情况,也没见他求一求。 联想到之前看过的八卦新闻,顾如意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哈日查盖 他,应该就是很喜欢苏日娜吧? 沉默,门内良久的沉默后,苏日娜应了句:“我看看吧。” 哈日查盖 点点头:“好。” 这种事上,他也不能强迫娜姐一定要帮忙。 何况凭借自己对她的了解,这个语气就已经算是应下了。 “顾如意,你把我当什么啊?”哈日查盖咬紧后槽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野兽在咆哮:“在你眼里,我是一只羊,一匹马,还是一条狗啊?说送人就送人?” “我没有。” 顾如意扭了扭头,想挣脱他的手,奈何力量差距悬殊:“放开我。” “不放。”哈日查盖说:“别把我当软柿子捏,顾如意,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这话说得伤人,顾如意也来气了,用手去掰他的手,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力气不够就朝一根手指使劲,哈日查盖吃痛,被迫松手。 可他依旧挡着她的去路,顾如意推他,感觉他胸膛硬得像堵墙,忍她如何使劲,仍然矗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顾如意可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好欺负。 她抬头,恶狠狠地回看,目光相碰犹如短兵相接,火星四溅。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没有人会是真正的赢家。 胡陶宁只以为她也被惊艳到了,于是傲娇地扬起下巴,得意极了:“怎么样,我眼光可以吧?” 顾如意依旧没吭声。 直到此时,胡陶宁才意识到不对劲,探头去看,发现她眼神直愣愣的。 顾如意看着旁边队伍最高的那个人,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她不敢相信,居然会在这儿见到他。 可有时候,缘分似乎就是这般奇妙。 像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哈日查盖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去看,蓦然怔住。 隔着层层人群,两道视线于半空中交汇。 一眼,万年。 第 104 章 番外七 二胎轶事 顾如意在这年冬天成功怀上二胎,又在来年秋天成功生下了一个女儿。 在听到医生告知性别的时候,顾如意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如释重负的模样,逗得整个产房内的医生护士都笑开了。 其中一位护士打趣道:“怎么?一胎是儿子啊?” 顾如意当即一愣,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旁边一人抢先开口,笑说:“我们在这儿可见多了,都想儿女双全呗,人之常情。” “不过像你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先前那位又补一句。 顾如意是顺产,二胎又相对生得容易些,没收太大的罪,虽然体力消耗殆尽,但精神状态还挺好的。 闻言,她一拍脑门,状似无奈地玩笑道:“我这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什么任务? 当然是生女儿、生妹妹的任务咯。 事情还得从顾容易刚刚确定怀孕开始说起。 确认消息大概半个月后,某天清晨,一家三口在吃早饭,哈日查盖突然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顾如意当时正在闷头干饭,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最近特别容易饿,闻言,连头都没抬,应付似的“嗯”了声。 倒是吉尔格勒,顺着往下问他:“阿布,你梦见什么了呀?” 哈日查盖嘿嘿一笑,表情里带了一丝神秘:“你来猜猜。” 小家伙还真去猜了,眉头皱起,沉思半天,最终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 顾如意说:“故弄玄虚的,你快别卖关子了,抓紧说。” 哈日查盖笑得更灿烂了,挤一挤眼睛,说:“我梦见咱们女儿啦!” “女儿?”顾如意笑笑:“它都还只是个小豆子,谁分得清男女。” “真的,真是女儿。”哈日查盖语气笃定:“我梦到她跟你长得特别像,扎了两个麻花辫,扑到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喊我‘阿布’。” 顾如意笑他:“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哈日查盖用力点头:“你信我,真的!” 吉尔格勒的目光在父母之间来回徘徊,然后指指顾如意的肚子,喊道:“额吉,妹妹。” 哈日查盖听完可高兴了,摸摸儿子的脑袋,赞道:“对吧,我们吉尔格勒也觉得是妹妹。” 顾如意看着父子俩,无奈失笑。 结果这还不算完,之后一连三天,每天早上起床时,哈日查盖都说自己梦到女儿了,且每次描述的场景都不一样。 更奇怪的是,顾如意这次怀孕的反应确实跟怀吉尔格勒的时候不太一样,她不孕吐,胃口特别好,而且皮肤也好,整日水润润的,容光焕发的样子,其他人见了经常夸她好像变漂亮了。 两相结合之下,哈日查盖更加笃定了。 顾如意被他影响,也开始有所怀疑。 再有就是吉尔格勒了,每天一有空闲,就对着她的肚子,“妹妹,妹妹”地叫。 网上不都那样说嘛,小孩子对这个是最敏感的,他说是妹妹,还真就有可能是妹妹。 毫不夸张地说,家里大小两个男人,对于女孩的执着已经到了一种疯魔的程度。 其实就连顾如意自己,也暗自期待能生个女儿,不是因为什么“重男轻女,重女轻男”之类的,单纯就是有了儿子就想要女儿。 试问谁不想凑个“好”字呢? 所幸,老天待他们不薄,终是得偿所愿了。 哈日查盖给小女儿取名南丁海日,是真爱的意思,小名叫葡萄,因为顾如意说,她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就跟葡萄似的,看得人心都化了。 吉尔格勒对于有了妹妹这件事简直高兴坏了,如今他独自住在对面那个房间,每天早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阿布额吉的房间,扒在小床边,瞅一眼还在襁褓中的小布丁,放学回来后也有第一时间跑过去看。 南丁海日也确实很乖,除了饿了要吃奶外,不怎么爱哭,出月子后长得越发白嫩了,整一个糯米团子。 但妹妹好像跟吉尔格勒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更不可能配他一起骑马、玩耍了。 所以他每天都要问一遍:“额吉,妹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陪我玩啊?” “等她会走路。”顾如意不厌其烦地回答。 “那她什么时候学会呢?” “一年吧。” 一年,对于年仅六岁的吉尔格勒来说,是多么漫长的时光啊。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想要把妹妹带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看,告诉他们这是他的妹妹 南丁海日百日那天,夫妻俩按照传统办了个盛大的宴会,将亲朋好友都邀来参加。 哈日查盖在好兄弟,尤其是巴图布赫面前,终于扬眉吐气一回,抱着女儿一个劲儿地在他眼前晃,下巴恨不得都抬到天上去了。 搞得巴图布赫很是无语,偷偷跟阿穆尔嘀咕:“你说他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阿穆尔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巴图布赫不依不饶:“哎,哎?你什么意思?” “非要让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啊。”阿穆尔哼笑一声:“我看你俩是半斤八两,都挺幼稚。” “” 哈日查盖是真高兴,直到晚上躺在床上,还要时不时笑两声。 顾如意轻声呵道:“小点声,别把孩子吵醒了。” 哈日查盖翻过身,长臂一探,把人捞进怀里,凑到她耳畔小声嘟囔:“如意,我真开心,真的,辛苦你了。” 灼热的气息顺着睡衣领子往里钻,顾如意痒得不得了,用手去推他,不仅没推动,反而被他钳住了手腕,低头作势要亲。 一个躲,一个偏要亲。 顾如意挣扎了几下,就在这时,两人的视线忽然就对上了。 房间顶灯关了,只余下炕脚边那盏落地灯,光线朦胧。 有不知名的情愫在空气中飞速增长。 “如意。” 哈日查盖哑着嗓子喊她名字,更像是一种请求。 顾如意感觉到有东西在抵着自己,她明白那是什么。 若真的算起来,从查出怀孕开始,两人就停了那件事,到如今也有一年了。 不止哈日查盖想,她也想。 如果不提就算了,那股子劲儿一旦被勾起来,就跟野草似的,在心里疯涨,勾得人心痒痒的。 顾如意没再挣扎,反手环上他的脖子。 两个人多默契呐,余下的话都不必再说,也再也说不出来了,尽数被堵在了唇齿间 哈日查盖旷了许久,折腾得有些过头,顾如意一觉睡过去,再也没起来,连带南丁海日半夜饿了,都是他起来喂的。 第二天早晨,哈日查盖准备出门送吉尔格勒去幼儿园,顾如意仍旧在睡着。 小家伙觉得奇怪:“阿布,太阳都晒屁股啦,额吉怎么还在赖床?” 哈日查盖面不改色地扯谎:“额吉带妹妹太累了,嘘,我们别打扰她,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吉尔格勒对阿布的话深信不疑,当即点了点头,声音放得小小的:“好,那我们快出去,不要打扰额吉。” “真乖。” 临出门前,哈日查盖去查看过女儿的状态,发现还在睡,又凑到顾如意耳边跟她说自己去送儿子上学,也不知道她究竟听进去多少。 顾如意这一觉睡得很沉,自从生了孩子开始,虽然有哈日查盖帮忙,但毕竟还得起来喂奶,以至于她已经很久没有一觉睡过这么久了。 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少点什么。 哈日查盖去而复返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 他走进家门,发现到处都静悄悄的,透着股莫名的奇怪感觉。 直到,他走到婴儿床旁边,惊恐地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再看顾如意身边,同样不见女儿的身影。 “如意!?” 一声惊呼过后,顾如意迷迷糊糊地转醒,眼里满是迷茫,抬手抓了抓乱糟糟地头发,问他:“怎么了?” “孩子呢?” “什么孩子啊?” “南丁海日,南丁海日不见了!” “什么!?” 顾如意这回是彻底醒了,掀开被子,几步爬到婴儿床便,果然看到里面是空的。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神色。 顾如意宛如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跌坐在炕沿,嘴里喃喃着:“孩子孩子呢?” 哈日查盖也没好到哪去,踉跄着往房间门口走,准备出去找。 顾如意反应过来,也准备跟着下床。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吉尔格勒的幼儿园老师。 电话一接通,那段立刻传来一个道凄厉尖锐的婴儿哭号声,然后便是老师慌乱无措地呼喊:“喂?是吉尔格勒的额吉吗?你家吉尔格勒把妹妹带到学校里来了。” “什么!?”顾如意顿时头都大了,但到底是松了口气。 她一边道歉,一遍跟老师解释情况:“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孩子丢了,我让他阿布去接,实在麻烦你们了。” 丢孩子的危机暂时解除,只是另一个孩子遭了殃。 哈日查盖是真生气了,连带把吉尔格勒一起接回来了,憋了一路的怒火,终于在进门那刻爆发。 他毫不客气地照着吉尔格勒的屁股打了一巴掌,用了些力气,顾如意明明白白地看到儿子的身体晃两下。 但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去给南丁海日喂奶了,把空间留给父子俩。 这种行为太危险了,也该让吉尔格勒受点教训,才能长记性。 哈日查盖又气又急,整个人都在隐隐发抖,他呵斥道:“吉尔格勒,谁让把妹妹带到学校去的?” 吉尔格勒背着手,自知理亏,脑袋都快垂到胸脯里面去了,小声嘟囔:“他们不相信妹妹有那么可爱,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看。” 这个理由真的是 哈日查盖气结,照着他屁股又是一巴掌。 说起来,吉尔格勒也是个倔脾气,饶是这样都没哭。 身为额吉,顾如意说不心疼儿子是假的。 南丁海日哭累了,喝完奶就睡着了。 顾如意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开始充当红脸角色,拉过吉尔格勒,温声跟他讲道理:“妹妹还那么小,你也这么小,把她带到幼儿园,万一她受伤,或是被坏人抢走怎么办,你说是不是?” “等你再大一点,妹妹也长大了,你再带她出去玩。” 而吉尔格勒终是在听到妹妹会被坏人抢走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其实他也吓坏了,情绪瞬间爆发,搂着额吉的脖子哭得直打嗝,还不忘哽咽着承认错误:“对对不起,我我不想妹妹被抢走。” 顾如意任由儿子搂着,一遍轻拍他的后背帮忙顺气,一边给哈日查盖使眼色,让他出去冷静冷静。 哈日查盖刚才也是太着急了,所以才会下那么重的手,情绪过后同样十分后悔,想安慰两句,又觉得必须要让他认识到问题严重性,一甩手,走了。 顾如意蹲到腿都麻了,这才等到吉尔格勒哭完,她抬手帮小家伙把眼泪擦掉,轻声哄道:“阿布刚才也是太着急,所以才打了你,你不会怪他吧?” 真要是因为这事闹得父子俩离心,那问题就大了。 所幸吉尔格勒比较懂事,闻言,抽噎着摇了摇头:“是犯错误了,老师说,犯错误就要受惩罚。” “真乖。”顾如意亲了亲儿子软糯的脸颊,又问:“那老师有没有说,后面应该怎么做?” 吉尔格勒扣了扣手指,小声说:“老师说,要道歉。” 说到这里,他突然松开手,跑到小床边,嗫喏道:“妹妹,对不起。” 可惜,南丁海日睡得正香,半点反应也给不出来。 顾如意撑着墙站起来,安慰道:“好了,你也道过歉了,妹妹在睡觉,额吉就先替妹妹原谅你了。” 正当这时,开门声响起,哈日查盖从外面走进来。 吉尔格勒怯怯地喊了声:“阿布。” 顾如意使了个眼色,让他想办法哄哄儿子。 哈日查盖接收到信号,想了想,然后张开手臂,示意儿子:“过来,阿布抱抱。” 吉尔格勒才刚被打过,屁股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可他又不想违背阿布,于是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往前挪。 他刚走到阿布眼前,腋下两侧忽然被大手钳住,紧跟着身体就腾空了,这是他最喜欢跟阿布玩的游戏,小家伙先是一愣,转而瞬间破涕为笑。 顾如意看着立马和好如初的父子俩,再低头看看女儿恬静的睡颜,不知道在梦里吃什么好东西,小嘴一张一合,吧唧个不停。 忽然觉得 幸福人生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