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馥》 1. 第 1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阴霾的云团散去了。 绵绵春雨方才停歇,苍翠欲滴的竹叶尖还淌着水珠。微风摇动,莹润的水珠砸落亭外水缸,泛起一圈涟漪,惊得水缸中的鱼儿潜藏进了睡莲叶底。 雨后连空气都萦着湿冷的濡意,这确实不是出游的好时段。 然而竹林深处,八角亭中年轻的男子正在抚琴,目光却凝在伴随琴声翩翩起舞的少女身上。 少女身姿曼妙,紫色纱裙飘扬,玉肌莹白如冰雪,宛如潋滟水池上采莲的仙女,凌波而舞。 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少女也停了动作,愕然片刻后拎着裙裾,朝他缓缓走来。 紫色裙裾逶迤,未穿绫袜的玉足若隐若现,纤细脚踝上系的红绳更衬雪肌。 少女袅袅婷婷,跪在蒲团上,逶迤在地的裙裾遮住莹白双足,一双柔软白皙的手掌搭在他膝上,抬头而望,那妩媚的眸光似化不开的柔情,涟涟生波,惹人心绪微荡。 少女白皙的额上渗出层薄汗,红唇轻|喘,芙蓉娇颜,尽态极妍。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极美,是个妩媚祸水。 鸦青色长发尚未绾起,发尾顺着盈盈细腰倾落,垂在他不染纤尘的白衣上。 儒雅端坐的男子拨开那乌发,露出少女如霜欺雪的玉颈,温热的指腹便停在后颈,似要推开她。 “公子,你是喜欢的。” 少女伏在他膝上,眸光潋滟,嗓音黏腻得宛如刚停歇的绵绵春雨。 他不言,目光逡巡在她娇妍的面容上,又一寸一寸挪动,凝在她莹白耀眼的纤颈上。 紫色裙袍宽松,她肩头微动,衣袍滑落至腰间,纤薄的肩比雪还白。 背上的蝴蝶骨似玉蝶扇动翅膀,欲挣脱小衣系带的束缚。 少女握住他搭载琴弦上修长的手指,忽地探起身子,毫无征兆地吻上他唇。 紫裙逶迤交缠,春光旖旎。 风动吹罗裙,好来撩人心。 “咔哒”一声,琴弦骤断—— 谢行之也从梦中醒来。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入眼便是头顶的素色罗帐。 不是后院竹林,也没有那常来梦里的少女。 谢行之阖眼,修长的两指重重地捏了捏眉心,可那馨香犹在。 不,他不喜欢。 自从那夜与这姑娘有了肌肤之亲,这姑娘便常入梦中,乱他心神。 是个有手段的女子,在他梦中也不安生。 谢行之起身,去桌边倒水。 壶中的水早已凉透,却是正好。 大抵是屋子里有了动静,外面守着的正德低声问道:“世子,您醒了?可准备洗漱了?” “进。” 谢行之放下空杯。 话音刚落,正德推门而入,身后紧跟着端了热水以供洗漱的小厮。 谢行之凝了一眼,却道:“备水,沐浴。” 嗓音尚能听出些许喑哑。 正德尚未细想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吩咐弄得微愣。世子昨夜在大理寺审理案子,夜半过后才回府,虽然时辰已晚,但素来爱干净的世子还是沐浴后才歇息的。 昨夜刚洗了,怎么今早…又洗? 小厮去厨房备水,这厢谢行之已走到一旁,拿香匙一拨,铜兽香炉中恼人的袅袅轻烟至此终中断。 室内浓郁的熏香随风减淡。 “几时了?” 谢行之去架子边净手,一根根将手洗干净。 “临近辰时三刻。” 正德顿了顿,看眼自家世子冷峻的面庞,又说到:“表姑娘昨日入府的时候,世子不在府上,夫人说,毕竟表姑娘住在咱大房,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得让表姑娘见见您。” 表妹? 那从扬州接回来给祖母冲喜的表妹? 谢行之眉心微动,濯手的动作停顿下来,水波微荡。 温热的水在手心漾开,又穿过修长指尖,尤似梦中少女的抓握。 谢行之烦躁地拧眉,手离了盆,从正德手里拿过锦帕擦拭。 室中气氛极低,正德没敢再提,低眉顺眼去了净室备水。 大抵是……世子也不喜表姑娘? 也对,世子常伴老夫人左右,温润孝顺,是老夫人最得意的孙儿。表姑娘那庶出的母亲,当年做出那样的事情,让定远侯府颜面扫地,生生将老夫人气病了大半月。 自那件事后,定远侯府便和表姑娘的母亲断了关系,如今将表姑娘接回府,难免旧事重提,京城的世家贵族恐怕又会在背后议论。 === 风吹梨花落,遥知不是雪。 此刻,院子里两名婆子拿着扫帚,正凑在一起说闲话。 “得亏我们在定远侯府的日子久,知晓些辛密。我敢打赌,那从扬州来的表姑娘在咱们侯府待不过一个月。等老夫人平安醒来后,也许是翌日,这表姑娘就会被送回去。” 另一婆子点头,附和道:“可不是,表姑娘如今有十六岁了吧,老夫人也有十七年没和五姑娘有往来了,如今这咱们侯府里怕是没人待见表姑娘,估摸着都想快些将她打发走,省得看着闹心。” “里头那位还以为是被接回来享福的,”婆子讥笑道:“倘若不是老夫人昏迷不醒,又恰好表姑娘的八字好,众人实在没辙才把人从扬州接了回来。”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她摊上那么一个娘。你看她穿得寒酸,估摸着在扬州那边是受苛待的份。” 月吟正欲出门,便听见院中的两名婆子在说闲话,脸上的窘迫被逐渐被愠色代替。 胡说八道! 她昨日一身行头,是柳婉星年初选给她的新衣,一点也不寒酸。 柳婉星便是定远侯派人从扬州接回来的表姑娘。 然而定远侯府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千里迢迢接回来的人,是个冒牌货。 她不是侯府接回来表姑娘。 真的表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就连她如今住的阁楼,也是大师算好了的。她那命格最适合住在老夫人院落的东北方向——皎月阁。这不,大夫人便将空闲的阁楼收拾出来,给她暂住。” 婆子说着,抬头往阁楼上看,正巧与听闲话的月吟打了个照面。 两名婆子吓得脸都白了,忙低头,拿着扫帚分散开来,心虚地低头干活。 “走吧,去老夫人屋里伺候着。” 月吟像是没听见一样,对身后的丫鬟说道。 月吟拢了拢披风,神色淡淡地从阁楼上下来,行至那说得最欢的婆子身旁,她脚步慢了下来,目光一直凝着那婆子,不再是寄人篱下的怯懦模样。 谁也不能说柳婉星的坏话,也不可以嚼伯母的舌根。 不可以。 气氛骤降,那婆子闷头干活,丝毫不敢抬眼。 须臾后,待这颇沉的气氛散后,那婆子松了气,额上已渗了层薄汗。 月吟出了皎月阁,往老夫人院中去。 丫鬟玉瓶低声絮絮道:“早知是来冲喜的,当初在扬州时,咱们就不该认下这身份,让他们败兴而归。” 玉瓶是跟着月吟从扬州来的,是柳婉星的贴身丫鬟。 路上没有旁人,声音虽小,但月吟还是听见了。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眼玉瓶,坚定说道:“谁说会被赶走?我这扬州来的表姑娘,偏会久留定远侯府。” “他们看中了姐姐的命格,我看中了定远侯的威望权势。” 你来我往,各取所需罢了。 月吟不是柳家人,与定远侯谢氏门阀也毫无干系。 但自从四岁那年父亲去世后,她孤苦无依,便被柳婉星母亲收养在膝下,与柳婉星一起长大。姐妹二人情谊颇深。 好景不长,柳婉星母亲去世后,本就受宠的妾室,仗着生了柳家生了长子以及柳老夫人的偏心更是越发张狂,时常苛待柳婉星。 今年二月初,那是柳婉星头七的第三日,定远侯府突然来了两名男子,奉命接柳婉星回定远侯府、外祖母家。 可柳婉星早就溺水而亡,爹不疼娘又亡祖母嫌厌的嫡女,死了便死了,恰逢柳家那段时间不便传出丧事,柳父随即决定秘不发丧。 从京城来的男子并不知晓柳婉星去世,还大有不接到人不罢休的架势,柳父明显焦灼不安。 月吟对柳父道:“伯父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伯母是老侯爷的五女儿,这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攀上定远侯这高枝,伯父在官场上还愁没有人帮扶吗?我是伯母带大的,与婉星姐姐年纪相仿,况且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定远侯府的事情,至少能应付自如,不会轻易穿帮。” “我入定远侯府后,自是会在侯爷跟前美言美言,帮伯父的。” 就这样,月吟带着两名丫鬟,跟随来接人的俩男子踏上了去京城的路,只是刚到京城,发生了件不好的事…… 三月寒风料峭,吹乱月吟发丝,一片梨花随风飘落她衣袖。 月吟敛了思绪,垂下眼睑,掸走那片梨花。 这梨花,是从不远处的梨林飘来的。而那梨林幽静处,住的是定远侯世子。 那位极有威望、霁月清风的男子。 月吟昨日辰时才入的定远侯府,本以为会是祖孙阔别重逢泪眼婆娑的场景,哪知等着她的是道士做法。 老夫人久病,卧床不醒,定远侯府众人寄希望于柳婉星的命格冲喜。 月吟按照道士的指示,拿着桃木剑在屋外走一圈,又跨了火盆,最后才入的老夫人寝屋。< 2. 第 2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淳化堂,院中几棵梨花下。 “熏炉里的香料有问题,除了外祖母惯用的香料外,定然是在其中掺杂了其他东西,那东西不能多闻!” 月吟说着,只见离她数步之遥的谢行之神色凛然,似在思索,那紧抿的唇无不透着一丝疏离感。 大抵是适才她的冒犯已经给谢行之留了不好的印象,他是不是连带着对她的话也有了存疑? 月吟自知她在这侯府中是不待见的,自然是没有人相信她毫无证据的话。 月吟心中蔓生出来的微微雀跃渐渐消失,眼底也随之黯淡下来。她看着谢行之,认真说道:“我并非是为冒犯大表哥开脱而随口胡诌的。” 谢行之目光冷淡,沉声问道:“表妹从何得知,那香料有问题?” 月吟唇张开又合上,静默片刻后,不可避免地说起往事,“我有位伯母,当年伯母小产过后身子虚弱,尽管伯母每天都在喝调理的补药,可是身子却越发孱弱,没过几月就病故了。”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月吟眼睛酸涩,声音也有几分哽咽,“明明大夫都说,伯母只要好好养着,身子就一定能好起来,可她最后还是去了。定然是其中某个环节出来问题,否则为何如此?” 她咽了咽嗓子,道:“伯母的药,是姐姐守着熬的,也是姐姐亲自喂的,问题绝非出在药上。后来细想,我才恍然大悟,伯母屋子里的熏香,仔细闻,能闻出与平常不同,似乎夹杂着其他味道,很细微的味道,不易察觉。那段时间,我常去伯母屋中,那里除了熏香味道,一切如常。” 话至此处,月吟顿住了。 她想着这以前的事情,忽地悲愤交加,甚至连身子也有几分颤|抖,眼眶中不知不觉间已蓄满了泪,白皙的面庞淌着泪珠,模糊的眼睛里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包括那矜贵男子。 月吟去袖中拿锦帕,才想起她的锦帕在伺候老夫人喝药时弄脏了,不在身边,而玉瓶玉盏两个丫鬟被留在了屋中。 不想让谢行之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月吟侧过身去,试图用手掌掩住面庞。 她纤薄的肩膀抖动,低低的啜泣声从掩面的掌中传出。 侯府上上下下都不待见柳伯母,倘若她以柳婉星的身份道出那被害之人正是柳伯母,这侯府里的人如何看待? 怕是会奚笑,会看戏。 “擦擦吧。” 淡淡的檀香味传来,谢行之的声音跟着传入她耳中,语气是一贯的冷沉,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眼前是他叠好递过来的靛蓝色帕子,月吟愣怔,接过道:“谢谢大表哥。” 帕子柔软,染了他身上清冽的檀香味道。 月吟拭去泪水,眼眶是刚哭过的红,白皙的面庞多了几分娇柔的感觉。 收拾好情绪,月吟捏着帕子,看向梨花树下长身玉立的谢行之,“帕子脏了,待我洗干净再还给大表哥。” 谢行之微敛了下眉,这身紫色衣裙倒是比梦中的规矩。 他唇动了动,正欲说话,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世子,查出来了,熏香确实有问题。” 院中石子路上,正德急匆匆小跑过来,“人已经被带去了正堂。” 花枝绿叶垂落间,谢行之长腿一迈,大步流星越过月吟。 衣袍掠过间,带着阵冷冽的风,繁花缀满的枝头飘落几片花瓣。 月吟转身,跟上谢行之脚步,往淳化堂的正堂去。 === 正堂。 跪在地上的丫鬟约莫十八九岁,头没有低下,反而是抬起来的,眼里带着愤恨,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揭发大祸临头的惧怕。 谢行之踏入正堂,站着的仆人眼观鼻鼻观心,各个不敢吱声。 一时间,正堂中的气压极低。 月吟站在一旁,等着一个结果,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害人的毒香究竟什么! 她是在柳伯母去世后才恍然发现熏香的问题。 柳伯母小产养身子那段时间有人在熏香香料上动了手脚,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什么都查不到。 谢行之坐下,长指理了理衣摆,冷沉的目光扫向那高抬着头的丫鬟。 丫鬟到底还是怕的,气焰明显弱了几分,低头避开谢行之投来的目光。 谢行之凝着跪地的丫鬟,声色俱厉地审问道:“熏炉里掺的何物?从何而来!” 丫鬟被吓得肩头微颤,自知此厢事情暴露,再怎么狡辩也不可能改变处境,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分明一切都在计划中,只需再多些时日,等日子再久一点,老夫人就彻底没救了! 都怪她! 不该出现的劳什子表姑娘。 前一刻还是谢行之在盘问,后一刻丫鬟便忽地拔下头上的钗子,起身直奔侧前方站着的月吟刺去。 众人猝不及防,连月吟也是。她心下一惊,吓得脸霎时白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她本能地往旁边躲开,同时伸出手去挡。 倏地,茶盖飞来,打在丫鬟手腕上—— 钗子落地,紧接着是茶盖摔碎的清脆声音。 “正德!” 谢行之怒而喊道。 几乎是那丫鬟起身直愣愣朝月吟刺去的同时,正德便已经有了动作,只不过他在谢行之左边站着,隔月吟有些远。 这厢,谢行之话音刚落,正德就擒住了那丫鬟。他反剪住丫鬟,膝盖顶了顶丫鬟后膝,按她肩头跪在地上。 丫鬟计划失败,气得对月吟破口大骂,“都是你!都是你这不该出现的劳什子表姑娘!你坏我的事,你该死!” 老夫人身边的管事林嬷嬷一巴掌扇过去,怒道:“混账东西!老夫人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个白眼狼,竟动了加害老夫人的歹心!” 丫鬟淬了一口血,愤恨又不屑,“待我不薄?害我没了娘和弟弟,这便是待我不薄?!” “我娘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伺候着,但因为偷窃钱财给重病的弟弟治病,被老夫人发现后仗打。娘伤得重,没过几日就死了。后来,弟弟也因为没钱治病,病死了。一件首饰而已,老夫人是缺这一件首饰的人吗?她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不是她的狠心,我娘和弟弟也不会死。” 那丫鬟还想说什么,谢行之冷言打断道:“歪理。” 因那件首饰对老夫人有特别的意 3. 第 3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月吟并没有立刻去找谢行之,而是等了有一阵才出现在鹫梧院。 她又想了想,锦帕当日便还,未免太急,心思略显明显,便临时换成了还没送出去的见面礼。 锦帕,等明日去时再还。 已是黄昏时分,细柳低垂,嫩黄如金,梨花压满枝头仙姿如雪,摇摇欲坠,主道掩映在这盈盈春色中。 清风吹散梨花,裹着纷飞的柳絮,往静谧又清冷的院中去。 冷香浮动,月吟仿佛已经看见那清冷儒雅的男子站于簇簇繁花下。 刚踏足鹫梧院,那花枝掩映间,蓦地传来一阵栗栗危惧的哭喊告饶声,“世子饶命!求世子开恩,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鬼迷心窍……世子饶命呐……” 两名小厮拖拽着名泪眼惶恐的丫鬟从鹫梧院出来。那丫鬟遍体鳞伤,浅色裙裾染了血,所过之处都留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迹,面色煞白的丫鬟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屋子,撕心裂肺地告饶。 正德跟在后面,对那些居心不轨的丫鬟嗤之以鼻,“再喊!惊恼了世子,可不是发去庄子这般简单!” “表姑娘安。” 看见月吟,正德迎了过来,简明扼要解释道:“这丫鬟心思不端,妄想攀高枝。” 月吟本就被那丫鬟血淋淋的模样吓住了,待看清那丫鬟是她阁中、大夫人拨给她的粗使丫鬟后,她更是色如白灰,僵在原处。 莫说是侯府这类勋贵人家,就算是在小门小户的柳家,对心思不端的奴仆也是严惩。 谢行之会不会认为丫鬟是她派来的? 正德自然是瞧见了月吟这模样,道:“表姑娘莫怕,世子对人对事最讲证据,不会无端猜疑。” 话毕,正德催促小厮道:“拖走,莫污了表姑娘的眼。” 俩小厮拖走那丫鬟,飘落地上的雪白梨花染了血迹,红得人心惊胆颤。 正德问道:“表姑娘是来找世子?不巧,世子在沐浴。” 月吟面色渐渐恢复,点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如今天色渐黑,既然大表哥在沐浴,我便不打扰了。” 她从玉盏手里拿过木盒,“昨夜团圆饭上,大表哥公务繁忙,我不曾见到,是以这份见面礼没能亲自送到大表哥手上,烦请代为转交。” 正德双手接过,礼貌浅笑回道:“表姑娘言重。” 月吟淡淡笑笑,趁着说话的间档,以极快的速度扫了眼鹫梧院院落的布置。 余光落到远处参差梨树间那高耸的菩提树时,她眸中划过一抹亮色。 敛了心神,月吟若无其事地领着随行的玉瓶玉盏回了皎月阁。 皎皎梨花下,那抹紫色倩影渐行渐远,直到全然消失,谢行之才敛了视线,脸色微沉。 春风拂动,片片梨花纷飞,那裹着梨花花瓣的春风团团而上,似双不知分寸的手,正撩动少女紫色裙摆。 少女肤凝如雪,面色煞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眼底露出一抹骇惧,任由裙摆被风吹乱也无暇整理。 这身紫色衣裙倒是比那夜和梦中的规矩。 不过人,不规矩,不安分。 谢行之沐浴出来,换了件素色浅衣,长身而立,挺拔如松。 眉目疏冷,衣摆如流云,浅色衣裳更衬他的温润儒雅,端方君子似皎皎明月,矜贵出尘。 正德拿来木盒进来,说了来历,等着世子发话,“还是放库房吗?” 其实平日里不乏有人送礼给他家世子,倘若赠礼之人不是世子至交,那礼物默认放在库房。 谢行之淡淡一瞥,“放仓库吧。” 正德点头,认真记心上。 仓库和库房,还是有不同的。 谢行之缓步去到桌边,拿了佛珠往外走,待行至门口时,他步子一顿,回头吩咐正德道:“往后她再送东西来,能推则推,推脱不了的,你私下处理,不必跟我讲。” “明白。” 正德拿着木盒,跟在世子后面出来屋子。 一个往僻静佛堂去,一个则是去偏僻仓库。 谢行之身影渐远,正德拿着木盒,替那倒霉的表姑娘叹息一声。 表姑娘目前瞧着倒还安分,但他家世子最厌投怀送抱的姑娘,今日那一拉,恐是已经让世子厌嫌了。 正德回头,往佛堂的方向看去。 那是鹫梧院里的小佛堂,就在菩提树下,僻静。 世子任大理寺少卿,每每结案落了人命,世子都会去小佛堂禅坐,若是遇到大案,死伤颇多,世子还会在佛堂抄写经录。 === 翌日清晨,淳化堂。 丫鬟端了热水,进进出出。 老夫人屋中的熏香被动了手脚,虽然丫鬟被揪了出来,道出所下何毒,但她既没解药,也不肯供出这药从何而来。 林嬷嬷晨间正给老夫人擦脸,只希望断了毒香,老夫人的病症能减轻,倘若侯爷今日去宫里求得圣上同意,派名了太医来看看,便是极好的。 林嬷嬷刚忙完,便听丫鬟通报表姑娘来了。 林嬷嬷愣了一下,不曾想到表姑娘今日也来,且现在天刚蒙蒙亮。 “外祖母如今尚未醒来,我在府中也是闲着,不如来外祖母身边伺候着,不定哪日外祖母就醒来了。” 月吟淡淡一笑,澄亮的眼睛干净清澈,她瞧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林嬷嬷,外祖母还没喝药吧,不妨还是让我来喂吧。” 林嬷嬷倒不说有多亲和,但也算不上讨厌表姑娘,便将药碗端给了她,在一旁候着,配合着喂药,待药汁流出来及时拿帕子擦干净。 给昏迷的人喂药最是需要耐心,一碗药流出来大半,能喂进去的很少。 表姑娘倒是极有耐心,不急不躁,尽心尽力伺候着。 待喂完药,月吟洗干净手,问林嬷嬷那张空桌可否用来写字。 林嬷嬷不解。 月吟从怀中拿出本佛经,解释道:“我听说心诚之人,老天爷能听到他们心中所念,也会眷顾他们,便想着侍奉在外祖母身边时,抄抄佛经,愿外祖母早日醒来,无病无灾。” 林嬷嬷欣慰,频频点头,“表姑娘有心了。” 月吟柔柔一笑,“嬷嬷莫要这样说,这是婉星分内之事。” 俄顷,那空桌上已摆好笔墨纸砚。 月吟就着窗户透来的光线坐下,静心抄录佛经,未再发出声响。 林嬷嬷去了床边守着,却时不时往桌边看,每次投去目光,表姑娘皆在专注抄佛经,仿佛不是在做戏。 老夫人年初突染风寒,之后便昏迷,到现在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眼瞧着气色越来越差,众人没辙才走了冲喜这条路。 想到这里,林嬷嬷心里叹息一声。 她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在侯府的时间最长,自是清楚往昔种种—— 当年那件事本确实是五姑娘的不对。 五姑娘虽是妾室所出,可老夫人从未亏待她,然后她偏生干出那样的事,生生寒了老 4. 第 4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我、我想起来有事,先回去了。” 月吟脑袋嗡嗡作响,结结巴巴说着。 她不敢再看谢行之,低头从蒲团上起来,急匆匆往屋子外走,然而刚走几步发现手中空空,她又折回去把桌上的佛经拿上,心虚地离开屋子。 她脚步急促,险些踩到裙摆。 月吟无暇欣赏鹫梧院的景致,一回到皎月阁便将房门关上,心慌意乱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 “那天晚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且说她们一行人来到京城时,并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被安置在城中一家客栈,等了三日才由仆人从客栈带回侯府。 当时的月吟还纳闷,为何非要在那日的辰时入府? 原是给昏迷的老夫人冲喜。 什么冲不冲喜,老夫人是中毒才一直没醒。 这厢,玉盏推门进来,关切问道:“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世子没难为您吧?” 她看见自家姑娘神色慌忙地从鹫梧院出来,又拎着裙摆神魂恍惚回到阁楼,不放心地跟进来询问。 冷不丁一声,打断月吟的思绪,她吓了一跳,她很快敛了神色,“没为难。” 她若无其事地坐下,兀自倒了一杯茶,试图压下心中的惶然。 那名男子,除了她,两名丫鬟都不知道。 唇齿间是茶的甘甜,月吟忆起那夜的茶水,倏地红了脸,忙将茶杯放下。 === 夜里,心绪不宁的月吟早早就歇下了。 缕缕安神香飘来,她朦朦胧胧间仿佛梦到了险些失身的那夜。 夜色阒静,住店的人本来就少,此刻又是深夜,客栈中更是没人。 二楼走廊,一间厢房房们突然被拉开,一紫衣少女从房中冲了出来。 少女仿佛失了力道一般,脚步虚浮。 潋滟眼中满是惊惶,樱唇翕合,喘着粗气,月吟一手紧紧攥住衣襟,一手拎起裙摆,跑着去寻二楼楼梯,边跑边回头,惶恐地看后面,仿佛身后跟了穷追不舍的罗刹。 但她身后没人。 月吟跼蹐不安,跑了几步后身子越发不舒服,燥热得慌。 身子里像烧了一团火,怎也将那股子燥热降不下去,亟需冰沁的东西。 想起抿了一小口的茶水,以及屋中被砸晕的坏人,月吟怕极了。 她手掌压住心口,想把胸膛蹿起的燥热降下去。 不知中了什么厉害的情/药,月吟很热,还没寻到楼梯,双腿已酸/软,逐渐没了力气,脑子也越来越糊。 她跌跌撞撞,眼神迷蒙,脚下忽然被裙摆绊住,滑倒在走廊上。 整个人往前滑了段距离,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此时,一声低声的轻笑传入她耳中。 男子声音低沉,音调中带着些许轻蔑。 月吟抬头,闻声望去。 不远处的栏杆旁,纱帘掩映间有名男子。 男子着青墨衣衫,正侧靠栏杆正居高临下冷冷看她。 她看不太清男子的脸,但能感觉到他身上那雅正端方的气质。 而后,房里。 她跪趴在木地板上,被火烧得难受。 紫色襦裙逶迤在地,似盛开的池莲。 胫衣被她蹬掉。 那双莹白修长的玉腿露出,压住紫裙,轻蹭着冰凉的木板,可这还不够凉,攥住衣襟的手松开,甚至还将衣襟拨开些。 她想将衣裙都脱了。 就在这时,面色沉沉的男子蹲下,按住她衣襟,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她唇边。 月吟唇瓣触到冰凉的杯壁,大口饮下凉水,但远远不够,她要更多的凉意。 双颊桃红,月吟潋滟的眼染了情.色,唇瓣翕合不住吮着杯壁。 男子将杯子拿开,月吟难/捱地轻哼一声,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他,委屈得宛如受欺负的小兽。 男子蹙眉,欲强行将杯子难走。月吟轻哼,眼神变得迷离,神智被情/药冲散,忽地含住他手指,吮吸。 她云鬓松散,半跪在地上,杏眸含雾,楚楚可怜的模样。 脸色潮.红,香/汗/淋漓,衣裳褪落臂弯,露出一截雪颈。 雪肌泛着淡淡的粉红,妍姿艳质。 “热。” 声音软媚,如熬出炉的糖蜜,牵连出丝丝的糖丝,黏糊糊的甜,“给我…凉、水。” 月吟鼻尖全是男子清冽的气息。 那气息宛如一尾羽毛,挠着月吟不平静的心,更如勾子,勾得她越发燥热。 仿佛能解她药效的,只有面前的男子,他似乎比凉水还要管用。 就这样,月吟探身扑过去,把男子扑倒在地。 灼热的柔荑按他肩膀,含他唇,唇齿相贴间,将他柔软的舌头哺了进来。 搅动。 贪婪汲取他的气息…… 月吟猛地从梦里惊醒。 惊魂未定下她大口喘.息。 月吟记得那夜,她强吻了男子后,后颈一疼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抵是被那男子一掌劈晕的。 男子的相貌很模糊,月吟记不清他脸,但记得他身上那清冽的檀香味。 这香味与谢行之点的熏香一模一样! 倘若不是老夫人屋中的熏香更吸引她注意,她早该初见谢行之时,就发现他身上的气息与那男子的相似。 今夜梦中再现往事,她这才觉得扑倒、强亲的男子身形与谢行之极为相似。 那男子原本模糊的脸,渐渐有了具象,两张面容渐渐重合在一起,月吟惊讶,那男子就是谢行之! 谢行之就是那夜她强吻的男子! 难怪初见时,谢行之看她的眼神很凶,待她也冷。 月吟呼吸一滞,密密麻麻的恐惧涌上心头。 谢行之会惩罚她吗? 就像罚那个心思不端的丫鬟? 将她弄得血淋淋的? …… 此刻,谢行之也从梦中醒来,他面色颇沉,眼眸幽暗深邃,像是压制着什么一样。 他拢了拢手,指尖似乎还留有濡意,怀里亦是独属于她的馨香。 那夜他在客栈办事,倚在二楼走廊栏杆处,凝着楼下动静。 二楼厢房房门突然被拉开,一身紫裙的她从房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滑倒在他身前。 白皙脚踝露出裙摆,她想起身,双腿似乎酸/软无力,上半身瘫/软趴在地上。 两颊潮红,云鬓散乱,鸦青长发散了满背,纤腰不盈一握,紫色衣裙衬得她莹白的肌肤欺霜赛雪,那双修长玉腿,白得晃眼。 喉结滚了滚,谢行之骤然闭眼,很快敛了思绪。 他长指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睛时,眼底一片清明,又是朗朗如月的模样。 情/药的解药被他化在水中,喂她喝下。 他帮她守住了清白,她竟不知感激,强亲她一口后若无其事也就罢了,竟还敢常来他梦中。 谢行之今夜梦见的倒不是之前一些稀奇古怪的糜糜场景,而是两人的初见。 自从在客栈救下险些被侮辱的她后,她便常常来他梦里,缠他,亲他,诱他。 谢行之敛眉,一身戾气。他从床上起来,破天荒在深夜让人备水沐浴。 是个有手段的女子,竟让他如此念着。 === 春夜寒凉,大抵是夜里醒来在床上坐久 5. 第 5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世子一言不发,扬了一抹笑,却连丝笑声也没发出来。 这笑容,正德只在世子审问嘴硬犯人时见过。 静谧无声间,正德背脊蔓生出层层凉意,不寒而栗,只想赶紧逃离这极低的气压。 世子今日休沐,去了老夫人那边探望。 到底是有血缘亲情的,老夫人听闻表姑娘又病了,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让世子回鹫梧院时,顺道去皎月阁看看。 自打在淳化堂初次接触表姑娘,世子便不喜她,起初正德还同情这倒霉表姑娘,如今他不得不配佩服世子雪亮的眼睛,一眼就瞧出了表姑娘柔柔的外表下,藏了这般深的心计。 扬州柳家真是块污臭不堪的泥潭! 表姑娘生在柳家,长在柳家,受的教养是柳家的,这心计定然也是受了柳家的影响。 正德觉得他家世子所认同的是对的,人性本善。 诚然,表姑娘已经被柳家人养坏了! 正德偷偷瞧了眼那神色晦暗不明的男子,世人皆知他家世子清风霁月,温润知礼,是一众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但却不知世子最厌的便是至亲至重之人被算计。 而世子任大理寺少卿,恰恰与这有关,那件事说来话长,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冷风乍起,周遭的气息又沉了些许,世子依旧不言,只是掀了掀眼皮,眉目疏冷地凝着那弱柳扶风的表姑娘。 窗柩被吹得吱吱作响,屋中搭了披风的病弱表姑娘终于让丫鬟将面前的窗户关上。 她转身,瞥见侧前方敞开的窗户外站着的人后,僵在原处,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骤然煞白。 “大、大表哥。” 因生着病,那娇软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带着几分心怯,好似朵娇花在急风中被掠过鹰猝然的衔走 一双看她的眼睛喜怒不明,谢行之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是极轻的笑。 搭了披风的女子身子跟着轻颤,纤白手指抓了抓衣角,明显是心虚。 谢行之从屋外进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屋里响起。 他越是凑近,月吟越是感觉心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分明还是那不苟言笑的清润面庞,也没有沉着脸,但周遭陡然沉降的气氛宛如座大山直直压向她。 月吟的呼吸停滞片刻。 谢行之远远停了下来,腰间系的环佩也跟他人一样,静静贴垂。他视线平直,看向月吟身后那扇刚关的窗户。 “见过大表哥,大表哥安。” 月吟福身行礼,细柔的嗓音是病中的虚弱,沙沙的,适才的愣怔心怯消失不见。 谢行之面色淡淡,视线挪向她,礼节性地让她起身。 “表妹尚在病中,忌吹凉风。” 谢行之说着,语气是一贯的平淡,让人辨不出喜怒,乍一听好似是句关切的话。 玉盏垂下眼,像是要极力掩盖什么一样,急忙去将敞开的窗户都关上。 月吟更是头皮发麻,紧张地将披风拢紧,蹩脚地解释道:“窗户紧闭,屋中有些闷。” 月吟抿唇,他在窗外站了多久?究竟听没听见? 倘若听见了,又听进去多少? 若是玉瓶没去小厨房煎药,她能及时发现窗外站的人。 “是吗?” 谢行之淡然一笑,幽幽看向她。 弱柳扶风,好似一吹就倒。病态之下,匀称小巧的脸更加白皙,倒是更显唇上的一抹血,雪藏红蕊,分外妖娆。 须臾后,他薄唇轻启,“表妹风寒反反复复,身子弱还是好生将养着,莫要受风。不是替病吗?表妹再病倒,祖母岂不是也有恙。” 正德低垂着头,缩在袖子里的左手掐着右手,咬紧牙关,硬生生笑憋了回去。 他跟在世子身边见多了案子,见的世面也广,什么替病不替病的,这玄乎的话一听便是别有用心。 世子心里自是门清,大抵是窥得表姑娘迫切地想留下,念着血缘亲情,这才没在老夫人面前点破。 月吟面色发窘,耳根子渐渐泛红,心道他定是听见了。 干肿的嗓子突然痒起来,月吟半侧着身,掩唇咳嗽。 她微微弯着腰,一缕青丝垂落在她弯起的手臂上,纤薄的背小幅度颤着,像极了雨打芭蕉下摇摇欲.坠的娇花。 玉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饮下温水,月吟方觉干肿的嗓子舒坦了,便又要了一杯水。 唇瓣湿濡,唇珠涟涟,唇上的一丝红越发艳丽。 谢行之烦躁地敛眉,视线平直地越过她。 玉盏递来锦帕,月吟接过擦拭唇上水渍,捏着锦帕欠身道:“嗓子不舒服,失态了,让大表哥见笑了。” 谢行之眉目疏冷,道:“近段时间表妹吃了好几副药,却仍不见好转,看来是大夫医术不精,该换大夫了。” “谢大表哥关心。” 月吟强撑着笑,将垂下的发捋直耳后,解释道:“大表哥有所不知,我幼时生过一场大病,病后身子较常人弱了些,是以生病好得慢。” 谢行之眼帘微掀,扫了眼她苍白虚弱的唇,静默一阵后才道:“那我便不打扰表妹养病了。” 月吟没想到谢行之这么快就离开了,他没揭穿她心思,那大概这事就算翻篇了吧。 月吟心里一丝小窃喜,拢了拢披风,欠身相送,“大表哥慢走。” 阁楼门开了又关,将冷寒的风雨隔在外面。 谢行之前脚刚离开,玉瓶端熬好的药来。 浓郁的药味顿时弥漫屋子。 月吟还没喝,光闻到药味便苦得直皱眉,她病怏怏坐下,把药碗推远了,“我不喝,这药太苦了。” 她最厌喝药,刚染风寒浑浑噩噩的那几日,玉瓶玉盏没少给她灌药,如今她一闻到药味便不舒服。 玉盏苦口婆心劝道:“姑娘,不喝病怎么好?您昨日烧刚退,适才又吹凉好阵凉风。” 月吟扫一眼碗里棕得发黑的药,心中抗拒,攒眉苦脸地任性说道:“不喝不喝。” 生病后不爽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话音刚落便起身,回到床边准备休息。 与此同时,谢行之薄唇紧抿,面上还保持着在屋外听到那话的冷意,慢慢走下皎月阁的楼梯。 正德跟在后面下意识擦了擦冷汗,从他来皎月阁开始,便紧着一颗心,大气也不敢出,如今离皎月阁渐远,世子面色非但没好转,身上的气息更沉了。 世子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表姑娘还拿身体作局,这哪是身子弱,久病不好,分明是故意不让病好。 正德摇摇头,暗叹一声。 造孽呀。 === 月吟以为谢行之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哪知下午真的换了位新大夫来给她号脉,开药。 新药方的药比原来的药苦,月吟被大夫守着,喝完那一碗药,只觉五脏六腑都是苦的,就连吃的糖也带着苦味。 晚上,月吟身子乏,早早就洗漱回床上歇息了。 不知是不是今日在窗边吹了凉风,又被那一碗极 6. 第 6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梨花由盛转凋,满树的白逐渐被嫩绿的叶子取代,连绕树的蜂蝶都日渐减少。 接连喝了几日新药方的苦药,期间又卧床修养,月吟的风寒渐渐好转,但还是会时不时咳嗽。 担心将病气传给老夫人,她便想着待风寒彻底好后去淳化堂给老夫人请安。 这日,春光明媚,是久违的晴天。 月吟自从生病后便没出过屋子,如今身子舒坦了些,打算去外面晒会儿太阳。 尚在病中,月吟不想过多折腾,便只浅浅擦了些脂粉,将憔悴的面色掩去,又让丫鬟随绾个发髻。 月吟刚梳完妆,还没离开梳妆台,定远侯府的四姑娘谢漪澜又来了。 谢漪澜,大夫人最疼的小女儿,谢行之的妹妹,虽骄纵了些,但待她却热情,和谢行之清冷的性子截然不同。 月吟初来侯府那日,大家一起吃饭时,谢漪澜还热络地同她介绍菜名。 前段时间,她生病,谢漪澜常来看她,也“多亏”了谢漪澜,她的病才好得这么快 ——因为每逢她对着黑稠的药汁发愁时,谢漪澜总会出现。 而后,她在谢漪澜的注视下,顶着苦味,硬着头皮把药喝下。 月吟起身行礼,“请表姐安。” “表妹安。” 谢漪澜与她互相行礼,笑着走过去,打量跟前的人,“表妹今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丹色提花褙子,一如她热烈又骄矜的性子。 月吟对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姑娘颇有好感,与她去了榻边坐下,笑道:“身子好些了,估摸着再养几日就痊愈了,还要谢谢表姐近段时间来同我聊天解闷。” 谢漪澜拍拍她手,“表妹莫要见外,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生着病,我这个做表姐的自然要来探望。” 表妹玉面樱唇,一双杏眼潋滟,更显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尤其是那比雪还白的皮肤,都让人舍不得挪眼。 谢漪澜虽说在京城见过不少被赞上天的姑娘们,但初见表妹时还是被她的容貌惊艳到了,天上的仙女大抵就生得这般美。 而且表妹厉害,还发现了祖母屋子里的熏香有问题! “听说表妹前段时间夜里都在抄佛经为祖母祈福,”谢漪澜说道:“表妹孝顺,但也要仔细身子。” 月吟柔柔一笑,“外祖母尚在病中,我又帮不上忙,想着既然命格对外祖母有利,不妨抄抄佛经,给外祖母祈福。幸好老天爷听见了我的心声,外祖母终是无恙了。” 有些话,传着传着就成了事实。 她就是要让侯府所有人都以为,是她不分日夜抄写佛经,诚心感动了老天,才让老夫人醒来。 谢漪澜点头,“哥哥常说,佛渡有缘人,看来表妹与佛有缘。” 她眼睛慢慢瞟向一旁,没再看月吟,咽了咽嗓子道:“不过我之前听哥哥说,佛经需每日静心抄写,如此一来方显诚意。” 月吟微愣,淡笑道:“大表哥是懂佛之人,是我这几日懈怠了。” 谢漪澜手指绞着帕子一角,顿了一阵才道:“近来祖母的气色有所好转,表妹还生着病,莫要操劳,养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月吟点点头,没说什么。 谢漪澜看眼窗外明媚的春光,问道:“接连几日阴雨绵绵,难得今日放晴,表妹要出去走走吗?” 月吟正有此意,便与谢漪澜去了屋子外面。 行至门口,有风吹来,谢漪澜觉得不妥,停下步子对月吟道:“表妹大病未愈,搭件披风吧。” 谢漪澜让丫鬟取来件披风,亲自搭在月吟肩上。 廊下两抹并肩的倩影缓缓离去。 月吟还病着,与谢漪澜并未走远,只是在皎月阁与鹫梧院之间的那方小花园里赏景晒太阳。 因这是大房的院地,是以谢漪澜热络地同月吟介绍着周遭的景致,包括谢行之所住的鹫梧院。 走了一阵,两人坐在杏花低垂的树下晒太阳。 谢漪澜想起表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刚来没两日便因水土不服生病了,风寒越来越重。 表妹瘦瘦弱弱,眼下又瘦了一圈,这段时间定是吃了不少苦。 谢漪澜不禁心疼,“表妹,皎月阁那边倘若缺什么,你只管跟我说,我让人给你送来。表妹只管把皎月阁当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月吟心里一暖,笑着回道:“谢表姐挂心,皎月阁里一应俱全。” 谢漪澜道:“上一辈发生的恩怨纠葛,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倘若被这些拘束,那活着该多累,况且我们都是谢家的血脉,亲着呢。没什么解不开的怨念,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月吟怔怔看着她,因这一句心中情绪万千。 她嘴角蠕动,很想把所有事情告诉谢漪澜,但理智又让她把这想法压了回去。 片刻后,月吟重复道:“是的,没什么解不开的怨念,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月吟满怀希望,说道:“外祖母会原谅母亲的。” 谢漪澜安慰一笑,牵着月吟往回走。 她也不太清楚祖母和五姑姑之间发生的事情,她是在祖母中风不醒后,才知道二叔有个亲妹妹,她有个去世了的五姑姑。 五姑姑仿佛是定远侯府的禁忌,没人敢提及。 两人行至抄手游廊,着绯色官袍的谢行之迎面而来,他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处理。 月吟低头,不可避免地行礼招呼,“大表哥。” 谢行之颔首,淡淡“嗯”一声,目光淡淡扫过她。 碧色衣裙清丽婉约,她起身后仍旧低垂着头,鸦睫卷翘,樱唇轻抿。 谢漪澜开口,好奇问道:“今日哥哥休沐,又要去大理寺吗?” 谢行之看眼妹妹,淡声道:“案子有个细节被我忽略了,要去一趟。” 言罢,谢行之没有片刻停留,匆匆离开了,似乎事情很急切一样。 他身后的小厮也连忙跟上。 随着身影渐行渐远,他身上那雪松般清冽的檀木香也慢慢减淡。 谢漪澜等谢行之走后,她看着那背影,叹息一声,心疼道:“哥哥刚结完一个案子,又来了新案子,忙得脚不沾地,就差没宿在大理寺了。” 月吟视线也凝在谢行之英挺的背影上,她想起那夜的梦。 那夜,她明明梦见的是姐姐,但药池里陪她的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谢行之。 梦里,他大抵是一看见她在泡药浴,便避讳地转身,打算一声不吭悄悄离开,如此便不会有她发现后的尴尬羞赧。 端方君子,克己复礼,朗朗如月。 他今日本是休沐,但手上案子有些眉目,便急匆匆去了大理寺,倘若那事交由他来审理,一定能让三个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月吟唇弯了弯,心里有一丝小雀跃。 === 半下午时,鹫梧院。 谢行之跪坐蒲团上翻阅卷宗,长指握住卷宗一角,淡声问道:“说了?” 谢漪澜心虚,“说了的。” 但却劝表妹先养好身体,抄佛经不急一时,不抄也可。 她不解,疑惑道:“哥哥为什么要骗表妹,暗示表妹每天抄佛经?表妹还病着。” 今早,哥哥破天荒来找她,谢漪澜以为哥哥大早上就来抽查她功课,她差点就装晕了,结果是她多虑了。 得知不是抽查功课,谢漪澜松了一口气。 但哥哥让她这几日去找表妹,同表妹的说佛经需每日抄,方显诚意。 表妹没了娘,孤身一人来京城,等外祖母无恙后,她恐怕会被送回扬州去,如今还要被哥哥骗,谢漪澜顿时觉得表妹好可怜。 前阵子表妹风寒又严重时,哥哥说表妹来者是客,作为表姐的她应当常去探望,也幸是她每日看着表妹喝药、陪表妹聊天解闷,表妹的风寒才好这么快。 谢行之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离开,气定神闲看向规规矩矩坐好的谢漪澜,“让她静静心。” 这几日,她病该好了,心静下 7. 第 7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这日清晨,月吟早早就起了,卧床休养大半月后,她总算是痊愈了,准备打扮后去淳化堂拜见老夫人。 玉瓶玉盏伺候着梳妆,月吟目光透过窗楹,正认真望向窗外,檐下巢中的雏鸟嗷嗷待哺,两只春燕将衔来的食物喂到雏鸟口中。 月吟看得入迷,唇上扬起一抹笑意,连碧绿色披帛垂落地上也浑然不觉。 玉瓶挽好发髻,拾起地上的碧色披帛,问道:“姑娘在看什么呢?” “看,巢中那一家子,多幸福。” 月吟伸手,指向窗外,眉眼间是一抹柔情。 她今日穿了身碧色衣裙,清新婉丽,鸦青长发如一帘瀑布披散在身后,碧色丝绦束着浅色上衣,纤腰盈盈,身姿窈窕。 恰似一幅娇弱美人赏景图,美艳恬静。 只不过病愈后,她身子清减了一圈,巴掌大的匀净小脸更小了,腰如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惜。 玉瓶敛了目光,她心里惋叹,月吟姑娘身世凄苦,四岁时生父去世,生母至今下落不明,此后便被夫人收养。 月吟姑娘在扬州柳家时就寄人篱下,也是个苦命的人,和她家姑娘各有各的不顺。 而今她家姑娘遇难殒命,定远侯府寄人篱下的日子又不好过,月吟姑娘无依无靠,所念的事情一时间也难有进展。 收拾完毕后,一行人离开皎月阁,穿过几处花园,在那岔路口,遇见了同去淳化堂请安的谢氏二房夫人及六姑娘。 月吟乖巧行礼,“二舅母,表妹。” 二夫人看见月吟倒是有几分差异,她蹙了蹙眉,明显是不喜欢月吟,与她淡淡打了个照面便牵着十岁的女儿走到前面去。 望着前面的背影,月吟轻轻摇头,心里不是滋味。 老侯爷有三儿五女,如今的大房和三房是老夫人所出,二房那位由妾室所出的谢二爷与柳婉星母亲芸娘是亲兄妹,老侯爷故去后,爵位由嫡长子继承。 照理讲,二房与她亲些,可二夫人的冷眼与不屑,那眼神宛如看乡下来的穷亲戚一般,嫌弃。 这段日子以来,反倒是大房的大夫人和三房的三夫人待她和善些。 月吟敛了思绪,落在二夫人后面的她自是不会上赶子去贴冷脸,将步子放慢了些。 月吟嘀嘀咕咕听见二夫人跟女儿说话,不外乎是长辈们那些事。 当年伯母遇见进京赶考的柳父,两人一见钟情,那时的柳父就是个寒门书生,赶考中是中了,但却任扬州某县的小小县令,老侯爷与老夫人自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但伯母执意要嫁给柳父,有次与柳父私下见面后传出了一些丑闻,害定远侯府丢了颜面,老侯爷勃然大怒,老夫人寒心。 到后来,伯母嫁给了柳父,去了扬州,却与侯府断了往来。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斯人已逝,恩怨仍在。 这些月吟知道个大概,更懂要留在侯府的艰难。 入了淳化堂,尚未进老夫人屋子,月吟在外面等婆子通禀时,便听见里间热闹的声音,待她由林嬷嬷领进里间,三房的夫人们和几个孙辈都来了,座椅分列在床两边,正陪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靠在床头,手里捻了串佛珠,戴了条黑绒缀珠抹额,昏迷时凹陷的脸颊饱满了些,气色也比先前红润了,但精神还是不太好。 没有祖孙相见的喜乐融洽,老夫人双唇紧抿,正神情凝重地打量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 一时间,里间热闹的气氛降了下来。 月吟谨小慎微,担心惹老夫人不快,不敢靠太近,只在座位的最末端行礼拜见,“外孙女请外祖母安。” 长辈未说起身,她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老夫人,这便是扬州那位,”林嬷嬷候在老夫人身旁,小声说着,“您病着时,常来伺候。” 老夫人又定定地看了看,面上毫无波澜,默了一阵才让她起身。 月吟起身后分别拜见屋中坐着的三位舅母。 大夫人笑着点头,她乃参知政事嫡女,端庄稳重,掌一府中馈,雷厉风行,待人接物自有一套,谢氏族人无比对其称赞。 二夫人许是碍于在老夫人面前,不再如园子里那般冷眼,扯了个笑出来。 三夫人是宣平侯的表妹,气质如兰,年轻时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一身的书卷气让人如沐春风,这厢待月吟拜见后伸手扶她起身。 三夫人跟前五岁大的女儿谢漪韫偷偷望着月吟,被她发现后又不好意思地将头藏进三夫人怀里。 待拜见完一众长辈,月吟几个与平辈分的表哥表姐表妹互相行礼。 “表妹刚来不久就病了,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独属于少年真挚热烈的嗓音响起。 说话的是二房孙辈的谢沅,定远侯府的三少爷。 二房孙辈中有两儿一女,二少爷谢潭从武,在军营任校尉,这段日子在军营,已有三日没归家了。 而面前这位三少爷,年纪与柳婉星相仿,还有半年才从太学完业,性子如他这神赤色衣裳般火热情开朗,一张嘴巴能将人逗来笑得合不拢嘴,适才屋中的热闹气氛便是他在讲笑话逗老夫人开心。 月吟温声回道:“谢三表哥关心,婉星身子已经无恙了。” 她养病期间,这位三表哥时不时差人送些解闷的小玩意来,月吟对他印象还不错。 屋中一众人里,月吟跟谢漪澜还算熟,回完谢沅的话后,便低头去了谢漪澜身边站好。 此刻的她,就仿佛是走丢的小兽,懵懵懂懂又小心翼翼,退到熟悉的地方正怯生生观望四周。 谢漪澜拍拍她手,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别害怕。 老夫人与三位舅母说话,谢沅偶尔插话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谢漪澜因被大夫人宠着长大,又受老夫人喜欢,性子骄纵了些,间或驳了谢沅的话,无意间提到提到月吟,话题又冷了下。 月吟尴尬,局促地站在屋中。 毕竟在病中,时间久了,老夫人精神不济,众人便散去了。 唯独二夫人有话对老夫人说,单独留了下来。 月吟总感觉二夫人要说的话与她有关,离开时心神不宁,步子也慢了下来,渐渐和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她真想寻个借口回屋偷听。 这厢,三夫人牵着女儿走到月吟身边,关切问道:“近段时间可还咳嗽?嗓子舒服没有?” 月吟浅笑,回道:“前阵子常咳嗽,一咳便停不下来,连带着小腹也扯得疼,跟受刑一样,多亏了三舅母送来梨膏,我接连喝了几日,咳嗽可算是好了。” “有用便好,”三夫人说道:“春来气燥,喝些梨膏润嗓子,我那还做了几瓶,改明儿叫丫鬟给你送了来。” 月吟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在这侯府中,她不被亲舅母待见,反而是大舅母与三舅母待她和善,尤其是三舅母对她格外照顾。 想到这里,她感慨万千,眼眶渐红。 五岁大的谢漪韫柔软的小手握住她手,童声稚嫩,轻柔而温暖,“表姐姐,不哭。” 月吟背过身去很快敛好情绪,再回正身子时,道:“一时失态,让三舅母见笑了。” 三夫人轻轻摇头,同月吟慢慢走在长廊上,“虽说我与你母亲只有数面之缘,嫁过来时你母亲已去了扬州,但一看见你,我便感觉亲切。” 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宛如是许久没见的亲人,于是她便忍不住对这茕茕孑立的小姑娘好。 廊下光影错落,谢行之着晴蓝色圆领袍走来,腰束同色系云纹腰带,身形颀长,玉冠挽青丝,琼枝玉树般温润儒雅。 待走近,他回双手相扣,端方行礼,“见过三婶。” 月吟欠身行礼,“大表哥。” “表妹。” 谢行之亦用平辈之礼,回了月吟,眼底没有太多情绪。 三夫人问道:“澄哥也来找母亲?” 谢行之道:“刚下朝,遂来给祖母请安。” 三夫人点头,随口说道:“我们出来有一阵 ,就是不知二嫂与母亲说完事没。” 月吟抿唇,微敛了眉,心里念着老夫人那边。 她抬头间,视线与谢行之相撞,恍惚间感觉他适才在看她唇。 唇。 月吟想起那日下午荒诞不经的梦,双唇一软,仿佛还有相贴时的触感。 意识到在想什么时,她心下一惊,快速低下头,唇瓣紧抿,生怕就被谢行之看穿羞人的心声。 三人别后,转过长廊拐角时,月吟余光朝那如松如竹的晴蓝色背影投去。 她竟生出种谢行之可以去偷听的念头。 === 淳化堂,里间。 除了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丫鬟们都出去了。 老夫人拢拢被子,淡声道:“说吧,什么事情?” 二夫人开口了,如今没有外人,她说话不用避讳,“如今母亲已无大碍,柳丫头身子也痊愈了,这京城终究不是扬州,柳丫头多多少少不适应,否则也不会刚来就病了大半月。依我看,趁着现在京城贵女们聚宴不多,没什么人知道咱侯府多了位表姑娘,那件事没有再被提及,不如等天气再暖时,送柳丫头回扬州,毕竟扬州才是柳丫头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老夫人不语 8. 第 8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月吟与三夫人在岔路口分别,竟不想此刻谢漪澜在回廊下坐着等她,见她目光投来后,笑着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月吟微愣,拎着碧色披帛和碧色裙裾朝谢漪澜去。 “与三舅母边走边聊,步子慢了些,让表姐久等了。” “我也是刚坐下。” 谢漪澜面上并无愠色,反而起身去牵月吟的手,“表妹住在我们大房的皎月阁,一起回去路上有个伴,也不会孤单。” 两人挽手走在长廊下,绚烂的春光将少女纤细的影子拉得长长。 路过一处小花园,一朵朵海/棠花簇拥在细直的枝干上,竞相绽放,远远望去似一团团火,叶绿花红,美不胜收。 谢漪澜被园子里的春色吸引,忽地停住步子,对月吟道:“表妹,我们去折花吧。” 月吟抬眼望去,树树春海/棠在暖阳下开得正艳,将花园中其他盛开的花都比了下去。 她莞尔一笑,点点头。 谢行之估摸着也快经过这园子了。 按照先来后到,可不是她故意凑到谢行之跟前的,是他凑到她面前来。 花枝掩映间,两抹少女的倩影穿梭其中,言笑晏晏。 月吟一边与谢漪澜折花枝,一边留意着小径的动静。 红花绿叶间,一抹晴蓝色身影终于出现。 唇弯了弯,月吟去了离小径最近的海棠树下折花,是要一回头,便能与对靠近小径的人打个照面。 可就在此时,数十步开外的谢行之忽然停下步子,停驻片刻后改变了方向。 月吟回身,只见他身影渐渐远去,绕道去了园子旁边的长廊,回去的路反而远了一截。 月吟黛眉轻蹙,气鼓鼓地鼓了鼓腮帮子。 他是有多讨厌自己,宁可绕路,也不想与她打照面。 梦里的他可不是这样。 谢行之甫一刚离开,谢漪澜又拉着月吟去另一处。 月吟没想到谢漪澜的兴致还没散去,但谢行之又已经走了,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便拿出以往对柳婉星撒娇那套,“好表姐,都十几枝了,还要折吗?” 她揉了揉手臂,声音拉得长长,带着一丝撒娇的小抱怨,“攀花枝攀得手膀子有些酸。” 谢漪澜看眼自己手中的花枝,还有丫鬟怀中抱的,于是打住了继续折花的念头。 刚走没几步的谢行之敛眉,步子缓了下来,那句话自是传入了他耳中。 想起那夜的靡/靡梦境,她抱怨抄佛经抄累了,也是如此。 谢行之仿佛已经看见了她攒眉蹙额的抱怨模样。 唇瓣紧抿,谢行之凝神,赶走脑中的画面,也赶走那个爱使心计的少女。 * 回到皎月阁,月吟让玉屏玉盏寻个花瓶来插花。 月吟站在屋中,正琢磨着将花瓶放在何处,余光瞥见浅蓝色桌布。 想起今日那身晴蓝色衣袍的谢行之,月吟朝梳妆台走。 她弯腰拿东西,半挽的乌发垂落。 月吟打开小匣子,里面放着谢行之那张靛蓝色锦帕。 初见时,谢行之递给她擦眼泪的,她一直没找到好时机还给他。 半个时辰后,鹫梧院。 月吟由正德领着,来到谢行之书房。 她今日偏要凑到他跟前来。 书房宽敞,一踏足书墨香扑面而来,博古架上摆了精致的瓷器,书籍画卷整齐得摆放在几排书架上,墙上挂的则是题字和画卷。 唯独有一幅挂着的画,被卷了起来。 不知书房里这幅画画了什么,有些独特。 月吟正好奇,谢行之冷不丁出声,“找我何事?” 书架边,谢行之还是那身晴蓝色圆领袍,长身玉立,手里拿着两本书。 月吟回神,道:“那日在外祖母院中窘迫,多谢大表哥递来锦帕。” 她走到书案旁,将叠得整整齐齐的靛蓝色锦帕放桌上,“锦帕洗干净了。” 说完,一副乖巧的模样站在书案边,等谢行之说话。 谢行之看了她一眼,又出垂下眼睑,淡淡扫一眼那锦帕。 她口中说的那日,大半个月前。 期间她染了风寒,风寒又反反复复。 谢行之敛了视线,转身从书架上又挑了两本书,再回身时,手中已是四本书。 月吟没来由的不安,总感觉谢行之手上的四本书对她而言是不好的东西。 谢行之坐下,四本书叠着放在身前,沉声道:“表妹今日只是来还锦帕的?” 被看穿心思,月吟面色发窘,但还锦帕有几层用意,她不会全部都说出来。 她不知道二夫人单独跟老夫人说了什么,不知道谢行之去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些话,更不知态度冷淡的老夫人何时让她收拾东西回扬州。 在扬州柳家,月吟见惯了妾室小娘用娇柔把戏哄得柳父把她捧在心尖上疼,男子大多吃娇滴滴那套。 月吟学了几分用在谢行之身上。 “大表哥有所不知,父亲一直以来都疼庶出的弟弟妹妹,如今母亲不在人世,我在柳家过的日子连丫鬟都不如。” 月吟想起这些伤心事,眼眶渐红,一双杏眼盈了水雾,正怯生生看着谢行之,谨小慎微说道:“我想留在侯府,我会安分乖巧待在府中,不会生事的,大表哥能帮我吗?帮我在外祖母身边美言几句。” 晶莹的泪从她眼眶流出,她噙着泪看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我会记着大表哥这份恩情,日后报答大表哥。” 她低低啜泣,莹白的脸庞沾了泪水,柔荑捏着藕色锦帕轻轻拭去眼泪。 谢行之本打算不告诉她的,但她楚楚可怜的无助模样,像极了林中走失了的懵懂小鹿,竟让他凭生出细微的保护欲。 谢行之敛眉,道:“祖母眼明心亮,若你安分乖巧,不用我多言,她老人家看在眼里,自有判断。” 月吟愣忡,梦里的他似乎也是这样说的,意思大差不差。 难不成梦中发生的事情,是往后要发生的? 那岂不是说,眼前这个男子往后会主动与她亲近? 月吟迟疑,下意识盯着谢行之看。 谢行之又道:“过来,从这四本书中选一本,闲来无事时多读读。” 他将四本书平铺在案上。 月吟逐一看了眼封页,四本书皆是与修身养性、静心凝神相关。 再回想谢行之适才说的话,她恍然大悟,谢行之这是在帮她? 修身养性,在老夫人面前做一个安分乖巧的外孙女。 月吟挑了一本,忽觉可以借这书频频接触谢行之,“大表哥学识渊博,倘若我有不懂之处,还望大表哥多多指教。” 谢行之眸光流转,视线落在她身上,似在出神,在良久的不语后,点头道:“看不懂的,便来问我。” 月吟笑笑,露出两靥浅浅的酒窝。 谢行之话锋一转,又道:“若是还不懂,便多抄几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月吟垂眼,下意识摸了摸右手中指的茧子,拧眉小声嘀咕道:“又抄,手会酸的。” 谢行之将她动作尽收眼底,此刻指腹微烫,犹是执笔相握。 谢行之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眉,将手放到桌下膝上,入袖掩住。 待人离开,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是房中仍留着她若有似无的馨香,好似她还在一样。 谢行之阅了一卷书,那馨香味还在。 他放下书卷,长指捏了捏眉心,睁眼时余光瞥见书案那叠放整齐的锦帕上。 他略作迟疑,拾起那锦帕。 是它染了她的馨香。 谢行之用书压住那锦帕,盖住馨香。 === 两日后,谢行之休沐。 月吟拿着书来找谢行之,她还没进屋,刚踏上屋外台阶便听见一阵哀嚎。 “长兄,你也太严了!!” 月吟诧愕,在台阶上停下。正德解释道:“是世子在抽查三公子的功课。” 话毕,里面又传来谢沅抱怨抽查严格的声音。 月吟没想到谢沅也在,那岂不是不能与谢行之单独相处了,她暗暗失落,但此时离开又不妥。 这厢月吟一进屋,谢沅眼睛一亮,抱怨声也没了,凄苦的脸上扬笑,同她打招呼。 谢行之躺在案前的梨花木雕摇椅上,手中握了枚长戒尺,神色温和地对她说道:“表妹在一旁稍坐。” 正德搬来张矮桌,月吟坐下,将书放在案上。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和柳婉星一起念书的时候。 谢行之继续抽出谢沅的功课,梨花木雕摇椅晃晃悠悠,躺上面的人也晃晃悠悠,但即便是半躺着,也是仪态翩翩。 面对谢行之的抽问,每当谢沅回答结结巴巴,那粗厚的檀木戒尺便在谢行之掌心一顿一顿,加上他严肃的神情,莫说是谢沅,就连一旁看着的月吟都发怵。 在扬州时,那妾室姨娘看她不顺眼,用粗厚的戒尺打过她的手。 很疼,打在手心,连皮带骨的疼。 虽然后来那戒尺没打到谢沅,但屋中凝重严肃的气氛,让月吟不敢发出声响,担心殃及池鱼,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拿笔 9. 第 9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清晨,皎月阁。 玉瓶玉盏在屋外候着,呼啸的风将檐下的灯笼吹得东倒西歪,往日这个时辰天早亮了,如今厚重的乌云滚滚而来,阴暗的天似乎快垂了下来。 估摸着晨间有场雷雨。 月吟姑娘最怕打雷了。 玉盏心惊,她轻轻推开房门。 滚滚春雷说来就来,她得先去床边陪着。 玉盏在罗帐外面听见极轻的呓语,间或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她心下一凝,急急撩开罗帐。 姑娘还没醒,大抵是做噩梦了,齿咬着唇发出低吟,一手攥拳,一手紧紧揪住被子,都快将被子揪出花来了。姑娘攒眉蹙额,羽睫轻颤,脸上淌泪,似乎梦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玉盏凑近了些,终是听清了姑娘的呓语。 姑娘娇声啜泣,似在哀求,“含不住了。” “疼。” “不要了。” “不咬……” 姑娘一边娇声哀求,一边无助地摇头,眼泪默默流下。 玉盏轻拍她肩头,忙将梦魇中的人叫醒,“姑娘?姑娘?” 月吟乍然惊醒,水雾蒙蒙的眼扫了圈周遭,发现是梦后长舒一口气。 她躺在床上怔怔望着云纹罗帐帐顶,缓着心神。 玉盏将被角掖好,“姑娘您许久没做噩梦了。” 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月吟脸色煞白。她起身,连鞋都顾不上穿,急匆匆朝梳妆台去。 “姑娘,鞋!” 玉盏拎起床榻边的绣鞋跟上去。 月吟跪坐蒲团,上半身前倾,几乎趴在案上,惶惶不安地看着镜中的人影,尤其是那双樱唇,她摸了又摸,似仔细检查又似在确认。 下唇除了贝齿咬过留下的浅浅印子,其他一切如常,没有被弄破。 她悬着的心放下,长长舒气。 绣鞋放一边,玉盏取来外衫搭在月吟肩上,“姑娘别怕,梦里的东西是假的,奴婢在身边陪着您。” 每逢雷雨时节,姑娘总有那么几日会做噩梦,这事玉盏早已熟知,想必今日姑娘梦中所见也与往常大同小异,她便轻声安抚着。 但为何是“含”? 月吟拢拢外衫,仍然心有余悸。 玉盏自是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谢行之会频频出现在她梦里。 梦里,她向谢行之道歉,向他认错。可他却将那又厚又粗又硬的戒尺,压在她唇上,让她含/着,不准拿出来,也不准咬。 说是…是她唇亲了不该亲的,就该这样罚。 哪里冒犯了,便罚哪里,如此方能长记性。 檀木戒尺又硬又凉,压着她下唇,只有尖端一点被她含/着。 男子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身上的檀香似双无形的手,圈住她。 而她口中,满是戒尺的檀木香味,仿佛谢行之钻入了她口中,似乎还要顺着喉咙往里去。 冰凉的戒尺变暖,谢行之又往前近了些,握着戒尺往里伸。 可那戒尺又粗又厚,月吟吃不消。齿咬住戒尺,舌/尖抵住,铆足劲把戒尺往外推,头也往后仰,试图摆脱。可这换来的却是谢行之俯身低头,他宽大的掌扣住她后颈,不让她退分毫。 她哭着央求,无助摇头。 谢行之一袭白衣,看似温润如玉,却温柔无情。 他不为所动,冷淡的脸上没有情绪,一双丹凤眼冷艳矜贵,正沉眸凝着她,没有一丝怜惜的意思,还说不该招惹他,这是罚她的。 月吟双唇仿佛被戒尺撑破了,嘴角裂得疼。 她欲狠狠咬,却被谢行之窥探心思,他拧眉,长指及时按住她下唇。 指腹触及她齿,涎出的口津濡湿他指腹…… 月吟晃晃脑袋,将可怕的梦境晃出去。 梦中的谢行之凶戾,但梦是反的,这更是证明了现实中的他不会像梦中那样对她。 但为何见到谢行之以后,她就做了这些奇怪的梦? 月吟若有所思,这段时间生病耽误了好些事,得抓紧时间办正事。 醒来时辰尚早,月吟对镜上妆,准备早些去老夫人那边请安。 可当她离开屋子,却发现天色阴沉,狂风怒号,不久后大雨降至。 玉盏将手里的桃夭色披风搭在月吟肩上,“姑娘,要不再等等,待会儿和四姑娘一起去。” 风卷裙裾,月吟紧了紧披风,温声道:“无事,下雨而已,只要不打雷就好,把伞带上。” 月吟祈祷着别打雷,倘若打雷,且等她请安回来后。 她不想在老夫人面前出糗。 不知是不是大雨降至,外面几乎没瞧见几个打扫的仆人。 想着请安速去速回,月吟步子大了些,一抹桃夭色穿梭在长廊,倒真有几分桃之夭夭的意思。 行之长廊拐角处,月吟瞥见身后的人影,愕然顿住步子。 身着月白长袍的谢行之在长廊的另一端,正朝这边来,似乎也是去向老夫人请安。 银冠高束,衣袂飘飘,他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负在身后,身姿英挺,如松如竹,毫无梦中的凶戾,一如往常的温润儒雅。 想到梦里的事,月吟脸热了起来。 左右在老夫人那里还会遇上,月吟当没看见谢行之,兀自和丫鬟们往淳化堂走。 然就在这时,一道闷闷的雷声传来,月吟骤然停下脚步,羽睫轻颤,脸色逐渐转白,柔荑握住披风一角。 天色更暗了,绵绵细雨随风飘入长廊,洒在月吟面庞。 湿冷的触感让她回神,她胸脯起伏,深深吸气试图平复心里的恐惧。 倏地,闪电袭来,一道白光照亮四周,却在眨眼间四周又暗了下来。 月吟呼吸急促几分,双瞳紧缩,煞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几乎闪电消失的同时,身子不听使唤地往后跑。 “回家,回家。” 她喃喃低语。 闪电之后,轰鸣的惊雷随之而来。 “啊!” 月吟尖叫一声,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她被雷声吓得蹲下身子,双手捂住耳朵,头埋在膝上,纤薄的肩膀颤抖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宛如林中受惊的小兽。 玉瓶玉盏两人慌忙围过来,轻声安抚她。 月吟身子在颤抖,拍开丫鬟们递来的手,耳边除了灌进来的风声,完全装不下其他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缓过心神,可抬头间,映入眼帘的是月白长袍一角,衣摆绣竹叶纹样。 湿冷的土腥味被清冽的檀香味盖住。 月吟目光及上,湿漉漉的眼中是谢行之一贯的清冷模样,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掀不起波澜,正垂眸冷冷看她。 两人数步之遥,她想,她此刻的狼狈模样又被他看去了。 谢行之走近,弯腰伸出手来,薄唇弯了弯,温声道:“表妹怕打雷?” 月吟愣怔,迟疑一阵搭上他递过来的手,指尖触碰下,她心颤了颤。 男子手掌宽大温热,和梦中的相握不同。 月吟被扶起,谢行之也收回了手,背在身后,神色淡然。 羽睫还沾了泪,月吟一开口,还带着哭腔,“失态了,大表哥见笑。” 她低头,窘迫地理了理散乱的鬓发,鬓边碎发被捋至耳后。 话音刚落,闪电又来,如白蛇吐信接连天地,将半边天都劈开,照亮。 也照亮了月吟惨白的脸。 倏地,惊雷滚滚,撼天动地,大雨淅淅沥沥砸下来。 月吟吓得直直扑到谢行之怀里,不管不顾抱紧他腰,面庞贴紧男子坚实温暖的胸脯,呼吸间是熟悉的清冽气息,他身子明显僵了。 正德吓傻了,急忙背过身去。 春雷一个接一个,月吟起初是有心接触 10. 第 10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轰隆——” 雷声惊醒月吟,是梦里的雷声。 她猛地从床上起来,捂住唇。 差一点,还差一点谢行之就亲到她唇了。 许是晨间接连不断的雷声,月吟午眠时梦见了生父去世之前的场景。 那是她四岁时的雨夜。 大雨如注,她在家等父亲。 父亲答应她会把母亲找回来,可她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等了很久,从白天等到黑夜,等来的是浑身是血的父亲。 雷声轰鸣,檐下昏暗,虚弱的父亲倒在地上,手捂住胸口,当即啐了一大口鲜血。 雨水打湿额发,父亲苍白的脸上染了血,殷红的鲜血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流下,包扎手臂的布条被血浸红。 父亲离开前手臂都没受伤。 满目是红。 小月吟第一次看见这血腥场面,吓傻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父亲面色痛苦,艰难地支起身子,靠在屋檐柱子上。 他想摸摸她,可手掌满是鲜血,不敢碰她。 血手举起又垂下。 “囡囡,记住,”父亲嘴角淌着鲜血,看着她虚弱无力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你姓崔,你……京、城……” 话未说完,父亲头突然垂了下去。 “爹,爹!” 小月吟不管怎么喊,怎么摇父亲的肩膀,父亲也没有任何反应,“爹,醒醒。” 她颤抖着手指去探父亲的鼻息。 没气了。 父亲去世了。 雷声轰隆,雨淅淅沥沥下着,廊檐下唯一一盏灯笼被风吹灭。 这是个打雷的雨夜,月亮被阴云严严实实遮住,哪有什么月光。 电闪雷鸣中,小月吟又惊又怕,失了魂般煞白了脸在廊下守着去世的父亲。 她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泪都快哭干了,也没再听父亲说过一句话。 忽然起了风,她眼前场景骤变。 前一刻她还在扬州的屋檐下,转眼间便到了间屋子里。 她坐在床榻上哭泣,身旁前的人变成了谢行之。 唯一不变的是耳畔传来的雷声。 她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痛苦中,听见轰隆的雷声就害怕。 一头钻进谢行之怀里,他怀里温暖。有人陪,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梦里的谢行之比现实中好接近多了。 可后来雨小雷停,谢行之突然吻她眼睛,吻去她眼角的泪。 很轻很温柔。 唇分开后,她听见他的低喃,“咸的。” 后来,谢行之唇瓣挪下,似乎还想吻她唇,可就在两唇即将相贴时,她忽地推开了谢行之。 她把人推开了! 月吟没看见谢行之的表情,因为她醒来了,想必这事被打断,他脸色定是难看,说不准又要罚她含着那东西。 在梦见谢行之前,她梦见了父亲,她正伤心害怕,没心情干其他事情。 想起父亲,月吟情绪低落,头也低垂下来,鼻子在一瞬间变得酸涩,眼泪情不自禁流下。 她只听母亲三郎三郎地叫着父亲,却不知父亲的姓氏,直到父亲离世的前一刻,她才知父亲姓崔,她不再是只有名没有姓氏的小孩。 她没有父亲了,娘亲也不知所踪。 月吟抱住膝盖,将头埋下去,身子蜷缩成一小团,低低哭泣。 她想父亲,也想娘亲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扬州有个温暖的小家,日子过得幸福。 都怪那个坏人!是他毁了他们一家!! 月吟拳头紧攥,气得身子颤抖,独自一人哭得泣不成声。 春雷早在上午便停了,如今天阴沉沉的,春雨绵绵没有要停的意。玉瓶玉盏在屋外听见哭声,忙进屋来,轻轻拍着她肩膀轻哄。 === 这场春雨后,天气暖和起来,含苞的花竞相开放,满园春色里随处都能闻到花香,蜂蝶阵阵。 月吟正在小厨房做糕点。 前阵子三夫人差丫鬟又送了梨膏来,月吟便想着做些扬州的糕点回赠三夫人。 在柳家时,柳伯母常常做糕点给她和柳婉星吃,味道比街上卖的好吃百倍! 月吟便跟柳伯母学了些手艺,做出来的糕点任谁吃了都说好。 玉瓶在一旁打下手,看着一块块糕点逐渐成型,眼馋道:“姑娘的手艺随了夫人,奴婢光看着就已经馋了,三夫人尝过后定会喜欢。” 月吟将最后一盘糕点装进食盒,指了指桌上另外三个漆木食盒,说道:“这个送给三夫人,这个给大夫人送去,这个给四姑娘。” 她顿了顿,手指落到那雕刻兰花的食盒上,唇弯了弯,笑道:“至于这个,送去鹫梧院给世子。” 倘若她平白无故送糕点给谢行之,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本就不受老夫人待见,倘若此刻再传出些闲言碎语,恐怕会惹老夫人不喜。 她的别有用心不能被轻易瞧出来。 三夫人常给她送梨膏来,大夫人在她病愈后叮嘱厨房给她补身子,府中四姑娘常来寻她聊天,况且她住在大房院中,这三分糕点送得合情合理。 至于谢行之,大房的两位都送了糕点,单单忘了作为大表哥的他,恐是不妥。 等玉盏拿食盒准备去鹫梧院时,月吟忽然想起件事,将她叫住。 月吟去拿了个长颈瓷瓶出来。瓶子里是她珍藏的花蜜,她打开食盒,滴了几滴花蜜在花瓣形状的糕点上。 这花蜜是她和柳婉星一起试摘花酿出来的花蜜,馥郁花香,唇齿留香。 月吟笑了笑,说道:“可以送过去了。” 姐姐说过,给男子一些好甜头,他就会念着你。 谢行之吃了糕点,应该会念着她的。 * 鹫梧院。 “等等,”正德瞧见小厮拎着个食盒从他面前走过,忽地将他拦下,问道:“这食盒拿来的?” 小厮一五一十回道:“表姑娘刚差人送来的,给世子的糕点。” 正德蹙眉,又是这个表姑娘。 昨日便是表姑娘借着打雷的由头,青天白日下对世子投怀送抱。 世子心善,瞧着表姑娘怕成那样,起了恻隐之心,这才没有将人推开。 正德道:“你不是第一天在鹫梧院当值了,世子不收姑娘们送来的东西,你不是不知道!” “那丫鬟说,表姑娘不单只送了世子,夫人和四姑娘那边都有,我寻思着这跟见面礼一样,便收下了。” 正德敲了敲他头,将食盒接过,“只看表面,这位表姑娘的心思可多了。行了,食盒给我,你去忙其他的活。” 小厮离开后 11. 第 11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这厢,谢漪澜瞧见地上散落的糕点,下意识问出声来,“诶,这糕点不是表妹你昨日做的?怎……” 可当她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又将还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箱子里装的都是哥哥不要的东西,而表妹那糕点恰在其中。 为何在此?不言而喻。 那些糕点一看就是哥哥没碰过,直接扔了。 扔便扔了,还被表妹撞个正着。 谢漪澜没再说话,瞧了眼身旁的表妹。 月吟匆匆低头,手指擦去盈出来的泪,以极快的速度将外袍和锦帕放回杂物箱中,“表姐,我身子忽然不舒服,先回去了。” 从小花园回皎月阁的小径只有一条,月吟不可避免地与谢行之打照面。 她低头欠了欠身,垂着头从他身旁大步越过时眼泪不争气地又溢出眼眶,她慌忙擦掉,之后步子越来也快。 谢行之转眸,看了看那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垂眼,紧绷的唇角抿了抿,往下压了些弧度。 谢漪澜走了过来,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跟表妹有误会?” 以前不少世家姑娘送来东西,哥哥都不会收下,倘若实在推不了,便会私下扔掉。 诚然,表妹昨日送去的糕点,便是后者。 谢行之凝眸看她,似是不解。 “没有误会,那哥哥为何扔了表妹送的糕点?” 谢漪澜是有几分怕她哥哥的,但想起表妹适才委屈伤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帮表妹说话,“表妹看见后,肯定伤心了,适才还哭了。” “表妹跟那些蓄意接近哥哥的姑娘不一样,这点哥哥最清楚,否则哥哥也不会让我在表妹生病时,去皎月阁多陪陪表妹。” 谢漪澜惯是如此,平素都是爹娘宠着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位与她投缘的表妹,她这个当表姐的,自是忍不住想多护着表妹。 “糕点?” 听妹妹甫一提到,谢行之才朝那箱子走去,果真在箱子里看见个雕刻兰花的红漆食盒。 打开食盒,花瓣形状的糕点有的碎了,有的沾了泥尘。 谢行之沉眸看向正德,“这糕点怎么回事?” 正德汗流浃背,一五一十回道:“昨日表姑娘差人送来糕点,是世子您说,表姑娘再送东西来,能推则推,推脱不了的……” 正德说着,瞧了眼世子沉下去的面色,声音小了起来,下意识擦了擦额上的汗,“推不掉的,就私下处理,不必跟您讲。” 谢行之敛眉,回想起来确有其事。 谢漪澜鼓了鼓腮帮子,她就知道哥哥对表妹有偏见。 正德多机灵一人,从世子敛眉那刻起,他便察觉到了世子的不悦,于是忙认错,“这事是属下的错,属下等会儿自去领罚。” 话音刚落,小花园旁边的回廊下传来谢沅的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红衣少年感十足的谢沅手里拿了只纸鸢,正跟廊下离开的表妹说话,状似亲密,似在哄人。 谢行之不禁皱起了眉。 * “表妹,你怎了?怎还哭了?” 表妹眼里淌着泪,谢沅一见她这委屈模样就心疼,心软的一塌糊涂,“是不是表妹的纸鸢被吹走,或者挂树上了?没事,三表哥给你找回来!” 谢沅大老远就看见这边的天上有两只纸鸢,一猜便知是表妹在外面放纸鸢,故而从屋子里拿上纸鸢就往这边赶。 他要跟表妹一起放纸鸢。 然而一过来就看见表妹低垂着头,边走边哭,哭的他心都软了。 月吟摇头,擦了擦泪,“不是的,是我身子突然不舒服。” 谢沅明显慌了,关切说道:“表妹大病初愈,病情反复不可小视。” 他回头吩咐身后的小厮道:“等下找大夫来给表妹看看。” 月吟急急摆手道:“三表哥,不必叫大夫,我回去休息休息便好。” 适才放了阵纸鸢,出了些薄汗,脸颊白里透红,如芙蓉般娇艳。 谢沅看着她,仍有些担心。 月吟:“是纸鸢放久了,累了,真的不用叫大夫。” 她福福身,与谢沅辞别,“三表哥,我先回去了。” 月吟匆匆离开,谢沅见人走远了,心里有些恹恹的。 他垂头看了看手里的纸鸢,顿时没了兴趣。 “拿着。” 谢沅将纸鸢给小厮,转头就瞧见谢行之、谢漪澜在小花园,两人正往这边看。 尤其是谢行之,一张唇紧紧抿着,面色不佳,风雨欲来之。 谢沅还记得上次偷偷从太学溜出去玩,被谢行之逮个正着,然后就被长兄训了一整日。 他心里一紧,咽了咽嗓子,“长兄,我……我读书读闷了,出来走走,我、我现在就回。” 说完,谢沅溜似的往回跑。 * 回到皎月阁,月吟一头埋进软枕里,抱着枕头委屈地哭出声来。 她知道谢行之讨厌她,因为她强亲了他一口,而且他似乎还看见了她为了留在侯府故意带病吹凉风。 送去的糕点,谢行之不收便是,何必表面收下,背地里悄悄扔掉,还有那些她碰过的东西,他全扔了。 她当真就这么不堪? 这么讨他厌弃? 月吟哭着哭着,渐渐疲乏,加之下午暖和,她慢慢睡着了。 梦里,谢沅送了她一个可爱的燕子纸鸢。 也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两人在小花园里放纸鸢,谢沅时不时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逗得她笑脸盈盈。 玩累了,两人便去了亭子里吃桃糕。这桃糕是她亲手做的,谢沅夸她手巧,还说这桃糕的颜色跟她今日口脂的颜色一样鲜艳。 谢沅正要尝尝桃糕,却看见谢行之在假山后面,那幽寒的目光盯着两人。 谢行之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似乎是盯着他们看了很久一样,也似乎很生气。 月吟下意识打了个颤,心中忐忑不安。 眼前起了阵风,花瓣纷纷飘来,等月吟再睁眼时,坐她对面的谢沅不见了,反而成了谢行之,他正要去拿碟中桃糕。 月吟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将桌上的桃糕往怀里揽,负气道:“桃糕是我做的,我不给大表哥吃。” 大抵是因为这只是梦,只有在梦里,她才敢凶谢行之。 谢行之长指扣住碟子一端,凝眸看她,“三弟吃得,我吃不得?” 月吟不敢看他,垂眼点头 12. 第 12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谢行之猝然睁开眼。 身下没有那张熟悉的娇颜。 细碎的阳光从窗户照入书房,鎏金般洒在书案翻开的书页上,墨色的字似乎镀了层金,连案上的那串佛珠也闪着细碎的金光。 书案前的靠椅上,谢行之眼眸沉沉,夹杂着一丝欲/色。 他手肘搭在扶手上,冷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似在思索什么。 原来又是梦。 虽说梦见表妹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他竟不想这次的梦竟如此荒唐。 梦中,他看见三弟与表妹在院子里放纸鸢,大抵是将没有放成的那次补上。 两人有说有笑,玩得不亦乐乎,尤其是表妹,不再是泪眼盈盈的伤心模样。 她的笑靥如花,仿佛只对三弟。就像那次两人一同离开,夕阳下,一个手影,偏生就是这哄小孩的把戏,哄得她喜笑颜开。 论血缘亲近,三弟才是她亲表哥,两人的关系,也该如此亲近。 可他心里却闷堵,不想眼前是两人的嬉闹,也不想三弟吃她的桃糕。 表妹放完纸鸢,出了层薄汗,两颊粉嫩,如出水芙蓉般娇艳。 浅色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雪白,无意间露出的浅色小衣系带若隐若现。 女子身子软软的,与男子的截然不同,独属她身上的甜味挥之不去。 她紧紧贴着他,他怎会没有感觉。 他竟想去亲近。 青天白日的,真是太荒唐了! 谢行之阖眼,长指打圈揉着眉心。 一闭眼,又是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谢行之心突然软塌了下来。 明明他也知不该仅凭窥见的一点,便给人或事下了定论,可还是将她划归去了心思不善此类。 表妹是安分乖巧的,是他梦的人,不安分,会来缠他,乱他的心。 或许是因为十七年前冬日的那场巨变,他太敏/感了,眼里容不下一丝至亲被欺骗、被背叛。 末了,谢行之睁开眼睛,起身离开书房,衣袖拂过间带着清冽的味道。 一开门,正德一手捂住屁股,正往他这边走来,一看到他忙将身后的手放到前面来,问道:“世子,您去哪?” 他刚领完罚,屁股疼。 “祖母那边。” 谢行之淡淡看一眼,“你不必跟来,回屋养伤吧。” 正德拱手道:“这次受罚小人长记性了,往后表姑娘那边小人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谢行之颔首,没说什么,径直出了鹫梧院,往淳化堂的方向去。 === 翌日。 月吟照例去请安,路上遇到谢漪澜,便结伴去了老夫人那里。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昨日发生的事情。谢漪澜聊起了别的话题,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眨眼间便到了淳化堂。 月吟来到里间时,三位夫人正陪老夫人说话,而谢行之在一旁静静听着。 谢行之看见她后,目光淡淡飘来,与她打了个照面。月吟别过头去,只当没瞧见他,低头跟在谢漪澜身后。 给老夫人请完安后,月吟便习惯性退到大夫人椅后、谢漪澜身边。 此刻,老夫人不急不缓地转动手中佛珠,看向大夫人,说道:“既然星丫头来侯府时住在你大房的皎月阁,便就住着吧,不搬回二房那边了。” 大夫人笑容真切,道:“这样也好,省得搬来搬去。” 月吟自是欢喜,唇浅浅弯了弯。 老夫人这话无疑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她应该是留在了定远侯府,至少不用再担心哪天就突然被赶回扬州了。 解决了留下来的难题,如今她还需要讨得老夫人欢心,让老夫人重新接受她这个“外孙女”,只有这样,接下来那件事才能真正被揭出来。 月吟想着开心的事情,脸上的笑浅浅的,抬头时余光无意间落到对面的谢行之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谢行之也在笑,是一抹极浅的笑,似有若无,不易察觉。 她继续住在鹫梧院隔壁的皎月阁,他难道不应该愠恼吗? 毕竟他是讨厌她的。 梦境和现实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像昨日梦里那样哄她。 回皎月阁的路上,月吟见花园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想去屋里前几日折的海棠花快谢了,便想着重新折些。 月吟一边摘花,一边跟丫鬟说话。 她瞧中了一束簇团般的花枝,但奈何有些高,她垫脚伸手也够不到。 倏地,一个身影投下,轻而易举就折下那花枝。 待月吟看清人后,抱着手里的几束花枝,福身行礼,“三表哥。” 谢沅将折下的垂丝海棠给她,“老远就看见表妹了。” 月吟笑着接过,“谢谢三表哥。” 谢沅问道:“表妹还想摘哪枝?” 月吟起先是看中了一枝,但太高了,她根本够不到,便没摘。 她正欲伸手给谢沅指,发现回廊下的谢行之。他远远看着这边,嘴角紧绷,脸色有些沉,似乎是生气了。 月吟心里一紧,梦里的谢行之也是这样看着她和谢沅。 月吟迅速敛 13. 第 13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马车在街上行驶还好,四平八稳的,可一走山路,便开始颠颠晃晃,月吟五脏六腑都从肚子里颠晃出来了,但看了眼膝上放置到包袱,她忽然觉得受这点颠簸不算什么。 马车稳稳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表姑娘,到普弥寺了。” 玉盏掀开车帘,月吟拎着包袱出了马车。颠簸一路,踩在马凳上那刻时,她两股战战,骨头仿佛都是酥的。 普弥寺坐落在半山腰,四周拢着高山青木,柏树森森绕枝成荫,悠扬的钟声从寺庙里传来,幽静庄严。 香客们来来往往,寺庙内香火鼎盛。 入了普弥寺,月吟先将一叠手抄的佛经送去供奉,而后虔诚地给老夫人求了道平安符,等一事毕后,才去找那位小有名气的清源大师。 月吟寻了大殿外的一名小沙弥,双手合十,虔诚问道:“敢问小师父,清源大师何在?” “这个时辰,师叔估摸着在地藏殿诵经。”小沙弥指了个方向,“女施主沿那边直走经过两个殿,上台阶,再往右转便到了。” “多谢小师父。” 月吟拜别小沙弥,按照所指的路去了地藏殿。 地藏殿。 木质焚香味弥散在殿中。 清源大师长须花白,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串佛祖,正面朝地藏菩萨金身闭眼诵经,听见有人来求时,才慢慢睁开眼睛。 清源大师起身,转身乍见殿中素白衣裳的女子时,明显愣怔一阵,还在转动的佛珠停了,手指捏住枚珠子。他像个木头一样定定站在原处,望着她。 “听女施主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清源大师问道。 月吟回道:“是扬州人。” 她合起手掌,虔诚道:“今日是我姐姐横死的第六十日,小女子特来请清源大师超度,只愿姐姐安心离去,早安轮回。” 柳婉星末七那日,她尚在病中,不便出侯府,只悄悄在屋中烧了些纸钱。 末期过后,六十日的“旮河”之期,也是重中之重。 月吟打听过了,普弥寺的清源大师专为亡/灵超度。倘若是其他超度,清源大师许要考虑考虑,但冤死和横死,他从未拒绝过。希望有了清源大师的超度,柳婉星泉下能安心去,莫要挂念。 清源大师点点头,缓缓转动佛珠,道:“逝者为大,女施主请随贫僧来。” “给我吧。” 月吟从玉瓶手里接过包袱,里面装的都是她为今天超度和“旮河”之期准备的东西。 她将提前写好的纸递给清源大师,上面写了逝者姓名、生辰住址、何时亡,“有劳大师。” 清源大师看见纸上名字后,神色微不可察地缓了缓,说了些宽慰的话,“柳施主从扬州远来,真心难得,会如愿的。” 清源大师盘坐蒲团,闭上眼睛诵经,那串佛珠不急不缓在手中转动。 月吟在地藏菩萨面前虔诚地跪下,闭眼默默诵经,前段日子抄佛经时,她记了几句。 然而一闭眼睛,旧事在她眼前浮现。 柳家,池塘。 那日,月吟原本是与柳婉星在一起的,两人嬉笑玩闹,可她中途回了趟屋子拿东西,再返回时,远远便看见姐姐不知怎的就掉到了池塘里,池塘边那心眼坏透的人正按着姐姐的头,把姐姐按回池塘中。 几乎是月吟远远撞见这一幕的瞬间,姐姐就没了动静,那心眼坏透的人这才松手,慌忙离开现场。 月吟还原了她没回来前的场景。 冬末春初的池水冰寒刺骨,姐姐被那心眼坏透的人推到池塘里,扑腾挣扎,又被按回池塘中,反反复复,最后溺水横死。 爹不疼娘又亡祖母嫌厌的嫡女,死了便死了,况且还有耳旁风,就算她亲眼目睹,又能如何? 公道是权者定的。 月吟想着想着,伤心悲愤,身子气得颤抖,在地藏菩萨金身前不禁哭出声来。 半个时辰后,待清源大师超度完毕,月吟总算是安心了,她在普弥寺留了些时辰,等半下午的时候和丫鬟们去了寺庙后山幽静处烧准备好的纸船、金银长桥。 * “吁——” 黑色骏马停在普弥寺寺门口,谢行之跃马而下,声音陡然一沉,问道:“确定在此?” 此时他已换下官服,穿了件浅云色常服。 正德跟着下马,“错不了。探子确认了,世子要找的人隐姓埋名,就藏身在寺庙里。” 谢行之撩起衣袍急急上了台阶,直奔普弥寺去。 正德不敢马虎,紧随其后。 普弥寺,下午的香客明显比上午少。 后院普提树下,清源在树下打坐,心里却想着事情,他想着今日见的那位女施主。 晃眼的初见,清源竟从那女施主的身上瞧见了故人的身影。 乍一看,轮廓间有几分神似,但又不是他。 姓柳,不该是他的后人。 “师叔,有施主找您。” 闻言,清源渐渐回神,抬眼望去是一对主仆,男子气质斐然,兰芝玉树。 清源问道:“施主有何贵干?” 领路的和尚渐渐走远,后院幽静,只剩他们三人。 谢行之背手,凝眸看他,淡声道:“有件事情一直困惑着我,恐怕只有清源大师才能解惑。” “施主请讲。” “这事要从很久很久前说起,”谢行之幽幽说道:“那是十七年前的一个冬日,那时京城发生了件大事。” 谢行之话到此处,顿住,眼皮轻抬;而清源面色微变,捏着佛串的指节逐渐泛白。 清源镇定说道:“十七年前,贫僧不在京城,施主要说的困惑,贫僧恐怕帮不上忙。” 谢行之颔首,“清源不在京城,但有一个人在。” 他厉眼看过去,沉声道:“我该叫你清源大师,还是……马、都、尉。” 谢行之咬着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沉声说出来。 清源闻言色变,转身便跑。 谢行之立即追上,按住清源肩膀,将人按了下来。 “十七年前,你陷害崔昦(hào)崔将军……” 谢行之话刚说出来,还没说到点子上,清源仿佛急了,一掌朝他劈来。 谢行之轻松接住他那一掌,“看来就是你了,马都尉。” 清源没料想面前人的温文尔雅,却有些功夫在身上。 他换了招式,一个扫堂腿过去,顷刻间院中三人打了起来。 二对一的局面持续一阵,清源使了个虚招,趁两人不备逃出围攻,逃往后山。 “带上侍卫来后山!” 谢行之吩咐完正德,匆匆追去后山。 来普弥寺时,谢行之带了队侍卫,但碍于佛门净地便让其在寺庙半里外候命。 正德领命速速前去。 世人都以为他家世子是个温润儒生,却不知他家世子一直都会武功,只是将剑藏了起来,不愿执剑罢了。 倘若不是因为那场巨变,世子也会像侯爷和崔将军一样叱咤沙场,而不是在大理寺任职。 * 普弥寺,后山。 月吟拎着包袱来的,而今包袱一并烧了去,手上多了朵刚摘的小黄花。 “春暖花开,深山里的野花也好看。” 月吟眼睛红红的,转了转小黄花,凝重道:“苦尽甘来,明日之后,不定哪天就能传来好消息。姐姐在天上会保佑我们心想事成。” 玉瓶说道:“姑娘疼月吟姑娘,适才烧纸船时,估摸着已经听见了月吟姑娘的心声。” 月吟想起故去的人,忧从心来。 倏地,林间窸窣响动,下山的路上有人急遽跑来,似身后跟了豺狼虎豹 14. 第 14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短暂的愣神儿后,月吟情绪平复下来,没有再哭。 漆黑一团的山洞里,谢行之身子轻微颤抖,好似在极力克制着,但即便如此月吟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不适。 “大表哥?” 月吟低低喊了声。 谢行之迟疑一阵,慢慢松开她,拿出火折子来。 俄顷,漆黑的山洞里有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谢行之握住火折子的手微微颤抖,额上渗出汗珠,那双温润的眼睛藏着些许怯恐,双唇在轻轻颤抖,连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脸色不太好。 月吟瞧出了些不对劲,“大表哥,你怎么了?” 他也怕黑么? “无事。” 谢行之胸脯起伏不定,说出口的声音在发颤。 他深呼一口气,强撑道:“你等在此处,我先去洞口看看。” 月吟胆战心惊,本能地牵过谢行之衣袖,惶惶无措道:“别丢下我,我害怕。” 山洞里有些闷,黑黢黢一团,唯一的光亮便是那火折子。 月吟小声说道,语气柔婉可怜,“大表哥,我会听话的,别丢下我。” 谢行之唇角紧绷,没说话,但也没执意让她留在原处。 月吟牵住一点衣袖,紧紧跟在谢行之身边。他走得有些慢,是靠洞壁走的,后来步子越来越慢,身形有些晃,腰间的环佩发出叮当声。 想他仪态端方,腰间垂坠的环佩不曾发出丝毫声音,而今倒是月吟头次听见他腰间的环佩声。 月吟正想着,谢行之忽然停下脚步,他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单手撑扶着洞壁,半靠洞壁痛苦地喘/息着。 察觉到不对劲,月吟连忙问道:“大表哥可是身子不适?” 谢行之也没说话,眼底尽是惊恐,额上青筋突起,汗珠密密匝匝,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骇惧,手一松丢了火折子。 火折子掉落在地,眼瞧着火苗即将熄灭,月吟眼疾手快拾起,护住仅有的微弱火光。 两人困在山洞里有一阵子了,空气渐渐稀薄,闷得让人有些难受。 昏黄映照中,月吟递过去帕子,本意是让谢行之擦擦额头的汗珠,但谢行之没有任何反应。 他骇惧的眼神有些混沌。 月吟忽而意识到什么,捏帕子的手顿住,“大表哥不是怕黑,是怕待在没有窗户,又不透气的地方?” 谢行之被无边无尽的害怕惊恐紧紧包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确实不能待在密不透风的黑暗地儿。 自从小时候在皇宫的那件事,他对密不透风的黑暗地方产生了畏惧感。 只要久待,害怕、恐惧,便随之而来。 这辛密之事只有爹娘和另外两人知晓。 月吟掌心托住谢行之的手,发现他手心也出了冷汗,他手指无力地垂着。 他明明讨厌她的触碰,但这次甚至都没有力气甩开她。 “大表哥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大表哥且放心。” 月吟在他身边陪着,柔软细腻的掌心托住他手,轻拍着安抚。 山洞越来越闷,谢行之冷汗涔涔,胸闷之下呼吸越发急促,他强撑着,苍白的唇翕合,虚弱说道:“山洞无疑是清源引我来的,你去洞口摸摸,若是我没猜错,里面也藏了个机关。” “嗯,我不怕的!” 月吟拇指掐住虎口,用手上的痛楚赶走害怕,她自己打气,也给谢行之吃颗定心丸,“大表哥等我,我们能平安出去。” 她曾经见过有人因这症状丧命,故而不敢耽搁,生死在转瞬之间,再拖下去谢行之恐怕有危险。 她怕黑,但此刻还是拿了火折子往洞口去,映着那微弱的火光,仔细摸索着。 终于,月吟在洞口那枯藤遮掩下,摸到了个暗钮,焦急惶惧的心稍稍安了下来。 她转动暗钮,合起来的洞门缓缓开启,一线白光照入山洞。 月吟欢喜,吹了火折子收好,她原以为两人要被困在山洞很久,不曾想机关还是她寻到的。 “大表哥,洞口真的有机关!” 月吟喜出望外,拎着裙摆跑回去,只见谢行之闭着眼睛,不安定蜷缩在角落。 他冠发微乱,汗水打湿鬓发,剑眉痛苦拧着,脸色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手指无力地垂下,是她未曾见过的孱弱狼狈。 月吟心里一紧,蹲身下去,托住谢行之的手心握住,轻轻拍了拍他肩,低声唤道:“大表哥?” “大表哥,没事了,有光了。”她顺着他肩膀,轻声安抚。 渐渐地,谢行之有了反应,一直无力垂着的手指动了动,好似重新注入力气一样,回握她。 * 春意盎然,山中清朗,不时传来鸟雀啼鸣,其中夹杂着飞鸟掠过的扑簌声。 月吟扶谢行之坐在山洞外面的石头上。 渐渐地,谢行之缓了过来,神色如常,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恢复了平素的温雅模样。他长指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袍,忽地瞥见浅云色常服上淡淡的血迹。 他没受伤,衣上的血迹自然不是他的。 谢行之敛了下眉,目光从那抹浅淡的血迹上挪开。 表妹背对着他,正在整理衣发,她今日的穿戴与往日大不一样,太素净了,素净得有些不对劲。 素白裙角上沾了泥,也被山林里的荆棘划破,仅用一支玉簪挽起的发髻松松散散,她手指抓了抓半披的乌发,试图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 皓白的手背被划伤了,几道伤痕长短不一。 谢行之抿唇,不禁皱了皱眉,“表妹手受伤了?” 月吟没再理头发了,下意识垂头捂住手背,否认道:“没有。” 谢行之隐约猜到她的动作,声音有些沉,“那我衣上的血是清源的不成?” 谢行之起身走过去。 山洞里暗,他没注意到她受伤了,此刻凑近细看,她不仅手背划伤了,手腕也被树枝划伤,素白衣袖上浸出浅淡的血迹,玉颈上印了一圈浅红的指痕。 谢行之胸腔顿生闷意,冷白的长指捏了捏帕子,看着不愿吱声的人,语气颇沉,“受伤了怎么不说?手伸出来我看看。” 月吟唇瓣抿了抿,垂头挽起一只袖子,乖乖伸出双手,“不打紧的,被荆棘和树枝划了一下。” 一只手背划了三个口子,另一手伤在手腕骨,长长的伤口凝了血,但大抵是她动静大了,扯到了伤口,凝住的伤口重新在流血。 月吟小声说道:“小伤而已,现在都不疼了。” 谢行之拧了拧眉,没来由的烦躁,“适才的帕子拿出来,手腕不包扎,倘若稍有扯动,伤口便会裂开。” 他那帕子擦过汗,已经脏了,不能用。 月吟拿出干净的帕子,谢行之接过,覆在她皓白纤腕上,动作轻柔地包扎她伤口,他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最后打结时,不可避免地用了些力气。 月吟不禁吸了口气。 “扎紧了才能止血。” 谢行之语气温和,包扎好后又看了看她另一只伤了的手背,说道:“回去我命人送来祛疤的药,早晚各擦一次,不会留疤。” 月吟闻言抬头,定定看了他一阵。 她心里一暖,笑了笑,两靥如花,“谢谢大表哥。” 可这股暖意,在她看见谢行之衣上的血迹后,荡然无存。 月吟抿唇,看着他干净衣裳染的血,心情一阵低落,“大表哥,弄脏的衣服,我会陪给你的。” 谢行之一时哑然,知那天她撞见被丢掉的衣服锦帕和糕点后委屈伤心。 梦里她哭得伤心,这会儿她低头窘迫地绞手指,丝毫不比梦中委屈。 这件事已经过了好几日,谢行之原本是不想重提的。 他无奈叹息一声,道:“我不知你送过糕点来,但我早前确实吩咐过正德不收你送来的东西,亦或是私下处理,这事是我存了偏见,是我的不是。” 月吟微怔,这道歉的话,他在梦里也说过。 想起适才在山洞中,他安抚她的方式也与梦中相似,月吟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那些与他有关的梦,都是将来要发生的事情? 那往后他岂不是也会拿硬硬的戒尺惩罚她? 月吟惊惧地瞪大眼睛,抬手严严实实捂住唇。 谢行之还欲说什么,见她突然如此,问道:“怎了?可是身子突然不适?” 月吟忙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 她放下手,唇瓣紧抿,狠狠咽了咽嗓子,压住心中的惊惧。 一定是她多虑了,谢行之温润,秉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才不会像梦里那般凶戾。 这厢,林间传来窸窣声,正德率领一众侍卫正朝这边寻来。有侍卫瞧见了山洞外的他们,很快一众人出现在两人跟前。 谢行之扫了眼微低垂着头的正德,大抵猜到了什么,敛了敛眉,“看来他 15. 第 15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姑娘?” 玉盏拍了拍睡梦中的月吟,试图将人叫醒。 以往这个时辰,姑娘已经醒了,可今日她在屋外左等右等,等了好一阵也没听见里面有动静,便进屋来看看。 姑娘似乎又做噩梦了,眉心紧拧,手指揪着胸前的衣裳,都快揪出朵花来了。 “姑娘?该起了。” 玉盏又拍了她一下,然后握住她紧揪的手。 月吟猝然惊醒,脸上是受了惊吓的害怕,怔怔盯着罗帐喘/息。 玉盏擦擦她额头的汗,心疼道:“姑娘最近老做噩梦,自从到京城后,姑娘夜里总睡不安生。” 月吟抿唇,脸突然红了起来。 自从来了侯府,又或者是因为那夜荒唐的初见,她总是能梦到谢行之,偏生梦里的他跟现实的他不同。 梦中,两人唇/齿交/缠,谢行之反客为主,让她毫无招架之地。 事情是她挑起的,到最后时,她受不住,想把谢行之赶出去,可偏偏睁不开眼睛,怎也醒不过来。 她心里刚有要逃走的想法,谢行之就察觉到了,反手扣住她头,迫着她承受他的亲吻,夺尽她口中的气息。 梦里与现实,真真是两个人。 月吟将那些靡/靡梦境晃出脑袋,“伺候梳洗吧,待会儿去淳化堂把求来的平安符给老夫人。” 把平安符给老夫人,不管老夫人态度如何,至少让老夫人心里有个数—— 她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 淳化堂。 一众请安的晚辈离开后,屋子里恢复了宁静。 林嬷嬷端来茶点,候在一旁。 谢老夫人轻呷一口茶,放下茶杯时,余光无意间看到桌上那枚平安符。 谢老夫人沉眼,似在思索。 良久后,她拿起那枚平安符,细细端详。 “她这又是何必呢?” 谢老夫人没抬头,视线始终是盯着手上的平安符,无疑是有心事。 林嬷嬷自是知晓老夫人这话不是自言自语,于是说道:“表姑娘早在几日前便跟大夫人提过准备去寺庙祈福,想来也正是凑巧,凑巧祈福前一天您让表姑娘就住在皎月阁不搬了。” 谢老夫人眼明心亮,“这点我当然知晓。” 谢老夫人叹息一声,放下平安符,看眼伺候了多年的林嬷嬷,又道:“我是想不通。我这大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与她一贯不亲,犯不着跑大老远跑一趟去求平安符。‘替病’,亏她想得出来,她是有些小心思,这点无可厚非,说到底是想留在侯府,不愿回扬州去。” 林嬷嬷在谢老夫人身后捶肩,道:“大抵是表姑娘受够了扬州那边的苛待,到了侯府后,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老奴听前往扬州接人的侍卫说,那段时间正赶上柳家那庶女出嫁,嫁的还是扬州知府的小儿子。” 县令与知府结亲,怎么着也是柳家高攀了。 谢老夫人默了一阵,尚未病愈的面色越发沉了,冷哼一声,道:“吃软饭的活儿,他们柳家干得还少吗?这像那姓柳的做得出来的事情。” “老夫人息怒,您这身子切忌动怒。” 林嬷嬷顺了顺谢老夫人的背,道:“您昏迷时,表姑娘每日都来,一守就是一整日,毫无怨言。表姑娘在府中谨小慎微,虽住在世子隔壁,但没主动去招惹世子,安安分分的,从未生事,应是没被柳家教坏。” 谢老夫人叹息道:“我瞧着那孩子手伤了,姑娘家落疤了可不好,待会儿你将府中上好的去疤药寻出来,便送去皎月阁吧。” “诶。” 林嬷嬷应了声,捏着老夫人肩膀。 老夫人当年有多疼五姑娘,五姑娘下嫁时就有多恨铁不成钢,虽说气还没完全消,但这次主动关心表姑娘,算是个好开端。 * 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蜂蝶阵阵。 月吟被谢漪澜拉着去花园里捕蝶,两人各拿了个网子在樱花林里穿梭。 一只彩色蝴蝶煽动翅膀飞过,而后停在团簇花枝上,月吟瞧中了这只彩色蝴蝶,拿着网子轻手轻脚走过去,举网正欲捕蝶,哪知周围突然传来动静,将蝶惊走了。 谢沅被小厮扶着,走路一瘸一拐,路过这边时瞧见月吟后有几分惊喜,“原来在这儿捕蝶的是表妹。” 他惋惜道:“可惜我现在不宜大动,否则还能帮表妹捕一网子蝴蝶。” 月吟见谢沅被扶着 16. 第 16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倒也不是。” 魏衡笑笑,对谢行之道:“你怎还打趣起我了,咱俩当了这么多年兄弟,我是那种见了貌美姑娘就硬凑上去的人?” 那姑娘是真的有几分面熟。 这大抵就叫“投缘”。 谢行之轻笑,没回魏衡的话,继续适才的话题,“且说昨日,山洞里有个小密室,里面有崔叔的牌位。清源,也就是当年的马都尉,他一直在偷偷祭奠。不仅如此,供桌上和禅房中,有他手抄的一堆经文。” 魏衡冷哼一声,周身戾气极重,冷声道:“算他还有几分良心,但是这份迟来的忏悔,在我这里比草还轻贱。” “这段日子,我命手下的人留意京城各处,尽早将人揪出来。” 魏衡任金吾卫中郎将,动用手下在京城各处寻人并不是件难事。 谢行之道:“因为崔叔这事,又得麻烦你了。” 魏衡摆摆手,“你说这话便见外了,按礼法讲,他是我姑父,且又看着我出生,我岂能到无动无衷?” 魏衡话锋一转,“不过咱俩偷偷调查,这事动静不能太大,不能让咱爹们都知道,否则这事就……” 他双手“咔嚓”一截,“就只能到此为止。” 谢行之颔首,抬头看了看高朗的天。 凛冬已过,如今春意盎然,等再过两月便到了夏日,最炙热的时节,昼长夜短。 真相即将大白。 魏衡气冲冲回到凳子坐下,越想越气,一拳头砸在桌上,“清源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谢行之落座,斟茶推过去,“消消气。四年前,我去过一趟扬州,四方打听也没打听到崔叔的半点消息,可清源却供奉了牌位,或许他知道崔叔的埋骨之处。” 魏衡一口饮光茶水,心中的气是半点没消,“想我姑夫戎马半生,战功显赫,竟落得个被人陷害的凄惨下场,躲躲藏藏连埋骨之地都鲜少人知,世道不公啊。” 两人从假山亭子下来,正巧遇到谢漪澜与月吟往回走。 谢漪澜眼前一亮,喜道:“魏二哥,你许久没来找哥哥了。” “前几日忙。” 魏衡笑笑,回了谢漪澜的话后视线挪到她身旁那有些怯生的姑娘,“四妹妹,这位是?” 魏衡知晓谢行之的秉性,他向来清心寡欲,更不喜欢那些来打秋风的表妹,想来适才不愿提及这姑娘,便是因为如此。 谢漪澜热情介绍道:“这是我们府上新来的表妹,我五姑姑的女儿,柳婉星。”她看向旁边的人,“表妹,这位是宣平侯二公子,魏衡。” 月吟福身,“魏二公子。” 魏衡淡笑回她道:“柳姑娘。” 在京城世家贵族的圈子中,有些大事是藏不住的,譬如十几年前定远侯府五姑娘那事,但当他看见他们将这姑娘接回府,还是倍感意外。 魏衡又道:“府上的三夫人是我表姑,仔细算算关系,柳姑娘还得管我叫一声表哥呐。” 这番话让月吟不知所措,犹豫要不要改口重新称呼,毕竟嘴巴甜一点,讨人喜欢。 倘若能攀上这一位世家贵族,多一人相护再好不过。 月吟唇动了动,正欲开口,无意间瞥见谢行之微沉的脸色。 她心下一惊,微张的唇凝滞住。 这厢,谢漪澜不乐意了,下意识伸手护了护表妹,“魏二哥,这亲缘关系扯远了。按这关系算,你也该管哥哥叫一声表哥,可你当时不是说,说这远房表亲是不算数的,亲缘关系扯远了。” 说完,谢漪澜微微抬头,一副俏皮骄纵的模样。 魏衡失语,眉头一皱,故作生气状,“四妹妹,不带这么拆台的。” 谢漪澜道:“表妹现在住在我们大房,魏二哥下次带礼物来,可不要忘了表妹那份,我有的,表妹也要有。” 魏衡爽利一笑,“那是自然。” 谢行之面色平静,提醒道:“魏兄,今日你还要当值,前几日太子殿下还让你多多留意西市那几位胡商,从定远侯府到西市还段距离,莫要去晚了。” 魏衡晃过神来,拍了拍脑门,“哎呦,聊着聊着倒把这件事忘了,多亏谢兄提醒,我得赶紧走了。” 他看眼那位面熟投缘的表妹,“柳姑娘,等我下次来,给你准备份见面礼。” 又一视同仁地安抚住谢漪澜还未升起的小情绪,“四妹妹也有。” 月吟也不矫情,浅笑答谢道:“便先谢谢魏二公子了,让魏二公子破费了。” 谢行之送魏衡离开,谢漪澜望着那两个背影有些出神,嘀咕道:“哥哥今日有点奇怪,魏二哥常来找哥哥,闭着眼睛都走出侯府,倒是很少见哥哥亲自相送。” 跟在后面的正德默默点头,可不是,今儿早上就不对劲了。 今儿世子醒得晚,早上叫了桶凉水沐浴,他进屋收拾床榻时,床单已被世子扯下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床单弄脏了,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有些红脸。 * 翌日,香满楼。 一辆华丽的马车稳稳停下,谢漪澜和月吟一前一后下来。 谢漪澜笑着同月吟介绍道:“表妹,这香满楼的大厨是宫里出来的,糕点味道一绝,表妹待会儿多尝尝。” 月吟道:“原来表姐说的地儿,是这里。” 今日谢漪澜来找她,说带她出府,去个神秘的地儿。 谢漪澜:“香满楼的招牌点心需要提前一日预订,有时晚了,还吃不上。” 月吟恍恍惚惚点头,正当两人准备进去时,谢行之突然出现。 他没穿官服,像是恰巧路过一样。 “哥哥?”谢漪澜微愣,须臾后又试探性问道:“我和表妹满香楼吃糕点,哥哥若是不忙,不妨一起?” 谢行之淡淡看眼妹妹身后略有局促的表妹,“那便一起吧。” 他缓缓挪开视线,率先进去。 “走,表妹咱也进去。” 谢漪澜挽了表妹的手,意味深长笑了笑,跟了上去。 昨日哥哥让她今儿带表妹来香满楼,他已提前订好了雅间和招牌糕点。 谢漪澜便猜,这大抵是哥哥为那日扔了糕点,给表妹赔罪。表妹一位尚未出阁的姑娘,哥哥单独约表妹出去,被人瞧见了,对表妹名声不好,所以哥哥就让她约表妹来。 谢漪澜昨日 17. 第 17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谢行之感觉到身后人的颤抖,他迅速拿起旁边摊位上的幂篱戴在她头上,三层白纱垂下,将她半个身子遮得严严实实,也将她面庞藏进幂篱里。 谢漪澜紧跟着也过来了,适才她被吓了一跳,生怕表妹就被疾驰过来的马撞到了,还好哥哥眼疾手快。 谢行之对谢漪澜道:“带她先回去。” 谢漪澜牵着受惊的月吟往马车去,而策马疾驰的男子没下马,视线紧随着月吟去。 马车缓缓离开,他还没看够,手中的缰绳忽然被夺了去,马受惊乱动,他身子不稳险些从马背上落下,双手忙抱住马脖子,结结巴巴说道:“知…知晓谢世子看我一家不顺眼,处处跟我聂家作对,怎的今日还想让我坠马?街上这么多百姓看着,别乱来啊,以权压人,当心我参你一本。” 聂涛,一名小小的校尉,不仅不怕谢行之,而且还特别讨厌他,因为他总找聂家麻烦,每次都吃了炮仗一样,逮着点小过错就上纲上线。 “京城境内,若非传递军情急报,禁止策马疾驶,究竟是谁先违反了禁令?” 谢行之面色冷沉,一手握住缰绳,单手拎起聂涛狠狠摔地上,摔得尘土飞扬,摔得他哭爹喊娘。 谢行之将缰绳给正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狼狈咿呀的人,“见了世子不行礼,这才叫以权压人。” 聂涛吃痛,捂着胸口站起来,怒道:“我以为谢世子多不近女色,到头来还是怒发冲冠为红颜?那夜在客栈,把我抓走,不就是为了独享那姑娘,瞧瞧都被你带回府……” 谢行之也他一眼,厉道:“嘴巴放干净!” 聂涛终究有几分害怕,闭上嘴巴,没继续说下去。 一月前,他在客栈见到位妙人,想独占了,结果鸳鸯散刚起了药效,那可人的姑娘宁死不从,拿花瓶砸晕他就往外跑,等他醒来时已在牢里。 谢行之以强抢民女的罪名,关了他半月。 那鸳鸯散是个妙物,能让中药的人日思夜想,念着和她亲近的人,亲近那人亦然。 聂涛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药,想着即便白日里见不到那小美人,梦里一亲芳泽也好。 可惜了,这等好东西竟让谢行之尝了滋味,占了小美人。 聂涛恨得牙痒痒,忽见谢行之旁边的字画摊去,然后坐了下来,“你做甚?” 谢行之气定神闲回道:“写字。” 聂涛摸摸摔疼的胸口,冷嘶一声,问:“写什么字?” 谢行之不言,从袖中拿出个折字,取来笔架上的毛笔,托袖蘸墨,提笔在白纸上落下几字。 聂涛一头雾水,看了一阵才捂着胸口走过去。 在他停下脚步那刻,谢行之刚好停笔,待墨迹晾干后合上折子,看他一眼,道:“明早弹劾你的折子。” 聂涛:“……” * 皎月阁。 月吟神情恍惚,心乱如麻,在屋里走来走去。 客栈想轻薄他的男子化成灰她都认识,他和谢行之相见会聊什么? 会聊那件事吗? 她是中药才轻薄了谢行之,她也是受害者。 倘若今日谢行之知道真相,知她不是故意接近,那是不是就不会讨厌她了? “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喝杯安神茶。” 玉盏端了热气腾腾的茶进来,又去一旁将香炉里的香换成安神香。 姑娘最近常做噩梦,今日在街上又差点被马冲撞,夜里恐怕又要睡不安生。 月吟坐在绣墩上,心里乱糟糟,“我想单独静静,你出去吧。” 玉盏出来留了扇门,和玉瓶去了花园,打算摘些姑娘喜欢的花回来。 这厢,月吟喝了安神汤,加上屋子里燃着安神香,她趴在桌上渐渐犯困。 不知是不是今日看见了拔丝糖葫芦和那幸福的一家三口,月吟梦到了小时候 18. 第 18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世子?” 玉瓶玉盏摘花回来,只见姑娘枕趴在桌案上,泪眼盈盈地拉着世子的手,惊地下意识出声。 月吟闻声望去,看见门口的丫鬟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目光挪下,她此刻正握着谢行之手腕。 月吟脸颊一热,忙放手,擦了擦眼泪,起身行礼,“大表哥。” 她怯生生抬眼,男子面色如常,瞧不出喜怒,应该是没听见她的梦呓。 谢行之薄唇轻抿,将手中的拔丝糖葫芦递给她。 月吟愣怔,他这是特地走一趟来找她? “谢谢大表哥。” 月吟接过,竹签末端还有他握过的余温,暖暖的。 谢行之没有离开的意思,月吟有些局促,她垂头盯着手里与印象中一模一样被糖丝包裹的糖葫芦。 她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还是和印象中的味道一样。 她浅浅笑了笑,小口小口吃着。 谢行之垂眼看她,不自觉扬起一抹浅淡的笑。 “就这么喜欢吃?” 谢行之低喃道,怎跟个小孩一样,用甜食一哄就高兴了。 月吟眨眼看着他,嘴里慢慢嚼着酸甜口的山楂,等咽下去后,才摇头道:“我看见它,便想起了爹娘,让大表哥见笑了。” 五姑姑? 谢行之脑中是张模糊的脸,他试着从表妹的面庞中去寻五姑姑的影子,但怎也没寻到。 可是表妹这张脸,又莫名熟悉,这种感觉大抵便是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吧。 不过糖葫芦,也让他忆起位故人。 谢行之轻笑出声。 “大表哥笑什么?是不是我脸上沾了糖渍?” 月吟慌张摸了摸唇角,不放心地跑到铜镜边仔细瞧了瞧,发现她唇边没有糖渍后,缓缓松了口气。 “笑小孩子。” 谢行之看见转身的她神情疑惑,坐下说道:“笑那个曾经被人用糖葫芦哄的四岁小孩。” 月吟慢慢反应过来,抿唇浅笑:“原来大表哥小时候也没逃过这些哄人的法子。” 她还以为大表哥从小就让人省心。 察觉到大表哥的目光投来,月吟低下头,紧张之下咬了一小口糖葫芦,雪腮鼓动。 谢行之看着她,长指缓缓轻点桌面,若有所思。 从皎月阁出来,谢行之回了鹫梧院。 他站在水榭亭中,抬头望着繁花簇簇的一方。 那高高的阁楼掩映在花团锦簇中。 谢行之凝望阁楼一角,和煦的春风徐徐而来,吹动他衣袂,那被表妹抓握过的手腕,微微发烫。 一闭眼,尽是梦中表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一直以为是他亵渎了表妹,没想到他们竟做了同样的梦。 谢行之敛眉,梦里的表妹时而娇怜乖顺,时而又大胆。 她究竟是想躲,还是想夺? 亦或是连她自己也没想清楚,摇摆不定。难怪最近表妹的接近收敛了许多,他确实罚狠了。 谢行之唇角轻扬,指腹按了按尚有余韵的腕子。 “长兄!长兄,我有事情找你。” 谢沅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是有急事,“正德,我长兄在哪儿?” 谢行之从水榭亭里出来,谢沅风风火火停下步子,“冒冒失失的,发生何事了?” 谢沅缓了缓气息,嘿嘿一笑,“倒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上前,站到谢行之身后,讨好地捏捏肩膀,“长兄难得有空,我许久没看长兄舞剑了,今日长兄便指点我一二,可好?” 谢行之转过身去,温润的眼睛微微眯起,凝着他看。 谢沅被看得发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坦白说道:“就是前几天,骑射课上学官抽查,我没发挥好,对敌的时候输了。” 话音刚落,谢沅急忙伸出手掌,举手说道:“不过从那天之后,我闻鸡起舞,韬光养晦,有在好好练习。” “如今二哥还在军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谢沅投去讨好又期盼的眼神,拱手道:“我的好长兄,你就指点指点三弟吧,两日后骑射课,我一定不会再输!” 谢沅担心被回拒,毕竟长兄不怎么喜欢拿剑,于是他把自己说得惨兮兮,“长兄,你就可怜可怜三弟吧,再输真丢不起那脸了,那么多人看着,忒丢人了。” 谢行之拿他没辙,转眸吩咐正德道:“去准备准备,就在此处。” 谢沅好奇问道:“不去老地方了?” 后院竹林才是他们常去的地方,此处是花林,是赏景的地儿,不如后院竹林宽敞舒服,但也不至于施展不开拳脚。 就是……有些别扭。 打来打去,落下的花瓣碍眼。 俄顷,安静的花林里响起阵打斗声。 与此同时,皎月阁。 月吟吃完糖葫芦嘴里甜甜的,恍惚间听见外面有什么响动,断断续续的。 “你们有听见什么声音么?” 月吟微微蹙眉,疑惑问道。 玉瓶玉盏在一旁插花,仔细听后,玉瓶点头道:“好像是有什么声音。” 月吟离开屋子,在阁楼外面的走廊外望了望,发现隔壁鹫梧院花林掩映中有两个熟悉打斗身影。 月吟心里一紧,慌不迭抓住栏杆,这两位表哥怎还打了起来? 面对谢行之的步步逼近,谢沅明显招架不住。 月吟忽然想起那日三表哥说要找大表哥指点指点。 恰好这时大表哥稍稍往后退,三表哥躲了过去。 月吟紧张的心松落下来。 她倚靠栏杆,朝花林间两个切磋的身影看去。 虽然她不懂那些刀枪长戟,但谁厉害谁稍逊一筹,她还是能看出来。 想不到大表哥儒雅,武艺竟如此高强。 招式干净利落,收放自如,让人赏心悦目。 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剑如白蛇吐信穿梭其中,这场景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妙。 月吟的目光就没从两人身影上挪开,温温一笑。 倏地,月吟的笑容凝滞住,呆呆看着大表哥还在与三表哥打斗的身影。 大表哥适才挥剑的几个连续动作,和她印象里爹爹舞剑的招式有几分相似。 她屈起食指,敲了敲额头,今日乱想的事情太多了。 几个挥剑的动作而已,又不是爹爹独创的。 她晃了阵神的功夫,那边已经停下了。 树下,大表哥将长剑背至身后,跟三表哥不知道在说什么。三表哥连连点头,似乎很赞同大表哥说的话。 “最近是懈怠了,今日多谢长兄指点。”谢沅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喜滋滋道:“长兄你就好像是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我这一下就悟到了些东西。” 谢行之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三弟还有半年才从太学完业,这期间莫要贪一时玩乐,将课业懈怠了。” 谢沅点头,“长兄说得是,被人夸的好事,谁不想沾?” 表妹刚来京城不久,倘若让表妹知道他在太学学业出色,经常被夸赞,那他在表妹面前的面子定然是又挣到了。 谢沅低头傻笑,一想到表妹,他心情就好。 唉,原本表妹是能在他们二房住下的,但皎月阁的的风水对祖母的病情后有好处,于是表妹便住在了这儿。 谢沅噘嘴摇摇头,说句特别不好听的,长兄就是个清心寡欲的榆木疙瘩。长兄早到了成家的年纪,非但拒了大伯母给挑的相看对象,而且遇到凑上来示好的姑娘们,长兄也不领情,把人全赶走了。 表妹住在长兄隔壁,他也还算放心,长兄是不会跟他抢表妹的。 谢沅随谢行之进屋,歇息一阵才出了鹫梧院。 谢沅并没有回去,反而去隔壁找了表妹。 月吟从阁楼下来,看见小径上等她的人,有些意外,“三表哥?” 不明白三表哥突然来找她所谓何事。 谢沅笑着招手,“表妹快来,我有东西要给表妹。” 身旁的小厮端了个托盘,上面放了三把精致好看的团扇。 待表妹走近,谢沅说道:“这些团扇都是送给表妹的。昨日我在街上瞧见卖团扇的,还挺好看的,便想着送给表妹,再过一阵子,天儿热起来,表妹就能用了。” 团扇扇面是蚕丝作的,秀娘绣的蝴蝶栩栩如生,扇动着翅膀仿佛马上就要从扇面上飞出来了。 月吟眉眼弯弯,笑道:“真好看,谢谢三表哥。” 谢沅看着表妹甜甜的笑,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耳尖有些发烫,“表妹喜欢就好。” 月吟拿过一把团扇,轻轻扇了扇,还能闻到扇面上带的淡淡桂花香。 谢沅道:“这些团扇都带了花香,对应扇面的绣花图案,表妹想必已经闻到了浅淡的桂花香。” 月吟这才注意扇面上绣的图案正好是一枝桂花。 她将团扇往鼻尖凑近了些,扇面点了点鼻尖。 若有似无的桂花味随之而来。 团扇遮挡下,月吟抿唇笑了笑。三表哥热忱,虽没大表哥有威望,但也得老夫人的喜欢,最重要的是三表哥不讨厌她,还会哄她开心。 月吟问道:“三表哥喜欢吃鲜花饼吗?” 谢沅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耳尖逐渐红了,他不知所措地摸摸头,道:“只要是表妹送的,我都喜欢。” 月吟愣住,脸颊跟着一热。 “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表妹。” 谢沅生悔,感觉那话太直白了,表妹都害羞了,心里慌乱地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 “长……长兄,你怎么在这儿?” 谢沅刚转身离开,就看见长兄不知何时出现在岔路口,脸色不是很好,正乌沉沉看着他和表妹这边。 完了,长兄该不会又要责备他贪玩,懈怠了课业。 大表哥何时来的? 莫不是跟梦里一样,大表哥又听见了她和三表哥的话?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表哥。” 月吟紧紧握住扇柄,转身行礼,抬头时无意间与大表哥乌沉沉的视线相撞,吓得她忙低头直直盯着团扇。 谢行之淡淡回了一声,朝这边走来。 谢沅已经汗流浃背了,解释道:“长兄,我给表妹送东西。这不东西送完了,我正准备回去温习功课。” 月吟附和着点头,之前大表哥抽查三表哥功课时她在,知晓大表哥对三表哥的严格,“三表哥刚来寻我。” 谢行之没说话,抿唇看着她手里的团扇。 “哦,这是三表哥送的团扇,真好看。” 月吟扬了扬团扇,摇摇扇柄,“大表哥可有闻到花香?” 月吟浅浅一笑,“淡淡的桂花香,就像是扇面上绣的花散发出的香味一样 19. 第 19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一片片花瓣被谢行之握在手中,扯下。 月吟心跳如擂,忽然按住他手,“等等。” 谢行之温热的手掌搭着她细腰,将稍稍离开的人往他怀里揽,静待她开口。 “大表哥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可以再把我推开,否则我就……”月吟侧过身去,红着脸在他耳边低语,“鲜花饼,我就只给三表哥,不给大表哥做。” 谢行之捏着花瓣,手捣出汁水,下颚骤然紧绷,愈发冷厉,“张口闭口三表哥,表妹别忘了,这张嘴亲过谁?是谁先招惹的谁?” 月吟轻颤,紧攥他衣袖的手也克制不住地打颤。 “倘若忘了,我不介意帮表妹回忆回忆。” 言罢,谢行之扣住她手,欺身而上,含住她唇。 月吟被放置在花海中,馥郁芳香的花瓣包裹着她,也有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从她身上滑下。 月吟感觉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朵硕大的红艳月季花,任他采撷。 谢行之像最初她揉搓花瓣那样,从她身旁扯下片花瓣,不轻不缓地揉搓、揉碎,然后再滴撒蜂蜜。 “够了够了,”月吟并拢双膝,伸手忙抓住谢行之手腕,她纤白的手指染了浅淡的粉红,抬眼看他,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蜂蜜不能再放了,太黏了。” 谢行之俯身,衔了片花瓣,“哪有鲜花酱不甜的?” 他伸出浸染花汁的手指,递到月吟唇边,“表妹也尝尝。” 馥郁的花香萦绕鼻尖,仿佛是一双铁臂桎梏着她,怎也赶不走。 月吟贝齿紧紧咬住唇瓣,不住地摇头。 她不吃这个鲜花酱。 “自己的,都不尝?” 谢行之言罢,猝然敲开月吟的唇,唇齿相依间将她柔软的舌哺了出去。 “大表哥不要!” 月吟喊出声来,一睁眼才彻底从梦中醒来。 她急急忙忙掀开被子,绸白亵衣和亵裤除了被她抓攥得有些皱外,一切完好无损。 没有花瓣,她躺在床上的。 月吟脸颊逐渐发烫,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嗓子,她慢慢并拢双膝,手掌放在双膝间按着,不让□□有丝毫缝隙。 梦境一次比一次荒唐,她怎能将谢行之想成那样的人呢? 纵使是想诱他,也不能在梦里将他想成孟荡登徒子。 她也不能当他的玩/物。 月吟顿时觉得罪恶,她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羞赧地将头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于此同时,鹫梧院。 谢行之也醒了,漆黑的夜中,他眼底压着欲/色,似乎是意犹未尽。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的长指拢了拢,似乎还有表妹的气息。 起初他确实是讨厌来他梦里乱他心神的女子,可见到表妹以后,见她哭诉,他心又软了下来,为此后梦中罚狠了而生歉。 而今知晓他与表妹做了同样的梦,竟在梦中轻薄了表妹,真是罪过。 回想那让他逐渐失去分寸的话,谢行之捻过的手指动了动,指腹缓缓摩挲着。 鲜花饼给三弟,不给他做? 可在梦里那不是鲜花饼,而是…… 那些鲜花饼,表妹是先送给他的。 三弟,是后来的。 表妹也是先遇见的他,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而后再看见的三弟,是他的。 谢行之压着欲/色的眼逐渐暗沉,紧绷的下颚线愈发冷厉。 他从床上起来,墨发披散,“正德!备水。” 屋外的正德一个激灵,从迷迷糊糊的睡意中清醒。 这还没三更天,世子怎突然醒了,还又叫水。 自从他那日晨间给世子收拾床榻发现弄脏的床单后,他便隐隐才到世子这段时间频繁叫水是为何。 世子二十有一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奈何清心寡欲,老夫人和夫人都催了好几次,世子总有搪塞的理由。 这次世子怕是要松口喽,就是不知梦见的是哪家姑娘。 === 翌日。 月吟被大夫人叫了去。 春光明媚,大夫人和谢漪澜在水榭亭里赏花吃茶点。 “大舅母,表姐。” 月吟乖巧行礼,她虽然住在大夫人这边,但平时都是谢漪澜来寻她聊天,除了请安时遇到大夫人,她还从未像今日这样来到大夫人院中。 大夫人笑着招呼她,“婉星,过来坐。” 谢漪澜坐在大夫人旁边,膝上抱里只乖顺的白猫。 按照以往的习惯,月吟定然是要和谢漪澜坐一起的,可今日是大夫人找她来,而此刻大夫人右边还空了个位置。 月吟乖巧坐到大夫人身边。大夫人温和,在她身旁坐着,月吟倒不紧张,只是不明白大夫人为何破天荒将她叫来。 大夫人轻呷一口茶,“婉星,来尝尝京城的鲜花饼,味道与扬州的有些许不同。” 谢漪澜热情地指了指,“表妹,吃这块,这块形状好看。” 月吟扯了笑,硬着头皮从碟中拿起鲜花饼,低头咬一小口。 她今日原本要做鲜花饼的,可一看那满盆的艳丽花瓣,她便想起让人面红耳赤的梦,脸上火辣辣得烫。 那些花瓣……她一点也不想碰了,更莫说揉碎花瓣,再捣碎的花汁。 不堪入目! “我这头有些疼,大抵是在水榭亭里坐久了。顾嬷嬷,来给我揉揉。” 20. 第 20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打开什么? 月吟脑袋嗡嗡响,尤其是撞上他凝看的目光,她心头发颤,双膝不由自主并拢,连呼吸都凝滞了。 就怕如梦里那样,突然被分开。 谢行之眼底闪过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正德,打开食盒。” 原来不是命令她,也不是指腿。 月吟紧绷的神经松弛,暗暗松一口气,却皱眉恼自己。 她怎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正德提食盒凑近,谢行之端出盛鲜花饼的琉璃盏,“表妹可要尝尝?” 他说着,琉璃盏已经递到她眼前。 鲜花饼的酥皮上都沾了片红色的花瓣,他端了琉璃盏的冷白长指四周都是红艳花瓣。月吟很难不想起昨夜的梦,就是这么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轻缓地揉/搓花瓣,弄得一手都是花汁,汁水滴溅,濡湿一片。 月吟忙不迭并紧双膝,腿软得险些站不住,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换做从前,谢行之主动待她好,她是高高兴兴便迎了过去,可自从昨夜那梦,她还没稳过神来。 到底是有些怕的,怕梦境成为现实。 “表妹?” 谢行之玉石般温润的声音响起,月吟心一惊,回了神。 他的脸上含着一抹笑,明明是温润的模样,可偏生让她心颤。 月吟摆手摇头,脖子往后缩,“我在大舅母那儿吃过了,这是给大表哥的。” “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强表妹了。” 正德极其有眼力见地接过琉璃盏。 谢行之单手置于腹前,是一惯的温润儒雅,丝毫没有梦中孟荡的影子,温声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月吟欠身相送,望着那仪态翩翩的背影,微微出神。 时辰尚早,月吟回皎月阁拿了缓解头疼的薰香,去了趟淳化堂。 几名粗使婆子在院子里打扫,待候在房门口的丫鬟领了月吟进去后,那几名粗使婆子凑到一起,手里拿着扫帚,小声嘀咕。 “又来了,又来了,大家伙儿猜她这次能待多久?” 一婆子比了个数,“最多半个时辰。” 一婆子杵着扫帚,摇头道:“我怎么瞅着,老夫人对表姑娘的态度有所好转?你们想想,老夫人正犯头疼,这会儿却没让表姑娘回去。” 众婆子恍然大悟,“有道理。” “不过老夫人心里怎么想的,咱也猜不准。” 里屋,铜兆祥纹熏炉升起缕缕轻烟,一室静谧。 老夫人缓缓转动手里的佛珠,阖眼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蹙,似乎是头疾犯得厉害,十分不舒服。 林嬷嬷在老夫人身后,给老夫人揉着太阳穴。 “这几日天气回暖,暖而干燥,到底是不如扬州湿润,可还住得惯?”老夫人没睁眼,平易近人问道。 “住得惯。” 月吟婉声答道,她不知这话是关心,还是有几分在暗示她回扬州去,心里闷闷的。 老夫人没说话了,月吟惴惴不安,她看眼攒眉蹙额的老夫人,坦白道:“听说外祖母头疾犯了,婉星带了能缓解头疼的熏香,外祖母不妨试试?” 老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了,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她看。月吟抿唇,局促不安,只觉这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了。 俄顷,老夫人才唤了声林嬷嬷。 林嬷嬷脸上挂了笑意,朝月吟走去,“表姑娘,给奴婢吧。” 林嬷嬷从玉盏那儿接过香料,去铜兆祥纹熏炉那边换香料,此刻老夫人微偏着头,指腹按在太阳穴的位置,打圈按摩着。 月吟瞧着这是个好开端,也是个好机会,谨小慎微说道:“外祖母,婉星学过一套按摩的手法,颇有效果,不妨让我来试试?” 老夫人有些诧异,抬眼便瞧见她出至纯至真的一张脸,倒也没拒绝。 月吟按照顾嬷嬷教的手法,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摩头顶的几个穴位,没过多久便看到老夫人蹙起的眉头松了下来。 “在扬州,也像这样给你祖母按摩过?” 老夫人突然问道。 月吟手指一顿,有些忧伤地摇头,“没。” 那一家子都是坏人。 这厢,一丫鬟进屋通传,“老夫人,魏老夫人已经到侯府了,正往淳化堂来。” 老夫人明显高兴了起来,声音带着笑意,“快快快,把人请进来。” 月吟不知道这位魏老夫人是谁,能让老夫人如此高兴。 如今老夫人要见客,她自是不会赖在屋中,识趣道:“婉星先回去了,等晚些时候再过来。” 林嬷嬷送月吟出去,月吟好奇问道:“嬷嬷,魏老夫人是谁呀?” 林嬷嬷笑了笑,小声道:“魏老夫人宣平侯老侯爷的发妻,跟咱老夫人可是手帕交。” 月吟明了,更不好在此打扰,同林嬷嬷说了几句关于熏香用量的事便离开了。 熏香虽能缓解头疼的症状,但一次燃一小匙就够了,过犹不及。 月吟刚离开淳化堂,另一边的石子路上,一婆子搀扶着名锦衣华服的老夫人。 魏老夫人虽已满头华发,但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着。 倏地,杵着拐杖的魏老夫人停住步子,惊愣地看着远处长廊下那抹水红色侧影。 “阿瑶?” 魏老夫人嗓音轻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往前一步。 扶着魏老夫人的婆子听见了这低喃的一声,朝长廊望去,“老太君,您眼花了,那是位小姑娘,估摸 21. 第 21 章 《锦帐春馥》全本免费阅读 [] 谢行之不苟言笑,长指握住木盒,温润的眼看着懵愣不知所措的她,月吟却感觉身边气息骤降,心脏忽然紧到嗓子眼。 月吟低头,有意避开谢行之的目光,伸手同时拿过那两个木盒。 “谢谢两位兄长。”月吟一手一个木盒,两手的盒子仿佛是烫手山芋,扰得她心神不宁。 魏衡为人直爽,情绪从不藏着掖着,笑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什么好,索性便送了柳妹妹一套上乘的文房四宝。” 主要是他与柳家表妹刚认识,有些东西此时不方便送。他私下问过四妹妹,听说柳表妹写得一手好字,他这才有了思绪,寻了套上乘的文房四宝。 月吟将谢行之递来小木盒给丫鬟拿着,当面打开魏衡那的长木盒。 宣笔圭墨宣纸砚皆是上品,规规整整放在盒中,一看便知送礼之人的细心。 月吟浅笑,两靥浮现甜甜的梨涡,“谢谢魏二公子。” 魏衡摆头,直率道:“这样叫就生分了。”他手搭在谢行之肩上,把人往他身边拉了拉,“我跟你大表哥交情匪浅,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往后我叫你柳表妹,你唤我声魏二哥,可好?” 话语刚落,谢行之面无表情地拿开搭肩膀上的手。 月吟好似察觉到谢行之有一丝不悦,但细细一想,他平素就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便没往心里去。 她在京城举目无亲,难得宣平侯府的二公子待她亲善,她抓住这层关系,总归不是坏事。 “魏二哥。” 月吟依着魏衡的意思重新唤了一声。 “诶!柳表妹。” 魏衡爽朗应声。 月吟很少与外男接触,被这热忱又温软的声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烫地低下头去。 然而她总感觉有道冷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可抬头偷偷一瞧,谢行之却并没看她,他凝着长木盒似在思忖。 这厢,谢行之看向魏衡,淡声道:“魏兄,表妹这边送了,漪澜那边你可准备了?” 他轻轻一句话便将话题转了,丝毫不生硬。 魏衡眉梢一挑,道:“早备好了!谢兄,不是我说,你这位四妹妹一怄起气来,可真是难哄,我忘谁也不能忘了四妹妹,否则她不定得跟我怄气到什么时候呢!” 魏衡说着说着便跟谢行之离开皎月阁,去了谢漪澜那边。 月吟目送两位兄长离开,适才听了魏二公子那番话,她心里一阵艳羡,羡慕漪澜表姐被这么多人疼爱,这种感觉一定很幸福。 回到屋子,月吟将那套上乘的笔墨纸砚收起存好。 玉盏不解,“姑娘不拿出来用?姑娘开盒时,奴婢偷瞄了一眼,那宣笔像是紫毫,可金贵了。” 月吟道出实话,“魏二公子送的那一盒都金贵着,我舍不得用。皎月阁备着的笔墨比扬州那边好用,平常写写画画已经够用了。” 玉盏骤然想起在扬州时,柳老夫人舍不得将钱花在姑娘和月吟姑娘读书识字上,还是夫人拿私藏的嫁妆给两位姑娘各购置了一套上乘的笔墨纸砚,虽不敌魏二公子送的,但月吟姑娘也珍惜着用了十余年。 等坐下来后,月吟才打开谢行之送的小木盒。 她竟没想到谢行之会送她东西,很意外。 是枚镂金芙蓉花书签,花梗是条坠着的细金链条,当书页合上时,再翻书时单看坠下来的细金链条即可。 月吟拿起书签,阳光下的镂金芙蓉花格外好看。 月吟看得入神,唇扬起浅浅的笑。 他怎突然想起送她这个? 不单是月吟,魏衡也想不明白,去找谢漪澜的路上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谢兄,我送见面礼,你怎也送礼?你今日有些反常。” 谢行之神色如常,“表妹刚来时送了份见面礼,我尚未回礼,今日借着魏兄赠礼,一并给了表妹。” 魏衡太了解他这位好友了,“嗐,我就说你今日怎么转性了,主动送姑娘东西,原是这样。” 想必这回礼,他拖了有段时日。 “谢兄,虽然我只见了柳表妹两面,但越发觉得投缘,很亲切的感觉。” 魏衡靠近谢行之,道:“你也知道,我大哥前年刚成婚,大嫂也有了身孕,这祖母和母亲就开始催我了,相看的姑娘里,也就柳表妹让我有这种投缘的亲切感。” 谢行之突然停住步子,转眸看他,一双丹凤眼晦暗不明。 他缓缓启唇,“是吗?一见钟情?” 魏衡一笑,“别乱说,话好听些是一见钟情,话难听点便是见色起意了。”他连连摆手,否认道:“投缘而已。” 谢行之笑笑,拍拍他肩膀。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