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魄焚风》 1. 凶兆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中州之地有一大国丹启,丹启重巫,凡国家大事无不祭神告祖,以求福佑。国内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宗祠,皆都巫风浓烈,多行祭祀之礼。 典有宁就是众多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巫女之一,但她在林上村里却是很特别的那一个。 林上村背倚北宝山,是丹启国北境边上的一个偏远村子。村户同宗同源,主祭林维已是知天命之年却仍无一儿半子。族民们有建议过继的,有拍胸脯担保老有所依的,都被林老爷子一一回绝,道:“吾曾卜筮,定有承继。” 主祭果然神妙卜,转眼林维五十一岁那年,和妻子阿西在外乡捡了个幼女,估摸着是个三岁左右的孩提。两位如获至宝,视为亲孙,祭神祖以谢大恩。既然天赐,便又在仪礼上为此女卜得一名:典有宁。 卜名常有,卜姓少见。村民纷纷劝解道:“何不林姓?”林维摆摆手又拒睬,两耳不闻,只管一意孤行。 典有宁在林上村是个出类拔萃的,不但没有因为身世被他人调笑欺辱,反而人缘极佳,很受喜爱。她从小就一双明眸灵气烂漫,一口皓齿能说会道,常常呼朋唤友,又常常扮解语花。顽皮小儿出门玩耍,家中长辈要是知晓与典有宁结伴也不阻拦了,也不打不骂了,皆喜笑颜开。真是实实在在的同龄的能打成一片,不同龄的也能促膝长谈。 虽然长成个开朗活泼的少女,她却从未贪玩误过大事荒废了术业。祖母阿西的巫术医道,祖父林维的卜筮祭礼都习得有模有样,让人颇为满意。故及笄之后,典有宁也渐渐的开始接手家中一部分施医占卜之事,替祖父母分忧解难。 然而最近,她就遇到一件又喜又忧的怪事。 喜事是村西头玩伴林石有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婚事在即。 忧事是请期时卜婚兆为大凶。 怪事是纳吉合年庚八字得大吉,确实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择选婚期的几个日子也确实吉祥如意的好日子。可这对璧人搭上这些好日子的婚兆偏偏是个凶,还一天比一天更凶! 林石家满目愁云了几天,不死心又来问卜。可兆象天定,再问几次也是一样的结果。无奈之下,典有宁又卜,然后据实以告。 于是林石父母更愁了。 林石是一定要娶叶云的,他宽黑的脸紧绷着,不肯退让,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一动不动立在那儿倒真像个大黑石头。 等了许久,见还是无人应答,典有宁补充道:“吉凶祸福,天意也;趋吉避凶,人力也。” 许是有了说辞,林石终于动了一动,挺胸道:“既然有吉,那这凶肯定是考验!肯定就同宁妹妹所言,我们不放弃定能逢凶化吉!”言罢转头看向林石爹娘,又求道:“爹,娘,就让我如期迎娶阿云吧……” 说到这林石与叶云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笃深。 叶云家在南边十里之外的百叶村,乃林母父族同宗。林母从百叶村嫁入林上村后也一直和叶云父母交好。叶云是个可怜孩子,十岁那年父亲为救落水孩童溺毙身亡,母亲伤心郁结没几年也追爱而去了。 叶母离世的那天,正逢林母带着林石回娘家省亲,一大早林石就拉着叶云玩耍散心。纠缠病榻的叶母看到好友,积压满肚子的话和苦思终于不用忍受,拉着林母的手倾吐了个痛快。四目相对,两个泪人,一副病躯,叶母泻了口气最后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听闻噩耗,叶云一边挥泪,一边疾奔回家。小姑娘软绵轻巧的身子借着风儿飞的竟是那样快,林石一时也赶不上,被甩在后面焦急忙慌地追着。路上跑至一陡坡,叶云情急,绊了一断木枝扭了脚,摔了个头点地,然后硬生生地滚下坡来。 等林石赶到,见叶云还是头朝下趴在地上分毫不动,吓得大叫一声,冲过去小心翼翼给叶云翻了个面。她还是哭着,额头血哗哗的和眼泪流了满脸,混着灰土和小石子,一塌糊涂。林石颤抖着的手还未覆上她的脸就被叶云一把抓住,突然,她嚎啕大哭道:“石哥,我没娘了啊。” 叶云遭了大坎,摔断了左腿,但还是硬柱着拐,撑着病体给母亲守了灵,直至送葬结束后方才仔仔细细将养着。 为保住这断腿,林石家去接了叶云暂住,方便精通医术的阿西时常诊治。可惜为时已晚,叶云康复后还是留下了轻微的跛脚之症。 她与林石真心真意,林石父母也早已把她当作亲女儿看待。现在迎娶叶云,本是皆大欢喜,可这恼人的大凶之兆横生一劫,老夫妻俩抓破头愁破了脑袋,愣是犹豫再三,不知如何是好,迟迟也下不了定论。 现见林石如此坚持,林石爹娘也是意料之中。对于自己儿子的执拗脾气和非卿不娶的态度,他们早已心知肚明,内心其实也是乐意这件婚事,喜欢叶云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母和林父执手对视了一眼,咬咬牙最终下定决心:“石头,那就明日便把礼书送去吧。” 典有宁立刻道贺,林石大喜。 - 秋阳杲杲,婚期已至。 “扑通”一声,林石郑重地跪在天地桌前,桌于中庭,供以百分。百分之前,陈设花香蔬果,百分两侧,立祭天火烛。 林石将百分——即木刻诸神画册焚化,手持燃香,行告天礼。 林父看着儿子举止得体,想想不久前还是撒天滚地的黄毛小儿,如今也要娶妻了,欣慰油然而生,不住点头并递上一杯酒嘱咐道:“好、好、好,愿神护佑你们白头到老,时辰不早了,快出发吧,路上多多留意。” 林石接过酒一饮而尽:“父亲请安心。” 迎亲队伍顺利出发,一路风和日丽。 起初林石受到“凶兆”的影响内心还有一丝不安,待行入百叶村时,恭喜声不绝于耳,也逐渐冲淡了这份思虑。 须臾,抵达叶云家门外,林石与迎接的人一番揖让,随后步至堂前,向叶云伯父行大礼。叶伯父眉头沉沉,语气凝重:“阿云父母去的早,吃了大苦头,如今嫁于你,你要好好待她。若得平安喜乐,她父母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林石又叩首,立刻盟誓:“伯父放心,我林石定对阿云不离不弃,永生不负。” 伯父伯母潸然泪下。 托付过后,喜娘扶着叶云走了出来,新娘子盖着红盖头,步履款款,甚是美妙。林石心中一喜抬腿想要接一接,半步刚迈出去,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原地朗声道:“阿云,你的腿?!” 一惊一乍之间,一屋子人不知所以 2. 妖孽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粗的细的各种惊叫声炸满整个庭院,顿时四处鸡飞狗跳。胆子小的人撒腿窜跑,时不时撞翻长案矮凳,冷炙残羹;胆子大的伸长脖子捱三顶五,顿足搓手簇拥着问:“哎呦,发生什么事了?”、“石头啊,你这是怎么了!” 典有宁胸口突突地跳,林石扯着嗓子,涕泪横流道:“有宁,救救我,救救我呀!” 她心一横,越过林石,踏进房门,将林石护在身后。 屋内的喜烛忽明忽暗,挣扎闪了几下,灭了。冷月掺杂着门外的灯笼把光斜投到地面上,留下一方亮影。 叶云盖着红盖头隐在黑暗里,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婚床前面向着她。 阴风吹过,典有宁的腰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生铃居然动了? 一圈银铃,坠在她的银腰带上。银腰带约莫一寸多宽,形似枫叶的树叶片片缠枝裹着她的纤腰。银铃有三十个,玲珑别致,咒文环绕成镂空的样式,内里嵌了一颗蓝松石珠子。光随铃动,如星点点,灿灿生辉。 生铃平时是不响的,管你走动跑跳都无声无息。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主动发出动静。 一是盛大的祭祀上,歌舞以迎降神,感神之灵气,其余音袅袅。 二是周围有阴尸鬼气,其撞音乱耳。 现在并无大祭,恐怕是这新娘子不是真的叶云吧。 典有宁从未听过生铃作响,村里有祭祀祈福也都是祖父林维主祭,走尸邪鬼更是从未遇到过。 这蜡烛猛然一灭,银铃陡然一响,典有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胸口起伏得愈加厉害。 “儿啊!”哭声钻入她的耳中。 林石父母颜色惶恐,冲出人群,拖起瘫成烂泥的林石快步退远。这动作激起了一波人头攒动,才才动完,又登时被屋内动静吸引了过去。 “小心!”祖父林维急吼一声。 假新娘朝典有宁直扑而来。 典有宁早有防备,侧身往斜前方闪开,那新娘子扑了个空。两人身距不到半丈,她转身抬腿就是一踹,假新娘猝不及防,躲避得慢了一点,砰地弹了出去,砸向院中。 围观的人群惊惊呼呼迅速后撤出一个大圈。 古怪,这不知道是个什么的假新娘反应也不是很灵光啊。 难道不是鬼魅? 是低等的僵尸? 典有宁甚感好奇,这东西一升一落,红盖头硬是老老实实的扒在头上,丝毫不掉。 她这一脚是使了十足的力气,那团红卷着发出痛哼,在地上挪了片刻才试图翻身起来。典有宁不给它这个机会,疾奔至中庭,居高临下又是一脚踩住它的胸口,将这东西狠压回地面。 倒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她俯身伸手抓住红盖头,手腕一甩,红盖头飘飘扬扬飞向空中。 典有宁定睛一看,地上的人脸扭曲着,虽说应该是疼变了形,可这相貌不就是叶云? “叶云!这不是叶云吗?!怎么回事?叶云怎么可能害石头呢!”村民们交头接耳你一语我一言躁嚷起来。 典有宁心头震动,脚微微卸了力,但也不敢马上移开。 祖母曾说过,生铃绝不会出错。 定有蹊跷! 她犹豫再三,准备开口问上一问。 叶云忽地喃喃道:“典……有……宁。” 典有宁若有所思了半响,回过神来。她低眸瞥见叶云身下有暗暗的血迹晕开,糟糕的想法直冲脑门,脑门一热,当即便想抬脚。 此刻生铃铃声大作,哗啦啦剧烈撞个不停。 “典!有!宁!” 叶云眸光闪烁,好像又惊又喜,高声大呼,随即她的嘴角向左挑着,露出诡异的笑,边喊边举手袭来一抓,爪风阵阵,迅如雷电。典有宁面色骤冷,好在已是抬脚的动作,心随念转,呼吸之间,拐动小腿踏向旁侧。脚刚落地,再是一个翻身和叶云拉开数丈。 叶云抓了个空,没有当场起身。她静静地躺在原地,伸直的手臂立在空中,五指弯曲保持抓式。僵持了一会,她的嗓子里发出嗬嗬嗬的怪音,人指竟逐渐变成了黑色的鸟爪! 那爪子锋利如钩,闪着寒光,吓的村民们又退缩了一圈。维持了一会,漆黑的鸟爪又再次变成白皙的人掌。 “妖精上身了。” 经过嘈杂的人声一闹,阿西的酒也醒了不少,她从人群中飘出来,双目炯炯,左手晃着一个单面鼓,鼓面巴掌大是羊皮制的,其上绘有血红色的咒文,鼓柄镶白玉。 她扬声道:“别看了,别看了!都走!聚在这不怕也抓了你们的手!” 在林上村民的眼里,巫女阿西灵力强大,是村子里的“护石”,没有她对付不了的事,年长的一辈们更是对她不言而信。她让走,那听她的话准没有错。 人众打算散了,没走几步,倏地尖叫声此起彼伏。 刹那间,叶云身溢黑气,怒目蓦然裂眦,一边蹬地而起,一边支伸两爪,跃向扎堆的村民。 电光火石之间,阿西手脚并用,镗镗镗开始拍鼓舞动了起来。 她一手握鼓,一手击之,且击且舞,脚上步伐无序,变幻莫测。 鼓声索索然,叶云像是被震慑住了一般,她停止攻击,鬼使神差地转了身体,磨着小步跟随鼓声移动。 舞了一会,叶云放下了双臂,神色也渐渐安稳。 阿西大喝道:“林维!快带他们走!” 林维敛容屏气,心下了然,不加迟疑便快速组织着乌泱泱的人群离开了这个是非之院。 与此同时,典有宁趁着这档口找到灶台,刮了一把釜底墨。 顷刻,观者云散,也散去了小院残存的最后一丝欢愉气,只剩下了斑驳的灯影和对峙的三人。 击鼓镇邪并不是个消耗灵力极大的巫术,但是为了给村民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争取时间,阿西舞得稍久,脚下逐步有些虚浮。 镇完邪还得驱邪,还得要快! 人被妖鬼邪祟附身,有三种情况。最坏的一种是:遇到个道高魔重、凶神恶煞的,直接吃了人的灵魂,鸠占鹊巢,即便驱除邪祟后,人也会疯疯癫癫活不了几天了; 要是幸运遇到个小妖小鬼法力不强的,则为其他两种,还有机会补救:一是,强行将人的灵魂驱离肉/体;另一种是,把人的灵魂强制压在体内,再慢慢吞噬掉。 这两种,只要没有被附身超过三日,驱邪后都可慢慢修养如初。灵魂被强行离体的,不可距肉/体太远,能被及时招魂回魂的,亦然。 叶云就是最后一种。 这妖孽附身应该不足一日,叶云的灵魂还在体内,且有意识,只须现在攻解拔祸,就能保她平安。 典有宁捧着釜底墨重回院中,和阿西对视一眼。 阿西心领神会,放慢了舞步和击鼓的节奏,随即叶云停在了原地。 典有宁左手端灰,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沾了沾,叶云仍呆愣愣的,状如木鸡。她伸出沾满黑灰的两指,在叶云额头画了一个咒文,然后顺着额头一路往下,经过鼻骨、鼻尖 3. 黑纱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它没有立即死,巨大的鸟身在地上扑腾了两圈,黑烟顺着胸口的箭身噗噗地向外四溢而去。不一会儿,大渡鸦像泄了气一般化成一只小鸟,然后小鸟又彻底分崩离析,散成一把黑土。 突然,一只形状诡异的黑色虫子从土中蠕动翻出,典有宁和阿西神色一凝,蹲身就要查探。 只见那黑虫不及一寸,尾背部竟有有丝丝凸起,宛如刺上了一层水波纹样的黑色绣花。 还没待两人看清,黑色水波纹路顷刻死水变活水,席卷吞噬了整个虫身,可怜的虫子没爬几下就和水波化作一滩黑水,浸湿了黑土,变成了烂泥。 典有宁惊讶道:“蛊虫?这是……” 话没说完,阿西立刻打断,原来是逃走的村民们返回来了几个壮汉。他们个个持弓握枪,是村子里矫健的猎手,怒发冲冠的态势还没消下去就簇拥过来:“解决了?你们没受伤吧?” 阿西支着腿站直了身体,将羊皮鼓柄别进腰带中,从容自若道:“都无事,遭了精怪了,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有情况白天再走动。” 遣散了众人,典有宁抱起叶云进屋。 月明如昼,银辉遍地,红色的喜烛被重新点亮,跳动的火苗像温暖的曙光,给叶云苍白的脸带来一点血色。 阿西再次号脉,一番望闻问切。 确认无碍后,典有宁给叶云简单整理了一下,掖上被角。 “阿云!”哭嚎声打破这片刻宁静,林石撞开门抖着烂手扑跪在叶云床边,紧跟而来的林石爹娘声泪俱下仿佛苍老了十岁。 阿西布满皱纹的额头拧了拧,开口略显疲惫:“叶云身体无大碍,好好调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孩子?!什么孩子?!” 林石娘蓬头惊目,声音几乎要穿破众人的耳膜,她冲进来揪着林石,胸口起伏如被五雷轰了顶。 林石低头哽咽,闭口不答,像是默认了。 林石娘伤心至极,连退几步,几欲跌倒。林石爹快步过来扶着,两人相倚而泣。 典有宁不忍再看下去了,她歪头看见年迈的祖父还等在院中。折腾一夜,许多人都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排忧解惑,随即她面向林石轻声道:“石头,跟我和祖母回去处理一下,顺便给叶云和你开个方子。” 林石闻言止了些许泪,起身和父亲跟着祖孙三人回去包手抓药。 给林石诊治完,送走了林石父子,典有宁揉揉额头,今夜终于要过去了。 - 一觉睡及日上三竿,典有宁感觉神色舒爽不少。 刚填饱饥肠辘辘的空肚子,又见林石跌跌撞撞跑至门口道:“有宁,快帮我看看我的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是昨晚才敷药包扎过吗?” 林石龇牙咧嘴:“可是我好疼啊,太疼了,疼得我睡不着啊,你说我的手是不是废了?有宁你帮帮我,求求你!” 典有宁眉头微蹙,一层一层解开麻布,直至拉开最后一层,她倒吸一口凉气。 林石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坏死的创肉和拉丝的脓液混合着敷盖的药料,黄黄绿绿黑黑各彩斑斓得让典有宁胃中一阵翻涌。 强压下恶心,她喂了林石一剂麻沸散后便立刻准备清创。 林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双手抽动着像腐败后摇摇欲坠的鸡架子。清理的进程非常缓慢,比昨晚第一遍清创时还要让人头痛。这双烂手普通的药已经治不了了,本是完好的手骨竟然酥了,开始出现前所未见的粉化现象。 典有宁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是那渡鸦妖体内藏着蛊毒的原因。毒由创面渗入骨髓,初诊断时居然看不出任何异样,真是凶狠至极。 来不及确认,她望着日头加快了动作,得抓紧时间找新药,否则按照这创口的溃败速度,保不住的就不止这双手了。 “祖母!祖母!”典有宁呼道。 阿西旋即赶至堂内,一头雾水地接手了处理一半的伤口。 她看着火急火燎收箭背弓的典有宁,问道:“你要去哪?” “去后山找脆蛇。” 典有宁收拾完装备,正要抬腿出发,只听一声“不行!”在身后突响。她回过头对上阿西表情微滞的脸,心下一急:“为什么不行?” 阿西顿了顿:“后山危险。” 典有宁正色道:“我知道,但是林石的手等不得了。现在不赶去等着,傍晚蛇碎了就找不到了。祖母,我向你保证,无论是否得手,黄昏我一定下山,可以吗?” 阿西僵在原地,一时语塞,她看了看林石乍青乍白的脸,又看看典有宁征求的眼神,释然道:“你去吧,早点回家。” 典有宁送出一笑,随后夺门而出。 - 林上村的后山——北宝山,属丹启国北境界山长华山的东端,是个有点灵气的山,是以常常吸引精怪妖物出没。 据说阿西没有嫁入林上村前,这小村子就颇受小鬼小怪侵扰,后来阿西掷鼓设结界让村民们享受了几十年的安稳生活。 典有宁基本不去后山,少数的几次还是病人急需,她跟着祖母上山采药。 如同这次抓脆蛇。 脆蛇是一种珍稀灵蛇,蛇嘴尖而尾秃,背黑,其上暗鳞点点,腹白如银。这种蛇每日必上树,然后黄昏跌下摔得粉碎,没多久又再聚合成一条蛇,蜿蜒而去消失不见。用它做药,可让人碎骨腐肉转眼再生,十分奇妙。 典有宁在后山逛了一圈,寻了一处脆蛇爱爬的林子。她拿出一个捕捉脆蛇的专用竹筒,绑在蛇行径的树干上。这竹筒内壁涂抹了诱蛇的香料,等脆蛇爬入,只需躲在远处的人伸手扯线,竹筒的盖子便会紧扣住。 完成了这一系列简单操作后,典有宁找了一处灌木丛躲了起来,守株待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典有宁等着“东风”救人,大气也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动静。 一条小脆蛇沿着树干悠悠地爬了上来,待爬至竹筒底部,它摇着头贴上竹筒,细长的身体还留在树干上。那根叉形舌须继续向前嘶嘶探着,一路攀上竹筒口,引动它柔软的脖颈缓慢地滑进黑洞洞的筒内。 典有宁握着绳子,目不转睛,等那蛇尾整个没入,她用力一拉,“啪嗒”一声,竹盖闭合。 得来是不怎么费功夫,典有宁心花怒放。 她扶腿起身,一步一摇,双腿微微发麻。 太阳逐渐西沉,最后的余晖在林子里四处飘荡,光跳上半秃的树枝,又投向落叶,残影铺地,枯叶被映得半遮半透。 黄昏已至。 典有宁收起竹筒打算下山。 没走几步,忽然,一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老婆婆笑眯眯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老婆婆头脸皆雪白,一身白衣,个子矮小估摸二尺余高。 典有宁视若无睹,没有理会,她侧身越过老婆婆马不停蹄地下山。 荒郊野岭,哪里来的老婆婆?恐怕是天快黑了,山里的妖怪闻着人气来的吧! 老妪看着无害,但妖不可貌相。何况就算交手,典有宁能胜,闹出了大动静还不知道会再勾出什么,能避则避。< 4. 身世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黑暗,无尽的黑暗,恐惧张开触手死死攥住典有宁的四肢百骸。嘴唇已经干裂,嗓子像被锉草磨过一样,她眼睁睁看着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飞离她的身体,汇成一条小溪流向远方。她心如擂鼓,渴望去追,身体却动弹不得,不知无力了多久,一粒火星划破黑暗。烈火暴起,火舌舔舐着她每一寸肌肤,典有宁的心抖得更厉害了,红焰快速蔓延,所有都会化为灰烬。 突然,一只闪蝶在炽热中起舞,飘走的水珠冲破气浪凝在她的眼角,冰冰凉凉。 典有宁从噩梦中惊醒。 她僵在床上全身酸麻,转着眼珠环视一周,这一看安心了不少。她正躺在家中房内,阳光洒进来,一切如旧。 典有宁揉着头,费力地翻身下地倒了杯水喝。温凉的液体滑过口腔,她感觉自己仿佛活了过来,连喝了三杯,记忆也慢慢融合成一片。 她从后山回来了!是祖母带回来的? 那……那个人呢? 阿西端药推门而入,看见她支着桌子,面色红润,已然是恢复了大半。典有宁接过药碗,一饮而下,压制完喉头的苦涩,她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毒了,水银之毒。”阿西摸完她的脉,肩膀也随之松弛下来,又道:“现下已经解了。” 水银毒?遇到的老妪竟然是个水银精。 可那个人居然直接火烧水银精,岂不是更增危险。 典有宁心平气和地吐了一口气,道:“祖母,你找到我时有没有发现一个男子,也可能是个妖精……不过他救了我,烧了那水银精。” 阿西欲言又止,没有立刻回答,她把空碗放进托案中,起身撂了一句话:“在东室呢,你若要看他,切记不可见强光。” 待门合上,典有宁收拾了一番直奔东室。 刚推开门,只见房内昏暗暗的,竹帘全都放下了。几束明媚伴随她钻进来,还没等闯满整个屋子就被典有宁无情地关在门外。 竹帘不是完全遮光,但不要紧,剩下的斑斑点点落在窗边的桌子上,灿如星空。 那人安静地躺在榻上,典有宁轻轻地坐在榻边。 他一身绣着云纹的月白蓝衣裳,外披的黑色薄纱大袖衫也并未脱下,像是隐在暗夜冷云中的明月。那衣袂似乎能够无风自动,明明是躺着,却仍增了几分临风的神采。 银灰色的发半束着,头上黑纱抹额半透,两股银色细丝从发后向前,蜿蜒覆在抹额上,作似云似水的纹样。他棱角分明却脸窄流畅,长长的眼睛紧闭,只留下两片浓睫。 虽然仅是一眼,典有宁也记得那双摄人的淡眸。 她敛了敛神思,撩开黑纱大袖,找到他的右手。他月白袖口紧束,小臂上绑了一把黑色小匕首。典有宁略过匕首,搭上他的腕脉。忽然,那人抹额上的银丝动了一动,典有宁瞳孔微微一震,回过神来再次定睛,银丝又丝毫如常。 他的脉象安稳,没有一点中毒迹象,许是她余毒未清,还眼花心慌! 典有宁松开手,快步离开。 墨绿色的身影刚消失在东室门口,一只苍老的手就按上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阿西缓步走了进去。 她踱了几步,沉声道:“你还要装多久?” 榻上的男子闻言双眼轻启,一双冰灰目流光溢彩,他起身抚了抚右侧衣袖,懒散的声调似笑非笑:“不装一装,又怎么和她一起被带下山呢?” - 典有宁口干舌燥回房又灌了三杯水,灌完后开窗吹了一脸秋风。 她的窗外有棵栾树,一株葱绿数团红,风滚枝头,粉红色的小灯笼簌簌纷飞,她好像听到了生铃摆动,清脆悦耳,又好像是飘落的粉铃作响,奇妙绚烂。典有宁伸手接住它,秋天安稳稳地落在她的掌中,也落在心间。 肆意把玩了片刻,典有宁憋见床头的长弓箭筒,她把蒴果放在窗沿上,回头便撞见了出神的祖母。 阿西微笑着看着她,典有宁眼珠黑亮,连忙扶她坐下:“祖母,脆蛇给石头用了没?” “已经用了。” 典有宁放下心来,给阿西添了添水:“那就好。祖父呢,醒来怎么不见他?” “他到林石家赔礼去了。” “赔礼?发生什么事了?”典有宁停下手中动作,神色一凝。 阿西低下眼皮,再抬眼时,已是满目愁容:“有宁,林石和叶云的凶兆是因为你。” 典有宁当即愣住,呆了一瞬,不可置信道:“因为我?为什么是因为我?” 渡鸦妖是冲她来的? 阿西喝了口水,开口道:“你看到那蛊虫了吧,那是双蛊中的子蛊,还是傀儡蛊。傀儡蛊一但入体,不管人神妖鬼,皆失去自主意识,只受母蛊控制。林上村有结界,凡人可畅通无阻。寻常精怪进村,必定被结界劈上几遭,也就不敢来犯了。渡鸦妖不是简单的附身,而是找准了叶云身怀喜胎,吸收了胎灵之气瞒天过海才进了村子。进村后它也没有立刻食人,可能是在等待什么。你将叶云打翻在地的时候,那妖孽叫了你的名字吧?” 典有宁僵直了脊背,顿了顿:“它在等我?” 阿西点点头:“是在等着确认你。” “确认我?难道那渡鸦妖认识我?”典有宁如堕云雾,脑中一片空白。 阿西又摇摇头:“不是渡鸦妖认识你,是操控母蛊的人认识你。” 典有宁心下大惊,骤然凝噎。 她从小就长在村中,不经常远游,也没有奇奇怪怪的熟识。究竟是谁费尽心机来林上村确认她呢? 确认?典有宁就是典有宁,一个平凡巫女。为什么要确认是否是她,要确认什么? 见她迷茫,阿西继续道:“双蛊有几种,情蛊,母子蛊都是双蛊。母子蛊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炼制,功效也不同,这渡鸦妖身上的傀儡蛊还不是一般的母子蛊。它被母蛊控制,成了母蛊的眼睛。母蛊感它所感,看它所看。子蛊又藏剧毒,被渡鸦妖抓伤,则肉骨俱碎,如此狠辣,一定是个灵力强盛的大巫所制。”. 典有宁怔然道:“有人要杀我?可我从未与人结过仇怨! 5. 同风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阿西深知终有一天她会离开林上村,可这天来的太快。十三年的天伦之乐如同案上杯盏,握紧放下之间,里面的茶水就会消失不见。 典有宁蹲下身,把头伏在祖母腿上,青丝如瀑。 她轻声道:“若我继续留在这里,妖邪闯村这种事情怕是会接二连三,他们已经确认是我,没有得手必不会甘心。这次是林石和叶云,下次也许会牵扯到其他无辜之人。” “那渡鸦妖像是个刺探消息的,不难对付,倘若以后来了个大妖,或者一群!”典有宁抬头扬高了声音:“我不能置村子于险境!只是……” 她后退几步,双膝跪地,又黯然道:“只是家中惦念之人年事已高,有宁实在不孝!” “哈哈哈哈——”阿西倏地笑了,伸手把典有宁扶起来,开怀道:“勿要挂心我们,不相信祖母了吗?你要愿意在林上村安乐一生,祖母不怕那些魑魅魍魉,尽管来便是!你要是想离家游历,寻一个结果,祖母也会支持你,在你身后!” “所行皆所愿!” 典有宁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砰砰跳个不停。 “不过,你只身一人过于凶险,还是得有结行的同伴才好。”阿西脸色严肃。 她当即纳闷,又不是列地云游,哪里寻得来同伴? “婆婆看我合不合适?”耳畔传来好听的男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顷刻,来人戴一黑色幂篱出现在祖孙二人眼前。 透纱之下,玉面隐约。他神凝好似秋水,姿影翩翩。 是他! 典有宁愣了一愣,道:“阁下……” 那人颔首:“在下莫同风,是个蝶妖。昨夜在山中偶遇姑娘,遭遇了那水银精,在此多谢这位婆婆解毒之恩。” 阿西旋即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就当替我孙女答谢公子的那把火吧。” 莫同风微微躬身:“是我冒失了,姑娘身体可还安好?” 典有宁还了一礼:“承蒙莫公子救命大恩,我已无碍。” 一来二去,彼此也算相识了。 回想起刚才莫同风的那句话,他问他合不合适,难道他要与自己结伴?典有宁满腹不解。 此时,阿西好像与她心有灵犀,问道:“莫公子适才一问,此问何意啊?” 莫同风看向典有宁,开门见山:“我愿与姑娘同行。” “在下清醒后不知人在何地,四处查探,远远听见婆婆说与姑娘,只身外出凶险,需要同伴。北宝山上,是我大意,害的姑娘和我身中水银之毒,想来是因婆婆搭救,现才安然身居此处。一愿报恩,二愿致歉,我漂泊一世,本虽为妖,但也可尽绵薄之力。” 阿西扯了扯嘴角,缓缓坐回凳上,左右打量一遍,没待典有宁开口便回道:“生而为妖,身却无邪气,你不是作恶的孽物,所言应该没有虚话。有宁,你可愿意和他结伴?” 典有宁沉吟不决,两人只短短一天见过几面,为何突然间就从后山巧遇发展到同道历险? 她有满脑疑问,思前想后,面对暗敌追杀,自己独身的确如履薄冰。况且祖母说他并无做过恶事,她绝对信任祖母的判断。 但他若是好人,便也是个无辜之人啊。前路不会太平,她的命运悬在刀尖之上,她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典有宁望向祖母担忧的眼神,脑海一团乱麻,只能再次行礼,先应下:“多谢莫公子相助,我愿与你同行。” 莫同风上前一步,拱手,黑纱大袖覆在他的手上。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典有宁。” - 和祖父母简单商量过后,典有宁决定先南下太梧,再西至丹都。目前手中情报太少,已知的两点就是“灵池七巫”和“江流”组织。她没有打算直接去灵池山,毕竟对方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与其像个无头苍蝇到处瞎撞,不如当成真的云游,先畅玩一把! 太梧是是林上村南下的必经之路,也是附近最大的城。丹都则是丹启国国都,“中州之中”,软红香土,热闹非凡,那里或许能有新的消息。反正她是被当成猎物的那个,可能途中就会有其他“渡鸦妖”送上门来。 为了给典有宁路上傍身,阿西给了她一个宝贝,唤“青苗神”。名是神却又不是神,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妖怪。它的样子像一个布囊,可纳万物小如钱袋挂腰间,也可大百倍遮天蔽日驱鬼邪。 这青苗是阿西在外除祟遇到的,那时它正在帮助凡人驱赶田野里的鬼怪。它每变大一次就会消耗大量妖力,妖力用完了便又缩小养精蓄锐。小鬼怪们摸清它的规律,联合起来采用车轮战术把它攒的力量耗了个干净。 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小鬼蜂拥而至撕咬它时,阿西从天而降救下了它。给它治伤,给它缝补。典有宁看着布袋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噗呲一笑,确定无疑是祖母的手笔了! 她把长弓箭筒、衣服盘缠、草药干粮统统放进青苗布袋里。以防万一不能及时补箭,便把全部箭矢搜刮至囊中。家中四下转了一圈,又陆续添了火折子、匕首、调料、棋子等物。即便露宿野外,也不能太苦了自己。行李整装完毕,青苗急速收拢,刹那就化作一个钱袋大小。 典有宁掂了掂青苗,竟然没什么分量!她喜滋滋地把它挂在银腰带上,随即轻喝一声:“长弓!”转眼间,弓就已出现在她的手上。 真是个好宝贝! - 夜色融融,白日将行,典有宁端着烛台,准备熄灯安寝。灯火昏暗,烛芯久烧成炭,是快要燃尽的旧烛。 月光皎洁,竟比这得烛灯还要明亮许多,树影婆娑映在窗纸上。 窗外,人影乍现,是莫同风。 她停下动作,若有所思了一阵。须臾,她走向窗子,把烛台放到桌案旁侧:“莫公子还没睡吗?” 等了一会,莫同风答道:“没睡。” 他的声音柔柔的,似清澈的溪水,典有宁心头一紧,推开窗户。月悬中天,清辉浮动在他四周。莫同风站在栾树下噙着笑意, 6. 巫祁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秋风清,秋月明。 可典有宁只觉得这季节实在反常,月晴风也晴!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打了个激灵,夜风拂面,脸竟被灼得火辣辣的。烛火摇曳,随后那颤动一下的心撞得无比欢快,是要炸了。 她口更快,抢先一步,语无伦次道:“你……你胡说什么?” 莫同风被她这声惊问拉回神志,月隐进云层,暗了几分,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其他动作。 典有宁张开双臂,手忙脚乱地一边关窗,一边送客:“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啪嗒”一声,窗已紧闭,关住了她最后一字的尾音和即将跳出的心脏。 莫同风神色晦暗不明,他扭头看了一眼栾树,树鸣沙沙,恍惚许久,也离去了。 起风了,落叶与蒴果四处飘散,树枝舞动声渐渐被滴滴答答的雨声取代。天河决了一道口子,高高低低,未绝于耳,扰得典有宁辗转反侧,不知所措。 翌日,阿西又嘱咐典有宁多备了御寒的斗篷,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下了一夜,出门时,凉意浸透空气,一呼一吸,她软塌塌的眉眼瞬间抖擞了不少,莫同风已等在院中。 阿西和林维将二人送至村口,辞别了祖父祖母后,典有宁启程南下。她三步一回头,待行至岔路口时,转身回望,一对老夫妇还等在原地。两个黑点依偎着融在一起,她眼前的视线也有些糊了,好像看见阿西挥了挥手。 她会一直在我身后。 典有宁莞尔一笑,踏上这茫茫旅途。 - 碧空如洗,而她心里掺杂着七七八八的线头,挠着她,好不心烦意乱。莫同风丝毫不提昨夜之事,一路云淡风轻,翩翩有礼。 典有宁看他这副模样姿态,顿时暗骂自己小题大做。怎么始作俑者都如此气定神闲,她反而一肚子愁肠呢? 管他呢!若他真心实意相助,自然是好事一桩;若他图谋不轨,她也不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即使摸不清对方的道行,一战之力用的巧妙,便是个大妖也不一定是谁吃了谁! 理清楚这点,典有宁深感秋高气爽,久而久之,两人也相处成了正常的友伴。 离了北宝山的地界后就是平坦广阔,虽不同幽林险壁,但因人烟稀少,情致缺缺,故不作游玩停留。 七日后,抵达太梧。 太梧不及丹都繁盛,却也是承南启北的枢纽要地,陆路四通八达,城内运河流贯。主街两侧屋宇罗布,店肆林立,放眼之外,处处人声鼎沸。 莫同风头戴幂篱,几乎遮蔽了全身,典有宁尽管穿着普通,但身材高挑,面容不凡,二人一同走在烟火大道上,甚是打眼。 沿边旷地上的小商贩纷纷投来目光,吆喝着叫卖。太梧民风奔放,口音虽不如吴音软语那样绵柔好听,但也算激情质朴,像从地底传来的扯着典有宁的双腿左右流连。她似花丛中采蜜的小蝴蝶,眼花缭乱,不一会儿,手中便添了香囊口脂等物什。 典有宁眉花眼笑,凑向莫同风道:“你可有喜欢的,随意挑选,我给你买!” 莫同风道:“你很有钱?” 她把那些物件放进青苗袋里,扬起下巴:“这些小钱我还是有的,我祖母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从不吝啬于我。我及笄后常给人占卜诊治,积少成多,也攒了点私房钱。” 说完一阵肉香飘来,典有宁直勾着眼睛拉了拉他的衣袖,脖子已经伸将出去,声音都拔高了几度:“你想不想吃烤羊肉串!” 莫同风头也不转:“我没办法拿。” “为什么?”典有宁一脸疑惑,艰难地拉回脖子朗声道。 他抬抬小臂,黑纱大袖给那长手盖得严严实实,典有宁了然:“那我给你买对手衣吧!” 莫同风又道:“普通手衣不太行。” “你拿进幂篱里吃!” “会弄脏。” 她两道浓眉凝起,甩开他的袖子,哼道:“那你便是没这个口福了。”典有宁正欲奔向美食,突然,不远处一道骂声传来。 路上行人立刻被粘住腿脚,少顷,已三五成群地围成数团窃窃私语。 一处柳荫之下,挂了一个招牌,蓝边黄底黑字书写“灵池巫,问命卜”几字。 典有宁瞳孔一亮,将羊肉串抛诸脑后,拽起莫同风,快步走近争吵来源:“走,去看看热闹。” 招牌旁边支了一个小竹桌,一张白麻布歪扭皱巴地铺着,摊位上还有个黑乎乎的卦筒,几十支竹签竖在里面,一支竹签孤零零的躺在外面。 只见瘦黄枯骨样的手爪“啪”得一拍,独签上下蹦了几遭,卦筒晃悠半圈掉离那颤颤巍巍的小摊,“骨碌碌”滚至路旁。 “怎么!你想白算!”叫喊之人一身乌袍,嘴尖目小,身量颇矮,中气十足,活脱脱一只灰黑耗子。再看他对面那人,白衣绕玉,唇若涂朱,面虽罩雾,举止仍雅,真真是一位世外谪仙。 他看看散落满地的竹签,沉声道:“你卜错了,为何不退。” “黑耗子”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你说错就是错?你又没去我说的地方找过,怎知是我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粉郎也敢在我灵池巫祁之前信口雌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灵池山的名号!”言罢,“耗子爪”又指指那摇摇欲坠的招牌,头拔了三尺高。 “灵池巫祁卜天下万物,这人师承灵池山不可能算错吧。” “万一是个骗子呢?巫祁的人跑这摆摊?要我说,啧啧啧,不像是能进灵池山的。”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开始各自站队。 “小粉郎”冷肃道:“灵池巫祁门下从未有过你这号人物,请勿打着虚名招摇撞骗了。” “黑耗子”破口大骂:“你说谁是骗子!我看你才像讹人的骗子!”他指手画脚招呼路人评理:“您瞧瞧,您看看!这厮卦签也求了,本人方位也测了,钱货两讫。他不去寻失物,反在此冤我行骗!” 说着又一改盛气凌人转头委屈抽搭起来:“本人自小学于灵池,饮朝露、食灵果,不求世俗之物,只愿行万里助万人。今游至太梧,设一小摊,没拦了大爷您的路啊,为何平白无故讹我安身立命钱!” 部分路人被这番声泪俱下的说辞打动,转了阵营。 “对啊,卜了失物不去确认怎么就说不准!” “看这人衣冠楚楚,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7. 幸会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粉白长衫之前因“黑耗子”的诳语强压着怒气,本自恃形象不愿为了粗鄙骗子横眉红目,谁料又被一女子呛声,端扬的嘴角立刻下撇,咬牙道:“你哪只眼睛见他像灵池山的大巫了?” 扭头细看来人墨绿衣裙,显肤若雪,面容清绝,双眸犹似一泓寒泉,冷澈却波光粼粼。 他实在痛心疾首,暗叹:九分美目,一分见识!但面上仍敛敛愠色,和风细雨道:“姑娘要算卦不如找我,虽不及巫祁,定是比他还会准上许多。” 典有宁没有搭理,粉白长衫一个“你”字硬咽了回去,转着玉笛悻悻然。 “黑耗子”暴跳如雷:“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原来是抢生意的!”旋即舞爪搓手接过那两银子,巴结道:“姑娘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人能有什么本事!” 他捡起卦筒,乌袖大挥将散地的卦签尽数一卷,随意塞进筒内。待挑正几个倒放的签子,又笑眯眯地递给典有宁:“姑娘所问何事啊?” 典有宁指了指不远处的莫同风,愁眉不展道:“兄长得了怪病,不能见烈日头,近期是越来越严重了。我们计划去丹都求访名医,可这太梧、丹都一带秋冬最是少雨,即便路程不是太远,恐怕也得遭不少罪。你能否算算这天光何时会下雨,我也好定下日子启程,或许能让兄长路上好受点。” “黑耗子”贼溜溜的眼珠滚了一圈,连声道:“没问题!没问题!” 随后他拿起典有宁求的卦签,上看下瞅,枯手捏着旧刷毛似的髭须,唉声叹气道:“可惜啊……可惜啊……姑娘,七日内是无雨了。这样吧,不如你七日后再来求一卦,到时且再卜后头的光景如何?” 典有宁垂头丧气。 就在这时,那白衣公子走近小竹摊,他瞧一眼“黑耗子”手中的卦签,又看看罩满黑纱的莫同风,对典有宁温声道:“今日就会落雨。” “黑耗子”豆大的怒目蓦然圆睁,恨恨地道:“红口白牙一派胡言!明摆白日当空的卦象居然会说下雨?今天要是能下雨,本大爷头摘了给你!” 白衣慢条斯理:“解卦不为表象所欺,此签也藏了意外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的意兆。” 话音刚落,“黑耗子”正欲发作。 “啪嗒”,好像有雨点滴落在人的身上,周围有声音冒出来:“下雨了!哎呀!这是不是下雨了!?” 须臾间,雨点连成丝,绵绵密密地倾洒而下,吵嚷声也此起彼伏:“骗子!什么师承巫祁,七日内无雨。还不快给人退钱!” “我就说这人是大骗子吧,灵池山哪会长此等杂草!” “退钱!” 沿街的小贩有伞的撑起了大伞,没伞的便收了摊撤到店檐下,多数看客们也没有离去,挤挤挨挨在林立的店门内站成了一排。 典有宁从青苗袋中取出一把青伞,“黑耗子”趁机想要逃窜。她抬脚踩住乌袍一角,发狠道:“自己动手摘了你的头和退钱,选一个吧。” “黑耗子”摔了个五体投地,成了落汤鼠。他胡乱抹了一把狼狈的头脸,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两银子:“退……钱,我选……退钱!” 典有宁不接:“那位公子的呢?” 他“哎呦”连连,又掏出一两银子。 典有宁接过银子,冷哼道:“一文都不值的水平还真敢坐地起价!还装不装灵池巫祁骗人了?” “不装了!不敢了!”雨势急切,劈头盖脸砸打着本就小如针孔的拙眼,他看不真切典有宁的表情,只顾得“梆梆”磕头。 典有宁放他一马:“滚吧!” “黑耗子”屁滚尿流地消失在漫天秋雨中。 典有宁走到旁侧的店檐下,将银子抛给白衣公子,粉白长衫却先手稳稳接住了钱,乐呵呵道:“我就知道姑娘慧眼识珠,定不会被那骗子蒙了去!” 白衣公子拱手行礼:“多谢姑娘。” 天色乌沉沉的,典有宁并未入檐内。她站在伞下,是这潇潇雨幕中少有的亮色。雨帘垂落,在地面上溅起水雾,雨花染湿她的裙角,她没有介意,笑道:“那你们打算怎么谢我呢?” 白衣愣了一瞬,转而犹豫,还未想清谢礼,粉白长衫就插话道:“这个时辰该用午饭了,如若姑娘……和令兄还未进,不如由我们做东,地方任君挑选!” 此时,莫同风从店檐内走出,站至典有宁身侧。他伸手接过伞柄,扔下一句:“那就如意楼吧。”便拉着典有宁扬长而去了。 只见前方行不到百步,就有一座酒楼矗立在风雨中,举目看时,竟比相邻的店肆都要高出许多。画栋飞甍,珠帘卷雨,雕檐外一面匾额,其上明晃晃写着“如意楼”三个大字,应是太梧城酒楼里最为华贵之所在了。 两人踏进如意楼,迎客的小伙计立即送上笑脸。另外三人途中买伞,也没耽搁太久,已接踵而至。小伙计看几位衣容气度皆是不俗,不敢怠慢,忙不迭嘘寒问暖着,给一行人引进二楼的雅间。 方一落座,小伙计就开始叽里呱啦介绍菜品,粉红长衫喝完两杯茶后,大手一挥挠挠皱起的额头,将点菜的差事拜托给典有宁。 这对典有宁来说可是大大的美差,她自然不必客气,又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点的妥妥当当。 “客官要不要尝尝本店的江米酒!只剩最后三坛了!”小伙计热情高涨。 典有宁眼神示意,环绕一圈,见列位意兴阑珊,随即微笑摆手,是拒绝了。 小伙计坚持不懈,又道:“听您的口音是外乡人吧,可能有所不知。咱们如意楼的江米酒可是赤水客栈直供,整个太梧也仅此一家,名气那是响当当的!城里达官贵人们都爱享用,常竞相购买,供不应求呐!” 典有宁疑惑道:“赤水客栈直供?” 小伙计一昂头:“是啊!西出太梧五里之外有一个赤水客栈,那里的 8. 玉佩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典有宁没想到双方摊牌的速度如此之快,这莫同风长相不是个着急的,性子倒是挺直来直去。也罢,她是急脾气,也不想虚与委蛇再装腔几番。 这时,小伙计拿着三坛江米酒满面春风、大步流星地跑上了楼,见二位互相敬着茶,遂摆开几个酒碗,贴心道:“我给客官们倒酒!” 莫同风轻品了一口,放下茶盏。粉白长衫也不客气,仰头饮尽杯水,重新浮起笑意:“速速满上!” 江米酒汤白无米,蜜香浓郁。大名鼎鼎的美酒也没用金壶银器装着,就被直接扬坛倒入酒碗里。不过这酒碗不是俗物,碧玉薄胎雕梧桐叶,一色通透、状如蝉翼,米酒浮动其中,恰似飘云,极为精妙,是配得上三锭银子一小坛的酒和如意楼的门面了。 典有宁也算开眼,奇道:“这梧桐叶纹理俱现,真是栩栩如生啊!” 小伙计是个话匣子,喋喋接应:“那是!这可是东家重金拜请大师傅刻的,梧桐是咱们太梧的吉祥树嘞!” “吉祥树?” “是呀,您几位是否还未去过西城?西城虽不及咱东城显贵,但是来了太梧不去平阳河上喝茶听曲、愉赏梧桐,那便不算来过。” 小伙计搁下酒坛子,声情并茂:“这平阳河啊西贯太梧城,河两岸种满了梧桐树,那可都是些老古董树,太梧就是取自于此。美景留情,文人游客,风流公子哥们都乐去,是以西城诗舍茶楼遍地,名伶妓子也是一个赛一个漂亮,那小曲唱的……” 白衣公子抬手拦住典有宁和粉白长衫放光的四眼,也打断了小伙计侈侈不休的话茬,示意他退下。 小伙计生怕他们留下遗憾,吃了大亏,添嘱一句:“趁梧桐树都还绿着!今儿秋雨一落,保不齐明儿败成什么鬼样子,到时免不了一群骚客这愁啊那愁的,白了晦气!”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去了。 粉白长衫兴致勃勃,正想开口提议,白衣却先言语,他面向莫同风,问道:“公子是如何得知我们三人的身份?” 莫同风叫的是“灵池七巫”。即使“灵池七巫”和“灵池七巫宗门之巫”,寻常外人不作分别,可莫同风怎么看都是知道不同之处的。 这世上真真正正是“灵池七巫”的人,有且只有山上那七姓宗族才称得此名号。 传说,神创世降于灵池山,造大千世界赐万物灵。最初的七个人类灵力强大,跟随神济世消灾。后来人类越来越多,七巫也代代繁衍形成宗族,组成部落,居住在灵池山上宣神之旨,达民之意。原先的人类只有名字,神感念七巫劳苦功高,降赐姓荣光,尘世皆效仿,人人有姓名。 “巫祁”就是七巫之一,虽不知上古那“祁”是名是姓,但当世此“祁”确实为姓,故而七巫不是七人,而是生长在灵池山上的七姓宗族。 灵池七巫也收外氏桃李,那便可称之为“七巫门下之巫”,算不上“灵池七巫”的。 莫同风闻言回道:“你三人腰间的玉佩。”他停顿片刻,又道:“想必是巫祁、巫礼和巫衣吧。” 灵池七巫虽身负灵力,但也不是样样精通。当然更不是各各巫术强大,总有那么两三个凭借族亲血脉,勉强维持存于山内的灵力,选择去当个无忧无虑的“花瓶”。 粉白长衫就是其一。 不过他是巫礼,巫术习得再差劲,也不算辜负这一巫族了。 巫祁主卜筮; 巫礼主祭祀仪制、巫舞音律之事; 巫衣主祭祀服章、狩猎之事; 三人所戴玉佩是七巫族亲的象征:巫祁为裂纹龟甲形玉佩;巫礼为圆雕双兽首玉鼓佩;巫衣为绞丝纹玉弓佩。 如此玉佩荡漾在腰间,知晓七巫内情之人稍一倾目,何身份便已昭然若揭了。 白衣赞道:“公子实在见多识广,那二位街头相助实际为甚?” 典有宁急忙坦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为何!” 她说的是真话。 其实旁观看戏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这三人可能和灵池七巫有关,上前相助也是真的想帮忙。毕竟灵机已经一动,既能将这戏推向高潮,又能惩治骗子,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为此结缘灵池之人,探摸一下有关身世的边儿,再讨个谢,那都是顺带的事情,没有她也会去做。 粉白长衫紧盯着她,眼神却没有怒意,他拖着长音确认道:“真——的——?” 典有宁回盯他,斩钉截铁:“真——的。怎么?就因为你们是灵池七巫,别人就不能真心帮你们啊!不要这么疑神疑鬼,总觉得别人有所企图,我要真有所图!那……那只能是本姑娘怜香惜玉!不忍看见三个俊俏公子哥被个黑耗子欺负了!” 粉白长衫憋不住了,“噗呲”一声捧腹大笑起来,笑完两个回合,他强压嘴角朗声道:“我信你!”,然后端起早已盈满的酒碗一饮而尽。 典有宁见他如此爽快,便犹豫要不要浅啄一口,以示回敬。这江米酒看起来也不是很醉人,正欲触碗,莫同风拿走她面前的那酒一口闷了。 他的素手轻掷碧碗,竟比米酒还要白润几分,典有宁惊道:“你不是不喝酒吗?” 莫同风湿唇微启,却不是理她,他道:“那你又如何知我是刹月蝶?” 白衣公子挂上一抹柔和的笑:“因为我的玉佩看出你是蝶妖。即是蝶妖,且又畏阳,一双冰雪目,仅刹月也。” 莫同风神色一凝:“你是巫祁宗子?” 七巫宗子身承各宗,掌各巫宗族大事,为其巫族之长。 巫祁宗子承继后,所戴的龟甲佩乃巫祁之令,可断卜天地。 粉白长衫不由地张大嘴巴,怔然道:“你也知宗子?” 莫同风收了收下巴:“略有耳闻……” 白衣公子依然温和含笑。他明明年岁不大,看姿容也是未过三十,可这神态举止仿佛一位和蔼的老者,比起不知多少岁的莫同风还要沉稳许多。 他语气平静:“在下祁自心,也是刚刚承继。说来也惭愧,若不是此次替父亲处理陈年旧事,我也不曾下山看看这无穷世界。不知天地,又何以卜万物呢?能在太梧得遇二位相助,实乃荣幸。生疑心意,确是我们以小人之心 9. 纠纷 《九魄焚风》全本免费阅读 [] 只见淅沥碎雨里,一个不惑书生瘫坐在地。他没穿蓑衣,被雨水浇了个满身满头,口中嘟囔着粗言恶语。 那人狠呸一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什么卖完了,我看就是在搪塞我!老子又不是没银子,你凭什么不卖!” 一句“还不快滚”气势如虹,从酒楼内冲上来。回骂之人许是站在廊檐下,典有宁看不见人影,不过听音应是那个热情的小伙计。 他嫌弃道:“我们东家特意嘱咐了,就是不卖给你。莫不说卖完了,假使一坛没卖出去,也没你的份。” 老书生气得七窍生烟,手尖颤颤点指如意楼,白眼直翻。他结结巴巴吐出几个“你”字,索性四仰八叉全身躺倒就地撒泼:“还有没有天理啊,客人上门不好生招待,反而拳脚加身啊!” 宽敞的街道回荡着那人的哭嚎,偶有一两行人匆匆路过,不知是否司空见惯了,都未多给一次转眸。 小伙计铿锵有力:“世上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好好的读书人不做,偏偏要当个臭无赖。话已经跟你说明白,下次胆敢再来如意楼闹事,直接抓你见官!” 席地书生见胡搅蛮缠无用,立刻翻身跪步上前,响头猛磕:“求求你,求求你!偷偷卖我一坛吧。”他抠搜出几枚铜钱递过去,又求道:“小爷您通融通融,我请您喝茶。” 一只胳膊伸将出来,扬手打飞那三瓜两枣,嗤之以鼻:“不卖就是不卖!你死了这条心吧!” 铜板四散洒落,老书生软硬兼施却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怏怏低头一边怨骂,一边将铜板捡了。 礼衡见那人癫狂无状的乞丐模样,连连摇头,难以置信道:“要不是这一身儒巾襕衫,还真难看出来是个书生。” 旁边的衣晚林也晃着脑袋,跟着附和:“可不是嘛!” 观此热闹,恐怕是书生堕入酒坛,又得罪了如意楼的东家。 典有宁甚感乏味,正欲掉头而去。 此时,一个粗衣少女冒雨急奔至楼下,是冲着老书生来的。她抓住老书生的胳膊,焦心如焚道:“钱呢!我的钱呢!快把钱还给我!” 钱财纠纷? 典有宁来了兴致,欺身又看。 老书生猛地把少女推摔在地:“什么你的钱!你这个不孝女,竟然藏私房钱。我还没找你算账,自己倒敢跑来要钱!” 少女哭喊着,复又抱上老书生的腿:“那是棠棠的续命钱啊!爹爹,我求求你,不要再喝酒了!不要再喝了!” 老书生抬脚又是一记重踹:“续什么命,这就是个无底洞!我已经给她相好阴亲,只待她咽气了。等操办完你小妹的婚事,我再给你找个婆家。你若还闹,便打断你的腿!” 少女几乎崩溃,才将爬起身子,老书生早已绝尘而去了。滂沱冷雨中,她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不肯挪步。 礼衡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钱袋,丢了下去。未等街上少女如何反应,他就已撤回支撑窗户的右手。 廊窗紧闭。 “有如此生父,你的这袋银钱也落不到她的手上。”典有宁眨眨眼,实事求是道。 礼衡心知肚明,神色无奈:“希望这次她能藏的好点。” 三人重新坐定,加入莫同风和祁自心的闲聊。典有宁一言半语说了当街之事,颇为唏嘘。 不一会儿,那小伙计又上来了。 他捧着个钱袋,仔细一看,不就是礼衡丢下楼的那个! 小伙计询问道:“不知是哪位客官丢的钱袋?” 礼衡表情微滞:“是我的。” 小伙计闻言连忙送上,礼衡又奇道:“这钱袋怎么在你手上?” “是一个姑娘在楼下捡到的。”小伙计当即解释,怕有误会,又详细道来:“那姑娘说,这钱袋是突然从天而降在她面前的。她四周看了,猜可能是咱们如意楼上的客官掉的,便捡了交予我寻找失主。” 礼衡接过钱袋,袋布鼓鼓囊囊的,估其重量应是未少一分。他皱了皱眉:“那姑娘何在?” 小伙计答道:“已经离去了。” 典有宁盯着小伙计若有所思,问道:“你认识那姑娘吗?” “认识的,李秀才家的大女儿李枝嘛!” “李秀才?是刚才楼下吵闹的老书生?” 小伙计拍手称是,随即又停下动作赔礼道:“让客官您见笑了,都怪那个李秀才几次三番前来讨酒,死缠烂打。就他也配喝江米酒?” 典有宁直言疑惑:“他既然有钱买,你们为何不卖?难道说你们如意楼也定了什么挑拣酒客的规矩?” 小伙计挺了挺腰板:“不不不,没有规矩,只不过我们东家看不惯他,不愿意卖他罢了。” “哦?是有过节?” “也不是过节,而是……不对,确实算得上过节……”小伙计挠着脑门,是在犹豫,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典有宁倒了一杯茶水,推向小伙计,又拉开一张凳子,撺掇他坐下慢慢说。 小伙计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拒绝。他清清嗓子,觉得不该辜负客官的好意,便打算彻底打开话匣。此事已是太梧饭后谈资,客官们又是外乡人,说说也无碍。 说说便说说! 小伙计双目炯炯有神,他使尽浑身解数,绘声绘色地道:“我们东家可是个奇女子!昔年父兄早亡,她白手起家经营小酒楼,后来慢慢扩张才有了现在的如意楼!她年少时困苦,曾有一位闺中密友一路相互扶持,就是那李秀才的发妻宋氏! “宋氏是玲珑绣坊小有名气的绣娘,她绣的花样,太梧的贵女们都喜爱得很啊! “东家经商,宋氏学绣,起初皆是受了不少罪。本以为如意楼渐渐壮大,宋氏出师,两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谁料,宋氏居然遇见了李秀才那个天杀的废物! “李秀才曾经也是个仪表堂堂的少年,祖上书香门第,与宋氏算得上郎才女貌。可惜呀,他家道中落,苦读又屡试不中。这折桂愿景和仕途前程就像那白麻纸上勾画的烧饼,只能看不能吃啊! “在我们东家的强烈反对下,宋氏摔碎了东家送她的玉钗,义无反顾的嫁给了李秀才,与东家彻底分道扬镳了。 “婚后,宋氏用自己刺绣赚的银钱供养李秀才。可倒好,有手有脚的汉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了! “我们东家自是气得怒火冲冲,但宋氏不予理睬,宋氏心甘情愿,宋氏觉得有脸面,还做着状元夫人的美梦嘞! “再后来宋氏和李秀才生了一对双生子,就是那捡到钱袋的李枝和她体弱的妹妹李棠。李棠的身子是随了宋氏,常年病怏怏的,不过只要仔细将养着,不太劳累,也就并无大碍。 “但那李秀才确是个实实在在的废物,读了好多年书也毫无长进,直到而立之年都没有考中。我也知道那很难,千千万万人也考不中几个。你说他考不中就算了,认清形势好好谋个差事,照顾妻女,也能算得上家和喜乐。可他偏不,整日游手好闲,最后竟然还成了个废物酒鬼! “梦幻泡影,一触即碎。宋氏的美梦是醒了,但她哪里受得了这个,转身便又深陷无尽的噩梦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李秀才醉酒后抢钱,动手把宋氏打了。这一打,她那弱恹恹的身体就再也没好过。 “病还得治,家也需养。宋氏仍自己撑着日日夜夜刺绣,填补那看不到头的大窟窿。东家不知内情,即使宋氏幡然醒悟,也自认对不起挚友,无颜再见东家。” 说到这里,小伙计激昂的语气全然淡去。 “之后呢?”典有宁追问道。 “之后……”小伙计轻声喃喃,继续开口:“之后有一次,宋氏接了个大活,是太梧城里一家贵女出嫁,指名请宋氏绣嫁衣。那家人临时改了婚期,嫁衣要的很急,一人应是绣不完的。但这差事报酬颇丰,宋氏还是硬着头皮许诺下来。” “那她绣完了吗?”典有宁又问。 小伙计顿了顿,垂头丧气道:“宋氏允诺了,自是绣完了。不过那绣完的嫁衣刚一拿走,她就一口鲜血吐出,也去了。我们东家和她……两人最后都没有机会冰释前嫌。” 典有宁的眉眼压了下来:“那确实是很大的过节……” “是啊!所以他不配喝我们如意楼的酒!”小伙计带着哭腔,又气又恨:“客官您是不知道,还有更混的!那嫁女的高门感念宋氏付出,补偿了一大笔银钱,还请客上门招待了李秀才一番。那个猪狗不如的废物自从在宴席上喝了江米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