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雨》 1. 序幕 《温带雨》全本免费阅读 [] 《温带雨》 文/梁稚禾 · 序幕 “好好长大,祝你祝我。” ***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深秋的一天,大风从白到晚。 北京像一个巨大的机械工厂,生产计划严苛推进,每一根齿轮都在恶劣的天气里照常运行。 玻璃幕墙将霓虹灯光漫射到遮天蔽月的大厦、层叠的高架桥,还有熙熙攘攘的各色车辆上。 也许正塞车的某位司机恰好调频到FM98.87,刚好可以听到年轻女主播清冽而有力量的声音。 “这座城市包容每一个无措的灵魂。” “如果你也喜欢北京,欢迎你来这里找寻你的爱与自由。” 最后一句词讲完,林渡把主输出音量推子推到底,摘掉耳机,导播台那边同事隔着玻璃冲她竖起拇指。 她弯弯唇角,拎起挂椅背上的大号帆布托特包,对导播台那边做了个走的手势。 导播台的同事何昕是和林渡一起进来电视台的实习生,跟她一样住海淀苏州街附近,所以时常下班一起回家。 电视台夜晚的长廊静而空荡,林渡进到缓慢下降的电梯里,身边的何昕还在抱怨电视台转正困难。 说一届的同学去蓝台做综艺都已经在上星节目署名了,都是传媒大学出来的,她们现在还苦哈哈在这里等转正。 林渡播了一整晚,嗓子有点哑,安慰对方的时候声音听上去有点闷闷的不自然,语调一如既往平淡温和:“连你也要担心转正,其他人更要发愁了。” 讲话的时候她手里的手机亮了下,林渡划开屏锁,看到好友路嘉茉的微信消息。 路茉莉:【下班吗?】 林渡看一眼状态栏上的时间,19:38。她们今天约在中关村晚饭,具体时间要等两个人的事情都结束再决定。 一旁何昕长长叹了口气,林渡抬起手轻抚了抚对方的手臂以表安慰,收回手后回了消息。 温带雨:【刚下,答辩顺利吗】 温带雨:【我现在去地铁站】 夜晚的电视台静寂无人,走廊里声控灯五秒钟熄灭一次,下一秒再重新被脆生的脚步声唤醒。 走出电视台大门的时候刚好收到路嘉茉的回信,林渡低着头看微信。 路茉莉:【还行】 路茉莉:【四楼等你?】 是说她们常去的商场四楼,路嘉茉离得近,大概率会先到,所以要等她。 林渡回了一个【好】,脚下单薄的德训鞋踩上石板台阶,外套袖子突然一紧,林渡看过去,身边的何昕扯着她袖子直指略显陈旧的柏油路的对面。 顺着何昕指的方向看,林渡见到电视台门口窄窄的马路对面,格格不入地停了辆白色帕拉梅拉。前车门倚着个穿韩式长款大衣三十来岁的男人。 呼呼的北风一下下按压着半秃的老杨树,染黄的叶子刷拉拉落了一车一身。 在朴实无华的老街边,并没偶像剧的浪漫氛围,反而看上去有点刻意的滑稽。 林渡和那男人对视到时,对方抬着下巴扬扬手冲她打招呼。将三十岁男人认为自己能征服这个世界所有女人的自信写满了整张脸。 何昕挽着她手臂要往过走,刚刚颓丧的语气一扫而空,尾音调子微微上扬:“这都这礼拜来的第三趟了,小曲总跟你玩真的吧,这么穷追猛打。” “别傻站着了,走呀,跟人打招呼去,台里大广告商呢,得罪不起。” 林渡眉头不自觉轻拧了下。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开口,被拉着走到了曲总面前。 何昕先开口招呼:“Hello曲总!这么晚过来,冻坏了吧?” 林渡被拉住手肘站在旁边,公事公办地礼貌从旁招呼了声:“曲总,晚上好。” “还行,刚降温还能接受,”曲奕铭说,“你俩这么晚才下班儿,也太辛苦了。” 说话的时候眼睛总往林渡身上飘。 他视线从林渡半垂的长长眼睫下移到白皙挺直的鼻梁和一冷就冻红的鼻尖,停留在她微抿的嘴唇上时,她刚好张口,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只是做好份内的事。” 曲奕铭不自觉抚了把下巴,眼睛怎么也移不开。 身边哥们都说他这回瞧上这姑娘忒清高,想追上且着呢。劝他别费那劲。 他们没一个懂。 他爱的就是她身上这份倔强这份清高,这份不把人看眼里的劲儿。 她越不搭理他,他越上头,越来劲。 何昕颇热情地回应曲奕铭:“不辛苦不辛苦,我俩这刚毕业,要学的东西多,多干点活儿也是积累经验您说是不是。” “是啊,你们年轻,”曲奕铭笑了声,“多学多做,没坏处。” 话虽是在跟何昕说,说话的时候却一秒钟眼神也没分到她这边来。 何昕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又一次在心里感叹,林渡真的过分漂亮。 何昕站在她侧边,目光所及是她清瘦的侧影。 林渡今天穿了件乳白色大衣,内搭一件单薄的蓝色衬衫,白净纤细的手指握在肩上托特包的肩带上。 有点防御的姿态。 她一直都没有刻意看曲奕铭,视线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总让人觉得,她有满肚子不与人道的心事。 一阵深秋的冷风刮过,她的长直发被风扬起,发梢猝不及防地扫过何昕面颊。 留下一点馨香的旧款国产洗发水的味道。 何昕突然就觉得,那些男人会爱她再合理不过。 只是短暂的出神,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这男人已经忍不住邀林渡吃东西。 “这么晚下班儿饿不饿?我知道一地儿,烤肉特不错,带你俩夜宵去?” 何昕没出声,站边上看林渡反应。 大学一开学她就注意到林渡,19播本美女如云,个个不缺追求者。 念书这四年谈恋爱的也都不少,有的跟同班男生内部消化,有的二代小开对象一个接一个地换,还有的还没毕业,已经领了证回家做太太去。 唯独林渡,从始至终,没见她对哪个男的有过什么过多关注。 也不知道是真的眼高于顶,还是没那根弦。 这回这位穷追猛打有几天了,一腔热忱的。不过可惜了,林渡看上去实在对他没什么兴趣。 何昕思绪一停,果然听到林渡不算委婉的拒绝:“抱歉,我不太想吃东西。” 林渡话音落下来,觉察到何昕猛扯了把她袖子。 大概在提醒她不该这样拒绝台里举足轻重的大广告商。 但她今天有点累,真的不想撑着去应承不算熟悉的人。所以看着曲奕铭,补充道:“曲总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下班了。” “曲总你看,没提前打招呼吧,我们今天加班,刚在食堂吃了点儿。”何昕在一边忙着帮林渡找补,“现在还真吃不下,要不咱喝点什么去。” 林渡今天跟好友路嘉茉约好了一起吃晚饭,大四开始她们都很忙,能约到一起吃饭没那么容易。不想为了讨好广告商爽掉朋友的约。 就算是没有约了人,也不想和曲总私下里吃饭。 临近毕业,学业工作上的事情都已经令她焦头烂额,她没兴趣也不想把自己卷进更复杂的人事关系中去。 她轻轻从何昕手里扯出自己的袖子,冲对方摇摇头。 正准备再说一声自己也不喝东西,恰好曲奕铭的手机响起来,电话那头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曲奕铭没及挂断电话就打着手势小声同她们抱歉说下回再约。 那辆略显招风的帕拉梅拉从林渡面前开走的时候,她听见何昕叹气:“其实我觉得曲总真挺好的,家底又厚又肯对你花心思,这年头,不好找的。” 林渡没接茬,顾自向地铁站走。 何昕还在喋喋不休:“吃个饭也不耽误什么,你要是真跟他好了,转正还算得了什么大事。” 林渡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 天晚了,地铁口的人不算多。她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走进去。她爸爸老林从小就教过,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拿了别人的好处,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何昕还没死心,她跟林渡一道,一前一后进了地铁。 晚间的四号线刚好坐满,林渡伸手扶住门边的扶杆。有点疲惫,但依旧稳当地站好。 何昕靠到车厢门框边,面对着林渡,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林渡,长这么大,没有什么男生让你动过心吗?” 听到对方喊自己的名字,林渡抬起头,看到何昕现在这样靠到门边的姿势,突兀地想起来,很久之前,有一个人,他也常常这样。 明明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总是很疲倦的样子。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走到哪里没骨头地懒洋洋靠着倚着,漂亮的眼睛冷冷淡淡地看人,眼白上一点点经年累月的血丝。 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 何昕问的那种感觉对林渡来说有点太遥远,像厨房柜子里那个沾满尘灰弃用已久的旧鱼缸,原先里面那条甩着尾巴扑腾的小金鱼已经不知道死掉了多久。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在中关村站下车,出站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整个鼻腔里回放着涩涩的杨树叶和凉凉的冷空气的味道。 林渡抬起手臂,捂捂冻疼的耳朵,迷迷糊糊地在想,又一年冬了。 *** 林渡是在商场四楼见到路嘉茉的,后者递给她一杯去冰柠檬水。 两个人视线对上,路嘉茉白净的下巴朝美食区一指,林渡接过柠檬水,撕开包装插上细细的吸管,点点头表示“出发”。 俩人见面半句话没说,好在意思表达到位了。 进到美食区,她们两个求同存异达成一致,选了一家新开的韩料店。 吃饭的时候有话题天南海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天。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俩成了这种相处模式——舒适、简单、没负担。 最近好忙,有一阵子没见,再见面却好像一点儿没生疏。 林渡咬一口腌萝卜,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高中的时候她们俩一个理科实验班一个文科实验班,中间差了三层楼,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因为她认识了一个人,半只脚踏进了他们的小圈子,认识了路嘉茉也认识了其他几个人。 刚认识的时候才高二,现在大学都已经快要毕业了,林渡偶尔还会和他们那几个朋友联络。 这家店的腌萝卜有点齁,她咬着吸管吸了一大口柠檬水,柠檬涩涩的口味冲淡了其他味道。 后来认识的人还在联络呢,带她认识他们的那个人,却已经很久很久不联系了。 …… 今晚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商圈好像格外热闹。 林渡跟路嘉茉晚餐结束下楼的时候,遥遥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广 2. 降雨 《温带雨》全本免费阅读 后来的后来,即使冬去春来,很多年过去,林渡回忆起来,还是会想说,二〇一七年,是发生很多很多事的一年。 也是后来很多次彻夜难眠的根源。 她在这一年种下悲伤的种子,在风雨浇灌里生根发芽。 *** 2017年的北京其实和2023年差别不大。同样闷热,同样匆忙,也同样包容。 钢铁森林的另一边是市井烟火;酒绿灯红里有人在满身疲惫地讨生活。 这年林渡刚读高二,没遇见周嘉梁,一切都还秋水无波地平静着。 盛夏的这一天,午后窗外空气蒸腾,小区里住的都是育英中学的教职工,遵循着中学生早起午休的作息,一到了午间,整个小区都陷入短暂的安宁。 平静而闷热的时段,外面蝉鸣和着上年纪的空调外机轰隆隆的运作声,客厅里林爷爷的小收音机里放着京剧《定军山》,老生唱得铿锵有力,林渡听得却昏昏欲睡。 今夏比往年都要热,老楼房憋闷不通风,林渡又出去打了几天暑假工,回来就得了热伤风。 总觉得脑袋沉沉的,坐书桌前解道圆锥曲线大题,老林教过好几遍,第二问还是解不出来。 她弯腰扭开边上的落地扇,想着吹阵风清醒点儿,非但没用,还被吹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援朝一听孙女这感冒加重,收音机都给关了,拖着不太便利的腿脚跑到林渡门口,心疼地念叨:“降雨啊。” 这是林渡的小名。 “病了就歇歇吧,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林援朝走进去,连数落带哄着,“你这小孩也不好好吃药,爷爷下去给你买点零嘴,再上门口开点药你好好吃了好不?” 打林渡有记忆起,爷爷总这样哄着她。腿脚还好的时候就总是攒着自己的烟酒钱给林渡买吃的。 平时旁人眼里抠里吧嗦,公交车都不舍得坐,多远的道都要骑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的老头,隔阵子就往家里搬满箱子的AD钙奶、十几连包的虾条还有各种口味的奶糖。 林渡把风扇关掉,倒是清醒了点,看着一脸殷切的林援朝,趴到书桌上,侧着脸抿抿唇:“没事的爷爷,我就好了。” 嘴上说着没事,声却跟快没气儿了似的。 急得林援朝就要下楼去,林渡忙把人叫住:“真没事,爸爸早上给我弄药了,我睡会儿就好了。” 林援朝这才作罢,从林渡房间出去之前还不忘叮嘱林渡盖点儿毯子,别一夏天就贪凉,老了要坐病的。 …… 林渡这一觉忽睡忽醒,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虽然没有睡实,但是午睡之后精神好像好了一点,只是身上汗涔涔的不舒适。 她钻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收到前桌宋小尧发来的微信。 小尧:【一会出来不?我跟我妈要去超市,一起去呗】 小尧:【我好把英语报纸给你】 英语报纸是她们暑假英语作业之一,宋小尧报纸不知道扔哪了,一放假就把林渡的借去复印,今天才想起来还。 林渡把头发绑成马尾,发圈不太紧,额角碎发松松散散地落下来,空出手来给宋小尧回了消息。 温带雨:【好,现在吗?】 两秒钟后,滴滴—— 小尧:【嗯嗯】 小尧:【我们到你家小区门口等你】 宋小尧家跟育英中学家属楼就隔了一条马路,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 林渡应下来后,手上动作也加快,关好房门又拉上半边窗帘,将吊带睡裙换成宽松的白色短袖和一条若隐若现在短袖下的灰色运动短裤。 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打开衣柜的镜门,上衣穿得匆忙,领口下沉着,镜中少女蕾丝边bra上缘微微起伏,胸口白玉无瑕的皮肤上偏有一点烟头大的圆形伤疤。 林渡视线只在上面停一下,立刻整理好衣服。 关上镜门的时候还是不自觉想到,为什么过去好久,好像还能听到烟烫在皮肤上,细微的滋啦滋啦的声响。 客厅餐桌边上有爸爸老林留下来的零钱,老林要加班,林援朝不会用手机支付,这钱给林渡爷俩买吃的。 林渡没动这钱,书店老板把暑假工的钱转到了她微信上,足够当作这学期零花钱了。 出门的时候看到林援朝也已经在自己房间里睡着了,林渡在门口换上自己洗干净的浅口帆布鞋,轻手轻脚地打开防盗门。 防盗门的右边是个老式电子万年历,出门前林渡抬头扫了一眼,老家伙右下角写着今天的日期——“2017年8月12日”。 距离开学还有两天时间。 在小区门口如约见到宋小尧跟她妈,林渡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英语报纸,礼貌地跟母女俩都打了招呼。 宋小尧在学校里出了名的外向,上来就搂上林渡,食指勾勾林渡下巴:“渡渡,今儿大热天的戴什么口罩啊?” 她妈妈在边上咯咯笑:“宋小尧你一个女孩子成天勾肩搭背的成什么样子,看看人家林渡,安安静静的,多稳重。” 林渡摇摇头,声音还有点生病的漂浮:“有点感冒了,怕传染。” 宋小尧跟她妈妈倒并不介意,都是大方人,还一把把林渡拉过去,站宋小尧她妈遮阳伞的最中间。 两个人暖烘烘的体温一左一右烘烤着她,林渡心里的火山好像有熔岩在潺潺流开,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从育英中学家属院出来,这片是上年岁的老城区,遍布满眼的七十年代苏式筒子楼,红砖墙边大槐树摇摇晃晃。 往南走像是见证城市更迭,高楼大厦平地而起,现代化的建筑,恢弘的装潢,一眼望不尽的繁华。 临近开学街上人也比往常多,林渡跟着宋小尧母女往南过了一条街,去到附近便民商圈一家永辉超市。 林渡记着老林这两天有点中暑,特地称了点绿豆,预备回去煮了绿豆汤放冰箱冰了之后给老林装保温杯里让他上班喝,清凉还能解暑。 爷爷这两天还念叨着要吃排骨,但他身体状况不大允许沾荤腥,林渡想了好久买了两根玉米,想着煮个清淡的玉米排骨汤。 除此之外又买了一点西红柿,切开了放一点绵白糖,在盛夏天里格外好吃。 完事之后宋小尧和小尧妈妈要去百货区,新学期开学,宋小尧要买一点新的生活用品。 林渡旧的东西都还能用,没什么要买的,安静跟在她们身后,偶尔被点到名就认认真真地给出一点建议。 前前后后逛了一大圈,往回走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钟。黄昏时分暑热未消,夕阳的金光隐晦泛开,洒水车漂着水泽慢吞吞地开走,管他光还是水,一层又一层往整街携风轻颤的老槐树上镀。 人工洒水给燥热的天带来一阵短暂的清凉,遮阳伞变得可有可无。 小尧妈妈遇到一位老街坊,跟宋小尧三个人在前 3. 降雨 《温带雨》全本免费阅读 那天的一点小插曲并没对林渡平淡的生活有任何影响。 时间很快翻过两天去,附中高二开学这天是8月14,一直晴得发躁的天到了14号早上,竟然难得不见晴。 外面天空昏沉沉,热气罩着整座城市,闷得人缓不过气。 早上5:55,林渡被窗外密不透风的空气糊了一脸,忙又重新关上窗。 铝合金窗框温温的,关上以后隔绝了外面的一部分热度和嘁里哐啷的搬东西的噪音,保留了房间里一点宁静。 这么热的天还有人在搬家,看起来很急于搬离这个疲惫的老社区。 家属院里住的都是育英中学的老教职工,林渡从小在这里长大,初中也是在育英读的,邻居大多都认识。 不过这些年搬走的搬走离职的离职,小区已经不像过往那样热闹了。 该走的留不住,林渡没再在意有人搬家的事,趿着拖鞋走回床边。 夏凉被乱糟糟,她手刚捏住被角,窗外猝不及防地轰隆隆响起两声闷雷,乌漆漆的浓云翻滚,房间内光线时明时暗,窗子被风摇晃,山雨欲来似的。 林渡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愣了下,虽然很快回过神,后来叠被子洗漱的时候却总觉得胸口闷闷,好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绑好马尾辫从卫生间里出来,林渡深吸了一口气,但并没有缓解这种闷燥的感觉。 “降雨,来吃饭,”林渡朝饭厅望去,她爸爸老林在餐桌前敲碗喊她,“面条盛上在桌子上了,一会儿吃完你再整理下书包,别落下什么作业。” 说完又是来来回回几趟不知道往桌子上拿什么东西。 老林就是有这种能力,嘴里一个快字没说,行动感染你让你着急。吃个早饭都觉得是坐在教室,老师正站讲台边上抱着膀子催促着快点儿坐好,该上什么课就拿什么课本,个个儿的不小了要有点时间观念。 林渡凑上前,正要分筷子,林立诚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到她面前,在林渡递了筷子过去的时候,又推来一杯冒热气的牛奶,也不管这不伦不类的早餐组合,让林渡边喝边吃。 这面条是老林最拿手的鸡蛋面,面条是打了鸡蛋和的手擀面,有点硬硬的,但格外有嚼劲。 浓稠的面汤里煮了一个鼓鼓的荷包蛋,上面缀着几块碎芹菜梗,看起来清汤寡水的一碗,味道还不错。 爷爷不用早起,没起来吃饭。饭厅里父女俩饭吃的一个比一个安静,低着头也没说话。 外面雷和风好像突然又都没了动静,只是天还沉着,屋子里黑黑的,吃饭快要看不见嘴巴。 林渡慢吞吞把荷包蛋最后一小块放嘴里,胸口还闷着,有点食不知味。 坐对面的林立诚已经几口吃完,看了低着头的林渡一眼,眼里有点忧色,停顿了下,端着自己的碗和林渡用完的牛奶杯子进了厨房洗碗。 等他洗完碗出来的时候,看他闺女还没吃完。林立诚一面把卷子夹胳膊下,一面看着林渡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停下来,忍不住开口:“其实高中这三年你以后想起来就感觉过得很快了。” 林立诚以为她是因为开学怏怏不乐,安慰人的时候语气也放很轻:“压力肯定是大,都是熬着。等过了这个坎就好了。你要是有什么事跟爸爸说,别自己闷着,知道吗?” 知道自家闺女是这么个闷葫芦性子,林立诚有时候也无计可施,只能尽所能关心:“爸爸这边赶不及,你有心事晚上下了自习,爸爸弄点好吃的咱俩好好聊聊好吗?” 高中特殊时期,老林大概执教多年,知道这关口的学生爱出各种岔子,所以对她分外关心。 但是老林要上班加班已经很辛苦了,林渡不想他再为自己担心,摇摇头:“不用的爸爸,我就是有点没睡醒。” “真的没事的。” “您快上班吧,晚点李主任要说了。” 林立诚从玄关柜子里拿出把工行送的旧伞,想放到架子上,顿了下又自己胳膊夹住,在卷子下边。重新翻出一把纯色天堂牌折叠伞。 拗不过林渡,只好嘱咐:“那你记得带伞,外面要下雨。” 关门之前,还又认真宽慰:“别自己闷着啊降雨,天大的事有你爸呢。” 啪嗒一声,防盗门被带上。 又当爹又当妈的啰嗦老爸出门,留下小闷葫芦姑娘,还有满室的安静。 林渡的动作停下来。 听说胃是情绪器官。 老林的一番话随着暖呼呼的一碗汤面进了肚子里,好像心里也不那么闷了。 *** 拎着折叠雨伞下楼的时候,楼下正搬家邻居的家当已经被装上中型面包车,车后备箱的门还没关上,林渡瞟见里头一台四脚撑着的精致复古黑胶唱机,越看越觉得眼熟。 果然还没绕过这辆货拉拉,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林渡”,板板正正一个男声。 这声音林渡从嫩生生听到他变声成个接近男人的声音,声如其人,林渡转过头,果然看见李舟远。 后者推了下黑银半框眼镜,迈开两步走到近前,瞥了眼她好好背着的杏白色书包。 “开学了?”李舟远问林渡,“提前补课?” 附中高二比育英那边早开学半礼拜,是要提前补课的,等到高一军训完了办完开学典礼才算是正式新学年。 林渡点点头,自从她中考升学的时候报了附中,没直升育英中学高中部,她跟李舟远没再有以前那种密切的来往。 俩人又都读高中,一个比一个忙,虽然住同一个小区,十天半月不一定能碰上一回。 好一阵没见的人,不自觉的陌生和疏远带来一点尴尬气氛,林渡不知道对方感不感觉得到,她扯扯双肩包肩带,想了半天干巴巴地问了声:“要搬家了吗?” 多明知故问。 怪她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初中考完了报考高中的时候,为着她想去附中的事,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都是收敛着脾气的小孩,连李舟远他爸李主任都咂舌,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俩人吵成这样。 还说回头要跟林渡爸爸讲讲,他这指腹为婚属意的未来儿媳妇怎么原来是个倔脾气。 李主任真的不太了解林渡。她一直都是个藏得足够深的犟种,脸上不显山露水,认定的事情谁说也不好使。 上附中的事情也是这样。 哪怕李舟远、李主任还有小区里看着她长大的叔叔阿姨都不建议她去附中。老林也说育英虽比不上附中市重点,但好在咱们熟悉,这就跟找对象一个道理,知根知底一起长大的,远要比踮着脚高攀的好。 甚至连林渡在育英是好学苗,年级组重点往校文科状元培养的,但进了附中,搁尖子生堆里一放,什么结果就不好说了这种论调也直白说出来了,到最后也还是没改了林渡的决定。 她一意孤行报了附中,逃离了让她惧恶万分的人和事,这一年的太平日子,她珍惜得如同劫后余生。 “嗯,要搬去南边,那边新开的楼盘。”李舟远说,“离得也不远,走路十来分钟。” “等收拾好了,你来家里玩。” 李主任是育英骨干力量,能从这里搬出去也不稀奇。 只是李舟远这样说,林渡多少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还好这时候拉货司机搬着老大的一盆君子兰下来,关上后备箱门顺便提醒李舟远该走了。 林渡也就知趣地说要赶去上学,准备走了又被李舟远叫住。 后者牛马不相及地突然说起来既然去了附中学习更得上点儿心,林老师一个数学模范教师,自己女儿文科数学还上不了一百一,这像话吗? 这人讲话标准的好学生腔调,也许是受李主任的影响,总是有点说教人的意味。 林渡虽然固执,但不爱跟人口舌上争什么,囫囵听过李舟远说的,点点头上学去了。 *** 绕过一片密匝匝的绿化带,林渡看到附中北二门。 刚刚在小区里跟李舟远讲话耽误了一会儿,现在大概已经接近早读开始的时间,红白校服往校门鱼贯涌入。 一个半短不长的暑假没见,进门学生三三两两,嘁嘁喳喳好像有都说不完的话。 林渡热伤风还没好全,隔着口罩打了个喷嚏,上身因此往前一倾,还没等直起身子来,脖颈右肩突然一重。 一条白生生的胳膊搭到她肩膀上,林渡刚转脸过去,对方手劲一收,一把就把她勾过去。 “渡渡!”宋小尧勾着她脖子,另一边还跟着同班同学阮亦旋,林渡性子内敛,阮同学也不是宋小尧那种外放的小孩,所以同窗一年,两个人也算不上熟,只是见面会打招呼的关系。 林渡朝阮亦旋弯弯眼角,下秒看到后者也被宋小尧搂过去。小尧同学站在中间,左拥右抱地感叹:“期末那会儿我还担心分文理大分班给我们分开呢,没想到这次分班还挺人性化的。” “可太好了!这下我们又能在一个班了!” 这回分班的方式确实很难把她们三个分出去。 她们十九班选文的不动,选理的按成绩分到理实验/平行。虽然是最后一届文理科,林渡没继承林老师的理科水准,对文史倒是从小感兴趣,所以还是选了文。 高二(文)十九班在逸夫楼四楼最边上,林渡被宋小尧拉着一口气上了四层楼,宋小尧倒是脸不红气不喘,林渡却是扶着墙进班的。 宋小尧特殷勤地帮林渡把书包摘下放她桌上,末了一伸手:“语文套卷给我看看呗。” 就知道无事不起早,林渡掏出来语文卷子,嗔一眼递给对方。 旁边有男同学搭腔:“师太作业你都敢来抄,嫌命长了?” “这有什么,”宋小尧翻开卷子,“我别的题都做完了,就差几道选择。” 说完刷拉拉抄了几下,连她自己带林渡的一起递回林渡手上:“完事了,大课代表赶紧的,收作业去。” 林渡是十九班语文课代表,文理分科后十九班班主任没变,还是原先的语文老师王珞华,所以她这语文课代表也没动。 这个点儿班里同学已经来了四分之三,其他课代表陆陆续续开始收作业,林渡接过宋小尧递来的套卷,也转到了第一排去收其他同学的。 等林渡敛好作业抱着厚厚一大摞套卷加上积累本从教室出去的时候,班长刚得了班主任的令,让同学们先把教室卫生搞一下。 已经是早读时间,其他班级要么是老师训话,要么是纷嚷嚷在背诵,十九班的班主任王老师有点洁癖,所以安排同学们在这个早读搞好卫生。 一整摞作业又沉又不稳当,林渡上楼的时候快要看不到路。 好不容易爬了层楼上来年级组办公室所在的五楼,整个楼道安静得落针可闻。林渡踩上最后两节楼梯,脚步放轻得快要听不到。 她是有点怕上来五楼六楼的。楼层之间的界限,像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这里学生大多是附中初中部直升,或是周边学校来的尖子生。 事实 4.降雨 《温带雨》全本免费阅读 高中生的时间分秒必争,介绍新同学的事情很快告一段落。 外面天阴阴沉下来,雨中的一整片天空都呈现混沌的深蓝,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清晨还是傍晚。 班主任王珞华“啪嗒”一声,把教室后排两盏没开的灯也给打开。 灯管冷调的光线塞满教室每一个角落,王珞华拍了两下讲台,提高了嗓门让大家动作快点,赶紧拉开桌子准备考试。 这次考试算是分班之后的一次摸底考。 跟其他高中没什么分别,附中大大小小的考试一大把。除了重要的期中期末、联考、模拟考、月考之类的,其他考试大多不排座次表,就这样拉开桌子即刻开考,既省时间又有效率。 反正教室里摄像头三百六十五度没死角,就算不排座次,出了点儿违反考场纪律的事情后果也不算小。 林渡座位在靠墙那排的中间,一回到座位上就按照老师的要求将桌子拉到贴住墙面。 窗子外面唰拉拉的雨声与教室里搬动桌子的动静形成了一场嘈杂的交响乐。 杂乱声中,林渡听到身后有人热切地在跟孙灵冉讲话。 说宝宝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在这班书呆子乖乖女里边儿待得多烦吗! 大约忙着跟老朋友新学校重逢,说话这人无暇拉开桌子,边说话边踢一脚边上同学的凳子腿,哐啷一声,分出嘴来:“把我俩桌子也挪过去呗。” 然后是孙灵冉的声音:“不用,我自己搬就可以的希希,别麻烦同学了。我才第一天来就给同学添麻烦,那多不好。” “没事儿冉,动动手的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说话的人宽慰孙灵冉。 不知道被要求的同学作何反应,只是很快,听见最开始说话的人又踢一脚凳子,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啊,没看老师等着呢。” 林渡没回头,听出跟孙灵冉说话的人是班上的“女扛把子”耿希。 嘈杂的环境音不大能遮盖掉讲话的声音,所以没一会儿教室其他位置的同学纷纷投过去视线。 王珞华在讲台上竖着眉毛催,又把语文卷子拆成一叠一叠分给各行的第一桌,有同学桌子还没整好又要忙着扯卷子,教室里一时间卷子传得乱飞。 在王老师雷霆手腕的制辖下,难得的乱糟糟成一团。 师太王老师发飙之前,还有人不敢置信地感叹:“新同学看起来很乖的样子啊,怎么跟社会姐玩儿这么好呢?” “是啊,一来就让别人给搬桌子,班里有个耿希还不够啊,又来一个。” “你们有点儿针对人了吧,耿希让搬的,人新同学不还说不想麻烦同学吗?” “就是说,我看新同学挺好的。” “那最后不还是别人给搬的?自己没长手啊,天天吆五喝六的。” “……” *** 雨下了小半天,哗哗啦啦不知疲倦,鼓噪地侵扰人每一寸神经。 上午考了语文跟政治,又是大作文又是主观题,高强度的书写让林渡头昏脑涨。 好在这一整个暑假没有敢懈怠,凭脑袋里的记忆,每一道题倒是都满满当当地写上了。 只是要写的太多,越到后面手指越被中性笔光秃秃的笔杆硌得疼,连带着速度也慢下来。 王珞华监考卡时间卡到秒,中午放学的铃声刚一响,立刻勒令停笔:“考试时间到了,都把笔放下,最后一位的收卷。” 林渡堪堪写完最后一题,来不及检查了,听着王珞华的声音应声放下笔。 她将翻乱的试卷规整地翻回过来,又从最下面拿出答题卡,准备按以前王珞华的规定正面朝上放在最上方。 刚翻过来,答题卡的一角被另一道力接手,从她手里一扽拿走。 未等林渡作出反应,桌上的试卷也被如法炮制,猛地一抽,连带着桌上敞开口的笔袋,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林渡视线落在眼前那只拿着试卷,染着漂亮指甲的手上。没抬头,但是意料之中地听到孙灵冉的声音:“真不好意思啊。” 牙齿在一瞬间咬合。 林渡像只应激的猫,身体僵直,一动没动。 脚边地上散落着她笔袋里仅有的几样东西,一根自动2B涂卡笔,两黑一红三根国产碳素笔,还有一根滚得老远的荧光笔,乱七八糟掉在地上。 孙灵冉灰蓝配色的名牌运动鞋“嘎吱”踩过涂卡笔的塑料笔管,眼也没眨地走开。 各行同学收好卷子,王珞华一声令下,所有人如蒙大赦似的冲出教室,大概雨刚停,要抓紧时间吃午饭。 林渡一直等到人走得差不多,赶在宋小尧从窗边的座位穿过来前,胡乱把沾了鞋印和灰尘的笔塞回笔袋里。 包括那根四分五裂的涂卡笔。 她被宋小尧搂着往教室外走,脑袋里清晰记着那根笔上鞋印的脉络,像是踩在她的脸上。 *** 正午十二点午休时间一到,附中学生的吃饭大队一队接着一队。 有人百米冲刺往外跑,有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小情侣躲躲闪闪,一不小心被教导主任捉到,鲁通海铁面无私,半点情面不给,一锤定音让俩人家长一个小时之内到位。 不是什么稀奇事,饭都顾不上吃了忙着围观的倒不少。 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鲁通海也不管,打着个杀鸡儆猴的主意,巴不得这事传开。 “这不五班那谁吗?点儿这么寸呢,刚搞个对象让法海给抓了。” “要我说法海不应该叫法海,应该叫附中朱夫子,人法海只嚯嚯许仙那对,咱鲁主任这是存天理灭人欲啊。” 季家乐又开始碎嘴子,还引上经据上典,一套一套的。 邓泽安在边上一手抄着兜一手随便扒拉两下手机,听到这句凉凉哂他:“不得了,还有文化了。” 一场雨下完,积雨还没干,太阳马不停蹄地出来,这天又晴上了。不单温度是半点没减,还因为下了雨空气湿润,搞得又潮又热。 没空调的室外压根不是人待的。 周嘉梁手一扯,把防晒外套帽子扣头上,这衣服材质塑料似的,一动窸窸窣窣地响。天热得人恹恹,他手机也懒得看,两回催不动季家乐,热得快没了脾气。 “哎哎没看够呢,周嘉梁你拉我干啥!” 这么点儿热闹,季家乐边看边同声播报,人那边都哭的哭蔫的蔫快散场了,他惦着脚还要看。 被周嘉梁扽了一把,意犹未尽地一步三回头。 “你要实在好奇,”邓泽安张口,不咸不淡,“下回也领个女朋友上法海跟前转两圈。” 保准你什么请家长扣分写检查流程都明明白白。 季家乐知道自己说不过老邓,也不跟他争论,径直换了话题:“咱还是先想想中午吃啥吧。” 附中这边午休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除非特殊情况,一般学生中午都不回家,就在学校周围各种小馆子吃口。 不过大多数学生店里也不去,直接钻进隔壁,吃人家大学食堂。 C大为此还专门多修了俩食堂,那边学生见着红白校服也早就见惯不怪了。 关于吃啥这问题,他们这一圈人实在选择困难症严重,主要是各执一词,还有一个挑剔狗,娇贵大少爷,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昨个为这这事他们“伴你学小分队”群里还吵到了99+。 季家乐一时不知道吃啥,老邓没意见,他就问周嘉梁:“吃啥啊靓靓?” 被点到名的人正帽子兜头,低着脑袋插着兜往前走。大热的天穿了个灰色长袖防晒衣,宽松运动长裤到脚踝,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热。 一个假期没吃学校这边儿东西,该说不说还有点儿想。季家乐想起点儿什么来,没等周嘉梁说,自己先接上自己的话:“吃一食堂二楼那三杯鸡咋样?” < 5.降雨 《温带雨》全本免费阅读 八月的天气变幻莫测,上午才下过雨,午休的时候太阳毒辣辣地升起来,所有人都以为会像前一阵一样,连续十几日的晴天。回教室后却转眼云层低压,下午下了一场比上午还要大的雨。 下午考数学和地理。林渡在声声如沸的雨声中,不知道是因为林老师给无偿补习了一整个暑假,还是因为出题组这一次手下留情,连最后一道选择题和函数大题第三问“在(Ⅱ)的条件下……求a的值”都囫囵写上了。 答案对或不对她也不清楚,卷子交上去之后人都是恍惚的。 班上同学一考完数学也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中间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一大半的同学结伴去卫生间,班上一下子空了不少。 林渡胳膊搭在课桌上,下巴垫上去,脱力地靠着细瘦的小臂支撑,在桌子上趴下。 有人开了教室最前面的窗子,大雨落地的噪声陡然被放大,雨丝穿过纱窗斜稍进来,连带着雨天特有的湿润冷空气,一下子从窗边吹到墙边。 林渡缩缩被吹凉的手臂,偏头看过去。开窗子的人是班上的体委,他被进来的雨弄了半身,一面扯着短袖下摆抖搂雨水,一面懊恼地关上窗子。 宋小尧坐在窗边第二位,目睹了这一场自作自受,幸灾乐祸了半天又巴巴从桌斗里掏出一包抽纸来让他擦。 林渡突然想起来,宋小尧跟她说过很多很多男孩子。有的是名副其实的学神,有的漂亮得女孩子都羡慕,有的家境万中无一。 可是好像不管他们多帅多会读书多有钱,宋小尧迷上一阵就会换掉。 唯一不变的是风雨无阻每一天都要骂体委。说他今天又被老师批评了,活该,太坏太讨厌了这个人。有时候又说北冰洋喝酸梅味儿的吧,新出的,体委说好喝。 红白短袖校服领口的金属拉链磨得锁骨中间的陷窝疼疼的,林渡往下拉了一点点,收回手的时候头埋进胳膊。 刚刚闭上眼睛,教室里陆续有人回来。“嗒嗒”的脚步声打耳边经过,再一阵拖拉桌凳的声音之后,听到后面人在闲聊。 “冉冉那你怎么突然从育英转过来呀?”班上一个外向的女生问。 “来附中当然是为了考到更好的大学,”孙灵冉笑声温柔动听,“而且以前好几个朋友高中都报了附中,我在育英一年后悔死了。” “怪不得你一过来就认识耿希。” 孙灵冉又笑起来:“不止啊,班里有几个同学都蛮眼熟的。而且还有我特别好的朋友。” “特别好的朋友,谁呀?” “林渡啊。” 猝不及防的一声。 林渡蜷缩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攥紧成拳,虚浮的神经又不自觉被绷紧起来。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和林渡竟然是好朋友,来了都没见你们说过话呢。” “这不是一过来就考试了,都没有时间说话。以前我们都在育英,初一的时候就在一个班了。” “那现在又可以一个班,太有缘了。” “……” 太有缘了吗? 林渡不知道。她甚至连这一天怎么过去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每科卷子发下来就极力控制自己纷乱的情绪,让自己不停地答题。 下午最后一节小自习和晚上的两节晚自习,为着明天要考的英语,被宋小尧拉着一人一只耳机听了两节课的听力,之后又背了一节课的英语作文。 晚自习结束背着书包出来的时候,人都有些晕头转向。 十点钟左右的老街道没有特别多人,澄黄的路灯晕染一片街道,灯于灯之间总会有一点交界的没有被照亮的空间。 林渡在路灯暗影下跟宋小尧挥挥手说明天见。走进小区的时候整个身体垮垮松懈下来。精神也因为身体的松懈不再紧绷得住,整个人脱力得厉害。到最后几乎是靠撑着老家属楼掉漆的楼梯扶手爬上楼的。 她家在四楼,虽然她身体算不上多好,爬楼梯容易气喘吁吁,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路借力扶着才上得来。 掏出钥匙插进防盗门,扭了好几下才终于打开,拉开门的时候林援朝正好伸着老迈的手也来够门把手。 看到爷爷那一刻,林渡不自觉又提起一点精神:“爷爷?怎么还没睡。” “爷爷上岁数了觉少。”林援朝打量一眼孙女被雨水沾湿的鬓角和边上的碎刘海,“头发怎么淋湿了,感冒还没好呢。” 林渡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额角,是有一点湿。不过下晚自习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可能是单元门口屋檐落下的积雨,或者一路上来时候发的虚汗。 她没在意,摇摇头说没事。 老爷子却不放心,催促着她赶紧去拿吹风机吹吹,本来就生着病,别再大发了。 林渡偏头看一眼墙上的老式万年历。林立恒今年被临时调去带高三毕业班,育英那边连续两届成绩下滑,今年安排班主任和科任老师轮流去盯晚自习,高三的晚自习时间也延长了半小时。 林老师是班主任,又教数学带俩班,一周就有四天晚自习,所以这个时间他不在家。 林渡被爷爷催促着放下书包去卫生间吹头发。她倚着门框,把折叠吹风机费了点力掰开,还没插上电,想了想,干脆拉开门跟爷爷说先洗澡了。 顺便嘱咐:“十点了,爷爷,您也早点儿睡。” 说话的时候林援朝正从厨房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出来,两手垫了块布往出端一个小砂锅,听到林渡话在门口停了下,又向厨房里面看看:“那爷爷再给你热上。” 见林渡瘦巴巴地靠在卫生间门口,脸上不解的样子,林援朝献宝似的解释说:“爷爷今天去楼下便民超市买了点鸡腿和蘑菇,给你炖了个夜宵。” 他看着小孙女从小就瘦,手腕比瓶口儿都细。一直都是又懂事又用功。 上学的时候就学到每天一两点,放暑假了又是打工又是做饭学习也不落下。他病这些年身体不利索,虽然费点力气,也想趁着他们爷俩晚自习不回来给他们做点儿吃的。也好补补身体。 林渡看着爷爷眼睛亮起来的样子,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儿,缓了下说:“您先放下晾晾,我很快就好了。” 说完也不敢再看林援朝,关好卫生间的门,看了眼镜子自己里有点狼狈的样子,猛地打开水龙头,掬一把夏天特有的温温的凉水扑到脸上,试图缓解杂乱的情绪。 再然后就是按部就班的洗澡、擦头发、吹干一系列的洗漱日常。 只是脱掉校服准备随手洗了的时候,林渡发现上面好像沾染了一点不属于她的味道。 酸甜的、微涩的。好像又掺杂了清新的薄荷。 她是在换好睡衣到餐桌前吃完爷爷给煮的蘑菇鸡汤,又接到爷爷递来的冰糖橘的时候,才想起来,那是周嘉梁 6.降雨 《温带雨》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晚林渡翻来覆去一整夜没怎么睡,看着白纱帘上淡淡的蝴蝶印花被月光照亮,又随风吹扬起再落下。 她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一直到路灯熄灭,夜风也睡了,快黎明时分才终于浅浅入眠。 第二天五点半闹钟准时响起来,大约是因为没有睡实,没费什么力气就爬起来。 只是因为睡眠不足,精神匮乏,脑袋有种不真实的混沌感,整个人晕乎乎的。 今天背书包出门,没再遇见李舟远。 出了小区要经过长长一片老街区。鸟雀蝉鸣叽叽喳喳闹腾着,街上不少来往上班上学通勤的行人。 晨光透过槐树的枝叶一道道打在道边白水泥墙和三三两两冒着腾腾热气的早点摊上。 一整条街都是浓浓的烟火气。 林渡不怎么想吃东西。但担心不吃东西的话身体撑不到中午,路过了好几个油条豆腐脑煎饼果子的摊贩,终于在一家没什么客人的包子铺门前停下来。 这家门口立了一块小黑板,手写着今早的菜单。 林渡伸手捋了一把被风吹起来痒痒扫着下颌的碎发,大致看了眼,有诸如牛肉大葱、茴香鸡蛋、胡萝卜粉丝馅儿的几种包子还有火烧油饼之类的主食。 她排在一个穿工字背心大裤衩的大爷身后,等前者拎着好几个塑料袋走了之后,问老板要了一杯小米粥跟一个没加东西的火烧,递了零钱边走边吃。 等到学校肚子是填饱了,状态却没好到哪儿去。 一进教室就听见班上几个同学在讨论昨天考试的题目,有说压对了政治大题,有说这回完了作文跑题了。 宋小尧正跟人争论数学第八道选择题到底选B还是选C,一见林渡进来,答案也不争了,一路从窗边跑过来,拉着林渡瞅了好几眼啧啧说:“昨天晚上背着我偷偷复习了?这么大个乌眼青,不知道还以为你一宿没睡。” 倒是没有一宿没睡,但也差不到哪去。 林渡本能的没有敢看教室的其他位置,笨拙地规避掉令自己不舒适的人或事,只对宋小尧弯弯自己有点发白的嘴唇,摇摇头说没事儿。 “可能刚开学还不适应,有点失眠。”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好学生还失什么眠,”宋小尧推着林渡坐回她墙边的座位,还好心地帮她摘下书包,“没睡好你就赶紧眯一会儿,要不等下听英语听力困死你。” 林渡顺着宋小尧的力道坐下来,慢吞吞将书包放桌上,还没应对方的话,猝不及防地,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现在睡着一会儿考试更醒不来了。”随着几声由远及近的脚步,孙灵冉停到林渡身后半步,“好久没见到,怎么看上去还更营养不良了。” 从昨天在食堂的议论,昨晚加她微信,再到现在。 林渡不知道孙灵冉到底要做什么。奚落她?或者故技重施? 她一意孤行考到附中来,不是没有孙灵冉的原因。 周围来了不少同学,有人见状好奇地问她们两个竟然认识吗?怎么认识的? 初中认识的啊。在育英的时候我们一直一个班,我妈有段时间还问我,说我跟林渡怎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啊。 …… 林渡听见孙灵冉事无巨细,每一个问题都认认真真地回答。 好像她们真如她所说,是形影不离的朋友,她要迫不及待向全世界展示她们超越所有人的友谊。 不单如此,孙灵冉还递了一罐草莓牛奶过来,照样是熟稔的语气:“是不是林老师没给早饭钱,早上又饿肚子了?” “把这个喝了吧,经常不吃早饭容易胃病。” 旁边不少人在看,都说新同学好温柔细心会照顾人,果然美女从来都是和美女玩的。 林渡转过头,终于抬眼看孙灵冉,没接她的东西,只是轻声拒绝:“谢谢,我吃过早饭了。” 对方却直把牛奶罐子的易拉环扣开,罐子塞进她手里:“哎呀,补充营养,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拒绝我了。” 林渡想递回去,边上却一堆起哄的,个个说都打开了就喝了嘛,一小罐牛奶能占什么肚子了,别辜负朋友心意啊。 好像只是不想喝个什么东西,都成了她的错了。 孙灵冉的好人还要做到底,同旁边人说:“你们还是不了解林渡。” “我知道林老师拮据,又从来不让你要别人的东西,但是我们哪分那么多呀。”孙灵冉打量林渡一遍,视线最终停在林渡放在课桌上的洗得有点脱色的杏白色休闲书包上,“林老师也真是的,都说女儿要富养,怎么能对你也这么小气。” “你这书包初中就买了吧,还在用呢,真是的。” “……” 这一桩姐妹情深实在感人肺腑深入人心,阮亦旋提着扫把从外面值日回来的时候,宋小尧连忙溜溜达达跑过去汇报。 “林渡藏得真够深的,原来她跟新转来的同学真认识,还是好朋友,那会儿我问她都不说。” 阮亦旋拄着扫把站门口,听宋小尧这么说挑了下眉毛往林渡那边看。 注意到不少人都在看林渡跟新来那个女生,叫孙什么的。围观同学脸上八卦、探究都有,林渡低着头,不难看出被众目睽睽注视的窘迫。 阮亦旋想起来刚进门前听见教室里面有人说什么书包初中就买了怎么现在还在用,再看现在这样子,好像刚好能对上。 宋小尧是个马大哈,脑袋有时候带有时候不带。 带的时候数学能上一百四,不带的时候连别人话音儿都听不出来。现在这架势,她还一个劲儿在那叭叭说新同学看渡渡脸色不好还主动给她拿牛奶,阮阮你什么时候能这么贴心对我这么好啊? 听这话阮亦旋从林渡跟孙灵冉那边儿收回眼,看着宋小尧这傻了吧唧的样儿,摇着头撂下一句:“你真当这是对她好啊?” 来这地方念书的,家里真贫困的有几个,林渡算一个,因为家里有个生烧钱病的爷爷。家庭情况这事,平时没事儿相安无事,但这十几岁格外敏感的年纪,把人家庭情况当着这么多人面往外说,孙什么安的什么心,当谁都看不出来呢? *** 摸底考试成绩是在开学第三天陆陆续续开始出的。 但礼拜三上的几节课历史、英语都是后考的还没出,数学卷子那会儿又还没判完,所以十九班的成绩暂时一科还不知道。 有同学好奇自己或者别人考的什么样,在老师发卷子之前就往办公室跑看分数,也传出来好几个同学的分数,哪科的都有。 林渡知道自己考试这两天的状态一直特别不好,虽然该写的题全都写满没有空着,但是脑袋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答得怎么样,心里特别没底儿。 宋小尧问了好几回要不要帮她看看成绩,林渡也只是说等老师发卷子就好了。 也亏得王珞华虽然是文科班班主任,但也教理科实验班高二三班,所以办公室在五楼的理科年级组。林渡考完试这两天照常去送作业也见不到其他科老师,压根不知道自己成绩。 礼拜四这天上午第四节课是数学,在上完两节语文课和一节政治课还没看到摸底考卷子之后,班里不少同学开始着急。 课间的时候三五个聚在一起在聊成绩的事。 孙灵冉背靠着墙壁坐着,腿在凳子底下摇晃,正跟坐旁边那行翘着二郎腿划手机的男生说话。 这是她来这个班火眼金睛看着的唯一一个大帅哥,叫郑听司。听说还是校学生会主席,附中的风云人物。人长得是好看,浓眉大眼,一米八几,脚上鞋还是Balenciaga的明星同款,挺极品的。 孙灵冉趁着他看手机瞄了好几眼,从长相到穿搭,不过最后总结还是不如小周。 但文科班跟理科班得远,见小周一面难上天。她不介意现在无聊的时候跟帅哥聊聊天,反正从小到大没几个帅哥对她不感冒的,被人捧着聊天的感觉应该没人不喜欢。 郑听司同桌是体委关子默,正为一会出不出数学成绩的事儿发愁:“最后两道大题我第二问都空着没写,这回考不了几分了。” 他看郑听司一点儿不着急,还对着黑屏的手机拨弄了几下头发,偏头问他:“你呢,这回还是稳坐第一宝座啊?” “不然呢。”郑听司瞥他一眼,一面解锁手机给不知道哪个妹子回消息,一面大言不惭,“我说各位努努力,不然我这第一就是想掉下来也难啊。” 关子默喝了口北冰洋新出的酸梅汽水儿,友情提示:“别立flag你,回头真让人干下来。” “咱班谁有这实力。”郑听司不以为意,往椅背上一靠,环视一圈,没一个能打的。 视线落到靠墙那行停了下,也不是,林渡还行。 要是肯跟他谈恋爱,他给辅导一下数学英语的,谁第一还真不好说。 可惜了,长得好看死脑筋一姑娘。 他刚这话好像没被认可,坐一条过道外新来的女生孙灵冉在这档口插了句嘴:“这么肯定吗?说不定这次不一样呢。” 郑听司一听,乐了:“你准备超过我啊?” “我没说,”孙灵冉把头发拨到耳后,“但都有可能吧。” 她在育英成绩蛮好的,这次也自觉每科考的都不赖,尤其是她最擅长的数学,在之前的班级每次成绩都是前三名。 郑听司听她这话,手机丢一边,伸出食指搁面前晃晃,一点儿面子没给:“育英的别说话。” “育英怎么说也是区重点,”孙灵冉不怎么服气,“我们育英来的也不一定差吧?” 正说着话,数学课代表抱着一大摞卷子风风火火地打后门进来。 不少同学围上去,争相看自己成绩。都被数学课代表打发回座位上,说等着她叫名字发卷。 这卷子不是按成绩排的,课代表在前面不痛不痒叫了几个名字。孙灵冉在座位坐着,还真有点儿紧张,顺便瞟了眼前面林渡的位置,看她趴着睡觉,又有点放松下来。 都要发数学卷子了林渡还趴着睡觉,这是没考好直接摆烂了? 数学课代表又念到几个:“宋小尧145,赵畅147……阮亦璇112……关子默121。” 关子默垂头丧气把卷子领回来,看了郑听司一眼,一副我完蛋了等着你的了的表情。 终于发到“郑听司150”。班里一阵抽气儿。郑听司上前一手接过卷子,嘴里念叨着“低调低调”。 回座位上的时候还不忘跟孙灵冉说:“新同学,看你的了啊。” 这回题目难度尚可,不过高一一整年度的知识点都有,所以大多数同学考的都还不错,但有些知识疏于复习,所以除了郑听司这个满分,拔尖的并算不多。 讲台上那一摞卷子见少,课代表又发出去一张一百三十多分的卷子,下一个念到了:“林渡,142。” 这回班上同学的反应比郑听司的满分出来的时候还大。 林渡被后桌同学晃晃胳膊摇醒,一脸懵地上台领了自己的卷子。 数学课代表把卷子递给林渡,不忘感叹:“怎么提分的啊林渡,这回行了,能争第一了。” 这个班一大半的同学都是文理分班前就在十九班的,在一个班上当了一年多的同学,彼此的水平都有数。 知道林渡文科的史地政和语文都是拔尖的,只数学和英语差一点,分班考的时候数学英语瘸腿还考了全班第六,这回数学上来了这么多,可不是要争第一了。 “我靠,142?”关子默一听,汽水儿都不喝了,冲郑听司说,“就差八分,林渡这回说不定真能超过你。” 孙灵冉听到林渡考了142,有点儿不相信,她以前数学不是不好吗?难受了一会儿又安慰自己,他们这又是150又是142的,这题又不难,待会儿她的出来不比他们差哪儿去。 这么想之后还宽慰起郑听司来:“放心吧,超不过你。这次大家考的都不错啊。” 说完讲台上课代表就读到孙灵冉的名字“孙灵冉,103”,被点到名字的人脸都绿了。 偏偏郑听司还不给面子,对别人说 7.降雨 《温带雨》全本免费阅读 礼拜四的这一天,19班下午的三节课是体育音乐和历史。 班主任老师理所应当的以没正式开学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还没上班为理由占用了这两节课。 底下虽然颇有怨言,但是由于成绩还没出来,同学们想着老师来讲课应该会发卷子,也就难受地上起了语文课。 好在语文卷子虽然主观题多,字数又多,还有作文,一向判卷比较慢,但距离语文考试已经过去了两天,王老师两个班的卷加班加点还是给判出来了。 林渡作为语文课代表,抱着卷子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找了几个同学帮忙,快速地把语文卷子分发了下去。 等到王珞华上课铃响,踩着点进教室的时候,所有同学已经拿到自己的卷子,跟附近的同学小声交流起自己的成绩来。 王珞华走上讲台,作为整个四楼最让人畏惧的老师之一,连别的班同学都说快上课的时候,一听到她“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都要立马噤声。 她的能力自然就是只要往讲台上那么一坐,底下的同学就十分自觉,安安静静地坐好了等着她开嗓。 “卷子都拿到了吧?” “还有没有同学没有卷子的?” 王珞华环顾一圈,问了句。 底下没人回,过了会儿不知道谁大声回了句都有了。 王珞华往讲台上那个教师专用椅子上一坐,把她自己那份做了批注的试卷放到讲台上。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难得给了点儿好脸儿:“看到自己成绩怎么样,都考的不赖?” 以下同学除了文理分班新分进来的以外,其他原本就在19班的同学一看这架势就明白过来了,看来这回大家考的不错,至少语文不错。 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作为一开始就定好的实验班,只要班上的总成绩和语文单科总成绩没有排到文科年级组前五名,并且远远落下排名第六名的班级,或者班上学生单人成绩没有人进年级前二十,王老师肯定会大发雷霆。 那种情况一般就是黑着脸进教室,一看就是带着气儿来的。进来门一关准备开骂,一骂就是两节课,不带喝口水喘口气儿的。 今天看到王老师进来是这副乐呵呵的状态,底下的同学们也稍微放了点心。 有外向的同学放松了警惕,听到王老师问这话,放大了声音说考的挺好的。 好在王老师也如大家所料:“这回考的确实不错。” “我大致扫了一眼啊,这回总成绩是按文理科分开录的,文科前十咱们班就占了九个,还行,挺给我争气的。” 年级前十,19班占了九个,这成绩确实不错。怪不得连正值更年期脾气起伏不定的王老师这回也喜笑颜开。 底下一听这话,一阵欢呼,没分文理科的时候大家得跟理科班那些变态学霸竞赛生合起来比成绩,很难占到什么便宜。所以年级前二十甚至前五十,十九班的同学也寥寥无几。 为这事儿全班没少被师太关着门血骂。 “但我说这话也不是让你们骄傲的。”王珞华摆摆手让大家安静点,刚才先给了个甜枣,现在要说点严肃的,“我希望大家清楚一点,咱们班呢,是附中唯一的一个文科实验班,从一开始进学校的时候就是按成绩和文理意向分进来的尖子生,跟其他几个文科平行班还是不太一样。” “年级前十,我们班占九个位置,这件事情固然值得高兴,但是我觉得以我们班的实力,这还远远不够。” “我们应该把年级前20,前30全都由我们班的同学包揽。这才是老师想要看到的,这才是咱们实验班享受着附中最优的文科师资,应该有的实力。” 虽然王老师这话说的实在有点儿狮子大开口,但同学们反而有点儿被老师这种口气给鼓舞起来,颇有士气的应声说“好!” 这种反馈显然就是王珞华想要的:“这就对了,就是要的这股心气儿。都给我好好保持住了。” “好!” “这回咱们班还有一个特别让我高兴的事儿。”王珞华说这话的时候,把头转向墙边的方向,“咱们班这次出了一个语文年级组最高分,这是不分文理的啊,全年级几百号人的最高分。” “林渡的,137分。这一次的题目不算简单,文言文和阅读那块都比较难,作文的评分标准也比较严格。林渡这个137分非常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