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过青山又相逢》 1、初入中都 中都的秋季,仍然风雨莫测。天刚由青黑转为蒙亮之时,山外便刮起了一阵疾风,闯入了一片酣梦之中。 疾风敲叩着客栈的窗门,发出令人不安的呼噪声。 屋内睡着一人,背对墙壁,侧卧而眠。从那未放下的床帐边看过去,是个容色清秀却有些孤冷的女子。 从打扮来看,或许是个惯常奔波的江湖客。 她那枕上连头发都没有放下,只是卸下了发带压在床头,翻身时,眉头还不安地紧紧结起。 有冷风自窗缝中漏进来,攒起一团凉意揉进她年轻的眉目间。 她睡得不安稳,大抵是因为无论梦里梦外,都逃不开这飘摇风雨。 梦中,狂风骤雨撕开沉沉黑云,疯一般地闯入破庙来。破庙中,持剑人已去,只留一人身穿蓝衣跪地,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把利剑。 而在电光照不亮的佛像处,还留有个不足一指宽的缝隙,里头藏着的竟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那少女的长相,同梦外人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天真与恐惧。 只见少女睁着一双惊痛的眼睛,死死盯着跪坐在地的女人。好似下一秒就要扑到女子面前,可是她被封住了了神阙穴和哑门穴,根本动弹不得。 女人拼命撑起自己,想走到佛像背后。 她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蹴,可女人却走了很久。她的的步履踉跄,几次撑不住跪在了地上。而每撑起自己一次,口中呕出的血就更多,那血比冷雨热多了,热得好似在少女眉心燃烧。 女人口中吐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惊心。少女再忍不住,她双目猩红、疯狂挣弄起来。然后不知从哪里突然爆起一股内力,在丹田中横冲直撞,绞得她五脏六腑热烫不堪,几欲呕吐。 在一阵翻江倒海后,她虽然还是不能动,但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嘶哑的哀叫,声泪俱下地、她哀求地哭喊着:“娘,你快把我解开!” 终于,女人跪倒在了她面前,血色晕开了在了沉闷的蓝衣上,映出上头女人一张惨白的面孔。 挤出全身力气来,女人苦笑着给少女解开穴道,笑声像是在磨一把锈了许久的银剪,她肃声唤了一声少女的名字,断断续续地说:“阿望……” “……伴你娘有二十载,如今,换它陪你了。” 话语间,庙外本已渐弱的风雨声却又呼噪了起来,把女人的声音刮得破碎。风声掀翻了破庙,吹走了血腥气,却带来一阵实打实的“咣当”声,敲击在梦外女子的耳边,然后她便压住了一声惊喘,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出了满头冷汗,那面色白得跟三魂七魄还没归位似的,还要慌忙转头摸向身边的布袋,等摸到里头装的长型物件,她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拿袖管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思绪回笼后,她才眨了眨还不甚清明的眼睛,转头朝梦中的声音来源看去。原来——是棂窗不堪晨间疾风,被吹得“咣当”作响。 不同于西南边干燥的暖风,这风里带着几分中都紧密的湿气,还有那从早市起便热火朝天的烟火味。 外头的叫卖声悠长而起伏,带着不同的乡音,由远及近地钻进屋里来。一声接着一声,她却置若罔闻,只顾着下床整理衣装。 她从箱柜中拿起一袭同梦中女子所着相差无几的黛蓝衫子,穿上抚平后,再系上里头的腰带。 辫发利落垂到腰底,只有尾部散开来,她熟练地用一根白色发带在肩上编起三股辫来。扎好后发带扎在辫尾,乖乖地垂在腰间。 而那发带上绣的金边石榴花,竟成了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穿戴完毕,她打开包袱里的一个小匣,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巧的白釉瓷瓶来。将瓷瓶盖子揭开,她垂眼轻吸了一口。不过几瞬后,她的面容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暗黄的皮肤遮住了原本的素色,也用刻薄直抿的唇形,遮住了那面上,唯一带点春杏水红的嘴唇。 易容过后,一张好生生的俏脸便苦得活像吞了半斤黄连,从原本清傲的女子,成了一个面色憔悴的蓝衫人。 收整完毕后,她背上了身后的布袋,推开客栈房门。阴沉天光投在眼前时,中都早市的炊具相碰声、车马嘚嘚声尽数涌进耳来。 时年正值五年一次的群英大赛。上一次,由于盘踞西域的钰龙神教进攻中原,并抢走了三卷神剑法,群英大赛未能按期举行。 而这一次,为了寻回五年前被钰龙神教夺走的三卷剑法,于是武林盟决议复办群英大赛,以名剑“胜秋风”为筹,广邀天下少侠前来中都参赛,并择榜前四名西行取回遗落在外的中原神剑法——《息缘剑法》。 为广布群英赛的消息,武林盟在中都各栏板上皆贴有赛状。参赛者只要携赛状于两日后到紫云剑派签下名姓,便可登上惊澜台。 两日后便是群英赛开幕,故此,今日中都的早市较平常更为热闹纷杂。许多人聚在街边栏板前看那所剩无几的赛状,但更多的人穿梭于早市中,寻觅着一碗能下肚的热汤面。 面、饼、蒸糕的香气牢牢裹住了早市,可这蓝衫女子却只是偏头避过摊前飘来的热水汽,然后逆着早市的方向,朝她的目的地——鱼课司巷走去。 鱼课司巷不过只是中都再平常不过的一条小巷,但那巷中住的一位老人,却能解她心头的一桩旧事。 熙攘的人群中,她脚步不停地朝前走去。可是走到路口时,还是被拥堵的人群拦住了去路。 前头有人纵马踩翻了饼摊,将这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由于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她也只能压下斗笠默默地等在人群中。 纵马者的辱骂声本来就够烦心的了,而那贴了群英赛告示的栏板下却还有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就算她懒得听,也一阵阵地往她耳里钻。 “诶诶,听说这次的群英赛,那告水山庄的少庄主也会来。” “她来了有什么用,其他几大派都在,谁有心思看她一个无用女子?” “我有心思看呀!听说这少庄主仙人之姿,比她师君和母亲还要漂亮上几分!” 此话一出,周遭男子都笑出了声,其间还夹杂着些下流的调侃。 怪笑声中,有人颇为不同意地嚷嚷了起来:“你这就不懂了,我们要看的不是她,是她手上那把惊丛剑!” 那人话音刚落,人群中马上就有人不服道:“这惊丛剑又如何,说的神乎其神,什么惊世之剑,巧韧如丝,让我看呐,也不如当年秋臻使的那把更星剑。” 听见更星剑三字,周围人忍不住呛声道:“你倒是能吹,更星剑是厉害,可这秋臻都死十年了,上哪儿给你看更星剑去?” 这倒是实话,秋臻,当年中原武林的七侠之首,天纵英才,若不是出了当年背叛正道那事,如今这武林盟盟主的名头怕也轮不着别人。 栏板下传来几声嗟叹,蓝衫女子听见提起更星剑那人感叹道:“也倒是,你说说好端端的七侠之首,怎么就成了偷盗剑法的反贼了呢?” 这人最后的话音落下时,前头的人已经帮摊主收拾好了摊子,堵住的路口也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其他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唯独“偷盗剑法”一句一直回荡在她耳边。 在人群散开前,她转头朝那栏板投去了看不出情绪的一眼,不过也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眼,随后便转过头去,神色漠然地朝她的目的地行去。 此时正当辰时,鱼课司巷中却空无一人,唯有阴风穿堂而过。 两侧只有萧条门户,门上挂的桃符看起来也许久没换过了。常年背阴,门扉有些阴潮,门角上甚至生了些青苔。绕过那些门上挂着桃符的人家,终于,她在巷尾拐角处,看到了她要找的小院。 这小院,说常见也常见,因为外面的大门,除了没挂桃符以外,同寻常木门丝毫无异。 但若推门进去,便会发现,那榆木门后头还有道坚实的板门。门上挂有鎏金机关锁,里外共三环,代表着天干地支,五行,以及这院中老头的一点雅兴。 轻轻关上了身后的大门,身上的蓝衫也暗了下来。于是她躬下身子,观察起了那锁扣来。 锁扣上的图字以阳刻为主。雕工精细,生肖和五行符案栩栩如生地攀在扣环上,里头还有阴刻字符,陷在锁扣内不太明显。 第一、二环,是天干地支对应的五行与生肖。今年庚午年,属金马,于是她转到了金形上。按住了第二扣转动,又左旋转到了马形上。这最后一环里,用潦草的刻印刻上了模糊难辨的八个字。 老头喜欢花下品酒,出门赏游,故而总拿唐寅自比。 所以那鬼画桃符的一团对应的,便是乱序版的“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这一句中的八个字。 出太阳的时候是“日”字,下雨时是个“落”字,而今天天阴,对应的便是这老头瞎定的“半”字。 费劲眼力地辨认了半天,她终于皱着眉头,转到了“半”字上,只听“咔哒”一声,机关锁便缓缓转了起来,一开始还跟起了锈似的,转得磕磕绊绊。 渐渐地,这机关锁越转越快,最后在那锁上刻印都快模糊成了黏连难分的一团时,才终于转到了底,自个儿停了下来。 只听“咚”的一声,那机关门弹开了一条缝,漏出些许院内景致来。 而她则深吸了一口气,背紧了背后的布袋,推门而入,成了又一个与院里的老头问人问事的江湖客。 走过了堆满了蒙尘刀剑的水缸,和胡乱装满茶叶的画缸,蓝衫女子提脚缓缓踏进了半掩着的门扉。 屋里头哪有老头的影子,只有堆满书卷杂物的桌案,还有数不清的箱柜。她走到左侧柜台前,看见了柜台后一根木杆直通二楼。有光从其间投下,照得柜台那一片浮尘无处遁形。 她蹙眉拂开面前浮灰,将背后的布袋拿到手上,随后屈起手指来,轻轻敲了敲柜台桌面。 说老头古怪,那自然是因为他起居坐卧,没一个按常理来。 这不,随着她在木桌上轻叩了几声后,桌后的木杆晃了晃,一个人影“呲溜”一声抱柱滑下,然后一个白须老头三两下便跳上了木桌,蹿到了她面前。 这便是泊西老头了,他的来路无人知晓,但那长目飞耳的本事却人人皆知。 他站在木桌上,也不管自己那一蓬要拖到肚子的胡子,只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蓝衫人。 别有深意地打量过她手中的布袋后后,泊西老头抬起头来,咧嘴怪笑道: “老头儿我等你很久了。” 说着,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秋臻之女——秋望舒。” 2、泊西老头 “追魂断雨三更星” 即便秋臻两度背叛师门,可放眼整个武林,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这句赞誉。 十年前,秋臻返回紫云剑派,盗走一卷《息缘剑法》后,被青临门诛杀于伏春山中。自那之后,更星剑也就此在江湖上没了踪迹。江湖上下都以为更星剑被门主李慕舸私藏于门中,并于青临门灭门那日一同葬在了火海里。 直到半月前,泊西老头从天机阁那儿得到了,更星剑重新现世的消息。 “怪不得,李慕舸直到死前都在找你。” 将手边的酒壶随手一掷,泊西老头盯着秋望舒幽幽地笑道:“原来是因为这剑,一直在你手上。” 眼前的秋望舒,正是初入江湖的年纪,却没有半分秋臻当年的神采,反倒是闷得跟他这阴潮的院子似的。 如果不是知道她要问自己的事情,泊西老头都忍不住要怀疑五年前青临门的灭门案是不是出自她手了。 不过想想也是,秋臻年少成名,可她的女儿,却是年少失恃。 这么想着,泊西老头不由得看着秋望舒啧啧了两声。 没有理会泊西老头,秋望舒只是平静地问道:“我知道你的规矩” “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事情?”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这人?” 天机阁传来消息时,也顺便将秋望舒要问的事情告诉了他。 江湖上下皆知秋臻死于李慕舸之手,可秋望舒却偏偏说害死秋臻的另有其人。 嗤笑了一声,泊西老头缓缓道:“诛杀秋臻的青临门早已灭门,如果真有你说的这为李慕舸所驱使之人,你又为什么觉得此人还有命活着?” 没有为什么。 攥紧了手中的更星剑,秋望舒没有一丝犹豫地回道:“他必须活着。” “即便是死,他也只能死在我的剑下。” 闻言,泊西老头一愣,脸上露出了些古怪的表情。 即便白走一趟也要问个明白么? 看来方才他的话说早了,秋望舒和秋臻到底是母女,简直是犟得一模一样。 良久后,泊西老头才开了口,回答了秋望舒的问题:“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要你帮老头儿取个东西来。” 听到他话里似有门路,秋望舒思索了片刻,抬眼看向对面的泊西老头,面不改色道:“取回什么东西?” 闻言,泊西老头嗤笑一声,摇头晃脑地卖起关子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就是……一把剑。” “剑名为——胜秋风。” 胜秋风这名字耳熟,可是毕竟她久居朝夜山上,对中都武林并不熟悉。所以她思索了一会儿,才皱眉迟疑问道:“胜秋风……是武林盟手上的剑?” 合掌拍了一拍,泊西老头肯定道:“正是,武林盟设群英赛,筹码便是胜秋风。” “这群英赛,不过平平货色,你若是连胜秋风都取不过来,那也没资格跟老头子做生意。” 若说别的,那还好说,可武林盟中,有她不愿也不能见到的人。 蹙起眉头来,秋望舒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换一个。” 闻言,泊西老头“腾”地一把站起来,贼兮兮地坚持道:“老头就这一个条件!” 怕秋望舒拔剑伤人,他还特地后退了一步,火上浇油道:“怎的,是不敢,还是不想再问了?” 他自然清楚秋望舒不愿面对武盟之人,可是世上哪有让她白得的便宜事呢?所以泊西老头笃定,就算秋望舒今日负气而去,她也迟早会回来,答应自己的条件的。 不知道泊西老头要这把剑做什么,但秋望舒面上逐渐露出了为难之色。 即便已经易了容,她还是不愿登上惊澜台。 她不愿直面中都武林,也不愿节外生枝,可她眼下,似乎也只有泊西老头这一个选择。 弃月城城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机阁手握南北情报,丐帮势力遍及天下,可她一路来问遍了各个帮派,不是找不到人,就是答不上来。只有天机阁的阁主替她指了个明路,那就是这性情古怪,不知从什么奇路探得消息的泊西老头。 沉吟片刻后,秋望舒转眼看向对面,下定了决心道:“知道了。” “我会去替你取回胜秋风。” 语气中带着些威胁,她接着说道:“事成之后,你要告诉我,那人的线索。” 泊西老头答应得也很爽快:“好啊!你只要能将胜秋风带回来,老头儿也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吃亏!” 不过说着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转过头来看着秋望舒,笑得狡猾,“哼,不过老头子还是得叮嘱你一句,虽然其他人不足为敌,可是小心一个人。” 泊西老头,早年走南闯北,看尽天下百门百侠,能叫他说要小心的人,定然称得上当世之奇才。 群英赛囊括天下奇才,泊西老头却都不放在眼里。那么他口里说的这人,会是什么人? 凝思片刻后,秋望舒出声问道:“是什么人?” 冷哼了一声,泊西老头眯起眼来,卖了个关子:“等你碰到她的时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攥紧了拳头,秋望舒忍了半天才忍住对泊西老头出手的冲动。偏头叹了一口气,她妥协道:“知道了,我会替你去取回胜秋风。” 抿了抿嘴,秋望舒低头看了看手长剑,补充道:“但要拿回胜秋风,还需借一把剑。” 她可以上惊澜台,但她绝不会用手中的更星剑。 秋臻的女儿居然会跟自己借剑,这说出去谁能信? 泊西老头贼笑道:“老头儿这儿可没有什么好剑。” “我只要一把能出手的剑。” 她的话音落下后,泊西老头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泊西老头是在取笑她畏手畏脚,可是笑了半天,秋望舒却没给他半点反应。似乎是觉得无趣了,他讪讪地停了下来,斜睨了秋望舒一眼,从鼻子里瓮声瓮气地挤出一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说罢,左手在柜台上一拍,一个暗柜弹出来,里头放着几把看不出原本利色的剑刃。 “就这把!” 转瞬间,一把轻剑就这样落到了秋望舒手上,然后便听得泊西老头一句:“此剑,名为——无奇。” 语中带三分戏谑,三分认真,泊西老头懒洋洋道:“老头儿就看看这把平平无奇剑,能不能在你手上,杀出个名头来!” …… 福安街上,正是酉时,这天虽然阴得透不出晚阳来,但街上行人却仍是从许多个方向涌了出来,循着香气寻觅着吃食。 秋望舒混在人群里,脚步不似方才那般笃定。她的眼神飘忽,正边盯着前头人的发顶,边想着方才泊西老头所说的事情。 突然,面前一人打断了她的思绪,柔声叫住了她。 “妹子,来一碗面吧?” 闻言,秋望舒脚步一顿,无甚表情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面善的女子正在面摊前喊她。那女子戴着包髻,手执长筷,俨然是一副面饼摊主打扮。 她面带倦色,连带着吆喝声也没什么力气。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面摊上才只坐着三两桌人。 可是群英赛的事情挂住了秋望舒的眉头,连带着胃口也被搅了个空。张了张口,秋望舒本要拒绝的,可是在余光看到了老板娘后头的一个小姑娘后,她又闭上了嘴。 那姑娘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正紧紧地拉着老板娘围兜的一角,睁着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她。 后头一桌人边吃边聊,说到兴头上时,那粗哑的笑声足以掀翻这小小的面摊,叫那煮面的铁锅都要为之震三震。 一片叫喝声中,那小姑娘紧紧贴住手执长筷的老板娘,像一只瑟瑟缩缩,缩在领口不敢往外探头的狸花猫。 见秋望舒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小姑娘,老板娘赶忙将孩子推到身后,转头对秋望舒抱歉道:“真对不住啊,小儿在家中没人带,我这才带过来摊上。” “结果这孩子缠人呢,缠得我都伸不开手。” 老板娘的一身衣服,袖口磨得灰白,虎口处还破了一个大口子,可方才她却注意到,那小姑娘上袄却都补的精细,甚至有缠枝纹路在上头。定是老板娘收了这面摊回去,还挑着油灯细细补出来的。 秋望舒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这对母女,最终还是不落忍地从怀里掏出铜板来,轻声道:“来一碗泼肉面吧。” 见她点了单,老板娘脸上露出欣然笑意来,她边拉着孩子,边给秋望舒指了一张干净桌子,说道:“妹子,你先过去坐一下,面马上就好。” 说着,人已经麻利地俯身开了锅,准备握刀拍姜蒜了。 秋望舒刚坐下,耳边便传来了砧板与刀柄相碰的“哆哆”声,可这声音还远不及后头一桌人的话语声响亮。 本不欲去细听他们话中所谈之物,可在听到“四个人”,“胜秋风”后,秋望舒才意识到他们在聊的,却正是后日在武林盟惊澜台上召开的群英赛。 余光扫过去,那桌上正大喇喇地放着两三把短刀,刀柄粗略缠了布,看着像是哪个宅院里出来的一群护院。 他们边往嘴里扒面,边热火朝天地聊道:“……选四个人,那还不被这紫云、长空、潜龙这三大门包圆呢?” 其中一人挑眉回道:“谁知道呢,万一天降奇兵,一脚踢开这三派呢?” 正支耳细听时,那飘着香气的泼肉面被端了上来,老板娘大方照顾她,那面上泼过油汁的肉末也铺了个满。 还不待有人接着往下再讲,角落里,一个男子却突然出声,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只见他着一身褐色短打,手臂沉下,狠狠放下面碗,随即不屑地啐了一声:“群英赛,赛狗屁!” 显然,面摊子就这么点大,他肯定也听到了方才那桌护院谈论群英赛的声音。 秋望舒斜眼看去,见那人身材五短,但倒是算得上健壮。看着会些拳脚功夫,也不知道是刀客还是武师,只听他嘴上不停地说着:“虽然中原于五年前击败钰龙神教,成立了武林盟,可是这五年来英雄落寞,后继无人,赛个什么群英!” 英雄落寞说得倒是确切,中都,曾有江湖六门,其中有四门据中都为派,其余两门与中都也只有一山一水之隔。 而大小各派中,又曾有七侠纵横江湖:青临门李慕舸,紫云剑派秋臻,百影门林晏霜,长空派斯若愚,潜龙门祝融潜,告水山庄云照雪,以及蓬莱岛素妙源。 可就在这十年间,七侠却衰落到了令人唏嘘之地。名盛一时的更星剑秋臻和追雪剑云照雪背叛正道,其余侠客不是杳无音信就是年迈力衰。七侠不再,中都武林无人以继,这怎能不让人为之嗟叹。 思及此处,面摊中有其他食客摇头道:“岂止是英雄落寞,我看啊,是江湖落魄!” “六大门仅剩三门,青临早已灭门;百影门随林晏霜一起潜居什么破谷;只有紫云和潜龙门还能出一两个英雄奇侠;长空剑派啊,也早已无力一剑长空了! 听了这话,周围有人伸出手指一数,然后阴阳怪气问道:”不对啊,六大门里那不是还有告水山庄没说么?” 告水山庄,曾与青临门比肩的惊世之庄,却在云照雪出事后一蹶不振,甚至连武林盟的门槛都攀不上。 话音刚落,方才褐色短打的男子出言嘲讽道:“笑话,告水山庄早已式微,还挑了个无用女儿来做少庄主,当真是!” 说到这儿,他哈哈大笑起来,说的是江湖落魄,可这口气却是十足十的幸灾乐祸。 吞下一口热汤,他才继续拍桌讥讽道:“当真是,断子绝孙,再无人也!” 说着,同身边的男子一同笑了起来,笑声刺耳而令人烦躁,叫秋望舒再喝不下一口茶来。 她不耐地抬眼看向笑声方向,可是刚看清那男子模样,就有一道黑影自栏外激射而来,以反应不及的速度,直直刺进那带头讥笑的男子腮边! 只听“唔”的一声闷哼,方才还乐得手舞足蹈的人,捂着腮帮怒目站起。而方才那朝他袭来的“暗器”顺着桌沿滚落在地,大伙儿往下看去,竟然只是一颗小小的话梅。 他被人摆了一道,此时正怒火中烧。一双冒火的眼睛在摊外扫射一圈,最终锁定了一架缓缓驶来的马车。 4、中都群英赛 两日后,中都城北,刚过辰时,武林盟门边便已有人潮涌聚,熙来攘往。 摩肩接踵间,不同颜色的衣裳相错而动,好似在那乌头门边攒起了一道长虹。 目光攀柱而上,只见武林盟的乌头门高足五丈还有余,巍然耸立,端是一个闳敞轩昂。乌头门下挂有立左右两幅竖额,上额日“天地有正气”,下额“杂然赋流形”,横匾高悬——“乾坤浩然”。 横匾之上,歇山顶如高峻山岭般重重压下,却遮不住其下众人静立不发的傲然侠气。 放眼望去,如今的江湖第一门——紫云剑派,早已整好紫袍,立于乌头门下。紫棠色沉稳,更显得那几十余人端正肃穆。 而紧靠在紫云剑派一旁,上下皆着一身暮云灰衫的,是如今的第三门——长空剑派。 穿过两方整肃人马,还有许多小有名气的门派围聚在乌头门正前方。拨开人群,便能看见其中一方长桌上,有一紫云弟子手持毛笔,正满头大汗地录着参会人名册。 本来有两人一起录册的,可惜其中一人以三急遁之。所以只留一人在此边擦汗,边在纸上奋笔疾书。 方才本来记得还好好的。结果在一人发现自己师兄的门派被记错了,他找了半天,可愣是便找不到那名字写的哪一本上了。 后头人一直在催促,这紫云弟子是越找越急,在一声声抱怨中,他终于不耐地发作,大吼道:“等一等!我改完这里再继续!” 对于这七嘴八舌的催促,他不胜其烦,那后头排着的人只会比他更不耐烦。只见几个爱出头的九星枪弟子背负长枪,面色不善地出言嘲讽道:“得,又得再等半个时辰……” 这一句话激得人肝火噌的一下冒了上来,紫云弟子也急了,不甘示弱地回道:“那也得等着!” 九星枪弟子脾气自然也很冲。他们从北边姜州而来,跋涉千里,算是远来做客了,可这紫云弟子却全无待客之礼。 一气之下,这人眉头一横,一手按下那墨迹未干的名册,便怒目冷喝道:“我若是不乐意等呢?” 轻嗤了一句,紫云弟子也抬起头来,斜眼横声回道:“那便从哪儿来,打哪儿回。” 眼见战火一触即发,周围的九星枪弟子和紫云弟子都赶忙拥过来。那脾气好的便低声劝着和,脾气爆的便已架起了兵器,嘴里叫嚣着“这便是武林盟的待客之道?”,给自己的门派撑起了场子,一时间,场面混乱了起来。 这动静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乌头门旁,树荫下,有人以斗笠覆面靠在树上,正在闭目养神。 此人正是早已签完名姓,等候在此的秋望舒。 今日,她照样早早易了容,提着和泊西老头借来的“无奇”,在一众整肃剑客中,毫不起眼地踱步而来。 她无意与中都武林多加牵扯,所以听到方才的动静她也无动于衷,只是压着斗笠随便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回头,却叫她注意到一个与在场众人格格不入的异服之人。 在这一片嘈杂喧嚷声中,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同她一般,只默默手捧胡饼站在那群人后,丝毫不为这吵闹所动,端的也是一派风雨不动安如山。 仔细看去,这姑娘穿着中都不常见的异服,右手举着一块胡饼,左手则执一把绛红油伞。 她看起来约莫十几的年纪,肤色稍深些,眉下点缀着一双灵巧眼睛。 上头着一身红色窄袖短上衣,她的下身是黑红相间的花边筒裙。腰间一条花色腰带尤为显眼,上面不仅有红、白、蓝、绿四个颜色,还缀满了银穗、银铃,走动起来时,会发出一阵悦耳叮铃声。 这样的打扮,别说在中都,就是放眼整个梁国,都极为罕见。 胡饼出锅时热烫,她换了几次手,才终于牢牢地将饼端在手中。 这会儿没那么烫了,这姑娘便专心致志地剥起了外层纸包。 前头闹得不可开交,她却躲在背后全情投入地准备吃饼。这场景任谁看了,都得愣上一愣。 那记录名册的紫云弟子被师门众人拥着,一下子也来了底气,拔高音调挑衅着:“蛮横粗鲁,这便是九星枪门的待人之道?” 那九星枪弟子听了这一句,气得嘴上发出一声冷笑,不顾其余师兄师弟阻拦,便转头夺过了自己的银枪,意欲在武林盟门下,来个不打不快。 这边已是剑拔弩张,那后头的姑娘却才刚刚拨开胡饼,万分期待地咬下了一口,可那饼皮才刚吃到嘴里,都还没咬到中间的核桃馅儿呢,那九星枪弟子却骤然抬肘出枪,直冲前头而去。 只感觉一阵劲风袭来,下一瞬,那姑娘便感到眼前一花,抬头细看,自己那块胡饼,竟就被那九星枪弟子用手肘戳得飞上了空中。 “诶,诶,诶!”看那饼被抛向空中,她这会儿倒是没了方才的镇定,兀自慌乱了起来。 只见她瞪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前后望了两下,见众人都在前头看热闹无暇管这不知来路的饼,她赶紧跃起,手忙脚乱接住了那被悬在空中的胡饼。 后怕地喘了一口气后,她又似有所察地低头躲过九星枪弟子后撤的步子,蹲下身来将饼慎重地重新塞进嘴中。 不顾前面死死揪住彼此发髻,抛却武斗礼节直使撩阴腿的斗殴之人。她眯眼满足地扬起了头,旁若无人地将剩下的饼一点点地塞进嘴里。 她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但吃饼的动作又极其小心。秋望舒看在眼中,也不由地拉下了斗笠来默默感叹道,倒真像个……定力极强,且身手灵巧的坠耳兔。 方才的喧闹,她虽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但却也明白了了个大概,这会儿便对这不走寻常路的红伞姑娘多了两分好奇。 她从前倒是听说过,有玉姓一族,盘踞蒲州南兰章江畔。她们佩花腰,戴鸡纵帽。崇尚多神,以泼水为祝福。 她们久居山中,不轻易出世,只有有幸见过这一族的蒲州人才知道,他们称自己为“傣亚人”。 这花腰姑娘,估摸着,就是来自南兰章江畔的傣亚族人。 正欲收回目光,给自己挪一个更清净的地儿时,她却突然感到,在十丈之外,有一阵肃杀之意攀着石阶,飞速疾上。 正色望去,只见一道剑气载着青光自远处驰来,带着凛冽风声,擦过众人侧头躲闪的耳边,然后狠狠扎进了众人背后的桌面上! 力道之大,那剑身竟没入一半还有余。 “潜龙钩……”有人认出了这把剑,喃喃念了一声后便匆忙回头,向剑主的方向望去。 远处,一群白衣剑客不紧不慢朝正门地走来。他们身着白色袖衫,腰间配玉玦,衣领缘饰绣玉兰花纹。 正是那姗姗来迟的江湖第二门——天嶷山潜龙门是也。 领头之人,便是方才掷出潜龙剑的女子。只见她神情凛肃,那英气的眉眼间充斥着浑然正色。 而她头上的白玉束冠也揭露了她的身份,她就是潜龙门的首徒——苏临镜。 与她并肩而行的女子,看起来年纪稍小一些。她没有束冠,眉目间还丝稚气,看着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是她的师妹——徐隐枝,也是与她并称潜龙双姝的人。 潜龙门双姝,师姐苏临镜剑气凌风,有苍龙啸月之势。眼整个门内,都无同辈能能出其左右。 而师妹徐隐枝,虽在剑意上输苏临镜一筹,但身法狡捷如攀檐狸奴,也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这二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在场诸位不愿碰上的对手。 感受到苏临镜方才逼人的剑气,秋望舒拉下了斗笠,默默观察起起苏临镜来。看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到那面带红印的紫云弟子面前。 在小心翼翼的一声“苏师姐”中,她面无表情地将潜龙钩轻巧抽出,然后转过身去,将潜龙钩对准腰间刀鞘,然后才冷声道:“武林盟门前,不得放肆!” 眼神看过几个不服之人,她再肃声补充道:“违者,不可上惊澜台!” 话音落下时,潜龙钩“噌”的一声,利落入鞘,隐去了剑身中央的凌厉青光。 惧于潜龙门和这潜龙钩的威压,后头围聚的九星枪门众人不情不愿地散开了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重新排起队。而那红伞姑娘也恨恨地白了两个始作俑者一眼,默默地站回队伍中。只有徐隐枝站在一旁,斜眼看着,不满地轻哼了句:“瞎逞威风。”随后,便转过眼去,不再看自己的师姐。 而秋望舒却一直盯着苏临镜,直到她回到门派众人中,才将目光从那剑鞘上缓缓移开。 想到泊西老头那句“有一人,需要小心。”她却看着苏临镜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苏临镜剑气霸道,可还不足以叫她扔剑认输。 收回目光,秋望舒身子轻轻后靠,陷入了沉思。 若泊西老头嘴里那人功法剑气皆在苏临镜之上,那会是个,什么人? 8、惊丛剑出 转眼,便已至群英赛第三日终局。今日,会选出榜上四名侠士,也会角出那赢得名剑“胜秋风”的魁首 昨日,秋望舒也照常去了,只是可惜去晚了,于是到场时看到的就只有气得大发脾气的斯敬文,和朝光榜上比分已与她比肩的人名。 此人并非是三大门中一人,而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告水山庄那被称作“再无人也”的少庄主——易君笙。 一个被江湖所轻视的名字摆在榜上,即便易君笙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但众人仿佛已经听到了她无言的奚落。 一言不发地盯着易君笙的名字,半晌后,秋望舒才回过神来。 想到那日帘后那朝自己投来的意味不明的一眼,秋望舒缓缓皱起了眉头。 她心中十分清楚,此人一定不会让自己轻易取胜。 今日终局,秋望舒不敢耽误,早早就来了。但这次她没能坐在最里边。因为她刚现身,便被各派弟子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其中有许多小门弟子,还有一些紫云派弟子在一旁观望着,眼神不时瞟着这边,一副跃跃欲试,也想一问究竟的样子。 各派弟子将她围成了一个圈,七嘴八舌地问道:“丘姑娘,你那剑法好生厉害!” “你是在哪儿学的剑!” “学了几年剑了?” “可曾有高人指引?” 更有甚者直接问出场上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疑惑:“你好好的,怎么使一把破剑呢?” 她从没遇到过这般场面,自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算了,耳边还一个二个叽叽喳喳不停歇。 将那眉头拧得死紧,秋望舒正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冲出去时,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透着几分威严的声音:“马上便要开赛了,你们还围在这儿做什么呢!” 回头一看,果然是一身白衣的苏临镜。 今日她没有跟随门派众人,只是自己独自前来。却没想到刚走过校场,便看见了秋望舒被层层包围,脱身不得的盛景。 在用自己的脸色将其他人喝退后,苏临镜回头,认真地对秋望舒打了一声招呼:“丘姑娘。” 要是苏临镜不来,自己还不知要如何脱困。于是秋望舒看着苏临镜,张了张口,也诚心答谢道:“多谢苏姑娘。” 摇了摇头,苏临镜就近坐下,回道:“丘姑娘无需客气。” 不过坐下时,她好似才想到了她要与秋望舒说的事情。 于是斟酌了片刻,抬头正色道:“今日,丘姑娘势必是会与易少庄主一战。” “我期待着,丘姑娘能夺下魁首。” 苏临镜这话说得坦然而诚挚,倒是叫秋望舒不由楞了一愣。 她沉默了几瞬,然后捏住了无奇剑,有些不自在地回道:“我尽力。” 话音刚落,还不待苏临镜再说些什么,便有一道声音兀然插了进来。 “我也期待着丘姑娘能夺得榜首!” 那声音清亮,说话间还伴着一阵银穗相碰声,秋望舒和苏临镜闻言回头,然后便看见了一人手持红伞,从身后窜到两人面前。 秋望舒记得她的名字,但一时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于是便听到一旁的苏临镜迟疑唤道:“姑娘是玉……” 见她并没记熟自己的名字,玉小茶也不在意。她像只花间粉蝶一般,扑到了苏临镜旁边坐下,爽朗笑道:“玉小茶,叫我小玉就好了!” 说罢,不等苏临镜回答,便眯眼仔细端详起了潜龙钩来,便看,嘴里还边发出啧啧赞叹:“苏姑娘,你的这把潜龙剑,当真是与众不同!” 用手指轻轻推了推剑身,感受到潜龙钩本身的可敌千钧的重量,玉小茶好奇道:“你是怎么舞得动这把剑的?” 闻言,苏临镜垂头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潜龙钩,然后再抬头看了眼玉小茶,一板一眼地回道:“用臂力” 顿了一顿,她又加上了一句:“和腕力。” ……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好似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不知道苏临镜是不愿说,还是本性如此,总之要是旁人听了,大多都觉得她有意保留,不会再多问可,偏偏玉小茶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点头认真道:“哦哦,这样啊。” 哪样?这也能听懂么? 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玉小茶,却见玉小茶毫不在意地看向两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音一转,笑着对两人问道:“你们都知道我叫小玉了,那我能怎么称呼你们呢!” 说着,就将目光投向了离得最近,坐得最板正的苏临镜:“看在我好不容易从南兰章来到这里的份上……我能叫你阿临么!” 听到“阿临”两字,面色冷肃的苏临镜腾地红了脸。 即便是父母,也只是叫她临镜,没有叫得这般亲昵,听起来,就好像祖辈对孙辈的昵称似的。 眼里带着些不敢置信,苏临镜生硬地回道:“……没人这般叫过。” 她这么一说,玉小茶就更来劲了。只见她双目放光,抚掌大笑道:“那我便是第一个了!” 说完,也不管那边苏临镜同不同意,就转头自背后对秋望舒问道:“那,丘姑娘呢?我能不能叫你,阿朝?” 好了,此言一出,满身不自在,如坐针毡的人便从苏临镜变为了秋望舒。还没来得及朝旁边默默挪走,玉小茶就又故技重施问起自己,这一问,便直接定住了秋望舒的身形。 虽说丘朝本身也只是自己随口取的化名,但自己本就不欲与其他人扯上关系,所以靠近自己的人越少也就越好。 但此时,秋望舒已经清楚,面对过分热情过分好奇的玉小茶,装聋作哑也没什么用处。于是她只能张了张口,颇为不自在地回道:“随意。” 见秋望舒虽然态度冷淡,但是没有反驳,玉小茶笑得更是见眉不见眼。 “随意?那就是可以喽!” 不管可不可以,这人都会这么叫的吧。招架不住玉小茶那直来直往的热情,于是秋望舒偏过了头,也不再搭理玉小茶,只留一只耳朵支着,听着旁边两人断断续续的谈话。 自己今日早来,并不是为了和他人攀谈闲聊的,她为的是先来看看这易君笙究竟是什么人。 手持名剑,师从云照雪,虽然背着些“孱弱无能”之类的名声,可是初登惊澜台便出乎意料地大败长空剑派,这样一个人,叫秋望舒不得不在意。 她是一定要拿到胜秋风的,所以不管易君笙是什么人,她都不会让这人,挡在自己面前。 将玉小茶的喋喋不休抛在脑后,秋望舒扫视起座下众人来,企图在人海中找到一个身着有可能是那人的身影。 既然自己必定会在决胜之局碰上易君笙,那这会儿,易君笙应该也已到场了。 但看了一圈下来,却并无一人相符,于是她也只能收起了面上的遗憾,在心中无声道:“这般慢条斯理……” “看来这易庄主,是胜券在握了。” 这么想着,心中对易君笙的好奇,却又增了两分。 …… “第三日比试,正式开始!” 旌旗在风中飞扬,场上鼓声再次响起,声声震耳,鼓动着所有参赛者的心绪。 众人都期待着,看今日谁能赢得终局。 尤其是座中那左转右转的玉小茶,只见此时,为了盖过鼓声,她坐到了秋望舒身边,还特地拔高了音量说道:“那天你们打得那一场,叫我佩服得很!” 眼神看向秋望舒,她眼中闪烁着由衷欣赏的光芒。 “所以秋姑娘,今日,你会拿到胜秋风么?” 话语间,紫衣弟子也缓缓走到惊澜台中,缓缓打开了名册,高声报出了最后角逐魁首的对阵之人。 “这一场,丘朝对告水山庄易君笙。” 而听着紫云弟子念出的那已预知到的名字,秋望舒心里也响起了擂鼓声,她看向惊澜台对面,隐隐有不安和紧张。好似已从鼓声中,听出了几分曲折。 她与易君笙,虽还未交过手,却自己已听了许多关于这少庄主的传言。 所以,这神神秘秘,横空而出之人,叫她倒是久违地有些有些期待了起来。 回想起刚刚玉小茶的问题,秋望舒站起身来,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对玉小茶回了一个字:“会。” 岂止是会,是一定要。朝夜山上磨剑十年,为的,就是能得到一个消息,然后亲手用她背在背后的那把剑,了结十年前那场至今未停的狂风骤雨。 话音落下,秋望舒便在万众瞩目中抬起了脚,伴着沉闷鼓声,再次踏上了惊澜台。 仍是九级台阶,她这次却走得尤其认真,每上一级,对面之人的身形好像就清楚了一分。 而在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定后,她便看见了,惊澜台北面台阶上,也有人攀上了台阶,徐徐而来。 对面之人乘风踏上惊澜台。先入秋望舒眼的,便是那扶在耳边的青白指节。 食指配翡翠约指,果然是那日马车中的出手之人! 只见她伸手拂开吹乱到颊边的发丝,露出一双柳叶眼来。轻衫墨绿染就,容色干净淡雅。拾级从容而来,没有半分传言中的“孱弱无力”,反倒是有一派独绝立世的风骨。 走到秋望舒对面后,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抬头看着神色复杂的秋望舒,不紧不慢地说道:“告水山庄易君笙,前来领教。” 此人面上带笑,语气温和,周身并无敏锐杀气。如果在两天前遇到,那直言“告水山庄再无人也”的斯敬文一定也想不到,这位初出江湖的少庄主,不止将他打了个颜面尽失,还成了最终角逐一甲之人。 可是看着易君笙平静的眼睛,秋望舒愈发笃定,能让泊西老头说出那句话的,除了这位才露锋芒的少庄主之外,不可能是别人。 于是秋望舒握紧了背后的剑,语调冷漠而疏远。她简洁地吐出两字:“丘朝。” 听到丘朝两字时,易君笙的眼皮动了动,眼神绕过秋风,若有所思地落在秋望舒的辫发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不仅没有错开眼,反而直直看进了她的眼睛,轻声道:“丘姑娘。” “这是我们见的第二面了吧。” 易君笙把秋望舒的名字念得极轻,似晚烟笼细雨,朦朦胧胧探不清。可是听清楚她的话后,秋望舒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那日面摊角落中昏暗难辨,她只看了一眼,就记住自己了么? 心中也不知为何突然密集地鼓动起,秋望舒只能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想道,第一面第二面又有什么所谓,今日她登台,为的只是取得胜秋风。 于是秋望舒偏过头去,收起了心中的古怪之情,避开了易君笙的视线,冷淡道:“我不记得与少庄主见过。” 9、剑逢对手 话音落下,易君笙眼中的情绪漫起了一丝微妙。不过转瞬,她便恢复了那滴水不漏的模样,“是我多言了。” 说罢,她将手轻轻放在剑柄上,对上了秋望舒眼中的防备,平静微笑道:“丘姑娘,请赐教。” 一时间,惊澜台中的云气纹里,好似隐隐有硝烟渐起。 这一阵仗,被盟主丁凌泉和潜龙门掌门祝融潜尽收眼底,他们一个盯着台上若有所思,一个看着丘朝,没有好气。 “倒真是有意思。” 突然,身后有人出声打破了两人思绪,丁凌泉回头,看见了缓缓行来的斯玉声。 昨日易君笙大败温砚和斯敬文,长空剑派可以说是输个颜面扫地。可这会儿斯玉声却好似没事人一般,摇扇悠悠而来,还有闲心思感叹这局比试。 这般气度,一时不知斯老看了会大骂这儿子缺心眼,还是夸他过分豁达了。 在祝融潜视若不见的白眼中,斯玉声撩起前袍,坦然落座。 动作间,嘴上也还没闲着。 “这一场,野路子快剑,碰上至柔之剑。” 将手中扇子转得好似鞭下陀螺,他摇头啧叹:“也不知,是这丘朝再鸣冲天一举夺魁,还是少庄主一鼓作气,给告水山庄证个名副其实。” 他这话说完,却无人来接。 一旁的祝融潜黑着张脸,是仍记着昨日丘朝出奇制胜,在最后一剑时大败苏临镜。 不过他今天能坐在这儿已是给了武林盟几分面子,不然按这位大能往日的作派,早劈桌走人了,哪还能指望他接斯玉声这一句话。 见状,斯玉声面上戴了几分讥笑,本想安慰他一句:“没事,你们好歹只输了一人。” 不过又转念一想,这输的,可是潜龙门炙手可热的继任之人,于是还是识时务地闭了嘴,转而看向一旁出身看着惊澜台上,若有所思的丁凌泉,好奇问道:“丁掌门看得这般出神,是觉得这二人谁能夺魁呢?” 神思被斯玉声打断,丁凌泉却也不恼。只见她收回目光来,指尖轻敲桌案,半晌,才缓声回道:“我看未必是其中一人……” “此二人,虽剑路不同,但攻守兼备,且皆善于后发制人。” 顿了一顿,她断言道:“我看,她们恐怕……难分伯仲。” 闻言,斯玉声有些诧异,凡是比剑,必有输赢,哪来这么多势均力敌。 不过想到丁凌泉难得有这般兴致,他也不置可否,只是摇头一笑,感叹道:“能叫丁盟主说出这番话,看来这后生可畏啊。” “快剑是否能破软剑?” 对于这一问题,秋望舒心中并没有底。于是沉默着,她持剑端肃而立,目光便直直放在易君笙的剑鞘上。 她是在等,易君笙先亮出剑路了。 可易君笙又何尝不是在等她先拔剑呢? 鼓手早已敲下一槌,可台上却仍是一派风平浪静。台下的也开始响起唏嘘议论来,其中不乏各种对谁先拔剑的猜测。 见状,鼓手举着鼓槌楞在原地,四下张望,一时不知该不该再落下一记重槌,好提醒提醒这两位按兵不动的女侠。 不过似乎,台下的议论声,传到了易君笙的耳里。在一众“少庄主定不会先行拔剑”的议论声中,她却低头一笑,随即温声对秋望舒说道:“再等下去,怕是会败了大家的兴致。” 说着,她便缓缓附上了腰间剑鞘,手指抚过剑鞘上的纹路,随后握上了银色的剑柄。 “那丘姑娘便先,与我对一招吧。” 话音落下时,七尺惊丛剑也随之脱鞘而出。 剑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通体银白,如玄序坚冰,但却又柔韧灵巧,好似三春飘絮。 剑光折过,默默落于易君笙身侧时,秋望舒在心中默默肯定道:“好剑。” 是什么人,才能配得上这把传世之剑? 边想,她边抽出了腰间的无奇剑来。 对阵苏临镜时,自己尚且可以等一个后发之机。可此时与易君笙对面而立,她却清楚,易君笙不会给自己一个预测剑路的可趁之机。 所以这一场的每一招,两个人都不能留给对方一丝的迟疑。 右臂展平,剑柄横举,易君笙立于台上,从容泰然,英英玉立,倒是真应了她那“涿光璧”的江湖名号。 这边两人正剑拔弩张,台下的看客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少庄主要出剑了!” 将眉头拧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玉小茶严肃地站了起来。 本以为她是从中看出了什么门道,正欲附耳细听时,却听玉小茶喃喃自语道:“看不清,赶紧挪挪……” 说着,便抬脚跨向了前排。 “……” 台上,易君笙一袭绿衫无风而动,秋望舒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知道,易君笙已将内力注入剑气。 一会儿出剑,剑势中可能会藏有不定变数。 于是丘朝抬手架剑,凝神看向易君笙。 横举的剑身斜下,易君笙猛然挽剑前倾,如竹间清影般,在一片沉静中倏然跃于秋望舒面前。 眼如柳叶,身法飘逸如行云流水,上步,穿剑,转身剑尖横扫一气呵成。 剑尖似乎也带着些绵密水汽,晃动如雨中跳珠,一步步扫过眼前,叫秋望舒不由得弯腰扬起下巴,避开眼前的连绵剑意。 见她轻巧躲开,易君笙也毫不惊讶,她面上仍是一派从容,手上动作不停,转瞬间便刺剑而回。 送腕时,袖衫似乎蕴含隐隐力劲,在一瞬间便向两边荡开来。 随即,剑锋走势突生变化! 剑锋弯折向下时,秋望舒心神一动,转剑弹起,便跳出了近身可触的距离! 她皱眉落地,盯着惊丛剑,心中暗忖:“她的剑势果然随内力而变!” 自己的快剑能否破软剑,她心里仍是没底。 但万物依力而动,若是赶在易君笙注力剑锋之前强破剑气,说不定还能给自己的攻势夺得一线之机。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持剑转身,再次对上了易君笙。 这一次,她将师君所教的剑术之快发挥到了极致。 平抹,斩击,轮番而上,台下之人几乎看不清她的剑锋所在。 快剑之下,易君笙却仍游刃有余地拆挡着每一招。 剑锋相碰,消耗多余内力,于是易君笙干脆翻腕,以剑脊迎击无奇剑锋。 金石相击,一时间,台上除了能听见铿锵剑鸣,什么都无法看清。 快剑一路向前,攻势不减,此时秋望舒身法已经快到了极限,手臂出现酸麻之感,可她却没有丝毫停歇。 她是要逼到易君笙不愿再退,转守为攻的那一瞬间。到那时,她便可以抢夺后发之机,使出“破军”。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瞬,易君笙注力震开无奇剑,将自己击退出两丈之远。 随即送剑闪身逼近,意欲给出决胜一击。 等的便是这一刻! 易君笙离自己只有三步之遥,秋望舒挂剑而起,如利箭般冲直易君笙背后。 等对方察觉到她动向,转身而攻时,秋望舒又蓦然转身,抓紧了出剑的前一瞬,横身刺向易君笙! 这一招,本该听到裂风破空之声,可是结果,却并不如秋望舒所料。 转瞬间,易君笙便已起手以左掌抵剑,内力灌至掌心,与无奇剑相抵,温和却又深不可测。 她的神色是和秋望舒如出一辙的全神贯注,但眼中却隐隐有几分怡悦之意。 左掌承着力,她却还能分出几分心神来看向秋望舒,不紧不慢道:“丘姑娘,若我没记错。” “此招……” 顿了一顿,她紧紧逼入了秋望舒的眼中,好似要透过易容,看清秋望舒此时眼中的所有情绪。 在捕捉到其中那寸步不让的尖锐剑意后,她才继续问道:“名为,破军?” 破军二字一出,秋望舒瞳孔骤然紧缩,她收剑出掌,将两人弹开一丈之远。 蓝衫绿衣振开,她两人也同时收势,站定在惊澜台中的云气纹之外。 持剑再次站定,秋望舒神情越发肃穆。 她想起方才易君笙望进深处的那一眼。同那日逢春楼下的一眼不同,方才易君笙的眼神中,有的不是无关风雨的波澜不惊,而是棋逢对手,不加掩盖的凌人锋芒。 破军一招,讲求的便是在对手已至剑意酣畅之时,给予意料之外的一击。 可易君笙,竟在攻守皆忙乱之际,看破了自己的招数“破军”。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功力? “丘姑娘为何来群英赛?”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秋望舒总觉得,在这一回合后,易君笙面上隐隐带上了真正可以称之为笑意的情绪。 想不通易君笙这莫名其妙的问句是何意义,秋望舒不悦得皱起眉来。 这人的神色温和,脚步从容,可自己却已将杀招使出。 感觉到心中熊熊燃烧的不甘心,所以这会儿,秋望舒的眼中,也迸发出了更加汹涌的锐气。 她不会输给易君笙的,至少,不会在这惊澜台上输给易君笙的! 顷刻间,台上气氛骤然改变。 秋望舒的周身,竟已隐隐有破釜沉舟的刚勇之气! 苏临镜屏住呼吸,心中清楚,丘朝的剑术,就要变了。 而另一边,易君笙自然也不会比台下人迟钝。 她方才只是心血来潮的一句发问,却并不打算给秋望舒思考的时间。 于是,转眼间,她举起惊丛剑又飞至秋望舒眼前!软剑如白浪翻卷住无奇剑,只听“噌——”的一声,秋望舒飞快翻腕将惊丛剑转一圈后挑开。 站定后,秋望舒直直看向了易君笙,没有丝毫遮掩地给出了她的答案:“为了胜秋风。” 11、消息到手 鱼课司巷口,秋望舒身负锦盒疾步行来,是下了惊澜台后,她便一刻也不停地朝泊西老头儿这赶来。 从上朝夜山学剑到来到中都,花了她整整十年,可从登上惊澜台到取得这胜秋风,只用了三日。 此时她已快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奋,每一步都好似踩在鼓点上,心中鼓声阵阵不止。 三步并做两步,她走上了那门前的台阶。 泊西老头今日的字,是一个“开”字。秋望舒照例转完了三圈,在听到机关“咔哒”声后,她抬手掩去了面上激动,推门而入。 还是一样杂乱无章的院子,但不同的是——今日,泊西老头好像知道她会来似的,揣着袖子,提前等在了主屋门边。 见她手持锦盒而来,泊西老头哼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倒是真有几分能耐。” 秋望舒才顾不得他服不服气,她只管捏住了锦盒,开门见山地问道:“剑我带来了,那消息……” 知道秋望舒心急,泊西老头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打断了她:“先把你跟老头子借的宝贝无奇剑还来,若是断了或者缺了个口,你便照价赔给我。” 泊西老头倒是不害臊,这剑拿来垫桌角别人都不愿意,还好意思叫宝贝无奇剑。 没好气地将那完好无损的无奇剑掷出,直接扔到老头儿怀里,秋望舒抬头再次逼问道:“消息。” 啧啧了两声,是老头嫌她心急,故意慢悠悠地走进门去,在柜台下摸出一张地图来,随即右手一晃,将那方才还说是宝贝的无奇剑狠狠扎到西疆边界之处。 西疆多部族,却并无多少江湖门派,唯二有些声望的,便是早已销声匿迹的钰龙神教和叫中原武林为之忌惮的继明山庄。 琢磨了几瞬,秋望舒迟疑地开口问道:“继明山庄?” 见她已经反应过来,泊西老头点了点头,又怪笑了起来。笑完,才抚掌道:“不错。” 继明山庄,一个建于五年前,正邪不定的山庄。若它要与十年前的血案前扯上关系,那这有关之人,要不就是藏于庄内的万骨枯,要不就是这山庄的正牌庄主了。 因为十年前,伏春山上那人,其武功不在她娘之下,其剑法,江湖泛泛之辈所不可及。 从秋望舒那凝重的神色中,泊西老头看穿了她心中的猜想。 也不至于就能直接找到这血仇之人吧,泊西老头心虚地捋了捋起胸前白须,难得良心发现地正经解释起来。 “不过,这与你想的,恐怕有些出入。” 见秋望舒皱眉地抬起头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随即提起了一桩中都武林的惨痛之案。 “当年,中原武林亲眼见到青临门灭门的惨状。” 话音一转,他摇头道:“可说是灭门,却又不准。” “因为掌门的病秧子独女——李砚青,其实在那一日逃了出去,所以才一直没有寻到她的尸首。” 放下了胡子,泊西老头眼中有得意之色,他伸出手来,指到了继明山庄的方向上,“她的踪迹,就在这,继明山庄之中。” 两眼紧盯秋望舒,泊西老头敲了敲那地图,带着几分笃定地告诉她:“你要问的事,说不定……这李砚青便能给你答案。” 低头凝思着,继明山庄和李砚青的名字在心中反复晃过,秋望舒不由得皱起眉来,感觉事情一时变得更麻烦了起来。 中都武林走的这一步,便是在逼继明山庄亮出牌面来,不论是明是暗,是敌是友,总之继明山庄,已是卷入了武林纷争之中。 况且……即使自己不与那三人一起,独自出发,那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路上再碰到几人。 既如此,那前去问旧案的自己,又怎能保证不会牵涉其中。 看穿了她心中的纠结,泊西老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万事皆有道,若想做到凭一己之力所不能及之事,就肯定会为之付出些不情不愿的代价。 就像这秋望舒越想不问世事,斩断恩怨,就越会绕进这江湖恩怨之中。 所以,既然最终难逃纷争,不如直接入局,直视万事之变。 泊西老头斜睨着秋望舒,看她一言不发,默默发愁的样子,顿时感觉他心中那胡子被揪的不痛快也去了大半。 “不过这继明山庄,可不就是武林盟此次派人西行的目的地么。” 眯起了眼睛,泊西老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说道:“你与其一个人暗自去,不如混在这四人里明晃晃地去。” 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怪笑了几声后,挤眉弄眼地提醒道:“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但泊西老头说完这一番话,秋望舒却跟闷葫芦似的,三句都听不到一个响。 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秋望舒才回过神来,闷声回了惜字如金的一句,“知道了。” 说完,便又掏出了斗笠准备戴上,俨然已是一副“说再多不如直接上路”的样子,给泊西老头气得瞪起眼来“嘿”了一声。 而在斗笠准备盖到头上时,她的动作却又顿了顿,好似是想起有什么事还没做一般。 然后,在泊西老头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出乎意料地对老头颔首点了下头,幅度不大,但意思明确,其中有的是对这一消息的感激。 她这一点头可给泊西老头吓了一跳,“嘿呀,葫芦点头了”,泊西老头倒吸着凉气嘴里喃喃个不停。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把气给顺下去以后,看到前头动作干脆走出门外的秋望舒,一时间又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泊西老头嘴里没好气地念叨着。 看她这样子,是连自己要卷进什么事里都不知道。 他其实探到了两个消息,都与继明山庄有关。不过一桩归一桩,那第二个消息,想要的人就不止秋望舒一个咯。 不过,看秋望舒办事得力,一来一去也爽快不多事,他方才也还是暗示了一下。就是可惜了,这人估计是听不进去的,油盐不进,白瞎了一双看着清明的眼睛。 “啧,我是劝过你了啊,别说我没劝过。” 越想越来气,泊西老头冷哼了一声,彻底闭上了嘴。看着秋望舒已经走出门槛的身影,更是不愿再多提醒,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拉下那副地图,也就顺势压下了第二个消息。 …… 从暗巷出来时,残霞早已沉入山外,中都城的夜色也赤条条地在她脚下铺开。 秋意渐浓,百般花红不敌秋色,在夜风中落得满地萧条。秋望舒一步步走出来,脚步虽快,可其中却多了些散漫,神思随切切秋声而飞。 她以二指轻拈下快要落到肩上的枯叶,迎着斜斜月光仔细端详起叶片来,叶脉纷杂相连,却各自指向一边,像极了摆在她眼前的种种消息。 杀母之人,还没有头绪,可这转头,却又跳出了一个李砚青来。如此东搜西罗,何时她才能真正找到那一人? 她仰头望天,北斗冷清,今日,原本斜挂天边的南斗六星也稀疏难寻。 这满目冷清萧瑟,容易叫人心生沮丧。 于是秋望舒不再看头顶月光,将手中枯叶也一并松开,任其留在身后。而自己则拉紧了领口,目不斜视地大步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中都的秋季,不如长夏夜里热闹,蝉声与夜市声相呼较劲,即使过了二更,街上还有行人擦肩。 可立秋后就不同了,行人没了乘凉的心思,商贩也在天黑后便关店闭门。此时这路上,除了远远传来的更声,竟然静得不闻闾里人声。 左脚落,右脚起,便有脚步沙沙声,可是这会儿,她却敏锐地听到了在身后一丈左右,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衣物窸窣声。 “有人在跟着我。”秋望舒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意识到身后有人,秋望舒屏息,警觉地稍稍转过头,用余光朝后瞥去。但这人也谨慎,始终只跟在身后有岔口的地方,不再往前近一步。 如此做派,倒不像是盗贼,像是夜行侠,或者来探消息的探子。不管这人是何身份,在这夜里暗中跟上自己,无非就是两个目的。要么是为了那把已经交给泊西老头的胜秋风,要么就是……这人与当年伏春山之事有关,并且在群英赛中,认出了自己。 心中虽有不妙的预感,但秋望舒脚下动作却没有停,她步伐不乱,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般朝前走着。 走到了一处商铺旁,正要闭店夜归的老板娘正泼下一盆洗刷完地面的脏水,她举起银盆的刹那间,秋望舒便一个闪身闪进了拐角处,而身后之人一时躲闪不及,只听“哗啦——”一声,水花撒了个漫天,差点浇了这人一身。 脏水飞溅而来,只见这人身形一顿,随即迅速腾起,朝后退了两步。虽只离地一尺,可从那干脆点地,无声无痕的身法中,却已能瞥见一位高人那凌波渡水之姿。 披风在风中鼓起又落下,而这人也在此时从容落地。 “你是谁!” 落地之时,早已躲进拐角巷中的秋望舒,却突然出现在了这人身后。只见她目光如电,眼中是不容阻挡的锐利,在话语间便不由分说地扯下了这人遮脸用的披风兜帽。 这人躲闪不及,便下意识微微过脸去。可等露出兜帽下那半张侧脸时,原本杀意已起的秋望舒却没了声响,楞在了当场。 因为这暗中跟踪的宵小之辈,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在御风楼上,英姿飒爽,为人所敬爱的盟主——丁凌泉。 13、秋月其人 风过,送来晚信,可是鼻间却嗅不到一丝松风之息。 聆松镇外的山上植有松林,风过,总有松波如浪,带着木香萦绕鼻尖。 中都与聆松镇不同,中都尽是杨柳,不见青松。可是这枝叶“沙沙”作响,却又叫秋望舒不由得想起了那时,化名“小泉”和“华南”的丁凌泉和素华南最后造访聆松镇的那一日。 那时,秋望舒跟着母亲秋月住在聆松镇上。白日里,她在镇上念塾学,太阳落山时,就和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小小杂货铺的母亲一同回到小院中。 她包揽除生火做饭以外所有的家务活儿,她娘秋月呢,就只用炒炒菜就行了,连碗碟都是秋望舒边嘟囔边洗的。 从她有记忆起,母亲便在这镇上悠哉地开着一家杂货铺。每日晨间,都日上三竿了,她才不慌不忙地去开店,到了申时,又好像身后有人撵着一般,头一个就关了铺子往家里面冲。 说秋月不务正业吧,那她店里进项又不少,毕竟无论是加了名贵香料的胰子,还是那一船捞不得几颗的南海珍珠,秋月都能给人找齐带到。 所以每三个月,她便会离家一次,快则个把月,慢则一个秋。每次她回来时,秋望舒都能往上蹿一截,看着倒是怪新鲜的。 那一年,秋月离家的次数尤其多,而在她们住的榴花小院里,石榴花也一反常态地迟迟才开出花来。 花开的那日,本来去镇上念书的秋望舒却躺在家里,顶着满脸狼狈,等到了也同样姗姗来迟的华南和小泉。 “阿望,秋老板——开门——”,那一天,未时都过了,门上才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上。而本该在私塾念书的秋望舒,却拄着个拐,满脸无奈地单脚跳下台阶。边随口应着“来了——”,边费劲往前蹦去。 “吱呀——”一声,大门拉开了,露出了门后站着的两人,皆是不远万里前来拜访之人。将一身海棠红穿得极为潇洒,嘴角笑意咧到眼底的女子,是自东海来到中都行商的华南;而一席朴素白衣,温柔和善,像个读书人一般的女子,是在中都教书的小泉。 华南据说是东海来的名门闺秀,而小泉呢,据说也是中都城中小有头面的女子。所以秋望舒怎么想也想不通,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人,是怎么成的至交之人的? 当她这么问母亲时,母亲脸上扬起满脸得意,给她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什么从前去读书的时候,路遇匪徒,要抢劫过路的三人,秋月好不容易才攒够了盘缠走到了濮州,哪容得匪徒如此放肆,于是大怒之下,她抄起书册砚台大杀四方,生生吓退了一队劫匪,随后救下了正巧都在道上被抢的小泉,华南两人,于是三人这才结为异姓姐妹。 这话吹得也不知有几分真假,毕竟母亲嘴里就没几句正经的。从前她每每好奇问起父亲身份时,秋月不是搪塞说她爹就是个倒霉病死的病秧子,就是说她爹在秋月生产之前上山给她找山参,结果遇到熊瞎子被当成熊给抓回洞里去了。胡说八道久了以后,秋望舒也学会听听就算了,反正秋月骗她也骗不出什么花儿来了。 想到母亲,她又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她翻墙逃学被秋月追着骂的时候,她只顾着跑,没顾着看路,结果一个脚底打滑,摔进了沟里,把右腿给弄瘸了,连带着右脸也肿得老高。 摔成这样,腿上还绑了板子,秋望舒是一天比一天郁闷,大夫说能走动了以后,她也不乐意出门见人。结果呢,她娘还在这儿落井下石。 那日大夫给她包完后,秋月先是到处看了一遍,看出她没什么大碍以后,也顾不得先骂她活该了,只管盯着她那“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脸笑得流出了眼泪。 隔壁邻居问起怎么回事时,秋月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然后跟着别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气得秋望舒回到家后干脆连屋门都不出了,就天天蹲在屋里和墙生闷气。 可是祸不单行,越不想来什么,什么就要来。这不,今天她娘的义妹,华南赶巧也来了。华南说是义妹,其实也只比秋望舒也大上个十岁。每次来,都和秋望舒斗嘴斗得要掀翻屋顶,这次也不例外。 秋望舒开门时,隔壁盛奶奶家养的黄毛来福正巧路过,见她瘸着个腿一蹦一蹦,顿时来了劲。贱兮兮地抬起一条腿来跳着走,学得有模有样的,气得秋望舒拐杖都要掷出去了,幸好小泉及时拦下,这才制止了一场恶战。 而小泉旁边呢,华南看看秋望舒,又再看看来福,笑得也是捧住肚子前仰后翻,几乎背过气去。 那还好现在秋望舒被她娘笑习惯了,这会儿只无奈垮着个脸,拄着拐闷头走着,直把人引到内屋里后,才看着好不容易停下来的华南,没好气地挤出一句:“华南姐,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去厨房里弄个三菜一汤。” 华南笑得眼泪都挤出两滴来,她抹着眼泪,颤声对秋望舒说道:“不闲,忙着看你笑话怎么会闲?” 笑归笑,笑过后华南还是从怀中拿出一瓶玉容膏来,玉容膏是难得的东西,祛疤不留痕,一瓶难求。华南也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那瓶药膏送去秋望舒手上,边笑交代道:“每日涂一次啊,就涂你那脸,别到时候又说我只知道笑你,不知道疼你。” 虽然华南总是损她,但是每次带来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于是秋望舒悻悻地瞟了一眼她,默默把玉容膏收进了床头小柜里,然后从嗓子眼里又挤出一声:“……谢谢。” 那话听得跟蚊子叫似的,华南听清楚了,心中暗笑,嘴上还故意逗道:“谢谢谁?” 知道华南故意逗弄自己,秋望舒面上微恼,但秉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理,她还是含糊地又说了一遍:“多谢华南姐出手大方……” 听了这话,华南哈哈笑出了声,然后才满意地坐下来,不再逗弄她。右脚翘起在左腿膝上,她的手随意地撑在床边,自得一派悠闲之态。 想起不在家的秋月,华南努努嘴,问道:“你娘呢?” 秋望舒一听,没好气道:“除了店里还能在哪里。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这俩人又杠上了,而且秋望舒这次摔断腿,估计又是因为秋月不让,所以才翻墙想偷偷去武馆。 啧啧两声,华南幸灾乐祸地问道:“火那么大,又跟你娘吵架了?” 华南这么问,收获的,当然是秋望舒一声气鼓鼓的:“谁能跟她吵啊。” “只有她拦着我什么都不让学的份,哪有我回嘴的地儿。” 哼完这一句,秋望舒还撇了撇嘴继续道:“她就是迂腐,嫌弃学武上不了大堂,不能给她挣面子。” 可谁知听完这句,华南却皱起了眉来,打断了她:“不是!” “别人不知道,你娘她……肯定不是。” 听了华南这句话,秋望舒更是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对于这个问题,华南不仅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还把问题又抛回给了秋望舒道:“你倒是先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想学剑?” 闻言,秋望舒皱起眉来,像是觉得华南问了什么多余的问题一般,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中都遍地都是侠士,七侠里面又有那么多女侠!” “更星剑秋臻,破山骨林三娘,追雪剑云照雪,冰心剑素妙源!” 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傲气和天真,秋望舒抬头问道:“我就想多我一个不行么!” “……”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华南,听完她这段话,华南却像被狠狠噎到了一样,表情十分微妙。 她难得这幅哑火的样子,秋望舒原想乘胜追击一下,结果还没开口呢,就被“哐当——”一声给吓得靠到了墙上。 “腿还瘸着,还要多你一个什么!” 窗边,一个眉目与秋望舒有七分像的女子正叉腰站着,高声打断了两人。她松松挽着髻,髻上缠一素白发带,咧嘴看着秋望舒,原来是终于关店回来的秋月。 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秋望舒在心里直骂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讲到这会儿才来! 吼完这句,秋月三下两下轻松跨进来,动作之轻巧,身法之灵敏。如果不是她死活拦着她不让学武,秋望舒真的会怀疑秋月其实是有点什么功法在身上的。 不然为什么,自己每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都会被秋月逮个正着呢。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华南顿时来了精神,伸长了脖子便笑道:“噢哟,秋老板终于来了!” 拍了拍手,秋月斜睨了一眼没少逗弄人的华南,理直气壮道:“再不回来,阿望可能要被你气死了。” 不,是要被你俩气死了。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秋望舒在心中暗暗骂着。 眼看一场恶战即将打响,关键时刻,在灶房中忙碌半天的小泉突然出现,微笑着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气氛。 隔得老远就听见了秋月的声音,所以小泉看见秋月时,面上也没半分惊讶。她用右手轻轻敲了敲门框,目光在三人之中逡巡了一圈,随后温声道:“秋月姐,你回来的刚好,我都把饭做好了。” 平常在家里,是秋月做饭,虽然难吃,但好在秋望舒也好养活。今日秋月有事回来得晚,这顿午饭就落到了小泉和华南头上。很显然华南比秋望舒还不如,所以掌勺一职就轮到了小泉头上。 听着小泉温柔的声调,秋月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调侃道:“我们小泉,不会又做了一桌满汉全席吧。” 闻言,小泉好脾气地笑了笑,回道:“秋月姐,只是家常小菜,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说罢,小泉抬头,越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朝秋望舒招呼道:“阿望,我煎了乳扇,你要不要先来尝尝?” 乳扇!那当然是要的。 乳扇是蒲州特产,以油煎炸,或者用炉子烘烤,再刷上玫瑰糖浆,都香得叫人受不住。丁凌泉不过只见秋月炸过一次,便已掌握了技巧,炸了这满满的鼓起脆包的金黄乳扇。 看秋望舒往嘴里塞满了乳扇后,小泉才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去喊屋内剩下的两人去了。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饭桌上,华南和秋月两人讲得起兴,丁凌泉和秋望舒就默默扒菜,偶尔会插上一两句。 到了最后,那一盘乳扇大半都进了秋望舒的肚子,直撑得她瘫坐在凳子上,抻着一条伤腿,悠闲地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打转。 见她这样,秋月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嗔了句:“懒牛”,说完就难得自觉地揽过了洗碗的活儿。将炒了一桌菜的丁凌泉请了出去,和华南一起进了厨房,收拾起锅碗瓢盆来。 她们在厨房里边收拾,边聊着天,秋望舒就在外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听着。 混着那碗碟相碰的清脆声,她先是听到华南埋怨她娘道:“……秋老板,你是真在放养阿望啊,十岁了,就真不打算……” 说到这个“打算”字时,华南的声音却突然止住,随后又压得再低,听不清后头说了些什么。 怀疑她们在说自己的坏话,秋望舒又将耳朵再支起来些,然后便听她娘回道:“不打算,就放她玩儿吧,我只要她开心平安就好。” “你自己女儿自己不清楚么,要是没有根骨就算了。她本就是那块料,偏偏你要在这儿说什么平安就好……” 竖着耳朵听清了这句后,秋望舒眼睛亮了起来。嘿,刚刚不还说自己想得美么,现在又良心发现,来替自己当说客了么。 想到华南嘴里竟然能说出自己根骨不错这句话,秋望舒心中一时心花怒放,恨不得叫华南再夸上半天。 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华南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根骨? 况且,中都到这儿远隔千里,华南和小泉却敢只两人结伴而来,着实是过分大胆了些。 除非……她们其实并不只是母亲口中的普通女子。 那自己的娘呢?她这么反对自己学武,是不是也有别的身份瞒着自己呢? 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秋望舒瞪大了眼,将耳朵竖得更直,想赶紧听清她娘会怎么回这一句。 可是,她娘却没接着话,一片沉默中,还是华南又追问道:“你是真的担心她,还是在逃避什么?” “逃避你当日……” 越听越迷糊,当日,什么当日,难不成她娘身上,还有什么惊天秘密不成。被好奇心驱使着,秋望舒又将身子往厨房探了探,想听个仔细。 可是她的动作,却被突然出现的小泉打断了。 她小泉姐本来在外头擦着桌台,这会儿却突然到了秋望舒跟前。也不知是刻意还是碰巧,她脸上堆满了和善的微笑,装作没看见秋望舒费劲阻止她出声的手势,温声提醒道:“干什么呢,阿望,当心摔了。” 说着,也不顾秋望舒一脸大事被扰的不悦,拎着她的臂弯把人搀起来,在一片“别别别别别别!”的抗议声中,不容商量地拎着人往外头走去。 小泉边小心拉着,还边扬起头来咯咯笑道:“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院子里这下热闹起来了,秋望舒气得拄着拐都要追着小泉打闹,偏偏小泉还不敢用力跑,生怕耽误了她这条腿。 两人你追我躲,闹得隔壁来福都嫌烦,直仰起脖子来犬吠不止。 听了这出动静,厨房里两人相看一眼,也不再出声了。过了好一会儿,华南回头看了一眼院中玩闹的两人,才收敛了神色,也不叫秋老板了,只管严肃地追问道:“师姐,你倒是回一句话啊。” 闻言,秋月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偏过头去,那平日里脸上的嬉笑模样也退了个干净。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接下这话。 沉吟了片刻,面色稍微恢复了些,秋月屈起手指来掸了掸围裙上那并不存在的灰,随后故作轻松地回了句:“日落了,我去给你们收拾两间屋子。” 说着,便解下围裙向外走去。 见她又岔开话题,华南无奈地埋怨道:“师姐,你又岔开话题。” 闻言,秋臻又再转过头来,神色已和平常无异。见华南还是满脸执着,她却挑眉调笑道:“再问今晚你睡阿望旁边啊!” 秋望舒睡觉那是出了名的不老实,翻身、踢人不说,还会抢被子。谁跟她一起挤着睡,谁必染风寒。 见师姐搬出阿望来绕弯了,华南还能如何呢。她只能叹口气,从门框边挪开,迭声回道:“好,好,好。” 话音刚落,华南就瞥见了门缝边悄悄靠近,随后又被小泉制住的小人影。她张了张口,斟酌道:“师姐,你也不会再回中都了,是么?” 对于这个早已回答过数百遍的问题,秋月的回答当然只会是“不”,所以华南的本意也不是要她的回答。 直视着秋月的眼睛,华南收敛了开玩笑的神色,正色道:“师姐,可是如今李慕舸手上已经有两卷《息缘剑法》了。” 听到这一句话时,秋月那装作若无其事的神色中才出现了些许波动。渐渐皱起眉头,秋月看向华南,听她继续说道:“斯若愚为了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登上掌门之位,竟连剑册都给了李慕舸。” “这下好了,一门倒向李慕舸,其他三门病的病,昏的昏,根本无力与李慕舸相抗衡。” 望了望外头泛起青黑的天色,华南沉吟道:“师姐,你若再不回来,这江湖恐怕真的要变天了。” 听到这里,秋月的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息缘剑法》为当世之神剑法,天下无双,至精至灵,可将剑者之长发挥至极,也可将剑者之弊补于无形。 甚至还有传言道,《息缘剑法》可活死人,肉白骨。 正因为剑法有惊世奇效,所以那五卷剑册,决不可落入阴毒暴戾之人手中。 闻言,秋月停下了脚步,她抱起手臂来,长吁了一口气,才缓缓回道:“六大门尚且无能为力,我又如何能凭一己之力与他相抗?” “还不如装瞎在这儿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秋月的口吻越是平淡,华南眼中不平就越是压抑不住。曾经的七侠之首,惊才绝艳,一把霜刃试尽秽念奸心。如今却因李慕舸而封剑多年,窝在边陲小镇,过着庸碌无能的生活。 一代英才沦落至此,她不信秋月心中没有不甘,不然又为何每年都要去赴素妙源这个剑痴的约。所以,当她从秋月口中听到这句“不如装瞎,在这儿过好自己的日子”时,她那些替秋月不值的念头一时都化作了满腔的愤怒。 攥紧了手指,华南怒目瞪向秋月,质问道:“师姐,若中都各派都只顾自保,你和阿望在这儿又能安定多久?” 可谁料秋月听了却平静地反问她一句:“那若我拔剑回中都,登台下战帖” “六大派就当真会站在我身后鼎力相助了么?” 这是什么话?华南眉头直直往上挑,神情也越来越激动了起来。就算六大派不愿出头,可秋月还有她和小泉啊!当日秋月因为悔婚于青临门被逐出师门时,自己和小泉只能咬牙旁观,可如今他们已不是当年的无能之辈,只要秋月愿意回来,她们必定能帮秋月在中都博得一席之地! 于是她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和门外的小泉,急声反驳道:“师姐,可是你有我,有小泉!”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况且师姐,师父,对当日将你赶出师门之事也早有悔意!” “甚至,在试剑大会上也提到了你!” 紫云剑派的试剑大会,并不是寻常的门派考校之会。这会上选的,从来都只有首徒,和掌门继任之人。 师父在试剑大会上提起秋月,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觉得自己当年做的太过决绝,也许是触景伤情,想起了曾经站在台上的首徒秋月。但这最终都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也许在这十年中,师父心里也曾有过继任之人的人选,可是她们其中都无人能出秋月左右。 看着眼中有些波澜的秋月,华南软下声来,像是当年那个亦步亦趋,低头踩着秋月影子的小师妹一样,轻声祈求道:“……师姐,你不能就这样在这儿待一辈子。”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华南的语调中已经带上了哽咽。 她这幅样子,秋月倒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宁愿华南像往日那般,不管人死活只管追问到底,也不想看她像现在这样,还对自己保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华南说的这些话,她听了并不是毫无动容。若是放在从前,那她就是在门前跪上个十日,也一定要重回紫云剑派。 但如今听了,竟也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替从前的自己感到遗憾和可惜,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兴许是十年前的变故将她的志气彻底浇灭了,叫她宁愿一头钻进两眼一抹黑的安生日子中,也不愿意回看曾经自己走了很久的来路。 清了清嗓子,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秋月轻轻地喊了一声:“华南。” “你以为其余五门当真无力与青临门相抗么?” “他们是无心,不是无力。” 顿了一顿,秋月看向自己掌心中逐渐消退的薄茧:“我也是如此。” 夕阳几乎落到了山后,只留一点余晖投在秋月的眼下。 两人所站的灶房中是一片将无奈挑明后的沉默,可一门之隔的小镇上却正是最有人气儿的时候。小到嫩嫩的青菜下到锅中溅起的热油声,大到拖拽长椅的刺耳嘎吱声,这些既实在又陌生的声音,都是十年前的秋月绝对想象不到的生活。 可现在秋月却觉得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却叫自己安心的不得了。 于是她扭头避过夕阳,释然地对着华南笑道:“阿望在我身边长大,你和小泉也还愿意来见我,这就够了。” “其余的,都不必替我觉得不值当了。” 说罢,她便解下了挽起的袖边,带着一种不知是满足还是别无他选的淡然,看向了院中石榴树下的人。 门边的秋望舒还在张牙舞爪地叫着,门后的华南却是被秋月这一句堵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14、匆匆离家 短暂地在聆松镇停留了三日后,华南和小泉便又收拾东西匆匆离开了。离开时,华南的脸色很不好,也不知道秋月究竟跟她说了什么,硬生生把人说成这样。 结果,还没等秋望舒想出原因呢,秋月便又从离濮州千里之远的地方收到一封意想不到的来信。 卯时刚过,天边将将掀起一丝青灰,秋月安静地坐在堂前,身形隐在一片蒙蒙亮中。 她的动静很轻,可是却不知为何惊动了秋望舒。 外头没点烛灯,所以秋望舒睁着一双惺忪的眼,手扶着墙摸出去。 看到秋月垂头好似在看信,她奇怪地问秋臻:“娘,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难得地没有调侃她,秋月手拿着信笺,呼出一口料峭寒气。她没有回答秋望舒的问题,只是轻轻招了招手,把女儿拉了过来。 可是把人拉过来以后,秋月又意识到自己手太凉了,于是她松了手,只捏住秋望舒的袖子。 她说:“阿望,娘要出门一段日子。” 秋月的声调平缓,可是秋望舒却捕捉到了其中的一丝哀戚之意。 很少见秋月这般不苟言笑的样子,于是她不安地追问道:“怎么了,娘?” 大抵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最担心的事情,便是父母的离别远行。 秋望舒想了想,又再问:“你要去哪里?” 然后她便听见秋月似叹非叹的回答:“中都。” …… 一个月后,石榴花悄无声息地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肆意生长的鲜红石榴果。秋月不精于厨艺,但喜欢酿酒,尤其是剥石榴来酿石榴酒。这石榴花开的时候明明只有淡淡的香气,但酿成酒后,却香得满院的草木都能醉上一回。 往年都是秋月边剥,自己边往嘴里塞。今年秋月不在,秋望舒只觉得这石榴吃得没滋没味的,所以最后到了九月,这满树结的圆鼓鼓的石榴果愣是剩下了一大半。 这天,照例捡好了柴火,还剥了一盆石榴籽给隔壁盛婆婆送过去后,秋望舒百无聊赖地躺到了床上,翘着脚,数着窗外离山头无限近的星辰。 秋月不在,她可以随意地开着窗睡觉。在已不如夏季放肆的蝉鸣声中,翻了个身,侧躺着吹着秋风,抬眼看着星空,但没有感觉到往常的惬意。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星星数到了三十二,秋月也离开了三十二天了。 自她记事起,秋月离家的时间就比在家的时间都要长。虽然秋月刚走的几天倒是自由得很,可等过了那个新鲜劲后,又只能趴在门边数着日子等秋月回来。 这样百无聊赖,消磨等待的日子,秋望舒过了好几年,直到镇上开了第一个武馆。当她第一次看到晃花了她眼睛的剑招时,她兴奋地想,她终于找到了比在家等待母亲更值得期待的事情。 可惜秋月是不理解她这样的心情的,而且自从她逃学学武摔断腿的糗事传开后,最近武馆也不敢让她“光明正大”地偷看了。 这下好了,日子又回到了之前那样的无聊。 翻了个身,闷闷不乐地用脚把被子踢好,她把头埋进布枕里,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灭小几上的烛灯。瞎摸了一通,连烛灯的底都没摸到。 怎么,什么都不顺心啊! “唰——”地一下,秋望舒鼓着脸从被子里探出身来,抬手就用掌风给了烛灯一个不大不小的耳光。 这一顿折腾,她一身无法消解的烦躁也去了一大半。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秋望舒扭头看了一眼除了烛灯以外空空如也的小几,眼中缓缓漫起了思索。半晌,她才钻进了被窝里,埋头喃喃埋怨道:“爱回不回,不回更好……” 这样想着,她气鼓鼓地埋进被子里,将所有烦心事都丢到了外头,双手一摊,呈一个“大字”一样地闭上了眼睛。 管她呢,先睡觉再说。 将头偏向月光照不到的方向,秋望舒老成地叹出一大口气,然后无聊地酝酿起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蝉鸣渐弱,秋望舒也渐渐放平了呼吸,松开了因为烦躁而攥紧的手心。 …… 恍惚睡梦中,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虽然很微弱,可却一声接一声地叫个不停,大有不喊醒不罢休之势。 不耐烦地将被子盖到头上,秋望舒企图埋进被子中将那喋喋不休的喊声驱赶出耳外。 可这次,那声音不仅没有罢休,而且还愈发大声了,而且喊着喊着,连自己的意识都感觉晃荡了起来。 “阿望,阿望……” 这声音真够耳熟的啊,真像是自己那个一出门就把自己给忘了的娘。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像,毕竟秋月不可能这么温柔地叫自己起床的,一定是听错了。 这样想着,秋望舒不耐烦地朝墙边又拱了拱,彻底拿背脊对着那个朦胧的声音。 “秋望舒——!” 突然间,那声音逐渐暴躁了起来,不复之前的轻柔,并且还有什么东西,冷冰冰的,正不耐烦地把自己的手往外拽着。 在更大力的拉扯下,秋望舒蓦然睁开了眼,满脸懵懂地醒了过来。 白色发带在眼前晃动着,半梦半醒间,她眯着眼,看见那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夜色正浓,她根本看不清正脸,只能感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弯着腰搬弄着自己,就像搬弄米袋一样,把自己的上身生生从温暖的被窝中捞了出来,三下两下给自己穿上了外衫。 把手从袖子里穿出来时,她才反应过来秋月是真回来了,真不是梦。反应过来后,秋望舒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爬起来,撑着手大喊道:“娘……!” 上上下下地打量过秋月,看她穿着一身自己从没见过的黑色劲装,秋望舒又奇怪地咕哝道:“你……这是什么打扮,而且,怎么回来也没动静……” 看秋月神色肃然,穿着奇异,秋望舒一拍床榻恍然大悟道:“又想吓我吧……唔” 话没说完,却突然被秋月捧住了脸。眼看自己的脸被秋月挤成了一团,秋望舒生气地“唔唔”地哼着,奋力扒着秋月的手以表抗议。 若是在平时,这就是母女之间的寻常打闹罢了,可是今天,秋月却定定地捧着她,丝毫不顾她的挣扎,认真地告诉秋望舒:“阿望,我回来,是来带你走的。” “……啊?” 像看稀罕物件般不可思议地看了秋月半晌,秋望舒摸了摸脑袋,倒头又给自己卷进了被子里,嘴上还嘟哝着:“……我肯定还没睡醒” 可是下一瞬,一双冷冰冰的手不由分说地伸进了秋望舒的衣领,给她冰到直接跳了起来。“啊——!” 收回了手,秋月面转了转手腕,无情地撂下了一句:“你醒了。” 这下是没起床气都给闹出起床气来了,秋望舒再次坐起,愤怒地看向了一大早就不让人清净的人。可是这始作俑者不仅对她的目光熟视无睹,还转头从衣柜的木箱里拿出了一个包袱来,把秋望舒丢在床头的衣物一股脑塞了进去。 眼看秋月把自己冬天穿的薄袄和兔裘都翻出来了,秋望舒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她赶忙裹着被子半坐起来,一边伸手去够秋月,一边一头雾水地问:“你干嘛——!” 轻松绕了两下把自己的衣角绕出来,秋月板起脸来,按住了秋望舒,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穿衣服,收拾包袱,只带衣服鞋子跟我走。” 看了看外头仍是一片青黑的天色,秋望舒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把目光转回秋月身上,秋望舒皱起眉头来,又发出了一声:“……啊?” 不是刚回来么?还要走什么?走去哪儿?为什么要走? 心中一时涌入了许多猜想,秋望舒皱了皱鼻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你在外头欠了债?” “还是你卖私盐终于被抓……啊!”说到一半,秋望舒跟肉卷里的内陷儿似的,被秋月硬是从被子里抖了出来。蓦地在这料峭晨风里滚了一圈,她龇牙咧嘴地把手塞进袖子里,皱着鼻子瞪着满脸理所当然的秋月。 看见秋望舒跟个陀螺似的在床上钻了一圈,秋月终于绷不住出笑出了声。笑完,轻飘飘地斜了秋望舒一眼,没好气地回呛道:“想什么呢,你娘我正经得不得了” 见秋望舒满脸写满了怀疑,秋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收拾完出来,我备了马。” “马……?” 知道秋望舒现在心中一定充满了疑问,秋月提起了自己脚边的包袱,边往外走边说道:“边走边和你解释。” 而身后,秋望舒显然还没回过神来。见她满腹疑惑地捏着自己的冬衣,秋臻倚着门框,皮笑肉不笑地告诉女儿:“要是我数到一百你还没收拾好,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发自内心地发出了今天的第三声:“啊?”,秋望舒下意识把一只腿伸下了床,但另一只腿还留在床上,还跟她一团浆糊的脑子一样没想明白。 可秋是月打定主意不让秋望舒想明白了,好笑地看着搞不清状况的女儿,秋月竖起手指来数到:“一、二——” “啊啊啊,好好好,好好好。” 手忙脚乱地穿着鞋,秋望舒嘴里忍不住嘟囔道:“莫名其妙……” 穿好鞋,秋望舒不服气地提着包袱跑出了门槛,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数数:“走吧!” 然后便拒绝了相帮她拎包袱的秋月,大步跑向了门外。 镇上的人还在睡梦中,空气中连晨起时烧柴的焦味都闻不见。 秋月买的马静静地被拴在门外,不知它是不是也嫌秋月在夜里瞎折腾,所以才不时甩甩头对着两人发出阵阵响鼻声。 秋月没再说话,秋望舒便只能惴惴不安地跟着她朝前走去,边走还边忍不住回头朝家门望。可秋月却不一样,秋月一眼都没有回头看,她那个样子,就好像这个院子不过是什么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所以也不需要顾虑是否会回来一样。 上马前,秋望舒心中莫名慌乱了起来,她再忍不住又回头紧盯着生活了十年的院子,急声问道:“我们还回来么!” 闻言,秋月的脚步顿了顿,她张了张嘴,看了秋望舒半晌,才轻声回道:“……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向秋望舒保证还是说服自己,笑了笑,秋月故作轻松道:“这是家啊,难道还会回不来么?” 会回不来么? 秋望舒不知道,毕竟她连为什么要离开都不清楚。 秋月就是这样,从前不告诉她为什么来到聆松镇,今日估计也不会告诉她为什么要离开聆松镇。 但答案应该也不远了。秋望舒心里隐隐有预感,今天过后,秋月那些极力隐瞒的过去大概是再瞒不住了。 身后,榴花小院的门静静阖上了。热闹了不过片刻的院子里一时又冷清了下来,这次真的只剩一座空屋了。 院里,一颗问人问津的石榴直愣愣地落了下来,但前面母女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街口。 15、追魂断雨三更星 客栈中,小二哼着小曲爬上了二楼,但是走到半途,耳边却突然传来“嘭——”的一声,不知是人还是什么重物砸到了门上,给他吓了一跳,差点把茶盏里的水撒到脚上。后怕地扶稳茶盏,他耸了耸肩膀,以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继续哼起了方才的小调。 过了这个小镇,再往前走就是濮州与黔中的交界处——伏春城了。途经此地去往伏春城的人络绎不绝,怪人怪事屡见不鲜,所以店小二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房间里,那弄出好大一声动静的始作俑者正呈一个“大”字样牢牢扒在门口,鼓着腮帮,怒声吼道:“不是说好路上告诉我么!” 在她后头呢,秋月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臂,咧开了嘴,挑衅道:“又不想说了,你能拿你娘怎么办?” ……在聆松镇住的好好的,秋月莫名其妙地回来,又莫名其妙把自己拐带到这里,自己问了十天,这人也装傻装了十天。 眼看着就要出濮州了,秋月对于要去哪儿,为什么要离开却只字不提,每天就是睡觉赶路,外加上强行按着想要逃脱的女儿在山野露宿。 今天她好言好语地哄着,左一个“秋老板”,右一个“好娘亲”,结果这人却变本加厉,干脆连装都不装了,摇着手指十分恶劣地告诉她:“就不告诉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带着攒了一路的怨气,秋望舒咬着牙,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秋月!这要放在之前秋月都会接住她,和她闹作一团,可是今天,秋月却以她根本看不清的动作闪身躲过了! 惊呼了一声,秋望舒紧闭起眼来,扑了个空。 扑起了一阵灰尘,秋月也顺势惊叫了一声,蹲下捧起了她的脸,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伤到哪里,才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憋住了已到嘴边的笑,秋月认真地说道:“准头不行。” 这是侮辱了,三下两下爬起来,秋望舒捏紧了拳头,从牙缝中憋出了一句恨恨的:“……你!你差不多得了!” 不得了了,气得头顶的碎发都竖起来了,眼看着秋望舒一张脸红得快赶上炮仗了,秋月决定见好就收。仔细把女儿扶起来,拍拍衣服,顺顺毛,秋月笑眯眯地把她搂进怀里,好言劝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 “刚才上楼时你不就说饿了么?说吧,想要吃什么?” 朝着门口努了努嘴,秋月持续发力道:“我叫人送上来。” 饿倒是饿了,前几日吃的都是干粮,没有汤水下肚总觉得跟没吃似的。气鼓鼓地低着头,秋望舒略略思索了片刻,决心不跟吃的过不去,于是她装腔作势地揣起了手臂,没好气地问道:“……我说吃什么就有什么?” 一看她这反应,秋月当即就乐了。心想着,虽然好哄,不过这么不记仇,当心以后可不能给别人欺负了。 怀着几丝丝愧疚和对秋望舒吃不垮自己的自信,秋月心情颇佳地看着她一眼,转手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在女儿眼前晃了晃,得意道:“嗯,你娘别的没有,钱倒是挺多的。” 闻言,秋望舒偏头气鼓鼓地瞟了秋月一眼。低下头去,思索了一会儿秋月说话的可信度后,她又猛地抬头掰起手指开始数道:“砂锅鱼、烧鸭、豉汁鸡、蟹酿橙、糟茄子、佛跳墙、东坡肉、煎豆腐…..” “……” 目瞪口呆地听着,秋月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钱袋,也顺便收回了自己刚才那句话。记仇的,而且真的能吃垮自己。 叹了一口气,秋月站起来,摆了摆手,无奈道:“别念了,我知道了。” 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秋望舒怀疑地看向秋臻的钱袋,把方才的闷气都抛到了脑后,她好奇道:“知道什么了,你真给我点啊!” 推开了门,回头瞟了眼秋望舒的小表情,秋月心中暗笑了两声,嘴上却故意气她道:“啊,给你两碗素面。” 一听这话,秋望舒刚消下去的气又窜了上来,她猛一拍桌子质问道:“……你不是说我随便点吗!” 结果话音落下时,门也被带上了。把女儿惹毛的人却悠然飘下楼去,下楼前,还不忘撂下一句:“等着素面吧你。” 只剩秋望舒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实在没有出气的东西,她端起了杯子狠狠地咬着,一口银牙磨得,几乎咬碎了一个茶盏。 半晌,等秋望舒气消得差不多了,秋月也掐着时间摸上了楼来。 “开饭——!”秋月用手拐推开了门,笑着招呼秋望舒道。 开什么饭,气饱了,而且就两碗素面有什么好乐的,也就比干粮多了一口面汤而已。 本来发誓要将赌气赌到底的,可是等饭香飘过来后,她却忍不住偏过一只眼睛来,好奇地看向秋臻端上来的东西。 这股被大锅炝过的油香,闻着也不像素面啊。 悄悄扫了一眼后,秋望舒的视线却再转不过去了,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她仔细端详过桌上的菜盘,眨了眨眼,震惊地默念道:“还真有烧鸭和砂锅鱼啊……” 好笑地看着秋望舒张大的嘴巴,秋月盛好了饭,又拿过一双筷子放到秋望舒手边,催促道:“啊,吃你的吧。” 狐疑地看着秋月,秋望舒缓缓地接过碗来,迟疑地扒了两口,然后她鼓起腮帮来,猛扒了好几口。 还有羹汤没上,但秋望舒已经吃得忘乎所以了。看她嘴边沾上了饭粒,秋臻难得温柔地弯了弯嘴角,给她把嘴边的饭粒捏下来,转身说:“我去催莲子头羹。” 说罢,便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她转身时,背后的布袋晃了晃,隐约勾勒出一个笔直凌厉的线条来。咽下了一口米饭,秋望舒好奇地指了指秋月背后一直背着的长袋,在她走到门口时出声问道:“娘,你背后背着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得很,吃饭的时候也不取下来。” 见她问起身后之物,秋月身形一滞,缓缓收起了脸上笑意。 秋月很少这样,就算是秋望舒惹了祸,秋月都是边骂边追着她满院子跑,绝不会以一张冷脸相对。她现在这般一言不发,面色阴沉的样子,倒叫秋望舒心中越发不安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秋望舒才听到秋月缓缓叹了一声,偏头对自己说道:“吃完我再告诉你吧……” 谁知,说到“吧”字时,窗纸却突然发出被锐物刺破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应声看过去,只听一声利落而震耳的脆响,一个眯起眼睛都看不清的锐器乍然从窗外飞来,直直击穿了矮几上的出香后,那锐物没有丝毫松懈,以裂空之势冲着秋望舒面门而来! 清楚地看清了崩裂的瓷片,秋望舒瞪大了眼,却挪不动脚步,只能颤抖着盯着疾驰而来的锐物。 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她惊惧地攥紧了拳头,紧紧闭起了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听“铿——”的一声,在她睁眼的瞬息,那突然射入的锐物竟被直接掀飞到了墙上。 突然间,面前有一人的身影遮去了窗外的景色。根本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秋望舒只能屏息缓缓朝上看去。然后她便看到,她那极度反对她习武,做小本营生做了十年的母亲,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泛着墨蓝幽光的长剑,翻腕替她挡下了那突如其来的锐器。 下一瞬,秋月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一把掀起了披风,罩到了秋望舒头上,盖住了她面前能看见的一切所有。 惊慌地要去扯下披风,秋望舒惊声喊道:“娘——!” 可是秋月却伸手死死地拉住披风不让她扯下。手上使着力,双眼却紧紧锁住了窗外弓身而逃的背影,横眉肃声道:“别看!” 被秋月这一声震在了原地,秋望舒愣愣地拉住披风,惊疑不定地循声转过头去。方才回答她声音冷得像严寒冰雪,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话音落下后,秋月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翻出了窗外。在阴暗的黄昏中,秋月的身影却仿佛要撕开沉沉天幕。迅疾如雷电,耳边只能听见她跃起在空中的声音,却听不到她脚尖落在瓦盖顶上的动静。 被这具有压迫性的追逐声逼得喘不过气,前头死命逃跑的人越跑越乱,眼前的房檐也越来越密集,甚至逐渐重叠在一起。 “不该来这一趟的!”他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追魂断雨三更星!即便是沉寂了十年,秋月的身法却仍然叫人胆战心惊。当年的她,以一己之力,便叫李慕舸不能再用右臂。那就更别说,现在的她,为了女儿,更是什么都能豁出去…… 方才,如果不动秋月的女儿,这会儿应该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突然,脑中后悔的念头突然断开来,他清楚地听见了秋月出剑的声音。 明明是极其悦耳的声音,却叫人害怕至极。 惊恐地转过头去,可是斩向自己的却不是剑锋,而是被重重扔出的剑鞘!被狠力击打在肩头,他咽下一声痛呼,脚下却丝毫不敢停。 其余的暗卫都被秋月解决了,自己也同样……没有丝毫胜算。 此刻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冒险飞下重檐,混杂到人群之中。 可是秋月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他动脚的下一刻,他的膝弯也被击中了,叫他只能惊愕地眼看着自己跪了下去! “啪——”的一声,秋月捉住那人前襟,几下封住了几处大穴,将人往房顶上狠力一掼。 “秋大侠……!” “方才那只是,让人昏迷的袖箭!并非是致人性命的器物!” 眼见自己已经落入敌手,那暗卫一边求饶,一边悄悄从袖中掏出一根刻有观叶花烛的细小竹筒。此物是信号弹的机关,而那信号弹,还藏在刚才那击穿瓷器的袖箭中。只要他一按下,秋望舒所在的那扇窗户,便会发出带有迷香的青烟。 奋力将圆筒举到秋月眼前,他咬牙用拇指顶住机关,吃力地说道:“青,青临门并无恶意,只是想请您与我们门主一见!” 此举毫无疑问会激怒秋月,可是他赌的也就是秋月即使在盛怒之下,也会为了女儿,放自己一条生路。 闻言,秋月的目光中漫上了寒芒,垂眸笑了一声,秋月凛声道:“我已封剑十年。” “既然你们门主是诚心要见我” 不紧不慢地垂眼看向了竹筒,她启唇,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那就烦你帮我带个好,给你们门主吧。” 话音落下,秋月抬起了手,在还未看清寒光自何处而起时,几截举着竹筒的断指已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滴血未见,甚至连呼痛都没反应过来,这人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眼看自己的断指坠地。 叫不出来,是因为秋月点中了他的哑门穴。连叫都不能叫出声,他只能捂着伤处痛苦地翻滚起来。 看着面前痛苦地扭动,表情扭曲变形的人,秋月只顾低下身去,面无表情地抽出了那机关竹筒。 冷笑一声,秋月甩开剑上的血渍,再也不管那面色煞白,已是昏厥过去的暗卫。 她十分清楚这几个暗卫不过只是一个开始,青临门下一步会派来的,就不只是不痛不痒的试探了。 收剑入鞘,秋月不看看身后的残局,飞身离开了这片沾染了血气的屋顶。 这厢秋月刚折头回来,而还留在客栈中的秋望舒却正扒着窗台,有样学样地想翻出窗去。结果,脚尖刚伸出去,头顶就突然出现了秋月的声音:“不是让你别看?” 仰头看着母亲,母亲身后是沉闷的仿佛能压住房檐的余晖,秋望舒却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秋月的脸明明没有变,可她整个人,连同两人原本寻常的日子,却好似在一夕之间全都变味了。 视线忍不住瞟到秋臻背后的剑柄上,没有了布袋的遮掩,玄青色的剑柄就这么露出了真面目来。 秋望舒抓了抓脑袋,小声反驳道:“你追出那么远,我能看见什么……” 她所言不假,秋月追着人追出了百步之外,自己方才确实是除了秋月的背影以外什么都没看见。 但单是那如话本中迅疾轻灵的背影,已经够她看呆眼了。 想起方才秋月那句“吃完饭再告诉你”,秋望舒顿时来了气。 盯了秋月好一会儿,她有些后怕地指责道:“你,你真是……” 好似方才出手狠绝的人与自己没关系一般,秋月沉吟了片刻,恢复了一贯调侃的语气,理直气壮地问她:“你娘我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都在自己面前拔剑了,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于是秋望舒愤愤不平地回道:“你都这样了,还不准我学剑!” “我哪样?” “你”了个半天,秋望舒憋红了脸,如蚊子叫一般憋出一句:“你,你也太厉害了……” 这一句话说出后,她握紧了拳头,咬牙地继续喊道:“我也,我也想,像你一样!” “……” 这倒是叫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想过女儿或愤愤不平或惊讶害怕,但独独就是没有想到,还能从她这儿得到一句咬牙切齿的赞赏。 不过,这确实是阿望会说的出来的话,失笑一声,秋月看着秋望舒问道:“……你方才不是吓蒙了么?还想像我一样?” 吓是吓到了,但说吓蒙了,也太不给自己留面子了吧,于是秋望舒抬起头来奋力反驳道:“不是吓蒙了,是看呆了!” “你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说,说什么好了!” 闻言,秋月不禁一时语塞,片刻后,她低下头去,摇头叹道:“……啊,当真是……” 咽下了口中的话,秋月无奈道,华南从前说得对,阿望想学剑的这颗心当真是什么都拦不住。 见秋月不出声,秋望舒却来了劲。她似乎已经把方才的惊险完全忘了,也忘了去问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只顾围着更星剑绕圈道:“娘,这真的是你的剑么!” “是。” 按捺不住语气中的兴奋,秋望舒追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更星。” “哦,更星。” 过了好一会儿,秋望舒才如遭雷击般地抬起头,想到自己常常挂在嘴边的名字,她震惊得无可复加,“更星剑……!” “追魂断雨三更星……,你,你,你就是七,七侠之首,秋,秋臻!” “所,所以,秋臻才是你的真名!” 与秋望舒的反应截然相反,闻言,秋月,哦不对,现在该叫秋臻的人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勉强肯定道:“嗯。” 等等,如果自己的娘是秋臻,那管秋臻叫姐,还说她们也一样“不通武学”的小泉姐和不靠谱的华南姐,她们又是……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秋望舒缓缓转头,迟疑地问秋臻:“所以,你说之前去中都上学……是去紫云剑派学剑,而华南姐和小泉姐,也不是你的什么普通义妹。” “而是……紫云剑派的弟子!” “嗯。” 今日受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自己一直敬仰的女侠就是自己的亲娘,现在还不知道惹上了什么事,带着自己慌忙逃窜。 “……好啊,你们骗得我好苦。” 秋望舒表情一看就是憋着点坏的,所以任秋臻怎么也没看出来到底是哪里苦。 “所以呢,你要拿你娘怎么样?” 此时不提,更待合适呢。咧开了嘴,秋望舒十分乖巧地说道:“那,那我也想要自己的剑!” ……就知道阿望不会放过趁火打劫的机会,不过秋臻,也一直有一套应对的方式。 咧开了一个和阿望同样亲切的笑容,秋臻柔声给出了三个字的答复——“听不见。” 说罢,不待秋望舒发作,便一把提起了还没来得及展开的包袱,“别问了,此处不宜久留,先走,你再问那些有的没的。” 虽然明白赶快离开才是上策,但眼见秋臻的身份已经被揭穿,自己离摸到她的剑也只差几步,于是秋望舒假意顺从道:“那我不问了,不问了。” 说完,话音一转,作出一副伤心忸怩之态道:“但被你瞒了这么久,我这心里难受得很。” “你好歹得……” 瞟了一眼斜眼看着自己的秋臻,秋望舒缓缓道:“你好歹得把剑法教教我吧,不然日后说出去,秋臻的女儿半点她的衣钵都没沾到,十岁了,还只会翻墙,跟个……” 眼见秋望舒滔滔不绝了起来,秋臻眼皮一掀,故伎重施道:“听不见,听不见!” 说了半天,秋臻还在这儿耍赖,秋望舒气得眉毛飞起,大声喝到:“你又装聋耍赖!” “没用,我告诉你,我记着了!” “记着什么,我忘了!” “你……” 后面的话,细细碎碎地落在了她们身后。 …… 两日后,头戴草帽的秋望舒出现在了伏春城的城门口。手拉着草帽的系带,秋望舒低头混在商队车马中,强装镇定的走进了伏春城中。 地处西南三州交界,商队迁客来往不绝,是濮州最为热闹的地界。赶着最为热闹的早市混进门口,是于她们来说便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不确定青临门的探子是否到达伏春城,她们干脆一前一后,错开了进城。秋臻先一步进城,跟她约好了,如果没出什么岔子的话,两人便在源来赌坊后头的暗巷见。 虽然她也经常一人出行,但那毕竟也没出过聆松镇。一眼不敢乱瞟,秋望舒咬着嘴唇,走得极其板正。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艰难地摸到了源来赌坊。 无论是赌坊外头的护院,还是形形色色的赌客都叫她十分紧张,低头拉紧草帽,仗着只到别人肩膀的身形迅速穿梭在人群中。 伏春城比聆松镇热闹多了,不仅店里都是客人,甚至连街边的布告栏边都聚满了人,围着一张布告七嘴八舌地讲着什么“息缘剑法失窃……”“一代英侠竟成反贼”之类的话。 秋望舒一贯不爱湊热闹,再加上现在她还悬着一颗心,就生怕被人发现呢,所以现在无论是什么剑法,还是什么英侠反贼的,她都听不到耳朵里去,那她自然也就不知道,如果她回头看上一眼,就会清楚那布告上写的,赫然是“青临门奉命缉拿反贼秋臻”的字样。 侧身闪过几十个人后,她呼吸一凛,骤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偷偷跟上了跟着自己。 是秋臻还是来追秋臻的人?如果是秋臻的话,干嘛要偷偷摸摸的。感觉到那人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秋望舒一惊,下意识甩手就要朝前跑去! 刚要抬起一步,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噗嗤”的笑声,紧接着那笑声的主人追上前来,一把将她拉到了旁边的暗巷里,带着极度愉悦的心情小声喊了一句“阿望!” 听到这声熟悉得让人牙痒的声音,秋望舒“扑通”直跳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转眼间,恼怒就爬上了她的眼角。 咬牙切齿地转过头去,秋望舒瞪着身背着背篓的秋臻恨恨地想道:这到底是什么娘啊。这种关头还要捉弄自己! 看见阿望羞恼的表情,秋臻咧嘴笑了笑,不以为意地伸出手去,隔着草帽就在她头上一通乱揉。 直将人揉得炸起毛来,忍不住下一刻就要发作时,秋臻极度熟练地松开手来,得意地将一个袋子塞进了她的手心,“喏,给你买了这个。” 砸到手心的袋子不轻也不重,捏了一下这熟悉的手感,秋望舒满腹疑惑地打开来,里头居然是满满一袋的缠糖。 愣了一愣,秋望舒咽下了到嘴边的抱怨,涨红了脸别扭道:“我,我紧张死了,你还有时间去买这,这个!” 看穿了她的别扭,秋臻装作要把袋子抢回的样子,不耐烦地道:“话多,你不吃我吃啦!” 见秋臻伸出魔爪,秋望舒一把将袋子塞进怀里,气鼓鼓地回道:“谁说我不吃!”说完就抓起几块塞进了嘴里。 将缠糖嚼得嘎嘣响,秋臻暗笑两声,揽住了女儿的肩膀,将她推着朝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好了,现在该说正事了。” 斜眼看了一眼秋臻,秋望舒口齿不清地回道:“什么嗯事?” 两手捧住秋望舒的脑袋,从墙后伸出一截去,秋臻努嘴示意秋望舒看向街对面的铺子,“看。” 收敛住方才的玩闹神色,秋望舒眯眼认真看了半晌,随后迟疑地念出那铺面牌匾上的字样:“寿—财—店” ……这不是棺材铺子吗! 秋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秋望舒攥起拳头,忍不住回头质问道:“干嘛!你要我进去干嘛!” 气定神闲地制止住了秋望舒的动作,秋臻卖起关子来:“嘘——” “别急。” 伸出手指来,秋臻遥遥指向寿材店门口的马车,“你看,他家每日午时,都会去城外的庄子送棺材。” “所以呢,你就” 知道秋臻离谱,但有时候也想不到她能这么离谱,转过头去,秋望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秋臻,直接打断她道:“我就躺进去让他们拉出城是吧。” 哪知道秋臻听了这话后,十分不认同地皱起了眉头,严肃地反驳道:“诶,说躺多不吉利。” 说罢,她对秋望舒笑了笑,耐心地纠正道:“是藏嘛。” ……有区别吗!而且这整个主意还有哪里吉利吗! 气得说不出话来,秋望舒紧紧咬住牙关,低头第几百次用脚跟狠狠踩着秋臻的影子,熟练地默念着:“没关系,没关系……” 观察了下秋望舒的脸色,秋臻挑起眉头来,不嫌事大地问道:“害怕啦?” 是害怕吗,这不是气愤吗,没好气地抬起头来,秋望舒忍不住反驳道:“我……” 结果,就像是没听到她这句话一样,秋臻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强行宽慰道:“没关系,害怕就害怕,就一会儿嘛,拿着!”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绳结来,牢牢地拍进秋望舒掌心里,豪爽地说道:“这是你娘从学剑开始就带在身上的东西!” “跟着我出生入死几百回了,绝对能,保你万全!” “……” 满是嫌弃地拿起了手中的绳结,秋望舒无语地看向秋臻。 秋臻可没有半分心虚,毕竟这个云雀结,确实是当时在中都时,华南打赌输了后亲手给自己编的。 见女儿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正色说道:“好了,说正事。” “出了伏春城,他们还要过一座木桥” “等车马停下的时候,你就下来,我在木桥前等你。” 说完,秋臻软下神色来,把云雀结系到女儿的腰带上,扯了扯牢固的绳结,秋臻抬头,满是期望地询问道:“可以做到的吧?” …… …… ……可以么?双手祥和地扣于胸前,在一片马蹄“喀哒”的声音中,秋望舒无奈地问自己。 距离与秋臻分开,藏进这幅崭新锃亮的棺材中,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此时马车已经行进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估摸着再过不久,自己就能躺着被运出伏春城了。 果然,又过了不到半刻,随着车夫的一声“吁——”,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秋望舒也被停下的动静晃得撞上了棺材板。 轻轻地倒抽了一口气,秋望舒呲着牙揉了揉自己的手臂,边揉,边侧耳听着车夫的动静,听见了车夫下马走远不知道是去放水还是打水的声音,秋望舒警惕地慢慢挪动着坐起来,从缝隙里打量着车夫的动向。 看他走向树后头,秋望舒撇了撇嘴,嫌弃地摸上了棺材盖板。趁车夫不注意,她掀起从开始就塞了一块布巾的缝隙,悄悄地溜下了马车。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刻停顿,毕竟她干在夫子眼皮底下逃学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偷溜还是很擅长的。 不敢回头地跑进了反方向的树林中,秋望舒撑着膝盖,一边费劲地喘着气,一边支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可是除了马车和鸟雀的动静,这附近没有一丝他人的气息。 等平息了自己的气息,秋望舒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了过于安静的四周,皱眉想道:“娘,娘她,来了么?” 所以秋臻到底来了么? 其实是来了,只是被人绊在了半路。 目送着寿材铺的马车动起来后,秋臻不敢松懈,戴上斗笠,背上路上买来的背篓,她伪装成买卖山货的普通妇人,在斗笠下机警地观察着四周,步子散漫地走着。 她不能放松,因为其余门派的人可能不清楚自己养大了一个女儿,但是青临门门主,曾与她在中都惊澜台上多次交手的李慕舸肯定已经知晓了,不然,在客栈的探子也不会在最后关头,想要冒险将阿望的位置传递出去。 李慕舸,生性多疑,颇具野心,即使让青临门稳坐上江湖第一大宗的名头,还是不能叫他安稳知足。紫云剑派忍让多年,林三娘被迫交出两部机关阵密法,可这都还不够,李慕舸还要在易闻英仙去后,不顾告水山庄刚接受母亲死讯的稚儿强夺惊丛剑。 野心甚重,则人贪也。 李慕舸踩在众人背上那狼贪虎视的眼神,一直都叫秋臻为之作呕。 况且,这已经是李慕舸第二次扰乱她的脚步了。 上一次,在秋臻想离开中都时,拦住她的,是受到李慕舸迷惑不惜朝她出手的枕边人。这一次,李慕舸不再假借他人之手,看来是真的一天都不能再容忍,她身上带着青临门渴望却一直不得的东西了。 可这又如何,她照样要带着阿望离开,重回中都也好,离开中原也好,既然她已经出剑,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离开伏春城后,也许她就可以考虑,把自己的剑法,教给阿望了。 脚步越来越快,三步并作了两步,她掠过了客栈脚店,又路过了胭脂水粉店,来到了水边的染坊旁边。染坊的晒场木桩林立,挂满了花纹各异的扎染蓝布。一阵冷风吹起,裹挟着草本苦味朝秋臻而来。 靛青色的布料纷乱扬起,不时擦过秋臻的袖间。蓝影晃晃间,秋臻呼吸一滞,停下了脚步,缓缓看向自己被蓝影遮住的对面。 那里,分明有配饰叮当暗响的声音。 16、山雨欲来 终于,躁动的风停了下来,可秋臻却抬起了手,缓缓抽出了更星剑。 目光凛然地盯住了蓝布的背面,秋臻目光沉下,看向被掀起一角的蓝布之下,那里,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角白衣。 白衣?这倒有趣了,青临门的探子何时也会穿这般显眼的颜色了? 回身站稳,叮当声,再次响起。突然间,有银白光影自蓝布后疾飞而出!秋臻的双臂应声而动,骤然回身持剑抹去!“铿——”的一声,银光与墨色相撞,剑风震荡,撕裂了周身几寸蓝布! 那银刀如月牙,可是袭来的刹那,却又化作了骨鞭之型,若她斜剑相挡,只会被缠上!将这诡异的长刀一击震开,秋臻紧盯住对面,已经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李慕舸还未到,到的却是……幻影刀。 被那断裂的布匹之下,一个白衣男子扛着长刀缓缓走出。白色长袍只盖到左臂,另一只袖子是不掺杂色的玄青之色,腰间叮当作响的,是一根骨哨。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秋臻面前,将刀紧握在掌中,颇有礼貌地颔首道:“秋大侠,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 骨哨,黑白深衣,幻影刀,缓缓对上他的暗藏汹涌的目光,秋臻贴腕持剑,平静地念出了他的来路:“万枯骨,业海尘。” 万骨枯,是当今中原帮众最少,而踪迹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七人中,唯一放出自己名号的,便是帮主——业海尘。 业海尘和其余六人,不可以以正邪相论,不供哪一门驱使。因为他们杀人,全凭心意和佣金。万骨枯七人曾在西南斩杀匪寇,也曾在江南屠杀过海家满门。仅此七人,七年,便已在秋臻退出江湖时拥有了叫人闻风丧胆的行径。 而如今呢,是生了什么变故,业海尘竟要为了攀附上青临门之势,前来截杀自己。 冷笑一声,秋臻看着业海尘,不紧不慢地说道:“青临门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听了这一句嘲讽,业海尘面上却没有丝毫情绪。他拱起手来,微微颔首,沉声对秋臻说道:“秋大侠,你曾救过舍妹,业某一直感怀在心。” 话锋一转,他抬眼,对上了秋臻审视的目光“但是,既然业某有令在身,那只能之后再报秋大侠之恩了。” 说罢,业海尘顿了一顿,重新举起长刀,歉声道:“今日,业某便要得罪了。” …… 不断在人群中穿梭跑过,秋望舒用斗笠遮着脸,掩饰着脸上的惊慌,可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四处寻摸着,看擦身之人中有没有秋臻的身影。 “莫不是,莫不是在城中遇到了追杀她的人……?”按照计划,原本秋望舒出城后,两人便会在桥边碰头。可是眼下秋望舒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还没等到秋臻。 心中焦急难当,她攥紧自己的手指,指甲不停地在掌心划动着,都划出了好几道破口但也已经顾不上了。 她混在人群中疾步走着,可蓦然,人群中有人牵马大步而过。与贩夫走卒不同,这人一身黑衣,全身不带一点亮色。虽然梁朝尚武,路上不乏游侠剑客,可是这人的气息却并不一样。 下意识看过去,然后秋望舒便看到了那被风掀起的短披风之下,露出了箭袖上的观叶花烛纹饰,和腰间的短剑。 在客栈中,她并没有看清偷袭自己的探子是什么打扮。可是这会儿,秋望舒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告诉她,这就是来追杀秋臻的人。 没有一丝犹豫,在那人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之前,秋望舒便“唰”地一下低下了头去。可即使如此,她的额头上仍然不停地冒出冷汗来,连右手也小幅度地颤抖了起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追来的,是在她出城后从暗门进的城,还是……还是从一开始就埋伏在这城中,并且早已盯上露过脸的秋臻。 出神地想着,秋望舒跟泥偶似的走得十分僵硬。每迈一步,她都要左右四顾,生怕自主蠢笨,主动送上这些探子的门上。 打起精神来,她在心中一次次念道,得找到娘,说不定,还能赶在被发现之前跑出伏春城! 心提到了嗓子眼,秋望舒大气也不敢出地走着,好不容易平安无事地走过了两条街,走向了有小贩沿路叫卖的水边。突然,从左边拐角处窜出几个黑影来! 紧张到了极致,她已经及时捂住了口鼻,却还是忍不住“嗬——”地小声惊喝了一声。但好在站定后才看清,只是几个冒失孩童不顾人地冲撞跑过,其中一个甚至撞上了挑着的簸箕中的柿子。 一两个柿子在筐中晃了晃,最后从秋望舒的眼中,颤颤地掉出了框外。下一瞬,一只手赶在掉落前一瞬,稳稳地捡起了柿子。 而那拾起柿子的袖子上,也同样绣着观叶花烛纹。 刹那间,秋望舒秋望舒屏住了呼吸,瞪圆了眼睛,背后满是冷汗,死命咽下了一口凉气,她几乎抑制不住双手和腿肚的颤抖。 将柿子丢回筐里后,黑衣人直起腰来,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秋望舒的方向。 他,他们,是注意到自己了么,面色发白地地回过身去,秋望舒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慌,镇定些,这是在城中,而且,他看的不一定是我。 这么想着,秋望舒咬紧牙关,迈出了一步。可是听着身后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她还是紧闭起眼睛,几乎可以想象到下一瞬自背后抓过来的一双手。 然而,预想中的情景却并没有发生。 那黑衣人只是自她背后路过,很快,就走入了方才孩童出现的巷子。 再次捂住口鼻,从指缝中喘了一口气。秋望舒牢牢地咬住自己的指节,心有余悸道:不会错,不会错……透过斗笠往外瞟过去,这就是一路追杀秋臻的人。 可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没有赶往某一个地方,那是不是说明,他们还没有找到母亲。 现在怎么办? 秋望舒没有自信,能避过这些探子的耳目先一步找到母亲,况且……况且就算自己找到了,自己连剑都拿不起来,也不过就是秋臻的累赘。 彻底乱了方寸,她急喘着,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步子都是乱的,还好几次险些撞到了人,但秋望舒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从没有这么找不到方向,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找不到秋臻。 她越跑越快,路人和店铺在她眼中几乎变成了模糊的重影,耳边也只剩自己的急喘声。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抱歉”,但手臂却越发惊狂地摆动起来,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疯了似的朝前跑着。 “嘭——”的一声,不知道这次又撞到了谁,秋望舒只感觉道肩膀隐隐作痛了起来,双眼无神地道出一句“抱歉”,她连头都不抬,就又要拔腿朝前跑去,只不过这次却被人拦了下来。 一只手拉住她的小臂,秋望舒顿时发疯似的挣弄起来。见挣脱无门,她嘴里不成句地低呜着,几乎要哭出声来! 别抓我,别抓我,我还,还没找到娘!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不停地催动着,她挣弄得更厉害了起来,几乎要将自己的手腕挣得脱臼。 下一刻,一个焦急而心疼的声音响起来,她才愣在了原地,缓缓停下了挣扎。 “是我,是我,阿望!” 听到秋臻熟悉的声音,秋望舒张开了嘴巴,缓缓抬头看上去。 是,是娘,身上虽然闻到了血气,但没有看到伤口。最重要的是,她还找到了自己。 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流出,秋望舒一把扑进了秋臻怀里,呜咽着喊了一声:“……娘!” 焦急地给女儿擦着脸,但不管怎么擦也赶不上她一颗颗往下巴淌下的眼泪。吓成这样,路上肯定碰到了青临门的人了,估摸着还不少。心疼地摸着她的发顶,秋臻只能一边任她抱着,一边往更暗处走去,嘴上还不住地小声追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埋在秋臻怀里,秋望舒根本没有抬头的意思。想到自己空等秋臻的那一个时辰,还有方才遇到的黑衣人,秋望舒再也憋不住了,把委屈一股脑吐了出来:“我害怕!” “我怕我走了,就再也等不到你!” 闻言,秋臻愣在了原地。埋在她怀里的秋望舒仍然在克制不住地发抖,在害怕。顺了顺女儿的头发,她忍不住将秋望舒抱得更紧。 可这次,秋望舒发泄完了情绪,却好似想起正事一般地抬起脸来,带着满脸狼狈,急声问道:“那你是遇上谁了么!怎么,怎么没去找我!” 遇上谁了?最棘手的还没遇到,但倒是遇上了叫她意外的人,又抬手给秋望舒擦完了眼泪,秋臻耐心答道:“嗯,遇上个棘手的人,不过已经解决了。” 想起方才与业海尘交手时,她问他:“李慕舸给你下的,是什么命?” “是了结我,还是要什么东西?” 而业海尘的回答也很干脆,他回答道:“万骨枯只问人,从不碰人外之物……” “可惜了。” 可惜了,秋臻分神想道,李慕舸不止不会信你,你万骨枯这次,只怕连本带利都要折进去。 听到秋臻的回答,秋望舒又一次想起了遍布城中的黑衣人,心中怦怦直跳,她惊慌地拍着秋臻催促道:“来不及了,他们在找你!你快先走!” 对秋臻的担心全然盖过了恐慌,她语无伦次说道:“或者,或者我去引开他们!” “我往城中闹市跑!他们,他们应该拿我没办法!” 心疼地看向女儿,秋臻开口安抚道:“阿望” 可话还没说完呢,秋望舒却继续沉浸到自己的提议中,絮絮叨叨地继续道:“……再不行,我往商船上跑,去渡口边,我会水,我游到城外!” 就算她会水,要避开追踪,从渡口游道城外又谈何容易。抬手捧住女儿的脸颊,秋臻柔声打断道:“阿望,你先听我说,先别冲动!” “我能带着你一起走。” 看着秋望舒的眼睛,秋臻坚定道:“你相信娘。” 停下了语无伦次的话语,秋望舒眨了眨眼,将信将疑地问道:“那,那怎么走?” 引着秋望舒看向城北的方向,秋臻缓声答道:“上山。” “我们上伏春山。” “绕过伏春山,就出濮州了。” “好……” ……………… 伏春城西法定寺,绕过枢密有致的青檀树,一个黑衣男子正疾步走向外客借住的厢房。厢房中,松窗下,一个束冠的男子坐在茶席后,垂着头,看不清年纪与长相。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锦衣袖缘上的观叶花烛纹。 原来,此人正是追秋臻南下的青临门的门主——李慕舸。 此时,他正慢条斯理地用左手提起注子,准备泡茶。见这黑衣人进来,他也没过多的反应,照样将注子悬到茶碗之上。 来人低下头,报道:“门主,酉时已经过了,业海尘还没来。” 说完,见他没有反应,来人思索了片刻,小心询问道:“我们还要等……” 滚水从高处沿碗边冲下,水珠四溅,却无一跳出碗沿。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改上,他敲着茶席打断了来人的话:“业海尘败了,不等了。” 业海尘败了,那个人……却又还未赶到伏春城。犹豫了半天,来人不确定地问道:“那按门主的意思,是否要搜城外呢?” 闻言,他摇了摇头,随后专心地埋下头去用食指叩住茶盖,提腕将滚烫的热茶倒入杯中。热气腾至眼前时,最后一滴茶汤也稳稳滴下。他才放下盖碗,不疾不徐地反驳道:“不,去搜山。” 说罢,轻闻了一下茶香,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看着茫茫夜色,语气可惜地继续道:“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又能跑多远呢?” 17、夜上伏春山 斜阳落山时,伏春山上起了一阵风,刮得半山草木沙沙作响。一言不发地望着最后一丝残阳落下,秋臻眼中的情绪也越来越复杂。 伏春山连接濮州和黔中,从第二峰走下便直接到了黔中官道,而李慕舸自然也不会落下这个缺口,所以赶往该处埋伏的人也应该在路上了。前有与埋伏,后有追兵,那现在赌的,就是今夜谁能跑得更快了。 皱眉拢了拢灌进风去的领口,秋臻回头,想起死活不愿意穿上袄子的阿望。回过头去,看清了阿望现在的样子,秋臻眼中便不由地聚起了笑意。一改面上的复杂之色,她叉着腰站着,好笑地看着秋望舒拄着膝盖直喘气。 挑起眉头来,秋臻故意调笑道:“走不走得动?” “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这没正经的人,秋望舒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呛回道:“……我都这么大了,你烦不烦。” 秋臻听了这话更是哈哈大笑,不烦,看阿望生气不一直挺有意思的么。不过笑归笑,还是颇有良心地拐了回去。拽住秋望舒的袖子,你拉我扯地朝前走出好一段。 摩挲着手中单衣,秋臻拧起眉头来,冷不丁问道:“冷不冷?” 秋望舒则胡乱擦了一把额前细汗,仍是没好气地回道:“热得直喘气,你说呢?” 要她说?那就是等一会儿被山风吹冷了热汗,打喷嚏的人肯定不是她。挑了挑眉,秋臻伸手不由分说地拉过了秋望舒,用袖子给她擦起汗来。直揩得秋望舒龇牙咧嘴的,才拍了拍袖子,努了努嘴示意秋望舒看西北边,“知道了知道了,看见没,前头有凉亭了!” “赶紧,我们爬上来去歇会儿” 虽然这上山路给了两人喘一口气的机会,但毕竟顾忌着身后青临门的追兵,两个人一路上仍仍持谨慎地压着声音。 扯着秋臻的剑鞘费力爬着坡,秋望舒随意地看向脚下,却差点吓得一激灵,“哎——” 应声回头,秋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单脚朝后蹦,险些要摔倒的的女儿。四下看了一遍,除了不知是哪个寨子送葬留下的满地黄纸以外,没有什么骇人的东西啊,于是秋臻只能疑惑地问道:“干嘛,黄纸咬你了?” 放下腿来,秋望舒皱了皱鼻子,嫌弃地连退了几步才反驳道:“不是,差点踩到蚯蚓。” 在家里不好好收拾床榻,这会儿倒是爱干净了,还嫌弃起蚯蚓起来了。冷飕飕地瞥了一眼女儿,但秋臻还是顺着她的眼神朝地下看去。 确实,这路上冒出的蚯蚓比平常要多。抬头看了眼天色,秋臻也不由得耷拉下眉头来叹气道:“看来晚上要下雨了。” 啊,荒山野岭的又要赶路,怎么偏偏这会儿要下雨。学着秋臻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秋望舒无问道道:“那怎么办,找山洞啊?” 避开了钻出的蚯蚓,秋臻揽住秋望舒朝前走去,边走边答话道:“没事,这山上既然有官道和凉亭,估计还有别的能歇脚躲雨的地方。” “碰碰运气去。” ……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们走过的古道上却漫起了烟尘,一阵“嗑噔——嗑噔”的马蹄声逐渐传来,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飞身穿梭在草丛间的声音。 马蹄下的风掀起了片片黄纸,但仍有一些将起不起地黏在了地上,发出阵阵“啪啦”作响之声。其中一名暗卫似乎注意到了擦身而过的黄纸,他于是勒停了马,翻身蹲下身去。 起初只是错愕地看了几眼,随后在确定了眼前所见后,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中的兴奋,抬头几步走到马前,恭敬地朝马上之人禀报道:“门主!是两排脚印!” 话音落下,马上便传来了李慕舸的声音,只见他伸出手指向地下,随口说了句:“火把。” 马下之人立马会意,执炬照想地下,照亮了黄纸上一路朝前的脚印。 在山下,他们遇到了送葬的队伍,而现在黄纸上的脚印,却明明白白地朝向山顶。 眼中映着漫天黄纸,李慕舸却陡然笑出声来,“呵,还得多谢神鬼助我了”。 头顶是絮云聚成的黑云,身前是不时传出鸦声的寂静古林。但这些都不如李慕舸的笑声骇人。 偷偷从马下瞥了一眼,暗卫又马上屏息低下头去。 那眼中瘆人的兴奋,甚至比阴森的笑容还叫人背后发凉。 而山峰处,对身后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的两人,刚庆幸自己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寺庙能歇上个一时半刻。 跨进了破败的山门,走过高升桥,便能看见没有殿门遮档的弥勒佛像。夜中,一线惨淡的月光照在了佛香上,照出一尊眉弯眼笑,席地而坐的佛像,那笑容宽和,透过残破的山门注视着众生。 只是,在寒鸦掠过庙门口时,佛像上那金箔脱落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叫人觉得有些诡异。 此处原是法定寺的旧址,不过由于年久失修,摔死了几个香客后,再加上有城中贵客邀约,方丈干脆一咬牙将法定寺搬到了伏春城中。 山顶原本就幽静,这人一走,寺庙中愣是一点人气都没了。举目望去,除了有一人高的杂草和从墙缝中爬出的红丝草,这庭中原本的草木竟比庭院还要萧索。 踩过一把胡乱撒在地上的立香,秋望舒揪着腰间系上的红结,跟在秋臻背后,跨过了荒草丛生的院门,看见了眼前的早已沦为乌鸦栖所的破旧僧舍。 僧舍连木门都破烂流丢,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只能堪堪挂在门框上,仿佛在诉说着为风雨所侵的怨气。 这僧舍显然不是能歇脚之地,一会儿要是下雨,一准漏个满屋,还不如去主殿里歇会儿。 不知道秋臻走到这院里要干嘛,秋望舒只能皱着眉跟着绕到僧舍背后。终于,在看见眼前的井时,秋望舒明白了秋臻要做什么。 她们今日上山时匆忙得来不及给水囊加水,方才在半山腰亭中歇脚时,水囊就已经见了底。寺庙虽已破败不堪,但既然曾有人在此居住,那无疑便是取水的好地方。 虽然荒无人烟,但井水却长久未枯,静静在此等待着汲水之人。 吹着了火折子,秋臻贴着井壁用单手使劲一甩绳子,和使出浑身蛮劲的秋望舒一起将水桶拽了起来。 多年无人问津的古井水,原本想着没有怪味就好,但尝了一口后,这味道却令秋臻诧异道:“还挺甜的。” 灌下了几口却并没有感受到秋臻说的甜,秋望舒不由地摇了摇水囊,朝着秋臻咕哝道:“水有什么甜不甜的。” 只要常年在路上,自然就清楚水当然也有甘也有涩,不过阿望嘛,自然是没有这种体验。低头笑了笑,秋臻摇头道:“没吃过苦的,当然就尝不出这种甜喽。” 这话阿望肯定不爱听,觉得都是些老掉牙的长辈训话。秋臻心有预感地朝秋望舒瞥了一眼,随后赶在她张嘴发作之前,赶忙又拍着胸脯自夸补救道:“说明你娘我养得好。” 不给秋望舒一丝斗嘴的余地,秋臻眼珠一转,先发制人地拿走了秋望舒手中的水囊,理直气壮道:“好了,拿水囊来,我再给你灌满。” 可突然,秋臻蹲下的身影却猛地一僵。 低头屏息盯住水桶,秋臻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不然既无风也无人晃动水桶,那为什么在这早已平放许久的水桶中,却突然晃起了层层微波。 将火折子伸得离水桶更近,秋臻的眼神也越发戒备了起来。随着她头越来越低,水桶边颤巍巍抖动起的水珠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滴答——”一声,那挂在木桶边缘的水珠终于再坚持不住,在寂静的夜中直直砸到了地上。而秋臻也在这一刻,灵敏地捕捉到了远处非常微弱,却十分急促的马蹄音。 马蹄声离她们已不足十里。而她们离下山,仍有足足要用一夜来赶的路! 况且,秋臻十分清楚,李慕舸这次绝不会给自己离开濮州,不,甚至说是,离开伏春山的机会。 将水囊捏得“滋滋”作响,秋臻猛然站起来,神色凛厉地盯住了脚下的地面。 躲了十年,既然这一次注定躲不过,那不如…… 见秋臻对着一桶水发了半天愣,秋望舒只觉得心有古怪。秋臻平日里雷厉风行,绝不是做一半便走神的人。于是她眯起眼来,好奇地看向秋臻的方向,出声喊了一声:“娘?怎么了?” 听到她这一声唤,秋臻回过神来,赶忙拧紧了水囊,装作没事发生一般,回头答道:“没事。” 敏锐地察觉到了秋臻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秋望舒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一股不详的预感直直涌上了心头。 不可能没事,娘方才到底在那井边察觉到了什么? 是路线有变,还是……追杀她们的人已经逼近到了连秋臻都没想到的地步。 而对面呢,秋臻一看秋望舒眼睛,就知道她没有信自己的话。叹了一口气,秋臻抬起手来安抚性地拍了拍秋望舒的肩,搭在肩上的食指朝前指向了偏殿迦蓝殿的台阶,随口道:“走,去偏殿看看。” 说完,见秋望舒还站在原地担心地望着自己,秋臻于是抿起了嘴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随后掏出了最后一支火折子晃了晃,示意她道:“我的火折子快用完了。” “我去偏殿看看,说不定……能顺两支蜡烛呢。” 没有火折子,又要怎么点蜡烛。紧紧盯住秋臻的眼睛,秋望舒一边探查着里头掩盖住的意图,一边怀疑地问道:“只是拿蜡烛么?” 闻言,秋臻没有丝毫停顿,不假思索地回道:“啊” 敷衍完这句,还侧过脸来调侃道:“不然再给你带个木鱼?” 迦蓝殿中供的自然是迦蓝菩萨,神相下蒲团歪倒,侧面还孤零零地支着一个颇有些尺寸的功德箱。迦蓝菩萨手持金刚杵, 神像手持金刚杵,半身皆隐匿在黑夜中,只有一双威严如雷火的眼睛分外清楚。感觉好似被瞪了一眼,秋望舒“嘶——”地倒抽了一小口凉气,随即马上移开了眼睛。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却发现方才还站在自己旁边的秋臻不知何时已不知踪迹。 左右看了看,还没开口喊娘呢,就听到了神像侧边传来“丁零当啷”的,像开锁一样的声音。 不知道秋臻在搞什么名堂,秋望舒好奇地挪过去,然后就发现了蹲在功德箱后头默默捣鼓的秋臻。 “咔哒—”一声,在秋望舒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秋臻堂而皇之地撬开了闲置已久的功德箱。 虽然寺庙早已空无一人,但显然还是有些路过的旅人顺手捐了些功德。眼看里头滚下一串铜钱来,秋望舒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这就缺德了吧!” 不至于吧,秋臻不是说她有的是钱么,怎么,怎么连人家捐功德的铜钱都要啊。一步冲过去制止住了秋臻伸向铜钱的魔手,秋望舒面红耳赤地呵斥道:“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哪至于就把钱花光了……!” 可是还没听到秋臻的回答,下一瞬,秋望舒便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朝前推去,径直推到了功德箱里! 手肘砸到了木箱,一阵酸麻窜上手臂,秋望舒都来不及痛呼,马上又感觉到秋臻伸手,一言不发地在自己腹上点了一点。 她点下这一处后,自己立刻全身僵直,除了脸部以外都再动弹不得。 娘,点了自己的穴道? 眼珠不停地颤动着,秋望舒在心中迭声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突发如此变故? 见秋臻还不就此作罢,还要伸手再搭上自己的脖颈,秋望舒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喊了一声:“娘!” 她已经点得自己不能动弹,还要如何,要她昏睡过去么。心中虽然慌乱不安,但是大抵是因四肢不能动,此刻她的神思竟异常得清明了起来。她十分清楚秋臻不会害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秋臻要把自己藏在这里,独自去了结她的恩怨。 秋臻低着头,半张脸都隐匿在了黑暗中,看不清她面上神色。但显然方才秋望舒惊呼的一声,叫她停下了动作。 心中已经清楚秋臻要去做什么,可是秋望舒还是不敢相信,她咽下了一口气,颤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见秋臻不出声,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秋望舒迟疑地张了张嘴,向秋臻确认道:“……娘,是不是他们追上来了?” “那你,我,我们,我们不能一起朝林子里跑么。” “或者一起躲在这里头啊。” 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秋臻会有什么反应,秋望舒只能慌不择言地说个不停,“话本里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么,他们应该也以为我们拼命地往山下逃,也想不到你我一起躲在这里的。” “或者,总有我,总有我能帮你的地方吧” 说到最后,话音里已带上了哭腔。昏暗的偏殿中,秋臻低下的面庞前,只能听到秋望舒近乎哽咽的祈求:“……求你了,你别留我一个在这儿……!” 听着她惊慌失措的祈求,秋臻垂在身前的手不由地抖了几下。“求你了”这三个,阿望经常挂在嘴边,有时是撒娇,有时是故作凶恶的威胁,但今日这般带着哭声的恳求,还是头一回。 心乱如麻间,秋臻抿直了嘴,缓缓抬起了手,伸向了女儿的脸侧。 秋臻的手心凉得像那井水一样,但秋望舒却忍住了颤抖,直视着秋臻的眼睛,企图在里面找到一丝回心转意。 手指为她拨开了粘在嘴边的乱发,秋望舒好似看到了一丝期望,于是她攒起一个勉强的笑,轻轻喊了一声:“娘” 可是下一瞬,她便感觉到秋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颈后,没有犹豫地并指点了一点。 笑容消失在了脸上,秋望舒一动不动地坐在功德箱中,她拼命张了张口,可是喉咙里除了嘶哑轻微的气声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阿望求她,她一向舍不得不答应,但唯独这一次不能行。李慕舸,即使十年前被她废去右臂,却能屡次突破,已不可以当日而语。弃剑而用改用蛊心南萧,即使她这十年并未真正放下更星剑,也只有五成的胜算。 但即使只有五成的胜算,她不会将自己剑囊中的剑册交给李慕舸,就像即使十年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在落霞坡捡起这本剑册。毕竟除了她这一介无心散人,还有谁能厚着脸皮守着这剑册一走了之呢。 若只她一人,便拔了剑,像从前习惯的那样去搏一个五成的胜算。可今日不同,还要五成来保证,即使今日落到了最糟的结果,阿望,也能活着离开此处! 她得出去给自己和阿望,搏一个活路! 这样想着,秋臻张了张口,转了转眼睛,又想看,又不敢看地望向了女儿。 而阿望的样子比她想象中的更令她心疼。其实这会儿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清,庙中昏暗,还有她的身影挡着,可她却觉得眼前分明能看清那双惊怒的眼睛,还有……无法控制淌了满脸的眼泪。 明知道阿望发不出声音来,可秋臻还是轻轻地捂住了女儿的嘴巴,看着她的眼睛,示意她不要再费劲发出声音:“嘘——,嘘——” 感觉到秋望舒停下了动作,秋臻撤开了手,用拇指帮她擦去了眼泪,努力平复着喉中哽咽,眯着眼柔声哄道:“娘知道,知道的。” 怎么会不知道,以前有人在饭馆嚼她的舌根,阿望趁她不注意爬上桌子,吭哧一下就把人给打了,打完后还撇着嘴,任对面怎么骂她都不说一个字。想到当时的情景,秋臻面上浮现出了一个笑容,“娘知道,知道阿望聪明,知道阿望也想护着我。” “但不是现在。” 不知为何想起了她在客栈拔剑那日阿望期待又惊喜的眼神,秋臻话音一转,笑道:“而且,我不是还欠你把剑么。” “娘不骗你,等娘了了这破事,便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买个小院子,我亲手教你学剑,再给你买把比更星,还要好上千倍的剑。” 解开了她的穴道,秋臻倾身向前,半是心疼半是讨好地问道:“行么?” 方才还在哑声吼着,穴道甫一解开,秋望舒便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得颧骨上红遍一片,她却马上抬头,生怕秋臻下一秒就踏出门似的反驳道:“不行——!” 咬住了牙关,秋望舒恨声喝问道:“娘!你要我看着你去送死吗!” 她这般怒叫着,一张脸上满是青白,眼眶却红得吓人。被秋望舒的样子搅乱了心神,秋臻一时竟然楞在了原地。 见她又没有反应,秋望舒心中更是惊慌,此刻她就像一头走投无路还要逞强呲牙的小兽一般,嘶声吼道:“你说话!” 沉默地放下了搭在女儿肩膀上的手,半晌后,秋臻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自嘲道:“你就这么低看你娘?” “我便是只一人,也不会输给他们。” 说完这句话后,秋臻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随即再次毫不留情地封上了她的哑门穴。 这次,顾不上再去细想秋臻点穴的动作,秋望舒只能惊慌地盯着秋臻,看她抬手敲了敲背后的剑鞘,随即缓缓抽出了更星剑。剑身擦过剑鞘,却好似划过她的心底,叫夜风灌了进去,只一瞬间,方寸间便如隆冬坚冰般寒凉一片。 可秋臻却没再回头看女儿的表情。并指擦过剑锋,她背过身去挽出一个剑花,平静地说道:“不是说喜欢我的剑么,那你且在这听听,这更星剑鸣的声音。” 说完,秋臻没再停留,右手持剑,朝门槛外走去。 檐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压得更低了,将月光遮了个遍,只剩下一片暗得令人心惊的墨色。眼看夜黑得连秋臻的影子都照不清,可她却浑然不觉地往外走。不知为何,秋望舒心中此时只有一种预感,秋臻只要踏出这个门槛后,就不会再回来! 而她的预感一向也不会出错。 “别走——!”撕心裂肺地在心中嘶吼着,秋望舒只能目眦欲裂地张着嘴,祈盼着哪怕能发出一个不成型的字句也好。 可是偌大的偏殿中,除了僧舍传来的寒鸦声和秋臻的脚步声,始终是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18、非相 半柱香后,在离偏殿一墙之隔的山门外。像是将秋臻的行踪猜到了个八九分,马蹄声不再压抑动静,齐齐聚集到了山门前。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吁——”的一声,为首的李慕舸勒停了马,眼神冷然,看向了写有“法定寺”的匾额。 冷笑一声,李慕舸自嘲地收回了目光。 又是寺庙啊,看来他和秋臻注定绕不过这庙。 十年前,秋臻悔婚被逐出师门后,不仅暗中带走了本该到他手中的《息缘剑法》,还与那庸碌之辈暗度陈仓,叫他成了中都的笑话。于是他便干脆布了一局,于平雨镇破庙中离间了刚出中都不久的秋臻与施遇迟,意欲让那施遇迟夺去秋臻手上那一册剑法。 可惜了,秋臻不止剑法快,连这夫妻之情都能断得比剑法更快,竟叫他折损至此,不得不再等待十年,才等到了势必要了结此事的今日。 收回目光,李慕舸放下缰绳,翻身下马。随即身后有一人带着四五人利落下马,三步跑到他身前,低头恭敬道:“门主,我们去搜山。” 客栈那一日,探出来的便是,秋臻并未将剑法授予女儿。所以如果不想让女儿涉险,那她便有可能将女儿藏匿于前方山中。 所以按理,应全力搜查这伏春山。 但是,事实真是如此么? 眯起眼来,李慕舸透过山门,定定地看向寺中。 火把噼啪和阵阵寒鸦声中,他抬起了手,并指指向了山门内的方向,沉声道:“山要搜” “但这庙里也要搜。” 听清了他的意思,暗卫虽然略感诧异,但立马点了点头,没有一丝停顿地答道:“是!” 马头调转,分三路奔向山深之处,李慕舸也回过头,带着剩下一半人,踏上了法定寺的石阶。 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踏进了山门,李慕舸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已经感应到秋臻的踪迹一般,径直走向了主殿中。 四野阒然,沿路尽是枯草与香灰。一片寂寥中,唯一不变的就只有眼前佛像上那慈悲而祥和的微笑。 迎着弥勒佛的注视,他一步步走近,直到跨过了门槛,看见了立于佛台之下,背对他的人。 天边闪过一道电光,照得殿中一片惨白。庙里恢复往常的昏暗后,李慕舸率先开了口。面上没有半点异色,就像是招呼一个故交一般自然道:“久违了,秋大侠。”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响雷也轰然炸开在耳边。 雷声没有影响殿中任何一人,但却惊动了僧舍檐上的鸟雀,一片惊飞振翅声中,秋臻转过身来,收起了往常的玩笑之色,面无表情地对上了李慕舸的眼睛,寒声道:“青临门若是不伸这么长的手,这一面,还能更久。” 秋臻的反应自然在李慕舸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也并无什么反应。仰头微笑一声,李慕舸话音一转,朝着秋臻身后看去,边看,边故作好奇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秋臻嘲讽地暗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袖口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秋臻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我一人,就足够了。” 她女儿是被她藏在了庙中,还是藏在了山中,试一试就知道了。 不再掩藏自己的言下之意,李慕舸背起了手,仰头在原地踱起步来,“秋大侠,你又何必强撑胃口呢,这一卷剑法,哪一门都吞不下,你也一样。” 说完,他停下了脚步,寒光直逼向“这件事,十年前你不就清楚了么?” 可是听了他的话,秋臻却仍然只是持剑站在原地,就好似听到什么不足挂齿的话,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就好像话中人与她无关一般。 怎么可能呢,李慕舸嘲讽地笑道,若她当真能不在乎,便不会落到隐居边塞十年之久的地步。 想到了十年前,也是庙中,看到秋臻咬牙手刃枕边人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同现在一般,有着无法抑制的兴奋:“亲手杀死枕边人,是什么滋味呢?” 如果一句不够激怒秋臻的话,那两句够么? 电光划过他的眼底,李慕舸压着心中的激奋,一字一顿地继续道:“带着遗腹子过活,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 感受到他话中隐隐的癫狂,秋臻终于有了反应。又一道雷声响过,她似乎思索了片刻,然后在轰然声中回答了李慕舸的问题:“那自然是恨啊。” 当然是恨啊。 持刀朝向自己的伴侣死在她的剑下,她心中没有一丝后悔。但这不代表,她不恨屡次搅乱她的命运,屡次撕破她心中之道的始作俑者。 闻到了风中送来的水汽,她猛然想起来,十年前也是这么一场冷雨,她满脸血污,甚至都分不清是谁的血了,只能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奔出了。不敢策马,足足用了两天两日,才敢闭眼昏倒在了医馆前。 万幸的是,她活下来了,阿望也在她肚子里活下来了。 想到这里,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厌恶和作呕之感,直直看着李慕舸,似乎觉得很好笑地反问道:“不然还会是什么呢?” 不然还会是什么?听了这话,李慕舸捂住额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光影昏暗,只能看见他不停颤动的肩背,仿佛秋臻的话,比他所见过的所有事还要荒谬,荒谬得令人发笑。 停下了近乎癫狂的笑声,李慕舸掩面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缓缓地看向了秋臻。 若是当真恨,当年对着自己就该一击毙命的啊,这十年里,也该有多少机会能把自己当年所作所为还在自己身上啊。可她却甘心回避这一切,只窝在小镇中,守着那把她真正逼到这一步的的剑法,把她自己的女儿养大。 说到底,心软又无力地守着所谓的正道,就是愚蠢。而愚者没有资格恨,只能悔。 放下了手,李慕舸满脸理所所当然地回道:“我以为,是悔。” 听着这句话,秋臻笑着挑起了眉峰,“当然也有悔。” 将贴袖而立的剑柄举起,秋臻的目光从李慕舸那令人作呕的脸移到了他被自己一剑穿过的右腕,感受着久违的盈满袖间的剑气,秋臻不由冷笑道:“后悔当年,不该只废了你的右臂。” 又一次电光闪过,短暂地照亮了她手中那一抹摄人心魄的子夜墨蓝。可惜了,这“追魂断雨三更星”过了今夜,大概再不能亮起了。 做了十足十无奈的样子,李慕舸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如此,看来我们也没得谈了。” 话音落下,他随即抽出了置于袖间的物事——那是一柄由桂竹所制的,八孔南萧。 如果华南给她带的消息没错的话,这柄南萧,原是倾阙阁老阁主留下的宝物,被李慕舸强夺走后又赐了一个十分讽刺的名——青阙,可惜倾阙阁敢怒不敢言,只能暗暗吞下夺宝之仇。 这柄南萧,据说可以奏出扰人心智的幻音。李慕舸如今弃剑用萧,看来已是将这幻音和青临门心法融了个透彻。 青临门的非相神功,与此萧相通,具有蛊惑人心之力。正如心法名字所云,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若执着于眼前之相,则会着了功法中的“空相”,而永不能窥得其剑法本心。 萧音乍起,深远而空蒙,箫声时高时低,时断续时悠扬,音高时如隐侠于陇上幽幽吟唱,音低而泛时又如野火跃动,不甘覆于草木灰下! 原以为是什么自创的邪银,却不想他吹的却是前朝遗音——《神人畅》! 在试剑台上,酒酣畅快时,她也常在同门的琴声下伴此曲舞刀弄剑。可今日这原本悠扬神秘的曲调,在李慕舸嘴下,如何就能吹得这般离奇诡异。那时顿时长的箫声,似乎有意催动着心中的烦乱。 怎么,是觉得光凭这首曲子就能恶心自己么?本想仔细探探这箫声中卖的什么药,但此时秋臻可没耐心再细听下去了。 躲避着秋臻的攻击,李慕舸手上的南萧却并未停止吹奏。直到目前,秋臻都很冷静,难不成,她真的把剑法和女儿都藏到了山中,再特意引自己跑回庙中么。 耳间已隐隐传来尖鸣声,秋臻皱起眉头来,再难以忍受这诡异急促的箫声,于是转身剑抛剑换手,抓住李慕舸侧头躲避的空档斜劈而下! 眼见剑锋离南萧只有一掌距离之时,李慕舸双目紧盯住剑尖幽蓝。随着一声刺耳的吹音,李慕舸的手指蓦然用。刹那间,真气于南萧间奔涌而出,翻起两人的衣袖,也如蔽日千嶂般牢牢挡在秋臻剑前! 运气相抵,眼前剑影突然在眼前铺开来,顺着秋臻的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蓦然化为,一副她永生难忘的场景。 利剑插胸的施遇迟嘴里不停地呕出鲜血,脱力般地半跪在她面前。 嘴里喃喃喊着:“对不起……阿臻” 曾经在自己最落魄时,他口口声声说着:“秋臻就是秋臻,即便不是万人敬仰的秋大侠,也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秋臻”。 可是当年,在真正过了一年清贫日子后,他却拔剑刺向自己,惺惺作态道:“……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 十年前死在她剑下的施遇迟,这便是李慕舸妄想困住她的空相么。 那便看看吧,十年前,她便破了空相,废了李慕舸的右臂。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 于是秋臻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狼狈不堪的人。满脸血污,根本看不清楚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可他是什么表情根本不重要。冷笑了一声,秋臻没有丝毫停顿,上前一步,想要拔出更星剑来。 看到面前投下的身影,施遇迟缓缓抬起头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秋臻却不想再听了。没有唏嘘,也没有丝毫留恋,她缓缓伸手朝前。 可是,就在她即将碰到更星剑的一瞬间,手上突然覆上了一双更为冰冷的手,颤抖地握住了护手,将更星剑狠狠地拔了出来。 愣了一瞬,秋臻惊讶地转过了头去,然后她便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满脸血泪,拼命用狠绝掩饰无措的自己。 ……一定很害怕吧。 低下了头去,秋臻释然地轻笑了一声,随后叹了一口气,抬手擦去了“自己”脸上的血污,平静地告诉十年前错愕地几乎握不住剑的“自己”,她说:“没有什么好难过的,擦干净剑就走吧。” 前头,还有阿望在等着她。 话音落下时,一阵劲风吹起,吹得秋臻身上的衣袍全部鼓起来,兜满了令人清醒的寒风,而在这一瞬间,她也突然和十年前的自己融为一体! 甩开了更星剑上的血渍,秋臻的心跳从没这么轻松过,轻松得好似可以乘着这股烈风一路离开眼前的幻象。 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风中隐隐传来的潮气,心想道,结束了,这虚相该破了。 举起了更星剑横档在自己面前,风声在剑前裂开来,耳边愈发喧嚣。可是突然间,秋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恐无助的喊叫,在朝着自己喊着:“娘——!” “娘,你看看我!” 阿望? 怎么这幻象还没结束么? 面带怀疑地转过头去,秋臻惊讶地发现,原本在身后的阿望,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怀中。 功德箱横倒在地上,而阿望被自己牢牢挟持着,动弹不得,只能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迭声喊着她。 皱眉定定看着,秋臻面上还算平静,可是眼中却有思绪不断地翻涌。 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觉得阿望的脸出奇得陌生。 她心中明白,这不是真的,一切还未结束。 可是就算如此,在看到自己手中的更星剑却正朝着阿望脆弱的脖颈而去时,秋臻还是紧紧掐住了自己的手。 这一下,只要她虎口再随便一动,阿望的脖子上面立马就能出现一道血痕。 手背蹭过温热的皮肤,她不禁屏住了呼吸,仔细问自己,眼前的这一幕还是幻象么? 可是她的手还不受控制地在动着,剑锋也离阿望的脖颈更近了一寸。在这一瞬间,秋臻耳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了,只能靠着本能紧紧地按住了自己的手腕,阻止着那剑锋再近一步。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李慕舸令人作呕的声音,他一如既往地挑衅着:“没关系,秋大侠不是很熟悉这个场景了么。” 顿了一顿,李慕舸接着沉声诱哄道:“要破相,不过就是亲手再杀一个罢了。” 不过就是再杀一个?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她。听到这一句话,秋臻一双眼红得好似可以滴血,她将牙关咬得更紧,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腕。 压抑住眼中的杀意,秋臻在心中恨声道,李慕舸,我今日就要你的命——! 愤怒到了极点,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有了控制自己力气,闭眼将右臂狠狠甩开了!她蹲下身去,一把抱住了身前的阿望。 将阿望拥在怀里,秋臻没看到的是眼前的“阿望”,面上却突然露出了讽刺的表情。虽然将头乖巧地搭在她肩膀上,可是这人却悄悄地咧开了嘴,举起了手中看不清的利器,嘲弄道:“你还是这么,没有长进啊。” 说罢,“阿望”不再掩饰眼中的杀戮之意,微笑着将手中利器狠狠刺了下去。 随着利器刺入血肉的“噗呲——”声,十年前平雨镇那股让秋臻极其不舒服的血腥气在眼前急转扭起,直到扭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然后如碎琼般消散在眼前! 幻象消散之时,眼前仍是一片模糊的昏暗,但秋臻感觉到有血珠飞溅到自己的脸颊上,眼皮上,而耳边也重新响起了寒鸦惊叫声,甚至还有“哗啦”洒在庙檐上的疾雨声! 然后,还有一声紧紧闷在喉咙中的痛叫,可是发声的人却不是她自己。 睁开眼睛,秋臻眼中恢复了一片清明,她看向自己剑下的“阿望”,寒声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么,非相神功,对我无用。” 冷汗如外面的冷雨一般从额间滚落,李慕舸紧紧地咬住牙齿,捂住从伤口处不住流出的鲜血。十年前,更星剑冲破了非相神功,刺进了他的手腕中,教他筋脉尽毁,再不能用右手使剑!如今,更星剑的剑锋又再一次插进了他的左腕中。 旧仇未报,如今又要再废一只手么? 不可能! 对秋臻的恨,和对《息缘剑法》的渴望早已交织在一起,成了他除不掉的心魔。就是为了破了这心魔,今日他也绝不能命绝此处! 猛地将自己的手腕从秋臻剑下拔/出,李慕舸忍痛,以虎口和五指的力气飞快捡起南萧送至嘴边,不顾伤势强行催动内力,一边急切吹着南萧,一边转身朝偏殿逃去。 南萧吹声异常尖利,尖得几乎震破耳膜,叫人寸步难行。 不顾刺耳萧声,秋臻皱眉而上,追着李慕舸跃上了偏殿石阶。 可是在迈上石阶的那一瞬间,秋臻的呼吸一滞,感觉到了四周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在偏殿设了埋伏! 可即使意识到李慕舸是有意将自己引到偏殿,秋臻却仍冒险飞身上前。 她清楚李慕舸在想什么,既然他清楚阿望被藏在这儿,想叫自己亲手将阿望送到他面前,那自己便更不能叫他如愿了。 几步后,更星剑碰上了南萧,“铿——”的一声,震得李慕舸受伤的手腕抖了几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箫。 箫声高亢狂躁之时,屋顶上也出现了弓弦绷紧的声音,紧接着,便有毒箭飞来,直逼秋臻命门! 眼见毒箭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秋臻眉头一挑,剑尖一横,反手将毒箭击飞, 只听几声闷哼,飞回的毒箭以不可抵挡之势射中檐顶埋伏的弓箭手。 见情况不妙,李慕舸闷头便朝偏殿中跑去,追进了偏殿,在更星剑将李慕舸拦下的瞬间,梁顶突然出现了异响。 随着一阵碎屑掉下的声音,几个黑衣人手持不明物事手飞身跃下,等秋臻反应过来要往柱子后躲去时,她已被那抛出的绳索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而这绳索是个活物一般,她越挣扎这绳索反而越捆越紧。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秋臻放下了挣扎的手臂皱眉,企图放松身体,运气以崩开绳索。可是动作间却不知道被绳子上的什么锐刺割伤了手臂,秋臻缩了一下手,停下了挣扎。 眼见黑衣人半数围到李慕舸身边检查伤势,秋臻吐出一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低头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方才割伤自己的竟是这绳索外周竟嵌入的细密银线。 银线,会自己收紧的长绳,这莫非是……潜龙门掌门祝融潜的宝物——寒山索! 吝啬如祝融潜,竟然也愿意为了捉拿自己将宝物借出,李慕舸当真是使得一手好手段。在自己离开中都那一日,派人盗走原本紫云剑派藏有的《息缘剑法》白虎卷,再推到自己身上。 现在武林中关于自己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有好事之辈到处散播自己盗走剑册之前,甚至亲手杀死了师父。 逝者无法开口,师门众人的辩白也就成了维护脸面的狡辩。落到如此地步,若是武林各派不出手,只怕在百姓眼中便会成为空有满腔道理,而怕事无能之辈。 所以即便清楚此事了结后,李慕舸手中便又多了两卷剑册,中都武林的选择,也只是咬牙讨要一个惩恶扬善之名么? 师妹果然没有夸大事实。 讽刺地笑了一声,秋臻自嘲道,“中都各派,竟被你掌控至此。” “看来江湖,当真是要变天了。” 虽然秋臻被牢牢锁住,可是青临门的暗卫却丝毫不敢放下戒心。几人各持寒山锁一端,对视了一眼,谨慎地询问道:“门主,接下来……” 接下来,那自然是把秋臻做过的事如数奉还了。李慕舸捂住了左手的伤疤,推开了属下的搀扶缓缓站起来。他俯视着秋臻,像是俯视着笼中困兽一般,眼中逐渐积聚起兴味来。 “把她的手,废了。” 盯着秋臻毫不退怯的眼睛,他一字一顿道:“两只都废了。” 秋臻为曾经的七侠之首,自然不会甘心就此束手就擒。所以多一刻犹豫,便多一分变故!不敢耽误李慕舸的命令,一人听命而出,自腰间拔出了一柄森冷寒光的匕首。手起,匕首落!剧痛下,秋臻额上骤然暴起了青筋,她再忍不住痛呼,从牙关里泄出一声:“呃——!” 匕首刺入血肉,绑住秋臻的寒山索也随着秋臻剧烈颤抖了起来。可这才只是右手,秋臻还剩一只完好无损,照样可以运剑的右手。 冷汗流下脸颊,秋臻仰头克制地抽气。可抽气的瞬间,心里却还有一丝庆幸。 李慕舸的好下属是得力,可惜了,手上筋脉并未断个干净。所以只要但凡自己还有一根指头有力气,就一定能从这寒山索中脱开身来! 趁他们还没动手的空档,她也垂眼俯视着身边困住自己的三人,一人在身前正欲动手,一人在身侧严防自己出手,还有一人在身后,没有紧握寒山索的右手,正用剑指着自己。 动了动食指,秋臻暗想道,他们是防住了我,但没防死啊。 下一瞬,沾满血痕的匕首逼近了秋臻的左手!而秋臻盖在受伤的左手下的手指,也应声而动了!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却有变故突生! 随着一道雷声响起,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起停了下来。 其实,那也不止只是一声雷响,是雷响过后,那佛像一旁本来并不引人注意的功德箱,却像是害怕雷声一般,发出了两下微微的颤动。 如果不是耳力灵敏之辈,恐怕还注意不到这微乎其微的响动呢。 可即使只是微乎其微的动静,他们也并没有放过。因为在场每一个人都还记得,秋臻身边可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呢。 而且虽然说这功德箱并没有大到足以容纳一人,可如果这人是个半大的孩子,那可就不一定了。将眼神从几步之外的木箱转到秋臻脸上,李慕舸的表情也逐渐从怀疑慢慢变为有三分的笃定。 剑客的眼神兴许可以藏住杀意,但是一个母亲的眼神却很难有所保留。 到底是走运还是巧合,开了不就知道了么。紧紧盯住秋臻的神色,李慕舸朗声喝道:“开!” 虽然秋臻仍是装的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可惜她的呼吸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这任谁来看,都是死到临头,却还要逞强伪装的模样啊。 随着李慕舸一声令下,一人抬手挥刀,直接劈开了功德箱的顶部。 “咣啷”一声,木片滑落在地上,功德箱内里彻底露了出来,可是紧接着,那忙不迭点燃火折子的开箱人脸上却布满了错愕。 见状,李慕舸沉下了脸色,快步走到木箱边上。在火折子的映照下。他明明白白地看清了,里面除了几块包着佛台红布的圆石一外,根本没有人的影子。 身后传来了秋臻的一声轻笑,李慕舸回过头去,看见了秋臻脸上十分刺眼的一抹笑。 只见秋臻抬起头来,冷冷地看向了愣在原地,停下动作的众人,讽刺地笑了起来。 阿望当然不在这儿。秋臻当时是封住了阿望的穴道,将她塞进了这功德箱中离开了。可是走到殿门外时,她却停住了脚步。 李慕舸生性多疑,只要有一丝可能的地方,他都会派人搜查。将阿望藏在那里,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于是在略略思考了片刻后,秋臻折返回去,将阿望抱出来,藏进了主殿的弥勒佛像中。 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一次,李慕舸咬牙转过头去,视线向下,看到了秋臻交错相转的手腕,也看到了从秋臻手心一滴滴留下的血珠。 “叮——”,随着一声细微的银线扯开之声在庙中响起,那号称无可逃脱的寒山索竟就这样在他们眼前散落开来。 再回过神来时,秋臻早已解开了寒山索的桎梏,架剑飞身而来! 剑尖横抹,掀开了李慕舸身边的几个黑衣人。秋臻冷着一张脸,用血流不止的手掌握紧了剑,提至李慕舸面前。 察觉到自己已无退路,李慕舸单手吹奏起音色粗哑的南萧,一步也不敢停地穿梭在梁柱中。 可惜了,论快,他又如何快得过秋臻呢,所以这终究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在秋臻连杀三人,直冲到自己面前时,他仍旧咬牙挑衅道:“又如何,就算你女儿不在这,你自己也出不了这……” 法定寺的法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喀嚓——”一声,秋臻冷笑着斩断了这柄能蛊惑人心的南萧,也将李慕舸双臂的筋脉再次挑断。 李慕舸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的一切杂音也就此停下,耳边所闻再次恢复了这片无穷无尽的雨落声。 不知何时起,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庙中却也越来越安静。四周暗卫尽数没了呼吸,李慕舸也无声瘫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动作后,秋臻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腕上钻心似的疼。皱了皱眉,秋臻利落地撕下一截裙边缠上了伤口处。生怕一会儿吓着阿望,她还特地多缠绕了几圈,从手腕一直缠到血丝密布的手心,直缠得血迹再不能洇出来一分。 包扎好了后,秋臻从终于卸下了一半的气力,轻松地笑了一声。 笑过后,她低下头去,像看一个久违的挚友一般,用手指轻轻擦过更星剑。 她默默念道:“又辛苦你一回了。” 说完,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将剑伸出檐外,好让雨水冲刷剑上的血迹。雨珠在剑身上不住跳动,砸开了一滴滴血花,最后又顺势汇聚到剑尖淅淅落下,有的落到了雨中,有的溅到了秋臻的裙子上,晕出几点颜色比黛蓝深的暗色。 直到最后一点血珠被雨水带走,更星剑恢复了以往的幽光后,秋臻才偏过头去,看向了垂头瘫坐的李慕舸。 她没有了结李慕舸,是因为她要他到惊澜台上自己去向中都各派忏悔,从十年前到现在,一件不落地去赎罪。 沉默地看了半晌,她几步走过去,用寒山索将李慕舸捆起,将人拖拽到了门边。她知道里李慕舸还留有一丝清醒,但是从方才起,他便封住了口,低着头再也不说一句。 他最好能保持沉默一直到中都为之,不然自己不能保证还能不能留住他的性命。 将人拽过了主殿门口,放在了门边绑着。秋臻回头,打算去把青临门留下的马牵进来。一匹来驮一团烂泥似的李慕舸,一匹来驮自己和阿望。为了防止半路突生变故,秋臻决定等打理完这所有后,再去主殿里给阿望解穴。 刚转身走出两步,秋臻却突然停住了脚,警惕地握起了一直攥在手中的更星剑。寺院里并无变化,仍然是一片破败萧条,雨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毫不留情地泼洒在屋檐上。 只是她自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寺庙院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 同样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息,主殿门外一直沉默的李慕舸竟低低地笑出声来。 “……可惜了” 李慕舸笑得全身都抖动了起来,带动起身上的伤口,疼得甚至开始抽搐了起来,可他却不顾这些,眼中的扭曲已经将他吞没。他就这么笑着,笑声由低到高,直到没气再笑了,才低头幽幽说道:“不是说了么,今日,你走不出这法定寺。” 19、伏春骤雨惊梦醒 话音落下时,秋臻便听到了雨声外一道碾过枯枝的脚步声。 此人明明可以隐匿起气息和脚步声来的,却不躲不藏,看来是故意要让自己察觉到他的动静了。 雨水几乎浇透了她的衣衫,秋臻擦去眼前模糊了视线的雨水,屏息看向山门前的高升桥。 桥上有一人身着披风而来,似乎是为了挡雨,头上还戴上了斗笠。 若真要挡雨,为何不着蓑衣而只戴斗笠,这明显,是为了遮住自己的真面目。微微眯起了眼,秋臻心中明了,来者不善。 忍住那往筋骨里钻去的钝痛,秋臻皱眉,缓缓抬起了更星剑横挡于自己身前。耳边的雨声这时也忽然更大了些,打在青石板上,遮盖了其余一切的杂音。 而桥上之人,也朝前迈了一步。迈了这步以后,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秋臻。 ……他在看什么? 顺着这人的目光,秋臻看到了自己被冷水又浇透了的伤口,上头又隐隐洇出了血迹。 在看伤口么,秋臻嗤笑了一声。是不忍心和伤患打,还是心里正为此而感到庆幸? 不管他怎么想,自己绝不是,受了区区一点伤便无力抵抗之辈。 不悦地将手往后藏了藏,秋臻抬起了头,对上黑暗中了这人阴沉的视线。 对方没有动作,她也没没有再动。两人就这般僵持着,直到雨水又重新遮盖住秋臻的视线,秋臻不得不再用袖口擦一遍水迹时,这人抖了抖披风,突然动了。 不知何时催动了内力,这人抽出了一柄细剑,带着霸道的真气轰然袭来,即使秋臻运气相抵,仍然被这股真气一直逼退到正殿中。 受伤的手腕只能承受到勉强抵抗的地步,于是秋臻咬牙换手挥出一掌,将对方震退了一步。 可是下一瞬,在她还没调整有些错乱的呼吸时,又是一道毫无保留的剑气决然袭来。 似乎是将她方才使出的内力吸纳自己的内府,这人竟使出了远超十成的力劲,直直将她击飞出一丈之远! 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缓冲的的东西,秋臻吐出了一口血,“嘭——”的一声,撞上了背后的佛台。 被他击中的心口像是被烙下毒印一般,带着如丝线一寸寸割入心脾般的锐痛迅速游走于自己的周身。 咬牙拉开自己的领口,秋臻呼吸一滞,果然,发现心口处渐渐显出一个莲花纹路来,并且这莲纹还在不断加深,从青紫逐渐变为青黑。 真够邪门的,秋臻自嘲道。 不过也是,和李慕舸一路的人,哪能不邪门呢。心口痛到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秋臻捂住嘴忍不住又咳出一股血。先前受的伤,淋的雨,再加上这邪功,秋臻疼得眼前一黑,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更星剑勉强支撑着她没有滑下,可是方才的气息还没有调整过来,此刻受了那一击,五脏六腑却又好似错位了一般在撕扯着她,扯得她胸中一片锐痛。 这下事情不妙了起来。感觉到疼痛和冷意彻底侵入了体内,秋臻再撑不住,彻底落入了一片黑暗中…… ………… 佛台上的佛像中,原本在昏迷中的秋望舒受到了一阵猛烈的撞击,眼皮不安地翕动了起来。此时,人虽然还没醒,但是耳朵已经先一步清醒了过来。 她先是听到了从四周灌进来的风声和雨声,听见了一阵铿锵声,然后还听到了什么东西撞到台子的闷响声。 在好奇中,秋望舒皱了皱眉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伸出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只有身前有个晓缝隐约透出一线光来。 “……我不是被娘塞到什么箱子里了么,可这怎么,不像在箱子里呢?” 想伸手去揉揉隐隐作痛的后颈,可她却震惊得睁大了眼,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动不了。 懵了好一会儿,她这才想起来,是了,她被秋臻封住了穴道,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又哑又动不了。 认命地叹了口气,她开始尝试着转动眼睛以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看着比那木箱大多了,但也只能容纳一两人。上头太暗了看不清,但好在眼前还有一点光,对,有光。 追着那一线暗光,她尽力朝那孔洞外看去,勉强看清了洞外是……柱子,蒲团,还有一个在殿门前持剑而立的陌生人,太暗了,只能看清那人手上极窄的一柄细剑。 虽然只能看个大概,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人,绝对不是来帮她们的。 那娘呢,赶忙往下看去,看见了孔洞下是铺着红布的台子和……和一个带着些血腥气倒在台前的人。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模糊不清的背影时,秋望舒突然感觉呼吸有些紧张,心下怦怦直跳,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是…… 忐忑地眯起眼顺着那人的头顶往下看去,然后她便看到了,熟悉的盘发和熟悉的白色发带。 几乎叫出声来,秋望舒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只用鼻子大口呼吸起来。 可她其实根本不用咬住自己的,因为此刻除了嘶哑的气声,她根本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来。 惊慌地咽下了一口气,秋望舒定定地盯着一动不动地秋臻,心中乱成了一片。 娘,是娘,她受伤了,是为对面那人所伤,那,那现在怎么办? 自己就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娘被这歹人所害么? 从这个视角根本看不清秋臻到底伤到了哪里,只能闻到一片还未彻底弥漫开的血腥气。 秋望舒动不了,自然也克制不住此刻从脚底往上蹿起的颤抖。紧紧地咬住了牙关,秋望舒只能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祈求着,祈求着秋臻能站起来。 也许是感应到了她的心声,没过多会儿,她便看到秋臻的手动了动,紧接着,听到了一声闷闷的“咳咳”声,是秋臻捂住了嘴咳嗽了两声。 秋臻咳完后,秋望舒的心好像被攥得更紧了。因为她闻到了,殿中的血腥味比方才更重了。 从这狭小的孔洞中,她看到神秘人朝娘一步一步地缓缓走过来。脚步沉沉地踏在地上,不急也不乱,就好似心中已经十分确定,今日要败的人注定不是他一样。 他如果现在下手的话,娘,娘她……抵不住的。 眼见那人越走越近,秋望舒深吸一口气后谨慎地憋住了呼吸,憋得脸开始冒出红色,可她还要追着斗笠下的脸仔细地看过去。 可令人更加心慌的是,这人将自己的脸包得比身上还严实。斗笠下还有黑布蒙面,根本连眼睛都看不清。 眼见他提着剑一步步走近,秋望舒焦急地看向了靠着佛台的秋臻,可秋臻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还在撕心裂肺地咳,甚至咳得挺不起腰背。 踩过了地上的碎瓦,神秘人握着剑缓缓停在了秋臻面前两步之处。站定后,他却没有如秋望舒所想的那般立刻出手。 相反的是,他只是偏头仔细地观察起了秋臻的神色来,手指抬起无意识地敲打着剑柄,似乎是在考虑着是否可以将战局于现在结束。 在这诡异的停顿间,一道电光久违地闪过,十分短暂地驱散了殿中的晦暗。只是这白光对于在佛像中待了许久的秋望舒来说,却晃得眼中一阵刺痛。 下意识紧紧眯起了眼,可是电光消散的最后一刻,她还是从眼皮留出的缝隙中看到了秋臻身前的神秘人,倾身朝下刺出了剑! 许久未起的雷声再次响起,盖过了殿中所有人的声音,包括神秘人出剑的声音,也包括秋臻停不下来的咳嗽声。可哪知,雷声落到山背后时,秋臻那听着“大限将至”的咳嗽声,却蓦地转了个弯,变成了一声闷笑。 “……可不能小看我啊。”秋臻低着头闷声说道。 听到这一声后,这身着披风之人瞳孔一震,后脚点地便要急退几步。可是来不及了,就在他后退的那一刻,秋臻抓起了更星剑突然暴起! 只见那墨蓝幽光在殿中画出半道锋利的圆弧来,朝着神秘人面上削去。剑影划出,快如电光,以至于这神秘人不得不仰头连退以躲避剑风。可是即便如此,秋臻的剑风仍然划破了他披风的系带,最终停在胸口三寸之下! 狼狈地站定在原地,神秘人一言不发地重新攥紧了披风。 与神秘人相比,方才还朝死里咳的秋臻使出这一剑后,反而看起来跟没事人一般,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原地。可是显然秋臻的内力并没有这奇效,因为只有从秋望舒的角度看过去,才能看到她拄在身后,几乎握不住剑的手。 注意到那条上隐约渗出的比黛蓝更深的颜色,秋望舒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血腥味到底从哪来的,是手腕上的伤,还是方才咳出来的东西?不敢再细想了,秋望舒闭眼偏过头去,心里却忍不住责怪起秋臻来。 敢拿命来逞强的人,从前是怎么好意思怪自己冒失的呢? 像是要印证秋望舒心中所想一般,秋臻弓起背来,再难忍受那股攥紧她全身的锥心之痛,不可控制地又呕出了一口血来。 片刻后,她直起背来,看向自己擦过血后颤抖不止的双手。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她突然笑了笑,随后自言自语道:“只用动用内力,这莲纹便会发作么……” 思索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对面之人,淡定地做出了一个已经不能用乱来形容的决定:“那便不用了。” 说罢,秋臻并指,避开了伤处,毅然决然地点中了周身几处大穴,干脆地封住了自己的内力。 她这一举动,不仅震住了佛像中焦急不安的秋望舒,更是震住了对面一直不出声的神秘人。虽然斗笠和面巾把他遮得严丝合缝,看不见一点脸,可是秋臻还是隐约能感到他面巾下的惊骇之色。 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乱来,秋臻将缠好的布带又紧了紧,面无表情地转了转手腕,沉声道:“不用,也一样!” 说罢,便好似要将方才受的一切肉如数奉还一般,不给那人一丁点反应地时间,抬臂架剑,喝出了一声:“惊鸿引—!” 无法催动内力,秋臻于是并指借用震击手腕的力劲,瞬间变换了剑势!不过一眨眼,那原本刺向对面之人颈侧的剑尖竟同时刺过三个方向!叫人一时无法预测到最终剑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惊鸿引虽是当年被师父禁足时她闲得自己悟出的杀招,可她毕竟也许久没有试过这一式了,那便看看这次还能不能派上用场吧。 抖动着手腕,变换着剑式。剑尖几乎撕裂四周的冷风,剑影快如流星,趁他的剑还没反应过来时,秋臻骤然向前跃步,将剑影重新汇于一指尖,自他背后斜刺而去! 眼见剑锋离他后心只剩一毫厘时,这一剑,竟然在瞬间便被他反手截住! 眼见剑尖被紧紧压住,秋臻心中一震,不敢置信道:反手剑? 下意识出手的竟然是反手剑,还能在一瞬间看清自己的剑路,皱眉将眼神从相抵的剑锋转到狠力持剑的双手,秋臻眼中有怀疑和思索不停地翻涌。将剑柄捏得巍巍颤起,一时竟看不清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 思索间,对方手腕一震,毅然挑起剑来,破开了僵局。 “铿铿锵锵”又是几个回合,两人一个急攻,一个密不透风地防备。一时间,秋臻已被消耗掉许多力气。 但是几个回合下来,秋臻心中却对这人的剑路有了些许的认知。他善于以守为攻,在出其不意间找准秋臻攻势的空隙。自背侧方强攻时,这人会反手相抗,但却并没有过反手出击,想来应该是并不惯于此道。 既然如此,那不如试试把他逼到反手来防时自己再“出其不意”。 佯装要朝前刺去,但其实在出剑的那一刻,秋臻便突然压剑点地,如苇叶轻拂江般,借力后翻到这人背后! 瞄准了此人还未回身的空档,秋臻举剑直直劈下,果然,在这一刻,他又选择了反手提剑,剑光自下方斜撩而上,意欲将秋臻的剑侧着打落! 就在两剑即将狠狠撞上之时,秋臻眼中突然有精光闪过!下一瞬,秋臻也学着他的样子,反手止住了劈下的力劲,翻腕将剑锋朝他横抹而去! 如果说方才这神秘人的披风只是系带被划开,那么这一次,它的披风便彻底被撕出了一道口子。 一道从胸下三寸,一直横裂到后背的口子。 而在这人闪避那离他心口只差三寸的剑锋时,秋臻耳中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磕磕绊绊地轻声脆响,来自于这神秘人的腰间。 灵敏地循声朝下看去,秋臻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她的表情又渐渐复杂了起来。 即使只是一晃而过,可是方才一那一刹那腰间露出的饰物还是泄露了他的秘密。那是一只……做工不算精巧的孔明圆锁。 使着如此邪功,腰间却挂着小儿的玩具,倒是叫人觉得啼笑皆非了。 注意到秋臻看向自己腰间的眼神,神秘人立刻攥紧了披风盖住了腰间的孔明锁。 虽然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可这动作却不再像方才那般无动于衷,倒像是欲盖弥彰。 似乎得到了一些答案,可是秋臻仍然紧紧锁着双眉,在她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对,比起欲盖弥彰,他那样子,更像是在刻意误导自己。 将眼神从圆锁上移开,秋臻的脸色越来越冷,深吸了一口气,她肃声问:“你究竟是谁。” 即使为中都六大门所不齿,但放眼中原武林仍然不乏善用毒之辈。倾阙阁阁主沈容,万骨枯业梧尘,甚至于正邪难辨,踪迹难寻的赤面鬼医,可是,用此邪功之人,还闻所未闻。 自方才那一瞬间的慌张后,这神秘人便又恢复了那不为所动的样子,再没有给出半点别的反应。所以秋臻发问后,他给出的,仍然是看不出情绪的沉默。 他既不出声,这殿中便安静的只剩自己才能听见的鼻息声和急急风雨声。破庙不堪风雨,沉默中,屋顶上竟连连漏下了几滴冷雨,十分刺耳地打在了殿中石板上,佛像上,和神秘人的鞋尖上。这几滴雨倒是会挑时间,刚刚好打断了秋臻的思考,也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回过神来,想起方才披风下仍是一身看不出线索的黑衣,秋臻想通了似的撩起了眼皮:“也是,你既披着这一身,自然不会老实回答。” “那便让我亲自来看看,你究竟是谁。” 用手背擦去了额上的冷汗,秋臻坚定地起手架剑,瞬息间,已飞步越过殿中,与神秘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手中之剑已一日未歇过,心口锐痛也逐渐蔓延至指尖,秋臻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已近脱力了。 可是十年前,不也是一样么。李慕舸如今日一般设下的死局,枕边人的背叛,自己不也硬是用更星剑谋得了一线生机,求到了与阿望这寻常而闲适的十年光阴么。 两剑相抵时,秋臻虎口紧紧收起,垂眼盯住手中更星剑。 再助我一次吧,她恨声默念道。 或许是秋臻的决心已然盖过所有反应,也或许这二十载的风雨相伴当真已赋灵于手中更星。护手处竟传来一股足以让气血为之沸腾的热度,如焰芯一般跃动着灼烫着秋臻的手心。 如此,那决计不能辜负更星剑的心意了。 在心中无声地笑了一声,秋臻低头,闭上了眼睛。这一次,眉间焦躁皆去,她眼中不再有飘摇破庙,不再有疾风骤雨,也不再有对面一袭黑衣的敌手。这一瞬,天地万物皆去,只余身后俯瞰众生的佛像和手中的一缕剑息。 鼻息间气息松而静,而腹中气海却越发充盈! 若要使出最后一击,那一定就是此时。 蓦然睁眼,秋臻引剑,衣袂随之翻飞而起。她已解开周身大穴,调动起全身气血,只待以内力震开剑柄,朝着神秘人要害处掷出! 此时两人之间,不过两步之遥。只要这一击能成功,她便可以带着阿望离开! 内力迸发而出只在一息间。 而局势调转,往往也只在一息间! 电光石火间,神秘人竟然猜中了秋臻的最后一式,持剑闪身避开! 身如幻影,不知何时竟然绕过了更星剑孤注一掷的剑气,不过眨眼的一刹那,一个黑影便闪身跃至秋臻眼前。 “……!” 看清了他的身法后,秋臻神色骤变,呼吸也越来越乱。强行破开穴道后,身体已至极限,无力再承受那将她逼得越来越紧的心口锐痛! 冷汗滚进眼中,一时间,连眼中都酸痛模糊了起来。而此时收剑格挡已然来不及了,因为秋臻耳里分明已经听到了,逼近自己胸膛的剑风。 剑尖裹挟真气滕然闯入眼中,那是秋臻此生见过的最为蓬勃汹涌的杀意。 可是,那杀意,却又突然停在了自己眼前。 在秋臻的呼吸近乎凝滞的一瞬间,他于袖中伸出右手,屈指在剑身上轻敲一声。只是轻如落雨的一声,可秋臻就在这一声轻鸣中,直直地跪了下去! 全身力气尽失,连掌中的温热都在一瞬间被抽去,可独独胸口处,却像是有烈焰滔天而来,誓要她的理智吞噬殆尽,只留下避无可避的苦痛挣扎。 又感觉到了那股用丝线勒紧心口的锐痛!秋臻眼前一黑,弓身呕出一口鲜血。 血气散入了遮蔽听觉的雨声中,神秘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秋臻随着痛觉不断抽搐着,却毫无任何反应,就好像猎户在看一只落入虎穽中,注定要被扒下兽皮的困兽。 一道雷声落下,轰然炸响在三人耳边。雨势骤然变急,狂风怒号,夹着山间野兽哀鸣撞入殿中。 然后,秋望舒看见神秘人弯下腰去,俯身于秋臻耳边,似乎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 ……什么? 他和娘说了什么? 雨声喧嚣,牢牢地遮蔽了秋望舒的听觉,即使她使劲全力去听,可除了自己牙关的颤动,她什么都听不见! 而神秘人似乎也只打算留下这短短几个字,随后,便又直起身板来,站在了原地。 在不动声色地凝视了秋臻半晌后,神秘人没有犹豫,再次敲下了手中之剑。 依然只是轻不可闻的一声,可这一声后,变故突生。一直弓身背对佛像秋臻,突然动了起来。 即使秋臻已经无力再站起,可是她却还是强撑着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一寸一寸地举起了手中利剑。 明明应该是叫人重燃希望的一幕,可是秋望舒的眼中,却只有怀疑和惊恐! 即使看不见秋臻的脸,可她心中就是清楚地感觉到了,现在在动作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丧失神智,听凭他人操控之人。 这人操控着秋臻重新握紧更星剑,操控着她将剑举至胸前。 随后,操控着她调转了剑尖,缓缓将更星剑对准了她自己的胸膛。 “不,不,不,不要……!” 明确了神秘人的用意,秋望舒面上霎时血色褪尽,只能死死盯着扬起的剑锋,战栗着,在心中不停地尖叫着,幻象着秋臻能听到自己的哀求。 求你了,求你了娘,你醒醒! 求求你,你答应过我的,你要教我学剑,带我回家,不要听凭他的…… “噗呲——!”一声,心中的哀求戛然而止。 秋望舒眼睁睁地看着秋臻手中的更星却刺入了她的身体,不偏不倚,正好穿心而过。 明明外面的风雨声盖过了铿锵剑鸣,可是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却如惊雷般清清楚楚地炸开在了秋望舒耳边。 下一瞬,秋望舒的喉咙中冒出了一阵的惊恐的“嗬嗬”声,胸膛起伏得也越来越剧烈。刺目的红和极其干净的白划过了她的瞳孔,而她只能在佛像中眼睁睁地看着那银色的剑锋从娘的胸口拔了出来,干净利落,甚至只有半截沾着一层刺目的鲜血。 呼吸几乎在这一停止,秋望舒的眼珠不住地颤动着,那疯狂想要抬起的双手几乎痉挛,可她却感受不到。 这一刻,她只能感觉到血腥气如荒野巨兽般将她吞没,叫她心中只剩下了滔天的惊恐和仇恨! 刺目的鲜血如融雪般一股一股地从秋臻的胸口汩汩流出,流进了秋望舒的眼底,汹涌地撕扯着她,扯得她肝肠寸断,只剩一腔惊声尖鸣。 恨意如烈火般灼烫着她的心底,秋望舒只感觉胸口有一股四处乱闯却寻不到出处的浊气,搅得她几乎呕吐出来。可她死死地压着,她要看清楚这个人!像这辈子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一个人一样,她死死睁大着眼睛,仿佛能将人生吞一般地狠狠地盯着那头戴面具之人! 要将他的身形牢牢刻在识海中! “咳……”秋臻捂住了心口,大口喘起气来。 她并没有完全失去神志,所以方才,她是眼睁睁地看着更星剑一寸寸地破开皮肉,插进自己的胸膛。 鲜肉染得襟前一片暗色,冷意逐渐蔓延开来,让秋臻止不住颤栗了起来。恍惚间,她听到了耳边鼓噪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跳得一下比一下更大声。 是心跳声,还是……疾雨声? 可一个连眼中景象都晃悠起来的人,又如何能力气去分辨那声音呢。 如蓦然断裂的松枝一般,秋臻咽下了一口铁锈味,膝盖再支撑不住,开始摇晃了起来。仿佛刚才那抽出的剑,也将她的力气一并抽出了,竟就这般瘫倒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 一遍又一遍,秋望舒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只能在心中不停地重复着。 她是七侠之首,江湖话本中,未尝一败的更星剑主。她永远大步走在前面,然后回头等着嘲笑落在后头的自己。怎么可能,就在自己眼前这般倒下了呢。 眼看着秋臻跪倒在地,神秘人沉默地低下头来,还是如之前一般盯着静静地审视着眼前已至陌路的身影。 他的脖颈挺得就像来时那般笔直,其中好似没有一丝不忍与愧疚。 他并没有再多动作,而是蹲下身,几下翻找后,从只容得下薄薄剑身的剑鞘中,缓缓抽出了一本已经泛黄的书册。 眼睁睁看着他将书册仔细放入怀中,秋望舒心中的绝望和恨意反复冲到了极点,她低下头去,发出一声无声的讥笑,满心讽刺地想道,那就是他们不惜杀死母亲,也要得到的东西么? 原来,就只是一本书册。 做完这一切后,那人将手上的血迹,在披风下摆擦了个干净。 秋臻的鲜血染进黑布中,不见一点痕迹。就像许多人不会知道,在这个破庙里,她的母亲为了藏住一本她从没见过的书册,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在秋望舒恨不得将他焚骨扬灰的目光中,他重新紧好了头上的斗笠,平静而从容地走向了那扇不堪风雨的殿门。 即使双目通红,眼泪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可秋望舒还是感觉到了,在那人踏出殿门时,分明偏过了头,略过了跪在地上的秋臻,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20、更星为寄照寸心 狂风骤雨撕开沉沉黑云,疯一般地闯入破庙来。一片电闪雷鸣中,秋望舒能看到的,只有电光惨白和血迹惊心。 利剑插胸过,破口处鲜血刺目,不住地往外涌。秋望舒睁着一双惊痛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想扑上去用手盖住母亲胸前那如注的鲜血,可是她动不了。 心中在悲鸣,在嘶叫,可秋望舒喉间却连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只能颤抖着,眼看着母亲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秋臻口中吐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惊心。秋望舒再忍不住,她双目猩红、疯狂挣弄起来。不知从哪里突然爆起一股内力,在丹田中横冲直撞,绞得她五脏六腑热烫不堪,几欲呕吐。 在一阵翻江倒海后,她虽然还是不能动,可是终于挣扎着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嘶哑的哀叫,声泪俱下地、她哀求秋臻道:“娘,你快把我解开!” “我们去山下看大夫!” 再次爬了起来,秋臻笑了,面色惨白,笑意苦涩难名。 她将更星剑抽出拄在地上,剑划过地板,留下刺耳的声音。 用尽最后的力气,她用剑将佛像背后破出的洞口又凿开几寸,伸手抱住了阿望,给她解了穴道。 不敢碰着秋臻,秋望舒咬牙扒住佛像两边,急急跳了下来。 她急着去抱住秋臻,可是却没注意到秋臻亲手给她系上的红绳,竟在动作间被碎裂的铜壁给刮落在地。 可是秋望舒满眼只有血流不止的秋臻,根本注意不到无声落地的红绳。 因为失血过多,秋臻的眼前开始恍惚,她觉得忽冷忽热,还觉得好似回到了聆松镇上。 阿望还是那个惹了麻烦,就会跑回来抱着她撒娇的姑娘。可是再眯起眼睛来细看时,又发觉阿望已经长那么大了,已经到她的肩膀了。也许再过两年,就能比自己高半个头,长成一个高挑飒爽的少女。 可她还没有给阿望准备那之后穿的衣物、鞋袜,甚至还没来得及教阿望一套剑法。思及此处,秋臻眼中蓦然流下了两行苦泪。 她的阿望,以后会学剑、会成人、会有自己的知心好友、会有一把能让她自己命名的好剑。 可是这些她都看不到了。 于是秋臻拼命抬起手来,够上了秋望舒的脸颊。摸到了被冷风凉透的眼泪,几乎和秋臻的手一样冰冷。 秋臻看着她,从眉眼到嘴巴,再到那不停在胸口前包扎着伤口的双手。 用尽了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她开口对秋望舒说:“阿望,你抬头……看我。” 听到这一声轻唤,秋望舒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可她却不抬头,直到咬着牙关将那布条包得更紧实了些,紧到血不能再从底下洇出来。 抬手飞快地抹了一把脸,抹得有血痕染在自己颊边。秋望舒抬起秋臻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深呼吸了几口气,费劲地将秋臻架了起来。 哽咽着,她并不看秋臻,也并不答她,只是对秋臻说:“娘,我们下山。” 这一刻,她忘了所有的害怕,即使疾风不停,裹着大雨一阵阵地往她身上扑,她也只顾着架着秋臻往外走,走进一片泥泞和暴雨中。 她解了自己的外衣罩到了秋臻的脸上和身上,可是秋臻还是逐渐昏沉,呼吸很重,体温却被雨泡的越来越冷。 雨夜太黑了,秋望舒看不清路,结果一脚踩到泥坑里,差点把秋臻也摔下来。她用单手撑着,费了浑身的劲,才又重新站起来。 被这阵颠簸弄得清醒了些,秋臻用力睁开眼,小声对秋望舒说道:“阿望,把我放下来吧……” 秋望舒却不听,她的身量还不及秋臻,只能咬牙半架半背着人,红着眼往前,一脚深,一脚浅地蹚着。 见状,秋臻无奈苦笑道:“你不把我放下来,也不听我说,你要我怎么办呢?” 听了这句,秋望舒脚步顿了顿,但她只是把秋臻架得更紧了些,然后嘴上回应道:“娘,我听,你说。” 冷雨激得秋臻打起了寒颤,更遑论只着单衣的秋望舒呢。秋臻看着女儿倔强抿起的唇线,只能打起精神来,强忍着胸口痛意对秋望舒说:“那你就听我说……” “更星剑,以后就是你的剑了。” 这句是交代后事了,秋望舒不想听,于是她忍住哽咽,鼓着一口气回道:“不是,娘,你要撑着。更星剑继续陪着你,你以后也得继续陪着我!” 怎么陪啊,秋臻面色惨白,苦笑道:“对不起啊,阿望。娘也想,可是娘恐怕没力气了。” “更星剑伴我二十载,如今该换她陪着你了。” 顿了一顿,秋臻的语气中重新聚起了几分坚定,她想到那漂泊不定的以后,一字一顿地对秋望舒交代道:“日后,你带着更星剑,去看看江湖,去仗剑行侠也好。” “但是不要……用她来替我寻仇。” “今日下了山,你不要再回聆松镇,也不要入中都,去找青临门……” “去哪里都好……” 喘了一口气,秋臻咽下喉中涌上的血,继续道:“只要你从此不要再问今日之事……” 怎能不问!他们害了母亲,秋望舒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伏春山的今日,于是她恨声回道:“娘,我不能……” 可她的话却被秋臻打断了,秋臻声调渐高,说道:“我知道你不能!但你必须答应我!” “我只要你答应我这一件事,就这一件都不行么,阿望?” 从秋臻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和着雨水一起染透了秋望舒的肩膀,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她就算有千般恨万般怨,难道能说出一个不字么? 带上了几分哭腔,她咬牙妥协道:“……好,好,我答应你,娘。” 得了秋望舒的承诺,秋臻这才放下了些心来,继续交代道:“好,好,你记得你答应过娘的,不准骗娘。” 可是想了想,秋望舒哪是这么容易放弃的姑娘呢,于是她费力抬起另一只手来,揪住秋望舒的脸颊,假装凶狠道:“你要是骗你娘,还想着今日伏春山之事,那你娘我就是从地下钻出来,都要给你打乖。” 她就这么笃定她坚持不到山下,一定要把自己先丢下么,再也憋不住喉中的哽咽,秋望舒崩溃地哀求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说这句话!” 说完这句,秋臻便失了那股方才攒聚起来的力气。她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这路也越来越长。 无言走了许久,终于,秋望舒从树木缝隙间,瞥到了几点镇上的灯火烛光。于是她惊喜地转过头去对她娘说道:“娘,我看到镇上的灯了!你再坚持会儿,我们去看大夫,看了大夫就好了!” 讲到这句时,话语里只剩慌张和恳求了。 而秋臻的眼皮越来越厚,眼前也越来越黑。她感觉到热度逐渐从身体里流失,同样流失的,大概还有自己的知觉。可她还在强撑着,因为她也怕如果自己在这里闭上眼,秋望舒会不会走不到山下。 鼻间呼出的气已如游丝,秋臻缓缓回道:“好……” 听到了秋臻这句回答,秋望舒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她也学秋臻以前哄她那样,温声对秋臻说:“好,那娘你别睡,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秋望舒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拣着开心的事说,“你记得之前,家里没种石榴树的时候,我去摘盛奶奶家的石榴,结果掉下来的事么?” “记得……你嫌丢脸,连哭都不愿意哭,一路光捂着脸不说话……”秋臻说着,可是脸上已经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秋望舒假意埋怨道:“谁让你到处跟人家说,说就算了,你还笑。” 听着她话中的嗔怪,秋臻小声呢喃着:“别人也笑了,怎么就光记我的仇……” 不是记仇,秋望舒心想,“是因为我是知道你爱吃石榴,我才去给你摘的!” “哦,是啊……我们阿望最好了……”秋臻说着,气息越来越弱,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呕出来的血和流出来的泪了,只有头渐渐朝秋望舒脖子上歪倒过去。 秋望舒还没有察觉,她怕秋臻睡过去,还在一个劲地讲着,“娘,等你好起来。我在院子里再给你种一颗石榴树。” “到时候一棵摘了吃,一棵摘了给你酿酒,还能送给盛奶奶,华南姐和小泉姐。” “我们就好好在镇上,你看着我练剑、读书。” 说着说着,她笑了起来,是想起秋臻做的,连盐巴和酱油都懒得放的饭。于是她囫囵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雨水,笑着对耳边的秋臻说:“我还能做饭,我做饭肯定比你好吃,你做的面条馄饨,我去河边舀一碗水都比你那汤有料。” “你说是吧,娘?” 可是雨势太大了,她仔细等了好久,都没等到秋臻的回音,哪怕是一丝气声。 笑容僵在了脸上,秋望舒颤声唤了一声:“娘?” 依旧是没人应答,心中好似被冷风穿过一般空冷。她迟疑地转过点头去,不敢看个全,只敢看着秋臻已然失去血色的嘴唇,轻声问:“娘,你回我一句吧。” 耳边已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秋望舒的泪意再憋不住,她哭了出来。可是这哭也不敢大声哭,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大概已经失去了至亲之人的安慰与庇护。 想起秋臻信誓旦旦的那句“我即使一人,也绝不会输给他们!”,秋望舒张开了嘴,放任着喉咙中止不住的抽噎,恨声道:“娘,你又骗了我……” 可是耳边只有凄风苦雨,再没有人会回答她了。 21、渡口相救 伏春城的雨一直下到了初秋。 入了秋,凉风钻过枝叶间,城中银杏被秋雨纷纷打落。 而在被黄叶簇拥的告示牌下,有一人身着披风默默站在寒凉细雨中。那披风于她来说是大了许多,如蔽日乌云一般罩住了她,只漏出那垂在肩上的一角白色发带。 她不撑伞也不挪步,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榜上的布告,一声也不出。 “更星剑秋臻,盗剑册而叛武林,青临门必决之而取剑册。” 张贴上已有个把月,再加上雨水侵扰,这白纸上早已晕开了墨渍,岌岌可危地挂在板上。可即便如此,在布告的左下方,那独属于青临门的观叶花烛的章印却十分清晰。 看了半晌,那一动不动的人突然抬手伸向了布告。只听“唰啦——”一声,她二话不说地就将白纸整张撕了下来。 按说要是跟这秋臻有过节,那撕下来后不得心里舒服点么,可她却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奇怪得很。 这人的动静,全部落入了身后茶棚中歇脚的闲汉眼中。百无聊赖地看着转身准备离去的人,闲汉脸上冒出了讥讽之色来。 这人身量不高,衣服松松垮垮的,分明就是住在顾云缃那泼妇店里的小孩。可你说这下雨天,一个孩子平白无故地跑到这儿撕纸干嘛?总不能是闲的吧? 于是,带着浓重的好奇,他提高了音调,朝那孩子喊道:“诶,小孩儿,无缘无故地,你撕它干嘛?” 上下打量了一遍这穿着寒碜的小孩,闲汉又继续取笑道:“难不成,你跟这反贼有什么关系?” 闻言,那本来已闷头走出两步的孩子顿住了脚步,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来。这会儿才看清,那小孩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漆亮的眼睛也失了光彩,只知道转动眼球木楞地看过来。 此人正是那日独自走下伏春山的秋望舒,那夜她晕倒在医馆门口,再醒来时,才得知秋臻已从七侠之首沦为正道反贼,而自己也成了让人怜悯的失恃之孤。 那一日,不知为什么,那人在拿走剑册,带走庙外的李慕舸后,并没有将母亲的宝剑一并带走。 于是,秋望舒在坟前跪了一宿,最终只拿走了秋臻的剑和那条绣着石榴花的发带。 她听了母亲的话,没有去找青临门,甚至,都没有联系同在中都的华南姐和小泉姐。 因为即使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希望她们对自己露出同情的表情。 所以在将秋臻掩埋下葬后,她便如幽魂一般在伏春城游荡着,直到半月前,书肆的老板娘顾云缃可怜她,留她在店里做些杂活儿。于是她将伏春山的事全部咽下,将更星剑悄悄藏在库房房梁上,装作一个寻常少女的样子,在书肆中帮忙看店和跑腿。 这一个月来,冷雨连连,秋蝉哀鸣。即使用被褥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可秋望舒还是一夜又一夜地受困于这残败风雨声中。 今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既然又早早被檐外雨漏声吵醒,她便干脆披上了披风,系紧了兜帽,去秋臻坟前又消磨了个半日。 不用开店时,她会跑去城外看秋臻。因为不信什么上供祭祀之说,所以每次都是空着手去,呆坐个半天又空着手回来。 时间一久,就有嘴闲之人说她是犯了癔症,甚至有人说她是得了疯病。这些她都清楚,但她不在乎。包括今天遇到的闲汉,也跟那些人一样想拿自己的的沉默来当消遣。虽然明知这一点,明知道跟这人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在听到他问起这张纸片时,秋望舒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动了动干裂出血的嘴唇,执着地反驳道:“……她不是反贼。” 嘿,这倒有意思了。闻言,那无赖咧开一口黄牙,嬉皮笑脸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说着还嫌不够似的摆起手来,继续取笑道:“就听了点书,就成什么追随者了?” 攥紧了手中的纸张,秋望舒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道:“那你们又清楚什么,不过就凭一张纸。” 闻言,无赖哈哈大笑道:“要清楚什么……谁管他谁生谁死,谁正谁反,我们不过看个乐呵罢了。” 说到这会儿,他已经确定了秋望舒就是在书肆中帮忙的伙计了。于是,他便更放肆了。拿准了秋望舒在这城中孤身一人,他毫不顾忌地扬起手来,做出撕纸的动作,颇为下流地嚷道:“撕吧,撕吧,撕回家给那书肆里的泼妇擦脚去!” 说完,他似乎从自己的污言秽语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似的,将茶碗狠狠砸在桌子上,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话过分了,叫周遭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有的好奇地看着没有反应的秋望舒,有的颇为嫌恶地看着那无赖。可谁知,还没看清秋望舒的表情呢,变故就突然发生了! 在无赖放肆的笑声中,秋望舒“噌”地一下突然暴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茶棚中,使劲了全力一把将这无赖狠狠推到了地上! 不是都说她撒癔症么,那她就干脆将这名头坐实了! 用尽了全身的力劲,秋望舒狠狠地将那纸塞进了无赖的嘴里,并用两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下巴,让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掐着他,就好像在掐着那杀死母亲的人。耳边仿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她:“杀了他,杀了他,他和青临门的人没有什么两样,都该死!”于是,在那一声声的催促下,秋望舒失去了理智,虎口越收越紧,几乎将她那日所有的无力与怨恨全部发泄了出来。 她恨李慕舸,恨野心勃勃的青临门,恨最后杀死秋臻的那个人,但最恨的还是那日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秋望舒此时已然看不清眼前人是谁了,甚至一只手朝下挪到了这无赖的脖子中间。感受到掐住自己脖子的一股狠劲,这无赖惊慌地朝锢着自己的秋望舒看去,却只能看到她此时狰狞的面目,和一双红得好似恶鬼罗刹的眼睛! 大概是被秋望舒的样子吓蒙了,这无赖这会儿居然忘了自己明明可以掰过一个没自己高的小孩,于是他只能干瞪着眼睛,摇晃着头对着四周惊恐地大叫求助着:“唔嗯,唔唔唔唔————!” 秋望舒使出的力气越来越大,不知是下巴快要脱臼还是真要没气了,这无赖几乎翻起了白眼来。到了这时候,周围茶棚里的人才意识到这不是寻常打闹,秋望舒是真的要掐死这个无赖。 生怕出事,周围茶客和小二也赶紧围聚过来,你一下我一下地想要拉开秋望舒。四周一时吵闹得很,有人在劝她放手,有人大喊着赶紧把那无赖往后拽。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秋望舒茫然地任人拉扯着,木楞地看着在自己手下挣扎的人,然后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做一点意思也没有。 恢复了一点理智,她木然地放开了手,眼神飘向了人群之后,那只露出一角的伏春山。 那夜,那人腰间挂着一只孔明锁,一剑穿心,杀死了母亲,可自己现在掐住的并不是那人啊。 自己现在这样是在做什么呢,是因为不敢面对那个根本无能为力的自己,所以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出气么? 那这样做,能出气么,秋臻能回来么? 霎时间,无力感便涌上了心头,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给你擦嘴吧,我不要了。” 说完,秋望舒便不管不顾地朝后退去,退了不过两步,便结实地撞到了方才拦住她的一个人。茫然地抬头望去,她好像想说抱歉的,可是在看清周遭面色紧都很张的众人时,她的话却又停在了嘴边。 是啊,秋望舒在心中黯然自嘲道,我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疯子吧。 那便当我是疯了吧。 闭上了嘴,再没有说任何一个字的力气,秋望舒低下头来,顺着给她让出的缝隙,沉默地走了出去。 眼看她走出了茶棚,身边又挡着这么多人,方才还吓得脸色发白的无赖倒来了精神,在后头边咳边骂道:“咳咳咳,有,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哪儿染来的疯病!我,碰着你真是晦气!” 虽然秋望舒下手是重了些,可这泼皮这骂得忒难听了,连周围茶客都听不下去,有的认出来她是在顾云缃书肆里打杂的孤女,便忍不住替秋望舒抱不平,在后头你一句我一句道:“闭嘴吧你”,“活该吧你就”,但这些秋望舒已经毫不在意了,她就好像失了魂一般,也不系上兜帽挡雨,就这么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茶棚,走进了雨中。 离开了茶棚后,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也没把伞,也不往檐下走,引得撑伞赶路的人频频回头。可秋望舒就跟看不见似的,只管无意识地迈着步子,累了就坐在门槛边,歇会儿了又继续走。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身边路过的人越来越多,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这样嘈杂的声音,最是能调动人心中最浮躁的思绪。 于是,在一片杂乱声中,秋望舒“嘭”的一下,猝不及防地被人撞得跌坐在地。 呆愣了半晌,直到又差点被路过的人踢到,秋望舒才惶然地抬起头来。 即使在下雨,来往的人却也络绎不绝,抹去了脸上纷乱的水渍,秋望舒默默地打量起四周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走到了通往南北各处的渡口边。 来往于渡口与城中的人形形色色,有搬货的脚夫,有满口粗话的船夫,有带着侍从的商客,还有……带着孩子,不知道是要回乡还是出游的母亲。 恍惚间,她听见了孩童的嬉闹声和紧随其后,没什么威慑力的呵斥声。 似乎为这熟悉的场景所动,秋望舒的睫毛抖了抖,抖下了几滴从发尖流下的雨珠。 如果,她是在想如果,那日,她和娘下了伏春山,现在又会在哪儿呢?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地窝在这伏春城中吧。 想着想着,秋望舒的神色逐渐黯淡了下来。 想这些做什么,自己如今连家都不敢回,又还能离开这伏春城,去哪儿呢? 撑着早已冻僵的手,秋望舒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将贴在眼前的湿发捋到了两边,便打算提脚离开这过分热闹的渡口边。 雨一直没有停,淋得她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三寸之地,于是她只能用湿透了的袖子擦过眼前,模模糊糊地朝着书肆的方向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却听到了前头船夫异常激动的争执声。 大概是又有人还价了吧,她这样想,总之也不是什么叫她感兴趣的事。 她现在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只想回去裹着厚衣服睡上一觉,把什么都抛到脑后去。所以,她自然没有再留意身边越来越清楚的争吵声,和被围在人群中一个蜷起的身影。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着,秋望舒走出了好几步去,但是方才经过时,耳边还是隐隐听见了船夫激动的喊话声和一阵使劲压抑着的咳嗽声。 “我可没碰她啊!” “她,她是自己抽起来的!跟我可没关系!” “她一直在纠缠,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告诉她就算坐错船我也没办法给她送回去啊!” 雨声嘈杂,所以那人说的话也听不太清。走动间,秋望舒只能听到旁边围观的人细碎而尖利的声音。 “那,那你好歹赶紧把这孩子送医馆啊!” “又喘又咳的,别是要死在这里吧!” 听到“死在这里”四个字时,秋望舒下意识顿住了脚步,然后木然地朝人群围住的地方看过去。 从人群的缝隙中,她勉强看到了一个歪倒在地,似乎在挣扎着的身影。虽然只能看不清真切,可是从那蜷起的身形和露出的秀气下巴来看,分明也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方才建议那船夫送医馆的话一出,船夫立马就变了脸,又方才的惊慌转为了现在的恼恨道:“你好心,你自己送!” 听见地上的少女开始大口喘气,他退了一步,激动道:“谁知道这是不是肺痨啊!就喊我送!” 听他不愿意将人送去大夫那儿,围观众人也立马七嘴八舌地推脱起来:“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啊”,“就合该你船老大送啊!” 每个人都很有理,但是没有人敢蹲下去看看那少女的情况。 听到这里,秋望舒再不能充耳不闻了。她捏起了拳头,皱眉转过头去,拨开了最外头的人朝里望去。 人群中的绿衫少女歪倒在地,方才发出的还是咳嗽声,现在就变成了急促而尖利的喘鸣。她像是被什么憋住,又像是喘不上气来,只能屈起手指,痛苦地在地上划动着,就像是溺水之人,狂乱地寻找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而围在她身边的人,都因为害怕而犹豫着,无人敢上前。 虽然秋望舒不知道她得的是不是肺痨,又是不是什么别的病。 只是,如是自己不管的话,要不了多久,这个人也许会因为咳喘窒息而昏死过去吧。 怔怔地看着,看那少女的动作逐渐无力,秋望舒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渡口周遭是一片雾蒙蒙的白,雾气沉沉地落到那沾满了雨水的脸上,显得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 毫无血色,毫无生气,任由旁人再怎么喊,都没有再回应过一个字。 像极了,娘最后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伏春山的记忆在刹那间涌入眼底,秋望舒惊恐地后退了两步,退到了人群之外去。霎时间,她的全身便发起抖来,冷汗也从背心处冒了出来,激得她忍不住大口吸起气来。 不能看了,不能再看了。 喃喃念着,她惊慌地朝后退去。 可是,等退到快看不清那少女的地方,秋望舒却又颤颤地停住了脚步。 真的要走吗? 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和娘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不属于她该在的地方么? 像被冻僵了似的,秋望舒颤抖着缓缓回看向地上的人。她只能看见了那人浸在雨中不再挣扎的手指,紧接着,就只能听到那人夹杂在急喘声中的最后一句:“冷……” 然后,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没有喘气声,没有咳嗽声,没有人群的惊叫声,渡口边,好像只剩下了密不透风的雨声,连浪打木桩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让秋望舒心里发慌。 不行,不行。 不知为何,秋望舒心中突然狂跳了起来,一声又一声,鼓动着她的手脚,叫她再不能僵立在原地! 她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别的母亲也失去自己在远方的孩子么? 不行!得,得过去,回过去看看! 在密集而大声的催促下,秋望舒攥紧了拳头,再没有犹豫地跑了回去! “让开!” 秋望舒急躁地拨开人群,踩过脚下躁动的雨滴,几步跑到了少女倒下的地方。 秋望舒跪下时,听到了“叮当”一声脆响,似乎是她的膝盖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低下头去,秋望舒诧异地发现,自己膝盖旁边赫然倒着一个玉瓷瓶。 玉瓷瓶歪倒的方向,离少女那伸出的手也只有三指的距离。到这会儿,秋望舒才意识到,原来她方才伸着手是在找这罐药瓶。 吐出最后一个字后,少女便无力地垂下了头,侧趴在了地上。除了喉咙间抽气时隐隐发出的“嗬嗬”声音外,她再没有别的动静了,仿佛再过上一会儿,连呼吸的本能都会一并丧失。 不敢再多耽误,秋望舒急切抬起手中的药瓶,开始寻找药瓶开口的地方。 那药瓶不算常见,瓶顶像鸟喙一般,封口处还塞着一个玉塞。拔开木塞,里面应该就是她要的药了。 来不及多想,秋望舒立马拔出了玉塞,将瓶子推到她嘴边,催促道:“起来!” “快起来喝一口!” 可是少女的眼皮已经阖上了一半,听见她的呼喊,也只是颤颤地眨了眨眼,没有再多的回应了。 见喊不动人,于是秋望舒低下头去,托起她的后颈,用手拔开她胡乱黏在脸上的头发,凑到她耳边迭声喊道:“起来!” “你赶紧,起来喝一口!” 秋望舒越喊,她的头却越歪朝自己的手臂。感受到她越来越微弱的鼻息,秋望舒咬牙问道:“你想死在这儿么——!” 既然喊不醒,就只能强灌了。 心中一发狠,秋望舒使劲捏住了她的脸,用药瓶撬开了她的牙齿,急声大喊道:“算我求你,求你张,张嘴啊——!” 兴许是求生的本能尚存,也许是秋望舒的呼唤起了作用,她苍白的眼皮颤动了几下,随后张开了嘴,本能地发出了吸气的声音! 尝到了苦涩的药味,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紧紧地握着秋望舒的手,仰头灌下了一口药。 服下了药,她无力地仰头喘着气,但此时的喘气声已不是急促的喘鸣了,倒像是劫后余生的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秋望舒跪得腿都有些麻了,少女才掀起泛红的眼皮,转了转眼珠,缓缓打量起四周。 她眼中还带着点懵懂,但等看到托着自己的秋望舒时,她却屏住了呼吸,楞在原地,眼中渐渐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方才耳边,除了自己急促的喘声以外,她唯一能听见的就是秋望舒的声音。 虽然还没缓过神来,可是濒死的记忆却先一步涌了上来。一瞬间,后怕的眼泪便从她眼中流了下来,混在雨中一起打到了秋望舒的手上。 然后,手背上便是越来越多的眼泪,多到秋望舒几乎分辨不出来哪些是眼泪,哪些是雨了。 不知为何,秋望舒脸上也流出了眼泪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压下了哽咽,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那人,颤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40-50 第041章 出阵水潭 等易君笙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可以往前走时, 秋望舒已经打着火折子探好了前头的路。 前头有?一条狭道连接三个一模一样的洞口,其中两个是死路,已经被秋望舒打上了标记。剩下一个因为想着还在原地?的易君笙, 所以还?没来得及去细探。 摸着狭道两边的石壁,秋望舒折返回来,捎上了已经追着她走到半路的少庄主。 易君笙跟在她身后, 小心地踩着脚下。即使喘疾已缓和了许多,但体内仍有?一股钻到骨缝里的恶寒。于是,在感受到过?耳的阴风时,易君笙忍不住皱眉瑟缩了一下。 地?面本就崎岖不平, 她这一下, 险些把自己晃得又要再?摔一回。 见状,秋望舒赶忙伸手抓住了她。 隔着一层略显单薄的衣衫,秋望舒掌心下碰到的皮肤却不带一丝温热, 甚至比方才情急之下她碰到的温度还?要再?低。 这不该是正?常的温度。 犹豫了片刻,秋望舒开口问道:“你冷么?” 听到秋望舒的问题, 易君笙却答非所问道:“有?丘姑娘扶着,也还?好。” 是听岔了还?是冻得神志不清了? 她明明问的是冷不冷,不是能不能走。 但听易君笙这么说,秋望舒还?是悄悄地?扶住了易君笙的小臂,让她能更方便地?借力。 秋望舒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易君笙的眼睛,看到她伸出的手,易君笙垂眸无声地?笑了笑。 “多谢丘姑娘。” 到了稍微平整一点的地?方, 秋望舒才松开了手, 走到了易君笙前面。 虽然走在面前三步之处, 可她的脚步却比之前慢些,似乎是顾及着身后的自己。 于是乎, 在盯着秋望舒的背影看了半晌后,易君笙轻声道:“丘姑娘,你很?会照顾人。” 顿了一顿,易君笙更进一步,问道:“是照顾过?家中姊妹么?” 闻言,秋望舒的身形一滞。偏头看了一眼易君笙,秋望舒随口回道:“我没有?姊妹。” 确实?没有?,自打她记事?起,小院里就只有?她和秋臻,别说姊妹了,她连一个亲戚都没听说过?。 “是么……” 听完她的回话,易君笙的声音听起来竟还?有?些轻松。 不清楚易君笙这么问的用意,秋望舒只能默默琢磨地?闷头走着。 没走几步,却又听见身后人突然问起:“那丘姑娘是如何知道……缓解喘疾的法子的?” 那声音轻得捉不住,一字一字地?落到了耳边,即使?没有?回头,秋望舒也能清楚,背后那个人的眼光应该凝在了自己身上。 可能是这一路的共患难叫她放下了些许戒心,也可能是习惯了易君笙的存在,沉默了半晌后,她竟然破天荒地?回答了这个窥探她过?去的问题。 “以前……有?人在我面前发作过?。” “后来,也在书上看到过?。” 如果秋望舒在此时回头,就能看见因为她的回答,而悄悄弯起嘴角的易君笙。 似乎是听到了叫人感兴趣的回答,可是易君笙却没有?因此满足,反而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人,固执地?追问道:“丘姑娘说的,是什么人?” 这一句话让秋望舒蓦地?愣在了原地?。 什么人,大概是……很?久都没有?被自己想起来过?的人。 可是,这到底是与她有?什么关系? 像是不欲再?回答下去一样,秋望舒生硬道:“……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么? 秋望舒埋头走着,一声都没有?再?吭。 可是易君笙却看了她半晌。她看得很?认真?,认真?到几乎可以描出发带上的纹路,认真?到连秋望舒都感觉到了这种同从前不一样的注视。 易君笙看人,从来就如蜻蜓点水一般,只是轻轻一眼,不冒犯,也绝不多做停留。 可这一晚却不一样,那目光好像很?长,长到自己甚至都能感到末端就连在自己的假面之下。 然后她听见易君笙问她:“那出去之后,丘姑娘会记住我么?” 此话一出,秋望舒立刻停下了脚步。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她愣愣地?转过?头去,微张着嘴巴,惊异地?看着身后的易君笙。 她试图在易君笙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神色,可是易君笙却不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一阵沉默在两人中间弥漫开,过?了半晌,易君笙才移开了目光,做出了平日里那副滴水不漏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说笑的,丘姑娘别在意。” 说罢,便动了动脚,面色如常地?绕过?秋望舒向前走去。 刚迈出一步的时候,两人突然听到一声,不知何处传来的,细微悠渺的“滴答——“声。 如果没听错的话,刚刚传来的,是一声滴水声。 顾不得方才的古怪气氛,秋望舒转头看向了易君笙。见易君笙的神情也和自己一般,她迟疑道:“你也听到了?” 皱眉细细聆听了一阵,在又听到一声“滴答”后,易君笙肯定道:”听到了。” 这次除了滴水声外,她们似乎还?隐约听到了汩汩流动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后,秋望舒终于确定了水声的方向,干脆道:“走这边!” 片刻后,两人穿过?了右边的第三个洞口,来到了一处寒潭边。 寒潭中有?幽幽流水声,寒潭上有?水滴“滴答”而下的清脆声,那正?是方才两人听到的声音。 看到寒潭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又抬头看向寒潭尽头处。 寒潭与石壁相?接处,静静地?立着一扇石门。 如果林恣慕所说不错,那这应该就是她们寻觅已久的——出阵之门。 在靠近查看后,果然,不出两人所料,这门仍然设了独门机关锁。只不过?凑巧的是,这机关锁的形状叫人十分眼熟, 用拇指和食指围成?一圈,刚刚好就是这圆锁的大小。这样的尺寸,这样的形状,很?难不让人想到之前在长飚破空阵中,花了五人不少力气才捉住的小东西——金雕飞羽。 可是金雕飞羽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们现在又被困在这洞底,连形状相?似的替代品都找不到。 正?在苦恼时,却见身旁的易君笙突然伸出了手,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机关锁中。 “什么东……” 然而在看清她手中的东西时,秋望舒刚问出口的话便戛然而止。 易君笙手上拿着的,不正?是那早跑了个无影踪,害得她们在木鸢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金雕飞羽么? 见秋望舒的眼神诧异地?在金雕飞羽和易君笙脸上打转,易君笙弯起了嘴角,十分无辜地?解释道:“这东西本来是跑没了。” “但不知道怎的,木鸢起飞时,又被风刮来我这儿,我便干脆顺手带过?来了。” 将金雕飞羽推进锁孔中,听着机关发出的“咔哒”声,易君笙轻笑一声,回头道:“没想到,当真?能派上用场啊。” ……那倒真?是凑巧啊,找了半天,偏偏就在少庄主的兜里。 怀疑地?看了一眼易君笙,秋望舒幽幽地?挪开了视线。 易君笙的话音落下,机关门便朝内缓缓打开来,可是里面透出来的,没有?通往外面的横道,只有?一个悬挂在竖直狭道中被绳索吊起的窄小石匣。 看见里面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腹疑惑地?探头又朝石匣看去。 这石匣小到什么地?步呢,小到身长六尺之人都得抱腿蜷起才能勉强进入。 但石匣之下,也确实?是一条竖直昏暗的石道。 石道如古井一般,幽暗无声。只有?当风自石道底吹上来时,才能嗅到一丝千苍谷独有?的龙柏辛冽味。 确定了这股味道后,秋望舒心中渐渐激动了起来,如果百影门当真?处在千苍谷深处,那这石道肯定就是林恣慕口中所说的出谷狭道了! “是石梯机关么?” 看易君笙摸到了两人头顶上的另一处机关,秋望舒皱眉问道。 机关是个刻着朱雀纹的石块,而石块周围,还?连着两片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雀羽形状。 “试试就清楚了。” 皱眉看了一会儿,易君笙小心地?按下了机关。 石缓缓降下,没入了一片黑暗中。 虽然看不清石梯,可是绳索的声音依然昭示着石梯的运行。 原本还?担心石梯不能用了,现在看来,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不过?……想到石梯和这狭窄的石道,秋望舒才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凉下了一半。 就算石匣能通向谷中,可是她们两人中,也只有?一人能进到这石匣内。 转念一想,那……若是一人进去,另一人攀着吊绳,站在石匣顶上呢? 像是回应她的猜想一样,原本平静的石道中,突然响起了令人在意的稀碎声音。那声音,像是那无处不在的,又不知怎么被触发的机关声。 有?了高临阵和长飚破空阵的经验,在听到那声音的第一瞬,两人就迅速从门边退开,顺便还?将石门抵上了。只留一丁点缝隙,让她们能看见这次蹦出来的又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轰——”的一声,炽烈的热气从自石道底部窜上来,火舌肆虐,瞬间就映红了昏暗的洞底! 将那门缝彻底关上,秋望舒心有?余悸地?朝易君笙看过?去。 这门后,居然又是和那玄天火阵如出一辙的火阵, 等火势退去后,两人先?是听到了“叮”的一声,随后又听到石梯自底部回升到原地?的声音。紧接着,便看见机关旁的一只雀羽缓缓亮起了幽幽的红光。 这下,她们明白了,那机关旁的雀羽记录的……大概是石梯运行的次数。 而如果她们的猜测没错的话,这会儿,石梯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次。 再?次打开了机关门,两人面色复杂地?看向那个在火焰中安然无恙的石匣。 乘坐石梯的机会只剩下一次,而石井中的火阵也只容一人通行。 这下,情况又棘手了起来。 就在秋望舒觉得无奈的时候,流水的声音却又重新弥漫在耳边。 在石洞的动静停下后,流水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同时,一个不确定的猜想也从这流水声中浮现了出来。 既然此石道连接千苍谷,那潭水自然也该通往出谷中河流处。 思及此处,秋望舒提脚便往潭水处走去。 洞中无杉树,可潭边却有?衫叶,这潭水极有?可能通向外界。 三下两下走到潭边,秋望舒蹲下去,掬起一捧潭水低头尝了一口, 果然,潭水清甜无味,水质又不像死水那般涩硬。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水底应该有?暗洞连接谷中的河沟。 小时候聆松镇上有?一条河沟,她水性不错,常去溪边凫水游玩。若是赌一把,从这水中跳进去,说不定也能出去。 思索了片刻,秋望舒站起身来,看着身后不知何时跟过?来的易君笙,认真?地?问道:“少庄主。” “你会水么?” 闻言,易君笙的神色却冷了下来。直视着秋望舒的眼睛,她缓声问道:“我若说不会,你打算如何?” “把石梯留给我,你自己去试这不见底的潭水么?” 听着她的问话,秋望舒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若是她不会水,那肯定是自己去试这水潭了啊。总不能自己在这儿死等,等看看明天石梯能不能重启吧? 皱眉看了一眼易君笙,秋望舒反问道:“不然少庄主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自然是没有?别的办法,不然秋望舒也不用心一横来打这水潭的主意了。 有?些微恼地?抿直了唇,易君笙生硬道:“丘姑娘倒是一贯热心无私。” 一贯? 她们相?识才不过?半月,如何谈得上一贯? 不知道易君笙为什么生起气来,秋望舒只能将谭边的衫叶拾起,一把递到易君笙面前:“这水色清,无味。” “再?加上这无故出现在潭中的衫叶。” “这分明就是活水,我为何不可一试!” 易君笙反问道:“那若是这水底有?暗流,有?暗礁呢?丘姑娘也要拿自己去试么?” 看着此时咄咄逼人,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易君笙,秋望舒也逐渐收敛了神色,抿紧了嘴唇。 就算如此,就算她说的是对的,那也得赌一把才知道,不然难道两个人要一直耗在这里么? 她直视着易君笙的眼睛,硬声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此话一出,易君笙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便偏过?头去,不再?出声。 垂下眼去,易君笙也不看自己,只是垂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衫叶。如果秋望舒眼睛没花的话,易君笙的神色中居然还?有?几分无奈和……委屈? 第042章 水中渡气 一向都是滴水不漏的人, 又怎会像现在这样?简直就像是在闹脾气一样。 看易君笙这个样子,秋望舒叹了一口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自己方才?的话好像重了些……可毕竟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出阵, 所以两人不能再继续僵持下?去了。 前面总共就两条路,两个人要么都跳下这潭里,要么?一个坐石匣里, 一个跳潭里,根本就没有第?三种选择。 而且……少庄主十有八九不会水,所以摆在两人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选择。 少庄主明白其中利害,也不是纠结困顿之人, 怎么?现在却又别扭了起来?? 是因为……怕自己折在水潭里, 她承不起这人情么?? 脸色白得像纸,眼角又被冷汗晕出了一片红来?。这人都这样了,还?要来?纠结这么?多做什么?。 既然两个人都不想死在这儿, 那自己干脆把话挑明了。 秋望舒抬起手来?,平静而强硬地解释道?:“少庄主, 我这么?选,不是要你?欠我什么?。” 她看?向呼吸不稳的易君笙,一字一顿道?:“是为了让我们活着出去。” 况且……都要赌这一把了,哪里还?管其他的万一。于是她干脆又走近易君笙一步,直视着她的眼睛,出奇冷静地问道?:“更何况,少庄主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是么??” 闻言, 易君笙猛地抬眼, “你?……!” 还?不待易君笙说出一句整话,突然, 从她们掉下?洞底的方向,传来?了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随即整个石洞,连同着眼前的潭水都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咆哮着向洞底奔涌而来?! 扶着谭边的石壁站稳,秋望舒屏息凝神,将?耳朵贴到石壁上,想要辨认出这到底是是什么?动静。 耳中传来?的声?音穿云裂石,纷乱不绝。分明就是洪水冲破每一道?石门,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两人袭来?的声?音! 她们一路走来?,除了这潭水以外,没看?到任何一处水源,那为何此?时会有山洪凭空出现! 难道?是……玉小茶她们那边,又掉进?了什么?阵,触发了什么?机关么?? 可是,还?不等她想明白,声?势浩大的洪水便已冲进?了石潭前的狭道?中! 来?不及再躲去石匣那儿了! 这是涌进?秋望舒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方才?易君笙不乐意去,现在她再想去也来?不及了! 不敢有丝毫犹豫,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回头看?向了易君笙。 既然眼前只?剩一条路了,那也由不得易君笙了,现在她也只?能跟着自己一起再赌这最后一把了。 电光火石间,秋望舒转头,不容拒绝地对?易君笙急声?道?:“我数到三,就憋住一口气!” “一” “二——”怒号声?已至耳边,秋望舒咬牙拽住了易君笙的衣袖。 “三——” 数到三时,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气,拽着易君笙一同跳进?了寒潭中! 翻卷着污色的洪水冲了进?来?,转瞬间便吞噬掉了眼前的昏暗!当洪水铺天盖地灌进?鼻腔的一瞬间,易君笙的喉头便呛出了铁锈味。水底昏暗,她毫无方向地挣扎着,企图往上浮去。动作毫无章法,眼睛难以睁开,她显然已经失去了思考的余地,只?剩下?了想逃出水面的本能。 识海中再没有半点清醒,只?剩下?眼前摇晃的浮游之物。意识逐渐昏沉,可易君笙还?在不甘心地咳着,企图憋住一口气。 嗓子好疼,身体好重,这淹没自己的水却好轻。 眼前似乎闪过了很多东西,忽明忽暗,看?不清真切。像是,三清堂中绿荫和蝉鸣晃过窗格的朦胧形影。 晃悠摇晃到最后,是师君背光而立,一字一句说给自己听的诫语。 “师君,剑道?不孤!” “不,剑道?本孤。” “持剑者,唯有自侍!” ……为何回想起这些话来?,是师君觉得自己松懈了么?? “记得的,师君……君笙,从未有一日敢忘记。” 她只?是,一直会想起一个身影,一个一次又一次拉起自己的身影。 在意识快被冷水吞噬殆尽前,易君笙恍惚地想道?,她……应该已经上去了吧。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易君笙却感觉到有人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将?她扯了上去。然后,在慌乱中,又有什么?贴上了自己。奋力睁开眼睛,她却也只?看?到水波在晃,眼前的人也在晃。 有人捧住了自己的脸,因为水中看?不清,力道?有些笨拙,可是下?一瞬,碰到自己的好像就不只?是手了。 微弱的鼻息间,她感觉到那即将?侵吞自己的铁锈味却突然被阻隔,灌进?鼻腔里的咸涩也突然安分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分辨出来?,那覆上自己的,比水温热不了多少的,是不属于自己的嘴唇。 过了几下?,一股气从渡了进?来?。那股气断断续续的,并不强硬,显然对?方也是强弩之末了。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是易君笙却分明觉得,她看?到了这人的眼睛。 明净而不含算计,锐利却又心软得不行,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恍惚地想着。 碰到日光的那一刻,易君笙盯着她拼命扬起的脖颈,那么?蓬勃,那么?纤细,叫自己根本挪不开眼睛。 原来?,是渴求啊。 是自己从未感觉到过的,希望被这个人用?所有情绪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渴求。 直到上岸的那一刻,秋望舒才?猛地换了一口气,松开了易君笙的脸。 易君笙趴在秋望舒肩膀上,后背弓起,还?在喘个不停。方才?上岸的动作好像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所以她只?能微微颤着,靠着秋望舒的支撑平息着紊乱的气息。 “我一直在……发抖?”不对?,是秋望舒也因为失温在发抖,虚虚的抬了抬手,易君笙费劲地圈住了秋望舒的手臂。 只?有易君笙自己清楚,除了几乎溺毙的恐惧之外,她起伏不定的胸口里还?装了别的,更令她惧怕的情绪。 听清了自己的无处遁形的心跳声?,易君笙垂下?了眼睛,无声?自嘲道?,完了,你?完了。 两人都是同样的处境,湿透的衣服和不留情的冷风一起带走了两人的温度,秋望舒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在水中渡气是无奈之举,她并没有觉得多难为情,只?是……上了岸后两人还?贴得这么?紧密,却莫名叫她手足无措了起来?。 不敢看?易君笙,只?是默默地将?她从自己肩上推起来?,颤声?说道?:“先,换,换衣服。” 听清了她的声?音,易君笙仿佛也才?回过神来?。她轻喘了一口气,随即动了动手将?自己撑起来?。不知?道?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还?是介意方才?水中之事,秋望舒只?觉得易君笙的动作格外得紧绷。 可能是冷水将?身上的温度带走了大半,所以当易君笙的鼻尖擦过秋望舒的颈侧时,她只?觉得那呼吸格外得温热。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背后泛起,秋望舒惊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撑着手就要往后退去。 结果这一动,就带着原本就没拄稳的人和自己一同朝后摔去。 易君笙想拉住她,而她只?想往后逃,于是两人就这样,以一个暧昧古怪的姿势,摔到了一起。 这下?好了,易君笙不敢乱动,秋望舒也没有能再退的地方了。两人的呼吸近乎交缠,秋望舒瞪大了眼睛,直接僵成?了一个木槌。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秋望舒却敏锐地听到了背后一股拧出来?的水砸到地上的声?音。 迅速和易君笙分开,秋望舒回过头去,她惊讶地发现,与?她们走失许久的三人,不知?何时也跟她们一起冲上了岸,此?时正呆若木鸡地站在两人身后,手上拧着衣摆,大张着嘴,却一声?都不敢吭。 刚才?发出声?音的是林恣慕,她实在是忍不了穿着这一身不知?沾上了多少落叶和水中腐物的衣服,从上岸那一刻就开始不停地扭着,拍打着。好不容易用?内力把上衣烘干了,她又弯下?腰去把裙摆的边角也拧出最后一股水来?,那力道?之狠,大有一找到替换衣物就将?这套衣服除之而后快的架势。 她扭得正专注时,秋望舒和易君笙恰巧上了岸。 她们三个不幸触发了轻鸿阵,是在玉小茶的大叫中被冲上岸的,只?能形容狼狈,身心俱疲地互相拉扯起来?。 但看?到这两人上岸后,易君笙贴在秋望舒颊边,鬓发缠在一起,手也将?抱不抱地扣在秋望舒肩上的这幅场景。林恣慕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瞪直了眼睛。 她直觉这两人在和她们分开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可这场景太过微妙了,连一向不吐不快的她也说不出话来?了。 玉小茶和苏临镜就更是了,她们木楞地盯着两个人,一副傻眼的样子,连衣服都忘记烘干了,揪着袖子就这么?僵直在了原地。 上岸时自己就松开易君笙了,所以她们看?到的应该只?是两个人不小心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思及此?处,秋望舒涨红了脸,赶忙反驳道?:“……不是” 还?没不是出个什么?结果,易君笙已经先一步站起来?,替她解释道?:“丘姑娘可怜我不会水……给我渡了口气而已,大家不要误会。” 听到渡气两个字,秋望舒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了易君笙。 明明可以只?说自己救她上岸,或者自己拉了她一把,可这人非要提起渡气来?。她是故意的么?? “渡气?” 闻言,玉小茶狐疑地围着秋望舒转了一圈,目光还?不时在两人身上打转。从易君笙还?沾着水色的嘴唇看?到秋望舒局促不安的眼睛,玉小茶双手猛地插住腰杆,调侃地“嚯”了一声?。 在林恣慕以为她要说出什么?令人咋舌的话时,她却突然收起了审视的表情,咧开了嘴得意道?:“原来?……少庄主还?有不会的东西啊!” 说着,便嘿嘿笑了起来?。 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小茶,林恣慕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起来?,她心中暗道?,真是好奇妙的一条脑筋啊。 好了,两个不灵光,还?有两个,氛围古怪得很难让她不多想。 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跟这样的四个人一起逃出来?了,林恣慕就觉得觉得耳朵里头进?的不是冷得打抖的江水,而是被一时心软和出来?的浆糊。 “见到阿婆的时候,千万别说认识我。” 看?着各有各的狼狈的四人,林恣慕在心中暗暗祈祷。 第043章 血染朱雀楼 沿着水边谷坡爬了?不知多久, 在终于爬到了百影门的石墙外后,五人却抱手站在门外不动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林恣慕和玉小茶又一次杠上?了?。 “你先开门!”玉小茶叉腰催促道。 面对玉小茶的催促, 林恣慕气?定?神?闲:“你们先敲门。” “都到门口了?你?还纠结那么多!” “废话多,有本事就别进去。” “好你?个——” 眼看两人越吵越来劲,苏临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看了?一眼身后各自走神?的易君笙和秋望舒。她只能无奈挺身, 穿到两人中间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 清了?清嗓子,苏临镜对林恣慕正色道:“林姑娘,麻烦你?先开门吧。” “门开后,我们自会奉上?盟主手谕, 说明来意, 断不会唐突了?百影门。” 苏临镜都这?么说了?,林恣慕也只能冷哼道:“算了?,随你?们。” 说着, 便迈步而?上?,朝机关石门走去。 将雀羽箭推进锁孔中时, 林恣慕还不忘撂下一句:“林家不爱留客,喝完一盏茶你?们就赶紧出谷走人吧。” 这?句话都不知道听她说过几遍了?。 不耐地晃了?晃伞,玉小茶道:“知道啦,知道啦!” 在玉小茶刻意拖长的声音中,雀羽一推到底,机关门也响起了?熟悉得让几人后背发凉的声响。 机关门打开,第一个来迎接少门主的, 却不是百影门的哨塔弟子, 而?是一个从门缝中掉出来, 险些砸到林恣慕的僵直黑影。 “嘭——”的一声,那看不清到底是何物的黑影狠狠砸在了?地上?, 吓得玉小茶后退了?好几步,连伞都打开了?! 撑伞遮着自己?,玉小茶盯着倒地不动的黑影,忐忑不安地问道:“又,又是什么暗器!” 她是慌得眼神?不好使了?,可是除她以?外,众人却看得明明白?白?,砸到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具早已没了?气?息的僵硬伏尸。 一只铁矢自前?胸贯穿到后心?,此人死状凄惨,连眼睛都闭不上?。倒地时,还死死瞪着望向一边。 透过那张满血污的面孔,林恣慕似乎是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来。不同于方才开门时的得意,此刻的她像被死死钉在原地一般,惨白?着一张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两眼发直地盯着这?人背后染血的雀羽纹,颤声喊了?一句:“周长老……” 周长老?此人,竟是百影门的长老么! 看着面前?之人手中紧握的箭矢,众人心?中皆有不祥的预感浮现出来。 从意外连连的机关阵,到死于门前?的门中子弟。易君笙所?料不错,百影门,果真是出事了?。 几步跃上?了?台阶,苏临镜扶住了?脚步踉跄的林恣慕,回头对还没回过神?的玉小茶道:“小玉姑娘,劳烦你?先照看一下林姑娘。” 说罢,就和追上?来的两人对视一眼,推门冲了?进去! 她们被轻鸿阵冲出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此时正值晨起晨练之时,可是百影门中却悄无人声,静得只有穿堂风的声音。 地上?有血痕,应该是被林恣慕叫做“周长老”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行而?过留下的痕迹。顺着血痕,三人迈下台阶,穿行于百影门的楼阁中! 跑过校场,顺着前?方传来的铃铛声,三人穿过庭中本该熄灭的石灯,来到了?血腥味更为浓重的朱雀楼前?。 楼顶的惊鸟铃发出了?空洞的响声,檐角的雀羽又将整个朱雀楼笼于浓密的阴影中。 此处原是掌门讲学,门徒研习之地。 此刻却安静得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越靠近朱雀楼,三人心?中的不安就越明显。终于,在易君笙推开了?朱雀楼的门后,三人眼中惊骇达到了?顶峰。 眼前?有一座堆积成山的东西,可是却不是百影门的藏书或者藏物。 而?是摞成了?山的,充斥着血污和血腥气?的门众尸体。 在三人僵滞在门边,哑然失声的时候,林恣慕也挣脱了?玉小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听见了?林恣慕的脚步声,苏临镜最先反应过来。她背过身去关上?了?门,转头对两人低声道:“她不能看。” 可是显然,单凭这?一句话是拦不住林恣慕的。 苏临镜拦住她的腰,她就用手脚去推那门。边推,边颤声问道:“里,里面是什么?” 看着三人的表情,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被拦住的原因。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催得她几欲呕吐,可她却咬住了?牙,狠力挣扎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 “让我看清楚!” 林恣慕的动作几近癫狂,苏临镜和赶来的玉小茶几乎都快被她掀翻在地。 在玉小茶也被推到一边时,只有秋望舒,不仅没有出手阻拦,反而?还盯着林恣慕,缓缓说道:“她迟早要看的” 她盯着的人是林恣慕,却又不仅仅是林恣慕。 “你?们拦不住她。” 停顿了?下,秋望舒面无表情道:“让她去看吧。” 终于,在苏临镜和玉小茶楞楞地松开手后,林恣慕抬脚朝前?扑去。跨过门槛,她死死地望着面前?的尸山,浑身颤抖着,几乎快要站不住。 她希望自己?看到的是错觉,可她又清楚她看到的分明就不是错觉。 眼前?被压住的每一个人都穿着那身严正神?秘的黑袍,垂下的袖沿上?绣的都是她看过不知多少遍的雀羽纹。 在看见其中一人手中死死攥住的连影驽时,林恣慕的面色由青白?,化为了?失去神?志的涨红。透过每一双写满怨恨的眼睛,她咬紧牙关,一个一个地翻找着,企图在其中找到一个皱纹遍布,不苟言笑的面孔。 可是,不论她怎么找,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相似的身影。 几欲绝望之际,却听到身后的易君笙突然开口对自己?说道:“这?些人里面,并没有林掌门。” 闻言,她带着满目猩红,越过面前?的尸山,看向对面的易君笙。 接到林恣慕的眼神?,易君笙站起身来,又重复了?一遍:“林姑娘,我确信,林掌门不在这?里。” 在林恣慕被挡在门外时,她就检查过一遍了?。所?以?她确定?,被堆在这?里的,全?是百影门的徒众。 似乎用了?很久来思考易君笙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久到苏临镜忍不住进来查探时,她才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朝东院跑去。 她越跑越快,快到连秋望舒都追不上?她的步伐。 在她搬开棋桌,跑进一处暗门后,秋望舒终于在这?布局复杂的楼宇中跟丢了?她。 这?是林恣慕住了?这?么多年,熟悉到了?骨子里的地方,她要是想要躲过去,谁又能追得上?她! 她曾跑过这?里的每一个暗门,只为了?躲过阿婆和其余长老的罚课。 可是今日,她每跑一步,都在心?中祈祷等她跑到阿婆和她同住的半山居时,等在暗门后的,是手持戒尺的阿婆! 步伐慌乱地跑出半山居的月洞门,她跃下台阶,朝着匾额下的房门跑去! 半山居中静得出气?,但她听到了?格子门后隐隐传来的窸窣声。她惊喜地跑过去,眼前?似乎已经?浮现了?一个肃容而?立的身影。 “阿婆,阿婆……” 嘴里低低念着,林恣慕满怀希望地撞开了?门。 可是等她站稳后却发现,门后的人根本不是头发花白?的林三娘,而?是一个叫她恨不得将其抽筋剥骨之人! 身穿一身软甲,头发挡住了?右脸的划痕,却挡不住他眼中的阴戾。此人正是当年害死她父母,重伤林三娘,盗走破山骨的叛徒——秦漠! 见林恣慕跑进来,他也不慌,反而?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古怪的笑容,缓缓对林恣慕道:“来得可真慢啊。” “我都快把这?些,给烧完了?。” 他让开身,给林恣慕看见背后烧成黑灰的一堆书本。 这?些都是林三娘倾尽毕生所?学,所?撰写的机关阵法图。 咬牙抬起头,林恣慕看遍了?半山居的每一个角落,随后恨声道:“秦漠……” “我阿婆呢!” 听了?林恣慕的话,秦漠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你?阿婆?” “你?来的路上?难道没见到么?” 忍住撕下他虚伪脸皮的冲动,林恣慕捏住了?拳头怒吼道:“她不在那里!” 听见那里二字时,秦漠费解道:“哪里?” 思索了?片刻,他似乎反应过来林恣慕说的是何处了?,于是低声笑道:“你?说朱雀楼?” “她是掌门,自然不会在那里。” “我把她和那些废物长老们,一起丢到玄天火阵里了?。” “怎么样?,烧得旺吧?” 似乎是觉得林恣慕的反应太过好笑,他竟然低下头,捧腹笑出了?声来。 在他刺耳的笑声中,林恣慕缓缓抬起头来,红着一双眼喊道:“秦漠……” “我在啊,少门主。” 再也压不住心?中汹涌的恨意,林恣慕抽出手中长剑,嘶吼道:“我要你?的命——!” 带着一股可焚化万物的愤恨,她不顾一切地将剑刺向不断闪避着的秦漠! 险些被林恣慕刺中手臂时,秦漠还有心?思笑问道:“你?气?什么?” “你?不是一直恨百影门避世自封,所?以?才出去了?这?一趟么!” 似乎是嫌林恣慕还不够愤怒,他竟然继续挑衅道:“我是替你?帮他们出世啊!怎么还要我的命呢!” 林恣慕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疯狂地大吼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可她越愤怒,秦漠笑得就越是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是觉得林恣慕不自量力得让人发笑。 似乎是笑累了?,他也不欲再演了?。只见他抬起那双狰狞恐怖的眼睛,猛然伸手扭住了?林恣慕的剑锋! “你?怎么杀我!” “连那老婆子半分皮毛都没学到!你?也配拿这?火棍指着我!” 血滴顺着剑锋低落下去,可他只顾红着一双眼,盯着林恣慕,狠声道:“老婆子就想传位传给你?这?种废物么?” “真是老糊涂了?!” 剑锋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扭曲着,而?林恣慕的手腕上?也传来了?一阵刺痛。可是听到老糊涂三个字时,她眼中的愤怒却突然暴涨,涨到了?她咬下痛呼,以?内力震开了?秦漠,回身以?疾光电影之势将剑轮番刺出! “闭嘴——!” “你?也……你?也配提她!” 闻言,秦漠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我为何不配!” “比起你?这?废物来,我有何处对不起她林三娘!” “二十年来,我从未辱没过她的名头!可她却不愿将破山骨传给我!” 一掌将林恣慕掀翻在地,他低头踢向背后的箱柜,弹出了?一把足有一人高的长弩来。 长弩出现在他手上?的瞬间,林恣慕的瞳孔骤然紧缩,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弓身如?划过天边的弯月,弓弦细如?青丝,却可承破山之力!那是林三娘用了?一辈子的神?弩——破山骨! 露出了?一个几欲癫狂的狞笑,他举起破山骨后退几步,大吼道:“也罢!百影门虽负我,但我却不能耽误你?们阖家团圆!” “少门主,下去替我带句话给你?阿婆吧。” “就说……我秦漠,多谢林掌门厚待!” 他狂笑着朝后退去,可林恣慕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弩匣出箭,箭矢搭上?弩弦的模样?。 那箭矢所?对的方向仿佛不是自己?,而?是她在百影门中所?有的回忆。 阿婆没了?,师姐师兄,长老们,匠师们都没了?,现在连破山骨也对着自己?了?。 她已是孑然一身,既如?此,就算能杀了?秦漠,又有什么意义?一阵绝望从后心?处蹿起,绑住了?林恣慕的手脚,牢牢地将林恣慕钉在了?原地。 她是失了?全?身的力气?,可是不远处的秦漠却扣下了?长驽的扳机。 万念俱灰之际,却有一声熟悉的喊声,踏破了?房顶,生生喊醒了?自己?。 “林恣慕!” 震惊地抬起头来,林恣慕看见秋望舒于房顶落下,毅然挥剑劈向了?秦漠的手臂!在秦漠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将破山骨掷向了?远处的自己?。 “接着——!” 惊慌地接住了?沉甸甸的破山骨,林恣慕踉跄一下,赶忙看向正对上?秦漠的秋望舒。 护甲被更星剑生生劈开,秦漠护住手腕咬牙后退一步,朝傻眼的林恣慕恨声道:“你?就这?么害怕么,找这?么多尾巴来!” 说着,从袖中弹出一并短匕来,直直抹向秋望舒的脖颈! 可是下一瞬,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惊丛剑如?韧丝一般紧紧缠住他的手腕,将手腕连同短匕一同削下! “啊——————!” 血雨中,突然出现的易君笙在秋望舒身边站定?,冷眼看向眼前?的痛呼之人。 第044章 林晏霜 眼见手腕断在自己眼前?, 秦漠捂住血流如注的手,疼得跪倒在地,只能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神情戒备的几人。 可是, 背叛师门,屠尽师门满门之人,又怎会因为失去一只手就坐以待毙呢? 佯装了片刻后, 秦漠突然转头,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撕开了披风,露出了底下的软甲来。霎时间,数十支毒箭自?他软甲盘扣处射出, 如密雨一般刺向了三人! 趁秋, 易二人挥剑抵御时,秦漠狞笑?一声?,顶着满脸血污冲向了林恣慕。 毒箭和短匕已尽, 又断了一臂,本以为秦漠的暗器已到山穷水尽之地, 可谁料,只是一偏头的功夫,他竟从嘴里吐出了几只金雕飞羽来! 金雕飞羽还是阵中的金雕飞羽,但是在空中划过时,竟然淬出了一股烈火,直逼刚刚挥开毒箭站起身的林恣慕!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红伞不知从何处掷出, 生生阻断了火球的攻势。 将伞上残留的火苗旋开, 玉小?茶怒目转身, 看着伞面心疼地大?喝一句:“狗贼,差点烧了你姑奶奶的伞!” 喝罢, 玉小?茶还不忘转头用手肘给?林恣慕一下,“愣什么神!不是要他血债血偿么!” 眼见火球再一次扑了个空,人数又再加了一人,秦漠就算再恨,也只能趁机撤退。不甘心地扔出了几枚烟雾弹,秦漠用身体撞开林三娘写字的长?桌,准备借机从窗边逃出! 可是,足足惹恼了四个人,又哪是那么容易逃掉的呢。后有斜飞而来,意?欲断他后路的更星剑,前?有已亮出伞顶利剑,骂骂咧咧而来的凤凰伞,他根本就是连逃的路都?没有。 咽下一口?血沫,秦漠额上的青筋尽数暴起,眼中冒出了垂死?挣扎的癫狂之意?。 ……今天他要是得死?在这儿,那林恣慕一行人也别想把自?己摘出去! 用尽最后的力气,秦漠翻身一滚,滚到了侧边的连枝灯旁,飞速握住了灯柱! 要知道林三娘房中的连枝灯并非普通的铜灯,而是触发半山居火弹的机关!如果连枝灯被?拔起,今日死?在这半山居里的,就不只是秦漠一人了。 更星剑已刺偏在他身侧,凤凰伞也还未到他面前?,此时,是真真正正的无人牵制之时。见状,他咧出一个扭曲的笑?来,伸手就要将灯拔起。 就在灯座即将离地,五人即将葬身火海之时,秦漠耳中却突然传来了了一声?熟悉的,弹拨箭匣的声?音。 清脆响声?中,他惊诧地回过头,却看到了在玉小?茶的红伞背后,一人架起破山骨,凌空跃起! 借着玉小?茶的掩护,林恣慕跳上了木箱,于?半空中搭上了弩弦。迎着秦漠令人作呕的目光,她坚定地扣动了破山骨的扳机。 破山骨出箭之声?响彻耳边,“嗖——”的一声?,那四支羽剑掠过帘栊,掀翻长?桌,最后破开了眼前?浮尘,钉穿了秦漠的两只手臂! 撕裂血肉的声?音瞬间响起,秦漠瞪大?了眼睛,牙关咬得死?紧,竟是疼到了连喊都?喊不出的地步。 而林恣慕并没有打算给?他留下一口?气。 什么慢慢折磨他,叫他求死?不能,那都?解不了恨。 血亲同门尽数死?于?他手,她就是要这叛徒死?个不明?不白! 恨意?在眼中越发汹涌,林恣慕再次搭上弩弦,直直射出了六发羽箭! 直到第六支箭穿透了秦漠的胸膛,叫他再扛不住吐出几口?鲜血来,林恣慕才颤着手,放下了手中的长?弩。 迎着玉小?茶惊叹不已的目光,林恣慕迈出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已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人。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仅剩的一只手也在地上盲目地抓着,这样子?狼狈极了,一点都?不像曾经那个风光无限的百影门首徒。 他曾是百影门最好的匠师,是林三娘引以为傲的首徒,甚至差一点就成?为了百影门的副门主?。可是,就因为不甘居于?门主?之下,他叛出师门,害死?师友,让百影门只剩自?己一人。 凭什么呢,这样一个可笑?可怜之人,凭什么觉得能让阿婆为之偏颇? 死?死?地盯着再爬不起来的人,林恣慕开口?,戳破了他最后的不甘。 “没能杀死?我,很不甘心吧?” “可我知道你最不甘心的事情不是这个。” 顿了一顿,林恣慕居高临下地嘲讽道:“你最不甘心的,是不管你做什么,阿婆所属意?的能继承破山骨的人,从来都?只是林家的女儿,而不是你。” 听清了林恣慕的话,秦漠突然睁大?了眼,像被?激怒得失去了理智一般地挣扎了起来。那仅剩一只的手也在地上胡乱抓着,不知道是想要反驳还是要咒骂,他张开了口?,嘶哑又含混地叫出了声?。 可是不论他要说什么,林恣慕都?不会给?他机会再说了。 面无表情地扬起手来,在充斥着她所有亲近回忆的半山居里,林恣慕用秦漠念了也恨了一辈子?的破山骨,砸断了他最后一声?呜咽。 “嘭——”的一声?闷响后,耳边再也听不见含混的低呼,半山居又重新归于?平静,静得能听见什么东西轻轻砸到脚下的声?音。 “阿婆……” 秦漠已经彻底咽了气,秋望舒听到林恣慕对着窗外轻轻地喊了一声?,好久后,才看到她低下头,拽起了秦漠的领子?,喃喃道:“阿婆,我这就让他来给?你赎罪……” 她没有怒吼,没有痛号,甚至没有对她们说一句话,就这么拽着人往外走。可是秋望舒却清楚地看见了她那淌了满脸的眼泪。 无力地张了张嘴,秋望舒好像想跟她说点什么,或者应该跟她说点什么,可是喉头却被?梗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最后,是身边的易君笙叫住了已经失了神志的人,冷静地说道:“林姑娘” “林掌门没有死?。” 听到这一句,林恣慕的身形一滞,脚步也停下了。 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很久,才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 见她听进?去了,易君笙又重复了一遍:“林掌门没有死?,她一直被?关在水牢里。” 仔细地听了一遍,林恣慕松了手,颤声?问道:“……真的?” 直到这会儿,玉小?茶也回过神来了。听见了林恣慕的问话,她也赶忙肯定道:“是,是真的,方才苏临镜已经去救人了!” 后知后觉地想起时间来,玉小?茶伸手指向外面:“现在,应该已经救出来了!” 顺着玉小?茶所指的方向,林恣慕居然真的看见了,有两个身影逆光而来,缓缓出现在了半山居的洞门边。 湿透了半边衣裳的,是苏临镜。而被?她背着的,那个头发花白,着一身黑衫的,正是被?苏临镜救出的百影门掌门,林恣慕的祖母——林晏霜! 林晏霜的身影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楚,林恣慕眨了眨眼,震惊地张开了嘴。 “阿婆——!” 林恣慕慌乱地冲下了台阶,不顾一切地跑向了苏临镜背上的人。 奔跑间,她被?地上低矮的石灯绊了一跤,绊得膝盖上都?是枯叶和积灰,可她也不想管,只管往洞门跑。 终于?,她跑到了苏临镜身边,接过了苏临镜背上,被?寒气浸透的人! 听着林晏霜胸前?的心跳声?,她终于?放下了心来,脱力般地跪了下去。 虽然苏临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人,但林晏霜还是在这颠簸中,醒了过来。不知道是被?晃醒的,还是感应到了林恣慕的声?音。 林晏霜缓缓地睁开了眼,费劲地看了一圈身边的人,过了好久,才认出了面前?又长?大?了许多的林恣慕,似乎是想怪罪她一去多年,却又庆幸她一去多年,林晏霜张了张嘴,叹息着吐出一句:“……舍得回来了。” 严苛如林晏霜,一辈子?都?没说过什么软话,但独独对这孙女狠不下心来。林恣慕清楚,这一句不是责怪,是气她非要挑在局势崩溃时回来,置自?己于?险境之中。 听见这久违的口?吻,林恣慕终于?再憋不住眼泪,哭出了声?道:“是孙女回来晚了!” …… 冷清了许久的半山居中,久违地点起了暖炉。林晏霜靠在榻上,收起了信纸,冷声?道:“行了,老婆子?听明?白了。” “如今是李慕舸不惦记了,换武林盟惦记上了。” 听出了林晏霜话中的不乐意?,苏临镜恭敬道:“林掌门,收齐剑法后,自?会由盟中各派仔细保管。” 仔细保管?眼前?四人不过是传令之辈,哪能决定得了收齐剑法后的事情。 不过既然她们救了自?己,也救了自?己这孙女。那自?己要是叫人回去复不了命,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叹了一口?气,林晏霜撑起身来道:“百影门既承了你们的情,自?然也就没理由让你们几位,空手而归了。” “只是,我要如何放心,你们一定能将这剑法交予中都?盟中呢?” 以为林晏霜是信不过自?己,苏临镜心中一急,就要拿出潜龙钩来证明?:“林掌门,晚辈”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晏霜不耐地打断了。 “行了,我还不至于?认不得祝融潜的徒儿。” 顿了顿,林晏霜将眼神挪到苏临镜身后的易君笙身上,继续道:“和易闻英的女儿。” 她是早已避世而居,但还不至于?消息闭塞到连各派的继任人都?认不清楚。潜龙钩,玉兰纹,年纪虽轻,但气质沉稳,如此一人,除了祝融潜那老古板的首徒外,还能是谁。至于?易君笙,且不说她身上份不显山不露水的气度,有十分像足了其母,就单说她腰间那把惊丛剑,除了告水山庄的继任人外,还有谁能有? 不过,这四人中,倒确有两人让她看不准。 一个不像中原人,一个藏头遮尾,持剑站在最后。前?者还好,只被?她看了几眼就鼻头冒汗,眼睛圆瞪,看起来是个涉世不深之人。但是……后一个,看似无门无派,可那背后背的长?剑,却叫林晏霜不得不在意?。 于?是,在看得玉小?茶后背都?开始发凉时,林晏霜才终于?开口?问道:“那你呢,是什么来头?” 林晏霜的目光落在玉小?茶和秋望舒之间。她面目冷肃,一双眼睛锐利如电,仿佛能将人的底都?看透。以为林晏霜问的人是自?己,玉小?茶吓得打了个激灵,随即结结巴巴地把底抖了个遍:“我……不是,晚辈名叫玉小?茶,从南兰章来,是惊澜台上拿了个,第,第四,才和她们一起上路过来的。” 生怕林晏霜不信,她还特意?拉上了其余几人:“她们几位都?可以为我证明?!” 被?玉小?茶用手肘拱了一下,苏临镜张了张口?,连忙点头道:“是,晚辈可以证明?。” 听到玉小?茶的话,林晏霜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玉小?茶拿的是第四的话,那就说明?她这现在光顾着卖乖的孙女,连朝光榜都?没能上。 白了一眼陪在自?己身边的林恣慕,林晏霜的眼神越过松了一口?气的玉小?茶,缓缓看向了另一个,自?己真正要问的人。 打从秋望舒进?屋开始,林晏霜就注意?到了她。或者说,就注意?到了她身后的那把剑。 即使装在布袋里,只露出一角剑柄来,可她还是从那剑柄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见秋望舒低着头,一副将自?己隐匿在众人中的模样,林晏霜却冷笑?一声?,开口?喝问道:“那你呢,你又姓甚名谁!提的,又是什么剑!” 第045章 解除易容 此话一出, 其余几?人心中一惊,纷纷转头,担忧地看向秋望舒。 尤其是站在林晏霜身旁的林恣慕, 听到林晏霜问出这句时,她猛地抬头,暗道?了一句不好?! 秋臻盗取剑法背叛师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武林上下谁人会不知。 既如此,林晏霜又怎会任这样一个,与秋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堂堂正正地站在?百影门中呢。 纠结片刻, 林恣慕主动开口, 编着谎替秋望舒打掩护道?:“祖母,她并非来路不正之人!她曾在?阵中救了孙女一命,是与孙女有” “有恩之人”四字还没来得?及说全, 下一瞬,屋内就响起了一声闷响。 林晏霜以手?拍桌,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林恣慕的话:“我问的是她,不是你!” 眼中精光越发凌厉,林晏霜紧盯住秋望舒的眼睛,疾言质问道?:“追魂断雨三更星……你提着秋臻的剑,却还不敢报上名?来么!” “秋臻”二字一出,秋望舒呼吸一滞,猛然抬起头来。 早在?高临阵中拔剑之时, 她就清楚自己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但是于?情急之下拔剑, 和?在?所有人面前被迫撕下伪装, 道?出自己的身份,却不是同一回事。 林晏霜让自己报上名?来, 是也要端着故人的架子,审一审早已命丧九泉之下的“正道?反贼”么? 正道?反贼这个污名?,凭空夺了秋臻的性命,也叫自己一路隐姓埋名?。世人既对此一无所知,又凭什么道?貌岸然地来质问自己。 拳头渐渐攥紧,秋望舒心中甚至萌生?了转身就走的念头。 她大可现在?就走,大不了就是一无所获,绕过百影门重新上路。 可是,要是……林晏霜叫住自己,是因为她了解一些当年的内情呢? 如果她对当年之事也有所察觉,也觉得?蹊跷呢? 在?沉默了良久过后,秋望舒渐渐松开了拳头。 深吸了一口气,她压下心中不平,挺直了腰背,抛开了“丘朝”这个用了一路的假名?,她看向林晏霜一字一顿道?:“晚辈姓秋,名?望舒。” “十?年前,为……青临门所害的女侠秋臻,正是晚辈的母亲。” 没有料到她竟真的会道?出自己的名?姓,林恣慕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 只有林晏霜,在?听到她说的话后,却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话一般,笑出了声来。 盯着秋望舒的眼睛,林晏霜彻底坐起身来,寒声逼问道?:“老婆子是老了,可还没老到认不得?秋臻长什么模样!” “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敢以秋臻之女自居么!” 以真面目示人? 林晏霜想看的是什么样的真面目? 是要与秋臻有十?分像的眉目,还是饱含切齿之恨,十?年以来无一日能安眠的触目恸心。 既然要看,那她便亲自来看看吧。 沉思片刻,秋望舒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抬袖闭眼,毅然决然地抹过了那张枯黄的脸。 “……!” 遮住脸的手?放下来时,玉小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揪住了一旁的苏临镜! 继承了秋臻英丽的眉目,站在?众人眼前的哪里还有之前那个寡言苦相?之人,分明就是一个眉目鲜活,英气清傲的女子! 毫不畏惧地看着林晏霜,秋望舒缓缓道?:“晚辈,并无一字虚言。” 她解下易容的瞬间,林晏霜瞳眸紧缩,审视的表情瞬间转为了惊愕。 而林晏霜身旁的林恣慕也和?其余人一同,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怔在?了原地。 在?一片哑然无声中,只有易君笙的反应不同。 易君笙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惊讶,她只是出神地看着,像在?看一位等待已久的人,也像是在?看一位意料之外?的人。她就这样默默地看了许久,久到这张久违的面孔终于?与自己记忆中那个小跑才能赶上的面孔对上,她才缓缓收回目光,露出了一个舒展而由衷的微笑。 她曾在?纸上描过无数次秋望舒如今的模样,可没有一次,能像今天?这般把她描摹得?分毫不差。 秋望舒有几?分像秋臻。 林晏霜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一双眼睛生?得?,当真是有七分像。 甚至在?方才那一瞬间,她都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飞扬,初次登上惊澜台的秋臻。 自退隐千苍谷后,时间竟然过了这么久,久到连秋臻的女儿都配得?上她的剑了。 自嘲地笑了一声,林晏霜想,故人已去,自己也年迈病弱至此,江湖,终究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江湖了。 “好?,好?,好?!” 林晏霜连叹三声,拄榻而起,在?林恣慕的搀扶下,她蹒跚地走到了博古架前。 “与其守着这断垣残壁,还不如把剑法给你们,抵了百影门欠你们的人情。” 说罢,她伸手?跟林恣慕要过破山骨,将长弩放进博古架底层的锦盒中,片刻后,架上的白瓷瓶转动了起来,墙上也凭空出现了一道?暗门! 暗门自两边打开,门后没有暗道?也没有机关,有的,只有静静呈放在?石台上的一本薄册。一本类似十?年前,秋望舒在?电光血影中看过一眼的剑册。 那便是——息缘剑法的白虎一卷! 前有秋望舒毅然卸下易容,后有林晏霜慷慨赠剑法。费了好?大的力气,苏临镜才从眼前一件件震惊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难掩面上的激动之情,苏临镜连忙躬身行礼道?:“多谢林掌门成全!” “别谢我,谢你们自己。” 冷哼一声,林晏霜将剑法取出,递给了苏临镜,“若不是你们帮她抢回破山骨,这机关,我也打不开!” 经历了数月的波折,到了此刻,林晏霜似乎也用完了最后一丝精力。她转过身,疲惫地坐回了榻上,缓缓道?:“天?也晚了,既然是远来做客,那老婆子也不能再?赶人吧。” “去吧,恣慕,替我去给客人沏一壶茗眉。” 自己才在?半山居里待了多久?恐怕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这就急着要差使自己出去了? 皱眉看着林晏霜,林恣慕小声埋怨道?:“孙女才刚回来,你就要支开孙女做什么?” 林晏霜虽然没了力气,但显然中气却还在?,听了林恣慕这句嘟囔,立刻回呛道?:“喝你一盏茶就是要支开你了!” “怎么,去外?面野了一圈,连一口茶都不给你阿婆喝了!” “不是……” “不是那就去!” 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最后还是林恣慕先败下阵来,没好?气道?:“知道?了。” 林晏霜语气虽强硬,但她的眼神一直跟着林恣慕,直跟到她出了门才收回了目光。 说让林恣慕给客人沏茶是其次吧,主要是林晏霜想喝孙女的茶了吧。 看了一眼虽然生?气但忍不住回头的林恣慕,又看了一眼虽然板着脸但一直盯着门边林晏霜,几?人在?心中暗想,这祖孙俩,当真是一脉相?承的别扭。 等林恣慕走远了,林晏霜才清了清嗓子,对几?人交代道?:“三位少?侠,可自去南房挑间客房住下。” 话音一转,林晏霜看向秋望舒。 “至于?这位,便看在?更星剑的份上,和?老婆子单独聊聊吧。” 第046章 饲魂草 …… 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秋望舒说过的话, 林晏霜皱眉问道:“你说?秋臻,是死于李慕舸的剑下?” 而在?她三步外,秋望舒反驳道:“不, 杀死我母亲的,除青临门之外,另有其人。” 伏春山的老庙, 弯腰低语的黑衣人,还有秋臻最后刺进自己胸膛的剑锋。这种种一切,她从未有一日?敢忘。 所以,哪怕林晏霜知道的只有蛛丝马迹也好, 秋望舒出仍是攥住了这一点?希望, 问道:“林前辈,可认得腰佩孔明锁,内法蛊人心?智, 为李慕舸所驱使之人?” 蛊惑人心?的内法?除了李慕舸外又有谁,可偏偏她说?这人, 并非李慕舸。 “内法如何蛊人心?智,说?清楚。” 闻言,秋望舒沉声道:“先是一掌,在?我母亲胸前烙下了一个黑色莲纹,让她不敢动?用内力。” “其后?,母亲,只听了他一句话?, 便任由他掌控……引剑自戮, 心?肺麻痹而死。” 引剑自戮……秋臻最后?, 竟是死于如此邪法么?深吸了一口气,林晏霜虽面色冷硬, 但声音中却有几分不忍。 “堂堂七侠之首……竟如此赴死。” “那你母亲最后?,可有和你交代什么?” 母亲交代的话?么? 秋望舒闷声回道:“她让我忘了一切,此生?都不要入中都,去寻李慕舸。” 唯一知情的李慕舸早已在?被钰龙神教灭门那日?化为了一捧枯骨,说?不定那供他驱使之人也死在?了那一日?。 可即便如此,秋望舒还是坚持要一问到底么? 盯着秋望舒的眼睛,林晏霜沉吟了片刻,终是神色复杂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 不可能,若林晏霜特意?留下自己,只是因为她想听听秋臻的死状的话?,那也太过荒谬了。 那林晏霜这般做派,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看看她有几分决心?么? “林掌门” 定定地看着林晏霜,秋望舒话?中没有丝毫退缩。 “即使只有一个字也好” “只要林掌门知道的事?情有半分与当年有关,晚辈便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室内立即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林晏霜虽没接话?,但从她面上惊愕来看,秋望舒的预感兴许没有错。 犹豫了片刻过后?,林晏霜重新看向她,无奈地叹气道:“我虽不清楚其中全貌。 “但……我曾听闻,在?钰龙神教所占的红石崖中,生?有邪物饲魂草,食此草者,或心?智全失,或狂躁嗜血,与野兽无异。” 钰龙神教,虽在?五年前被中都各派歼灭,但在?那之前,也曾是靠邪蛊邪功称霸西?疆数十年的教派。 现?如今,还能讲起钰龙神教的,也只有老一辈的掌门和阁主了。 “十二?年前,钰龙神教的司傩阿曼苏就曾以饲魂草入蛊,只需一息,一字,便足以让平民?教众为她所驱使。” “中蛊者,身缠黑色莲纹,听从蛊主之言。” 听到“黑色莲纹”四字,秋望舒心?中一惊,眼前竟又出现?了秋臻胸前那触目的掌纹。 看清了她的神情,林晏霜心?中也更?明了了几分。顿了一顿,她坚定地对秋望舒说?道:“若有人能将此蛊炼化,或许,可成?你口中所述的蛊人内法。” 听清了林晏霜的话?,秋望舒喃喃重复道:“饲魂草……” “不错。” 说?着,林晏霜话?音一转,目光中有不甚明显的担忧,“只是,若要将此蛊炼化,此人必定会受反噬之苦。” “若是受了这等苦,还能活到今日?的,你只怕是……” 林晏霜虽未说?完,但她的未尽之意?已很?明显了。 若是此人还能活到今日?,那一定不是秋望舒能对付的人了。 可是听了这话?,秋望舒还是固执道:“晚辈不怕” 即便那人再?有多大的神通,也不足为惧,她唯一怕的,也只有十年前无能的自己。 只是…… “只是钰龙神教早已覆灭,晚辈又该往何处去问?” 闻言,林晏霜低笑一声。她看着秋望舒,难得地露出了个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你总能问到的,不然” “你又何故与她们走这一趟呢?” ……是,只要自己还活着,只要那人还活着,不论继明山庄还是西?疆,自己总是能问到的。 也许林晏霜是顾及故人之谊,也许林晏霜是对自己有所求,可不论如何,林晏霜今日?终究是替她指出了一条路来。不知道该以何为报,秋望舒弯下腰深深地朝林晏霜鞠了一躬,语气中是道不尽的感激:“……多谢林前辈!晚辈愿” “愿”字还没说?出口,林晏霜就又一次打断了她。 偏过头去冷哼了一声,林晏霜故作冷硬道:“我不要你拿什么来谢我。” 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林晏霜冷硬的表情中,似乎露出了几分松动?。 “只是,若有朝一日?老婆子咽气了” “你还记得今日?的话?,就烦请替我看看我这不省心?的孙女吧。” 结果秋望舒还没出声呢,背后?半山居的门就在?“哗——“的一声,被人气哄哄地打开了来。 端着两盏茶水,林恣慕看着轻轻松松说?出“咽气了”三字的林晏霜,一时怒上心?头:“你别说?这种话?!” 本来想着,若是这话?被孙女听见了,她心?里还会有些愧疚,但被林恣慕吼了这一句,林晏霜也顾不得别的了,抚了抚心?口,理直气壮地回呛道:“黄土都埋到脖子了,现?在?不说?,你让我什么时候说??” 眼见祖孙俩才好不得半日?,就又要吵起来,秋望舒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默默往门边挪去,把场地让给这刚刚重逢的祖孙俩。 结果,还没等她挪到门边,林晏霜的气就莫名歇了。 没有料到林恣慕因为这一句话?就哭了出来,林晏霜抬了抬手,悻悻道:“还小么,沏个茶就把你哭成?这样。” 手都颤巍巍地去找手帕了,结果嘴上还要嘴硬道:“像什么话?” 之前是喜极而泣,林恣慕顾不得自己的脸面。但这会儿当着秋望舒的面落下泪来,她只觉得又羞又气。 听了林晏霜这句硬气的“台阶”,她放下茶碗,偏头呛道:“反正你也没觉得我像话?过。” 不像话?三个字是骂不出口了,林晏霜只能张了张嘴,小声骂了句:“没规矩!” 骂完,才想起了还在?房中的秋望舒。 看秋望舒在?门口站了半天了,林晏霜咳了一声,正色道:“秋姑娘既累了,便先出去找间客房歇下吧。” “如今我百影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空门空房。” 得了林晏霜这一声令,秋望舒才松了一口气,点?头出去了。 都走出了一段距离,才听到林恣慕小声传来的声音。 “明日?,等你好起来,我想吃你做的糖糕。” 这大概是林恣慕能说?出来的,和撒娇最沾边的话?了。 但林晏霜显然不吃这套,或者是就是吃这套也不会让林恣慕看出来的。 “明日?就好,你当这谷中有华佗还是扁鹊!” “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行?了,闭嘴喝茶吧。” 但到最后?,还是放软了声音,无奈留了一句:“糖糕,以后?再?说?。”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秋望舒低头,似乎是淡淡地笑了一笑,但很?快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转头迈出了半山居。 …… 等到玉小茶收拾好了今夜暂住的客房,准备自告奋勇地去灶房里做一顿饭时,她才从苏临镜那儿得知如今整个百影门,都搜刮不出一个能下锅的肉和菜。 好一顿琢磨后?,玉小茶才用百影门粮仓中仅剩的小米和她们带的干粮糊弄出了一顿晚饭。 林恣慕和林晏霜的饭玉小茶早送过去了,所以现?在?就只有四个人坐在?桌上,对着四碗米粥面面相觑。 秋望舒不出声,是因为其余几人也不出声。而其余几人不出声,则是因为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全新”的秋望舒。 不怪玉小茶紧张,主要是这个新的秋望舒,即便冷着一张脸,也挺……好看。 “阿朝……啊不是,阿,阿,阿” 半天没阿出个整句来,玉小茶面红耳赤道:“现?在?该怎么叫你啊……” 阿朝是不对了,阿舒是不太好听,那…… 看了一眼秋望舒的脸色,玉小茶磕磕绊绊道:“能不能叫你阿” 望字的嘴型还没出来呢,就被桌上的一声脆响给打断了。 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就见易君笙捡起掉在?桌上的勺子,抱歉地看向她,说?道:“对不住,一时没拿住。” 说?罢,她擦干净勺子,对众人抱歉地一笑。 一时没拿住? 狐疑地看向易君笙,玉小茶怀疑道,少庄主平日?里四平八稳的,怎么这会儿就会跟个小儿似的拿不稳勺了? 看了一眼面色正常的少庄主,苏临镜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了秋望舒。既然方才话?头已经被玉小茶挑起来了,那她也就不再?憋着话?了。 思索了半天,苏临镜略显紧张地开口道:“秋姑娘,你母亲” 见秋望舒因为这几个字有些紧张了起来,苏临镜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你母亲的事?情我也只是听闻,并不清楚前后?细节。” “但我相信,你,你这般隐姓埋名,是有你自己的理由的,不是有什么恶意?。” 苏临镜本就对秋望舒的剑术倾慕有加,再?加上这一路的共患难,她早已将秋望舒看做了可以信任的伙伴。所以即使知道秋望舒来路复杂,且多有隐瞒,她也希望能将秋望舒留下。 欲言又止了半天,苏临镜才斟酌着问道:“只是,你……还会与我们一同去继明山庄么?” 第047章 夜宿门中 闻言, 秋望舒的拿勺子动作一顿,楞在了当场。继明山庄她是一定要去的,只是, 秋望舒没有料到的是即便在清楚了她?的来历之后,苏临镜还是坚持要让自己与她们同路。 她?早就?过?了那个死活不愿意和这几?人搭伙的时候了,甚至还有些习惯了同行路上有这几人的存在。所以她?一时都忘了, 自己当时坚持独行的心情。 况且……当时还没入阵呢,都没能走成,那就?算自己现在想走,难道就?能轻松地?走成了么? 张了张口?, 秋望舒迟疑地开口道:“我” 还没“我”出个态度来, 就?听易君笙手边又发出了一声轻响。这次倒不是勺子掉了,是易君笙轻轻地?把勺子搁在碗边。 放下手后,易君笙开口?轻唤了一声:“秋姑娘” 面上不见半分打断了秋望舒的羞愧, 易君笙不慌不忙道:“你在洞中的救命之恩,君笙还没未回?报” “若是……秋姑娘明日便与?我们分道下山的话” 顿了一顿, 她?垂下眼来,语气似乎有些失落,“那君笙岂不是成了,知?恩不报,忘恩负义之人。” 短短三句,情绪递近之自然,神色之真诚, 语气之诚挚, 若是叫不认识的人听了, 甚至都会?觉得秋望舒是个不顾同行之谊的狠心之人。 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已经说不出话的秋望舒,又看了看神色真挚的易君笙, 玉小茶不由?震惊道,居然还能这样啊…… 傻眼过?后,玉小茶也赶忙附和道:“是,是!高临阵里你出手相救,我,我也还没回?报呢!” “你可千万不能自己走了!” 苏临镜虽然说不出这些话,但是憋了半天?,也还是红着脸憋出一个“我,我也”来。 握着手里的勺,被三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到最后,秋望舒竟也没拉下脸来,说出一个不字。 她?没有拒绝,最后玉小茶也就?默认了她?会?与?几?人继续上路这一件事,然后开开心心地?招呼她?往嘴里送米粥。 等秋望舒回?过?神来,她?已经稀里糊涂地?吃完这一顿饭,和三人一同走在了回?客房中的路上。 这会?儿,别过?住在南院进门处的玉小茶和苏临镜,秋望舒才转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盯着易君笙的背影。 对于自己的身份,易君笙只字不提,可秋望舒却不能不在意。心里藏着事情,秋望舒连上楼梯的脚步都慢了一步,从本来和易君笙并肩而行,变成了落在人家后头好一截。 少庄主人精一样,怎么会?看不出来秋望舒这磨蹭又踌躇的脚步。她?知?道秋望舒在好奇自己为何什么都不问,又为何能如此平静地?看待秋望舒的身份变化。 但她?并不打算先开口?解释。因为……从秋望舒的神色来看,她?好像想先一步问出这个问题。 果然,再又走了几?步后,秋望舒终于憋不出心中的疑问,“少庄主,你完全不介意么?” 闻言,易君笙明知?故问道:“介意什么?” “介意你隐瞒身份,伪装样貌?” 听到她?挑明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秋望舒张了张嘴,犹豫地?组织起了语言。 易君笙本就?饱受非议,若再与?自己这等人牵扯在一起,事情只会?于她?更不利。 斟酌了片刻,秋望舒断续道:“小玉不介意,是因为她?心思?单纯而且并不了解中都旧事,苏姑娘不介意,是因为她?方正坦荡,也有与?我牵扯在一起也不怕的底气,可少庄主……你” 说到你说,秋望舒又纠结地?停住了。说到底她?也拿不准,易君笙心里到底是如何想自己的。 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易君笙了然地?笑了笑,随即故意道:“我明白了,秋姑娘之所以觉得我会?介意,是因为我既不单纯也不坦荡?” 秋望舒皱起了眉头,微恼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言,易君笙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我不介意,是因为自中都见到秋姑娘的第一面起,我便觉得你就?该是这个样子。” 从秋望舒的眉眼看到抿直的嘴唇,易君笙认真地?下了定论:“所以不存在什么隐瞒和伪装。” 什么叫……一直觉得自己就?该是这个样子? 她?难道从前?就?认识自己不成? 可秋望舒的话还没问出口?,易君笙的话音便陡然一转,故作失落地?对秋望舒说道:“而且……非要说介意的话,秋姑娘看上去对我更介意吧。” 看着两人中间可以塞进两个玉小茶的距离,易君笙一针见血道;“尤其是介意与?我单独相处” 此话一出,秋望舒愣了一下。什么介不介意与?她?独处的,明明是在问她?,怎么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了? 在秋望舒不解的表情中,易君笙作出了苦恼的样子,叹气道:“秋姑娘是不是介意之前?出阵的事情,所以不愿与?我再多亲近……” 出阵的事情……? 在易君笙苦恼的眼神中,秋望舒呼吸一滞,蓦地?回?想起了那阵把两人冲出洞底的大水。那水中……光线昏暗,自己找了好半天?,才堪堪碰到了少庄主的唇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秋望舒只觉得出阵后,易君笙对自己的态度变得莫名有些……古怪。有些赧然地?撇过?头去,秋望舒不敢再看易君笙的脸,只能低头反驳道:“阵中那只是事发突然,我没介意。” 当时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被她?这么一说,自己还真有点介意了起来。 听她?这么说,易君笙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只见她?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心道:“真的么,那太?好了。” “那也就?是说……秋姑娘其实并不介意与?我亲近?” 为什么什么话到她?嘴里,听起来就?总有点暧昧不清呢? 得到了秋望舒一个神色复杂的点头,易君笙笑了笑,说出了今日最发自内心的一句:“秋姑娘,你愿意留下来,我真的很开心。” 她?轻轻笑着,给秋望舒留下一句:“那秋姑娘早些休息。我们……明早见。” 然后就?如行云流水般地?垮了进去,在秋望舒面前?关?上了房门。 只留下秋望舒一个人在原地?,对着房门,脸色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可谁能想到,不仅没能“明早见”,反而当夜,两人,或者说所有人,又因为变故见了一面。 秋望舒还没睡下多久,在相隔一个院子的半山居中,就?发生了意外。 听到南院门口?传来的喧闹声,秋望舒敏锐地?睁开了眼睛,和同样被惊醒的易君笙一起推开了房门。 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嘈杂混乱的院门口?。 院门台阶下,玉小茶急红了一张脸,不知?道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正急着往林恣慕背后塞。而在林恣慕背上,林晏霜面色煞白,低垂着头,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 “林姑娘,我和你一起去!” 从房间里拿出了细软和水囊,苏临镜伸出手,想和林恣慕一起把林晏霜架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病发得如此突然,秋望舒急忙跑了过?去,探完林晏霜的脉搏和脸色后,秋望舒心中一沉。 脉象沉涩,口?唇发青,分明是胸痹之兆。 胸痹之症来势汹汹,若是当场就?有郎中施针再灌下四逆汤,那还有恢复的可能。可眼下下山,只怕……林晏霜撑不到找到大夫的时候。 眼见形势不妙,易君笙蹲下,找到林晏霜的郄门穴,便开始以空拳滚压起来。此举似乎让林晏霜的胸膛有了些起伏,但鼻息间还是只有短促细微的气息。 想起方才玉小茶掏出来的药丸一样的东西?,颜色淡黄,应该是舒心丹,于是秋望舒急声追问道:方才给林掌门的丹药还有么?” 听到秋望舒喊自己,玉小茶急忙点头道:“有有,舒心丹还有!方才只喂下了六颗!” “那再让林掌门含几?颗在舌下!” “好,好”玉小茶慌慌张张地?将舒心丹塞给林恣慕,看她?抖出几?颗放到了林晏霜舌下。 舒心丹有止痛活血之效,但也并非能肉白骨的神药。眼见林晏霜含下那几?颗药后,面色仍未有任何缓和,林恣慕不敢再有耽搁,立马就?要下山。 “我先带她?下山!” 虽说门中另有出谷机关?石梯,可毕竟此处离最近的小镇还有一段距离,若是就?这么架着,背着,林晏霜恐怕受不住颠簸。 眼见林晏霜的脸色越发苍白,易君笙皱了皱眉,出声阻拦道:“林姑娘,胸痹之人,不可随意移动!” 在林恣慕焦急的眼神,易君笙环顾四周,急声问道:“百影门内,可有能抬人的载舆或木板!” “……有,有木架和木板,我能马上组起来!”说完,她?把林晏霜交付给苏临镜,拔腿就?要朝木仓里跑去! 可还不等她?跑出几?步,林晏霜的手便动了动,颤巍巍地?够向了林恣慕的方向。 不知?道是舒心丹起效了还是走动中把林晏霜惊醒了,此时林晏霜她?急喘着,似乎有话相对林恣慕说。 “林姑娘,林掌门似乎是醒,醒了!” 在苏临镜的惊呼声中,林恣慕回?头,惊喜地?扑向林晏霜,“阿婆!” 见林晏霜仍是痛苦地?喘着气,林恣慕连忙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捂在林晏霜心口?间,出声安慰道:“阿婆,我马上送你下山!到医馆,到医馆我们就?好了!” 张口?喘了好几?口?气,林晏霜才勉强有了点说话的力气。 她?抬起手来来,费劲地?推了推林恣慕的手,说了好几?次,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 “别做……” “那,无用的蠢事” 歇了好长一口?气,林晏霜才断断续续道:“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清楚……我能等到你这傻囡回?来,已经是了不得了。” “哪还有那命,再等你把我送去医馆里……” 颤颤地?圈住了林恣慕的手,林晏霜颤声道:“放我下来,最后一晚,你就?让我这个老婆子,在自己家里喘口?气吧” 拼命讲完这一句,林晏霜倒抽了一口?气,脱力般地?仰起头来。 林晏霜心中十分清楚,水牢之刑,加上操劳多年落下的心疾,此次胸痹并非是意外,是她?已油尽灯枯之兆。 既然死之将至而无可回?寰,那她?宁愿死在她?付尽心血的百影门中,也不愿意死在下山的路上。 林晏霜这一句是祈求,但于林恣慕来说,无疑是让她?眼看着林晏霜断气的酷刑。 “阿婆,你是要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么?” “看着我断气又怎么了” “就?这最后一程,你都不乐意守着么?” 眼睛缓缓转向背后的半山居,林晏霜疲惫至极道:“走吧……扶我进去,好好地?让我歇一歇吧。” 第048章 乘船西行 半山居中, 林恣慕站在桌边,点了三?次,还是没有将烛灯点起。 见状, 秋望舒默默接过火折子,替林恣慕点上了已经快烧到底的蜡烛。 烛火打?在墙上?,却照不亮林晏霜的脸, 只显得这室内更加黯淡。 明明灭灭中,林恣慕听到了林晏霜费劲挤出来的一句:“等我走了,你别留在这儿……别惦记这儿” “去看看四海,那才应该是你的天地。” 从追着母亲的棺椁追到门边的稚儿, 到对林晏霜喊出“你拘我训我又如何, 我就是不愿当那懦夫,一辈子躲在这深谷中!”的少女,她竟不知, 原来十几年的岁月,只不过几个回头。 这是她的孙女, 是她虽不愿说出口,但却最引以为傲的姑娘。众人总说她像自己?,可她只觉得,她的孙女远远胜过自己?。 眼?中似有热意袭来,可却被?林晏霜狠狠憋在了眼?中。不敢再看林恣慕了,林晏霜只能红着一双眼?道:“若是日后,你受委屈了, 想起我来了, 就往地上?祭我一盏茶。” “这样, 我就都能听见了……” 听见这一句,林恣慕心中大?痛, 再憋不住哭腔,转身就跪在了林晏霜床边,“阿婆……是我错了” “我该陪在你身边的,不该往外跑……” 若林恣慕当真只会乖乖留在这门中,那就不是她林晏霜的孙女了。 使出浑身力气抓住了林恣慕的手臂,林晏霜板起脸来,像从前一样训斥道:“说什么蠢话……” “慎而不怯,智而不逸。你把我百影门的门规学了去,怎就会成?做错了事情。” “是我老?糊涂了,以为避世而居便可无忧无虞。” 林晏霜不知道从哪里续上?了这口气,眼?神逐渐清明,说话也不再断续。可秋望舒却看得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去吧,带着破山骨去吧……” “叫山外人看看,我林晏霜的孙女,是何等风骨!” 目光越过林恣慕,林晏霜看向了站在后面的秋望舒。 “秋姑娘……” 斟酌了许久,林晏霜才开口道:“我这傻囡是极好?的孩子,只是叫我娇惯太?过,养得心比天高?,又放纵任性……” “他日,若是她失了分寸闯了祸,还望……你能念在老?身的份上?,拉她一把,叫她不要落得个潦倒不堪之地……” 林晏霜,钉嘴铁舌,硬气了一辈子,独独这一个请求,道尽了她一辈子的惦念与牵绊。 这样的请求,怎能不应。 喉中似有什么东西梗住了秋望舒,叫她张了好?几次口,才哑声?道出一句:“林掌门,我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请您……放心。” 得了秋望舒这一句,林晏霜操劳一辈子的眉头,才终于有些展开的痕迹。缓缓地躺下?去,好?半天后,林晏霜才满足地叹了一句:“如此……如此,我便放心了。” 方才那攒起的力气不知散到了哪儿去,此时林晏霜只觉得身体出奇地轻,轻到若她不握紧,似乎就再也握不住眼?前的孙女。 她朝床沿挪去,想要最后一次给林恣慕擦一擦这哭花的脸,可不知怎的,却怎么也挪不过去。 知道这是留给自己?最后的几眼?了,林晏霜也不再挣动了,认命般地挤出了一个苦笑。 动了动手指,林晏霜转过眼?珠,看着眼?神越发惊惶的孙女,她心中疼得要命,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安慰道:“恣慕,好?孩子,好?姑娘,别哭” “百年奇术,我毫无保留,即便黄泉路上?被?那鬼差问起,我也要说我无愧于门生?,也无愧于先祖” “只是,唯独愧于你们母女……” 林恣慕已是泣不成?声?,只知道紧紧地揪住林晏霜的手,似乎这样,就能留住她的最后一口气。 不知何时,林晏霜的枕边也洇湿了水迹,可她一点都不知,只顾着安慰那仿佛还只到自己?膝盖,只会瘪嘴憋住眼?泪,一句认输的话都不说的孙女。”傻囡,你这么哭,我便是走了,也不敢离你三?步远……” 林恣慕已是失了所有的理智,只能崩溃地哭喊道:“那你就别走!” 怎么才能不走呢? 烛灯已然烧到了头,只要窗沿一动,便会灭于风中。 可是,窗沿没有动,只有林晏霜的意识缓缓散去,在连林恣慕的温度都感觉不到时,林晏霜缓缓阖上?了眼?皮,留下?了不成?句的呓语:“傻囡……” “我留不成?了……” “你把,眼?泪擦擦……让我走得,放心些……” 烛影陡然晃悠了起来,林晏霜的尾音也被?吞入了风中。 一缕白烟自黯淡的火星中摇曳而上?,风中静得出奇,再也不闻林晏霜的一丝鼻息。 林恣慕松开了林晏霜的手,缓缓抬起头来。 林晏霜面容很安详,甚至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安详,仿佛只是打?了一个再舒服不过的盹,只要她一唤,就能睁开眼?来,或轻或重地冷哼一句。 无意识地抚上?了林晏霜的脸,林恣慕喃喃地喊着:“阿婆,阿婆,阿婆……你,你看我一眼?” “你先别睡,看我一眼?” “求求你,看孙女一眼?,行不行……” 她的祈求越来越急,掌心下?的温度却越来越凉。到了这一刻,林恣慕的心沉到了底。她现在再也不能骗自己?了,因为她清楚,半山居的灯灭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会在这深谷中等她回家了。 不忍见她这副模样,玉小茶上?前拉住她,不忍地喊了一句:“林恣慕……” 可任她如何想将这人拉起,林恣慕都瘫在床沿,没有半点反应。 忍住了喉中哽咽,玉小茶凑到她身边,想陪林恣慕一起最后送林晏霜一程。可她刚蹲下?去,就见身旁这人,似乎像被?掏空了力气一般,毫无准备地向一旁倒去。 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玉小茶来不及擦眼?泪,便和身后三?人一起,惊声?喊道:“林恣慕——!” …… 四日后,在距千苍谷百里外的渡口边,人群熙攘,到处都是商贩叫卖声?和船夫吆喝声?。 “糖糕,糖糕——年年高?——” “砂糖绿豆凉水——”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苏临镜牵着马,傻眼?地看着玉小茶。看她背着满兜食物,不知要吃到哪年哪月,苏临镜为难地问道:“小玉姑娘……” “这是不是有些……” 苏临镜斟酌着用词道:“多了?” 玉小茶一听,摇着手指反驳道:“这不多,到时候吃着你们就知道了!” 看苏临镜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振振有词地问道:“不然船上?这半个月,你们就光啃干粮?”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关切地问道:“哦对,林恣慕呢?” 看了一圈,除了林恣慕以外都在,玉小茶于是张大?了嘴巴,惊恐地猜测道:“她不会,临时改主意不和我们……” 正说到“我们”时,却听到了在她左后方的位置,林恣慕的声?音突然传来:“在这儿。” 将林晏霜亲手埋葬后,林恣慕足足有两日没出过门。 直到昨夜,她才敲开了苏临镜的门,告诉苏临镜,她要和四人一起上?路。 这会儿,林恣慕就站在玉小茶后头,玉小茶却还睁着大?眼?睛一通问。若是放在之前,林恣慕免不得又要损玉小茶几句,可这几日,别说刺人几句了,林恣慕看着是连说话的心力都没有。 虽然知道她是还没从丧失血亲的悲痛中走出来,可玉小茶却宁愿她跟之前一样,把那脾气发出来,气气人也好?。 不同于玉小茶的干劲十足,林恣慕神色恹恹地看向了客船,神色木然道:“走吧……” 说罢,没有管神色担忧的几人,自顾自牵马走上?了船板。 见前面三?人接连上?了船,易君笙也拉着缰绳转过头来,对秋望舒轻轻说了一句:“走吧” 闻言,秋望舒点了点头,便跟上?了她的脚步。 只是,在踏上?船板时,秋望舒耳朵里还是再次注意到了,那叫卖糖糕的声?音。 “糖糕——糖糕——” 其实糖糕摊子的吆喝声?也没有多突出,但是吸引她注意的是摊子旁小孩吵着跟大?人要吃的声?音。 是脆生?生?的,天真烂漫的,但却十分有底气的声?音。 思?索了片刻,秋望舒停下?了脚步,对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她的易君笙说道:“你们先上?去吧,我马上?就来。” 还不待易君笙回话,秋望舒便又想起什么似的,主动解释道:“我不是反悔。” 看着易君笙,秋望舒伸手指向卖糖糕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道:“只是去那里,买个东西。” 没有想到秋望舒还会自己?开口解释,易君笙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 “那我在船上?等你。” …… 她们已结束了百影门之行,下?一目的地,便是藏有麒麟卷的弃月城。只是这弃月城远在西疆边陲,所以她们得先走水路到郧阳,再从界岭翻山到弃月城。 这艘船,将在半月后在郧阳停靠。虽然路途遥远,但好?歹这五人能在船上?喘几口气,歇上?个半月。 上?船之后,几人约好?用晚饭的时候在苏临镜房间碰头,便各自找到了房间进去休憩了。只有秋望舒,在放下?了行囊后,敲响了林恣慕的房门。 在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应门后,秋望舒收回了手,默默地朝客舱外走去。 甲板上?,林恣慕已经在船缘边站了小半刻了。她们上?船的时候已近夕阳,所以许多船客都聚在船头,等着看海上?日落之景。 水鸟长?啸而过,隔断了耳边的浪声?,也隔断了她紧紧攥在眼?中的不舍。 林晏霜的嘱托,她牢牢地记在心里,所以即便心里只剩哀戚和茫然,她也还是选择了和秋望舒她们一起上?路。 只是,她并不想面对几人同情又关切的眼?神,所以即便一起上?了船,也还是想暂时离她们远一点。 从客舱出来后,林恣慕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没人吵她的地方。 百影门的方向早就看不见了,可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出神地望着海面,直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甲板多的是空处,可这人却非要走到自己?身后几步处。想来,除了除了那几人外也没别人了。 认出这是秋望舒的脚步声?,林恣慕收起了失落的神色,撇过头去冷声?道:“……别说些安慰人的话来添堵。” 面对林恣慕故作冷硬的态度,秋望舒坦然道:“我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顿了顿,秋望舒从怀里拿出了方才买来的东西,继续道:”只是有个东西要给你。” 将沾了糖粉的糖糕推到了林恣慕手边,秋望舒平静地说道:“趁热吃吧” “不然,等下?次再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看清楚秋望舒推到自己?手边的东西后,林恣慕的眼?神一滞,那些冷硬的话也就此停在了嘴边。 她要给自己?的东西,是糖糕……? 定定地看着秋望舒手中那个,从前林晏霜不知给她做过多少遍的点心,林恣慕的眼?圈蓦地红了。 是啊,阿婆答应她,好?了以后给她做的糖糕,最终也还是没有吃到。 在秋望舒不含一丝杂质的视线中,林恣慕低下?了头,紧紧地攥起了手指。 所以……她们这会儿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么? 过了好?久,久到秋望舒的手抬得都要僵了,准备换一只手的时候,林恣慕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沉着一张脸地将糖糕接了过去。 也许是出于惺惺相?惜,也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即使林恣慕此刻低着头,秋望舒也全然明白她的心情。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秋望舒默默地转过身去,把这一片空处还给了林恣慕。 直到秋望舒走出了甲板一段距离,她才隐隐约约听到了身后林恣慕不再压抑自己?的动静。 夕阳下?,海面上?热闹得出奇,水鸟嬉戏,船客喧哗,而身后林恣慕狼吞虎咽和呜咽的声?音,尽数被?淹没在了船下?的涌浪里。 第049章 烛影脉脉 从?甲板下来?, 秋望舒顺着热闹的客舱走向苏临镜的房间。 担心这路上会遇到觊觎剑法之人,所以苏临镜的房门关得很紧,只能隐约听见一点交谈的声?音。 “……这船只能到秦州, 我们得在秦州郧阳下船,下了船,骑马上界岭。” “估计还要半个月才能到弃月城。” 听见苏临镜这么说, 玉小茶唉声?叹气道:“反正下船又得风餐露宿了呗,那我可得趁这几天?好好睡上几觉。” 抱怨归抱怨,但玉小茶转眼又乐呵呵地从?行囊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对苏临镜催促道:“好了好了, 快收了吧阿临, 还有十几天?有什?么好急的,眼下急的,是我的包子。” “快快, 你再不收一会儿油滋出来?了。” 眼见玉小茶的包子把苏临镜怼得不敢张嘴,只能含混地推拒着:“我自, 自己来?”,秋望舒及时推门进来?,站到了两人面前。 见秋望舒进来?,玉小茶眼睛一亮,顿时放过了苏临镜,开心?地喊道:“诶,阿望来?啦!” 喊完这一声?, 看秋望舒身后没?人, 玉小茶小声?地向秋望舒询问道:“她不来?么?” 这个她, 毫无疑问指的肯定是甲板上的林恣慕了。 还不待秋望舒开口回答,内间里就有人端着茶盏出来?, 抢先一步答道:“这几日就让林姑娘自己静静吧。” 说着,就把茶盏放到了秋望舒面前。茶盏里还是那股熟悉的茯苓清香,显然还是上次庙中自己惊醒时少庄主端给?自己的那杯。 不知道易君笙什?么时候进来?的,秋望舒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在茶盏面前坐下了。 茶水还烫着,她只轻轻抿了一口,就放在桌上晾着了。 闻见了那股茶香,玉小茶仔细又嗅了嗅,随即疑惑地看向秋望舒旁边的易君笙。 “少庄主,为什?么阿望的茶跟我们的不一样?” 易君笙沏给?苏临镜和玉小茶的也是极好的青茶,只不过揭盖一看,确实?就是两种不同的茶了。 听见玉小茶这么问,易君笙抬起头来?,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方才拿过来?的茶泡完了,我就回去换成茯苓茶了。” “小玉姑娘若是也想喝,我下次,再给?你沏一盏。” 玉小茶对茶没?什?么兴趣,刚也只是好奇,所以赶紧推拒道:“哦哦,那倒不用了。” 说完,就把这事完全放到了一边,乐呵呵地就着热茶啃起了包子。 几人中,似乎只有秋望舒把这话?往心?里去了。看易君笙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她便悄悄地朝易君笙茶盏中瞥了一眼,结果,发现连少庄主自己喝的也是青茶。 ……不是泡完了,是担心?自己晚上做噩梦吧。 看着易君笙搭在茶盏上的手指,秋望舒心?不在焉地喝下了一口茶汤。 这些日子,几人风里来?雨里去的,又经历了百影门一变,难免都?有些疲倦。所以吃完饭,四人确认过接下来?的行程,便都?准备各自回去歇下了。 临出门前,苏临镜却开口叫住了秋望舒。 “秋姑娘,请等一下。” 顿住了即将迈出门的脚步,秋望舒略带疑惑地转过头去。 见秋望舒看向自己,苏临镜犹豫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包着锦布的物件,交给?了秋望舒:“临行前,丁盟主曾托我向你转交一物。” 想到几人从?中都?出发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苏临镜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之前在路上没?机会,所以一直到现在才给?你。” “希望……秋姑娘不要介意。” 即使包在锦布里,秋望舒也清楚,丁凌泉让苏临镜转交给?自己的,只会是自己拒绝过一次的白虹通行令。 自己当时不接,已经叫丁凌泉为难过一次了,这次自己若是再不接,就是叫苏临镜为难了。 沉默了片刻,秋望舒终究还是伸出了手,从?苏临镜手上接过了通行令,随后对苏临镜道了一句:“苏姑娘,多谢。” 秋望舒平常连话?都?很少说,就更别?说从?她嘴里听见句“谢谢”了。 闻言,苏临镜愣了愣,受宠若惊道:“不,不客气。”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秋望舒对着手中的通行令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原本只是想悄悄来?一趟中都?,结果谁知道,不仅没?能“悄悄”,还被丁凌泉认了出来?。认出来?就算了,还要像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让丁凌泉担心?。 秋望舒叹了一口气,神色闷闷地将通行令塞进了行囊中。 可是,行囊本就松开了一个角,她这么一放,白虹通行令自然就 “啪嗒”一下从?行囊中滑出,掉进了小几和床尾的缝隙中。 听到了木牌落地的声?音,秋望舒着急地去捞,可也不知道那白虹通行令掉到了哪儿去,任她在原地够了几次也够不到。 见状,秋望舒只能拿起了桌上那原本就没?多亮的烛灯,照向了床底,这才看见了斜着卡进床脚的木牌。 废了这么一番力气才将通行令捡起,这次秋望舒不敢再乱扔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把它?放到包袱底下压好,再把包袱小心?地放进了房中箱柜里。 等忙活完这一通,她才直起了腰,把烛灯放回原处。 可是等她走到桌边时,却举着烛灯楞在了原地。 不知是不是因为住在易君笙对面,秋望舒总是告诉自己别?往对面看。可她越是刻意不去看,越是容易注意到对面的动?静。 太阳还没?落山时,对面还只是模糊的影子,可这会儿烛灯点起来?了,那她从?这儿看到的就不一样了。 透过明灭烛影,秋望舒看到的并?不是和自己房间如出一辙的昏暗,而?是对面易君笙靠在窗上,却被烛灯投在门纸上的剪影。 剪影下,她侧身靠着,不知是在看海上明月还是岸上的稀疏光点。 她应该是沐浴过了,所以难得地没?有挽发,只是任头发散下,有些懒散地倚靠在了窗边。 夜里,海上分外的平静。但还是有轻微的凉风吹进房中,扬起了秋望舒的衣角。 衣角剐蹭着她的手心?,秋望舒微微垂下了眼,不自在地想道,这烛灯连房间的一半地儿都?照不亮,却偏偏将对面的少庄主照得格外清楚。 无论是易君笙微微垂下的眼睫,还是她搭在肩上的外衫,都?照得十分清楚,仿佛两人中间隔得并?不是两道房门,而?是薄如蝉翼,颜色柔和的一层窗纸。 投在纱棉纸上的,明明是昏黄暗影,可她眼前却好像已经出现了让她心?慌得不行的莹润素白。 她们同为女子,年岁相近,也曾在机关阵中度过了数不清的难关,明明是可以像寻常女子一般执手亲近的关系。可此刻,对着易君笙的一道侧影,秋望舒却不知为何,心?中只有见不得人的局促和赧然。 “……不该看的。” 放下了些手中的烛灯,秋望舒猛地偏过了头去。 虽说是烛灯作怪,可自己这般行径,终究算不上光明正大。 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烛灯,秋望舒浑身紧绷地走向了床边,可转身时,却忘记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秋望舒的动?静,对面原本靠坐在窗边的易君笙突然回过头,看向了自己这边。 她似乎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站起身来?,无声?地向门边走近。 听见她的脚步声?,秋望舒心?中一惊,随即像做贼一般地立马藏到了门侧,烛光照不出影子的地方。 生怕被探到一丝不可与外人道的紧张和难为情,她甚至还极其认真地屏住了呼吸。 不过秋望舒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易君笙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动?静,只是很自然地走到了桌台边,弯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举着水杯,易君笙微微仰起头来?,下颚轮廓与纤颈连成明朗而?柔和的一条线,她在灯下抿了抿唇间沾上的水迹,动?作慢得就好像是花叶饮下温吞的晨露。 那唇瓣的形状清晰地投在了秋望舒的眼前,而?她也不受控地想起了那日在水中,仓促慌乱间,她切切实?实?尝到的易君笙唇间,柔软又毫不推拒的触觉。 面红耳赤间,眼前所有的暧昧含混都?从?缝隙里透了过来?,从?丝绵纸上揉到了秋望舒的眼前,引她去看那不是只存在她想象中的,而?是切切实?实?沾着水汽的眼睫和唇角。 最后的最后,秋望舒看到的,是她不知为何缓缓回过头来?,带着道不明的情绪,看向自己的侧脸。 “呼——”的一声?,呼吸彻底乱了章法,秋望舒只能慌乱地吹熄了手上的烛灯,从?门边落荒而?逃。 夜里,船上安静得出奇。客舱的灯早已熄灭,船客在房间中安眠,客舱外是缓慢而?规律的水声?。 可是海上,却比辗转反侧的秋望舒还要不平静。 船舵旁,火长面色凝重地站着,透过他的眼神,能看见在北方不远处一片忽隐忽现的火光。 船工匆忙地跑到了他面前,盯着同一处方向,忧心?忡忡地问道:“火长,是水匪么?” 那船比客船大出许多,像是水匪的船,但也有可能是失事的商船。 可即便是失事商船,自己不能拿满船的船客去冒险。沉思片刻后,火长下令道:“不管是不是,我们转舵避开他们。” 烧成这样,能逃的早划船划过来?了,那剩下的,估计也没?得救了。 不安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光,船工收回了眼神,顺从?地回了句:“是” 第050章 变故突生 经?历了一晚上的翻来覆去, 秋望舒终于在天边泛白时疲惫地阖上了眼。 找不出原因的焦躁和一个月来的疲倦紧紧包围了她,这一觉,她一睡, 就睡到了午时。 醒来后?,在房中?随便活动了下,便又?消磨掉了半日的时间。等到她在房中在憋不住, 起身推开房门时,船舱中已经亮起了烛灯。 原本想?要直接走出客舱去吹吹风,但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带着隐隐的怨气朝害自己不得安眠的“始作俑者”看去。 对面少庄主的房间里没有点灯, 门窗也紧闭着, 看不清里面的陈设。 秋望舒唯一能看清的,就是易君笙此刻并不在房间中?。 不在最好,秋望舒暗暗想?道, 她要是在里面,指不定还要开门问问自己昨夜睡得好不好。自己到时候怎么说, 托少庄主的福,一晚上都没睡好。 可?是自己也不是没隔着窗纸见过别的人影,中?都客栈里那么多点灯伏案的对门,这一路街上又?那么多点灯补衣的人家。为什么独独对着易君笙的一个剪影,心慌得不行? 秋望舒正想?得出神,突然,这念了半天的“始作俑者”突然出现, 打断了她的思?绪。 “秋姑娘” 易君笙不知?何时走到了客舱门口, 见秋望舒定定地站在自己房间面前, 面上也没有疑惑,只是照旧温声问候道:“秋姑娘是身体不适么, 一直没见你出来。” 易君笙边问,边笑着朝秋望舒走来。 可?她离自己越近,秋望舒就越心慌。好像朝自己走来的不是这个齐齐整整的少庄主,而是昨夜窗纸上那个暧昧的身影。 想?到昨夜的场景,秋望舒赶紧偏过头去,慌张地答道:“我没事,只是昨夜没睡好,所以?不想?出来。” 易君笙本来还笑着,一听到她说昨夜没睡好便收起了笑容,关切地问道:“昨夜没睡好?” “是船太晃了不适应么?” 易君笙那目光关切而体贴,好像对昨夜的事毫无察觉。 ……不是,是你的烛光太晃了。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秋望舒当然不会这么说。 生怕又?被易君笙看出来什么端倪,秋望舒盯着门缝嘴硬道:“不是,是风浪声太吵了。” 风浪声太吵么?可?是昨夜明明没什么风啊。 看着尽管尽力无措但还是浑身写满了不自在的人,易君笙微妙地弯起了嘴角。 秋望舒仓促吹灯的声音被她听得清清楚楚,不过……既然她说是风浪太吵,那就当昨夜是风浪声太吵,扰得人睡不着吧。 不欲戳穿秋望舒,易君笙笑了笑,装出了一副才注意到秋望舒站在自己门口的样子,问道:“那秋姑娘在这儿,是找我有事么?” 她这么一问,秋望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对着人家房间发了半天呆,现在还被人逮了个正着。 舌头好似打上了结,秋望舒口不择言道:“没有,我只是出来散散步……” 散步不往外走,就这么专门定在人家门口么。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秋望舒恨不得钻个洞把自己立刻埋进去。 少庄主肯定不会装作没听见的,这一点秋望舒很确定。 在易君笙不出声的时间里,秋望舒连一会儿要往哪边跑都想?好了,但就是没想?到的易君笙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就放过了自己。 “这样啊。” 秋望舒听到易君笙笑着揭过了方才的话题,随后?走近了自己身边,紧接着,又?听到她将房门推开了一点门缝,叫月光漏了些到两人脚边来,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既然秋姑娘现在无事的话,愿不愿意赏我个脸,进去喝一杯茶呢?” 秋望舒猛地后?撤了一步,随后?摇头拒绝道:“不了,少庄主还是先?去忙你的” “忙你的事情吧”这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秋望舒的话音被就被一阵响彻整个船舱的惊叫声打断了。 那是从?船尾传来的,一声极为惊恐的叫声。 紧接着,便是一声又?一声,更为密集的尖叫声和脚步声。 无数在客舱外闲逛的船客叫喊着,推搡着跑过客舱入口,霎时间,秋望舒和易君笙的耳边就只剩从?船尾蔓延到船舱口的混乱和骚动。 发生了什么事,竟叫人能发出这般不成声的叫喊声。 眼见有人在客舱门口跌倒,秋望舒和易君笙捏紧了剑,没有一丝犹豫地朝客舱外奔去。 将差点被踩到的人拉起,秋望舒没有停留,一边闪身躲避着涌来的人群,一边从?人群缝隙中?观察着船尾的情况。 皱眉屏住了呼吸,秋望舒从?夜风中?闻见了刺鼻的,让人为之厌恶的血腥味。 人群不断从?她们身边跑过,两人越是靠近船尾,面前遮挡的人就越少,但是,涌入鼻间的血腥味就越浓。 搀扶起了最后?一个受伤跌倒的人,秋望舒回过头,下意识问出了一句:“怎么回”…… 可?是,等她看清了面前再无人遮挡的景象时,她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吞下了即将到嘴边的“事”字。 横倒在她面前的,是几个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还有气没气的人。这些人的脖子和身上布满了可?怖的伤口,伤口处一片污糟,不像是刀剑所伤,反倒像是……野兽撕咬的痕迹。 而在这人的最前面的,是一个弓背半蹲着,将头埋在一个倒地不起的船客肩旁,不时发出阵阵古怪动静的褐衣男子。 即使夜中?昏暗,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孔,可?秋望舒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褐衣男子,用他的牙齿发出了啃食着,撕咬着血肉的声音。 他的胳膊好像断了一只,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搭在地上,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只管低头不停地动作着。 在他的旁边,也还有一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带着浑身血污,僵硬而扭曲地站了起来。 秋望舒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也在这人站起来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这一群人里,除了行动诡异的这两人外,只剩一个舵工颤巍巍地躲在船舵旁,其余的,都瘫倒在地,不知?还有没有气。 躲到船舱的侧面,秋望舒紧盯面前的两人,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向易君笙询问道:“他们……是中?蛊了么?” 易君笙也有同样的猜测,面前两人,行动僵硬迟缓,不停发出着诡异的动静,像极了被操纵的蛊人。 可?是,与其说面前两人是被蛊毒驱使,倒不如说他们是被恶兽一般的本能所驱使。轻轻摇了摇头,易君笙缓声下了定论:“恐怕,不止是中?蛊。” 闻言,秋望舒心中?一沉,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在观察了片刻后?,见到那站起来的人慢慢挪向吓破了胆的舵工,她面色凛肃地与易君笙对视了一眼,随后?将更星剑从?背后?拔/出,对准了面前的两人。 一片昏暗中?,易君笙握紧了手?中?霜刃,先?一步靠近了那站起的人。那人动作迟缓,嘴里不停地发出含糊不清的低鸣。 易君笙的脚步极轻,她是要去确定,那人是在幸存的船客,还是,与那褐衣男子一样的东西。 惊丛剑在月下反出了寒光,惊动了垂头站着的人。只是眨眼的一瞬间,他便顶着满脸浓稠的血块转过头来,像嗜血厉鬼一般朝易君笙扑过去! 在他动作的一瞬间,秋望舒也骤然奔出,举起手?中?的更星,刺向了另一个与食人恶兽无异的褐衣男子! 秋望舒的动静,明明是常人无法察觉的轻和快,可?是,就在更星剑即将刺进他后?心的瞬间,他却突然直起背脊,以?一个极为骇然的姿势回过头,嘶吼着朝秋望舒冲过来! 他的眼睛浑浊不似常人,却能极其快速地追上秋望舒的脚步,甚至,还能在秋望舒的剑势下不停地出手?攻击。 转身闪避间,秋望舒闻见了他身上越发浓重的腥臭味,还有他嘴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味。 盯着他那张如恶鬼般扭曲可?怖的脸,秋望舒心想?道,这不是食人恶兽,这分明像是江湖传言中?那由?于怨气过重而尸变发狂的走尸。 可?是,走尸尚且算是尸变的死人,可?她眼前这个,却连是死是活都说不清楚。 一想?到他嘴边的血污来自于那些倒地的船客,秋望舒胃中?就一阵翻江倒海。 忍住一阵眩晕,秋望舒向旁边猛然撤步,然后?,她瞄准了时机,在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扑过来的瞬间,侧身将剑斜刺进了他的胸膛。 刺中?之后?,见他用手?紧紧扒住更星剑,秋望舒眉头一皱,用更星剑的剑脊,将他往旁边狠狠一甩,直接将他砸到了船壁上。 这一击,叫这“走尸”咳出了一口污血,挣扎着发出了“嗬唔,嗬呃”的声音,随后?,便无意识地在地上疯狂地抓挠了起来。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若是按照常理来说,不用过多久,他就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可?是在那一阵含糊的嘶叫后?,这褐衣男子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不顾胸口被刺中?的窟窿,咧着一张令人作呕的血口,嘶叫着又?再一次扑过来! 此时,易君笙刚刚斩杀了那站起的走尸,听见身后?惊悚的叫声,她慌忙转过头去,可?谁知?她看见的却是距离秋望舒只有一寸的走尸。 “秋姑娘——!” 在易君笙担忧的脚步声中?,秋望舒震惊地看向了扑向自己的人。 刺中?了胸膛都没用么! 这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万幸,秋望舒的犹豫,只是短短的一瞬。 眼见这人扭曲的身影逐渐在眼中?放大,秋望舒再无半分迟疑,她抬手?挥剑,狠狠地削下了这褐衣男子的脑袋。 腥臭的血喷溅而出,褐色衣男子彻底倒下不动了,秋望舒偏头呼出一口气,然后?谨慎地放下了手?中?的更星剑。 易君笙也已跑到了她面前,一边仔细检查着她差点被那人伤到的手?臂,一边急声问着:“没事吧?” 她自然是没事的,那褐衣男子还没碰到她,就被她斩杀于剑下,于是秋望舒摇了摇头道:“没事” 确定了她确实?没伤到后?,易君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看向彻底没了动静的褐衣男子。 他的腰间别着刀,脖子上围着汗巾,不像是行商或者回家的船客,倒像是以?抢船为生的水匪。此人胸口和肩膀上也有被撕咬过的痕迹,应该也是被撕咬过后?,才成了这副发狂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要验证易君笙的猜想?,突然,在褐衣男子背后?,那个被他撕咬过的船客,蓦地扭动起了手?臂。一开始,他被啃咬过的肩膀和手?臂好似撑不起他的上身,但紧接着,他的上身猛地向前弓起,弓到了常人所不可?承受的地步,然后?,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咧着一张血口直接站了起来。 更令人感到惊悚的是,在他站起来后?,横倒在地的几个人,竟然也毫无二致地在地上挣动了起来。 “……只要被咬到,便会和他们一样么?” 在与易君笙想?到了一处去后?,秋望舒又?蓦然想?起方才跑回客舱的人中?,也不乏流血受伤之人。 面色愈发凝重了起来,秋望舒迅速转头看向了骚乱不止的客舱中?,“那方才逃回客舱的人中?……” 是不是,也有即将发狂失智之人。 50-60 第051章 客舱风波 听到?外面的动静时, 玉小茶正躺在床上看她和隔壁船客借来的话本,正看到?“恶鬼破窗掏心而去”时,突然?被门口?一阵尖利的叫喊声给吓了一跳。 摸着还在“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 玉小茶龇牙咧嘴地跳下床铺,一把打开了房门。 门开的瞬间,一阵劲风扫过, 可是等玉小茶循声看去,也只来得及看见秋望舒和易君笙奔出客舱走廊的背影。 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冲进客舱后紧紧关上房门的船客。 发生什么了?给这些?人急成这样? 正在玉小茶抓过伞,准备跟过去一探究竟时, 一个船工突然?惊叫着朝她?跑过来!他跑得太急了, 刚跑到?玉小茶门口?时,就被不平整的木板给绊倒在地。 一把提起跌坐在她?房门口?的人,玉小茶不悦地喝问道:“什么啊!什么啊!你们到?底在叫什么啊!” 那?人也不知道在客舱外看见了什么, 只知道大张着嘴,惊恐地向?外指道:“船, 船上有,有吃人的恶鬼!吃人的恶鬼啊!” 他这话听着就跟什么天方夜谭一样,饶是单纯如玉小茶,也觉得不可思议,“吃人?!” 反复看过客舱外不停狂奔的人,玉小茶震惊道:“你确定?” 话音落下,门口?又是一阵尖叫, 叫得玉小茶不由地抖了一抖, 眯着眼?睛捏紧了手中的凤凰伞。 等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睁大了眼?睛时,她?才看见, 一个姿势怪异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客舱门口?。 注意到?了客舱中间呆呆站着的两人,老人缓缓地转动了不太灵便的脚跟,僵硬地朝前迈了一步。 眯眼?看了半天,玉小茶觉得这老人好像有点眼?熟,但因?为隔得有点远,她?也不能确定。 可等老人跨进客舱,朝两人走近后,玉小茶忍不住张大了嘴,后退了一步。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老人的胸口?和嘴边,好像在不停地流着血。尤其是嘴边,不像是受伤后吐出?的血迹,反倒像是,啃什么东西没啃干净的痕迹。 联想到?自己方才看的话本故事,玉小茶背后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她?看向?方才还在大叫的船工,磕磕巴巴地问道:“你别说,别说这嘴上的,是人血啊?” 刚才那?说“吃人恶鬼”的船工显然?也被吓呆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客舱门口?,一个被吵醒的船客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门,骂骂咧咧道:“闹什么!闹什么啊!” 听尖叫声还在继续,他怒目巡视了一圈,先是看到?了疯狂对他摇头的玉小茶,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身后一阵诡异的“咳嗬,咳嗬”的低呼。 背后的老人,满脸血污,眼?珠泛白,胸口?还破了一个洞,但他就跟没感觉似的,对着自己,缓缓张开了口?。 “啊——————!” 眼?看方才还行动不便的老人像猛兽一般骤然?扑向?了那?船客,玉小茶不敢犹豫,捡起自己桌上的烛灯就掷向?老人的下巴。 “咳嗒”一声,不知是打中了牙齿还是打中了下巴,老人咳出?一口?污血,缓缓地转过头来。 看清楚了她?还保持扔掷动作的手臂,老人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恨恨地松开了面前的船客,转而朝玉小茶扑过来。 眼?见危险逼近,方才还蹲在她?门口?的船工,突然?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了玉小茶,冲进了她?房间里,以玉小茶赶不上的手速,插上了门栓。 被这船工这一连串的动作给震惊了,玉小茶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一边慌忙后退,一边咬牙切齿地对那?厚颜无耻的船工喝道:“你,你一会儿死定了!” 话音未落,那?老人就已经几步冲到?了她?面前,一时间,一股血腥臭就在她?面前弥漫开来。 实在是受不了这股腥臭味了,玉小茶紧紧憋住了气,按出?了伞顶的短剑就闷头刺去。 被短剑又刺中了胸口?,老人捂住伤口?,愤怒地嘶吼了起来。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玉小茶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喊道:“诶!诶你!” “你不是住我?隔壁,借我?话本的大爷么!” 不知道大爷是高兴还是生气,反正听了玉小茶这一声,他是吼得更厉害了,于是玉小茶也赶忙摆手讨饶道:“啊啊啊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 虽然?嘴上说个不停,但玉小茶的脚步也同样没敢停。 眼?见大爷重?振旗鼓,以更为扭曲的姿势朝自己奔来,玉小茶一个激灵,就要跨出?客舱。 她?的脚尖都快落到?客舱外的船板上了,却听到?在自己和那?发了狂的大爷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 “小玉!” 那?是,是苏临镜的声音! 听见了熟人的声音,玉小茶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然?后激动地回应道:“阿临——!” 听到?玉小茶回应自己,苏临镜一路飞奔过去,三下两下就用剑背解决了追逐不止的老人,然?后将不敢动作的玉小茶扯到?了她?的身后。 用潜龙钩对着四周不知是何情?况的房间,苏临镜着急地对着背后的人问道:“没事吧小玉!” 没事,就是差点被那?大爷吓死。 看着苏临镜熟悉的持剑姿势,玉小茶感动地迭声道:“没事,没事!” 听她?这么说,苏临镜放下些?心来,对着四周紧闭的门窗喊道:“大家能听见么,能听见的就赶紧进屋里待着!” “用桌子?柜子?顶住门窗,千万不要出?来!” 原以为这一片的人都吓晕在房间里了,结果,听了苏临镜的话,竟然?陆续有人影缓缓地出?现在门边,对着门缝小声问道:“你们,你们带着剑啊,那?,那?能救我?们么!” 他这话气得玉小茶眉头都拧了起来,方才自己被追的时候,也没见有人出?个声啊! 苏临镜不知道方才在这儿发生的事,闻言,只是捏紧了剑,正色回道:“我?们会尽力?,你们快将门窗顶好!” “好好!” 话语间,方才被苏临镜解决了的老人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眼?见他从瘫倒在地到?低吼站起,玉小茶缓缓地撑开了伞,目瞪口?呆道:“……我?天,这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闻言,苏临镜皱眉道:“这很像,我?曾听说过的走尸。” 走尸,传说中是死人染尸毒而来,怨气极重?,凶恶嗜血,在话本中,只有符咒和法术才能将其彻底驱除。可这毕竟不是话本中啊,没有符咒和法术之说,所以她?也只能挥剑先保下幸存船客。 苏临镜和玉小茶的动静不止吸引了这个老人。就在苏临镜皱眉出?剑时,玉小茶对面,又出?现了另一个面容扭曲的船客。 回头看了一眼?直冲老人而去的苏临镜,玉小茶一咬牙,也鼓足了劲击向?低吼而来的船客。 那?人吼叫间,又是一股腥臭袭来,恶心的叫玉小茶受不了,只能使出?了全身力?气将船客用伞面顶出?了船舱,随后,在这人隔着伞面想要咬向?自己的手臂时,她?一狠心,闭眼?将伞顶短剑横刺进了船客的脖颈处。 而身后的苏临镜,也在此时,将潜龙钩斜劈向?张着血口?的老人。 潜龙钩锋利的剑弯毫无阻碍地划过了他的脖颈。即使苏临镜及时偏过身去,可那?老人倒地时,还是有一阵血雾喷出?,溅到?了苏临镜的脸上和白袖边。 “哐当?——”的一声,是重?物掉在玉小茶脚边的声音。 直到?倒地的人彻底没了动静,玉小茶才颤巍巍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试探着踢了一脚面前的头颅,玉小茶倒抽了一口?凉气,转向?苏临镜,向?她?问道:“这应,应该不能再动了吧……?” 苏临镜身前的老人也彻底没了动静,明明是应该松一口?气的时候,可是在玉小茶背后的苏临镜却对着自己的袖子?晃了晃,随后眼?皮一翻,猝不及防地朝侧边软倒去。 “诶诶诶诶——!你怎么了!别,别晕啊——!” 顾不得去看自己脚边的头颅,玉小茶惊恐万状地接住了差点摔在门上的苏临镜。 在客舱外,秋望舒脚步不停地朝前奔去。耳边似乎听到?了玉小茶的惊叫声,秋望舒加快脚步,不断挥动着更星剑,在一片又一片血雾中穿行向?前。 终于,在又一脚踢开趴在客舱门口?的走尸,看清了玉小茶的身影后,秋望舒转头,朝着背对自己的玉小茶喊道:“小玉姑娘!” “你没事吧!” 听到?秋望舒的声音,玉小茶飞快回过头来,像是见到?亲人一般,她?激动地回道:“阿望,阿望——!” 方才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苏临镜架起来,这会儿见秋望舒来了,玉小茶“哇”的一声叫了出?来,随即架着人向?她?求助道:“我?,我?没事,但是阿临,阿临晕了啊!” 看见失去意识的苏临镜,秋望舒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她?受伤了么!” “没,没有!” 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那?沾了血的手袖,玉小茶哭丧着脸道:“刚才还好好的,结果砍完这些?东西,就晕了!。” 诧异地看向?了被溅了半边身子?血迹,低垂着头的苏临镜。 秋望舒惊讶道,苏临镜难不成是……见不了血? 一个惯于剑道,沉着稳重?的人居然?见不得血,这倒是叫秋望舒吃了一惊。不过吃惊归吃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昏迷的苏临镜送到?个安全的,有人守着的地方。 思索了片刻,秋望舒向?玉小茶交代道:“你把苏姑娘送进她?房间里,守好她?,别让那?些?东西进去!” 闻言,玉小茶连连点头,可点完头她?又想道:“那?,那?你们不用我?帮忙么!” “你得守着苏姑娘这边。” 秋望舒都这么说了,玉小茶也只能答道:“好,好!” 只是,当?她?往苏临镜房间挪动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住在苏临镜隔壁的,从这骚乱开始,就一直没有见到?的人。 倒抽了一口?凉气,玉小茶回过头去,迟疑地对秋望舒说道:“……阿望,我?还想起来一件事。” 在秋望舒疑惑的目光下,玉小茶断断续续道:“林恣慕,好像一直没回房间。” 第052章 火长发狂 林恣慕一直没回房间? 想到?这几日常常躲在舱外不见踪影的林恣慕, 秋望舒心中顿时一紧。 不敢有一刻耽搁,她?拔腿向前,一把推开了林恣慕的房间。果然, 里面空无一人,甚至没有破山骨的踪影。 她?若是带着破山骨那还好,若是把破山骨藏了起来又自己跑出去的话…… 不敢再多想了, 秋望舒关上了林恣慕的房门,对?玉小?茶交代道:“苏姑娘就?交给?你了!” 然后,就?提剑跑出了客舱外。 “你,小?, 小?心啊” 眼睁睁看着她?跟一阵风似的再次跑了出去, 玉小?茶一句担心的话只能呐呐地落在了后头。 舱外发狂的人愈发多了,甚至比之前的还翻了个?倍,其中, 还有不少原本?在下?层的船工。看来不止客舱这层,下?层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在另外的客舱和船头搜寻了半天后, 秋望舒遇到?的也只有发狂的走尸和躲避的船客,仍然没有林恣慕的踪影。无奈之下?,她?只能朝下?层的船舱跑去。 她?得赶紧找到?林恣慕,确认林恣慕的状况,然后,要是林恣慕没事,她?还得赶紧回去……帮一个?人顶在船尾的易君笙。 跑动间, 秋望舒的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倒地不起的船工。那船工和别的被解决的走尸没什么区别, 浑身伤口, 眼中泛白,嘴还不甘心地张着。唯一不同的, 就?是他的脖子上扎着一支极为?熟悉的铁箭。 箭长三尺,箭尾如雀羽,那是林恣慕随身带着的箭! 确认了她?随身带着破山骨后,秋望舒心中一松,随即加快了脚步朝去下?层的楼梯奔去。 一路上横倒着许多中箭的尸体?,离木梯越近,见到?的铁箭也就?越多,这说明,不出意料的话林恣慕就?在楼梯尽头的下?层了。 奔下?最后一层木梯时,从船舱拐角处却?突然冲出两只走尸,隔着木梯,一前一后地朝秋望舒的手臂咬去。 秋望舒还没出剑呢,就?听一阵劲风自耳边飞来!下?一瞬,冲在最前的走尸应声倒地,而秋望舒的耳边也响起了林恣慕熟悉的嘲讽声:“别人都?赶着往外跑,秋姑娘倒真爱反其道而行啊!” 挥剑解决掉被尸体?绊倒的另一个?走尸,秋望舒甩掉剑上的血迹看向林恣慕,有些好笑地问?道:“那你又在这做什么?” 在她?对?面,林恣慕肩上架着长弩,手上动作一刻未松。而在林恣慕的背后,却?有两人瑟缩着,被她?挡在角落里。 秋望舒偏头看去,高一点的老人驼背银发,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不及半人高的小?姑娘。看这样子,两人应该是一对?逃到?半路被林恣慕发现的祖孙。 被林恣慕护在身后,两人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小?孙女似乎受了不少惊吓,正白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的剑。 看清两人的样子,秋望舒在心中暗道一句,怪不得,怪不得林恣慕会在这儿。 见这祖孙俩被秋望舒发现,林恣慕不悦地偏了偏头,不自然道:“跟你没关系。” 把林恣慕这脱口而出的话当做耳旁风,秋望舒蹲下?/身查看着方才咬向她?的两个?走尸,短衣半臂,是船工的打扮。在下?意识拉开船工领口时,秋望舒却?愣了一愣。 又一箭射向远处刚爬起来的走尸,林恣慕侧目看着秋望舒,急声问?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走啊?” 收起查看的手,秋望舒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出声问?道:“里面的船工,是不是也都?发狂咬人了。” 想了想方才看到?的,船工互相撕咬的场景,林恣慕皱了皱眉答道:“差不多了,这下?面要是有活口,刚刚也都?跑上去了。” 回头看了身后的祖孙一眼,林恣慕小?声道:“只剩这两个?跑错路的。” 这对?祖孙方才慌不择路,跑进了比上层更难逃的楼梯间里,是林恣慕从船舱持弩顶跳下?时,才看见了差点落入走尸口下?的祖孙俩。 看见紧紧护着孙女的老人,林恣慕下?意识愣住了,结果这一愣,就?楞到?了因为?不忍心,所以要把两人护送回客舱的地步。 听见林恣慕说的话,那老人脸上露出了抱歉的神色,她?看了怀中的孙女许久,才颤巍巍地对?林恣慕说道:“姑娘,你不必管我,只是请你帮一帮我这小?孙女。” 闻言,林恣慕皱了皱眉,不悦地回道:“我说了可以带你们出去,你是信不过我么?” 那老人还没回话,就?听一旁的秋望舒突然道:“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走。” 楼梯口暂时安全,如果要带着两个?人一起出去,就?要趁现在。认真地看了一眼林恣慕,秋望舒立刻决定道:“我和你们一起上去,上去后,你带着她?们先去客舱那边和玉小?茶汇合。” 前一句听着还正常,后一句听着,就?让人顿时警惕了起来。拧起了眉头,林恣慕立即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迈上了楼梯,秋望舒一剑刺中了落单的走尸,回答道:“易君笙一个?人在船尾顶着,我要去帮她?。” 听到?这句话,林恣慕哑口无言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你们……真行。” 出了楼梯口,秋望舒开着路,林恣慕护着身后的祖孙,在确定了她?们的客舱中间没有挡路的走尸后,秋望舒把入口让开,对?林恣慕道:“你们先进去!” 老人护着孙女进去了,可林恣慕却?拉住了又要跑出客舱的秋望舒,神色十分紧张,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你背后长点眼!当心别被咬了!” 闻言,秋望舒愣了愣,随即认真道:“知道了。” 说完,就?没有再停留,举步转向了船尾的方向。 听见了最前方传来了“嘭”的一声,像是巨物砸中船板的巨响,秋望舒心中一惊,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这一路上,满地横尸,即便秋望舒已经解决了那么多被咬后成了走尸的人,可她?还能看见几个?跃跃欲试的走尸,和船舵旁易君笙不停挥剑,与一个?难缠走尸周旋的身影。 易君笙一步都?不敢离开船尾,是因为?要保住那虽然被吓昏了,但好歹之后还能开船的舵工。在秋望舒离开后,她?砍断了水匪抛上船的绳索,解决了攀上船的发狂走尸。 可正当她?踢开最后一个?滚到?她?脚边的走尸时,面前却?突然投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来。 紧接着,就?是在她?点地后退时,一拳朝她?面前砸下?! 走尸几乎都?如失智猛兽一般,只知道追着人的气味和动静撕咬,可逼近到?她?面前的这个?,却?会用上拳脚功夫。 趁他拔出拳头的空隙,易君笙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不同寻常走尸。结果这一看,她?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前这个?身材魁梧,行动比一般走尸灵活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管这艘客船的火长。 他连脸上都?有恐怖的伤口,显然也是在混乱中被咬了彻底,半分理?智都?不剩了。 连火长都?如此,那这艘船上,还剩多少没被咬伤的人,还有多少能掌船的船工? 思及此处,易君笙面色沉下?来。 她?不知道这走尸从何而来,是否有化解之法。四周这些船客在并未完全断气时就?化为?了走尸,所以她?也不清楚如果将这些人带上岸,能否有回转之法。她?只清楚,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一船已经化为?走尸的人,那这艘船,怕是连靠岸的机会都?没有。 在一拳击穿船板后,火长不知是不是还保留了一丝思考的本?能,捡起了一旁的木桩就?要抡向易君笙。 然而,在他的木桩狠狠砸下?的瞬间,一道墨蓝闪过,只听“噌”的一声,更星剑自身后狠狠扎进了他的脖子。 命门被刺,火长跪倒在地,喉中不断发出着不甘的嘶吼,但是等?秋望舒利落地将剑抽出后,他也只能睁着一双眼,带着满腔不知道该向谁发的愤恨停下?了挣扎。 他倒下?了,船尾的嘶吼也就?停下?了。 数不清的走尸从船尾一路蔓延到?船头的楼梯口,这般骇人的场景,用乱葬岗来形容这艘船都?不为?过。 甩掉了更星上的血迹,秋望舒回头,担忧地朝易君笙问?道:“没事吧?” 易君笙身上倒是干净得很,不见一丝血迹,只是拿剑的虎口处能看见一片暗红,虽然不像是咬痕,但也不知是不是受伤后流出来的血。 听到?秋望舒的声音,易君笙才从方才占据了她?所有思觉的血腥味中回过神来,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她?对?着秋望舒挤出一个?笑来,回道:“没事。” 说是这么说,可易君笙手上的血迹却?还是叫秋望舒有些在意。 就?算没有被咬中,可是走尸如此凶险,谁能保证如果伤口沾上了走尸的血迹后,会是什么情况。 于是,在犹豫了片刻后,秋望舒走到?了易君笙面前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那是她?下?山时,师君给?她?备的治伤用的白酒。 当着易君笙的面,她?把瓷瓶中的白酒沾到?自己的棉帕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过了易君笙的手,用棉帕擦拭起她?的虎口和掌心。 虎口处是有从指根处到?掌心的一条破口,这沾了白酒的棉帕一按上去,易君笙就?缩了缩手,小?声地“嘶——”了一声。 听到?她?这一声,秋望舒就?确认了,这不是沾上的血,是打斗中留下?的伤口,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大意了。 将她?缩起来的手指掰开,秋望舒一边皱眉叫她?“别动”,一边仔细擦拭起来。 在把易君笙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都?擦过后,秋望舒才松开了手,抬起了头。 易君笙定定地看着她?的棉帕,倒是没再缩手也没出声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耳根处有些红,看着像是忍痛忍出来。 她?这般怕疼么?倒是新鲜。 难得的觉得这人也有像小?孩的一面,秋望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收起了沾了血迹的棉帕。 可等?她?收起棉帕再抬头时,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抬起了手中还没休息多会儿的更星剑,秋望舒急声对?易君笙喝到?:“你后面!” 在易君笙的后面,方才还如死尸一般倒在地上的火长突然暴起,如走到?绝路的野狼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背对?着他的易君笙。 在秋望舒一剑砍向火长的瞬间,易君笙也及时出剑抵住了这比方才还要狂暴的走尸! 惊丛剑已经横挡在了他脖颈边,可他却?跟没感觉一样,带着一股被秋望舒刺中的怨气,嘶吼着不断攻向易君笙。 如此下?去,就?算易君笙继续以剑相搏,也未必能安全脱身。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易君笙运起内力?想要隔剑震开他,可他却?不知从何处又爆出了一阵猛力?,竟在运力?的一瞬间逼近到?了离易君笙身前几寸之地。 眼见他口中的污血几乎快要落到?易君笙的衣领上,秋望舒自他身后跃起,意图将他的脑袋斩下?! 然而,当秋望舒的剑砍进火长的脖子后,却?蓦然卡在了中途,不能再进一寸。 心中一惊,正欲抽剑闪身时,那已到?狂怒极点的火长突然转过身来,牢牢地抓住了砍进自己血肉中的更星剑。 见形势不妙,秋望舒立马运气,将内力?灌入剑势中,一举将他逼近船缘之处。 打着将他推到?海中的心思,秋望舒加重了手下?的力?气,将火长压得已有半身掉出了船外。 即使心中已无清明神志,可在这即将掉入海中的时刻,火长那青筋暴起的手却?抓着更星剑往旁边一掀,一瞬间,秋望舒身形一晃,竟被他一把带下?了船缘边! 千钧一发之际,秋望舒眼前闪过一阵根本?看不清的剑光,用自己从没见过的狠绝之力?削掉了走尸的脑袋,和他紧紧抓住更星剑的双手,叫他再无挣扎之地,只能嘶吼着,掉入了淹没了所有亮光的深海! 第053章 走尸由来 在?他松手?的刹那, 易君笙也伸出了另一只没握剑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秋望舒! 使出了全身力气将秋望舒拉上来后,在?她跳下来的那一瞬间, 易君笙脱力般地颤着两只手臂将她拉进了怀里。 拥在?自己背后的两只手格外地用力,秋望舒听见她用从未有过的慌乱语调,颤声道:“你知道帮我擦伤口, 自己却?不知不要这般冒险么……” 自己不冒险,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走尸直接咬上她么? 秋望舒本想开口辩解几句,可是?透过余光,她却?看见那昏迷多时的舵工缓缓醒了过来。 这下秋望更?是?不敢抬头了, 她轻轻地碰了碰易君笙的手?臂, 催促道:“我没事……你放开我吧。” 可易君笙就跟没听见似的,两只手?拥在?她身后,纹丝不动。 僵持下, 秋望舒只能红着脸握住易君笙的手?腕,想要将人?推开来。可是?, 她刚将那手?从自己腰后拿开,就被易君笙反手?握住了。 秋望舒本想狠力抽出自己的手?的,可是?当她感觉到易君笙手?心的微微颤抖后,她又停下了挣扎,任她这样握着了。 那手?比洞中喘疾发作时还冷,握得又这般紧,就好像冻僵之人?急切地汲取着她的体温。 过了好一会儿?, 易君笙才抬起一双通红的眼来, 认真地望进了她的眼睛, 缓缓道:“……可我有事,我险些被秋姑娘吓死了。” 易君笙眼中有害怕, 有庆幸,还有些秋望舒看不懂的东西。眸光晃了几晃,秋望舒低头将双手?从易君笙掌心中抽了出来,低声道了一句:“我们先起来。” 直到秋望舒已经背过了身去,易君笙才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不知是?懊恼于自己的失态,还是?懊恼于被秋望舒推开,她的情绪霎时低了下来。 正当秋望舒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船壁上却?传来一阵熟悉的攀绳往上爬的声音。 攀上船的绳子早已被她们斩断了,那这动静……难道是?火长没死透,生生扒着船壁又开始往上爬么! 也许是?想避开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秋望舒立刻站起跑到船缘边,下意识就要送出手?中长剑。 可是?看清船下飘着的一艘小船时,秋望舒却?又愣在?了原地。 只见在?那紧靠船壁的水匪小船上,有一个浑身是?血的水匪正想办法将断绳甩上来,看见秋望舒和她手?中的剑,那人?先是?吓得浑身一缩,可随即又奋力大叫道:“我,我是?人?,不是?那些吃人?的走尸啊!” “求求你们,拉我一把,救救我啊!” …… 船舵旁,玉小茶和林恣慕上下检查过,确认了船上没有残存的走尸后,才将还未苏醒的苏临镜托付给了林恣慕救下的祖孙,然后冲出客舱,赶到了秋,易二人?身边。 在?最初的诧异过后,两人?默契地抱起了手?臂,冷冷地盯着被五花大绑的水匪。 看见了她们身上的武器后,那水匪下意识朝后挪了几步,颤声道:“别?,别?杀我!我是?人?!真是?人?!” 方才易君笙已经检查过了,这人?身上并无咬痕,确实是?幸存之人?。就是?不知道,这人?对他那一船走尸了解多少?了。 一想到就是?这些水匪爬上了船才害得自己浴血奋战了一晚,还迫于无奈斩杀了许多面?熟的船客,玉小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将凤凰伞狠狠地插/到他面?前,玉小茶恶狠狠道:“谁管你是?不是?人?,你就老实交代你们那一船走尸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将拳头握得死紧,玉小茶紧接着威胁道:“讲不清楚,就下去喂鱼!” 玉小茶的架势虽然吓人?,但更?吓人?的是?背后三个一声不吭背着剑和弩的人?。扫了一眼满地的尸首,那水匪忙不迭道:“我说,我说!” 说着,就缓缓地交代起了那水匪上船前的事情来。 “半,半月前,我和兄弟们劫了一艘客船,准备回寨洗手?过年。结果,哪知道是?不是?那艘船有问题,我们收工没过几天?,还在?水上呢,我们大当家就病了……” “大当家先是?起了烧,烧了足足四五天?,烧得那床板都烫了,我们没办法,就想着靠岸找大夫。” “谁知道,开船一会儿?的功夫,他,他就跟着了魔一样,青着一张脸就爬起来,扭着抽着跟发癫似的把桌子给掀了,我们二当家去劝,结,结果被他硬生生给啃下好大一块肉来!” 说到这里时,水匪像是?又看见了那场面?似的,整个人?语无伦次了起来。 “然,然后,一整个船就都疯了!蜡烛也被掀翻了,就烧,烧了起来。” “我和几个兄弟一起划船逃了出来,谁知他们到半路也互相啃咬起来……我是?吓晕了才被压在?最底下。谁知道醒过来,就只剩我一个了!” “我,我没办法,只能来爬你们的船了!” 如?果他的话属实,那这走尸,竟要追溯到半月前的客船么?可那客船上,又是?什么东西和走尸牵扯上关系了? 皱了皱眉头,林恣慕嫌弃地追问道:“你说你们劫了一艘船,那到底是?劫了些什么鬼东西?又是?从哪些人?身上劫的?” 抢了什么东西倒是?记得清楚,可有些什么人?就根本不记得了。仔细回想了下,那人?着急道:“就是?些绸缎和盘缠,最值钱的也就是?金子了!没什么别?的东西啊,而且那船上什么人?都有,我哪能记得清啊。” 财物?和绸缎怎能叫人?发病至此,可是?,水匪也不会去抢别?的不值钱的东西啊?想到了林掌门告诉过自己的饲魂草,秋望舒于是?接着追问道:“你们在?那艘船上抢过什么草药或者药材么?” 闻言,那水匪不可思议道:“怎么,怎么可能,那玩意又不是?人?参灵芝,谁会去抢!” 明?白从这儿?问不出什么了,易君笙抬起了头,仔细盯着这水匪的眼睛,问起了另一件她比较关心的事情:“除了你们以外,没有别?人?逃出来了么?” 如?果逃出来的只有这艘小船的话还好,但要是?有其余被咬的人?也上了岸,那后果不堪设想。 水匪十分笃定?道:“没,没,我保证,最后逃出来的,只有我们这一艘船!” “我们在?小船上看得一清二楚,我们自己的船都被烧干净了,水上一点?动静都没了。别?说上岸了,就是?追上我们这艘船的都没有!” 话音落下,几人?也沉默了下来,似乎在?确认水匪话中的真假。 她们不说话,这船尾又恢复了夜间的安静,除了划过的水声和风声外,静得仿佛没有发生过方才的血战。 突然,有一道从未开过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说的……是?真的。” 这船尾上,能开口说话的人?不止她们和水匪,还有早已醒来多时,默默旁听的舵工。当水匪说到“烧干净了”几个字时,舵工浑身一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样,迟疑地对几人?又重复了一遍:“他说的……是?真的。” 咽下了一口气,他讲起了昨晚船工们几乎都注意到的事情:“昨天?夜里,我们确实看见了一艘烧起来的船。” “火长和我们都看见了,本来还犹豫着万一是?客船,要不要去救一下。可是?那火势太大了,最后火长就决定?绕过去了。” 原想着,不能冒险营救,结果没想到,不管他们救不救那船,最后火长和这艘船上的一大半人?都还是?遇害了。 看了看满地惨死的船客和船工,林恣慕皱了皱眉,只觉得一阵寒意爬上了心头。抱住了手?臂,她为难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还有能开船的船工么?” 听她问起船工,玉小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人?似地急声道: “你等等。” 没过多久,在?一阵气鼓鼓的踹门声和拖拽声中,玉小茶从客舱中提了个鼻青脸肿的船工出来。 这正是?方才危险袭来时一把将玉小茶推到门外的船工。 咬牙把这船工扔到众人?面?前,玉小茶拍手?喝道:“喏,这儿?还有一个!” 腮帮被玉小茶打得高高肿起,那船工还不忘呲牙咧嘴地求饶道: “奶奶饶命……方才是?我鬼迷心窍,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侠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拧着眉头地看着眼前一幕,林恣慕好笑地想道,所以……方才这船工把玉小茶推去挡走尸了? 这不活该么,她还嫌玉小茶下手?不够重呢。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船工,玉小茶冷哼道:“闭上你那臭嘴,老实听我们安排就行了!” 船工只剩六七个了,其中还有摔倒或者被压倒受伤的,眼前这样的情况,根本不足以开到原定?的郧阳。 既如?此,只能尽力停在?距郧阳近一点?的渡口了。 易君笙于是?转头询问道:“以目前的情况,我们最远能开到哪里呢?” 生怕又挨一顿玉小茶的打,那船工顶着青黑的眼圈赶忙回道:“最远,可能也只能到秦州入界处了。” 秦州入界处?那不顶多再来两天?就要下船了? 不满地扬起了眉头,下一瞬,玉小茶就听见那船工找补道: “但,但我们肯定?尽力给你们送到入界后的渡口的。” “那里有几个小村镇,你们可以骑马去郧阳。” 见舵工也点?了点?头,易君笙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收回了目光,易君笙回头看了一眼等候发落的水匪,缓声道:“至于他……把他” 还没说完把他怎样呢,林恣慕就掏出手?帕打了一个喷嚏。 夜风吹凉了她身上的汗,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结果一回头就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似乎以为自己对易君笙的安排有意见。 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林恣慕随即回道:“看我干嘛,捆起来丢到马厩里,等到下了船让船工把人?带去报官不就行了。” 行,她说的放马厩里,那就按她说的做。 懒得听那水匪惊恐的求饶声,玉小茶干脆点?了他的哑穴,然后转头对林恣慕道:“林恣慕,来给我搭把手?吧!” 这活她是?肯定?不敢找少?庄主的,但之所以找林恣慕不找秋望舒,纯粹是?因为觉得秋望舒跑了一夜,这会儿?也该休息下了,而且自己现在?也没这么讨厌林恣慕了,勉强跟她一起干干活也是?可以的。 别?的搭把手?可以,可要把这浑身都是?走尸味儿?的人?送到马厩里,那林恣慕是?一百个不乐意。 嫌恶地后退了两步,林恣慕干脆拒绝道:“我不干,他脏死了。” “……” 真是?瞎了眼了,玉小茶心想,这人?一点?也没变,还是?很讨嫌。 没好气地叫上了挨打的船工,两人?一起将人?拽到了下层,那现在?剩下的事,就是?处理船上的尸体了。把没受伤的船工和愿意帮忙的船客一起叫过来后,众人?将尸体裹好,一起搬到了船工找到的几口大箱子里,然后熏了船上带的防病的苍术和艾叶。 由?于这走尸来得实在?太过蹊跷,所以在?处理尸体前,几人?已将遇害船客的文牒收集了起来,并登记上名?姓,好让船工去官府报官处理。 火长的事情也由?易君笙向船工们解释过了,听到对这艘船尽心尽力的火长也变成了狂暴嗜血的走尸时,船工们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是?船已行出一段距离了,也无法再打捞火长的尸首了,于是?船工们也只能在?处理完一切后,才能对着船尾祭上几碗酒。 处理好这一切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看见天?边慢慢变淡的墨色,易君笙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将后背靠在?了客舱外的墙壁上。 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能看见江上日出了。可是?显然这一船的人?都无心等待那日出盛景。 幸存的船客中,只有几个是?自始至终都没出过客舱的,其余的几乎都目睹了家人?或者同伴的惨状。这会儿?四周水声极弱,更?多的是?船上船客的叹气声,幼儿?啼哭声,还有……走到自己面?前的脚步声。 视线中出现了一角蓝衫裙,易君笙掀起了眼皮,有些诧异地看着主动走来自己面?前的人?。 自己方才太过着急,失了分寸。这要放在?之前,她一定?对自己一定?避犹不及,怎么现在?却?好像有话对自己说呢? “这儿?冷,进房间休息吧。” 看她犹豫了半晌后,才开口对自己说了话。易君笙垂眼碰了碰自己的手?心,摩挲起她方才给自己用手?帕擦拭过的地方。 秋望舒这是?寒暄么? 不,易君笙默默想道,这是?她破天?荒给自己递上的台阶。 第054章 借住仁远村 听出了秋望舒话中的关心, 易君笙软下了神色来。 明明是自己一时?大意,却倒打一耙怪她过分冒险。可即便如此,她?不仅不怪罪, 还这般小心翼翼地?来关?心自己。 这人真是……好得让自己忍不住要得寸进尺。 压下了眼中情绪,易君笙摇头道:“秋姑娘,我?方才言重了。” “你是为了救我?才冒的险, 是我?自己疏忽,不该怪罪于你。” 听她?这么说,秋望舒下意识接道:“没有,你是担心我?。” 听到?这句话时?, 易君笙看向秋望舒的眼神微微愣了愣。 耳边只有平静的浪声, 可秋望舒眼中却有直截了当的慌张和担忧。 她?并不知道自己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她?只是担心自己仍在介意她?将自己推开的反应。 似乎有什么念头在这夜色中悄悄破出,于是易君笙坦诚地?对上了秋望舒, 会心地?笑了一声。 “嗯,是担心你。” 回过了头, 想起她?催自己进客舱的话,易君笙于是顺着她?回了句:“风冷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便向没事人一样抬脚朝自己客舱里头走去。 易君笙看起来倒是轻轻将此事揭过了,可看着她?的背影,秋望舒却觉得,自己好像还该再说些什么。 于是, 在易君笙即将推开自己房门之前, 秋望舒轻轻扯住了她?的袖子, 鼓起了勇气?对她?道:“下次,不会这么冒险了。” 见易君笙迟疑地?张了张嘴, 秋望舒脱口?而出道:“你要实在不信……拉钩也?行。” 说完,她?没有一丝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尾指。 不知这逗小孩一样的话怎么逗笑了易君笙,她?松开了眉头掩唇笑了几声,随即钩上了秋望舒的尾指,轻声道:“好啊,秋姑娘自然会说到?做到?。” 易君笙一边笑着,一边还煞有介事地?给她?盖上了一个章。 虽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阵赧然,但看着恢复常色的易君笙,秋望舒在心中讷讷道,这算是哄好了吧? 两日?后,她?们在秦州入界处的一个小渡口?下了船。因?为是个废弃的渡口?了,所以周围少有人烟,只有一两艘小船晃晃悠悠地?拴在系船柱上。 此处荒僻,最近的小镇也?要走上个半日?。因?为临近日?落,船客们只好先去二里地?外的一个小客栈里临时?歇上个一夜,再去想别的法子去郧阳。 可那?毕竟只是个小客栈,所以在船客和船工将客房住满后,秋望舒她?们也?只能从?客栈退出来另寻办法。 好在她?们上马时?,老板娘冲了出来,热心地?给她?们指了个明路。她?说顺着客栈前的小路走,两刻后就能见到?一个名叫“仁远村”的村子,那?儿民风淳朴,依山傍水,她?们或许可以在那?里借宿。 于是,抱着天?黑前找个地?方落脚的想法,几人骑上了马,朝那?仁远村行去。 两刻后,仁远村的牌楼果然出现在了几人眼中。正欲下马进村时?,却听苏临镜好奇地?问?了一句:“林姑娘怎么……没跟上来?” 那?日?苏临镜因?为见不得血晕了过去,醒来后,她?楞了足足半天?才接受了自己竟然晕血这个事实。几人怕她?见到?船上那?状况会再晕几回,所以这两日?都不敢让她?插手客舱外的事情。 本?来因?为晕倒帮倒忙的事就够羞愧的,结果醒来也?没帮上忙,苏临镜这会儿心里是越发过意不去。 正当她?思考着能替四人做些什么的时?候,她?的余光突然发现,怎么林恣慕的马离自己越来越远? 担心她?是不是在船上受了伤没告诉她?们,苏临镜调转马头跑到?她?面前,关?切地?问?道:“林姑娘,你怎么了?” 打出了一个憋了一路的喷嚏,林恣慕神色恹恹地?摆手道:“没事,可能是吹风着凉了。” 着凉可不是小事,此处可是偏远山村,万一要是夜里起了烧那?可怎么办? 皱眉看着不当一回事的林恣慕,苏临镜正想说一会儿借村民的灶房给她?熬一点姜汤,结果她?们面前便跑来了几个身材高壮,神色戒备的村夫。 这仁远村倒是依山傍水了,只是这手持铁镐,面色不善的样子,着实不太像老板娘口?中所说的“民风淳朴”。 方才村民远远地?就看见了与此处截然不同?的几人,等走近拦下她?们的马后,又看见了几人身上的武器。这会儿,村民神色更是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 看村民神色紧张,苏临镜主动遮住了腰间的潜龙钩,解释道:“我?们是路过的旅客,想在村中借宿一晚。” 她?们从?中都一路南下,说是旅客倒也?不算错,毕竟她?不能一上来就招摇地?拔剑说自己是武林盟弟子吧。 谁知听了她?的话,那?几个村民却更是激动。 “旅客?” 村民质问?道:“什么旅客带刀带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看村民这幅样子,苏临镜只能无奈对秋望舒伸出手道:“秋姑娘,麻烦借用一下你的白虹通行令……” 在秋望舒不情愿地?将白虹通行令掏出来后,苏临镜解释道:“我?们是武林盟弟子,奉命西行办事,还望贵村可以借闲屋一住。” 看见了那?伸到?他们面前的令牌,几个村民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不太识字,随即转头对站在最中间的男子道:“贵祥,你看!” 被他们叫做“贵祥”的男子不耐地?扫过一眼通行令上的字,便强硬地?继续拒绝道:“不让住。” “我?们这儿,不欢迎外人借住。” 见他们如此油盐不进,易君笙于是也?向前了一步道:“我?们几人并无恶意,只想在村中借住一晚。” 说着,她?摊开了手中准备好的几个银锭,缓缓道:“不知这一点能不能让诸位放心一些。” 看见了她?手中的银锭,其?中几人不由得有些动摇,可是这动摇很快就那?贵祥给掐灭了。 狠狠地?瞪了一眼面露垂涎之色的村民,他打量过几人,随即意有所指道:“我?们不欢迎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女人,自然也?就不会收你们这些女人来路不明的钱。” “……你!” 闻言,玉小茶再也?忍不住了,几步冲到?前头怒骂道:“不让住就不让住,你胡咧一通鬼话做什么!” 朝地?上唾了一口?,贵祥抬起下巴回道:“我?骂错了么?” 颇为轻佻的地?看了眼易君笙,他冷笑道:“长成这幅模样,谁知道她?那?钱是怎么来的。反正我?们村子里,不欢迎你们这样的女人。” “你……!” 他这一席话不止激怒了玉小茶,同?时?也?激怒了秋望舒。那?几个村民刚听见剑锋出鞘的声音时?,更星剑已牢牢抵在了贵祥的脖子下。 想到?了他口?中所指的营生,秋望舒寒声道:“她?什么来路,也?是你这脏嘴配问?的?” 贵祥虽被吓白了一张脸,但他倒有几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骨气?”,竟对着更星剑嘲讽道:“看吧,动辄便要拔剑,谁会放你这泼妇进村!” 听见那?村民暗讽自己时?易君笙还没什么反应,但听见他骂秋望舒时?却沉下了脸色,向前迈了一步。 见状,苏临镜赶忙上前拦住了易君笙。秋望舒心软,可能只会略施小戒,但若易君笙出剑,事情大概就不同?了。 她?这边还没拦住少庄主,后头一直没出声的林恣慕却又出了事。 方才下船时?就觉得头昏脑涨,眼皮重得不行了,这会儿又听了好一通屁话,饶是林恣慕再晕,也?不想见这些人再得意下去了。 “别拦,跟他们废什么” 谁知道话字还没说完,林恣慕的身形却晃了一晃,随即两眼发黑地?朝后倒去了。 失去意识前,林恣慕还想挣扎骂完,可惜了,舌头还没使上力气?,就彻底晕了,最后,只能听见玉小茶一声惊恐的:“……诶诶,林恣慕,林恣慕你别闭眼啊—!” …… 林恣慕的思绪彻底乱成了一团浆糊。恍惚间,她?感觉好几个人晃晃悠悠地?架起了自己,像阴差拉鬼一般地?左扯右晃,扯了好长一截,才把自己放了下来。 不知道自己到?底被放到?了什么地?方,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周身又烫得很,好像被小鬼按进了油锅里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烫。 喉咙发干不说,四周还飘着一股死活非要往她?鼻子里钻的苦味,苦得都让人找不到?边了。 实在是挨不住这酷刑了,林恣慕挣扎着掀开了眼皮,看见了面前站着的四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分不清这到?底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于是她?张了张嘴,虚弱地?问?道:“冒昧问?下,这是……阿鼻地?狱么?” 第055章 好心大夫 看见她醒来后, 站在最前面的玉小茶才松了一口气。 担心地看了一眼烧得脸都红了的林恣慕,玉小茶没?好气地回答道:“不是,是你的药来了。” 从苏临镜手上接过?药, 玉小茶张嘴催促道:“来,快趁热喝了吧。” 饶是林恣慕烧得头昏脑胀的,但看见那黑乎乎的药时还是往里缩了一截, 警惕道:“什?么药!不喝!” 看她如?此抗拒,苏临镜皱起眉头来劝道:“退热的药,你都烧了快一天了,不喝药怎么能行?” 玉小茶跃跃欲试地端着药碗, 苏临镜苦口婆心地在床边劝着, 后边还有虎视眈眈的秋望舒和默默微笑?的少庄主?,看着这四人,林恣慕默默地咽下了到嘴边的“不”字。 她总觉得要是自己敢说一个“不”字, 四人就会一拥而上给自己强灌进去。 想到那个场景,林恣慕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随后颤着手指向窗台下的小几,哑声道:“药,药放那儿。” “太?烫了,我一会儿喝。” 看了眼她的反应,玉小茶揶揄道:“怕苦啊?怕苦直说啊,我这儿还有点儿糖,一会儿给你几颗就行, 别不好意思说啊。” 玉小茶神色戏谑, 林恣慕顿时?恼羞成怒, 哑着嗓子吼出一句:“我是怕烫!不是怕苦!” 吼完这一句,林恣慕费劲地喘了两口气, 然后毫不留情地对四人下了逐客令:“行了,我一会儿自己会喝,你们出去吧。” 生怕玉小茶又说自己是不敢喝药,林恣慕还小声找补了一句:“省得被我传染了。” 见玉小茶还想开口拿林恣慕打趣,易君笙笑?了笑?,随即开口阻止道:“这样啊,那我们还是先出去,别吵林姑娘了。” 说着,就对玉小茶使了个眼色道:“走吧,小玉姑娘” 易君笙都这么说了,玉小茶也不好再等着看林恣慕的好戏了。叹了一口气,玉小茶把药碗放在小几上,遗憾道:“好吧,那还是你自己喝吧。” 说完,就依依不舍地跟着几人出去了。 听到玉小茶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门外后,林恣慕才转了转眼珠,缓缓地打量起这屋子来。她现在倒是回想起她昏迷之前?的事了,想起来她们几个人应该是在仁远村,不过?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来她们最后到底教?没?教?训那些刁民,自己又是怎么从村口进到这屋子里?来的。 这里?的陈设温馨,不像客栈,倒像是村民住的房子,想来,应该是她们几人给自己找了大夫,又想了法子借助在人家村民家里?吧。 眼睛绕了一圈,最后又停留在那苦得不像样的药汤上,汤面上黑得都能照出梁顶来了,感觉要是喝下去自己命都能去半条。 在跟那碗药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后,林恣慕终于打起了窗户的主?意。 这房子看起来挺矮的,要是她悄悄地开窗把药倒出去,应该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吧。这么想着,林恣慕来了些精神,她撑起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忍着想打喷嚏的冲动,悄悄地搭上了木窗。 可谁知,刚把窗户推开一个缝,拿起药碗来,就听早已出去的玉小茶“砰”的一声推开了房门,对着身后大喊道:“我就说要她倒掉了吧!” “人言大夫好不容易熬的,快,拿下她——!” 还没?搞懂她口中突然冒出的言大夫是何方神圣,玉小茶便像一阵风似的一般冲了过?来,三下两下架住了楞在原地的林恣慕,然后一把把她按回了被子里?。 被一下捂了个晕头转向,林恣慕惊恐地反抗道:“干嘛!你干嘛!” 这不是白问么,还能干嘛,当然是要让她老实喝药咯。 哈哈笑?了一声,玉小茶兴奋地朝苏临镜喊道:“阿临,快,我按着,你来喂!” 都拿起那药碗来了,苏临镜想了想,还是为难地摇头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看看,还算苏临镜有几分良心在。挣扎着腾出一只手来,林恣慕刚要呛玉小茶两句,结果?就听苏临镜纠结地继续道:“我不太?会照顾人,不如?我按着,你来。” 听了这句话,林恣慕是一刻也躺不住了,像一只鲤鱼似的不住扑腾,她怒目看向苏临镜,不敢置信道:“你,你也!” 可能是气昏头了,半天也没?也出个整句来。眼见那药上的热气都散了一半了,易君笙也忍不住开口“好心”提醒道:“小玉姑娘,你再不快点,那药就要凉了。” 听见易君笙的提醒,玉小茶“哈”了一声,随即飞速拿过?了药碗,在苏临镜的帮助下,给林恣慕来了个痛快。 药汁灌了一大半下去,那苦味一路从喉咙漫到了肚子里?,直把林恣慕苦了个头晕眼花,胃里?不住地翻江倒海。 趁着玉小茶好心给她歇一口气的间歇,林恣慕恨恨地举起了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玉小茶,你等着!我告诉你,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别让我……哕,逮着,哕——” 说到最后,又被灌下了好大一口。这一口下去,林恣慕眼皮一翻,不知道是被苦的还是被气的,反正彻底昏过?去了。 “啊,又昏了!” 见林恣慕又昏了过?去,玉小茶吓得药碗一丢,摇晃起翻白眼的林恣慕来,连苏临镜也着急地上前?抠起人中来。见房中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易君笙忍不住走上前?去,一边制止玉小茶道:“小玉姑娘,再晃她可能要吐了”,一边又对苏临镜说:“苏姑娘你也别急,她脉搏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喊言大夫。” 看着眼前?闹作一团的几人,旁观了全程的秋望舒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连同一边劝一个的易君笙在内,三个人都停下了动作,朝她看来。 在三人诧异的眼神中,秋望舒不自在地问道:“……做什?么这么看我?” 将手从林恣慕身上松开,玉小茶不敢置信道:“……因为稀罕呐。” 真是稀罕啊,一路到现在,秋望舒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就更别说在她们面前?笑?出声了。 她们这样子,秋望舒倒是越发不好意思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也一直红到了耳根。看着她这个样子,易君笙也忍不住扬起了一个笑?来。 受不了几人的眼神了,秋望舒强行收起笑?容来,转头道:“我去喊言大夫。” 本想找个借口脱身,谁知她的嘴这么灵,说言大夫言大夫就到了。 秋望舒刚拉开房门,就见一个十分面善的素衫女?子端着个桐木盆站在门外。她已经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了,见秋望舒开门,她笑?着对秋望舒点了点头,随即对房中围作一团的几人调侃道:“好热闹啊你们。” 这便是言大夫了,之前?她们在渡口与村民争执时?,就是言大夫采药路过?替她们解了围,之后,言大夫不仅愿意让五人住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替林恣慕看了病,煨了药。 从桐木盆里?拿出新?换的布巾来,言大夫走近替林恣慕试了试温度道:“退了点了,就让她睡着吧,一会儿吃饭再叫醒她。” 想起方才的热闹劲,言大夫笑?道:“还得感谢你们几人替她发汗呢。” 在玉小茶羞愧的目光中,言大夫轻轻地将布巾在林恣慕额上放好,随即转头对几人道:“那走吧,我们不吵她了,去看看我给你们收出来的房间。” 从林恣慕临时?住的房间出来,四人本来走得好好的,结果?走过?矮矮的竹篱边时?,却又被窃窃私语的村民扰乱了心情。 还没?到村口时?,易君笙就感觉到一股隐隐的不适,等进了村,接收到村里?男人或敌视或肆意打量的目光,她就更是确定这股不适从何而来了。 这是她从第?一次握剑起就已经习惯了的,来自久握长剑的男人们的轻蔑和警示的目光。 只是在这个村子里?,这样的目光尤为得明显。 明明已经隔着院门,可村民们路过?议论的声音却毫不遮掩,而言大夫的神色好像也习以为常。 听到了他们口中的“异姓女?”“非善淑之辈”,易君笙冷冷地蹙起眉来,不再听院外的杂音。 苏临镜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想到进村时?村民脸上的排斥,她纠结向言益灵问道:“言大夫,为何村民如?此反感我们入村?” 不止如?此,方才进院子时?她还注意到,言益灵的院子离村口也还有一段距离。 顿了一顿,苏临镜继续道:“而且,你似乎也住在村外。” 听见苏临镜的问话,言益灵却毫不介意笑?了笑?,回头对好奇的几人道:“因为你们和我一样,是宗外人啊。” 目光扫过?几人或背在身后,或别在腰间的武器,言益灵轻声道:“尤其?是你们,拿着刀剑,那可不就是他们口中不好拿捏的宗外女?子么。” “宗外女?子”这几个字刺耳,叫秋望舒听了也不禁皱起眉头来,可言益灵却当家常便饭地讲了出来,可见是没?少听这些话。 察觉到了几人的情绪,言益灵也收起面上笑?容来,讲道:“这仁远村,以仁远王氏为宗,宗法森严。不让族中女?眷外出,读书,也不欢迎宗外女?子和男子随意进出。” “所以,你们也只能和我一起住在村外了。” 玉小茶听了火起,村名取得倒是好,怎么实际上却既不“仁”也不开化呢?跺了一脚,玉小茶狠狠道:“什?么鬼宗族,我还不乐意住他村里?呢。等林恣慕好了,就赶紧走!” 五人本就要尽快赶去弃月城,这会儿听了这些,就更是打算等林恣慕一好就赶紧启程离开。 说着说着,也就走到了房门口了,替四人推开了紧挨着的两间房门,言益灵颔首道;“好了,你们一路上也累了,快些进去收拾下东西,准备一会儿出来用晚饭吧。” 房间虽小,但也干净清爽,推开房门时?还闻见了淡淡的熏香味,可见虽然是临时?借助,可言大夫却也极用心地准备过?了。 房间什?么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两间房都只有一张大床,那四人谁跟谁住一间呢? 面面相觑了半晌,玉小茶抢先道:“我和谁住都行。”出门在外,苏临镜也不是很介意与她人同住,于是她也附和道:“我也都行。” 而当玉小茶看向易君笙的时?候,易君笙却看了一眼秋望舒,直把秋望舒看得心中发毛,才轻轻笑?道:“我也,都行。” 既然三人都行的话,那现在就看秋望舒什?么想法了。顶着三人的目光,秋望舒哪呐道:“我……” 我了个半天,秋望舒也没?我出个整句来。主?要是少庄主?的表情十分温柔期待,所以她着实难说出“我只要不和少庄主?住都行”这句话。 眼见秋望舒半天都做不出决定来,玉小茶摆了摆手催促道:“别我了,猜拳决定吧。” 说着,她挨个拉起了四人的手,替她们决定道:“赢的人先选。” 其?余几人还没?说话呢,易君笙却先一步握起了拳,欣然道:“好啊。” 看着她的表情,秋望舒心中却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她那表情,不像是服从猜拳的安排,反倒像是对猜拳有十足的把握似的。 玉小茶嘴里?已经喊起了:“石头,剪刀……布!” 果?然,秋望舒的预感是对的,她们四人三个布,只有易君笙一个出剪刀。 这,这就决出胜负来了? 傻眼地看了半晌,玉小茶耍赖道:“这么快?再来!” 结果?谁能想到,这次还是她们三个剪刀,少庄主?一个石头。 不信再来一次还会输得这么整齐,玉小茶急红了脸撸起袖子,在苏临镜的劝说声中,不顾一切地堵上了全部的斗志和技巧,对着易君笙咬牙道:“我就不信了!再来——!” 四人的手掌停下晃动时?,玉小茶震惊地发现,三人竟然又极其?默契地出了布,独留易君笙一人出了剪刀! 在玉小茶已经是怀疑人生的眼神中,易君笙收了手,笑?着宣布道:“那我和秋姑娘选这间了。” 都自己决定完了,才转过?来看向秋望舒,期待地问道:“好么,秋姑娘?” 实在是说不出一个好字,秋望舒皮笑?肉不笑?地想道,我答不答应都没?用吧。 看她们几人相处这般融洽,一旁的言益灵忍不住笑?着问道:“那选完了吧?选完了,就进去收拾收拾吧?” 一想到她们当着言大夫的面闹了那么久,还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苏临镜就不好意思地说道:“言大夫,我们都麻烦你这么多了,还要麻烦你费心招待餐食,我们真是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你看,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事情,让我们也尽一份力。” 看着稍显局促的苏临镜,言益灵柔声宽慰道:“不麻烦,你们来了,我这住在村外的人也就有伴了。” 知道几人不是能白受他人之恩的人,于是言益灵提议道:“如?果?你们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不如?过?两天来帮我晒药吧。” “一定的!”玉小茶点头如?啄米道,别说晒药了,就是挂在悬崖上采药都一定得帮。 “好了,你们一路上也累了,快些进去收拾下东西,准备一会儿出来用晚饭吧。” 第056章 枕边月 到了?晚饭时, 几人先把?林恣慕的饭菜夹了送去给她?,然后才在屋里聊起了?一路上的见闻。 说到百影门中载着五人飞行的木鸢时,言益灵也?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口中直呼百影门造物惊奇。 一起用过了?晚饭,几人帮着洗完碗收拾好了桌椅,还去看了?一趟林恣慕, 看她?睡得安稳,烧也?退了?,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了房间。 百影门阵法惊心?, 客船走尸惊魂, 按理来说,在仁远村的这一晚应该是她们最能安心睡下的一晚了?。 可惜了?,其他三人倒是安心?放松了?, 就是秋望舒像被脚下被火燎了?似的,坐立都不安。 最让她?不安的, 就是此刻沐浴完,半拢着头发?出来的易君笙。无论是她?露出的半边素颈,还是照旧带着些湿气的发?丝,一切的一切,都和当日?灯下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 要说有什么区别,就是今日?易君笙沐浴后换了?一身素色里裙,暖光勾勒出了?薄袖下的手臂线条, 竟比当日?还要暧昧上百倍。 心?不在焉地梳着散下的头发?, 秋望舒不敢看她?, 只能忙乱地折腾着木梳和头发?。可是心?里越紧张,头发?就越不听话。发?尾的结牢牢地刮在梳齿上, 疼得秋望舒忍不住咬牙“嘶”了?一声。 听到这声轻叫,易君笙立马转过头来。 看着她?讪讪松开了?木梳,易君笙停下了?擦拭湿发?的手,无奈地笑道:“秋姑娘,你这般梳头,肯定会打结的。” 不忍看她?再折磨自己的头发?了?,易君笙不由分?说地将木梳从秋望舒手中拿过,温柔道:“我?来吧。” 说着,就贴着她?的颈后,将头发?拢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易君笙和她?不同,梳头的时候极有耐心?,从发?根轻轻地梳到中间?,还会在发?尾时用手指将打结的发?丝轻轻顺开。 即便易君笙的动作小心?而轻缓,可是她?的指尖还是无法避免地碰到了?发?丝以外之处。 温热的手指轻轻蹭过秋望舒的耳根,她?只觉得易君笙的动作太?过轻柔,甚至轻柔得让自己的耳根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痒意。 细密的绯红爬上了?耳根,秋望舒紧紧地攥起了?自己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自己的羞赧。 可不知易君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当木梳再往下去的时候,竟然滑过了?秋望舒覆着单薄寝衣的侧腰。 再忍不住那作弄着自己的痒意,秋望舒轻轻颤了?一颤,然后,她?便听见了?木梳停下的声音。 她?是被这痒意和热气燎得乱了?心?神,即便听见了?木梳停下的声音,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抬头朝镜中望去。 秋望舒先是看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自己,眉目不同于往常地舒展着,一股暧昧的暖意从眉尾一直延到眼?角,揉成了?面前这个十分?陌生的人影。 紧接着,她?又看见了?身后的易君笙。鬓角没擦干的湿气滚落到颈窝中,打湿了?易君笙寝衣的衣领,可她?却像没察觉到一般,只顾着在镜中不错眼?地看着自己。 秋望舒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的目光,有隐忍也?有热切,像是借着镜面克制着她?放肆的试探,又像是故意引自己逾越镜中的界限。 心?慌意乱地地撇开了?视线,秋望舒按住了?自己背后的手,急声道:“我?自己来吧。” 可是,易君笙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木梳。沉默了?片刻后,她?听见易君笙问她?:“为什么,我?下手重了?么?” 就是不重,才叫她?心?慌。 “不是……” 不知如何解释,也?顾不得去抢木梳了?,秋望舒一股脑站了?起来,想装作无事发?生地朝易君笙身侧绕过去。 见秋望舒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易君笙的身形一动,蓦地欺身逼近了?秋望舒。 她?克制地握住了?秋望舒的手臂,可那力道却并不是禁锢,反而像离了?高墙便会垂下的藤蔓一般,固执而痴缠。 “那是为什么?” 秋望舒听到她?执着地追问道:“秋姑娘不说清就这般推开我?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耳中全是她?逼问自己的声音,鼻息间?充斥着她?沐浴后萦绕在房中的丁香味,而在秋望舒看不见的脚下,两人的影子也?融成了?一片。 在她?的眼?神中,秋望舒终于败下阵来。 松开了?挣扎的手,秋望舒掩下了?面上的无措,颤声道:“……你我?,离得太?近了?,我?不习惯。” 缠在她?小臂上的手缓缓滑下,若即若离地圈住了?她?的手腕,她?听见易君笙轻声反驳道:“没有在百影门洞底时近吧?” “也?没有在千苍谷谷底近吧?” 她?的手被易君笙牵着轻轻放在了?襟前,她?就这样感觉到了?方寸间?那一声盖过一声的鼓动声。 “那时,秋姑娘应该都听听到我?的心?跳声了?吧……” 无论是那衣上的温度还是易君笙的手指,无一不在熨烫着她?的手心?。在这样的热意中,秋望舒所有想要辩驳的话都被压在了?喉咙间?。 双唇几番开合,最后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颤颤地地看向易君笙。 ……她?看不懂易君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慌乱得不像样。 朝夜山上的十年过得枯燥乏味,所以她?自然看不懂易君笙这样的目光几乎称得上爱慕与痴缠。 她?原是该像之前那样跑开的,可是这一刻,她?甚至都移不开眼?。 无言相对?了?良久,易君笙才决定放开一脸茫然的秋望舒。她?用眼?睫盖住了?眼?中的热切,将木梳从秋望舒手心?摸过来,道:“所以,还请秋姑娘高抬贵手,让我?梳完吧。” …… 是夜,村外蛙声渐起,吵得月光烦躁地打在人眼?皮上。用手挡着面上的寒光,秋望舒板正地躺在床上,而在与她?一人之隔处,躺着眉目舒展,呼吸平稳的易君笙。 易君笙是睡下了?,可她?却毫无睡意。 方才的情景在秋望舒眼?前挥之不去,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她?手腕上和手心?里那被易君笙触碰过的温热。 在秋望舒悄悄翻到第?三次身时,她?以为早已睡着的易君笙却动了?动,随后启唇问道:“……秋姑娘睡得不习惯么?” 她?是明知故问,可秋望舒照实回答道:“确实不习惯与她?人同眠。”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易君笙侧过脸来,就着月光打量起了?秋望舒的轮廓。 “秋姑娘从前,难道从未与她?人那般彻夜漫聊,共枕而眠过么?” 彻夜漫聊?秋臻很?早就不陪自己一起睡觉了?,而且就算自己当年有什么想和她?漫聊的,大概也?会被她?卷进被子里强制闭上眼?睛。 共枕而眠……倒是有的,只不过和聆松镇的记忆一起被她?丢到了?后头,鲜少会想起来。 抿了?抿嘴,秋望舒不愿多提地含糊道:“记不清了?。” 原以为易君笙会像之前那样调侃或者追问,可易君笙却没有。 沉默了?片刻后,她?听见易君笙轻声道;“秋姑娘,你闭上眼?” 呼吸滞了?一瞬,秋望舒不明所以地重复道:“什么?” “我?说,你可以先闭上眼?。” 她?当然知道易君笙是让自己闭眼?,只是经过了?方才的那一遭,她?现在难免有些防备。 易君笙自然知道她?想到了?之前的事情。轻轻地笑了?一声,易君笙温声道:“你放心?,只是想让你快些睡下而已。” “闭上眼?吧。” 秋望舒虽然稀里糊涂地闭上了?眼?,可是因为紧张,眉头还紧紧地结在一起。忍住替她?拨开眉头的冲动,易君笙耐心?道:“然后松开你的眉头。” 按照她?说的那般松开了?眉头,一瞬间?,秋望舒便感觉到了?一股从眉心?间?传来的放松。愣了?愣神,秋望舒诧异地想道,自己根本就没察觉到自己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秋望舒眼?皮不停地翕动着,易君笙知道她?还在想着别的事情,于是她?又再放缓了?声音,耐心?地引导她?跟着自己:“试着去想有一股暖意从你的眉间?落下,先是落到你的嘴间?,然后是你的肩头。现在……应该落到手心?中了?。” 手心?里似乎真的握住了?一团轻轻跃动的暖意,秋望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动了?动手指,虚虚握了?一下。 注意到秋望舒的动作,易君笙笑着问道:“感觉到了?么?” 想了?想,秋望舒照实发?出了?一声:“嗯。” 她?听见易君笙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声,似乎笑她?答得太?过乖顺老实。 紧接着,易君笙又“然后松开手,让这股气息一直流下去。” “从膝盖一路往下,一直聚到你的脚尖。” “最后……” 易君笙的声音轻缓,缓到她?根本没注意易君笙此刻说的是什么,只感觉那柔柔托住自己的不是易君笙口中的暖意,而是她?身上的淡香。 “……睡吧,今夜无风无浪,什么都不要去想。” 困意渐渐袭来,易君笙身上的香气也?随着她?的话语一起钻入了?秋望舒的眉心?,引着秋望舒渐渐落入一片朦胧中。 手心?逐渐松开,眉间?也?舒展了?开来,在月光的映照下,只有几绺头发?随着呼吸起伏搔刮着秋望舒的侧脸。 ……她?想替她?拨开那些烦人的头发?。 可是等真的伸出手时,易君笙的手又顿在了?半空中。 月光打在她?的指尖,这一刻,易君笙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久违的场景,此处似乎不是村外的小屋,而是书肆的小榻,屋外的不是乡野的蛙声,而是伏春城凉秋的蝉鸣。 可是即便什么都换了?一副模样,可只有身边这一个人,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描摹着秋望舒唯一保留着些俏皮的鼻尖,只有易君笙心?里清楚,即便再次躺在她?身边,打量着她?的轮廓,可自己心?里怀的早已不是当年的心?思。 伸着手看了?半晌,易君笙最终还是没有碰她?的侧脸,只是替她?把?被子往肩上掖了?掖,然后轻轻地地躺回了?里侧。 在易君笙的气息逐渐平缓,意识也?落入睡梦中时,秋望舒却缓缓睁开了?眼?。 感受着掌心?似乎还在流淌的温热,秋望舒直直地望向梁顶,眼?中毫无睡意。 第057章 逛集市 村中老床没有床帘, 所以第二天,秋望舒是生生被晨旭给叫醒的。 窗外?的燕雀声忽隐忽现的,她也在一片迷蒙中睁开了眼。 不知为何, 昨夜虽然睡得晚,但睡得格外?沉,所以今早醒来时也缓了好久。动了动肩膀, 秋望舒循着墙上投进来的光点朝床里看去。谁知,墙上的影子没看清楚,可是身?边人?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却看得很清清楚楚。 她从没想过易君笙睡着了竟然是这个样子。 易君笙的睡姿并?不是一贯的端方,相反, 她侧身?微微蜷着, 两手护在额前,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也结在一起, 看起来?,是睡梦中也有些不安的样子。 她叫自己放松眉头, 可她自己的却一直松不开么? 轻缓的鼻息吹动?了枕边的发丝,感觉到自己放到枕畔的指尖有些痒,秋望舒缩了缩手指,疑惑地看了过去。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指头不知怎么缠进了易君笙的发丝中,尾指甚至还悄悄地勾着人?家?一截头发绕了一圈。 秋望舒反应了一会儿,马上坐起了身?来?把自己的手往外?抽。可即便她很小心了,还是不小心勾到了易君笙的发尾。 如果这都?不醒的话, 也走?不了这江湖了。 眼皮动?了几下, 易君笙缓缓睁开了眼, 即便还没看清秋望舒,嘴里就已经冒出了一句:“早……” 她似乎没感觉到被?揪到的发丝, 只是用还有些慵懒含糊的声音问道:“秋姑娘昨夜睡得好么?” 原本还担心易君笙会提起昨夜的事情,可现在看来?,易君笙是打算将昨夜一笔揭过了。 松了一口气,秋望舒点?了点?头回道:“还好。” 瞥到了秋望舒眼中隐隐的庆幸,易君笙眨了眨眼,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拂开搭在肩上的头发,易君笙笑了笑,道:“嗯,我也觉得应该睡得不错,不然……” 话音一转,易君笙调侃道:“也不会翻身?把我的被?子抢走?了。” 听了她的话,秋望舒下意识反驳道:“我什?么时候……”可等掀开自己的被?子后,秋望舒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她发现自己的被?子被?自己裹在底下,而现在盖着的,还真是易君笙昨夜盖的那床。 最要命的是,这一床被?子只松松地搭了两个角盖在易君笙身?上。 ……怪不得手指裹着人?家?的头发丝,原来?是昨晚自己睡觉不老实。 看秋望舒的眼神由?坚定?到愣怔,易君笙暗笑了一声,还故意装作委屈地控诉道:“秋姑娘以前就会这样扯人?被?子么?” 若是放在之前,秋望舒心中肯定?十分过意不去,可想到和自己一起住是少庄主?自己要求来?的,不是别?人?勉强的,秋望舒就又来?了底气:“是啊,所以少庄主?要不换个房间?” 谁知,光听见“是啊”两个字,易君笙立马神色一变追问道:“秋姑娘不是说不习惯与人?同眠么!” ……怎么随口一说的话她都?记得这么清楚? 而且,她光听前两个字是吧? 无奈地将被?子还回她那边,秋望舒目不斜视地下了床,悠悠地回道:“我看少庄主?还没睡醒,不如躺下再睡会儿吧。” 见秋望舒转过身?去不再搭理自己了,易君笙也只能收起面上神色来?,跟着秋望舒一起下床穿衣。 看见了连辫子都?编好了准备开门的秋望舒,易君笙还颇为不乐意地问道:“秋姑娘要去练剑么?” 不去练剑的话,难道还跟这人?在这儿贫嘴么? 秋望舒推开了门,干脆回道:“嗯。” 听了她的话,易君笙却突然来?了兴趣,提议道:“那不如和我一起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秋望舒总感觉一晚上过去后,易君笙好像……变得比以前粘人?了? 秋望舒本来?下意识想拒绝的,可是一想到自惊澜台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切磋过剑法了,所以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心动?。 只是,她还没来?得回复易君笙,就听见身?旁突然传来?一阵幽幽的:“……那一会儿练完剑的话” “要不要一起去集市啊!” 玉小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门口,端着洗漱的木盆,满脸激动?地盯着自己。 没想到玉小茶会突然蹦出来?,秋望舒诧异回过头去,纳闷道:“集市上不也是仁远村的村民么?他们难道会卖我们东西?么?” 听秋望舒没有开口反驳,玉小茶凑近了解释道:“言大夫说集市是临近几个村一起弄的,不是只有这一村的人?。” 而且……她也不是纯粹为了好玩才想去的,她是想到她们几人?来?这儿给人?言大夫添了许多麻烦,那不得主?动?包揽一下买菜煮饭的活儿么? 思及此?处,玉小茶一本正经地劝道:“而且我想着,我们也可以去买点?菜和肉,晚上张罗一顿给言大夫嘛。” 这倒是可以,但是恐怕在做菜一事上,自己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秋臻没好好教?过自己,师君就更是了,煮得一手坨面。 想到自己唯一会煮的鸡蛋面,秋望舒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来?,默默回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只会煮面。” 哈,那当然是没指望过她们几个啊。苏临镜老实烧火,少庄主?和秋望舒老实洗菜洗碗就行了,炒菜炒肉当然是自己来?。 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玉小茶拍着胸脯自信道:“那当然是我来?啊。” 拍完,又兴致勃勃地问了一遍:“所以,你俩到底去不去呀?” 最终,在玉小茶的努力之下,四个人?都?被?她一起喊出了门。苏临镜刚洗漱完就被?一并?拽走?了,最后家?里也只剩下还在打喷嚏的林恣慕和照常忙碌的言益灵了。 …… “阿临,你见过这个么,这个是什?么!” “是竹蜻蜓,转起来?就能飞。” “嚯——那阿望你旁边这个呢!” “……上面好像写着石头饼。” “哦哦,硌牙么?” 虽然村外?的集市没有中都?的集市热闹,但也有许多中都?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尤其是等玉小茶问完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像毛猴一样的果子。 玉小茶先是被?摊前挂的铃铛吸引了注意,然后才注意到了摊上那棕色带着毛的果子。 仔细地看了两眼,玉小茶好奇道:“老板,这是什?么?” 老板大概不是仁远村的人?,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个啊,我们叫长楚。” 这名字也新鲜,笑呵呵地捧起一颗长楚来?,玉小茶转头向身?后的三人?询问道:“诶,你们吃过这个么?” 可等她回过头时却发现,自己背后只有孤零零站着的苏临镜,其余的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秋望舒方才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聊着天,怎么这会儿就凭空消失在背后呢!四下寻不见人?,玉小茶难以置信道:“这两人?,又丢哪儿去了!” 她们倒不是丢的,准确来?说,是易君笙蓄意把秋望舒拉走?的。 秋望舒本就难得和自己多说几句话,原想着能两人?单独练练剑再悄悄出来?逛逛的,结果被?玉小茶一搅,又成了从中都?出发时的四人?行,那易君笙心里自然是憋着一百个不乐意的。 即便面上还在笑着,但易君笙早就打起了偷偷拐走?秋望舒的打算。于是她瞄准了玉小茶看果子的时机,将毫无防备的秋望舒一把拉进了拐角。 等秋望舒呆愣着被?她拉走?了好长一截后,两人?已经来?到了另一条摆着熟食和糕饼摊的街上。 不都?是集市么?和方才那条街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易君笙攥着自己的手,秋望舒疑惑地问道:“少庄主?这又演得哪一出?” 松开了秋望舒的手,易君笙答非所问道:“秋姑娘方才都?和小玉姑娘聊得那么开心了,那陪我走?一会儿也不过分吧?” 说着,易君笙看着仍然不解的秋望舒,笑着朝前迈出了一步。 不明白易君笙和玉小茶置什?么气,但眼看着易君笙心情颇佳地走?到了人?群中,秋望舒也只能无奈地抬脚,追上了她的脚步。 可是还没等秋望舒追出几步,易君笙就突然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盯着斜前方的一个摊子。 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秋望舒愣了一愣,诧异地发现那围着许多小孩的,竟然是个卖糖画的摊子。 面前蹲着的小孩心满意足地接过糖画,向伙伴炫耀着,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得意了。出神地看了半晌,秋望舒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愣怔的表情。 明明不是熟悉的街景,不是熟悉的乡音,可不知为何,此?刻她想起来?的,却是很久之前一个不告而别?的人?。 一个在伏春城的集市中,即使被?自己凶了一顿,还跑去给自己买了糖画的人?。 鼻间传来?了温火熬过的糖汁香,恍惚间,秋望舒看见了那个会叫自己“阿望”的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举着个糖画笑盈盈地对自己说:“原本想着如果今天能见到你,就把这个给你,没想到……还真的见到你了。” 可再一眨眼,当年那单薄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笑着看向自己,好像开口说了什?么的易君笙。 看她的嘴型一张一合,秋望舒出神地问道:“什?么?” 第058章 铃医仙子 看她问得心不在?焉, 易君笙于是又笑道:“秋姑娘是想要一个糖画么?” 意识到自己盯着糖画摊子看了太久,秋望舒立即转过头去,不自在?地回道:“少庄主是拿我寻开心上瘾了吧?” “那是小孩的玩意。” “秋姑娘不想要么?” 看了一眼孩童散开的摊子, 易君笙回头温声道:“可我想给秋姑娘买一个。” 朝易君笙投向了不解的目光,秋望舒心想道别是她自己想买,却不好意思直说吧? 越想心中越发确定, 于是秋望舒弯了弯嘴角,好笑?道:“少庄主” “敢问您今年?芳龄几?许?” 谁知易君笙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不多不少,正好和秋姑娘一样,二十岁满。” 说着就?牵起了秋望舒的袖子道:“走吧, 秋姑娘就?当是我想吃吧。” 见两个高挑的女子走到自己摊前?, 那摊主愣了愣,但随即就?摆出了周到的微笑?,咧嘴问她们:“画个什么两位姑娘?” 扫了一眼摊上?摆着的图案, 易君笙问道:“什么都能画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易君笙垂眸思索了片刻, 随即回道:“那……画一朵花吧。” “哦哟,这少见了,什么样的花?” 拖长了声音看向秋望舒,在?秋望舒诧异的眼神中,易君笙抬手?,蓦然指向了秋望舒的发带:“就?是……这样的石榴花。” 她好像只是随手?指到了自己,可秋望舒却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地话一般, 呼吸一滞, 就?这么楞在?了原地。 她听见摊主回答“四?钱一个!”的声音, 听见了身后孩童跑过的脚步声,可是听得最清楚的却是易君笙说“石榴花”时的声音。 眼前?突然混乱了起来, 秋望舒屏住呼吸,轻声问自己,这是巧合么,还?是…… 不停地回想着记忆中已有?些模糊不清的那人,直到这一刻,秋望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使身份天差地别,但易君笙的眉眼,也许可以和她记忆中的眉眼相重叠。 “你……”缓缓将目光移向了易君笙,秋望舒不敢置信地张开了口。 似乎在?确认什么事情,秋望舒紧紧地盯着易君笙的眉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的喘疾” “是自小就?有?的毛病么?” 闻言,易君笙也渐渐收起了面上?的笑?容,静静地回望着秋望舒。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又像是在?秋望舒的双眼中探查着什么东西?。 易君笙似乎按捺着即将宣之于口的情绪,可秋望舒的心中却愈发鼓噪了起来。胸膛中鼓动的声音盖过了耳边的嘈杂声,这似乎在?告诉她,她已经很接近这个答案了。 可是,就?在?易君笙开口的一瞬间,摊主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暗流。 看着自己的作品,摊主满意地“嘿”了一声,随即对两人道:“来,谁拿啊!” 见这两人盯着彼此不说话,摊主啧啧催促道:“发什么呆呢?快拿呀。” 两人之间情绪就?这么被摊主打?断了,易君笙敛去了浮动的眸光,转过了头去。 “我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终还?是没有?回答秋望舒的问题,只是在?付钱时似有?似无地斜了摊主一眼。 见易君笙先一步移开了眼神,秋望舒愣了楞,也从冲动中冷静了下?来。方才的一头热过后,秋望舒恢复了冷静,那股追问的勇气也就?这样缩了回去。 即便没有?得到答案,可是这个疑惑也就?此埋在?了她的心中。 低头接过了糖画,秋望舒不再看易君笙。悄悄地瞪了一眼默默看着两人的摊主,秋望舒闷头转过了身去。 接过了易君笙递到手?边的铜钱,就?在?摊主一头雾水地缩回手?时,秋望舒身后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在?这儿你们也能走散呐?” 伴着那抱怨的声音过来的,是抱着一袋长楚的玉小茶。 见玉小茶和苏临镜狐疑地盯着她们,易君笙睁眼说起了瞎话:“方才人太多了,被挤得拐了个弯。” 啊?这儿的人也没有?很多啊。 狐疑地环顾了一周,玉小茶的眼神最终落在?了易君笙手?中的糖画上?,这糖画眼熟得很,眯眼看了半天,玉小茶转头看着秋望舒的辫子,恍然大?悟道:“这是画的阿望的” 还?不待她说完,就?听秋望舒轻咳了一声,随后转移话题道:“你们方才去买了些什么?” 一听这话,玉小茶立马就?来劲了,瞬间就?把方才问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把外面长着棕毛的长楚递到秋望舒面前?,玉小茶开心道:“说是叫长楚,我刚尝了尝,好甜!回家给你们剥了吃!” 见秋望舒点了点头,玉小茶开心地勾住她往前?走道:“走吧,不是还?说要买肉么,一起去前?面看看吧。” 正要迈步往前?时,周围的人却不知为何齐齐地回头望向了街尾的方向,紧接着就?交头接耳地朝两边退开,似乎是,要给什么人让出一条道来。 不明白人群怎么就?突然不再往前?了,玉小茶抱着纸包疑惑地四?处张望,却只能看见街尾处,好像有?群看不清的人默默地站在?人群的中间。 可还?没等她眯眼细看,就?被左右退让的人给撞了好几?次。在?一声又一声的“让让”和“抱歉”中,她被苏临镜拉着站到了秋望舒和易君笙身后。 人潮如海,议论纷杂,秋望舒和易君笙刚刚站定,就?听见了四?周人口中念叨的什么“仙子”和什么“铃铛”。 听着,似乎是要迎什么人来。 似乎是有?意要让这纷乱吵闹停下?,所以街尾处,一声锣响突然打?破了密集的人声。 紧接着,她们便听见了一声又一声沉闷而规律的鼓声。 “那是什么?” 见周遭众人都望向街尾的方向,玉小茶只能扒着苏临镜的肩膀够着头往后看。 锣鼓声越来越近,她们的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只有?一抹红色在?远处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就?像是新娘出嫁的轿辇。 终于,在?人头攒动的缝隙中,她们看清了缓缓行来的队伍。 走在?所有?人前?的,是一个有?些沧桑,却还?算不上?年?迈的妇人,她的头发是不合年?纪的花白,发上?缠了红巾,身上?却穿一身极素的灰。锣鼓声追在?她身后,她却只迈着蹒跚的步伐,眼神淡漠地摇动着手?中之物。 “叮铃——” 那妇人摇动了手?中的老旧铜铃,发出了一阵阵沉闷而空蒙的声音。 铃声响彻街巷,带着突如其来的过堂风一起摇向身后的木辇之上?。 红盖头悠悠地掀起了一角,而秋望舒她们也在?此刻看清了木辇上?坐的人。 那不是新娘…… 在?周遭忽然拔高的议论声中,她们诧异地发现,那由四?个轿夫抬着的,竟然是一尊盖着红布的彩塑! 这彩塑大?抵是用黄泥做成的,工艺不精,看不出眼中的悲悯,但勉强能看清红布下?的,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面容。 泥塑刻的是一个拄杖而立的女子,她身后背着一个木箱,而手?中的木杖上?,还?挂着一对与那妇人手?中如出一辙的铜铃。 彩塑架在?轿夫肩上?缓行而过,敲锣打?鼓的人也, 这不是迎亲,看起来像是迎这周边村民信奉的神仙。 “这迎的是哪一位仙君?”易君笙也反应过来了,她看着渐行渐远的红影,默默地问出了声。 秋望舒还?没出声呢,身边就?有?邻村的村民主动接话道:“你们不是仁远村的吧?” 打?量了她们几?眼,那人得意道:“我不是仁远村的都知道,那是人村子供了十年?的铃医仙子。” “铃医仙子?”听了这个名字,四?人纷纷表示疑惑。 闻言,那人啧啧了几?声,颇为显摆地对她们摇头道:“你们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铃医仙子,虽然说是仙子,但其实是大?圣人呐!我听人说,当年?她虽然只是一个途经仁远村的游医,但人医术高超,在?十二年?前?的疫病中舍身救了整个村子。” “为了纪念她,每年?她仙去那日,这仁远村都会办祭神礼。” “祭神礼前?十日就?要从这阳气最旺的地方迎神,然后等到了祭典当天,就?又是神婆跳敬神舞,又是杀鸡杀狗的,可热闹了!” 听他说起敬神舞,秋望舒想起了方才走在?最前?面手?拿铜铃的妇人。沉吟了片刻,秋望舒盯着队伍前?进的方向开口道:“敢问,方才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是什么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 略略思索了下?,那人满脸神秘地回道:“那是红姑,是这方圆十里都知道的神婆子。” 玉小茶好奇道:“神婆?真的假的,她会法术么?” “会啊,据说每年?这祭神礼上?,都是她把铃医仙子的魂给请回来的。” 压低了声音,那人凑过来,神秘道:“我看过,每次铃医仙子回魂的时候,哇——那一个村子的铃铛都响得跟下?雨一样!” 说到请魂上?身时,这人还?特?地咧开了嘴,露出了骇人的满口黄牙。 摸了摸手?上?竖起的汗毛,玉小茶嫌弃道:“噫,说得怪玄乎的。” 话语间,锣鼓声已拐过了拐角,声音也越来越小。 望着队伍慢慢消失的方向,秋望舒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她不信鬼神之说,她只是觉得,无论是那头缠红巾的红姑,还?是那盖着红盖头的铃医仙子,都莫名地让她觉得不舒服。 第059章 肉摊争执 迎神队伍走过了好久后, 她们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肉摊。 一个头戴白巾的屠夫站在摊前,在一声声脆响中,利落地剁着排骨。苏临镜也不太认得那宰的是?什么肉, 但还是?勉强靠摊前挂的猪腿辨认了出来,“小玉,那应该是?卖……猪肉的。” “好, 去买点儿猪肉,晚上请言大夫尝尝我的手艺!” “你们给我打下手啊。” “好。” 玉小茶兴高采烈地蹿到了摊前,对那屠夫道:“老?板,来?三?斤猪肉!” 一听?要三?斤, 屠夫也开心了, 抬起头来?,咧着嘴问道:“诶,要哪一……” 可是?, 等屠夫看清几人?的样貌时,嘴角的笑容却突然拉了下来?, 随即马上变了脸:“猪肉卖完了。” 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不解地叉起腰来?,玉小茶指着那一排肋骨和?前腿肉追问道:“这不,这不一摊都是?么?哪里就卖完了?” 即使被玉小茶当场顶了回去,可这屠夫却还是?理直气壮地下了逐客令:“我的猪肉不卖你?们。” 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看请她?们的长相就不卖/肉了。玉小茶不由来?气道:“诶,你?讲不讲道理!” 就当苏临镜也打算加入这场理论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妇人?的声音, 打断了几人?的话?音:“当家的, 你?胡赖呢吧, 怎么不卖!” 从几人?身后疾步走来?,那妇人?利落地挽起袖子走到摊后, 先是?白了那屠夫一眼,随即对几人?抱歉道:“几位姑娘抱歉啊,当家的今天吃醉了说胡话?呢,你?们要多少?要哪里的肉告诉我就行。” 可她?刚拿起刀来?,就听?那屠夫低下头去,沉着一张脸对她?说:“她?们是?和?那大夫住一起的人?。” 听?到这句话?后,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妇人?也放下了刀,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和?屠夫一起撇过脸去,沉声道:“你?们走吧,我们的猪肉不卖给你?们。” 见证了夫妇二人?双双变脸的过程,秋望舒出声问道:“为何?一提到言大夫,你?们就不卖?” 她?语调平缓,可那屠夫一听?“言大夫”三?个字,就跟吃了火药似的,看着她?们大声嚷嚷道:“不卖就是?不卖,怎么,你?们还要我们强卖不成?” 看他这般不讲理,玉小茶顿时也来?了气,按住身后的伞大声道:“你?——!” “我什么?” 那屠夫是?看见了她?们身上带着刀剑的,但他却完全不怕地横声挑衅道:“怎么,还要拔刀拔剑么!” 眼见周围聚起的村民越来?越多,苏临镜生怕在这里起了是?非,于是?拉住玉小茶劝道:“走吧,他既不愿意,就让别家来?赚这个钱。” 走出好一段路了,还听?后面的村民在劝那屠夫,一口一个“王五,你?别气了”“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好啊,原来?那屠夫叫王五啊,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玉小茶在心中不平道,这都些什么鸟村民,说的好像那屠夫才?是?受气的人?! 玉小茶气了一路,等听?不到身后的吵闹声也看不到对她?们指指点点的村民了,才?咬牙问几人?道:“他也是?想着我们和?言大夫一样是?宗外人?,所?以才?不卖么?” 想到了屠夫和?他妻子的做派,易君笙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止” “方?才?屠户妻子过来?的时候,即使看见了我们的打扮了,还说愿意卖肉给我们。可后来?一听?我们是?住在言大夫院里的人?就变了脸。” 顿了一顿,易君笙下了结论道:“我想,他们针对的人?,应该是?言大夫。” “哈,不管发生了什么,反正?我再也不来?买这泼贼的肉。” 是?啊,这村中村民不止冥顽不化,而?且对她?们敌意颇深,此番玉小茶没拔出凤凰伞,已经算是?宽容大量了。 不过……想到她?们来?这集市的目的,易君笙回了回头,指向了方?才?她?和?秋望舒买糖画的方?向:“那不如往回走买些熟肉吧,我记得那条路上有卖熟肉的摊子,我们买一些,还是?可以好好招待言大夫的。” 虽然嘴上答应着好,但玉小茶还是?忍不住心中怒气。 “这个鬼村子,我真是?待不下去了。” 恨恨地跺了跺脚,玉小茶振振有词道:“还什么铃医仙子赐福,我要是?铃医仙子,我八成是?被这些泼皮无赖给气走的!” 无论是?临靠岸时遭遇的走尸也好,还是?这村中人?的古怪德行也好,总之,只要靠近这仁远村,就叫人?浑身不适。点了点头,秋望舒也附和?道:“嗯,确实是?没有久留的必要。” 回到了仁远村后,玉小茶把集市上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在她?的指挥下,几人?打着下手,灶房中也还算是?有序。等把菜抬上桌后,几人?把言益灵和?气色好了许多的林恣慕一起喊了出来?。 看着满桌的热菜,言益灵惊喜道:“这都是?小玉姑娘的手艺么?” 将最后一道菜羹端出来?,玉小茶骄傲道:“这酱肉和?春卷不是?,但蛋羹,凉拌杂菜,煨冬瓜和?菜羹这些都是?我做的!” “要不是?没买到鲜肉,我还能做烤鸡和?炸猪皮呢!” 十分给面地拍了拍手,言益灵笑道:“小玉姑娘手艺真是?了得。” 此话?一出,玉小茶愈发骄傲:“开玩笑,我姐都说南兰章没人?烤鸡能烤得比我好吃!” 闻言,连带着林恣慕内的众人?一起惊奇道:“你?还有姐姐?” 她?们这样,玉小茶倒觉得她?们大惊小怪了。 “有啊,我亲姐!” “她?跟着汉人?行商,我的汉话?汉文就都是?她?教给我的。” 哎,不过…… 说完后,玉小茶“诶”了一声,皱起眉头看向了几人?。 她?们问起自己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几人?怎么说都是?患难之友了,竟然也从没交过心,互通过家底,这真是?……太不把彼此当自己人?了。 捏起了手边的筷子,玉小茶愤愤不平道:“啊对啊,我也不知道你?们家里有没有姊妹呢!” 可就算玉小茶这么问,她?们也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告水山庄和?百影门只一个继承人?,秋臻也只有一个女儿,看着看着,众人?的眼神就挪到了苏临镜身上。 见她?们一起看了过来?,苏临镜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坐得更是?板正?了。 她?倒也不是?不愿说,只是?之前大家也一直没机会这样坐着放松地闲聊,而?且她?……也确实没有兄弟姊妹,非要说有的话?,也只有自小便相识的师妹。 想了想,苏临镜还是?认真地回道:“我只有师妹。” “哦,我知道,我见过你?师妹。” 看起来?比林恣慕还要……凶,不过这话?玉小茶是?绝对不能跟苏临镜说的,只能悄悄地瞥了一眼旁边烫碗筷的林恣慕。 玉小茶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她?对师妹是?怎么想的了。无奈地笑了笑,苏临镜解释道:“我师妹……师妹很有天资,心地也善良,只是?,和?我有些误会。” 误会?这倒是?让玉小茶好奇起来?了。 “什么误会呀?” 苏临镜组织了好一会儿措辞,才?迟疑地开了口:“我……与师妹自小相识,一同入门,也约好了一同参加内门弟子擢选会。”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场比剑时,我得知,师父门下只收一位女弟子。” “所?以在对上师妹时,我” 说到这儿,苏临镜蓦然停住了,似乎觉得之后的事情很难说出口。 她?断在这儿,玉小茶就更着急了。苏临镜怎么不继续说了呢,对上徐隐枝时,她?到底做什么了? 倒是?易君笙悠悠地开了口:“所?以……你?让她?了?” 见易君笙一语道破了事实,苏临镜张了张口,最后纠结地回了一个:“嗯。” “可后来?被师父看出来?了……大怒之下,师父让我拿着他留给未来?首徒的潜龙钩,与师妹又打了一场。” “再后来?,师妹拜入了师伯门下,也不愿再理我了。” 听?到这儿,玉小茶倒抽了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徐隐枝对苏临镜那般恶劣的原因。自小相识,原本?应该是?师门内最亲近的人?,结果却落到这般难堪的地步,那当真是?……难解啊。 正?想着怎么宽慰苏临镜呢,结果就听?林恣慕轻嗤道:“怪不得她?记恨你?。你?让她?那几剑,根本?就无异于羞辱嘛。” “你?要是?不让的话?,她?顶多生几天气,气得估计还不是?你?羞辱她?,而?是?她?自己技不如你?。” 林恣慕不顾苏临镜死活地讲着,玉小茶在一旁使眼色使得眼皮都快抽筋了。但苏临镜听?了也只是?垂了垂眼,有些失落地回道:“是?,你?说得对。” 苏临镜难得这幅失落样。想到这跟自己说的话?也有几分关?系,林恣慕咳了一声,难得良心发现地宽慰她?:“但最大的问题,不还是?你?那师父么?” “只收一个女弟子,又故意用潜龙钩刺激你?俩,他这根本?就是?上赶着挑拨离间。” 林恣慕这话?说得在理,如果不是?因为祝融潜收徒时对女子设限,苏临镜也不用让这一下,也不用跟徐隐枝闹到这个地步。只要苏临镜稍微往这方?面想一想,就能清楚罪魁祸首是?祝融潜,不是?自己了。 可惜苏临镜从未违逆过师父,所?以从未往这上面想过,也就只能怪罪自己。 这误会虽是?两人?的心结,可秋望舒却觉得,也许并没有苏临镜想得那般难解。徐隐枝并不是?不明白苏临镜的用心,她?之所?以那般生气,兴许只是?因为气苏临镜既自作主张,又看低了她?的实力。 “若你?回去与她?堂堂正?正?地比上一场呢?” 看着愣住的苏临镜,秋望舒认真道:“我觉得兴许她?想要的,也只是?这个。” 玉小茶也附和?地点了点头道:“比完,你?再趁热打铁,解释解释。” 可林恣慕却又泼了一盆凉水:“不一定,要是?比完又输了呢?” 闻言,众人?一起幽幽地看向了林恣慕,眼中不约而?同地写满了“你?可少说几句吧”。 怎么,这几人?连话?也不让她?说么?冷哼了一声,林恣慕不以为然地闭上了自己的金口。 见状,言益灵笑着打了个圆场,也回答了玉小茶一开始的问题:“我倒是?有个长我十岁的亲姐姐。” “不过,算一算,也有许多年没有见了。” 闻言,玉小茶也不管林恣慕了,转向言益灵好奇道:“她?和?你?长得像么?” 言益灵摇了摇头,答道:“不像,从前我娘就总说我长了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但姐姐呢……她?们总说她?脸上就写着“硬茬”两个字。” 看了一眼玉小茶和?苏临镜,言益灵开玩笑道:“不过和?你?姐姐,还有苏姑娘不一样,虽然是?亲姐姐,可她?自小就非常讨厌我。” 言大夫看起来?并不像小时候会讨嫌的小孩啊,玉小茶于是?惊奇道:“啊,这又是?为什么?” 第060章 事出有因 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 言益灵解释道:“这倒是不怪她,得怪我。我自?小学东西慢,性子?又软弱, 只会告状和哭鼻子。偏偏她又是完全相?反的性子?,那肯定就会嫌我惹她心烦。” 听到“惹人心烦”几?个字,玉小茶就想到自己小时候为了跟姐姐一起出门?, 特地藏到姐姐背篓里,最后害姐姐拎起背篓时一屁股坐到地上时的情景,心虚地笑了?笑,玉小茶挠头问言益灵:“那她如今在哪儿呢?” 明明听起来是感?情不太好的姐妹, 可?言益灵的神色中却有难以抑制的怀念。 看向了?远处, 言益灵轻声道:“不知道,也许……也在某处做着江湖神医吧。” 听到“神医”二字,秋望舒也忍不住好奇道:“她也学医么?” 言益灵颔首肯定:“嗯, 我和姐姐幼失双亲,是被医馆的大夫收养后, 才跟着医馆里一起学医。” “说起来,姐姐当年比我厉害多了?。十四岁时,她已能?解毒制药,给其他病人看诊开方了?。” “那后来,你?们为什么分开了?呢?” 为什么分开了?呢? 言益灵脸上的怀念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觉得有些陌生的平静。她没?有回答秋望舒的问题,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记不清了?。” 她眼中的复杂神情只停留了?一瞬, 一眨眼的功夫后, 便又恢复了?常色, 对众人招呼道:“我再说下去,汤都要凉了?。” “快些把碗递给我, 我给你?们乘碗菜羹先?。” 她的话?音转变得太过突然,玉小茶还没?想到说些什么呢,盛满菜羹的碗就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她也只能?慌忙谢过,接过言益灵手?中的碗。 在和其余几?人的推辞间,言益灵突然想起玉小茶刚上桌时那句“要不是没?买到鲜肉”,于是她顺嘴问了?一句:“诶,小玉姑娘,你?们今日不是去集市了?么,怎么说没?买到鲜肉呢?” 啊,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玉小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提了?,一说到卖肉的那一家人我就来气!” “那一家人?” 言益灵皱眉问她:“是卖猪肉的王五家么?” 听她猜中了?王五的名字,玉小茶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言益灵的神情十分自?责,她光想着集市上不止一家肉菜摊子?,但忘了?玉小茶她们也有可?能?碰上这人,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怪我,没?想起来跟你?们说一声。” “王五家对我颇有意见,你?们和我住一起,他自?然不会卖给你?们的。” 玉小茶不屑道:“什么意见?又是宗不宗外女啊。” 那就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了?。摇了?摇头,言益灵回道:“不,是因为当年疫病时他儿子?去世的事。”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才来这儿半年么?” 言益灵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了?起来:“仁远村历来只信村里的神婆,不信外面来的大夫。可?当年疫病的时候,村里却有一个因为医术高明,被破例留在村中的游医。” “她在疫病时救了?许多人,但偏偏就是没?救回这王五的儿子?,所以王五一家对村外来的大夫恨之入骨。” 疫病时被破例留在村中的游医……治好了?村中许多人。 琢磨了?片刻,易君笙出声问道:“言姑娘,那你?所说的这位游医……是村民所供奉的,铃医仙子?么?” 听到“铃医仙子?”这四个字时,言益灵面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看来你?们今天在集市上收获颇丰啊。” 是,甚至还见到铃医仙子?的“真容”了?。不过玉小茶还是想不通:“铃医仙子?跟你?又没?关系,他王五做什么莫名迁怒你??” 言益灵倒不是不能?理解。中年丧子?,心中自?然是怨恨难消。这样的情况下,与其继续去怪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疫病,不如迁怒于本来就被村中人所排斥的自?己。于是她摇了?摇头,宽慰几?人道:“没?事,我也不与他们来往。” 言益灵不以为意地宽慰着她们,可?秋望舒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深。 王五与铃医仙子?有私仇,所以排斥言益灵。可?是当年村里的其余人家都是被铃医仙子?所救才免于疫病之灾。按理来说,就算他们不待见外来之人,但起码也会对同为医者的言益灵多些敬畏才对。 可?这些村民不止不敬她,反而?还让她住在村外,不与她往来。 这根本就说不通啊。 直觉告诉她事情有些蹊跷,几?番斟酌过后,秋望舒还是开口问道:“言大夫,我想问……” 可?突然,秋望舒的话?音却被院门?外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这村里人都不与言益灵来往,那又是谁会在晚饭这会儿来喊她?带着一肚子?疑问,众人纷纷转过头去。 而?出现?在她们目光中的,是一个衣衫褴褛,十分瘦弱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似乎认识言益灵,而?且喊她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尊重,与村里人完全不同。 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几?人,老妇人于是低下头去局促地问道:“言大夫……我,我是来问问你?的酸枣仁晒好了?么?” 怕言益灵误会自?己特地这会儿来打扰她们,老妇人还急忙解释道:“……月前我来了?几?次,没?有找到你?,再加上,我,我不好出门?,所以……耽误到现?在才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认出了?这老妇人的身份,言益灵急忙打开了?院门?,将人迎进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装好了?,您快进来吧。” 将那一篓晒干的酸枣仁交给老妇人,言益灵细心交代道:“刘婆婆,你?都拿去吧。拿去后就跟以前那样三七分,卖剩下的你?就自?己留着。” 是啊,村里人不待见言益灵,所以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就靠让这刘婆婆代卖来赚了?。 看见背篓里除了?酸枣仁,还有些干净的可?以让她补衣的布料,刘婆婆不好意思地迭声谢道:“哎,谢谢,谢谢大夫。” 她虽帮言益灵卖药材,可?每次除了?代卖的钱,言益灵还会分给她好多东西。刘婆婆心里清楚的,言益灵是心善可?怜自?己呢。 颤巍巍地用左手?背好了?背篓,刘婆婆佝偻着腰,费力地又朝言益灵鞠了?一躬。然后,便要朝院门?走去。 可?是言益灵却叫住了?即将转身离去的人。 “刘婆婆,你?等等。” 敏锐地察觉到了?刘婆婆一直缩着的右手?,言益灵皱起了?眉头,抹起了?刘婆婆的袖子?。果?然,手?腕以上的部分,一片青紫。 “你?那酒老头又打你?了?” 言益灵话?里没?有疑问,是见过多次后的笃定。 伸手?盖住了?一片青紫,刘婆婆扫过了?背后的几?人,颇为惊慌地回道:“不是,我,我摔在自?己家门?口了?,门?口,门?口有个” 还不等她说完,言益灵就打断道:“你?家门?口哪来的坎?” 实在是骗不过言益灵,刘婆婆只能?攥着手?,迟疑地讲出了?实情:“他,他嫌我打翻了?他一个酒碗。” 什么他的酒碗,那一个家的物件只怕都是刘婆婆起早贪黑编箩筐,补衣服,替她卖药材赚来的。 叹了?一口气,言益灵将她的袖子?放下,温声邀请道:“刘婆婆,进来吃碗饭,我再给你?上个药再走。” “那怎么行……那不行。” 刘婆婆慌张地拒绝了?起来。她已经?拿了?言益灵这么多东西,怎么还能?再麻烦言益灵呢? 平日里她要拒绝的只有言益灵,可?今天刘婆婆要拒绝的,还有比言益灵还热情上几?倍的玉小茶。 知道刘婆婆和言益灵认识,又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玉小茶也一撸袖子?冲到了?人面前,急切地卸下了?刘婆婆的背篓,招呼道:“进来吧婆婆!今天可?是我做的手?艺!来尝尝我们这些村外人做的菜!” “我,我这,真不行,我那老头今天买到了?酒,我还得回去给他炒菜下酒呢。” 给那死老头做什么饭,饿死算她玉小茶的。 没?好气地放下了?背篓,玉小茶扶住了?刘婆婆往桌边带:“做什么,我们今天带着家伙跟你?回去,他要敢说什么,我就亮家伙。” 一听玉小茶要亮家伙,刘婆婆更是害怕了?,虽然知道她们是好心,可?她还是赶忙摆手?:“不,不,算了?,算了?吧。” “我上个药就走了?。” 知道刘婆婆害怕回去晚了?又要挨打,也知道刘婆婆不敢再多麻烦自?己了?,于是言益灵只能?妥协:“那婆婆您打包些肉菜走吧,回去也省得做了?。” “姑娘,我拿你?这么多东西怎么合适……” 不容拒绝地将药酒拿了?出来,言益灵反驳道:“刘婆婆别这么说,不是你?,我在这村里也卖不出一个子?。” 边夹着菜,边示意玉小茶将人扶过来,“快些进来吧,你?尝几?口,我们再给你?打包些回去。” 秋望舒虽没?出声,但已搬出了?一个凳子?,而?苏临镜也默默地递过来一双碗筷。 见她们这般热心,刘婆婆不禁低头擦了?一把眼睛。 像是怕弄脏板凳和桌面一般,她小心翼翼地坐下,哑声道:“太谢谢你?们了?……” 60-70 第061章 溺亡之人 这边, 几人吃得正欢,另一边村中,一个老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抱着一小坛酒正往王五家里跑, 看见他的脚步这般匆忙,旁边的村民纷纷朝他喊道:“酒老头?,别再摔了, 到时候你家刘婆子可扶不起你!”可他却挥了挥手只当耳边风。 原来此人正是替言益灵卖药材的刘婆婆家的老头?,姓王名问九。因为到处讨酒,被村里人戏称为“酒老头?”。 今天他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刚准备去买酒, 就看到自家门口有人落下了一壶酒。拔开木塞一闻, 还是难得的稀罕酒! 也不知是哪个粗心鬼落在他门口的,总之?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于是,这酒老头?嘿嘿一笑?, 做贼似的抱起酒壶,就往王五那儿?去讨下酒的肉了。 这酒老头?跑到了王屠户的院里, 一见到正在收拾猪肉的王五,眼?中就冒起了精光。 “嘿,王五。” 左右四顾了下,老头?嬉皮笑?脸地?问道:“你婆娘不在么?” 这老头?来自己家,除了讨肉以外绝对没有别的事。看他怀里抱着的酒壶,王五没好气?地?问道:“她?去她?姐那儿?吃饭,怎么, 你一把老骨头?, 不在家里吃饭, 来找我做什?么?” 虽然?知道王五多半会找别的借口打发自己,但酒老头?这次却有十足的自信, 因为这可是难得的茴香酒啊。从怀里拿出酒壶来,他凑前道王五面前晃了晃,晃出一圈浓香来道:“嘿嘿,我讨到了好酒,来请你吃酒。” 闻到了这不同与?往常的酒香味,王五难免有些眼?馋。眼?睛盯着酒壶,王五故作拒绝道:“老东西,你是来找我讨肉的吧。” “哎不是,怎么是讨?是我请你喝酒,你心善么,就给我带点了肉。” 看着酒老头?这谄媚的嘴脸,他把肉往案板上一扔,冷笑?了一声:“真?服了你这老东西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盘算起用哪块肉炒了下酒了。最后,割了二两卖剩下的后腿肉丢给酒老头?,王五不耐烦道:这一年就这一次了啊,没下次了。” 欢欢喜喜地?接过猪肉,酒老头?嘿嘿笑?了起来:“好好好,你一会儿?来我家等着吃肉吧。” 说完就得意忘形地?跑出了王五的院子,边跑,嘴里便哼着些粗俗的曲子,转眼?,就消失在了王五眼?前。 …… 就着刘婆婆打包回来的热菜和炒出来的猪肉,两人就这么喝下了半壶酒。王五喝得舌头?都大了,酒老头?也是醉得歪倒在桌上,两人大喇喇地?坐着,只有刘婆子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收拾起两人的残局来。 两人喝酒的时候天还没黑呢,这会儿?都到一更了。想着出门前没跟婆娘说一声,于是王五跟刘婆子讨了一杯解酒茶后,就带着满身酒气?,歪歪倒倒地?朝家里走去了。 吹面的秋风没把他吹醒,反倒把他吹得越来越晕。 这茴香酒确实不同于其?他酒,越喝,心里越发飘飘然?,脚下也越轻。王五显然?是醉糊涂了,连眼?睛都醉得睁不开?了,所以走到拐角的时候愣是停了半天,最后还是凭着记忆往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着。 “醉了,醉了好啊,什?么都不用想,倒头?,倒头?就睡啊。” 冷风吹得王五缩起了手,王五踉跄地?找到了方向,念念有词地?转进了拐角,转跨进了一片浓稠暗色中。 奇了怪了,今天这路上安静得像见鬼一样。平常就算到一更,也能?听见村户里的倒水声,再不济还有犬吠声。 怎么独独今天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呢? 风声似乎被村舍挡了个严严实实,王五却觉得心中越来越不对。实在是太黑,也太安静了,连油灯的光都很远,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难道是村里这么多年那白费劲的祭神?礼当真?召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嗤笑?了一声,王五装作不在意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随即加快了脚步,嘴里咒骂着往家里赶去。 可他走的越是快,越是觉得连身后的草木影都成了追赶他脚步的诡影,“沙沙沙沙”地?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仿佛只要他一转头?,就能?看见一道死?死?盯在他身上的眼?神?。 背后瞬间冒出冷汗来,王五这酒也醒了一半。不敢再在路上耽误了,王五大口喘着气?,拔腿就跑了起来。眼?前还有一家亮着油灯,虽然?不是他家,但只要有灯就行,有灯,脏东西就不敢再跟着自己了。 眼?前的灯光成了王五的希望,甚至叫他把身后那些窸窣声都忘到了脑后。一步,两步,他离那灯光越来越近,嘴上也咧开?了一个扭曲的笑?来。 只差几步了,他心中越发激动了起来。等着,我只要走近了去敲门,吓不死?你们这些腌臜东西! 可是突然?间,前头?的灯彻底熄灭了,王五眼?前又恢复了一片分不清东西的黑暗。 就在他害怕到了紧紧闭上眼?的那一刻,耳边却传来了一阵风声,从他前胸一直吹到后背,然?后,就是一阵空蒙而细碎的铃声。 像是要引他去看一样,铃声的方位并没有变,就一直在他面前,在方才的灯光熄灭的地?方。 颤巍巍地?抬头?看了过去,王五惊恐地?发现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挡路的人。 心中的惊惧已经到了极点,王五低头?蹲了下去,在刺耳的铃铛声中抱头?呵斥道:“滚,赶紧给我滚!” 可他喊了半天,那铃声却没有停下,甚至他还在余光中看见了人形的影子。终于,王五彻底崩溃了,也顾不得什?么会被鬼遮眼?的说法?了,王五抬起头?来,怒声喝到;“叫你滚啊听到” 可是等他看清楚这人的身形后,最后的“没”字却莫名其?妙地?停在了嘴边。 五步开?外并没有面容狰狞的鬼,有的,只是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身材矮小,头?上和他一样扎着白色的头?巾。连那五官和肤色都像极了一个他在清醒时绝对不会看见的人。 不敢置信地?揉了一把眼?睛,王五张大了嘴慌张地?朝前走了一步。 不会,他绝不会看错。 那是,那是他十二年前惨死?,如今好好葬在祖坟中的的儿?子! 这是鬼么,王五不禁颤抖着自问起来。可是,如果说这是鬼,为何脚下又有影子呢?但如果说这是人,那就更说不通了,因为当年儿?子断了气?后,是自己亲手埋的土啊。 难道是……鬼差不忍见他香火断绝,特地?在夜里把人放回来见一见他们夫妻么? 这么想着,王五踉跄地?朝前走了几步,想要去拉眼?前面无表情的人。边走,他边颤声问道:“顺子,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而就在他快走到面前时,那一直站定的人却突然?动了动,漏出了一声隐隐的铃铛声。随后,在王五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转过了身,一言不发地?朝村外的方向走去。那脚步之?坚决,任他怎么喊都不停。 见状,王五也没有余力去分辨眼?前是人是鬼了,他拍了拍自己一片浆糊的脑袋,就拔腿追了上去。 身材稍矮的人在前面快步走,王五在后面费力跟。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了村舍,走过了写着村名的牌楼,一直走到连影子都消失在了村外。 …… 昨晚吃了一顿饱饭,又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所以玉小茶早早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玉小茶背着伞伸了个懒腰,推门走到院中,准备在这晨风中活动活动最近几日有些懒散的四肢。刚吸了一口气?,却听院门外的河边,传来一声瘆人至极的大叫声! 这一声和当时船客的惊叫声有异曲同工之?妙,直把玉小茶吓得三魂去了两魄,抖得如风中鹌鹑。 其?他几人同样也听到了这一声。林恣慕,言大夫,和苏临镜同时打开?了房门,秋,易二人更是从练剑的后院直接跑到了玉小茶面前。 “是怎么了?”易君笙出声问道。 在船上被走尸吓,来这村子里一大早还要被村民吓,玉小茶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向外面:“不,不知道,就是河边有人大叫。” 几人对视了一眼?,当即决定一起去河边看一看。 林恣慕风寒刚好点,就被玉小茶拉来一起壮胆。 一边跑,林恣慕一边不屑地?道:“这村子这么小,能?出什?么事?” “总不能?是出人命吧?” 可谁知,她?还真?说中了。 秋望舒跑到了瘫坐在河边的男人身旁。看清了河中的景象时,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停在了原地?。 身边的村夫被吓得面色如纸,而在他面前,一个扎着头?巾的男人一动不动地?飘在河中,面部朝下,双拳握得死?紧,显然?已经没气?多时了。 “这是” 易君笙看见那男人头?上的头?巾时,面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这人分明是前天集市上,那执意不卖肉给她?们的肉摊老板——王五! 认出了王五的身份,言益灵捂住了即将到嘴边的惊呼,僵在了原地?。王五是村里的屠夫,早上原本应该在家中杀猪,为什?么会一大清早就溺亡在这村外的河中。 几人相顾无言间,后面传来了一个阵奔跑的杂乱声。几个村民也聚了过来。他们先是看见了站在河边的言益灵一行人,然?后才看见了河中的尸体。刹那间,村民脸上纷纷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王五一家素来厌恶言益灵,甚至故意带头?排挤她?,结果谁知这会儿?却溺死?在言益灵家外的河边,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蹊跷。 在一众“王五,是杀猪的王五!”的惊呼声中,村民七手八脚地?用树枝把人勾到了岸边,然?后费劲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在河中时,王五的脸泡在河水看不清,可现在捞上来看清了王五的脸后,村民却惊叫着跌坐在地?上。 王五面色青灰,肚子也涨了起来。看着,是在这河中生生泡了一个晚上。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口中塞着的一个铃铛。 一个在这铃医仙子诞辰之?际随处可见的铜铃。 “铃铛……!” “是铃医仙子,铃医仙子!” 看清了他嘴里的铃铛后,村民们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紧接着就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惊呼声中,也有明事一点的人慌张地?开?口催促道:“去,去叫族长和王,王家媳妇!” 第062章 蹊跷铜铃 仁远村总共就这么一点大, 还不到百口人,自从之前疫病过后,已经?是十二年没出过人命了。王屠户待村里人不错, 现在却莫名淹死在河中,嘴中还塞着一个?铃铛,这一桩凶案, 必须叫族长来看看,来断一断。 族长如今已过六旬,腿脚不便,所以比他先一步来的, 是连头都没梳好, 惶然失色的王赵氏。 王赵氏得到了消息,在邻居搀扶之下而来。拨开已经?围了两?圈的人群,王赵氏跌跌撞撞地扑到捞起的尸体面前。 “当家的, 当家的。” 王赵氏的手抖得都抬不起?来,足足动?了好几次, 才将王五的脸拨了过来。 王五的面孔一拨过来,王赵氏就惊恐地睁大了眼,随即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铃铛……铃铛” 她惊恐地默念着,脸色逐渐由煞白变得扭曲了起?来。 “是铃医仙子回来索命了,她来找王五了……” 周围的村民不停地在她耳边重复着这句话,让王赵氏又再次回想起?了十二年前自己同样死状凄惨的儿子。 十二年前,她儿子死在那可?恨的女医手上, 今日, 老天又收走了她唯一能依靠的丈夫。悲痛和愤怒叫她不可?控制地颤动?起?来。 明明, 明明是那贱人害了自己全家,这会儿他们?还说什么“铃医仙子索命”, 她有什么资格索命,有什么资格来害自己的家人! 害了自己丈夫的,一定?另有其人! 不愿相信起?早贪黑,本本分分的丈夫就这样溺死在这河中,她抬起?头来,愤恨地大叫了一声?:“谁——!是谁害死了他——!” 听着周围可?怜她的唏嘘声?,王赵氏愤怒地叫着,一双眼不停地在四周张望着。 突然间,她看到了已经?退到人群最外?面,面色凝重的言益灵几人。 言益灵……她怎么会在这里! 红着一双眼,王赵氏恨恨地想道,是啊,这村里如?果说谁想要王五死,一定?是这和十二年前那女医一样,非要扰乱这村子的可?恨的女人! 将那铃铛丢到了人群外?面,王赵氏红着眼爬了起?来,不过眨眼间,她便拔开了人群,癫狂地冲向了僵楞在原地的言益灵,嘴里大喊着:“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她伸出了沾着泥沙的手,像是想要掐死言益灵一样地猛扑过去,可?是却在离言益灵只有几步时,被秋望舒和苏临镜一把拦开,根本靠近不了言益灵一步。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言益灵,她不甘心地尖叫道:“是你?,你?就住在河边,你?一定?跟那个?铃医恶鬼一路的,都是来害我们?一家的!”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听见“恶鬼”两?字,秋望舒皱眉看向了其他村民。 她之前就觉得很蹊跷了,王赵氏恨毒了铃医仙子,是因?为当年她儿子死了。但这村里的其他人呢,明明信奉济世行医的铃医仙子,却如?此冷待言大夫,甚至,听到王赵氏嘴里辱骂的字词,也并无什么反应。 现在她越发怀疑,十二年的疫病和铃医仙子的故事,绝对不止她们?听到的那么简单。 眼见王赵氏行为越发癫狂,秋望舒抬起?了手,开始思考要不要把她劈倒冷静一下。结果什么都还没做就被易君笙拉住了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需要出手了”易君笙轻声?告诉她。 正当她纳闷地看向对她摇头的易君笙时,身后却传来几道沉闷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声?威严的怒喝:“还愣着做什么,先把王家媳妇扶好!” 听见了这一声?,连同秋望舒在内的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向在旁人搀扶之下,拄杖缓缓行来的老人。 那被叫做族长的老人身边,还有一位十分眼熟的男人。看清那人的脸时,秋望舒的眼神沉了下来。 那搀扶着他的男人,分明就是那日她们?进村时,对她们?出言不逊的“贵祥”。 族长虽然两?鬓斑白,但行动?还不算太迟缓。眼见要到人群边了,他推开搀扶着自己的贵祥,皱眉先看向了王赵氏和王五僵硬的尸体?。等他看清楚王五的死状后,才严肃地看向了秋望舒一行人。 似乎非常反感言益灵的出现,族长厌恶地转过了脸朝村民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今天早上,我,我和我兄弟刚走到这河边,就,就发现王五兄弟一动?不动?地飘在河中!” “我吓懵了,然后我兄弟就,就回去报信了!” 生怕被大家误会成贼喊捉贼的凶手,他大声?辩解道:“天地良心,我来这儿的时候,他就已经?飘在我够不着的地方了!嘴里也就塞着这东西了。” 村长的脸色沉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询问王赵氏:“王家媳妇,你?男人,昨晚回家了么?” 在身边几个?村妇的安慰下,王赵氏精神恍惚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回道:“没有,没有。” “他一晚都没回来,我以为,以为他吃酒去了,可?是问过他兄弟几个?,都说没见到。” “我就觉得不对了,不对了……” 说着说着,王赵氏呆滞的眼珠一转,看向了被护在秋望舒身后的言益灵,突然恨声?道:“我昨晚,就应该来找这贱人的!若是找了她,她就没机会害死我男人了!” “族长,一定?要杀死这害人的贱人,要替我家王五做主啊——!” 王赵氏此刻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若是没有秋望舒她们?挡着,言益灵此刻,真会被她掐死也说不定?。 村中人本就对言益灵颇有微词,这会儿听王赵氏一口咬定?言益灵,心中也就起?了些顺势赶走言益灵的心思,纷纷有一嘴没一嘴地在族长耳边说着“王赵氏说得也有可?能,昨天在集市上我才看见王五和她院子里那几个?起?了冲突,她又是离河边最近的人,谁能保证她真的没做?” 听了这些无稽的猜测,族长却陷入了沉思。 王赵氏口中的话虽然疯癫之言,却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王五嘴里塞的铃铛告诉他,这件事恐怕是有人假借铃医仙子的名义来装神弄鬼。可?是和铃医仙子有关的人早已死在了十二年前,村中人也没必要害这王五。 如?果说有人想要装神弄鬼,借本就和铃医仙子有私仇的王五开刀,那一定?是最有可?能与铃医仙子有关系的村外?之人了。 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来,眼神逡巡过秋望舒一行人,随后落在了同为医者,还在半年前突然来到村中的言益灵了。 伸出手指向言益灵,族长开口,对身后年轻力壮的村夫道:“把她带走,带去宗祠里。” 话音落下,几个?村夫便抬脚,气势汹汹地朝言益灵她们?走来。 不敢相信这族长竟真的听信了那些可?笑的猜测,苏临镜拧起?了眉头,用剑鞘挡在了最前面,不敢置信道:“各位可?有什么依据能把人带走?” 林恣慕也看不下去了,摸着自己背后的长弩冷笑道:“是呢,那尸体?说话了?说是她杀的人了?你?们?就要把人带走?” 见她们?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武器,本就对她们?有所忌惮的贵祥立马倒打?一耙道:“怎么,你?们?武林盟的女人不会讲理,就光会对着我们?作威作福么!” 贵祥这话一出,围在他身边的村夫立马附和了起?来,一口一个?“泼妇”,“刁妇”地骂了起?来。 闻言,林恣慕冷笑一声?,幸好她们?是能使剑的“泼妇”,不然若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奋力辩驳的妇人,这会儿怕是早被这些村夫一起?绑走了,根本没有在这儿听他们?咒骂的余地。 还不待林恣慕出声?,就听身后一阵霜刃出鞘的声?音,随后,便是秋望舒的声?音:“她们?是武林盟的人,或许不会对你?们?出手。” “但我不是。” 秋望舒原本就厌烦这些村夫,这会儿见他们?要对言益灵动?武,心中更是厌恶。 将剑锋对准了几个?动?作迟疑的村夫,秋望舒像看秽污一般冷睇着他们?:“你?们?若是不要命,就上前一步试试。” 贵祥精得很,他早见识过秋望舒的架势,所以即便他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也没有亲自再上前一步。 可?几人中,还是有一个?脾气爆的不信这个?邪。带着些不信所谓练武女子的轻蔑,一个?满身横肉的莽汉站出来,冷笑道:“谁会怕区区几个?女人啊,试试就试试!” 说着,便操/起?了来时紧握着的铁鍬,大吼着朝秋望舒冲来。 那莽汉不知道,可?言益灵却是见过秋望舒早起?时手中的剑法的。眼见秋望舒的剑锋即将迎上那不堪一击的铁鍬,言益灵怕事情?越闹越大,最后殃及秋望舒几人,于是她攥紧了拳头,准备开口制止。 可?还不等她喊出声?,那冷眼旁观的族长却突然出了声?,“且慢——!” 即便没练过武,可?毕竟活了大半辈子,看剑秋望舒的起?势,族长怎么会看不出,自己这一村人都不能在她剑下讨到便宜。 族长出声?时,秋望舒也只是眸色一变,手下动?作却并未停,在族长又一句“住手!”中,她冷笑一声?,挥袖斩断了那莽汉紧紧攥在手中的铁锹。 铁锹被斩断,秋望舒的剑势又逼得那莽汉连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坐在地。见自己在个?女人身上栽了面子,那莽汉的脸色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也只能咬牙,不敢再骂出到嘴边的“贱人”二字。 仁远村,是百年之宗,不是给?女人舞刀弄剑的地方。看着秋望舒一行人的架势,族长的面色也愈发铁青。 但碍于几人的身手和顾忌着自己身为族长的架势,族长还是忍着脾气,寒声?道:“几位不可?无理。你?们?是宗外?人,不清楚家有家法,族有族规。” “死的人,是我王家族人,而言姑娘,又是最有嫌疑的人,不论你?们?从哪里来,我们?都有理来审一审言姑娘。” 无理?究竟是谁无理?差点被族长这一句气笑,玉小茶挑了挑眉,站得离言益灵更近了些。 村长的话音落下后,半天没出声?的易君笙却突然开口问道:“敢问您说的是什么理?” 第063章 离奇噩梦 仁远村的女子素来恪守族法, 绝不违逆长辈,所?以听到易君笙这?一句反问时,族长愣了一愣, 彻底拉下了脸,不耐地驳斥道:“这与你们宗外女没关系!” “那照这?么说,言大夫也不是你们王家的族女?, 为何要受王家的审?” 听了易君笙这?句话,王赵氏尖声叫道:“她害了我男人,她和那贱人一样害人,难道不该受审么!” 王赵氏虽神色癫狂, 却能煽动?这村中的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易君笙不紧不慢道:“且不说这只是你的猜测,就说若真如此,按大?梁律也该由县衙来审, 不可私动?族规。” 看向了族长,易君笙一字一顿道:“我竟不知, 何时这?一族族规也能大?过大?梁律令了?” 易君笙的态度丝毫不让,族长听了,像是被气狠了一般哑声道:“你——!” 见状,村民也顾不得言益灵了,赶忙上前?扶人:“族长!” 贵祥也立马上前?扶住族长,他给族长顺着气,可眼神却狠狠地瞪着几人道:“爹, 我们犯不着跟这?群女?人动?气!” 族长顺过一口气来, 他费劲地回道:“好, 好,武林女?子当真有能耐, 不但能仗势欺人,还?能颠倒黑白?。” 深吸了一口气,他狠狠一拄手中的拐杖,对秋望舒几人警告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迟早会查清,在?我们王家查清楚前?,你们几人不许再靠近村中一步!” 说完,便对身后的村民交代道:“走,去祠堂!” 明白?了族长这?是要暂时放过言益灵,王赵氏不敢置信地追了上去,口中哀求着:“族长,族长,我家……” 不顾王赵氏的哀求,族长头也不回地打断了她,“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走!” 出了这?么大?的事却还?是没能让秋望舒她们难看,贵祥小跑跟了上去,不甘心地问道:“爹,就能容她们如此放肆么?” 用余光看了一眼并未放下武器的几人,族长冷哼了一声,“放肆不了几日了。” 等?祭神礼一过,他就会让她们清楚,即便手握刀剑又如何,女?人终究是敌不过这?传承了百余年的族法。 就像当年,他们让苏铃明白?这?个道理一样。 族长走后,哭喊到虚脱的王赵氏也被其他的村妇带走了。 易君笙看向了身后脸色发白?的言益灵,询问道:“言大?夫,你没事吧?” 王五蹊跷的死状和王赵氏狰狞的嘴脸还?在?眼前?,言益灵吞下一口气,回道:“没事……方才?多谢你们了。” “我们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不必如此客气。” 话音一转,易君笙缓缓提醒言益灵道:“不过,村中人只怕不会就此断了为难你的心。” “到了如此地步,你还?要继续留在?这?村中么?” 易君笙的担心是合理的,她们几人在?村中时,村民勉强会顾忌着她们的刀剑,可等?她们走了,言益灵的处境就危险了。 这?个道理言益灵心中怎会不明白?,只是事出突然,她此时脑中还?乱哄哄的,哪里又能思考后续的事情。 “我……” 看着面色担忧的几人,言益灵断断续续道:“我,我想先?自己静一静。” 而她这?一静,就静到了黄昏日落时。 她一直把?自己憋在?房间里,连苏临镜送过去的午饭都没动?过。这?会儿,即便早上的风波影响了众人的心情,可她们还?是照常做好了简单的晚饭,一起围在?餐桌边,商量着让谁给言益灵送过去。 她们已经商讨过一轮了,但还?没商讨出个什?么结果。无奈之下,玉小茶指着面前?的饭碗,神色激动?道:“不是,重点是送饭么,是得谁去劝劝啊!” 林恣慕一如既往地泼她冷水:“苏临镜中午才?去劝过,你消停会儿吧。” 玉小茶消停简单,那难的是言益灵想开啊。 “那她得想到什?么时候啊?” 似乎从林恣慕的态度中捕捉到了什?么,玉小茶惊恐地瞥了一眼林恣慕,难以置信道:“难道你们已经决定好要把?言大?夫丢在?这?儿自己走了?” “谁说过这?种话了?” 想到了白?天村中人的做派,林恣慕冷笑道:“没把?这?些蠢货气死前?,我是不会随便走的。” 是啊,于?情于?理她们都不能留言益灵一个人在?这?村中,可是……她们还?要去弃月城和继明山庄,还?要回中都复命,也不能总在?这?儿耽搁时间。 叹了口气,苏临镜纠结道:“但我们毕竟得在?年关前?赶回中都复命,所?以,顶多也只能再留个五六天。” 五六天这?个期限一出,众人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逼迫感。原以为还?有大?把?时间呢,可现在?看来,留给言益灵考虑和收拾的时间也不多了。 正当气氛有些低沉时,秋望舒却突然开口,果断地提出了一句:“那就让言大?夫和我们一起走。” “那她要是不愿意呢?”林恣慕凉飕飕地问。 闻言,秋望舒幽幽地抬起脸来,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手起刀落,做了一个“劈晕带走”的动?作。 看着秋望舒满脸认真,易君笙却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按照她对秋望舒的了解,这?事秋望舒确实能做得出来。 在?其余人目瞪口呆的神色中,玉小茶也不由地感叹道:“阿望……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你啊。” 不知道是秋望舒嘴灵还?是言益灵心有所?感生怕真的被劈晕。玉小茶的话音刚刚落下,门外就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在?判断出那是来自言益灵的动?静后,易君笙看着秋望舒笑道:“似乎……用不着秋姑娘出手了。” 话音未落,门框上便响起了来自言益灵的敲门声,然后便是一声小心翼翼的:“我可以进来么?” …… “……你们说得对。” 言益灵站在?桌前?,闷闷地对众人说道:“原本就不应该在?这?村中久留的,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我确实应该离开这?儿了。” 想了想她晒了满院子的药材,言益灵叹一口气道:“等?过几天我收拾好,便南下离开这?里。” 不知出于?什?么打算,秋望舒抬起了头对言益灵说道:“我可以帮你一起收拾药材和行李。” “我也可以!” 秋望舒这?么一说,玉小茶自然也不甘落后。 闻言,言益灵愣了一愣。 她只不过是给秋望舒五人提供了个借宿之处,可她们回报给她的,却远多于?自己所?付出的。眼眶忍不住有些微红,言益灵看着几人,诚挚道:“那就多谢你们了。” 顺利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五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招呼着言益灵坐下来一起吃一顿热餐饭。接下来,只要村里人不再来闹,她们便能顺利地离开这?里,然后各自奔往下一处。 一起收拾完餐盘后,玉小茶叫着累了要回去补觉,言益灵也按照她答应的那样回去开始收拾行李了。 这?一晚,不知是因为白?天王五溺亡的事弄得人心不静,还?是这?天本就不平静,秋望舒睡得极其不安稳。 二更都过了,檐下的铜铃却还?被夜风吹得响个不停。 迷迷糊糊间,似乎是下雨了,秋望舒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音。 是……下雨了么? 可是,没有闻见下雨的气息。 神志还?未完全清醒,秋望舒不安地动?了动?露在?外面的手,却感觉有水滴蓦然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一滴,两滴。 凉意从手背蹿到了全身,一股怪异的的气息蔓延在?了屋里。 那味道不像是雨。 雨里该是沾过潮气的草木之涩,可这?水滴里带的,却是一股沉闷,腐朽的腥气。 就像那日河边,王五尸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猛地睁开眼睛,秋望舒惊诧地发现原本睡在?自己身边的人消失得不见了踪影,此时陪在?自己耳边的只有滴水不断的声音。 窗外根本没有雨,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渍却诡异地蔓延至屋角,带着一股极其阴冷的潮气钻进了秋望舒的骨缝。 屏住了呼吸,秋望舒下了床,缓缓地握住了桌上的长剑。 除了窗外的铜铃声,屋内安静得瘆人,可她却清晰地听见了一声落到她脚后跟的滴水声。 冷汗自脸侧滑下,秋望舒紧盯住脚下溅开的水渍,缓缓回过了头。 回头的瞬间,滴水声乍然停住,而秋望舒面前?也出现了一个面目可怖,双目猩红的溺死之人! 屋外狂风骤起,吹响了这?一整村的铜铃,却吹不开屋里浓重的腐朽之味! 屋内的潮气顺着剑锋攀上了秋望舒的手臂,这?人也在?一片腐朽之气中,抬起了头来,哑叫着伸出了一双枯枝般的手臂。 这?是王五么? 向后退了一步,秋望舒盯着那个扭曲的面庞自问道。 一阵银光闪过秋望舒的眼前?,秋望舒在?刺剑将时惊讶地发现,此人并非死状蹊跷的王五,反而……是一个与她身量相似的女?子。 压住了喉中的惊呼,秋望舒看见了在?她干枯腐烂的手腕间,戴着一个缀着银铃的漆亮银镯。 此时,外面风声高啸,铃响不停。 可屋内的女?子却不知为何停下了动?作,隔着剑,静静地站在?了秋望舒对面。 她抬起了手,却好像只是想引秋望舒看向她自己的脸庞。 几乎与秋望舒四目相对,她那眼中有血泪淌下,流过了一张一合的嘴唇,然后落到了秋望舒横亘在?中间的剑上。 树影挡住了月光,在?模糊不清的暗光中,秋望舒似乎看见她奋力?地吐出了两个字。 看她的口型像是在?喊着“书?里”“书?里”,像是想引导秋望舒去找什?么东西。 她好似还?有别的事情想告诉自己,可是她的嗓子中,除了诡异的气声以外,什?么都发不出来。 心里隐隐有声音撺掇着秋望舒,撺掇她向前?一步,听清楚这?人口中要说的话语。 渐渐冷静了下来,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要说什?么?” 盯着她蓦然僵住的下半张脸,秋望舒又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耳边那越发密集,密集得几乎震破双耳的铃声! 铃声让对面之人变得痛苦了起来,她的双目中翻涌起了浓得抹不开的鲜血,皮肤也突然变得像被火舌灼烧过一般焦黑溃烂。 平日里听着空灵悦耳的轻响,在?此时却像是催命夺魂的符咒。 就在?所?有铃声汇聚在?一处之时,她猛然弓起了脊背,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凄怆至极的尖叫! 刹那间,屋外的狂风冲破了木窗,和那尖利的叫声一起笼罩住了这?间屋子。耳中发出难受至极的惊鸣,秋望舒终于?坚持不住地捂起了耳朵。 惊鸣声盖过一切之时,秋望舒鼻息间的潮汽也瞬间退去! 耳边风声乍停,秋望舒也终于?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攥紧了手边之物,她惊恐地看向了房门处!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么?” 仓皇坐起间,她听到易君笙在?耳旁略显焦急的询问声。 第064章 模糊名字 反应不过来似地点点头, 秋望舒惊魂未定地看向了门边。 同?梦里不同?,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从门上透进来的惨白月光。 地上没有水渍, 窗外的?铜铃没有声音,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意义的?噩梦。 可梦里那女子的?叫喊却仍然回荡在耳边。擦过自己额上的?汗,秋望舒神色恍惚地看?向了窗外, 在?尖叫声停下的?最后一瞬,秋望舒意识到她一直在重复着的,不是“书?里”,而是她回答自己的?名字, 一个带着“林”或者“灵”字的名字。 想着想着, 秋望舒的?手不自觉地扣紧。指尖收向掌心时却突然?碰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诧异地看?向手心,秋望舒这才?注意到自己又一次牢牢地攥住了少庄主的?手腕。 “……抱歉” 即便她及时松开了手, 可她还是注意到那素白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痕。 声音十分歉疚,秋望舒轻轻地用指尖扫过那圈红痕:“疼么?” 秋望舒的?话里夹杂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易君笙敛眸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问?起她的?噩梦:“秋姑娘是又梦到了从前么?” 又……梦到从前?哪来的?又? 愣愣地看?着易君笙,在?她关切而温柔的?神色中,秋望舒突然?反应了过来。在?连云山的?破庙时,易君笙虽然?告诉自己“丘姑娘一直很安静”,但其实她早就听?清了自己在?梦里的?呓语。 神色复杂地移开了眼,秋望舒犹豫了片刻后, 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不, 我……没有梦见我娘。” “我梦见的?是一个溺死的?女子。” 易君笙脸上有一瞬的?诧异, 但很快就平静地问?道:“那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好像……想告诉我她的?名字,可我听?不太清。” 摇了摇头试图甩开梦中的?声音, 秋望舒呼出?一口气道:“算了,只是梦而已?。” 将?眼神移到认真听?自己说话的?人身上,秋望舒抿了抿嘴,闷声问?起她的?手腕:“真的?不疼么?” 秋望舒的?神色极其愧疚,易君笙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现在?好像有些疼了……” 听?她喊疼,秋望舒慌张道:“那,那怎么办?” 将?手腕送到了秋望舒膝盖上,易君笙眨了眨眼,压着笑?意道:“那秋姑娘给我吹吹吧,民间不都说吹一吹,就不痛了么?” “你……” 她是想给易君笙上一点药膏,可易君笙却忙着跟她说笑?。 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虽然?觉得这人越来越孩子气了,但秋望舒还是依言低下了头去。 没有想到她竟真的?会照做,易君笙半张开了嘴,愣愣地看?着靠近自己手腕的?人。 秋望舒睫毛上的?阴影轻轻地投下,易君笙感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拂过了自己的?手腕,轻到她忍不住缩了缩手。 鼻息近在?咫尺,她甚至闻见了秋望舒发丝间和她如出?一辙的?香气。 来自秋望舒的?一切都极淡极轻,可偏偏就是能一寸寸地勾到易君笙的?心口。 察觉到她的?瑟缩,秋望舒抬起头来,认真地问?道;“还疼么?” 秋望舒的?目光澄澈,里头装的?尽是坦诚的?关切。 她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逗她,她只是怕自己真的?手疼。 被这近乎柔净的?目光注视着,渐渐地,易君笙的?心中却蕴蓄起一股翻腾不止的?喧闹。 易君笙知?道,那是自己已?压抑不住的?爱慕与?渴望。从百影门一路到今天,那股渴慕已?如浓春般酽冽,铺天盖地地将?她卷入其中,叫她在?这股渴慕中跌了个趔趄。 方寸间有什么声音鼓噪个不停,易君笙直视着她,好半天后,才?失魂般地吐出?一句:“……不疼了。” …… 辗转反侧到了日出?时,秋望舒耳旁还一直回响着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嘴里塞着铜铃的?王五,无故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子,虽然?这只是一场噩梦,可秋望舒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实在?是睡不着了,秋望舒干脆穿衣起身,提着剑走出?了门外,留下了身旁还在?安睡的?易君笙。 到了早饭的?时候,苏临镜和玉小茶煮好了之前言益灵包的?小馄饨,易君笙也在?后院找到了练剑许久的?秋望舒。 将?秋望舒叫过去后,五人围坐在?饭桌上,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看?来,目睹了王五溺死的?惨状后,昨夜大家睡得都不太安稳。 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面前的?馄饨,秋望舒抬着瓷勺,对着热汤出?神。 见秋望舒头都要埋进碗里了,易君笙面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今天她醒来时,秋望舒那一侧却空空如也,甚至连残留的?余温都没有,显然?是早已?出?去多?时。担心她后半夜又做了噩梦,易君笙凑过去轻声问?道:“今早那么早就出?去了……还是没睡下么?” 岂止是没睡下,简直是睁眼到天明…… 不知?道该不该在?饭桌上跟其他人讲出?那个诡异的?梦,秋望舒只是默默地“嗯”了一声。 闻言,玉小茶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虚弱地附和道:“我昨晚也没睡好。” 拎着筷子走过来,林恣慕瞥了一眼她的?脸色,随口道:“怎么,你做噩梦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可噩梦两字,却叫秋望舒的?动?作一滞。 “你怎么知?道!” 将?筷子搭在?每个人的?碗边,林恣慕好笑?道:“看?看?你眼睛就知?道了。” 对着馄饨叹了一口气,玉小茶抚着心口道:“我昨晚真是要被吓死了。” “我,我梦里一直听?见房间里有滴水声,一开始我以为是阿临起来喝水,结果等我开口一喊,才?发现……” 玉小茶倒不是故意卖关子,实在?是她得喝一口热汤壮壮胆,才?能继续说下去。 “等我开口一喊,才?发现有鬼站在?我床头!” 此话一出?,秋望舒彻底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皱眉和易君笙对视了一眼。 苏临镜也好奇地问?她: “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我也没真叫出?声,那不是梦里叫的?嘛。” 想起了昨日她们见过的?王五的?尸首,苏临镜盖住了手上倒竖起的?汗毛,生硬地问?道:“所以,你梦到的?人……是王五么?” 神情激动?地摇了摇头,玉小茶言之凿凿道:“不是,绝对不是王五!我感觉是一个女鬼,她一直站在?我床头,好像想跟我说什么,但我一直没听?清。” 顿了一顿,玉小茶皱起眉头,陷入了回想中。 “我想想她那口型,她好像在?说……” 玉小茶的?话音中充满了不确定,可秋望舒却抬起了头,蓦然?接上了她的?尾音。 “在?说……她叫朱灵,或者钟灵?” 被秋望舒猜中了这两个字,玉小茶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秋望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实情。“因为我也梦见了。” 如果说王五溺死之事是有人刻意装神弄鬼。 可这两人梦到了同?样的?东西,是不是就说明这村子是真的?有些邪门了? 欲言又止了半天,玉小茶才?颤声道:“我老天……我们两个都梦见的?话,这女鬼不会是真的?吧?” 是不是真有女鬼她们不清楚,可她们清楚王五溺死一事,一定与?十二年前村民遮遮掩掩的?事情有关。 还没人接话呢,突然?,她们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什么真不真的??” 齐齐向后看?去,原来言益灵梳洗好过来用饭了。 经过了一晚的?休息,言益灵似乎恢复了些往日的?心情,也不像昨日那般神色蔫蔫了。 见言益灵笑?着迈过了门槛,苏临镜也顾不得回答玉小茶的?问?题,忙不迭把言益灵那碗馄饨给她捞了出?来。 倒是易君笙回答了言益灵方才?的?问?题:“小玉说她昨晚做噩梦了,在?问?我们那噩梦会不会是真的?。” 听?到做噩梦三个字,言益灵面上露出?了自责之色。 一定是昨日的?风波连累了玉小茶,才?叫她晚上睡得不安稳。 自责地拧起了眉头,言益灵关切地对玉小茶说道:“那不如我晚上做一道莲子蒸肉吧,可以给你安安神。” 莲子蒸肉? 安不安神她不知?道,但是好吃是一定的?。 感动?地抱住了言益灵的?手臂,玉小茶睁大了眼撒娇道:“中午不行么?” 看?玉小茶这样还有什么不行的?? 点了点头,言益灵答应道:“可以可以。” 说着,又和几?人一起聊起了别?的?话题。 饭桌上是一派其乐融融,只有秋望舒舀着一颗状似铃铛的?馄饨,发起了呆。 这天过后,言益灵便当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药材和手记,而秋望舒也如自己答应的?那般,雷打不动?地开始帮言益灵收拾起了东西。 这一大早,她便听?见了言益灵在?院中的?动?静,于是秋望舒撸起袖子,走向了言益灵铺在?白布上的?草药。 言益灵在?院中忙得热火朝天,她背后的?一群麻雀却趁她不注意放肆地啄着地上的?草叶。 而在?离秋望舒最近的?地方,还落了一只从未见过的?蓝羽雀,也不啄草叶,也不开口叫唤,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院中,观察着四周。 以为是言益灵养的?鸟,秋望舒不以为意走了过去,结果她靠近的?一瞬间,那蓝羽雀却拍了拍翅膀,警觉地飞出?了院中。 听?到秋望舒的?脚步声,言益灵头也不回地笑?道:“秋姑娘来了!” 第065章 王五出殡 把视线从那蓝羽雀身上收回, 秋望舒应了言益灵一声,自觉地蹲到了她身边,打?量起了地上的各色草药。 “这是什么东西?” 刚拿起了一把藤状的药草, 秋望舒就沾了一手的棕色细粉。 见秋望舒想要拍掉手上的粉末,言益灵赶忙制止道?:“别?拍!” “可贵了,快, 搓来这木箱里!” 不?明所以地照做完后,秋望舒不?解地看向小心盖上盖子的言益灵。 言益灵笑?着解释道?:“这是海金沙草,晒干后,叶片上能搓出海金沙来。海金沙通淋止痛, 是高价难求的好东西。不?过……海金沙遇火易燃, 所以存放的时候可得小心点。” 听?她这么一说,秋望舒默默地挪远了些,挪到了另一堆像树枝一样的药材面?前, 问道?:“那这个?呢?” “这是黄芪。” “黄芪是好东西,补气升阳, 提神醒脑。气虚,和?神志不?安者,可适当泡些黄芪水喝。” 既然?这世上有药草能治神志不?安,那同理,是不?是也存在能让人?神志不?安的药草呢? 默默地重复了一遍,秋望舒的思绪逐渐从手中的药草溜到了林掌门提到过的“饲魂草”上。 帮着言益灵把晒好的和?没晒好的药草分着箱放好,秋望舒犹豫了半天, 终于还是开口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那言大夫可知, 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药草, 会让人?神志不?清” “甚至会为他人?蛊惑?” “为他人?所蛊惑?” 闻言,言益灵诧异道?:“秋姑娘为什么会这么问?” 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秋望舒隐瞒下了那常人?一定不?敢相信的走尸之事,只是挑着重点说道?:“我来的路上,听?说西疆生有一种“饲魂草”。若食用此草,可致人?失神发狂,甚至一些善蛊者也会用此草来驱使无辜之人?。” “所以,我很好奇,天下是否真有此等奇物。” 发狂,驱使他人??这听?着已经不?像是人?间能种出来的东西了,思索了半天,言益灵不?由得怀疑道?:“这真的不?是民间的讹传么?” 如果言益灵见过船上的走尸和?当年蛊惑秋臻的人?,她就不?会觉得这些只是民间讹传了。只不?过说到底,饲魂草也只是林掌门的一人?之辞,所以秋望舒也不?能确定,这种种一切是否真跟这不?知到底存不?存在的饲魂草有关。 摇了摇头,秋望舒缓缓道?:“我并不?清楚,所以才好奇。” 看着秋望舒认真的神色,言益灵不?禁陷入了沉思中,“我只知道?曼陀罗花可致幻,可你说的这能驱使他人?的饲魂草倒是闻所未闻了……” “不?过,我的师君曾到过西疆采药,我回去?查一查她的本?草经,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呢?” 饲魂草是她目前最有用的线索,如果能知道?更多与饲魂草有关的事情?,说不?定就能离那人?更近一步。 如果能从言益灵这里得到有用线索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看着热心的言益灵,秋望舒真诚道?:“那就麻烦言大夫了。” 捧着一堆搓过的海金沙草站起来,言益灵不?以为意道?:“客气什么,秋姑娘还得先帮我收这一摊呢。” 说着,就要把怀里的药草交给秋望舒。 可就在秋望舒伸手的一瞬间,她的耳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的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杂乱,既不?属于曾经听?过的刘婆婆,也不?属于她们五人?中任何一人?,倒像是村夫的草鞋拖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什么东西自矮墙外抛向院中的风声。 “小心!” 眼前闪过一团包着红布的东西,秋望舒用地上随意摆着的簸箕去?拦,可是那红布包却飞溅开来,“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 一片四散的白色中,两人?定睛往脚边看去?,那散落满地的东西,居然?不?是她们想象的石头或者臭鸡蛋,而是辟邪用的糯米。 看清这些米的一瞬间,言益灵的面?色立马变得苍白了起来,方才院中还很轻松的氛围也硬生生被这把米给打?破了。 透过门缝朝外看去?,站在最前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穿着孝服,由村妇搀扶而来的王赵氏,还有她身边几?个?和?族长的儿子贵祥一起为难过她们的村夫。 这些人?中,甚至有的只是半大的孩子。可他们此刻却跃跃欲试地举着手中的米团,像是觉得有趣极了一般地笑?出了声。 在这刺耳的笑?声中,王赵氏抬起头来,迎上了持剑踢开门的秋望舒。 “明日?,就是王五的头七。” “家里准备了一堆清水和?五谷,我也就顺便?给你们送些来。” “好给你们去?去?这命中带的晦气。” “晦气”二字刺耳极了,捡起一把可驱邪祟的糯米,言益灵白着脸看向了笑?得最大声的一个?村夫。 见她看向自己,那村夫不?仅不?羞愧,反而还嬉皮笑?脸道?:“你们可千万别?怪我们,主要是明日?出殡,我们怕会邪术的鬼婆挡路,这才决定用糯米来开开路。” 听?见这句话,身后几?个?年纪尚小的男子也挤眉弄眼地冲言益灵叫嚣道?:“撒把买路财,鬼婆不?敢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般羞辱人?的话,他们却当笑?话一样毫不?顾忌地讲了出来,甚至还乐得腰都直不?起来。 捏紧了剑,秋望舒想,这些人?真是欠揍极了。 他们正嚷得来劲呢,突然?,却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人?几?脚踹翻在地!踹得甚至滚了三圈才停! “你们有病吧!” “做丧事和?祭拜铃医仙子不?需要积德啊,成天对着无辜的大夫做这缺德事!” 玉小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原来,是外出的四人?刚好赶在此时回到家里来了。 早上的时候,她们发现家里的余粮告急,于是便?决定分两拨人?去?换粮。易君笙和?苏临镜去?邻村换肉和?鸡蛋,那玉小茶和?林恣慕就负责悄悄地去?和?刘婆婆借些菜和?油。 谁知,提着东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群人?口里的辱骂。 玉小茶和?林恣慕忍这个?村子很久了,所以即便?秋望舒已经拔剑了,四人?还是忍不?住一齐上前给这些人?了好几?脚。 一脚踩住这些挣扎着想爬起的村夫,林恣慕冷笑?着看向了闪躲在四周的人?。 方才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她也听?见了这些人?嘴里的“鬼婆”和?“去?晦”之说。 弯腰捡起一把糯米,林恣慕嫌弃地吹了一口灰,随后冷笑?道?:“你们胆子也够大的啊,嘴上叫着鬼婆,结果一个?二个?的还敢来啊!” “不?过……你们都一口一个?鬼婆了,那我们也不?能辜负你们的期待吧?” 说到一半,糯米在摊开的掌心中化?作了细粉,林恣慕也咧开了嘴对几?人?道?: “晚上别?睡太死了,小心半夜被鬼婆挖心、下蛊、下降头呐。” 林恣慕都没动武,只是撂下了句平平无奇的恐吓。可是四周,包括王赵氏在内的人?却跟见到了鬼似的,先是瞪大了眼,随后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人?一样指着林恣慕语无伦次了起来。 “苏……苏铃身边的” “苏铃身边的小鬼回,回来了……” 窃窃私语到一半,王赵氏却像听?到什么令她害怕的事情?一般,面?目狰狞地指着出声的人?吼道?:“你别?胡说,死了十?二年了,早成一摊灰了!回什么来!” 说着,便?又像那日?在河边一样激动地咒骂起来。 只不?过这次咒骂的对象,从言益灵变成了提起“苏铃”二字的自己人?。 苏铃?死了十?二年? 这个?名字有如一记惊雷投在秋望舒耳边,叫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她梦中听?到的那个?名字。 原来……那女子不?是钟灵,也不?是朱灵,而是十?二年前死在疫病中的铃医仙子——苏铃? 听?到这个?名字,言益灵的表情?滞住了一瞬,但很快她又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脚下的糯米。 方才抛出这个?名字后,那群人?也顾不?上别?的了,像是要逃离什么是非地一样,扯着失去?理智的王赵氏匆匆跑走了。 村民们纷纷作鸟兽散,林恣慕不?禁冷笑?出声:“哈,一群蠢货。” 说罢,便?拍了拍手跨进了门槛内。 等众人?都安抚过言益灵后,易君笙才走到她身边,漫不?经心地问起另一件事情?:“言大夫,我其实还想问一问……” “他们方才说的苏铃是谁?” “为何方才听?林恣慕说了一句,就跟见鬼一样跑了?” 她问的同样也是其余几?人?好奇的事情?,苏铃的命中带一个?“铃”字,而且那句林恣慕回呛后的“苏铃身边的小鬼”也让人?非常在意。 在几?人?好奇的眼神中,言益灵却缓缓摇了摇头,难得地给出了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 “不?知道?” 看向了远方不?知何处,言益灵嘴角扬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淡笑?:“也许是林姑娘那番话,让他们想到了什么亏心事吧。” 亏心事么? 反复思索着从王五溺水的那天,村民古怪的态度,到言益灵丢下的“亏心事”三个?字,易君笙眸色黯了黯,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她心中悄悄串了起来。 …… 离铃医仙子诞辰只有三日?时,每家每户都在檐下挂上了铃铛,而言益灵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在这同一天,溺死在河中的王五也度过了头七,在王氏家族的帮忙下出殡送往村外的祖坟中。 锣声中,出殡队伍从村中缓缓行来,行过牌楼,王五的侄子将引魂幡扛得更直了些,王氏子孙手中的纸钱也擦过丧服,一片片地落到了脚边。 队伍中,有哭声,有锣声,有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可突然?,他们却听?到了清脆的铃声。 那是从言益灵住进来前就一直挂在门上的铃铛。 锣声骤停,王赵氏转着木楞的眼珠,不?敢置信地朝言益灵家看过来。 “你,你这个?贱人?……!” 松开了扶棺的手,王赵氏抬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踉跄着往前跌了两步。 “嫂子,嫂子……” 怕她要去?做什么傻事,几?个?王家人?赶忙上前拉住她。 搡开了搀扶她的几?人?,王赵氏扶着棺椁站起,缓缓地看向言益灵的院子。 眼中的怨毒盖过了悲切,王赵氏透过院外的矮墙,狠狠地瞪着站在院中的言益灵。 “你……你不?得好死!” “你不?得好死!” 树影盖住了言益灵的半边脸,即便?听?到了王赵氏的咒骂,她也就这样抱着要最后要丢的药草站着,看不?出面?上半点神色。 檐上,秋望舒几?人?正悄悄地站着,默不?作声地俯视着一片白的送葬队伍。 虽然?两日?前,被村民提起的“苏铃”这个?名字让她很在意。 但这会让她更在意的是,村口那个?站在牌楼下,踩在满地纸钱中,紧盯着王五棺椁的老头。 即使王五的棺椁早已消失在了眼前,可他面?上的惊恐之色却丝毫未退。 脏污打?结的胡子,乱糟糟的头发,和?看起来刚刚醒酒的面?色,如果秋望舒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刘婆婆家里的老头子了。 王五是溺死在这河里的,可为何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头却一脸心虚和?惊惧呢? 看着逃也似跑回村中的老头,秋望舒抱起了手臂,陷入了沉思中。 第066章 打听真相 用?饭时, 几?人定好了明早趁村中人发现之前就启程离开,所以这会儿几?人收拾好了行囊,都早早地熄灯睡下了。 人定之时, 村里静得只有轻悄的?铃声和偶尔响起的犬吠声。 可言益灵的?院中,却有人悄悄跳上了矮墙。 剑柄上闪过玄青幽光,辫子搭在背后, 这动静极轻之人正是悄悄溜出房门的?秋望舒。 确认过易君笙已经睡熟,秋望舒拉好了遮面的?黑布,悄悄起身。 这已经是临行前的?最后一夜了,她得趁着今夜, 去跟那老头确认几?件事情。 弓身站在矮墙上, 正欲往下跳时,秋望舒却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脚步声。 之所以说是一声,是因为?这人故意掩住了气?息, 只在靠近秋望舒时才故意露出了一点动静。 不用?回头秋望舒都清楚,身后的?人除了易君笙以外, 不可能有别?人。 叹了一口气?,秋望舒没回头道:“……少庄主在骗我这件事上,真是愈发熟练了。” 易君笙也跃上了矮墙,轻笑道:“我也只是想看看,秋姑娘今晚三番两?次盯着我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秋望舒,易君笙试探道:“秋姑娘要?去找谁?” “王赵氏?族长?还是……刘婆婆的?老头?” 料到了这人能猜出来, 秋望舒也就懒得多解释了。她只是偏过头去, 难得神气?地瞥了一眼易君笙。 “别?管是谁” “我要?去装神弄鬼, 你去不去?” 头发都束起了,易君笙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去?更何况, 是和秋望舒一起去做这等乐事。 拉起了面纱,易君笙莞尔道:“秋姑娘应该早喊上我的?。” 说罢,便和秋望舒一起,跳下了院墙。 两?个敏捷的?身影穿梭于屋檐之间,不过小?半刻的?功夫,两?人便找到酒老头的?家门。 从檐顶跳下后,易君笙看着袖管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的?秋望舒,小?声问道:“秋姑娘准备怎么做?” 从袖管里掏出揣了一路的?东西,秋望舒压低了声音道:“就用?这东西喊他的?胆。” 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易君笙愣了愣,轻笑道:“言大夫知?道你把她铃铛摘下来了么?” 任凭铜铃在手中轻晃了一下,秋望舒理?直气?壮道:“我借用?一下,回去就给?言大夫挂上。” 铜铃被她给?顺出来了,秋望舒原打算自己装鬼好从酒老头口里套点东西出来的?。 可是现在少庄主跟过来了,她心里也就换了一番打算。 月光刺冷,少庄主这么披着寒光笑着,脸上简直写满了“不似凡人”四个大字。 权衡了一下两?人开口的?效果?,秋望舒默默地将铜铃塞到易君笙手边。 “少庄主,不若你来?” 秋望舒说话时眼中隐隐透出了狡黠之色,她自己不知?道,可易君笙却看得弯起了嘴角。 接过了秋望舒手中的?铃铛,易君笙在心中好笑道,看来这人小?时候应该没少干这种事。 清了清嗓子,易君笙偏头看向?酒老头里屋的?木窗。 铜铃的?吊线晃动了起来,在秋望舒期待的?眼神中,易君笙捏住了嗓子,幽幽地对着窗边唤道:“王问九……” 这声轻唤随着铃声钻进了里屋。 窗下,酒老头一个人缩在床上,将被子捂得死紧,只留一个缝来呼吸。 他这几?日本就睡得不安稳,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开始担惊受怕,怕这几?天招来不干净的?东西,他甚至都把他老伴赶到了柴房去睡。 听到了外面叫的?第一声时,他吓得浑身一颤,随即攥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嘴里不断念叨着,“没有鬼没有鬼,都是自己吓自己,自己吓自己。” 可是他再?壮胆也没用?,因为?易君笙和秋望舒是打定主意要?将这怪力乱神之事进行到底了。 “王……问九……” “王问九……“ 这接连的?两?声,一声比一声阴森,一声比一声缥缈,简直就像是黄泉鬼差来喊魂一样。 酒老头掀起一角被子朝窗上看去,这一看,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窗纸上原本只有外头的?树影,可现在,却清楚地映出了一个拉长的?人影。在悠渺月光下,人影不断晃动着,似乎马上就能透过窗纸,来到他面前。 知?道自己今日多半是躲不过了,酒老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关,蒙起了被子颤声问道:“……谁?” 可窗外的?人却不答,只是抬起手来,又摇了一声铃铛。 “王……王五……?” “……是你么?” 酒老头是吓得听不出这声音是男是女了,他盯着那默不作声的?黑影,认定了那就是回魂的?王五。 “王五……冤有头,债有主,你,你别?来找我!” “我,我只是跟你喝了壶酒,你就算来找,也该找害你的?人啊!” 窗外没有回声,就在他探头想从窗缝中偷偷看去时,黑影却开口幽幽问道:“若是无愧……” “看见?我的?棺椁你跑什么……” 话音落下时,夜风乍起,吹起了淹没山野的?夜雾,也将窗缝吹得“哐当”作响。两?人就这么站在夜雾中,黑衣诡谲翻飞,露出的?小?半张脸却在月光下白得出奇,从老头那儿看去,倒真有几?分鬼魅的?样子。 在窗缝中偷看的?酒老头吓得惊叫出声,不清楚窗外何时又冒出了一个“王五”,他捂住嘴巴,手脚并用?地跑下了床。 逃也似的?跑到了院子后门,酒老头喘着粗气?就要?拉开后门。 可就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方才还在院中的?“王五”却突然出现在了门后几?步处,把酒老头吓得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酒老头一边念着求饶的?话,一边在心中保留着一丝,只要?他不睁眼王五就不能带他走的?侥幸。 看见?酒老头吓得这幅魂飞魄散的?模样,易君笙轻笑了一声,知?道现在问话,酒老头一定会老实回答了,于是她轻轻启唇,缓声道:“你睁眼看看,我是王五么。” 听见?了这一声,酒老头才反应过来,这,这王五怎么是个女子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在指缝中睁开了眼,酒老头屏住了呼吸,看清了对面两?位“王五”的?模样。 一身黑衣,结伴而行,问遍天下冤屈之事,这……不就是民间所传的?夜至凡间的?夜游神么? 定定地盯着两?人,酒老头两?股战战地跪了下去。 合紧了不停求饶的?手,酒老头颤声喊道:“夜游神啊!” “仙君啊,仙君,饶命啊饶命啊!” “苍天在上,我就是跟那王五喝了几?杯酒!什么也没做啊!” 悄悄地和秋望舒对视了一眼,易君笙挑起眉来。 怪不得看着王五的?棺椁吓成那样,原来王五死前,就是在跟他喝酒。 压着声音继续,易君笙眨了眨眼,继续问道:“喝酒……?” 此时对王五来讨债的?恐惧已经被眼前这两?位“仙君”压过了,酒老头眼泪都被吓出来了,只能以被吓破胆的?语调坦白道:“就是,就是我从家门外捡到的?茴香酒!我们真的?只喝了点酒,吃了点我那婆娘炒的?菜。” “我那婆娘跟我说,我刚倒下,王五自己就走了,可,可谁知?醒来,醒来就听说人淹死了啊!” 家门口捡到的?酒?皱起了眉头,易君笙寒声追问道:“接着说那酒。” 即便鬼神当前,可是想到那酒,酒老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回味的?表情:“那酒是,那那酒可稀奇啊……就喝,就喝一口就会做美梦,梦里什么美人,美酒,金子,都有!” 听了他这番颠倒混乱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了那酒里大有蹊跷。 可是蹊跷的?,也不只是酒。 有模有样地学着易君笙捏起了嗓子,秋望舒缓声问起了另一件事情:“真的?不是你……往王五嘴里塞的?铃铛么?” “铃铛……铃铛!” 听到铃铛二字,酒老头浑身一颤,膝行了两?步,“仙君,不是我呀,那是铃医仙子回来报仇,报仇了!” 闻言,秋望舒面上先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很快,又成了一副料想之中的?神色。 她一直觉得,比起因为?感激而敬拜铃医仙子,这个村子更像是因为?畏惧而祭拜她。迫不及待地想从这老头嘴里问清当年的?事情,秋望舒急声追问道:“铃医仙子不是死于疫病么?报什么仇?” 可老头这会儿已经吓破胆了,甚至都没注意到,秋望舒已经换回了再?平常不过的?语调。 听见?了“疫病”两?字,酒老头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嘴巴里也发出了惊恐的?嘶声。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语无伦次地回道:“疫病,疫病,那是吃人饮血的?怪物!” 说着说着,这老头的?四肢都跟不听使唤了似的?,乱颤了起来,嘴里还更大声地叫道:“怪物——!怪物——!” 眼见?这酒老头彻底吓破了胆,开始不管不顾地大叫,秋望舒眼疾手快地上前劈晕了他。 这下耳边安静了,就是两?人的?思绪轰然乱了起来。 吃人饮血的?怪物? 除了船上她们见?过的?,像野兽一样啃咬他人的?走尸以外,还会有什么别?的?东西么? 虽然秋望舒对此隐隐有猜测,可是,真的?从酒老头口中听见?的?时候,她还是震惊地屏住了呼吸。 十二年前,仁远村的?疫病果?真与这走尸有关! 看向?了同样对此感到惊异的?易君笙,秋望舒张了张嘴,道:“十二年前,这村里的?疫病,就是走尸。” 走尸胸口有和秋臻胸口如出一辙的?黑纹,这和林掌门说的?服用?饲魂草的?后果?相吻合。 她想告诉易君笙,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那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现在,这走尸都很可能来源于有人刻意散播的?饲魂草。 “我们在船上遇到的?走尸,可能只是开始。” 是有人,替十二年前死在疫病中的?铃医仙子报仇的?开始。 闻言,易君笙先是一愣,随即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认真地朝秋望舒看了过来。 “我想,那你也已经猜到是谁让这一切开始的?了。” 能将王五和酒老头串起来的?有很多人,但会将王五和铃医仙子串起来的?,也许只有一个看起来一直置身事外的?人。 秋望舒刚想开口回应易君笙,可是两?人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踩断枯枝的?声音。 ……有人! 如果?是寻常村民看见?她们两?人的?打扮,一定和酒老头一样吓得跌坐在地。可是身后之人却只是站在低矮的?木门前,一声也不吭。 在月光所不及处,那人定定地站着。月光虽暗,但秋望舒却勉强能看见?那人头上闪过的?一抹鲜红。 一抹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的?鲜红。 月影流动间,秋望舒眯着眼,看清了月光照过来后的?半张侧脸。 ……! 此人根本不是什么被惊醒的?寻常村民,而是请铃医仙子神像那日,走在神像前摇铃的?神婆——红姑。 半明半暗里,红姑抬起头来,对两?人闷声道:“苏铃,并非死于疫病。” “想问什么,就进来吧。” 第067章 十二年前 红姑是村里的神婆, 按理说?,应该帮着村里人一起瞒着她们。 可红姑似乎却愿意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她们。 想不通红姑帮她们的理由,秋望舒和易君笙神色戒备地跟着红姑进了屋。 虽然不知道神婆家?里具体是什么样, 可红姑的屋子明显空荡得有些过分了。 没有村民送来的鸡鸭鱼肉,也?没有符纸法器。 只有方桌上静静立着一个香炉,里头立着红姑刚刚点上的香。 “我这里没有热茶, 你们将就坐下吧……” 给?两人倒了两杯温热的茶水,红姑缓缓拉开凳子坐在?了方桌旁。 摩挲着有些豁口的茶杯,易君笙试探着开口问道:“老人家?,村中人对此事讳莫如深, 可您为什么愿意告诉我们呢?” 红姑似乎也?想不明白自己叫她们进来的原因, 她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掌纹,自嘲道:“谁知道呢……兴许是如果今天?不说?,那之后就没机会了吧。” 她似乎还有所保留, 所以她顿了顿,对两人说?道:“只不过我老了, 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你们也?只能试着问问了。” “那我想问问您。” 想试试红姑愿意跟她们说?到哪里,于是秋望舒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她疑惑已久的问题:“这村子祭拜铃医仙子,不是为了祈福,而是为了赎罪吧?”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红姑讽刺道:“赎罪?” “那也?得有人知罪啊。” 抬头直视着两人,红姑下了定论:“这不是赎罪, 是求饶。” 世人敬神, 为的是祈求平安, 寄托心愿。 可仁远村祭拜这他?们捏造的神佛,是想用虚情假意的歌颂去掩盖他?们犯下的罪孽。 听到“求饶”二字, 易君笙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铃医仙子死在?十二年前,此后,这村中便再无外人久留。如果说?有谁一定要要王五溺死,一定要村民忏悔。 那她只能想到一个,没有理由非要留在?这村中不可的人。 仔细观察过红姑的神情后,易君笙缓缓道出了红姑请她们进门的猜测:“可我觉得” “言益灵,大概不会给?他?们求饶的机会。” 红姑不断摩挲掌纹的手停下了,她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便意味不明地笑出了声?。 她越笑,腰板弯得越厉害,像是老旧的皮球裂开了缝,不断地住往外泄着憋了许多年的气。 终于停下了笑声?,红姑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是舒了一口气,开口问了句:“她的灵字,怎么写?” 看秋望舒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完,红姑喃喃道:“原来是灵灵,不是宁宁……” 宁宁? 那是从前苏铃唤言益灵的小名么? 轻笑了两声?,红姑摇头感叹道:“那孩子,一转眼,也?这么大了。” “当日,我把她从河边推下去的时候,她不过也?才” 虚虚地抬手比划了下到桌腿的高度,红姑面上露出了像是怀念的神情,“这么高吧” 红姑的话听得两人皱起眉头来。 即便她不直言其名,可两人也?清楚,红姑嘴里的“她”指的只可能是言益灵。 不知道红姑当年是以什么样的角色将言益灵推下去的,也?不知道红姑如今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向两人讲出当年的事情。 她们只能紧紧地盯着红姑,期待着她继续讲下去。 又听见了那纠缠了她十几年的铃声?,红姑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讲起了十二年前的事情。 “十二年前,苏铃作为游医,来到了这村中。” “她来的那天?,村子里热闹极了。孩子们在?村口好奇地追着她的铃铛,而她就这么背着药箱,拄着木杖,带着两姐妹,一步步地走进村里来。” “我记得她和村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叫苏铃,是从南边来的游医,采药路过此地,希望能在?村中暂住一久。” 红姑的眼神缓缓转向了祭典那日她要穿的红衣,而那浓艳又吉庆的红色,却将她的思绪带回了十二年前,那个一切事情都还未发?生前的傍晚。 一个戴着面巾的女子正将汤药喂给?木箱中的兔子,手腕擦过木箱时,她手上的银镯发?出了一声?脆响。 而她,便是红姑口中,成为铃医仙子前的游医苏铃。 箱中的兔子毛色无光,眼珠浑浊,一边喝着汤药一边不住地抽搐。 这几口兔子喝得极其艰难,而苏铃却看得越发?专注。 突然,紧闭的木门被推开,一声?女子的轻唤打断了她专注的观察。 “师君” 迎着夕阳,门边的女子推开了门,一言不发?地望着苏铃,似乎是在?看她做的事情。 手腕上的银铃一颤,苏铃被吓得发?出一声?低呼。 “吓我一跳!” 她的话语轻柔,带着些南方音调。虽然不住地抚着心口,可语气里却没有责怪。 将木箱关上后,苏铃净过了手走到门边。轻轻地关上了门,她拉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张温柔的面孔。 “小川,你先出去帮我摘摘菜吧,我收拾好,就去做饭。” 被她叫做小川的女子,其实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少女。虽只有十五岁,但眉目间却已隐隐有历经风霜后的沉稳。 摘菜很明显是苏铃赶人的借口,小川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已经做好饭了。” 早在?几天?前她就已经看到苏铃偷偷买了一窝兔子回来。而当她发?现苏铃在?收集那病人的血时,她马上就猜到了苏铃要让兔子感染上同样的病,然后,让能撑下来的那只做苏铃给?人治病的“转机”。 皱起了眉头,小川转过头指向另一间紧闭的房门。 “可是师君,您是想把种痘法用在?那人身上么?” 七日前,苏铃接了一位从西疆回到仁远村的病人。 仁远村的民风与它的村名半点都不沾边,不仅不许苏铃接触村中不识字的女孩,还污蔑苏铃的医术不正统,是歪门邪道。 苏铃原本已经准备启程离开了,可是这位病人,却恰好是她们刚来时,把屋子借给?她们住的商人——木叔。 听到小川的问话,苏铃心头一紧。小川是她的徒儿,聪明伶俐,心性也?坚定,可是种痘术风险极大,她不愿让小川牵涉其中。所以,不论小川今天?要问什么,她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挑了挑眉,苏铃故作轻松道:“就你鬼精灵。” 知道她要扯开话题了,小川皱起了眉头来。 师君要看谁的诊她都没有异议,可唯独那间屋子里捆起的木叔不行?。 木叔的病证闻所未闻,面色已同死人无异,却发?疯似的想要啃咬他?人。既像是被疯狗咬伤的症状,又像是邪火入心的狂症。连村中备受尊重的神婆红姑都不敢接,可苏铃却要毅然决然地接下了。 甚至还要冒险试试以毒攻毒的种痘术。 紧盯住苏铃的眼睛,小川缓缓道出了一直以来的担忧:“若是被别人知道了” “他?们会咒你,大喊你用的邪术。” 小川说?的担忧苏玲怎会不清楚,这村子不仅医术落后而且还盲目迷信。 自己本就被视作村中异类了,如果这种痘术再被村里人发?现,那自己会被当做用邪术的鬼婆也?不一定。 可是……起码让她试试,再决定该不该放弃。 深吸一口气,苏铃缓缓道:“我知道,可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必须得试试。” 知道她铁了心要试,小川于是冷静下来,缓声?诱劝道:“师君,我知道你想解决这个奇症。” “可是你就算试到最后,对自己也?没有半分好处。” “如果治好了,这村里人不会念你半分好,可如果治不好,你难道还不清楚村里人会怎么对我们么?” “我是为的自己能安心。” “我既已想到了种痘法,那就要试到底。” 虽然说?试到底,可苏铃也?没有打算把她们几人的命也?搭进去。 “但你说?的我也?清楚” 长叹了一口气,苏铃看着小川妥协道:“如果种痘法没有起效,我会在?众人发?现前,带你们离开。” 似乎是在?确定苏铃这话的可信度,小川紧皱眉头,抿直了嘴唇。可小川还没说?话,外面便突然响起了令人紧张的嘈杂声?。 害怕是村民带人来闹事,小川神情警惕地握起手来。 可等?她竖起耳朵来听了一阵后,却发?现所谓的吵闹声?,其实只是犬吠声?和让她熟悉到了骨子里的抽噎声?。 “姐姐……” 听到这一声?,小川放松了紧绷的姿态,没好气地叹了一声?。 “啊,看来是宁宁回来了。” 小川的亲妹妹宁宁,每次都能在?自己和小川起冲突时恰好帮到自己。 松了一口气,苏铃郑重地对小川说?道:“我答应你了,你快去看看宁宁吧。” 看小川还是一副眉头紧皱的小大人模样,于是苏铃笑了笑,挤眉弄眼地对小川道:“你不去的话……一会儿她哭得更大声?了。” 小川沉着一张脸走到宁宁面前,不耐烦地问道:“哭什么?” 打量过她空空的掌心,小川立马会意道:“东西又被抢了是吧?” “上次是风车,这次是什么?” 看着宁宁的头顶,小川皱眉猜测道:“我给?你买的孔明锁?” 第068章 兔子咬人 这个抽抽噎噎的孩子, 是小她六岁的亲妹妹。小川曾一度觉得这个只会哭闹的妹妹是她的累赘,因为她的出生,自己挨打更多了?, 还差点被卖给邻村满脸麻子的老头。 可?即便如此,当她那畜生一样的爹打算将这个累赘溺死时,她却发了?疯一般地抢过?了?襁褓, 跑出了?村子,跑到?了?甚至她都不知道是南还是北的地方。 苏铃捡到?她的那?天,她累到?了?极点,原是打算带着妹妹往山下跳的。 可?苏铃叫住了?她, 不仅让她吃上了?热汤饭, 还给她们重新取了名字。 于是她们?便这样跟着苏玲,过?上了?漂泊却安心的日子。 到?现在,只?会在襁褓中哭闹的人也快长到?自己胸口了?。 只?是, 即便已经九岁了?,可?这脾气软得一如既往地让她火大。 “……王, 王顺和贵祥抢的……” 王顺和贵祥不过?两个矮墩子,遇见时往死里打就行了?,可?不管她教过?多少次,宁宁最终都只?会哭着回来求她去?教训他们?。 她每次都这样,仗着她自己是妹妹,就觉得小川该替她摆平一切。 “你又没还手。” 看?着她膝盖上沾上的灰,小川下了?定论。 用袖子抹了?一把哭得通红的脸, 宁宁抽噎道:“我不敢……” 冷笑了?一声, 小川硬声道:“那?你就永远被欺负。” 听她这么?说?, 宁宁哭得更厉害了?。她不明白?,明明她们?会一直在一起, 明明姐姐总是会帮她的,可?为什么?姐姐却总是告诉自己,她不可?能每次都帮着自己。 越想越委屈,宁宁一边哭一边想去?抱小川,可?是她刚靠近小川的裙角,却被小川不耐烦地推开了?。 知道小川这次是真的对?自己生气了?,宁宁不敢再哭了?,只?能憋住了?一声呜咽,断断续续地解释道:“姐姐,我,我踢他们?了?,可?是他们?人太多了?……” 宁宁一边擦眼泪一边小心地偷瞄自己,小川的脸色变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偏过?头去?丢下一句:“洗手去?吃饭。” 虽然到?了?晚上小川也没有理宁宁。可?是到?了?第二天,宁宁还是看?见了?贵祥和王顺遮遮掩掩的乌黑眼圈。 一路捂着嘴回家,刚见到?了?院中晒草药的小川,宁宁就笑着大叫道:“姐姐,姐姐!” “你揍他们?了?!” 看?宁宁兴奋得嘴都合不拢,小川压着笑意,故作冷硬道:“他们?自己摔的,跟我没关系。” 可?她这样子怎么?能瞒过?宁宁呢,悄悄打量过?小川眼底的笑意,宁宁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就知道,你会替我出气的!嘿嘿!” 说?着,就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黏黏糊糊地抱上了?小川的手臂。 甩了?两下甩不开,小川没好气道:“我没有替你出气,自己的气,自己去?出。” “好好好好好!” 费劲地将宁宁拎开,小川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件来。圆形木条相互交叠,叠成?了?一个球形的圆锁。这正是之前宁宁被抢走的孔明锁,只?不过?之前那?个是买的,这个做工粗糙些,是小川自己趁夜做的。 这是小川做的第二个了?,第一个由于太过?粗糙,已经被她悄悄揣起来决定永远都不给宁宁看?了?。 将孔明锁放进了?宁宁手中,小川漫不经心道:“重新给你做的,里面写了?你的名字。” 其实里面不止有宁宁的名字,以防那?些讨嫌的人再把这孔明锁抢走,她还写了?自己的名字,顺便加上了?一句“谁偷我找谁”。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宁宁的头脑,爱不释手地抱着这圆锁,宁宁乐得忍不住要去?和门口的小狗炫耀一番了?。 可?还没等她跑出几步,就听身后的小川凉飕飕道:“十?天内要是你还解不开可?就算我的了?。” 闻言,宁宁抱着孔明锁跑得更快了?,边跑边迭声道:“我解得开解得开。” 话还没说?完,人就消失在院门口了?,只?留下小川抱着草药好笑地站在院中。 用过?晚饭后,苏铃直到?过?了?一更,才从?医书中抬起头来。关上了?记录病症的手册,苏铃小心地将盛放着兔子的木箱盖好,随后吹熄了?灯,关上了?药房的门。 她将沾有那?病人血块的衣服盖到?兔子的伤口上时,五只?兔子都还活蹦乱跳的。可?是,才过?了?七日,这些兔子便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今日,她又换了?下淤血的汤药,如果这一只?能熬过?今晚,也许就会出现转机。 径直走进了?姐妹的房间,苏铃掖好了?宁宁的被子,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走过?院中时,药房旁边的小屋中,传来了?那?个病人低哑而古怪的声音。他似乎被苏铃用麻绳和手帕堵住了?嘴巴,只?能发出轻微的反抗声。 可?听到?他的声音,苏铃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便像没听见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夜深人静时,仁远村中静得出奇。 可?是苏铃的院子外,却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墙根下,一个头戴白?巾,矮小黑瘦的男孩费力地抬着头,朝他架着的人问道:“诶,贵祥,真的要这么?做啊?” 被叫做贵祥的男孩刚刚攀上墙顶,听他这么?一问,立马就拉下脸来不乐意了?。 “少唧唧歪歪,我告诉你王顺,你要是怕就赶紧滚!” 王顺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闻言,也回呛道:“我怕个屁,方才引开狗的肉还是我从?我家铺子里偷拿的!” 他是不怕苏铃和那?爱哭鬼的,他只?是担心那?个二话不说?给他两拳的人。 想到?这儿?,王顺压着声音道:“我是不想那?个母老虎来找我们?麻烦。” 因为前几天被小川打了?一顿的事情,两人对?苏铃一家都是恨得牙痒痒的。两人本就臭味相投,在互相对?上彼此青黑的眼圈时,他们?就决定要狠狠报复苏玲一家。 于是,便想出了?这个偷走苏铃药材,让小川急得跳脚的主意。 几个女的能找什么?麻烦? 压着声音冷笑了?一声,贵祥低头劝道:“怕什么?,我爹不是一直看?她们?不顺眼么??她再敢来,我就找我爹编个借口,把她们?一家都赶出去?。” 这人倒怪会仗着他那?族长爹行事的。斜瞟了?他一眼,王顺咧嘴笑道:“行啊你贵祥。” “那?一会儿?,你先翻进去?。” 知道王顺是想让自己打头,贵祥小声啐了?一句:“你爹可?是屠夫啊,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胆小鬼?” 话语间,两人已接连翻过?了?墙,蹑手蹑脚地落到?了?院中。 对?王顺使了?个眼色,贵祥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苏铃的药房。 推开门后,那?满屋的药柜叫两人傻了?眼。 行吧,原本想要全部偷走的,现在看?来只?能偷走一半了?。 抖出一个麻袋来,贵祥兴奋地催促道:“快点,能装多少装多少!装完我们?赶紧走!” 两人翻箱倒柜倒了?半天,最后还只?倒了?十?几个柜格的药材,眼见再装那?麻袋就背不动了?,贵祥连忙迭声制止:“够了?够了?!收手走人!” 贵祥已经开始将麻袋搬出了?药房的门,可?王顺却被桌上的木箱吸引了?注意。 “这是什么??” 听到?木箱里属于小动物的吱吱声,王顺好奇地打开了?木箱。等他看?清了?木箱中的东西时,却好笑地招呼贵祥来看?。 “兔子?” “她们?养兔子干嘛?” 挪开了?眼神,贵祥不屑道:“给那?爱哭鬼玩?” 这只?兔子看?起来病恹恹的,原本王顺还不打算带走的,可?一听爱哭鬼三个字,王顺立马来劲了?:“那?我要是把这兔子弄走了?,她不得把眼睛都哭瞎啊?哈哈。” 王顺不敢大声笑,所以这会儿?笑起来就像只?鸭子一般沙哑。 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把兔子揣怀里的王顺,贵祥嫌弃道:“瞧你那?点出息。” 这趟收获颇丰,王顺也不跟贵祥计较。和贵祥一起拉起麻袋,王顺开心道:“嘿嘿,走!” 蹑手蹑脚地拖着那?麻袋走过?院中时,两人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嗬嗬”声。 以为是王顺还在背后傻乐,贵祥回头小声骂道:“你有病啊,别出声了?!” “你放屁,我除了?喘气就没开过?口!” 闻言,贵祥回呛道:“那?难不成?是我?” 贵祥还没说?完,王顺便像听到?什么?似的面色一凛,“等等!” “贵祥……你说?的就是这个声音?” 仔细朝发出声音的房间听了?一阵,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后,贵祥一拍脑袋反应了?过?来。 “那?怕是之前染病在她这儿?治的木叔!” 木叔? 之前从?西疆回来患重病的木叔? 听说?他的病像是失心疯,可?怎么?听着不像呢? “木叔怎么?这动静?” 摇了?摇头,贵祥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不过?他好久没消息了?,难道是要被她治死了?么??” 不行,他得看?看?! 木叔要真被她医死了?,那?他爹不就有更好的借口发落苏铃三人了?么?? 想到?苏铃三人跪下求饶的场景,贵祥咧开了?嘴,跃跃欲试地去?推那?间房的房门。 诶?怎么?推不动? 奇怪地看?着锁上的门,贵祥心里的好奇愈来愈旺盛。 见贵祥跟魔怔一样地凑前去?开门,王顺小声劝道:“贵祥……” 可?是来不及了?,他出声时贵祥已经伸手推起了?木窗。 “吱呀”一声。 这回,木窗倒是开了?。 顺着昏暗的月光,贵祥眯起眼来往里看?去?。 他先是看?见了?窗下摆着的一本小册,上面是苏铃工整的字迹,不过?他对?这不感兴趣。他想知道的,是刚刚发出声音的木叔到?底在哪里? 在他忍不住将脑袋往窗里再探进去?时,他却再一次听到?了?一声古怪而嘶哑的“嗬呃”声。 追着声音往右侧看?去?,贵祥和王顺依稀看?到?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从?身形和衣着来看?,很像是半月前来苏铃这儿?看?病的木叔。 “木叔?” 不明白?木叔为什么?被这样绑起,贵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听到?这一声呼唤,榻上的人动了?动,似乎在努力朝他们?看?过?来。 得到?了?回应,贵祥于是兴奋地又喊了?一声“木” 可?是这次,“叔”字还没喊出口,榻上的人影便突然暴起!上身几乎脱离绳子的束缚,贵祥和王顺从?窗子里看?见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和大张的血口! 这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直把贵祥吓得魂不附体!手和脚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失了?力气,贵祥只?能惊恐地往后倒去?。慌乱间,贵祥踩到?了?身后的王顺,王顺本就踮着脚,被他这么?一踩,直接重心不稳地被推搡在地。 他倒地不要紧,可?那?怀里的兔子受了?惊吓,慌乱间竟一口咬向了?王顺! “唔——!” 兔子咬人不算太疼,可?是这一只?咬上就不松口。 王顺痛得直打抖,可?是怕惹出祸来惊醒几人,他只?能咬牙憋住了?一声闷哼,随即一拳砸向了?不松口的兔子。 兔子本就病恹恹的,被他这么?一砸,直接歪着头倒在了?地上,看?不出有没有气了?。 他们?这一闹,苏铃就是睡着了?也被从?梦中惊醒了?。 王顺刚捂着胸口站起,院中两间屋子的灯就亮了?起来。见状,贵祥不敢再看?屋内的人,他嘴里嚷嚷着“恶鬼,恶鬼”,手脚并用地跑出了?院子! 贵祥就这么?不顾王顺死活地跑了?。王顺害怕被抓个现行,也只?能咬牙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 院中台阶上响起了?三道焦急的脚步声,可?是方才还闹出动静的两人已经跑得没影了?,只?留下那?一麻袋散开的药材,和地上奄奄一息的兔子。 一阵凉风吹过?院中,吹动了?苏铃手上慌张的银铃。而在一旁被风吹得哐当作响的窗后,书册胡乱地顺风翻了?起来,直翻到?了?苏铃描述病情的几行字上,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第一日,饮食如常,无?有显状。” “第二日,高热,神志不清。” “第三日,高热不退,神志不清,前胸见黑纹” …… “第六日,前胸,后背见黑色莲纹,畏水,怒躁。” “第七日,见黑莲纹,患者神志全失,状似疯兽,欲啮血肉。” “可?相染,相染者,七日一发,病状毫无?二致。” 第069章 污蔑苏铃 苏铃花了一晚来救这奄奄一息的兔子, 直到曙色升空时,这兔子才喘顺了气,带着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力气抬起头来, 看着竟比之前还精神了不少?。 ……看着恢复了食欲,眼中浑浊也逐渐退去的兔子,苏铃脸上露出?了微笑。 她终于是等到这个转机了。 只是惊喜之余, 心中却仍有一事让她十分?在意。那就是昨夜她掰开兔子嘴时,看见的兔牙上沾着的血丝。 反复确认过那不是兔子吐出?来的血后,苏铃心中升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昨夜翻墙来的王顺和贵祥,这两人起码有一个?被咬了。 她得……得去确认一下。如果伤口不深, 也许现在用种痘法, 用药也还来得及。不然一旦这两人有谁发?了病,那这一村,甚至说?这方圆十里就完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 昨晚这两个?人惹了祸,今天肯定不会?出?门。她难道要上门去找他们么?而且, 若是这事被大人发?现了,自己又要怎么解释呢? 谁会?责怪两个?行径恶劣的男孩呢?看见那伤口,会?被责怪的,只会?是自己。 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迈出?这一步,苏铃为难地僵在了原地。 …… 村口,贵祥神色慌张地朝村外?跑去。 跑到了村口的河边,看见了站在树林后的苏铃, 贵祥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可是, 想到了苏铃抱着石头丢进来的纸团, 他只能咬着牙走了过去。 苏铃丢进来的纸团上写着“如果不想我告诉王顺的家人,你就自己来河边。” 即便贵祥信誓旦旦地说?有他那做族长的爹可以?替他擦屁股, 可这不代表他不害怕王顺那当屠夫的爹。 要是让王顺他爹知道自己带着王顺去偷东西,还害得王顺受了伤,那自己肯定逃不了王顺他爹的一顿打。 硬着头皮走到苏铃面前,贵祥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你要问什么?” 苏铃硬声道:“伸出?手来。” 原以?为苏铃要责骂或者?威胁自己不准把看见的说?出?去,结果苏铃却只是要自己伸出?手去。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面色严肃的苏铃,贵祥诧异道:“什么?” “我说?伸手,把袖子也卷起来。” 即便不乐意,但一想到自己有把柄在她手上,贵祥也只能照做。 打量过他没有伤口的手臂,苏铃皱起了眉头问:“所以?昨晚被咬的,不是你?” 吃惊地看了一眼苏铃,贵祥眼珠一转,立马否定道:“我不知道。” 他原以?为苏铃是要威胁他,结果苏铃更在意的居然是那只兔子。那他就不管了,反正被咬的不是自己。 看出?他在撒谎,苏铃寒声逼问道:“王顺被兔子咬了,是不是?” 见贵祥面上露出?了想跑的神色,苏铃抓住了他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到底是不是!” 不,不就是只兔子么?他,他们赔给她不就是了? 从没见过苏玲发?这么大的脾气,贵祥吓得腿都软了一半。苏铃捏在他肩膀上的力?道逐渐加深,贵祥终于?忍不住破罐子破摔道:“是,是,昨晚被咬的是王顺!他把兔子抱在怀里,才被咬了!” “你,你要算你那兔子的账的话,你就去找他!” 闭眼吼出?了这一通后,却听苏铃斩钉截铁道:“不,我不去找他。” “你去。你想办法,让王顺主动来找我。”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的耳朵,贵祥迟疑道:“我,我凭什么” 而他得到的,却是苏铃居高临下的一句:“凭这个?村里只有我能救他!” 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样的祸! 压着怒火盯着面色惊恐的贵祥,苏铃沉声道:“如果你不说?的话,七天后,全村人都会?知道害死他的人是你。” “我会?告诉所有人,害他染病和斩断他后路的人,都是你。” 交代完这一句话后,苏铃便松开了手。 颤抖着跌坐在地,贵祥听见苏铃俯身,丢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已经看过木叔了吧,还记得木叔什么样的话就告诉他,不想死在七天后的话,就赶紧来找我。” 想到昨晚看到的恐怖场景,贵祥浑身一激灵,顿时像看怪物一般抬头看向苏铃。 他实在想不到,比昨晚的木叔还可怕的,竟然是威胁他的苏铃。 …… 王顺家中,王顺的母亲王赵氏焦急地给他加上了一床被子。 摸了一把王顺仍然烫手的额头,王赵氏万分?心疼地握住了他汗湿的手:“顺子,还冷啊?” 费劲地掀起眼皮来,王顺神志不清道:“娘,冷……冷得难受……” 屋门口响起了另一人的脚步声,“还没退热么?” 说?着,王顺的父亲王五撩开布帘走进门来。 “你摸摸,更烫了!” 手心碰到了滚烫的额头,王五哑声道:“烧得更厉害了。” “那怎么办啊,当家的?” 看着不出?声的王五,王赵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两天了都退不下烧来,是不是……是不是送去红姑那儿看看啊!” “顺子,顺子还这么小,到时候要是烧出?问题,我要怎么活!” 王赵氏这些话嚷得他心烦,皱眉拎起手边的酒壶,王五打断了她:“别嚷嚷了,我先给他擦一遍!” 说?着,便将壶中白?酒倒在了布巾上,然后拉开了王顺的衣服。 可是,打开王顺衣服的瞬间,王五夫妇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钉在了原地。 看清了王五胸口的东西,王赵氏惊恐地捂住了嘴,颤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王顺虚弱地喘着气,而在他黑瘦的胸口上,盘踞着交错如枝蔓的黑纹,顺着胸口一直延伸到王顺的手臂上。因为一直捂在衣服下面,他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霎时间,王五的心中便翻起了惊涛骇浪,儿子烧成?这样,身上又无?故出?现这诡异的黑纹,这一定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引来了邪祟入体! 两刻后,村中一处木屋前,响起了王赵氏和王五惊恐的喊叫声:“红姑——!” “红姑救命啊!救救我儿子!” 听见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一个?年约四十,头缠红巾的女子推开了门。 看见了王五夫妇背上的王顺,她皱起了眉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 翌日?,在与王顺家相隔七八间村屋的族长家中,贵祥的母亲放下了敲累了的手,将饭碗盖上了盖子,和筷子一起放在了门外?。 “贵祥,午饭我放门外?了,你快点?出?来拿听见没有!” “快点?,不然一会?儿你爹回来,看见你还没吃饭准要骂你!”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贵祥母亲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昨天起就是这幅打死不出?门的德行,连送进去的饭都没吃几口。 门也不出?,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想着找人商量下,贵祥母亲忧心忡忡地朝院外?走去。 刚走没几步,她就遇到了平日?里来找她一起做活儿聊天的燕姐。 看见燕姐过来,贵祥母亲松了口气,燕姐的儿子都娶妻了,她肯定能为自己支点?招。 结果她还没开口呢,就听燕姐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诶,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看她一副茫然的样子,燕姐重重地拍了拍手道:“我听说?,王顺被鬼缠上了!” 贵祥母亲吓得捂起了嘴,“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摇了摇头,燕姐啧啧道:“不知道,红姑那边说?,是王顺被人下了降头,中邪了!” “我今天路过王顺家,还听王顺他爹在门口嚷骂着,说?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害的他儿子,他一定要拿他那刀给人把骨头都剃干净!” “这,这无?冤无?仇的,怎么给王顺下降头啊?” “就是说?啊……谁能想得明白?啊。”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可是燕大娘说?的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贵祥的耳中。 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贵祥满脑子回荡的都是王顺爹的那句“把他的骨头都剃干净”。被子裹得越紧,贵祥出?的冷汗反而还越多。 他只觉得自己头上已经悬上了王顺他爹的剔骨刀,只要苏铃一把事情抖出?去,就会?“喀嚓”一声削下自己的脑袋。 “不行,不行……!” 想到了自己到时候的下场,贵祥惊慌地掀开了被子,像是受惊的牲畜一般,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苏铃,苏铃不是说?王顺还有救么,他,他这就去找王顺,让苏铃救王顺! 踩翻了他娘摆好的饭菜,贵祥踉跄着就跑出?了院子。 可是,就当他跑过正厅时,却听见了一声让他为之一颤的声音。 “贵祥,你怎么回事!” 听见了父亲那低沉威严的喊声,贵祥白?着一张脸转了过去。 他爹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前厅中。面色不悦地看着他。 “扑通”一声跪下去,贵祥捂着自己的脸,哭喊道:“爹,求求你,救救孩儿!” 看着贵祥满脸惊惶的样子,身为族长的父亲缓缓沉下了脸来。 他知道,贵祥这次,一定闯了根本收拾不了的祸。 在将贵祥一把扯进里屋,关好门后。族长冷着一张脸,对着贵祥握起了家法棍。 以?前看见这根家法棍时,贵祥一定吓得满屋逃窜,可是今天,这家法棍似乎都成?了能救他的东西。 他爹下手打不死他,可若是王顺他爹冲过来,那自己就不一定有命了。 看着父亲凛肃的面容,贵祥语无?伦次地恳求着:“爹,爹,我错了,我求求你救救我!” “你一定,你一定得救救我啊!” 家法棍落在手心中,族长盯着贵祥,寒声问道:“你先说?,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在父亲逼问的目光下,贵祥哆嗦着道出?了实情:“……王,王顺,不是被下降头了!” “是,是被苏铃养的兔子给咬了!” 闻言,族长神色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咽了几口唾沫,贵祥慌乱地攥起了手:“我,我,我和王顺之前被苏铃的徒弟给打了,我们心里不舒服,就,就想着半夜去偷苏铃的药材,好给她个?教训。” “结果,王顺看上了苏铃养的兔子,就把兔子给揣上,然后就被兔子给咬了!” 听着贵祥的话,族长的脸色是越来越沉,手中的家法棍也捏得“吱吱”作响。 “那只是只兔子,如何会?把人咬成?这样!” “那,那是因为” 眼神一转,王顺想到了木叔,于?是他激动地膝行道:“是因为苏铃,苏铃自己养了邪物!” “我们看见木叔被她绑在床上,被治成?了怪物一样的东西” “所以?,那,兔子肯定也和木叔一样!” 是的,是的,大家若是看见木叔的样子,一定会?觉得这件事八成?是苏铃做的,一定不会?想到他身上。 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戏,贵祥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他一反方才的惊恐,高声对父亲说?道:“爹,爹,我知道了,是苏铃害的人!” 看着陷入癫狂的儿子,族长脸上的怒色再也压制不住。怒睁着眼,族长握紧了手中的家法棍,使劲全力?地朝贵祥抽去:“小畜生——!” “我让你闯祸!” 接连抽了六七下,直抽得贵祥趴在脚边惨叫求饶,他才咬着牙收起了手。 “爹,爹,我知道错了,可是苏铃说?,如果我不把王顺带去她那里,她就要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啊,爹,我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孩子他爹,你们开门啊,怎么回事,怎么打贵祥呢!” 贵祥的求饶声气得他耳边嗡嗡作响,甚至还引得贵祥他娘也着急得过来拍门。 忽略了他娘焦急的询问声,族长脱力?般地扔开了手中的家法棍,喘着粗气坐回了凳子上。 方才还紧紧揪着的眉头耷拉了下来,族长费劲地喘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一般闭上了眼睛。 “王贵祥,你给我听好了。” “今天你跟我讲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王贵祥应该庆幸自己是这个?家的独儿子,不然,自己早就把这孽畜乱棍打死了。 一眼都不想看这个?闯出?大祸的小畜生,族长咬牙道:“不然,你别怪你爹保不住你!” 虽然身上火辣辣的疼,可是听到这句,贵祥却如蒙大赦地坐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爹一定能帮他这一回。 “我知道了爹,我知道了!” 万般感激地磕了好几个?头后,贵祥收起了脸上劫后余生的笑,试探地问起了他爹的打算。 “那,那您要怎么做……?” 长长地呼出?了胸口翻滚的浊气,族长睁眼缓缓道:“你不是说?苏铃院子里有邪物么?” “王顺已经不会?讲话了,就算我们说?,那降头来源是苏铃养的邪物,也没有人敢不信。” 被父亲眼中的阴狠吓得一哆嗦,贵祥直起了身子,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爹……” 如果没有这回事,他顶多只是看苏铃不顺眼,可既然此事关乎自己的儿子,关乎仁远王氏继任人的名声,那他便不得不将苏铃推下水了。 将目光移向了这懦弱而愚蠢的儿子,族长攥紧了扶手沉声道:“从今天开始,你记住,王顺没有去过苏铃家,你也没去过,但你梦见了你木叔,他跟你说?” 顿了顿,族长吐出?了他最后的打算:“说?苏铃是个?养邪物邪蛊的鬼婆,让你,救救他和王顺。” 第070章 鬼婆污名 过了几?天还没等?到王顺, 苏铃的心中是越来越焦急。 贵祥肯定没有去找王顺,想到这里时,苏铃头疼地捂住了半张脸。 她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了, 种痘法在?木叔身上还没起效,而她又得知了王顺开始发作的消息。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那天去找贵祥的决定是对是错了。 心里乱成一团,苏铃烦躁地转过了身。 算了, 不管了,她先去打探一下?王顺那边的情况再说。若是?红姑那边有法子能治好是?最好,如果没有法子的话……那也等?明日看看木叔有没有好转再说。 迈开腿朝外头走去,刚走过院中, 就听到了木叔房中传来了一声沙哑而含糊的“唔……铃” 这是?……木叔在?说话? 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铃走近了门板,仔细地竖起耳朵听。 这一次,她清楚地听见了一声, “嗬呃,苏……苏铃……” 惊喜地打开了门, 苏铃点起了小屋中的烛灯,激动地试探道?:“……木叔?” 自?从发病起,木叔便彻底丧失了心智,别说说出?一个完整的字了,就是?连克制住嗜血的欲望都做不到,可他现在?居然喊了自?己一声。 这是?不是?说明,木叔开始好转了? 用手拢住一半烛光, 苏铃慢慢地将?烛灯照向?了木叔。 木叔脸上的青黑之气仍在?, 但是?眼中的浑浊却退去了一些?。 看见她将?灯照相自?己, 木叔甚至还虚弱地偏过了头,尝试着聚起光来看向?苏铃。 激动地后退了一步, 苏铃不敢置信地捂起了嘴。 种痘法竟,竟真的起效了! 她可以治这走尸之症了! 就在?她激动得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很快,小川和宁宁的声音也在?院中响起。小川的声音离这小屋越来越近,甚至语气还越来越着急。 就仿佛院中发生了什么令人感?到不安的事情。 外面的动静让木叔烦躁地扭起头来,他一边低呜着,一边闭眼躲着苏铃手上的光。 听见了外面小川的声音,苏铃担心地捏紧了烛灯。木叔的状态还不稳定,害怕会发生什么意外。苏铃吹灭了烛灯,焦急地朝门边问道?:“怎么了,小川!” 可是?这次,回答她的是?一声怒气冲冲的踹门声。显然,发出?这个动静的人不会是?小川或者宁宁。 日光骤然射进门内,苏铃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面目狰狞的王五夫妇,和他们身后被其他村民钳制住的小川姐妹。 白着一张脸,小川小心翼翼地示意自?己看向?她们身旁的人。 苏铃还没看清楚,就被冲过来的王五一把推搡在?地上。 “你这个鬼婆——!” 将?苏铃推倒在?地后,王五和王赵氏几?步冲进了屋里,打开了窗,指着床上被喧闹声和日光刺激到的木叔大喊:“看啊,你们看啊!” “看看木叔什么样,看看我顺子什么样!” 红着眼看向?了地上还反应不过来的苏铃,王五咬牙恨声道?:“这个女人,是?用邪术害人的鬼婆啊——!” 鬼婆? 自?己一直行医救人,怎么……会是?鬼婆呢? 耳朵里乱哄哄的,苏铃从地上爬起来,断断续续地对王五夫妇解释道?:“不是?,你们听我说,木叔已?经在?好转了,再给?我几?日,木叔就能好起来!” 听了她的话,王赵氏却更加激动了起来。 一手指向?木叔,一手却指向?了外面某处,王赵氏颤声问道?:“好起来……?” “木叔这幅样子,你跟我说他能好起来?” 几?下?跑过来揪住苏玲,王赵氏抬起了手尖声喊道?:“你简直害了木叔,还害了我儿子——!” 王顺……王顺也来了? 看向?了王赵氏手指向?的地方,苏铃的瞳眸蓦然颤动了起来。 王顺被几?个村民扶着,即便垂着头,可是?苏铃还是?注意到他的嘴不自?然地张着,浑身也像被冻透了似地打着颤。 在?日光和人声的刺激下?,他的嘴里甚至开始发出?和木叔一样的声音。 那是?,走尸之症发病的前兆。 惊恐地将?目光移向?了王赵氏身上,苏铃语无伦次地开口道?:“他……” “不,不” “你们得把他的嘴巴绑起来!” “这是?和木叔一样的病,若是?旁人被咬了,也会变成这样!” 听见她这段话,王赵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里几?乎快要流出?泪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在?咒他!你这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王顺已?经开始抽搐了起来,可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变化?,仍然不死心地围聚在?他身边。 顾不得王五夫妇会怎么对待她了,苏铃着急地朝王顺走去:“我可以慢慢解释,但你们现在?必须把他捆起来!不然所有人都会遭殃!” “你这个死女子,你还敢咒他!” 拦住了跑向?院中的苏铃,王五扬起手掌来就要动粗。 他的巴掌快要落到苏铃脸上时,人群中却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顺着尖叫声看去,众人震惊地发现,方才还软成一摊泥似的王顺,这会儿却大张着口,咬住了身边扶着他的村民。 尖利的叫声从被咬住的人口中传出?,王顺抬起脸来,露出?了嘴边那刺目的鲜血! 他,他竟真的变成了苏铃/口中的怪物! 一时间,村民惊恐地大叫起来,也顾不得去看地上被咬的人,互相推搡着朝院外跑去。跑动间,甚至还将?几?个瘦弱些?的村民推倒在?地。 人群散开后,地上的目标便尤为显眼,王顺于是?咧开了口,再次朝那几?个落单的村民扑去! “顺,顺子!你疯了!” 看见做出?如此行径的王顺,王五不敢置信地吼出?了声。 王顺的牙齿上还挂着血丝,王赵氏咽了一口气,惊恐地出?声道?:“顺子……你别吓娘啊” 听见了两人的喊声,王顺回过头来,摇摇晃晃地推开被自?己撕咬过的村民。 喉间发出?了“嗬呃,嗬呃”的声音,王顺僵硬地转过了已?完全浑浊的眼珠,然后,便像野兽一般扑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在?他冲过来的那一瞬,王五便已?拉着王赵氏朝旁边跑去,而苏铃也回过了神,几?步冲了出?去,将?正对王顺的小川和宁宁扑出?了好大一截。 “啊啊啊——!” 王顺扑了个空,只能逮住方才姐妹俩身后吓蒙的村民,从他腿上撕下?了一大块血肉! “姐姐,师君——!” 扶着小川一起站起来,苏铃安抚着怀里的宁宁,愣愣地环视了一遍院中的血迹。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被王顺咬了的村民,就多了五个。 而王顺的动作也还没有停。 在?王顺再次抬头冲向?他爹娘时,却有人自?身后,打倒了张牙舞爪的王顺! 顺着被按在?地上起不来的王顺看去,在?场众人看见的,却是?带着几?个村民赶来的仁远村王氏一族族长! 王顺还在?愤怒地张着嘴,而族长已?经对身后手持麻绳的人下?令道?:“把他捆起来!把嘴也捆起来!” “族长!” 见到儿子像罪人一样被捆起,王五和王赵氏赶忙跪了下?去,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别,别杀我顺子啊!” “顺子还是?个孩子啊,他,他只是?一时中邪发狂,才咬伤了大家!” 趁着王五夫妇和族长纠缠的时间,小川收起了面上的惊异,机警地对苏铃耳语了一句“我们快走”,便拉着两人顺着后门跑了出?去。 原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动静,可是?当她们拉开后门时,却被那几?个手持麻绳和铁镐的村夫给?团团围住了。 就在?她们思考如何脱逃之时,苏铃却听到身后传来了族长低沉的声音。 “苏铃,传播邪术,害我仁远村村民遭此横祸!” 居高临下?地盯住三人,族长伸出?了食指,厉声道?:“把她们抓起来!” …… 村外的河边,已?近初冬,河水虽未结冰,但已?有了刺骨寒意。 而苏铃师徒三人却被牢牢捆住,站在?了河岸边,等?候族长的发落。 “苏铃,虽然我要保护仁远村的村民,但我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白之人。” “传说鬼婆轻于常人,那今天就用这河水来验验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说是?用河水验验,但她们的手都被绑起来了,下?去还能有命么? 看着面前能没过她头顶的河水,宁宁抱着一丝期望地抽噎道?:“师君不是?鬼婆,别……别淹死我们……” 看了一眼被吓哭的宁宁,苏铃深吸了一口气,费力地辩解道?:“族长,我并非鬼婆,我可以治好那些?人” “这是?可以治的疫病,不是?你们以为的邪蛊和降头。你今天若是?淹死我,七日后,他们就会发病撕咬他人。” “不用几?天,你们这仁远村就再没有幸存之人。” 她的话引起了村民的议论:“她的话能信么?” 听到了村民口中的话,族长冷笑?了一声,斜睨着苏铃道?:“这个病,只有木叔身上有,木叔发病前便送来了你这儿,王顺更是?没接触过木叔。” “你要我们怎么相信,这不是?你利用木叔下?的咒?” 在?苏铃的印象里,族长是?要脸面之人,他一贯对外宣称自?己如何关爱关照族人,怎么这会儿却宁可放任族人病死,也不愿意听自?己好好解释? 族长的眼神看似锐利沉稳,可是?看着看着,苏铃却从族长眼中看出?了掩饰和逃避。 苏铃恍然大悟,怪不得,这般急着来发落自?己,是?为了掩盖他儿子才是?祸端的事情吧。 既然如此,那她便干脆把他的打算也抖出?来给?其他人听听! 听听这道?貌岸然的族长是?如何替他那儿子污蔑她人的! 嗓子已?经发干发疼,可苏铃还是?咬住了牙,对着族长,也对着每一个长耳朵的人喊道?:“因为你儿子清楚,是?那晚他带着王顺来我的院子里行偷窃之事,才会害得王顺染上了和木叔一样的病!” 没想到苏铃会喊出?这番话,族长涨红了脸,急声骂道?:“满口胡言!” 而她这一番话,逼急了的也不只族长一人。 王顺和被咬伤的村民都被送到祠堂里关了起来,村民认定这是?邪祟入体,已?决定几?日后由红姑做法驱鬼救人。 听见了苏铃的话,王赵氏顶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抬起头来。王顺那诡异的吼声一直回荡在?王赵氏耳边,王赵氏踉跄地走出?了几?步,不敢置信地朝苏铃吼道?:“我当你还有良知,你却污蔑我那可怜的孩子!” “你不是?人,苏铃——你不是?人——!” 看激动过度的王赵氏被王五扶住,族长顺势作出?不忍心的模样,随即怒声反驳道?:“王顺和贵祥半夜根本就没出?去,不然的话,王顺爹娘怎么会不清楚!” 是?啊,王顺是?淘气了些?,平日里和苏铃的那两个孩子闹着玩时,可能过分了一些?,但这不代?表,他王五的儿子是?个半夜偷窃之人。 手上的青筋尽数暴起,王五怒不可遏地指着苏铃骂道?:“鬼婆!你把我儿害成这样!还要污蔑他行那不耻之事!你当真是?没良心!” 原本苏铃的话让村民们吃了一惊,可是?看见王五夫妇这令人同?情的样子,他们也就顾不得思考苏铃说的话了,纷纷跟着王五一起唾骂起苏铃三人。 苏铃已?经急白了一张脸。无论她如何辩白,这些?村民都根本听不进去,那她要如何,要将?自?己的良心剖出?来给?他们看么! 苏铃脸上已?经急出?了泪水,但村民们还是?没有停下?那疯狂的辱骂和指点。 她必须让这些?人停下?来,为了师君和宁宁,她必须让这些?人停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小川抬起一双带着厌恶的眼睛,大喊出?声:“良心?别扯这么多!” 跟蠢货讲道?理,是?讲不通的。除非你告诉蠢货,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不屑地环视过这群愚昧又?疯狂的人,小川冷笑?道?:“我就摆明了告诉你们,除了我们谁都治不了你们的家人。如果不及时医治,七日后,他们便会跟王顺一样,发疯发狂,甚至不分你我地咬向?每一个他们看见的人!” 和满脸泪水的苏铃对视了一眼,小川继续道?:“但如果及时医治,包括王顺在?内的人,都有痊愈的可能。” 她这一番话,果然动摇了其中几?个村民。 方才被咬的五个村民中,有一家之主,有马上就可以娶妻生子的儿子,还有年迈的还没来得及让孩子尽孝的老?人。 如果小川说的话是?真的,那即便苏铃是?鬼婆,他们……是?不是?不能让苏铃就这么被人处死?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族长的脸上却流下?了冷汗。 苏铃这徒弟真是?好一张巧嘴,竟能说动这些?极易被煽动的村民。但他,决不允许苏铃三人活下?来,威胁到他和贵祥。 捏紧了拳头,族长稳下?了心神,冷喝道?:“果然是?心术不正之人,就是?懂得蛊惑人心!” “好,既然你说你不是?鬼婆,是?走正路的大夫,那就验一验。” “如果你们不是?鬼婆的话,我们就信你,让你治这些?人!” 听到族长的话,众人也才缓过心神来。 差一点就被这鬼婆蛊惑了,后怕地喘了一口气,村民也急声附和道?:“是?,是?,验,验她们!” 其中,以王五的声音最大,“验,她若是?鬼婆的话,我要亲手杀了她来偿我儿子的命!” 看向?了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的宁宁,王五激动地喊道?:“不,要杀了她们三个才够偿我的独儿子!” 说着,王五便冲出?了人群,扒开拴着苏铃的人,一路将?脸色煞白的苏铃拽到了河边。 眼见苏铃即将?被推进水里,所有人之后,突然穿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等?等?——!” 70-80 第071章 祠堂着火 众人的仪式被打断, 只能扫兴地回头望去。结果在看清出声之人时,面上不由得露出些心虚之色。 一抹红从人群中穿过,不过一会?儿?, 一个身穿灰衫的女子就走到了王五夫妇面前。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村中备受尊重的神婆红姑! 看着被按在地上的三人,尤其是哭哑了嗓子的宁宁, 红姑面上露出了不豫之色。 这哪是要验什么鬼婆,这完全是要这三个人的命。 “这是要做什么?” 没有松开苏铃,王五回头大喊道?:“红姑!这三个鬼婆用邪术将我?儿?害惨了!你也看见了,我?那独儿?子如今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 我?今日就要验验这三个害人精是不是邪魔鬼婆!” 皱起了眉来, 红姑拔高了音调:“要验邪魔鬼婆,也不是这么验的!” 不知道?红姑究竟是什么意思,王五愣了一愣, 不敢置信地问:“那红姑说有什么法子?” 红姑刚想开口,却听身后的族长蓦然?出声:“红姑, 在鬼婆面前,有的话,可不能乱说。” 族长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背后,虽然?看不见族长的脸,可是红姑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明晃晃的威胁。 听了这话,红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又?何来的鬼婆。 红姑心里?十分清楚, 当年, 他们?用逼她再嫁来威胁她继承母亲衣钵, 现?在,这些男人只是想以?审判“鬼婆”之名来戕害这些于他们?不利的女子。 那日王顺送来后, 在她耳边胡言乱语了好?一会?儿?,虽然?都是些烧昏头的浑话,但红姑却敏锐地拼凑出了一句“贵祥……你等等我?。” 知道?这事跟贵祥脱不开关系,红姑还是想劝族长,即便把这几个女子打晕送走也好?,不要为了贵祥造这杀孽。 回过头去,红姑迟疑道?:“族长” 然?而一转过头去,就对上了族长阴鸷的眼神,“红姑,你说话前,先为你那姑娘想想吧。” 他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想”字,几乎是牢牢地压在喉咙里?。 听到这几个字,红姑的眼神先是一怔,随即便颤抖着朝后退了一步。 她的英儿?刚过十岁,便在族长主?张下和贵祥定了亲。再过五六年,等贵祥年满十六,英儿?便要被娶进门去。 她早年丧夫,饱受村中男人欺负,是直到自己被逼着做了神婆,做了“红姑”,村里?的男人才对她多了几分顾忌。 她们?母女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她险些都快忘了,在这仁远村里?,她仍然?压不过这那一双双阴鸷的眼睛。 “红姑——!我?知道?你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我?求求你救救这两个孩子” 怔愣间,苏铃昂起头来,拼命地大喊,祈求红姑能帮一帮被她牵连的小川和宁宁。 可是红姑没有办法能救她。 深吸了一口气,红姑偏过了头去,不敢再看苏铃的眼睛。 “要验鬼婆,可以?求神问鬼。” “来前,我?敬香问了河神……河神,没有回话。” 没有回话,就意味着,即便她们?不是鬼婆,也不是鬼神愿意救的人。 周围陆续响起了“那赶紧验吧”的催促声,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将水流声都盖过去。 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苏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是我?害了她们?。 “哗啦——”一声,在宁宁尖利的嚎叫声中,三人被合力?推下了河水中。 拴住她们?的绳子还系在岸边石头上,可是她们?却沉到了水面底下。 水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安静到众人都禁不住眯眼盯住水面。 可片刻后,一阵银铃声打破了空无一物的水面。 他们?看见苏铃仰头喘着气,费劲地将用上身将呛水的宁宁顶起来 除了几个女子不忍心地别过了脸,其余的男子面上皆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浮起来了……” 族长的面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村中的男子也纷纷伸出自己焦黄的手指,遥遥指向了水中的三人:“看吧,果然?是鬼婆……” 苏铃的手被捆着,她虽然?努力?将宁宁和身旁的小川送到岸边,可自己却被突然?灌进嘴里?的水呛得在水里?不住挣扎。 再看不下去了,红姑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够了,你们?已经验明了,把她们?拉上来吧!” 可这一句话却彻底点燃了王五,“红姑,你究竟站在哪一边?这是鬼婆,为什么不让我?们?淹死她们?!” “因为不妥!” 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的起伏,红姑怒目圆瞪,颤声告诉每一个人:“溺死的鬼婆,怨气极重,恐怕会?回魂来找河边人索命。” 不敢置信地看着红姑,王赵氏抬起哭红的眼睛,哽咽着问:“那您的意思,是要我?儿?白白被鬼婆害死么?” 红姑没有回话,可是河岸边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冷笑。 呛出了几口河水,小川被湿衣服压得死死的,却仍挺起了脊背,扫过了每一个污蔑她们?的人:“我?若是鬼婆” “一定要剜你们?的心,喝你们?的血,再咒你们?全村人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 说到最后,她的眼神几乎死死地盯住了抱臂俯视她们?的族长。 而在小川的背后,一直不出声的苏铃也抬起苍白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直直地戳破了族长掩下的心虚和龌龊,即使?狼狈不堪,却有一股可畏的气息。 若留此?女一命,他日,自己和这仁远村都必将遭难! 裤边的手微微一顿,族长深吸一口,避开了苏铃的眼睛。 “既是鬼婆,便不可再留于世?。” “邪祟,该以?火刑除之。” 转向了一旁的红姑,族长压低了声音,缓声道?:“红姑,你挑个除祟的日子吧。” 族长竟当真?一点活路都不愿留给她们?么? 看着脸色白到了极点的苏铃,红姑闭上了眼睛,不忍道?:“初十……” “初十,司命执日,阳气地气皆旺……就初十吧。” …… 红姑讲到这里?的时候,窗缝中蓦然?钻进来一阵风,吹动了几人的鬓角。 秋望舒似乎闻见了火燎过衣角和皮肤的味道?,听见了风中送来的惊叫。 所以?,她梦里?的苏铃,最后才是被烈火灼烧过后的痛苦模样。 秋望舒屏住了呼吸,追问道?:“……后来呢?” “只有言益灵……活下来了么?” 听到她这问话,红姑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她的手指轻轻划拉过桌面,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继续讲下去。 可是,当她的指甲刮过桌缝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彻天际的炸响!刺目的闪光自不远处晃过村屋,照亮了这间昏暗的屋子。 屋外不远处,烈焰窜上了房顶,以?妖冶的红吞噬了村中摆放着先祖牌位的祠堂! 惊讶地看向了那间熊熊燃烧的村屋,秋望舒和易君笙睁大了眼睛,那是——族长家的院子! 红色的火舌映照在两人脸上,而红姑也仿若被这焰火惊醒,从旧忆中缓缓抽离。 “你们?该走了。” 噼啪焰声中,她们?听见红姑缓缓地对她们?这么说。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们?觉得,那熊熊燃烧的火苗不在屋外,而是深深地根植在红姑的眼中。 越过红姑,易君笙的眼神缓缓地移到了那柱不知祭拜谁的立香上,香云袅袅而上,易君笙也明白了,为什么已近半夜,这香却才烧了一个头。 是因为言益灵,在她们?之前造访过。 “红姑,是言大夫让您引开我?们?,是么?” 红姑看着两人,她知道?易君笙指的是什么,但她觉得已经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你们?要问的真?相已经问到了。” 吐出了蓄积多年的浊气,红姑放松了眉头,打开了屋门:“该走了。” 村民和族长都是愚蠢之辈,竟从来没想过,分不清“呢”和“了”的苏铃喊的,一直是“灵灵”而不是“宁宁”。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当年那把烧死苏铃的火重新燃了起来,言益灵的复仇已近开始了,如果她们?想找到言益灵,那现?在就该走了。 盯着两人的眼睛,红姑站在一股焦味中,再次重复了一遍:“你们?该走了。” …… 睥睨族中女人的牌位在浓烟中摇摇欲坠,而吞噬一切的火焰却从祠堂中熊熊腾起。 “爹——!爹——!” 秋望舒和易君笙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嘶吼着想冲入火场的贵祥。 焰火遮盖了地上的尘土,可是脚下的的触感却不像是踩在土路上。 借着面前树木的遮掩,秋望舒低头捻起一捧泥土来。 在泥土的缝隙间,她敏锐地看到了一粒粒的棕色沙粒。 沙粒上有一股淡淡的焦苦味。 这是,言益灵走前晒的最后一把海金沙。 混杂在泥土中的棕色甚至蔓延到了焰火深处,秋望舒猛地想起了言益灵告诉她的那句“海金沙遇火极易燃,所以?你可得小心点。” 原来,从一开始,言益灵就没打算和她们?一起离开,她是要借着离开这晚,索回所有这个村子欠她,欠小川,欠苏铃的东西! 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易君笙回头,看见了身后面带惊愕的林恣慕三人。 看到了站在树后的两人,林恣慕诧异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去哪儿?了?” 不等两人回答,她又?立马一转话音:“算了来不及问了,我?得跟你们?说,言大夫不见了!” “她是该不见了。” 秋望舒的回答出奇得冷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早有预料。 不明白秋望舒的意思,三人张大了嘴:“啊?” 捻去了手上的泥土,秋望舒沉声道?:“因为王五的死,和这把火,都出自言益灵之手。” “你,你在说什么?” 仿佛要附和秋望舒的说法一般,贵祥推开了身边拉住他的妻母,抱头大喊道?:“啊——!一定是她,是她!是言益灵!” “她替那个鬼婆回来找我?了!!” 贵祥的妻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哽咽着问他:“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贵祥?” 红姑的女儿?最终还是没嫁给贵祥。 苏铃死后第五年,贵祥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不敢再见和鬼神有关之人,所以?自己上门和英儿?退了亲。 这么烈的火,贵祥见过两次,一次是那把烧死所有病人和苏铃的火,一次,是烧死自己父亲的这把火。 “噼啪”声中,响起了贵祥中邪一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吓得四周的亲人都不敢再近身。 直到他笑得快续不上气了,贵祥才捶着有些闷痛的胸口,恨声道?:“她说过,要回来剜我?们?的心,让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好?过” “那她倒是冲我?来啊——!” 踉跄地绕了一圈,贵祥根本不知道?言益灵在何处,只能抱头嘶吼着:“来啊——!言益灵,你出来啊——!” 烈焰蒸腾中,村民们?手忙脚乱地泼出了桶中的水。回答贵祥的,也只有河水浇灭火焰的声音。 言益灵以?为烧了这宗祠,烧了他爹,他们?就拿她没办法了么? 别太得意了,她终究是和苏铃一样,只是糊了点彩绘的泥菩萨,不可能翻得了身! 抹了一把脸,贵祥抬头喝问道?:“红姑那儿?的彩塑呢!” “我?要让那个女人看看,到底是谁不得好?死!” 树后,玉小茶消化?完了贵祥说的话,却还是消化?不了方才秋望舒说的话。 指着被渐渐扑灭的大火,她迟疑地问道?:“什,什么意思?” “你们?,这是说” 眯眼盖住了些飘到眼前的浓烟,易君笙缓缓解释了起来:“意思就是,言益灵和她的姐姐,都是苏铃的学生,而十二年前,铃医仙子也并非死于疫病。” “是死于这一村人放的一把火。” 在慌乱的救火声中,易君笙将她们?在红姑那里?的了解到的真?相向几人全盘托出。 然?后便换来了三人更?为惊讶,也更?为复杂的表情。 如果这一切都是仁远村罪有应得,那她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如果” 苏临镜紧紧攥住了剑,皱眉问道?:“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那我?们?还要去……阻止她么?” 苏临镜的话语里?有茫然?,而四人也同样因为这句话顿住了脚步。 …… 铃医仙子的彩塑就摆放在红姑后院。 彩塑还静静地立在桐木台上,可是红姑却不见了踪影。 红姑的被褥还在床上,但衣柜里?的衣服少了一大半。 ……她早就和言益灵串通好?了,所以?早就准备好?离开了是吧! 一脚踹翻了红姑坐过的凳子,贵祥红着眼从屋子里?出来:“红姑呢!” 村里?村外都被他们?翻遍了,可哪里?有红姑的影子。 “找不到红姑啊,到处都找了,可就是没看见红姑啊!” “是啊,贵祥,红姑怕是早和那女的串通好?一起跑了!” 这其中甚至还有王赵氏茫然?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红姑怎么了?” 在七嘴八舌的劝说声中,贵祥冷笑一声,固执地冲到后院:“好?啊,红姑不来,那我?就自己上!” 将提前呈放好?的贡品一把挥下,贵祥癫狂地吼叫道?:“来啊,出来啊!” 咬牙扛起了铃医仙子的彩塑,贵祥的愤怒在村民的面面相觑中达到了极点。额角的青筋尽数爆出,贵祥像一头气昏了头的野猪一样肆意破坏着,怒吼着。 “你再不出来,我?把苏铃的泥像都给你摔了!” “我?彻底给她的魂碾碎,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贵祥的怒吼回荡在后院,他举着彩塑狼狈地喘着气。一时间,周围竟无人敢上前劝他。 就在他以?为再得不到回应时,却有一道?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沉默。 “贵祥” “不必叫那么大声,我?这不是来了么。” 第072章 以血洗血 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 言益灵从院门口缓缓行来。 她的神?色出奇得平静,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纵过火,杀过人的人。 “你——!” 看贵祥朝自己?扑了过来, 言益灵并?不闪躲,而是站在原地轻轻启唇道:“你先别气” “你爹他不在那把火里。” 贵祥的脚步顿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低头轻笑?了一声, 言益灵掀起了眼皮,近乎漠然地扫过了面前所有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十年前,你们把所有发病的人和我师君一起烧死在了火里,可我却不能这么糊涂。” “我得一件一件算清楚。” 将目光移向了反应不过来的王赵氏, 言益灵缓缓扬起了唇角, 她的笑?容还是一贯的和善,但是眼中的寒光,却直直戳向了王赵氏的心口。 “将王五引到河边, 再将他活活淹死的人,是我。” 顿了一顿, 言益灵冷笑?道: “可是,他王五活该被淹死!” 还没从她那个笑?容中回过神?来,王赵氏愣了愣,气急道:“你——!” 王赵氏看起来想?扑过来咬她一口,可她却冷静地,讲出了那个王赵氏所不知道的事?实:“当年,王顺确实是被我师君养的兔子给咬了。” “可那是治病的兔子, 是王顺半夜翻墙偷走了兔子, 才会被咬那一口。” “他是活该, 可你和王五,却因为纵容溺爱儿子, 不问青红皂白害死我的师君!” 一步步地走到了王赵氏面前,言益灵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逼问道:“王顺和王五,本来就?该偿他们这两条贱命,你又有什么理在这里叫冤叫屈!” 这句话将王赵氏吓得跌坐在地。她一直坚信是苏铃用邪术害了她的儿子,可现在言益灵却告诉她,是她的儿子自己?惹来了祸事?,这才害了他们一家子。 王赵氏的耳边乱哄哄的,但是言益灵的话却没有停下?来。 冷冷地看着面色惨白的王赵氏,言益灵将目光缓缓地移向了又惊又怒的贵祥。 方才还怒火冲天的人,现在却突然像被人浇了一桶凉水似的,面色糟糕到了极点。 闷声笑?了起来,言益灵心想?道,是啊,贵祥是该这个脸色的。毕竟现在,没人能替他兜底了啊。 言益灵对着王赵氏继续说着,但是她的眼神?却紧紧地凝在了贵祥身上。 “但是,你知道你儿子本来不用死么?” 面上的惊恐更甚,贵祥强撑着怒吼道:“你……你住口!” 对贵祥的话充耳不闻,言益灵在王赵氏耳边丢下?最为震惊的一句话:“你可以问问贵祥怎么回事?。” “你住口!” 如果说方才言益灵说的话只?是让王赵氏心里乱成了一团,那么看到了贵祥的神?情,王赵氏心里就?多了几分半信半疑。 愣愣地看着贵祥,王赵氏不敢置信地问道:“贵祥,她在说什么……?” 王赵氏的话还没说完,贵祥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般,大喊着朝言益灵扑了过去。 看见?了这幅样子的贵祥,言益灵心里痛快极了,她一边闪身躲避,一边嘴上不停道:“我在说,当年,我师君发现了治愈之法后,让他把被咬了的王顺带过来。可是贵祥愣是半点都没跟你们说啊。” 贵祥的神?色已经接近癫狂,他的吼声越来越大,似乎企图用这愚蠢的怒吼来阻止言益灵即将到嘴边的话。 一脚踹开了下?盘虚浮的贵祥,言益灵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笑?容无邪,可嘴边的话却越来越冷。 “因为他害怕,被你们知道当年带着王顺去翻墙,害得王顺被兔子咬了一口的人,就?是他啊。” 终于,她的话音在众人耳边落下?,而贵祥,也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跌倒在地。 这一摔,似乎摔光了贵祥迄今为止所有的傲气。 他的脸紧紧地埋在地上,身形也一动不动。似乎还像小时候一样,觉得只?要躲起来,厄运便?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可是怎么不会降临呢,言益灵还有最后一个惊喜要送给他呢。 蹲下?了身子,言益灵靠近了贵祥,用极轻极缓的语调对他说:“贵祥,你也别气。” “虽然你从前总是爱抢我的东西” “但我现在大了,那些你抢过的,我也都不在意?了。” 弯起了嘴角,言益灵将手凑到唇边,作出了一副吊人胃口的样子:“而且,我还要再送你一样东西。” 看着满身狼狈的贵祥,她笑?了起来,轻快地说道:“我把你爹还给你。” 听到“你爹”两个字,贵祥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顾不上王赵氏和村民会怎么想?了,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思考言益灵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贵祥这幅一点都没猜到的样子,倒是叫言益灵疑惑了起来,“很难明白么?” 几瞬后,言益灵松开了纠结的眉头,温声对贵祥说:“我的意?思是,你那为了替你掩盖错事?,害死了我师君的族长爹,现在就?在这里啊。” 她先是对着贵祥叹了口气,紧接着,便?像要告诉贵祥一般,将眼神?似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祭台下?摆放着的木箱中。 那是装祭品的箱子,木箱上刷了黑色涂料,最上头还挂了一串镇邪的铜钱。 在祭神?礼当天,那里面装的应该是被他们杀死的黑狗。黑狗的血辟邪,红姑跳的舞镇魂,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在以祭祀之名?,反复折磨着他们心中苏铃的魂魄。 可是这一刻,言益灵的眼神?却在告诉他,他爹,仁远村的族长,就?在那装模作样的箱子里。 不知是不是要验证贵祥的猜想?,那木箱,竟然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发出了几声碰到箱壁的轻响。 “爹……?” 在他迟疑的喊声中,木箱中发出了贵祥熟悉到了骨子里的一声叹气。 “爹——!” 在撕心裂肺的吼声中,贵祥抬起了腿,崩溃地冲向了木箱。 撒开了那把铜钱,贵祥哆嗦着打开了木箱。 木箱开了,可是众人的面上却没有松一口气的表情,反而却露出了和十二年前,看见?王顺,看见?木叔,看见?所有病人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恐。 “啊啊啊啊啊——!” “怪物——!十二年前的怪物——!” 木箱中,确实是贵祥的父亲,但却不是众人心中威严庄重的族长。虽然他嘴里还能发出些微弱的声音,但他那青白面色,和浑浊的眼睛,无一不在说明,族长变成了十二年前和咬人的王顺一模一样的走尸! 而贵祥刚才听到的,也不是他的叹气,而是他费力喘息的“嗬呃”声。 十二年的记忆在这一瞬间重现在了众人眼前,他们已经回想?起了那血肉四溅的场景,可贵祥却像把当年的事?情忘干净了一般,摇着手固执地解释道:“不是,不是,这,这是我爹!” “是你们的族长啊!” 贵祥趴在木箱边费劲地解释,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爹竟在身后慢慢地支起了身子。一开始,他那浑浊的眼中还有些茫然,可是在闻到贵祥的气味后,却缓缓扭过头来,诡异地张开了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贵祥无措的惨叫声中,他那让他崇敬不已的父亲却毫不留情地咬向了他的脖子。 族长……族长在撕咬自己?的亲生?儿子。 贵祥的惨叫响彻了后院,王赵氏也完全僵在了原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可是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混乱中,她听到了有人尖叫着跑开的声音,听到了有人大喊着“救人啊”的声音,最后听到的,是几个村夫颤抖的问句。 “他也会变的是不是?” “他,他也会像族长一样,变成十二年前的怪物是不是?”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因为贵祥的脸上已经漫起了一股隐隐的青黑之气。 有人胆子大些,用铁锹顶开了不松嘴的族长,然后取来了后院中的麻绳,壮着胆子靠近了贵祥。 将麻绳在手上绕了几圈,方才跟着他过来找红姑的几人颤声道:“……贵祥,你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怕你会变成你爹那样。” 在父亲的羽翼下?,贵祥在村中横行?霸道了二十几年,可是在这一刻,在这疫病面前,他所有的身份和脸面全都化为了乌有。 可惜,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意?识到这种身份的转变,还抱着村民会畏惧他的侥幸。 又惊又怕地朝后爬去,贵祥瞪大了眼睛喊道:“你们疯了是不是!我是下?一任族长啊!” “你们就?不怕之后在这村里待不下?去么!” 在这变故面前,谁还会顾忌贵祥和族长的身份,在他们的眼中,这两人已经变成了和当年的苏铃,和当年所有染病的人一样,是搅乱他们平静生?活的邪祟,是需要除以火刑之人。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贵祥的妻子也搀扶着他的母亲跑了过来,眼见?贵祥被众人围在中间,脖子上还不停地有鲜血流出。她惊叫一声,顾不得村民的劝阻,便?跑来扶住了贵祥。 妻子的手帕堵住了伤口,却堵不住村民害怕而嫌恶的眼神?。贵祥的双手已经被绑住,他急促地呼吸着,费劲地向众人辩解道:“从前是七日才会发作,而且她不是说了当年苏铃已经找到治愈之法了么!” “我有救,有救啊!” 此?刻,他心中只?有活下?去的欲望。推开妻子向前爬了两步,贵祥似乎已经忘记了言益灵对他的仇恨,竟厚颜无耻地朝言益灵磕起头来。 “言益灵,你,你救救我,你不是大夫么,你救救我啊!” “我还有妻子和老母,你救救我,我求求你了,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只?要别让我七日后变成这怪物就?行?!” “七日?” 听到这句话,言益灵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咯咯笑?了起来。 “我没有这么长的耐心。”贵祥听见?她这么回答了自己?。 “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完,贵祥却突然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密集的钝痛,痛得他几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撕裂他的胸口,再狠狠地敲开他的脑袋。 意?识也突然混沌了起来,贵祥费劲地向前看去,却只?看见?她冷睨着自己?,丢下?了最后一句。 “我的意?思是……永别了,贵祥。” 说完,她便?后退了一步。 在她后退的这一瞬间,贵祥嘴边的话语也戛然而止。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绝望被眼中的浑浊吞噬,贵祥的身躯不可抑制地颤动了起来! “贵祥……贵祥你别吓我!” 不敢相信方才还在说话的人变成了这幅模样,贵祥的媳妇惊恐地退了一步。 可是,她后退的脚跟才刚刚沾到地上,贵祥就?突然转过了脸,像吃人猛兽一般咬向了她。 “啊啊啊啊啊——!” 就?在贵祥即将咬向他妻子的一瞬间,一阵墨蓝闪过众人的眼前! 更星剑横抹而过,贵祥的血飞溅在地! “噗通”一声,贵祥的头颅落在了木箱边。他不甘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这后院里,而在停下?了滚动后,他那双满是愤恨的眼睛竟绝望地停留在了祭台下?,对上了铃医仙子那双幽暗不定的眼睛。 这是在十二年后的今天,言益灵为他亲手送上的忏悔。 第073章 发现圆锁 枕边人先是毫不犹豫地咬向了自己, 然后?又在自己面前被?削掉了脑袋,目睹了如此巨变,贵祥的妻子再也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贵祥尸首分离的?瞬间, 苏临镜也偏过头去,用潜龙钩斩下了族长的脑袋。 而言益灵的?身前,也出?现了一把如寒冰般的长剑。 轻笑了一声, 言益灵将目光从惊丛剑上移开,缓缓看向了对面的?秋望舒,“你?们来的?,比我想得要?晚些。” 甩开了剑上滴下的?血, 秋望舒抬眼, 平静地对上了言益灵。 沉默间,有几个村民回过神来,壮着胆子打量起几人来。他?们方才便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秋望舒五人, 他?一直等待着她们出?手,可她们却只是站着, 等到了最后?一刻。 捏紧了手上无用的?铁镐,那村夫鼓起勇气问道:“……你?们,你?们方才为什么不拦她,是和她一路的?是么?” 如果没有出?手救贵祥算是和言益灵一路的?话,那便当她们是一路的?吧。 眼中?满是漠然,秋望舒冷声回道:“她并未伤及无辜,我为何?要?拦她?” ……可即便如此, 她们又怎能纵容言益灵杀人放火呢?这难道就是她们讲的?侠义么? 扶着贵祥同样晕过去的?母亲, 另一个村民激动?地反驳道:“那, 那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私相复仇么,这……也算侠么?” 秋望舒还没说?话, 林恣慕就冷嗤一声,反唇相讥道:“难道任由你?们村子将苏铃的?血债一笔勾销,才能叫你?们想的?侠么?” 被?林恣慕这一句驳得说?不出?话来,村民涨红了脸,羞愤地质问道:“你?们既不愿出?手阻拦,那现在又要?在这儿做什么?” 这倒是问到秋望舒出?剑的?目的?了,虽然话是回答村民的?,可是秋望舒的?眼神却牢牢地盯着言益灵。 “我来这儿,是为了把该问的?问个清楚。” 闻言,言益灵又笑了起来,怕秋望舒会问出?些诸如“为什么骗我们”等天真的?问题,她笑着问道:“秋姑娘该不会是要?问我,为什么骗你?说?我不知道饲魂草吧?” 摇了摇头,秋望舒回道:“不,我想问的?是” “当年苏铃也并不清楚走尸之症源于饲魂草,你?是……如何?查清的??” 秋望舒的?目光中?有比探究更进一步的?东西,与其说?是对真相的?渴望,不如说?是一种对她的?怀疑,像是……在怀疑她的?复仇背后?还有人在做局。 嗤笑了一声,言益灵心?想道,若是她们背后?当真有人这般神通广大,那她们当年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怎么?” “你?以为我背后?还有什么人?” 西疆深处那无垠的?沙暴和日晒仿佛还在灼烫着她的?后?背,言益灵攥紧了手指,一字一句道:“不是,那是我一步步地找,一步步地问,问了将近十年,才从西疆红石崖中?,找到了这害人发狂的?饲魂草。” 言益灵的?回答中?有不再掩盖的?恨意,而秋望舒在几瞬的?愣怔后?却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一口气,也许因为,即便只有短暂的?相处,可她还是希望言益灵和当年的?事?情没有关?系。 “所以……半月前,水匪劫船时,船上的?人是你?” “把茴香酒放在王问九门口的?人是你?” 顿了一顿,秋望舒继续道:“察觉到我们可能在船上遇到走尸,害怕我们搅局,最终决定收留我们的?人,也是你?。” 这些问题的?答案,几人都心?知肚明。言益灵也并不反驳,她只是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了其余的?村民:“你?说?得都对,只有一句话说?错了。” “什么?” 秋望舒说?的?这几句,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而她想回答的?,也只是秋望舒在说?起这些之前的?一句。 “你?之前说?,我没有伤及无辜之人。” 环视过一圈后?,言益灵好笑道:“你?是以为,这些剩下的?村民很无辜么?” 十二年前,即便她们落入水中?被?冲出?一里之远,她也还是能看见村中?升起的?浓烟。那是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掠夺了苏铃性命的?浓烟! “当年,他?们谁没有白受过我师君的?恩惠,可最后?,我师君被?烧死的?那日,谁又曾为她说?过一句话!” 手指指过一个个面色复杂的?村民,言益灵凄声喊出?了一句:“你?们不都看得很起劲么!” 即便言益灵恨极了这村中?冷漠愚蠢的?村民,可她却也确实放过了一个人。 看着眼中?恨意起伏的?言益灵,易君笙兀然出?声:“可你?为什么放走了红姑?” 短暂的?愣怔过后?,言益灵回头扬起了一个讽刺的?微笑:“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被?我杀了而是放走了?”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易君笙笃定的?三个字。 “你?没有。” 若是她存心?要?杀死红姑,那她们今晚就根本没可能听到十二年前的?故事?。 而在她笃定的?神色下,言益灵也缓缓地收起了讽刺的?神色。 “当日,师君用刘婆婆送饭时塞过来的?小刀割断了我和姐姐的?绳子,让我们跳下了木台。最后?那个趁乱把我们推下水,给了我们一条活路的?,就是她红姑。” 在她提到的?“我们”里,还有另一个让她们十分在意的?人。 不知道言益灵来仁远村的?背后?有没有另一人的?助力,玉小茶开了口,呐呐地问道:“那你?的?姐姐呢?” 今晚,对于她们姐妹来说?是雪恨的?一晚,可是为什么独独只见言益灵一人呢? 听见了“姐姐”二字,言益灵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沉默了好半天后?,才讲起了秋望舒她们所没听到的?后?续。 “我们虽然在河中?偷得了一命,但却遇到了凶险水涡”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 即便她一直心?安理得地依赖着姐姐,但她一直都知道姐姐把自己当成?一个软弱无能的?累赘。 她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在生死面前,姐姐竟然选择了把生的?机会留给自己这个累赘。 用手掌盖住眼睛,言益灵闷声讲完了下半句:“在我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把我推出?了好远,远得我最后?都没看清,她到底被?卷到了哪里。” 所以,在谈及她的?姐姐小川时,她才说?小川大概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着神医。 拿开了盖在脸上的?手,言益灵压下了眼中?的?苦涩,恨声看向了早已尸首分离的?族长和贵祥。 她原本以为他?们不知自己做下了多大的?错事?,可是在五年前,她回到曾经?的?仁远村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剩一只兔子还守在她们当年住过的?院子。 “在我苦苦寻找饲魂草,寻找姐姐的?下落时,他?们却迁了村子,昧着良心?过上了安居一方的?日子。” “你?说?,我不该恨这些人么?” 说?着,言益灵从怀中?飞快地取出?了一个瓷瓶!见状,秋望舒不由地倾身迈了一步,“你?……” 看见了秋望舒的?动?作,言益灵红着眼嘶吼道:“别过来!” 举高了手中?的?瓷瓶,言益灵威胁众人:“你?们若是过来,我现在就打开这个瓶子!” 除了饲魂草,她们想不到这个瓶子里还有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 眼见言益灵的?手已经?搭上了瓶口的?木塞,苏临镜赶忙上前制止道:“言大夫!你?先冷静一下!” 趁着苏临镜吸引了言益灵的?注意,易君笙出?手制住了她的?动?作。 易君笙一边示意众人退后?,一边出?声安抚言益灵道:“言大夫,你?还没有找到你?的?姐姐不是么?” 盯着言益灵有些动?摇的?眼睛,易君笙摇头劝道:“没有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叫这仁远村付出?代价。” 一瞬的?动?摇又怎敌得过十二年的?恨意,汹涌的?恨意渐渐淹没了理智,言益灵看着神色紧张的?几人,恨声道:“你?们方才不是说?不拦我么?” “怎么,说?一套做一套么!” 话音落下,她猛地松开了手,借着易君笙紧握住她手臂的?力,准备扔出?瓷瓶。而这一次,回答她的?人是紧紧捏住她双手的?秋望舒。 对上了言益灵盛满愤怒的?眼睛,秋望舒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了她:“不一样” “你?就算要?用刀,用火杀死所有害过苏铃的?人,我都不会拦你?。” “但饲魂草不一样!” 她以血洗血,有什么不一样的?!说?到底,这群人还是想叫她放过所有冷眼旁观的?人。 “不一样?真是好慷慨的?话!” 手上挣扎的?力气越来越狠,言益灵咬紧了牙关?,恨恨地质问起了阻拦她的?秋望舒:“你?有亲眼见过至亲至爱死在你?面前么,你?有体会过十二年间无一日安眠的?感?觉么!” “你?凭什么说?出?这三个字,你?凭什么!” 言益灵的?另一只手,几乎抠破了秋望舒的?皮肉,可是她却毫无察觉般地捏住了瓷瓶。 “我有!” 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了言益灵,秋望舒压住胸中?汹涌的?情绪,急声回道:“我心?中?的?恨意,千山万水所不及!” 这十年来,除了切骨之恨,她根本握不住别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懂言益灵的?感?受! “但是,你?我都清楚,饲魂草不可以!” 今日,若是她当真洒出?了饲魂草磨成?的?药粉,那这就不是让这仁远村一报还一报的?事?情了。 听见秋望舒的?这番话,林恣慕惊诧地望向了她。 林恣慕并不想阻拦言益灵,甚至可以说?,如果换做是她,她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她原以为秋望舒和自己是一类人,可她不懂为什么秋望舒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秋望舒的?话语让言益灵竟有几瞬忘记了挣扎,可是很快,她又咬紧牙关?,怒喝一了一句:“松手——!” 言益灵挣扎得比方才更加用力,甚至用力到怀里的?东西都悄悄地露出?了一个角来。 言益灵已失去理智,再纠缠下去,她们几人怕都会吸入这瓶中?的?东西,落入和船上走尸一般的?境地。 事?已至此,易君笙也并不打算再与言益灵多言,她抬起了手掌,便准备用力劈向言益灵。 劈向言益灵后?颈的?掌风已至耳边,可是在言益灵近乎绝望的?挣扎间,秋望舒却突然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 纠缠间,她用余光瞥见了那个从言益灵怀中?悄悄掉到地上的?东西。在翻滚了几圈后?,那个圆形物件轻轻磕在了秋望舒的?脚边。 而她也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木制孔明锁。 “这是……!” 双腿几乎被?钉在了原地,秋望舒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言益灵。 ……不可能,言益灵不像,根本不像! 十年前,言益灵不过还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出?现在伏春山上! 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如果不是言益灵,那这一模一样的?孔明锁又该如何?解释! 孔明锁上穿着一个和当年秋臻给她的?红结极其相似的?红绳,脑中?有灵光闪过,秋望舒惊讶地想,如果不是言益灵,那这个人……会不会是言益灵那消失了十二年的?姐姐。 突然间,她听见了耳边传来一阵极其突兀的?风声! 还没来得及偏头去看,秋望舒的?眼前便闪过了一片阴影,她感?觉到易君笙将她扑倒在地! 等她扶着易君笙转头时,看见的?,便是一支利箭,毫无挽回余地地刺穿了言益灵的?胸膛。 言益灵的?身体随之倒下,衣袂翻飞间,秋望舒竟恍惚看见了一只熟悉的?蓝羽雀,悠悠地振翅飞起。 第074章 寻得其名 箭身没入言益灵的?血肉, 可射箭之人却不是面色惊诧的?林恣慕,而是?远处屋顶上,一个遮面的?架箭之人。 来不及细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林恣慕转身拉开了破山骨,以电光所不及之速射向了跳上另一边屋顶的?人。 “射中了!” 听到了箭尖撕开皮肉的声音,林恣慕放下了长弩, 苏临镜和玉小茶也飞奔而出。 前面的人在低矮的檐上飞速穿梭,即便腿上已经中了一箭,但他?的?动作也丝毫不敢放慢。 瞄准了他?忍痛跳向另一个屋檐的?时机,苏临镜几步跃上, 从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而在他?打算后退时, 后面的?玉小茶也踏上了檐上的?瓦片。 这下是?彻底无路可逃了,意识到自己?大概逃不脱被抓捕的?命运,这人迅速闭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 不好——这是?个死士! 意识到他?要咬舌自尽,苏临镜拾起?檐上的?瓦片掷向了他?的?下半张脸。 “唔——” 苏临镜听见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可是?, 还是?慢了一步。 即便没有?咬舌自尽,可是?在林恣慕的?箭射中他?的?那一瞬间,这死士便已咬开了舌下藏着的?毒药。 苏临镜拉下他?的?面巾时,看见的?便是?一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和唇边即将?涌出的?鲜血。 想起?了船上苏临镜昏倒的?场景,玉小茶惊呼一声,死死地捂住了苏临镜的?眼睛, 单手抖出了怀中带着的?解毒丸。 但是?这毒药显然超出了玉小茶的?想象, 就在玉小茶将?药丸塞到他?嘴边的?瞬间, 他?便已经瞪大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颤颤地松开了药丸, 玉小茶白着一张脸告诉苏临镜:“……阿临,他?,他?好像已经断气了。” 另一边,在林恣慕拉开破山骨后,秋望舒赶忙爬了起?来,颤着手封住了言益灵的?几处大穴! 而易君笙也运起?内力来企图护住言益灵的?心脉。 在她注意到秋望舒看向那孔明锁的?眼神时,她便已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脉络。此时,她不敢有?一刻耽搁,抵住言益灵的?后心,为她续上了几口气。 白着一张脸捡起?了地上的?孔明锁,秋望舒一边撕下裙子为她包扎,一边颤声问她:“言益灵,你告诉我,这是?你姐姐给你的?,是?么?” 即便易君笙用内力帮她梳理着经络,可她还是?觉得内府里被这一支箭搅了个稀碎。吐出了几口血来,言益灵费力地看向秋望舒:“怎么……你也要找她么?” “你这样看着我,那我得猜一猜……是?你欠了她什么东西,还是?她害了你什么人……” 秋望舒的?眼中满是?令人觉得可怖的?执着,执着得甚至都有?些癫狂。她这个样子,言益灵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 哑笑了一声,这一笑扯得她浑身上下都疼,尤其是?伤口处,疼得几乎把?她这一口气撕得支离破碎。 “啊,我知道了,原来是?害了你……” 将?手中的?圆锁捏得“咯吱”作响,在这一刻,对那人名字的?渴望盖过了她心中的?恨意,秋望舒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我就算再不成器,也不可能告诉你啊……” 不……她一定得知道! 用双手堵住言益灵心口的?鲜血,秋望舒红着一双眼,近乎祈求地说道:“不告诉我她在哪里也没关?系,我只?要一个名字!” 闻言,言益灵低笑了一阵,她笑得像是?生了锈的?铁剪一般,刺耳又沙哑。 怎么可能告诉秋望舒啊,告诉了她,她就一定会找到姐姐的?。 用尽最后的?力气,言益灵推开了给她护住心脉的?易君笙。 “……也好,死前还有?人能告诉我,我的?姐姐,没死在当年的?河里。” 可能是?因为熏过烟火,今夜的?夜空雾蒙蒙的?,让她想起?了那个她在河滩边醒过来的?夜晚。 也是?一样的?夜空,自己?也是?一样的?满身狼狈,只?不过不同的?是?,今日的?自己?终于凭自己?的?力气,完成了一场对仁远村的?讨伐。 言益灵的?体温在渐渐流失,甚至连开口都只?剩下气声,可她却动了动眼珠,看向了秋望舒手中的?孔明锁。 她已经不会再哭了,也不再是?姐姐和师君的?累赘了,即便下了黄泉,她也敢坦然地去见等?在前面的?师君了。 弯起?了眼睛,言益灵的?笑容里有?从未有?过的?轻松。 “……真是?好极了,我替她回来报了仇。” “她替我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活着。” 只?是?可惜了,她的?仇了了,但秋望舒的?仇,她却不能帮忙了去。 悄悄地牵上了孔明锁上的?红绳,言益灵喘出了最后一口气,“秋姑娘……抱歉了”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言益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留下了轻不可闻的?一句:“但也,谢谢你……” 即便秋望舒会恨她,可她也得厚颜无耻地谢谢秋望舒,在她生命的?最后,让她知道了姐姐还活在某一个她不知道的?角落。 话音落下,村中再不闻任何一声铃响,而言益灵攥在红绳上的?手也轻轻地滑了下来。 “言益灵……?”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面前唯一知道些线索的?人就闭上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将?手探去言益灵鼻下,秋望舒颤抖着睁大了眼睛。 指尖只?有?夜风吹过,十二年前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姑娘,在了却了血仇后,终究还是?死在了这个始料未及的?夜晚。 …… 天亮了,言益灵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了她的?屋中。 大门敞开着,能看见天边如裂绯般的?火红。 从祠堂腾起?的?火也早已被扑灭,而秋望舒却在她们六人平常会谈天和吃饭的?屋门前,枯坐了一夜。 “……他?咬舌前就服了毒,抱歉,我们没拦下来。” 苏临镜愧疚的?话音还在耳边,秋望舒茫然地低下了头,缓缓看向手中的?更?星剑。 为什么要说抱歉呢,明明是?自己?又一次自以为是?地被局中人给愚弄了。 自己?早已高过秋臻甚至师君半个头,更?星剑也早已轻得像是?一片竹叶,可是?这一刻,她却好像又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晨风吹得抬不起?头。 那个死士是?冲自己?来的?,秋望舒心中十分清楚。 言益灵本来也不用死的?,是?因为自己?看见了那个孔明锁,问起?了当年,她才在自己?面前被彻底封了口。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路跟自己?跟到这里…… 用冰冷的?双手盖住脸庞,此刻,秋望舒仿佛看见了当年法定寺中那人最后望向她的?一眼,听到了那幕后的?神秘人又再一次嘲笑了她的?无能。 逃避似地将?头埋进?臂弯间,秋望舒咧开嘴角,自嘲地笑了一声。 疲倦在这一刻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可是?脑子里,所有?嘲笑自己?的?声音却那么清晰。 突然,有?一阵脚步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秋望舒是?累得抬不起?头来了,可她还是?敏锐地闻见了风中一股熟悉的?竹沥冷香。 “不冷么?” 秋望舒听见来人这么问自己?。 冷么? 冷吧。 但冷一点,人才清醒。 点了点头,秋望舒毫无情绪地回了一句:“冷。” 听到她这句回话后,易君笙却并?没有?说什么。 易君笙在她面前站了很久,久到秋望舒都快忘了她的?存在时,易君笙才走到了她面前,蹲了下来。 秋望舒听到了她抬手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见了她发出的?一声轻叹,紧接着,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在短暂的?愣怔过后,秋望舒没有?动作,沉默地任由易君笙握住了她的?双手。 暖意从易君笙的?手心中传来,短暂地驱散了她手中的?寒意。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暖和几下,手心中便传来了除了体温以外的?东西。 一个圆形的?,边缘有?些粗糙的?东西。 意识到这是?那个自己?丢在院中的?圆锁,秋望舒抬起?头来,有?些抗拒地缩起?了手。 可这次,易君笙却不允许她有?任何退缩。 近乎固执地掰开秋望舒的?手指,易君笙蹲在她面前,把?着她的?手一根根地拆解起?这圆锁来。 圆锁的?边角再粗糙,也粗糙不过她手中的?薄茧,可是?当易君笙带着她快拆到中间时,秋望舒的?眼中泛起?了毫无由来的?抗拒,她咽下了一口气,压着眼中热意挣扎了起?来。 “我不拆,你松手!” 她这幅样子,易君笙的?几乎想马上扔开这个碍事的?圆锁,替她擦掉眼中所有?的?委屈。 可她知道不行,秋望舒最需要的?不是?自己?的?心疼,而是?一个她渴求了十年,几乎近在咫尺的?答案。 按捺住心中的?不忍,易君笙手下动作不停,可是?力道却极其小心。木条悉数掉落在脚边,终于,只?剩下最中间的?一根。 这是?与其他?木条都不同的?一根,虽然已有?些泛黄,可因为藏在最里边,那上面写着的?字却仍然清晰可见。 “你看。” 易君笙松开手站了起?来,将?木条放到了秋望舒手中。 木条正面写着的?,是?用黑墨写下的?言益灵三个字,而翻过来后,背面写着的?却是?让她浑身一震的?两行字。 第一行,“言静川”三个字笔锋犀利,甚至能让人猜到这字迹的?主人是?什么样的?性格。 而在那名字的?下面,还有?小小的?一行“谁偷我找谁”。 原来……红姑故事里,言益灵的?姐姐“小川”,是?这么一个名字。 原来她要找的?人,竟然是?一个在十年后,才与她有?了这么一点细微交集的?人。 红着眼抬起?头来,秋望舒迟疑地看向了眼前站起?的?人。 她背对着自己?站在门边,却丝毫都没有?挡住落到自己?面前的?光,甚至用背影替她隔开了日出最刺目的?烧灼。 她讨厌漫漫长夜,也讨厌提醒自己?一次又一次辗转难眠的?日出,可这一瞬,秋望舒眼前却看不见丝毫亮光,能看见的?只?有?那片轻碰在自己?手边的?青绿。不知为何,她手心中突然冒起?一股热意来,鼓动着秋望舒留住这触手可及的?衣角。 也许是?晨风牵动了秋望舒的?手指,她也就顺从着这份让自己?软弱的?无助,伸手拉住了易君笙的?裙角:“为什么……你这么帮我?” 感觉到自己?被拉住的?裙角,易君笙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秋望舒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答非所问的?一句:“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当时? 秋望舒闷声问道:“你是?说机关?阵中” 可她的?话却被打断了,“不是?机关?阵中。” 晨曦爬到了屋檐上,在面前投下一小片灼眼光影。而易君笙又蹲下了身来,温柔地平视着秋望舒的?眼睛。 易君笙问的?不是?百影门机关?阵,她想问的?也从来不是?百影门机关?阵。 十年前在伏春城渡口边,明明是?二人素不相识的?第一面,可秋望舒却冲了过来,毫无理由地救了自己?。 那么此刻的?她也一样,只?是?想毫无理由地帮一个人,一个对她而言,绝不能放下的?人。 只?不过,她也下定了决心,不管秋望舒要面对的?是?谁,她都绝对不会让秋望舒走到言益灵这一步。 于是?,看着秋望舒微怔的?神色,易君笙轻轻地笑了:“秋望舒,我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这是?她第一次,从易君笙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不是?好似隔着一层东西的?秋姑娘,而是?带着郑重喊出的?秋望舒。 胸中的?鼓噪代替了耳边的?风声,秋望舒心绪难平地扣紧了手中的?木条。 这十年来,她除了师君以外,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人。而此刻,在这过分温柔的?晨风中,她竟有?一瞬间觉得,也许眼前这个人不一样。她不会挡住自己?的?去路,也不会勉强自己?敞开心扉。 也许……她可以试着去相信眼前这个人。 第075章 抵达弃月城 三天后, 她们?找到了?借住镇上的红姑,并将由红姑和言益灵所写的仁远村罪状交给了?官府。 然后,她们为言益灵在小镇旁的山上, 挑了?一处埋骨之地。 知道言益灵不愿意葬在仁远村附近,她们?特地挑了一个看不见仁远村的山头。 埋葬了?言益灵后,五人骑上马, 驶往了弃月城的方向。 今日,已经是风餐露宿的第十日。在林恣慕不厚道的嘲笑声中,玉小茶的眼皮已经被蚊虫咬得肿了?又消,消了?又肿, 但万幸再过上个?三四天, 等?她的“红包”消下去了?,她们?便能抵达藏有白?虎一卷的弃月城。 坐在火堆旁,玉小茶的眼皮痒得不行, 而这一路的艰难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硬扛过一阵麻痒后,玉小茶哀声抱怨道:“怎么这一路上, 凡是我们?到的地方,都这么不顺啊!” 要说最不顺的人,那还得是坐在她旁边幸灾乐祸赶蚊子的林恣慕。 一听玉小茶的话,林恣慕的脸“唰”的一下就黑成了?锅底一般的颜色。 惊澜台上没?得到胜秋风,还失去了?百影门中的亲人和师友。 也还好是林恣慕已经习惯玉小茶的性格了?,不然这会儿两人又免不得得吵上一架。 吃了?林恣慕一记白?眼,玉小茶继续唉声叹气道:“原以为我能见到的江湖啊, 就跟戏文里说的一样, 什么快意恩仇, 好友好酒,结果这一路上过来, 就根本没?感受过什么叫快意啊!” 贴心地用指风弹飞了?一只又冲向玉小茶的飞蚊,苏临镜温声道:“江湖本就如此吧” 话音一转,她看着几人,十分?认真地说道:“但我觉得,能和大家一起闯阵法,斩走尸,就已经称得上快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几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林恣慕偏过头去咳了?一声,秋望舒默默地捂着半张脸低下头去,只有易君笙看着苏临镜认同地笑了?一笑。 “阿临……我就知道” 抬着一包被感动到的眼泪,玉小茶瘪着嘴一把抱住了?苏临镜。 一路相携至此,毫无疑问的是在玉小茶心里,她已将这几人视作她最重要的朋友了?。想到等?年关?回到中都后,几人就要面临分?别,玉小茶心里顿时便涌上了?浓浓的不舍。 朝用赶蚊子掩饰脸红的林恣慕努了?努嘴,玉小茶突然问起:“哎,那等?我们?回到中都交完差,了?完这事,你?们?想要做什么啊?” 林恣慕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 “我想找个?不用听你?唠叨的地方好好歇上一段日子。” 不悦地“啧”了?一声,玉小茶转过脸去懒得看林恣慕。 “我就不该问你?!” 说完,她便带着满脸热切看向被她抱着手臂的苏临镜。 轻咳了?一声后,苏临镜有些害羞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回去好好磨练剑术,也磨炼心性” “自群英赛后,我一直觉得无论我的剑术也好,心性也好,都不如我想象的坚定?。所以回去第一件事,大概是闭关?练剑吧。” 苏临镜说得十分?真诚,可却不是玉小茶想听的答案。 撇了?撇嘴,玉小茶闷闷不乐地撒开了?手:“怎么都没?人想过在中都挽留一下我啊!” 看玉小茶满脸失落,易君笙笑了?笑,温声道:“我们?可以来南兰章找你?啊。” 这一句话说得玉小茶又扬起了?眉头,“那好啊,等?开了?春,我一定?用最好的酒和最甜的三月李来招待你?们?!” 想到几人一起在南兰章踏春的场景,玉小茶“嘿嘿”笑了?一声,随即在林恣慕嫌弃的目光下看向了?没?出声的秋望舒。 “阿望呢?” 突然被点到名字,秋望舒愣了?一愣道:“我?” 她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难倒了?,怔了?许久,才默默回道:“我没?有想过” “我只想要用这把剑替我娘报仇,至于那之后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 意识到自己似乎问错了?人,玉小茶脸上露出些愧疚来。 而在玉小茶出声前,易君笙却接上了?秋望舒的尾音。 “我倒是想过很久” 平视着眼前的篝火,易君笙缓缓说道:“我想在一切结束后,把我一直在等?的一个?人,带回告水山庄去,让她在我身边过一些……晚上不用做噩梦的日子。” 火堆的噼啪声中,有火星飞起。秋望舒清楚地听见她说:“若是她不知道在那之后要做什么,那就慢慢想,哪怕消磨一辈子也好,我陪着她一起想。” 秋望舒的眼中是晃动的焰火,可是心中却是鼓噪的跳动。 自始至终,易君笙都没?有看向谁,或者讲出谁的名字。可是秋望舒心里却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看着易君笙被火光映衬得更为柔和的侧面,秋望舒止不住地想,她在说的人,会不会是我。 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十分?坦荡的易君笙,又看了?看盯着人发楞的秋望舒,林恣慕心想……好啊,她看少庄主就差指名道姓了?吧? 结果还是有人半点都没?看出来。 虽然听得入了?迷,但是玉小茶还是顶着懵懂的眼睛,好奇地向易君笙询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啊?” 见易君笙从容地抬头看向玉小茶,生怕她真说出点什么,林恣慕打?了?个?寒颤,转头严肃地对玉小茶说:“玉小茶” “再加点柴火吧,我这边冷。” “哦哦” 疑惑地丢了?几块干柴,玉小茶不解道,加柴火就加柴火嘛,这么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四天后,几人终于到达了?她们?这来路坎坷的目的地——弃月城。 虽然来前她们?就清楚,作为中原与西?疆商客来往的边城,弃月城的热闹不输中原。 但等?真的见识到了?穿着各色衣袍,梳着不同发饰,挤满茶铺和街道的人群后,她们?才意识到弃月城竟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热闹上十倍。 此刻,几人好不容易从街上挤出来,可却又在客栈门口犯了?难。 这已经是她们?问的第六家客栈了?,可是穿着西?疆服饰的老板还是拒绝了?她们?:“诶唷我说姑奶奶,不是我不让你?们?住,是这实在没?有空处给你?们?住了?!” “你?们?也看见了?,这辜月节一到啊,满大街都是旅客,找不到住处的也不只你?们?啊。” 初冬的西?疆,即便寒风吹遍,可是城内城外却开满了?胜过白?雪的香雪草。弃月城的居民爱惜这开在寒冬中的花,所以在初冬时,便用载歌载舞的“辜月节”来迎接盛开的香雪草。 时间一长,这遍地雪白?的盛景便也吸引了?不少中原的旅客,以至于每到辜月节便有数不清的旅客不远千里前来赴这“雪海宴”。 秋望舒她们?刚好就赶在了?辜月节前三天来,这会儿来,肯定?是难找客栈了?。 为难地朝河边指了?指,老板无奈道:“要不,你?们?再去城边问问,看还能不能腾出几间客房来给你?们?。” 从客栈出来后,几人面面相觑了?半晌,都在思?考下一步该去哪儿找住处。 要是这有什么门派就好了?,默默地打?量着四周,苏临镜心想,要是这样她们?便可厚着脸皮借宿在人门派中。 等?等?……门派? 虽然弃月城附近没?有任何宗门,可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有当年与钰龙神?教一战后留下的,在西?疆探寻消息的边署。 猛然抬起头来,苏临镜脸上露出了?些惊喜的表情:“武林盟在此处设有边城司,我们?可以去问问边城司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住处。” 听起来此事似乎有眉目,眼见天色渐晚,为了?省下时间,易君笙也提议道:“那不如我们?分?两路去问吧,苏姑娘你?们?去边城司,我和秋姑娘去城边的客栈。” “我们?问完,来边城司与你?们?汇合。” 这可以,好歹总有一边能问到。 激动地点了?点头,玉小茶做主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 边城司外,门可罗雀,甚至没?见到一个?来应门的人。 在敲了?十遍都没?人应后,苏临镜默默抬手,试探性底推了?推门。 果然如她所料,根本没?人在管着大门,这门一推就开了?。 径直走到正厅外,苏临镜和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敲了?敲门,试探着朝里问道:“请问,这是边城司么?” 话音落下后,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见状,玉小茶不悦地拔高了?音调,“有人么——!” 这一声倒是,别说屋内了?,门外的鸟听了?都聒噪地叫了?起来。 “有,有,有——!” 在这一连串的应声中,一个?白?衣弟子慌张地冲了?出来。 他似乎才刚睡醒,边跑边懵懂地擦了?擦嘴角,结果等?他站定?到三人面前,看清为首的苏临镜时,却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 “苏,苏,苏……” 他着实不敢相信,在这离中都山遥水远的地方,竟还真能遇到潜龙门首徒这等?人物?! 看他涨红了?一张脸,苏临镜却毫不介意地行了?礼道:“打?扰了?,在下潜龙门苏临镜。” 他之前只是听说苏临镜一行人会来弃月城,可他也没?想到作为一介被下放到边陲的外门弟子,还能有幸见到苏临镜真人。 他哪受得起未来掌门这一礼,手忙脚乱地鞠了?一躬,他结结巴巴道:“在,在下潜龙门外门弟子宋远舟,久,久仰大名了?,苏,苏师姐。” 自从苏临镜当上首徒后,不管是潜龙门还是其他门派的弟子都会尊她一声“苏师姐”,不过即便被人叫了?这么多年,她也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微微蹙了?蹙眉,苏临镜摇头道:“我不过走运些拜入了?掌门名下,当不上这一声师姐。” 苏临镜这是谦虚,可宋远舟却不敢顺着她的话说,只能焦急地摆手道:“当得上,当得上。” 说着,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撩起门帘,将三人迎进了?正厅。 动作间,宋远舟注意到了?与苏临镜一同落座的两个?人。虽然不认识林恣慕,但他记得传闻中那个?用一把凤凰伞夺得了?朝光榜第四的异族少女。 没?想到一天之内能见到这么多江湖英才,生怕怠慢了?身后的两位,宋远舟恭敬地问道:“既然苏师姐在这儿,那想必其他两位,一定?是朝光榜上与你?同行之人。” 点了?点头,苏临镜耐心地介绍起了?两人。 看向了?精神?抖擞的玉小茶,苏临镜一转严肃的表情,笑着说道:“这位是自南兰章而来的玉姑娘,玉小茶,这位是” 等?介绍到林恣慕时,苏临镜却收到了?林恣慕眼中的不乐意。 林恣慕不喜与外人多言,那她应该也不愿意让自己讲出她的身份吧。 在林恣慕的眼神?示意下,苏临镜没?有讲明她的来路,只是含糊道:“是后来与我们?结伴的林姑娘,林恣慕。” 好奇地看了?看林恣慕身后的长弩,宋远舟迷迷糊糊地行礼道:“远舟见过玉姑娘,林姑娘!” 玉小茶和苏临镜在这儿了?,那另外两位共同夺魁的人,应该也在弃月城中了?。 抱着一丝能见到榜首的希望,宋远舟挠了?挠头,十分?害羞地问道:“那应该还有两位吧,怎么没?见到她” “们?”字还没?说完,边听到门帘后传来了?两声叩门声。 门帘外被风送来一股淡香,宋远舟看见有人轻轻撩起了?门帘,探进了?身来。 门帘后的光在眼前洒开,转瞬间,宋远舟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位令他心神?一滞的女子。 绿衫雾鬓,身形匀停,一双眼睛比腰间的银剑还要澄亮上几分?,这明明是画上都画不出的人物?,却在此时真真切切地朝他行来。 绿裙摇动间,背后露出了?一角墨蓝来。当宋远舟回过神?,慌乱地收起自己呆愣的目光后,他才蓦然注意到了?背后另外一位蓝衫女子。 那蓝衫女子柳眉星眼,高挑英丽,是一位飒爽佳人,但看他的眼神?却绝对称不上友好。 “打?扰了?” 对眼神?呆滞的宋远舟微微颔首后,易君笙的目光便转向了?苏临镜:“原想着在外面等?,但又怕再麻烦边城司一趟,所以就想着进来告诉苏姑娘,我们?找到客栈了?。” 虽然心中已猜到几分?,但宋远舟还是红着一张脸向苏临镜询问道:“……这二位是” 想起秋望舒的身份不便与外人说,苏临镜便用她的化名介绍道:“这位是夺下榜首的丘朝丘姑娘。” 说完,又指向易君笙道:“这位是与丘姑娘一同夺魁的告水山庄少庄主易君笙。” 明白?了?两人的身份后,宋远舟掩下眼中的起伏,红着脸对两人行礼道:“见,见过丘姑娘和易姑娘。” 想起方才易君笙进门时说的话,他抬起头来,试探性地向两人问起:“方才听易姑娘说,你?们?要找住处是么?” 问是问的几人,但他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易君笙身上。 这样明晃晃的打?量让秋望舒心里涌起些不悦,她不喜欢这些男子看易君笙的眼神?,与其说是对她的欣赏,不如说是带着垂涎的窥探。 抱起了?手臂,秋望舒忍不住向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眯眼道:“不用麻烦了?,方才不是说过我们?已经找到了?么?” 秋望舒的拒绝十分?明显,但宋远舟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那住处条件如何,若是不好的话,我们?也能替你?们?再找一家!” 客栈马马虎虎,但是抱着不想跟这人多言的想法,秋望舒简意赅道:“很好!” 听见“很好”两字,易君笙有些诧异地看向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秋望舒。她的语气很淡,但是看着宋远舟的脸上又写满了?防御与戒备,就像一只面无表情,但是已经默默弓起脊背的……狸花猫,想到了?那个?场景,易君笙忍不住垂下眉眼,悄悄地笑了?笑。 “哦,那,那就好。” 献殷勤的机会被秋望舒挡了?个?彻底,宋远舟失望地搓了?搓手,随即对几人道:“那我,引几位姑娘去见见边城司的其他师兄弟吧,想必他们?也很想见识一下各位的风姿!” 虽然住宿问题自己解决了?,但既然她们?都来到边城司了?,那就顺路见一下其他人吧。点了?点头,苏临镜客气道:“那就麻烦了?。” 在弟子舍找到几位偷闲的师兄后,她们?同样又经历了?一遍这十分?“隆重”的欢迎。 终于,在互相客套了?好几个?来回,客套得太?阳都快落山了?,边城司的众人终于意识到她们?还赶着去住店吃饭呢。 浩浩荡荡地将几人送到了?边城司的牌匾下,边城司那出身紫云剑派,年纪稍长的吴主事笑着向几人邀约道:“明日我们?在醉霄楼设宴,还请几位姑娘一定?要赏光啊!” 这番话他已经说过好多遍了?,苏临镜也只能忍住不耐烦再次点头道:“多谢各位热情招待,我们?明日会准时赴约的。” 还好苏临镜对着外人时不爱笑,不然她的脸都得笑僵。 “好,好,那我们?就恭候几位姑娘大驾光临了?!” 她们?走下楼梯时,秋望舒还从余光中看见宋远舟悄悄地看了?易君笙一眼。 不知道那几个?师兄嬉笑着对他说了?些什么,他那眼神?虽然不舍,但却有十足的期待在里头。 忍下了?心中的不悦,秋望舒沉着一张脸向众人催促道:“天要黑了?,快走吧。” 易君笙也不是没?注意到宋远舟的异样,宋远舟的心思?跟他的眼神?一样直白?,直白?得让她都懒得分?一个?眼神?。 她在意的只是秋望舒那近乎吃味的表情。秋望舒似乎很介意宋远舟看向自己的眼神?,连这会儿走路都要特意走在自己背后。 一丝甜意从心中冒了?出来,易君笙悄悄放慢了?步伐,几乎贴着秋望舒的肩膀,她点头满意道:“嗯,快走吧。” 第076章 醋海翻波 翌日一早, 她们先去拜访了弃月城城主。可惜,她们到了城主的住宅外才得?知城主有事?外出,归期不定, 让她们过几天再来问问。 不过这倒也在她们的意料之中。弃月城城主行踪不定,神秘至极。据武林盟所知,此人虽然表面?上是掌管这边城的城主, 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比泊西?老头还要消息灵通的人。 只是此人做事?全凭心情,听有幸见过这位城主的人说,能?不能?从这位嘴里问到消息, 就看你?合不合人家的眼缘了。 决定过几天再来拜访, 几人带着没有见到城主的遗憾,不情不愿地去赴了那边城司的宴。 醉霄楼上热闹得?很,几人被茶博士引着落座了边城司定下的雅间。 看见易君笙和秋望舒一起进来, 宋远舟脸上露出了几分赧然和窃喜。他害羞地替她们拉开了凳子,摆好了碗筷。上菜后, 吴主事?更?是热心地把?几样特色菜推向了几人。 见几人动了筷子,吴主事?这才满足地坐下和苏临镜寒暄道:“苏姑娘,尊师如今身体可还?好?” 苏临镜点头道:“一切都好,只是师父原本就不爱与他人往来,这几年更?是鲜少与门外走动了。” 乐呵呵地笑了笑,吴主事?肯定道:“看来祝掌门还?是老样子。” 看出苏临镜不是个有架子的人,一个稍显年轻的紫云弟子大着胆子向她问起:“那我们丁掌门, 丁盟主呢, 各位姑娘可有见到?” 出身普通却一步步地走到了掌门, 甚至盟主之位,丁凌泉如今已是不少年轻弟子的骄傲。 想起了丁凌泉和善温柔的模样, 苏临镜认真地回道:“见到了,丁盟主风姿如常,还?是那么亲切。临别宴上也一直嘱托过我们莫要操之过急,拿不到剑册也没关系,总之万事?小心。” 这一听就是丁凌泉才说得?出来的话,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吴主事?回道:“丁盟主还?是那么平易近人,想当年我来边城司前,她才刚刚当上盟主,临别前也是亲自敬了我们几杯。” 话音一转,他又像是想到什么往事?一般感叹道:“不过那会儿……她也真是不容易啊。” 他这句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连埋头苦吃的玉小茶都默默地抬起了头来。 她们虽在临别宴上见到了丁凌泉,但对她的了解也并不算多?,这会儿一听吴主事?说起丁凌泉当年的事?迹,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吴主事?出身紫云剑派,虽说不是内门弟子,但其?实也算丁凌泉的后辈。他本就十分敬仰丁凌泉的为人,所以这会儿提到当年江湖对丁凌泉的非议也很是气愤。 “当年丁盟主登上这紫云剑派掌门之位后,派内和江湖上下对她都颇有微词!” 吴主事?的神情颇为不平,苏临镜好奇道:“丁盟主为人正直,性情温和,他们为何会不满?” 这就要提到当年紫云剑派的派内风波了。 听苏临镜问起,另一名主事?立马来了劲,他似乎比吴主事?还?了解紫云剑派的内情,激动地抬起酒杯道:“你?们想啊,她上有曾经被誉为七侠之首的师姐秋臻,下有掌门的亲儿子,周问行。” “论?剑术她比不过秋臻,论?出身她比不过师弟,又没大本事?,又没好出身,那派内自然就有人不满了。” 听见这人对丁凌泉的评价,秋望舒夹菜的手顿了顿,她不清楚这人嘴里指的“本事?”是什么,但是以她对丁凌泉的了解,丁凌泉只是看起来温柔和顺,但却绝对不是心性不坚,不能?成事?之人。 说到这里,那人又挤眉弄眼地说起了紫云剑派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更?何况,我听说当年在秋臻出事?前,掌门最想要的继承人就是自己的儿子,可惜秋臻太有本事?了,他就是想扶自己的儿子,也没门啊。” “所以,在秋臻因为退婚一事?被他老人家逐出师门后,他才敢慢慢地扶持起自己的儿子。” 可惜啊,即便没了秋臻,掌门的儿子也还?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叹了一口气,那人啧啧摇头道:“那谁料扶到最后,儿子还?先他一步去了,几个大弟子只剩二师姐丁凌泉和三师妹素华南了,那素华南毕竟是蓬莱岛岛主之女,人迟早是要回去的,最后这掌门之位就还?是落到了丁凌泉头上。” 虽然在讲丁凌泉,可是方才这一番话里,也提到了好几次秋臻。苏临镜几人尊重秋望舒,秋望舒不想说,那她们也不会问秋臻的事?情。 这会儿,见不知情的人当着秋望舒的面?提起秋臻 ,几人一时也紧张了起来,就生怕这些人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 易君笙也悄悄地转过眼去,观察着秋望舒面?上的神情。 注意到易君笙看过来的眼神,秋望舒手指在筷子上点了点,悄悄地示意易君笙她没关系。 关于秋臻的好事?坏事?她都听过太多?了,所以,她也只是在听到“冲撞掌门”几个字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后便权当耳旁风。 吴主事?也听出了方才那人话里的意思,他最后一句,不就暗讽丁凌泉走到今天,靠的都是运气好么。 没好气地放下了酒杯,吴主事?不悦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丁盟主早年下山游历时,也尽心尽力地惩奸除恶,甚至还?继承了秋臻师姐的风范,在秦州挑落了近百名水匪呢!” 怕在饭桌上闹个不愉快,让苏临镜几人看笑话,方才出声?的人也赶忙妥协道:“是,是,我没说你?们丁盟主不尽心尽力,我只是说她运气好而已。” “她要是不尽心尽力,又怎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家呢?” 说到成家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瞬间堆满了让人不适的笑容。“丁盟主是让我等心悦诚服之辈,但要论?飒爽风姿,我还?是更?佩服几位姑娘。年纪轻轻,便能?在群英赛中拔得?头筹,实是令我等佩服。” “只是,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 将话头转向秋望舒几人,他轻佻地问出了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几位姑娘,可有婚配?” 在中都时就总有多?嘴之人旁敲侧击,甚至敲到了她师父那里。苏临镜好不容易借着这次西?行喘了一口气,结果又在这里被问起了令人心烦的事?情。 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苏临镜冷声?道:“并未。” 闻言,这人摇了摇头,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可惜了”。倒不是说他没听出苏临镜话中的反感,主要是他想问的人,本来就不是苏临镜。 他这话可不是替自己问的,而是……替他们那连话都不敢搭的宋师弟说的。 昨日秋望舒他们造访时,边城司的众人就注意到了宋远舟的异样。易君笙都走出好久了,宋远舟还?站在门槛边出神,看他那样子,是连心都跟着人一起走了。 想着这愣头青好不容易开一回窍,他这个做前辈的自然得?替他旁敲侧击一下,不然也枉为前辈了不是。 在边城司众人揶揄的目光下,这人清了清嗓子,将目光投向了他真正的目标——易君笙。 “那,那易少庄主呢,可有心悦的男子?” 从他突然提起婚配二字时,易君笙便猜到了他会问起自己。 只不过在听到“男子”二字时,她还?是忍不住挑起了眉头,颇为好笑地回了一句:“没有” 这几人是个蠢的,只听到了“没有”二字,却听不出易君笙语气中的讥讽。 “哎哟,那,那是太好了!” 一边拍着掌,那人一边向宋远舟使?起了眼色。 “正好……我们这宋师弟,昨天就吵着说有问题要问问少庄主。” 这人显然是喝上头了,满心都是替宋远舟来搭这红线,一点都没意识到凭他们的身份,根本都没资格同易君笙说这番冒犯的话。 笑着拉起了涨红了脸的宋远舟,那人起哄道:“要是没有的话,那我们这宋师弟可就得?好好问问了。” 宋远舟才刚因为易君笙的回复而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又被几个前辈撺掇着去问易君笙那羞人的问题。 在苏临镜几人看过来的目光中,他不由得?涨红了一张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他这些前辈立志是要让他现这个眼了。 边城司的人你?一下我一下地吵着,最后竟生生地把?人拽了起来。 在众人的起哄声?,宋远舟终于鼓起了勇气看向了易君笙。局促不安地握紧了拳头,宋远舟磕磕绊绊地问道:“那,那远舟能?不能?再冒昧问问,易姑娘属意什么样的男子?” 做什么呢这是? 就算玉小茶再迟钝,她也看出这一桌人怀的是什么不干不净的心思了。 呸,且不说少庄主人有没有那个心思,就说宋远舟和这桌人那个庸俗样,又凭什么上赶着给少庄主保媒拉纤? 玉小茶刚打算开口,就被一旁白眼要翻上天的林恣慕抢了个先。不耐地磕了一下水杯,林恣慕再也忍不住地皱眉道:“觉得?冒昧那就不该问。” 被林恣慕这么一呛,宋远舟刚刚鼓起的勇气又吓灭了一大半。意识到自己问得?是有些不妥,他涨红了脸地回道:“哦,是,是抱歉” 可是,他是真心倾慕易君笙,不是什么登徒子想要拿她开玩笑,轻薄于她。 怕易君笙误会自己,也怕秋望舒她们觉得?他失礼,于是宋远舟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远舟并无冒犯之意,是,是因为群英赛时,远舟便听到了江湖上下对少庄主的褒奖……” 怕又冒犯了易君笙,他连易姑娘都不敢叫了,也跟主事?一起喊起了少庄主。 “江湖上下都说少庄主天人之恣,风骨独绝,昨日一见,我才知道少庄主比传言中更?,更?……” 更?什么? 更?令人难忘? 捏着筷子抬起眼皮来,秋望舒压着胸中一股怒气,紧蹙着眉头看向了桌上这群男子。 宋远舟满脸通红,旁边师兄又一个劲地催促着他。 “说呀”“说呀” 筷子几乎都要被她掰断了,秋望舒心想,他们要宋远舟说什么,说他有多?么倾慕易君笙,说他有多?么期望能?攀上易君笙的高?枝。 将嘴唇抿得?失去了血色,秋望舒再也控制不住对宋远舟的厌恶。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觉得?易君笙以后会与谁婚配,又凭什么觉得?宋远舟这样的男子,足以与易君笙相?配? 对秋望舒的怒气毫无察觉,在师兄们的鼓励下,宋远舟紧闭起了眼睛,紧张地吐出了剩下的话:“更?具风姿,所以我就想” 说到“想”时,突然,一道凳子拖过地板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宋远舟的话语。 惊恐地看过去,只见秋望舒滕然站起,原本清秀的脸上写?满了阴沉。她将筷子按在碗边,像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地说道:“抱歉,我身体不适,先失陪了。” 说完,她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打开门便朝外走出去了。 门被拍上的声?音在宋远舟耳后响起,宋远舟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反应不过来似的呐呐道:“哦,哦,好”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惹急了秋望舒,边城司的男子面?面?相?觑了半晌,也想不出来原因。 最后,在吴主事?准备出来打圆场前,易君笙却蓦然张开了口,平静地回道:“多?谢各位美意。” 她抬起了眼皮,却没有看向宋远舟,而是看向了秋望舒方才丢在桌上的筷子。筷子上那几道不太平整的指痕,昭示着方才秋望舒遮盖不住的怒气。 她是该早些说的,若她早些说清楚,秋望舒也不用这么生气,甚至气到菜都没吃几口就愤然离席。 将眼神从那双筷子上收回,易君笙抬起头来看向了桌上方才还?在起哄的人。 语气还?似往常一般平静,但此时易君笙眼中却有更?为疏离的寒光:“我并未婚配,不是因为家师不在,无人替我操办,而是因为” 眼前浮现出秋望舒方才面?上的愠怒,易君笙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我早已有了想要与之同归,一起去过些寻常日子的” “人”字还?未说完,刚阖上的门又在“哐当”一声?再次打开。方才风风火火冲出门的人突然又折返回来。在易君笙诧异的目光中,不由分说地捞起了她的手臂,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寒声?道:“她也不适,也失陪了。” 说着,便将易君笙拉出了雅间。 她走得?极快,还?没等众人看清,那门便又一次在“嘭”的一声?中重重地阖上。他们最后看见的,也只是易君笙曳过门框的一角绿裙。 雅间外,她们跑了一路,也听了一路的嘈杂人声?。绕过了身边的脚步声?和两旁的推杯换盏声?,秋望舒拽着她,逃也似地跑下了一层层楼梯。 她们跑出醉霄楼时,时间才更?过正午。初冬的暖阳照在她们交叠的手上,而易君笙也就这样毫不挣扎地任由秋望舒拽着她朝前跑去。 足足跑出了一条街后,秋望舒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可能?是她脸色太糟,也有可能?是她拉易君笙拉的太紧,路上陆续有人向她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可即便被旁人这样盯着,她也不想松手,她总觉得?,如果自己松开手,也许她就会松开自己好不容易才积蓄起来的勇气。 她好不容易,才有想握住什么东西?的勇气。 悄悄地回握住了秋望舒,易君笙定定地看着秋望舒的侧脸,扬起了一个窃喜而满足的笑容。 即便眼角眉梢都漫上了笑意,可易君笙却还?装模作样地问她:“秋姑娘,我们把?小玉她们独自留下,是不是不太好?” 秋望舒没有回头,可易君笙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不悦地捏了捏,“那我把?少庄主留在那儿,任由他们起哄就好么?” 闻言,易君笙眼中的流光更?甚。 如果真是她说的那样,那她把?自己拽出来就好了,为什么到现在还?紧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呢? 如果秋望舒不说清楚的话,自己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向秋望舒走近了一步,易君笙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他们起哄,是因为看出了宋远舟的心思,想帮着他来探探我的口风。” “那秋姑娘生气是为什么?” 扣紧了秋望舒的手,易君笙固执地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闪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是气他们起哄,还?是气宋远舟对我怀的那般心思?” 第077章 并非殊途 闻言, 秋望舒神情一滞。 她这不是都清楚么?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 短暂的愣怔后,秋望舒有些羞恼地反问道:“那少庄主呢?” “你又为什么在意我生什么气??” 这一次,易君笙的回答十分直接:“因为对我而?言, 秋姑娘是十分重要的人。” 沉默了一瞬,秋望舒闷声问她:“……比你那日?说?的,你一直等的人, 还要重要么?” 听到这句,易君笙先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后便笑了起来。 “秋姑娘就不问问,我说?的到底是谁么?” 秋望舒含糊地拒绝道:“不问, 总之……是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盯着?秋望舒垂下的面庞, 易君笙沉默了几瞬,缓缓问她:“那为何这人不能是你呢?” 诧异地抬起头来,秋望舒下意识反驳她:“我什么时候让你等过?” “一直啊, 我一直都在等秋姑娘……” 说?着?,易君笙又朝前走了一步。两人靠得很近, 近得秋望舒都能从易君笙眼中看见双唇紧抿的自己。 定定着?秋望舒面上的神色变化,易君笙轻轻地续上了方才那句:“等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看我,又把我放在你心中的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秋望舒神色中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她把易君笙当做是什么人?默契的同伴,势均力敌的好友? 不……这些都不够贴切。 船上的暧昧烛影,共枕时的心跳如雷,不会有人对同伴和好友有这些羞于启齿的反应。 沉思了半晌后, 秋望舒才小心地开口?回答了她:“你我的身份, 天差地别。” “我是罪侠之女, 你是肩负重任的少庄主。” 她这般开口?,易君笙几乎以为她又要回避, 或者要下意识将自己推远。她甚至都做好了打断秋望舒的准备,可是她还没开口?,秋望舒的话锋就突然一转。 “但我并不觉得……你我殊途。” 话语间?,秋望舒看向易君笙的目光慢慢变得坦然而?柔和。 在这样的注视下,易君笙心中的万千话语,竟突然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只能随着?杂乱无章的心跳,被牢牢地按在胸口?。 看着?因她这一句话而?楞在原地的易君笙,秋望舒只觉得心中有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冲动,催促着?她说?出所有压在心底的话。 她想,易君笙对她而?言,是非常特别的,能与她互相理解的人。 “之前……我问你为什么帮我时,你的回答是,没有理由。” 想起了拆孔明锁时易君笙那近乎执拗的神情,秋望舒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我并不觉得是真的没有理由。” “就像一开始我来这一趟不只是为了胜秋风一样,我也并不觉得你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给告水山庄正个名?。” “可是当日?,你不问我拿到胜秋风要做什么,那现在,我也不会问你,你来一趟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理清了两人的关系,秋望舒话语中也多?了些坚定,“虽然你我对彼此都有所隐瞒,可是很奇怪,我却觉得你是能理解我的人,所以……我觉得,你我并不殊途。” 并不殊途…… 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易君笙看向秋望舒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她说?得这般坦荡,可为什么自己还觉得不满足呢? 明明她都说?了,自己是能理解她的人,可为什么自己心里?那不知羞耻的渴慕,不仅没有半分消退,反而?因为她这番话,愈发躁动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不甘心,只做她说?的这个,仅仅只是“理解”和“帮助”她的人。 根本分不清自己这叫固执还是贪婪了,易君笙听到自己得寸进尺地问道:“既然你我并不殊途” “那一切结束后,你是否愿意,带着?更星剑,陪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似乎已经猜到她说?的是什么地方,秋望舒屏住了呼吸,缓缓地问她:“什么地方?” 易君笙一字一顿地回道:“告水山庄。” “轰”的一声,秋望舒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胸中的鼓噪声越来越嘈杂,秋望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她记性不算差,所以她清楚地记得易君笙那句“我想在一切结束后,把我一直在等的一个人,带回告水山庄去,让她在我身边过一些……晚上不用做噩梦的日?子。” 她怕她听错了易君笙的意思。 可她更怕这话就是她想的那样,因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也许,没有再细想下去的勇气?。 避开了易君笙的眼神,秋望舒心中乱成了一团。 正不知如何作答时,背后却传来了凉飕飕的一句。 “把我们丢在那儿,你们俩倒是逍遥。” 秋望舒一回头,就看见脸上写?满了“不爽”二字的林恣慕。 两人离席后,林恣慕她们也坐不住了。瞟了一眼被师兄围在中间?安慰的宋远舟,林恣慕干脆地站起身来,一手?拎起两颊鼓鼓的玉小茶,另一手?拽住欲言又止的苏临镜,对着?吴主事丢下一句:“多?谢款待,但既然大家都没空吃了,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便拖着?两人扬长而?去。 出来后,她们找了半天,才找到围在一起说?腻歪话的两人。 又没吃饱,又被饭桌上的人扫了兴,玉小茶从林恣慕身后闪出,也有样学?样地对两人埋怨道:“就是,你们走的时候,就不能顺手?把我们一起捎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抱臂站着?,看着?就跟两尊金刚在审问秋望舒似的。 想起一开始也是自己提议去边城司,这才惹来了这桌酒席,苏临镜咳了一声,打圆场道:“我看大家都没怎么动筷,不如我们一起,去哪儿找点小吃吧?” 这句话倒是顺了林恣慕和玉小茶的心意,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两人没好气?地看着?秋望舒和易君笙,齐声道:“应该的,饭钱算她俩的!” 闻言,易君笙笑眯眯地答应道:“好啊,算我的。” 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林恣慕还楞了一愣,随后颇为不爽地小声道:“早知道就说?再找一家酒楼了……” 不带一丝趁火打劫的愧疚,林恣慕和玉小茶转过头去拔腿就朝着?有饭香味的街道行去。 两人在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秋望舒收拾好复杂的心思,在后面悄悄地对易君笙耳语道:“待会儿结账也算我一半……”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易君笙垂下袖子悄悄盖住和秋望舒交握的手?,颇为郑重地对秋望舒点了点头。 …… 翌日?,几人原本打算今天再去一次弃月城城主的住宅,但等要用早饭时,却发现少庄主竟一反常态地没有出门。 敲响了易君笙的门后,看见的却是半披着?外衫的人影。 “抱歉,我今日?恐怕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听出了她声音里?不怎么有精神,苏临镜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少庄主?” 拢了拢肩上的外衫,易君笙答道:“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现在头有些晕。” 一听都头晕了,玉小茶赶忙劝道:“啊,那你快躺下再睡会儿!” “嗯,我会的,你们快去吧,不用担心。” 虽然易君笙说?着?不用担心,但秋望舒不可能真的丢下她就这么出去。 皱起了眉头,秋望舒对几人道:“你们先去吧,我陪她去趟医馆。” 知道秋望舒是担心自己,但自己只是没休息好,不是喘疾发作,没有必要去一趟医馆。对秋望舒笑了笑,易君笙无奈地推辞道:“秋姑娘,真的不用。只是小问题,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见秋望舒还不放心,易君笙连忙保证道:“我不会勉强自己的,要是明日?还这样,我再来麻烦你就是了。” 趁易君笙说?话的时间?,秋望舒捞起她的手?便探了探她的脉搏,见脉搏与往日?无异,这才相信了她的话。 “那你要好好休息。” 交代完这句,看着?易君笙躺回了床上,秋望舒才替她关上了门,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几人朝楼下去。 可等她迈下一截木梯,担忧地朝易君笙门口?看去时,却看见了一点模糊的绿影,在走廊尽头闪过。 若是旁人看见了,肯定怀疑自己的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可秋望舒的眼神从来不会出错,她清楚的知道,即便再模糊,那闪过的也应该是一个习武之人。 害怕这是在仁远村时,灭了言益灵口?的宵小之辈。秋望舒紧张地追了过去,可是她检查了几遍,走廊尽头除了一扇紧闭的木窗外,什么都没有。 不死心地推开木窗,可这一次,展现在她眼前的,除了温暖的日?光外,仍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影。 深绿的衣衫…… 回想着?方才那人一闪而?过的身影,秋望舒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想,这在她们离开后才闪过的人,会不会与突然决定不出门的易君笙有关。 心中的担忧渐渐浓烈,秋望舒迟疑地走到了易君笙门边,犹豫地抬起了手?。 犹豫再三后,她还是敲开了易君笙的门。 看见折返回来的秋望舒,易君笙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偷偷地扫过易君笙房中,见房中无外人的痕迹,她的惊丛剑也好好地放在枕边,秋望舒这才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扯谎道:“你……真的不用我留下陪你么?” 看她颇为不自在地问出这一句,易君笙拢住了外衫,也装作苦恼地样子回道:“秋姑娘这样,我倒是真的舍不得你出去了。” 那,那要不自己就不去了? 一方面是担心那冲自己来的人会暗害易君笙,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易君笙没人照顾。犹豫不决间?,楼下却突然传来了玉小茶中气?十足的一声催促:“阿望——!” 听到了这声催促,秋望舒为难地看向了易君笙,可这一看,却蓦然触到了易君笙笑意之下的揣摩。 虽然嘴上说?着?舍不得,可是易君笙也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请自己进去。 定定地看着?易君笙眼中不够纯粹的笑意,秋望舒突然反应了过来,易君笙清楚自己折返的目的不是真的来问她自己一人有没有问题。 秋望舒愣愣地想,她是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若她打定主意要瞒我什么,我肯定是什么问不出来的。 ……只要她没事就行,至于她想要隐瞒自己的事,自己都不会多?过问。 看易君笙神色如常,秋望舒于是将眼神从人背后收回,“那我走了。” “嗯,秋姑娘放心去吧,我就在客栈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得了她这句允准,秋望舒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半信半疑地离开了易君笙门前。 这次,在秋望舒的脚步声彻底离开后,易君笙的窗外才跳下一个深绿的身影来。 谨慎地拉下了面巾,这人露出一双满是锐劲的眼睛,低头对易君笙道:“抱歉,少庄主。属下一时大意,差点被人发现。” 不是差点,是已经被发现了。 “无事” 敛去面对秋望舒时的温柔,易君笙转过头来,看着?她手?上的信封问道:“是有消息了么?” “是,少庄主,我们找到赤面鬼医了。” 赤面鬼医,江湖上真正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有许多?人都在找赤面鬼医的踪迹,可是易君笙却绝对不能让有心之人知道,找寻赤面鬼医的人中,也有她自己。 扫过信上的内容后,易君笙折起了信纸,淡淡地回道:“既然找到了,就把人带过来吧。” 话语间?,她点燃了烛灯,将信纸置于烛灯之上。 淡淡的焦味从烛焰中传来,易君笙松开最?后一角信纸,神色不明地看向了对面的人:“辛苦你再跑一趟了,司遥。” 原来,此人正是当年在濮州暗巷中,和云照雪一起接走易君笙的人。 点了点头,司遥恭敬地回了一声:“是”。 第078章 西疆旧事 这一次, 几人?虽然还是没见到城主,但却得到了门主会于辜月节前两天回到弃月城的消息。 也就是说,再?过两天, 她们就能见到城主了。 抱着有些期待的心情,几人?坐在茶棚中,商量着?要不偷个闲, 过完辜月节再?走?。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等苏临镜同?意,苏临镜拍了?这个板,那她们也就能在这儿赏赏花, 过个节。 想着?也就耽误个一两天, 于是苏临镜点了?点头,默默地同?意了?。 于是这会儿,几人?便打算现在茶棚中休息一会儿, 然后将这个消息和餐点一起打包回去?给?易君笙。 她们刚喝下几口茶,茶棚里?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 玉小茶只看见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在几个茶客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身松垮垮的长袍,蓄着?白?胡,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玉小茶本以?为他会掏出个拂尘或者法器来,结果在她好奇的目光中,这老者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折扇和木条来来。 斜了?一眼老者桌上的醒木,林恣慕放下了?茶杯,悠悠道:“说书人?啊。” 玉小茶只听她姐跟她说过中原有人?能把故事讲得比话本还好听, 结果没想到, 今天还能亲眼见着?。 小二欣喜地给?这说书先生上了?一盏茶, 刚刚起哄的茶客们也颇有兴致地落了?座。看听众都瞪直了?眼睛,老人?也就不打算让人?多等了?。慢悠悠地捋了?一把无比顺滑的胡子, 说书先生眼睛一眯,醒木一拍,朗声开场:“上回书说到那钰龙神教?教?主呼延灼携十二护法,在一夜间灭了?青临门满门。” 此话一出,方才还叫好的茶客立马拉下了?脸不悦道:“听过好多遍了?,来点新的!” “咳咳咳……” 刚刚还恭恭敬敬的,这会儿一听讲青临门就不给?人?面子了?。 不过上回这些茶客就嚷嚷着?要听点别的了?,说哪怕讲七侠那老掉牙的故事也好过这无趣的正邪之战。 无奈地咳了?几声,说书先生妥协道:“行行行,那这回啊,咱们就讲点中都武林的风月趣事。” 闻言,玉小茶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道:“还有这回事呢?” 苏临镜也不知道他要讲什么,不过……要说武林中与风月事沾边的侠客,她倒是想到了?七侠中的一位。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老者开了?扇,揭晓了?谜底:“讲讲你们最?好奇的,告水山庄前任庄主,七侠之中位列第三的云照雪,和那钰龙神教?妖女阿曼苏的故事。” 听了?这几个字,除了?秋望舒几人?外,在座众人?都兴奋得坐不住了?。 “告水山庄前任庄主” 磕磕绊绊地复述了?一遍,玉小茶目瞪口呆道:“这,这是,少庄主的” 看玉小茶惊得舌头都捋不直了?,林恣慕“好心”回答道:“是她师君。” “少庄主的师君,和魔教?妖女?”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玉小茶震惊道:“这,这” “这,这如果是真?的话……” 惊呆的神色慢慢变为兴奋和好奇,玉小茶压低了?声音道:“那,也太?刺激了?吧!” 扫了?一眼皱眉的秋望舒,林恣慕没好气地在心中道,如果玉小茶这双眼睛好使一点,她就能发现,还有更刺激的在自己身边。 见这老人?说出的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名字,苏临镜认真?地对玉小茶解释道:“当年我确实见过各派掌门审问云师君,但……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说到底,也只有云师君和阿曼苏清楚。” 也是,万一是些人?胡编乱造的呢? 点了?点头,玉小茶正襟危坐道:“也是,那我好好听听,可不能让这人?随意抹黑人?云师君。” 座中的兴奋声渐渐弱了?下来,说书先生按住了?醒木,先讲起了?云照雪之所以?和阿曼苏相遇的原因。 “且说这二十年前,告水山庄庄主易闻英在诞下一女后,撒手人?寰,将告水山庄和自己的女儿一并托付给?了?师妹云照雪。” “由于早产,这易闻英之女身体孱弱,年至五岁还缠绵病榻,无力拿起母亲的惊丛剑。” “当时有郎中预言,此女身负怪病,甚至可能活不过十岁。” 被“怪病”二字吸引了?注意,回想起在百影门洞底时易君笙那探不到一丝内力的脉息,秋望舒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原以?为这不过是知道些传言的说书人?,可现在看来,这说书人?说不定知道的都比自己多。 花里?胡哨地摇着?扇子,说书先生眯眼继续道:“为了?不辜负师姐的嘱托,云照雪是四海求医,到处问药,最?终便问到了?,在距离这弃月城百里?外的钰龙神教?内,有一味只有那妖女阿曼苏才能制的,专治这怪病的神药。” “眼见徒儿已经接近那预言中的十岁,但病情却没有半分的好转,这云照雪只能下定,只身前往那堪称龙潭虎穴的钰龙神教?。” “潜入钰龙神教?后,云照雪扮作侍女,溜进了?阿曼苏的卧房里?。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云照雪打开屋门的一瞬间,便撞见了?一个睡眼朦胧的异族美人?! 将扇子在手边一碰,老者扬起眉毛道:“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房中午憩的阿曼苏!” 听到阿曼苏终于出场了?,周围茶客露出了?垂涎的表情,“那,那阿曼苏到底长什么样!” 这美人?的模样么,自然是要细细讲与座下众人?听的。 喝下一口茶,老人?得意地开口继续,“云照雪已是武林出了?名的仙人?之姿了?,可那阿曼苏长得更是……天姿国色。” 故意顿了?顿,老人?看着?被吊足了?胃口的茶客,摇头感?叹道:“发凝雪,桃李面,眉下一双琉璃眼。传说阿曼苏是红石崖的银狐所化,所以?常人?只消看她一眼,便能被那双绿眸勾得三魂都去?了?两魄。” 听了?这几句,在场众人?都恨不得能回到当年去?一睹美人?玉颜。可惜了?,钰龙神教?早已覆灭,阿曼苏也早没了?踪迹,他们就是想看,也没这机会了?。 失望地叹了?一口,众人?托着?腮继续听老人?说这故事:“接近阿曼苏后,云照雪却发现,这阿曼苏和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妖女大有不同?。” “传闻中阿曼苏利用邪蛊杀人?,可实际上啊云照雪发现阿曼苏不过是个身世凄惨,为钰龙神教?教?主掌控的孤女。” “知道了?她的身世后,云照雪先是动了?恻隐之心,渐渐地,又对这柔弱的妖女动了?真?心。” “一个是凛若冰霜的正道侠女,一个是看似妖冶实则天真?娇媚的妖女。” “这样原本水火不相容的两人?,却在那阿曼苏那小小的院子里?,生出了?绵绵情意。” “于是,在那些护法再?次要阿曼苏杀人?时,云照雪拔出了?追雪剑,带着?阿曼苏逃出了?钰龙神教?,过了?一段寻常甜蜜的乡野生活。” 讲着?讲着?,老人?好似自己都入了?境,竟望着?茶棚出了?神,“那时,正逢新春,白?日?里?,两人?悄悄去?山下买阿曼苏爱吃的东西和年货,到了?夜里?两人?共倚窗下,看山下的万家?灯火,赏窗外的百里?寒梅。” “……他怎么知道?” 玉小茶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可听到这句时却嘟哝着?对苏临镜耳语道:“讲得跟他在场似的……” 苏临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听这老人?话音一转,讲起了?分别:“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钰龙神教?的教?主便练成了?血蛊神功,意图攻进中原武林,抢夺《息缘剑法》。” “收到钰龙神教?教?主下的战帖后,中原武林大为紧张,急召各派掌门入中都,商量退敌之术。” “中原的急召加上徒儿的病情,云照雪这才不得不离开阿曼苏,回到了?告水山庄中。” 说到这儿,老人?合起了?扇子,摇头正色道:“可这一回去?她才发现,阿曼苏原来一直都在骗她。” 茶客一口茶水差点惊得喷出来,纷纷出声问道;“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现的!” “云照雪如约前往中都与各派抗敌,虽然过程多有艰辛,但最?后还是将钰龙神教?的教?主和护法打回了?西疆。” “可是,就在中都武林整装齐发,准备前往西疆剿灭钰龙神教?时,他们却发现,钰龙神教?竟然提前得知了?这一消息,并且还企图绑走?青临门掌门独女作人?质。” “虽然钰龙神教?没能得逞,但青临门的探子,却在这一夜截获了?云照雪写给?阿曼苏的书信。” “拆开一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云照雪其实一直在向阿曼苏泄露各派的动向。” “大惊之下,几位掌门联手将云照雪带来惊澜台上问审。” “这不审不知道,一审呐才发现,云照雪印堂发黑,神色怪异。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云照雪原来中了?阿曼苏的蛊,而且啊,还不是普通的蛊!” “阿曼苏贵为掌管教?众的司傩,从来不是什么柔弱的孤苦女子,而是真?正掌控这钰龙神教?的人?!” “她不仅用蛊控制住了?教?主和教?众,还在看到云照雪的一开始,就给?云照雪下了?一味……情蛊。” 听到这惊人?的转折,茶客们一拍脑袋,纷纷惊奇道:“啊,怪不得云照雪会爱上她!” 闭眼点了?点头,老人?手抚折扇,声音中有不忍。 “在她和云照雪相处的日?子里?,她不仅利用云照雪对付没被自己掌控的护法,还在云照雪情蛊发作后,利用她的真?心盗取中原各派的消息!” “悲痛万分之下,云照雪竟走?火入魔,打伤了?在场的各派侠士,提起剑便匆匆赶往钰龙神教?。” 讲到故事高/潮,老人?抖动起了?手上的扇子,激动地继续道:“一路上她跑死了?两匹马,就是为了?亲手用追雪剑与阿曼苏做个了?断!” “然后呢,然后呢!” 在众人?激动的追问中,老人?却吐出了?一口气,抚平了?激动地心绪,老人?睁开眼睛,面色沉重地吐出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不容易说到这儿,他却说下回分解,茶客纷纷掏出了?自己手边的瓜子壳和果皮,抗议道:“分解个屁,你赶紧说完啊,云照雪最?后到底杀没杀阿曼苏!” 心虚地挡住了?脸,害怕真?被这些茶客围攻,老人?只能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咳,其实这二人?的结局有不少说法。” “有人?说云照雪一剑杀死阿曼苏后,带着?阿曼苏的尸身一起坠下了?山崖。” “但也有人?说,最?后云照雪也没舍得杀阿曼苏,她只是挑断了?阿曼苏的手脚筋,将她带回了?她们当年住过的山间小屋中,从此再?也不问世事。” 怎么这结尾还不确定呢,瞪圆了?眼睛,几个茶客喝问道:“这,说来说去?,敢情你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啊!” “咳咳,并非如此” 老人?被这句呛得咳了?几声,随即心虚地解释道:“只是与钰龙神教?一战后,就再?无人?见过这两人?。” “所以?,说是殉情或者隐居山林都行么!” 行了?,就是这说书人?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扫兴地摆了?摆手,茶客纷纷不屑道:“哎呀,散了?散了?,他就是自己不知道,还想糊弄我们!” 茶客散的差不多后,那说书先生也拿着?自己的东西心虚地朝外走?了?。 看着?说书先生的背影,玉小茶呐呐道:“那,那这要是真?的话” “那少庄主岂不是很早就没了?师君?” “身体又不好,又,又要操劳” 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秋望舒,玉小茶迟疑地问道:“那她是不是……很辛苦啊?” 说完,却见面前的人?突然站起,朝外走?去?。 诧异地看着?追着?说书先生去?的秋望舒,玉小茶着?急道:“诶,阿望,你往哪儿去??” 在茶棚拐角被秋望舒拦住时,说书先生挡住头讨饶道:“不是,不是,我真?不知道结局啊。” 苏临镜脚程快,几步追上来拦住了?面色不虞的秋望舒,替她开口问道:“这位老先生,我想问问,你是如何得知这故事的?” 听她们要问着?故事来源,说书先生放下了?手,神色闪躲地回答道:“从一位友人?那儿听到的。” 友人??那这友人?够神通广大的。 苏临镜疑惑道:“什么友人?既知道钰龙神教?的内情,又知道武林盟当年只有掌门参与的审讯?” 说书先生虽然挺起了?腰板,可嘴上却仍旧含糊其辞:“这友人?也算半个武林中人?,往来于西疆和中都之间,知道点武林内情也不奇怪。” “是么?” 盯着?说书先生慌张的神色,秋望舒逼问道:“这内情也包括只有云照雪才清楚的,她徒儿的病情么?” 江湖上下都说告水山庄少庄主身体孱弱,但从来没人?准确地说出这到底是是什么病。可是今天是这老头张口就能说出“怪病”二字。 即便是瞎说,这老头也一定有如此瞎编的依据。 额上流下汗来,怕她们知道实情后到处乱讲败坏自己的名声,说书先生大着?胆子朝旁边溜去?。 见他要逃,秋望舒拔出了?剑,便用剑鞘拦住了?他。沉下了?脸来,秋望舒逼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何人?那里?听说的这些事情?” 看见了?秋望舒的剑,说书先生惊恐地求饶道:“女侠饶命!” 这下,他识时务地说出了?实情:“我,我是从五年前遇到的一个女子那儿听到的这个故事。” “她,她说她身无分文,我就请她,喝了?一壶茶。” 五年前遇到女子? 皱起了?眉头,秋望舒问道:“她长什么模样?” “她……她当时以?面纱遮面,但是喝茶时,我却看见,她,她” 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老人?磕磕绊绊地讲起:“发凝霜,桃花面,一双琉璃眼……她,她告诉我她和阿曼苏有九分相像。” 听清了?这句话,几人?心中一惊。 五年前遇到的女子,和阿曼苏有九分相似的长相……结合老人?方才说起的结局,这看起来,简直就是阿曼苏本人?。 可这要是阿曼苏本人?,怎么会不知道故事的结尾呢。狐疑地看着?老人?,林恣慕追问道:“那她,难道没告诉你结局么?” 想到这里?,老人?心里?就一阵唏嘘,“她只说谢谢我的茶,她要回去?了?。等我再?想起来追问时,她人?就已经不见了?。” 琢磨着?他话中的真?假,秋望舒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件事情:“那她可有告诉你,云照雪要求的药,究竟治的是什么病?” 第079章 香雪花结 回去的路上, 想着那说书先生最后的话,秋望舒心事重重地低着头。 回头看了好几次秋望舒,苏临镜最终还是默默地走到她身?边道:“秋姑娘, 如果担心的话,就去问问少庄主吧。” ……可她应该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件事吧。 喘疾发作时,易君笙的反应就是下意识去遮掩, 不希望自己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那现在,应该更不希望自己知道喘疾以外的事情。 欲言又止地抬起了头,秋望舒的话头却突然被旁边的商贩打断。 一个笑眼弯弯的摊主凑到秋望舒旁边,看见四个姑娘聚在一起, 摊主开心地对秋望舒说道:“姑娘, 买一个花结吧,辜月节上能派上用场呢!” 那花结是用白色的香雪草编成?的,绳结是柔嫩的绿色, 上面缀着素白的花瓣,看着像是辜月节上戴着应景的饰物。 觉得自己用不着, 秋望舒回绝道:“不用,我不戴饰物。” 看秋望舒回得这么干脆,摊主就知道她肯定不知道这花结的用处。 “诶,这不是买给自己的。” 摊主笑着解释道:“辜月节的传统,是在万千盏祈愿灯升空时,将这香雪草编成?的花结,戴在心爱之人的手上。” 眼神转到秋望舒身?旁的三人身?上, 摊主揶揄道:“几位姑娘生得这般好, 难道没?有?想赠与的心上人么?” 心, 心上人…… 她说起这几个字时,秋望舒的心底好像被轻轻抓了一把似的, 竟鬼使神差地描绘起摊主说的那幅画面。 花色柔白,花环不掺一丝杂色,她也只能想到这串花结,出现在一个人的手上。 当花结垂到青绿色的袖边时,那人应该用一双纤长的手托起了祈愿灯,然后,用那轻得拢在雾气?中的声音说:“我等?你很久了。” 这幻影真实得让她心慌不已,秋望舒的手轻轻地一颤,那串花结竟然就这么被她的指尖勾了下来。 反应过来后,摊主莞尔一笑,“看来姑娘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那就把这花结带走吧。” …… 关于这花结要送给谁,玉小茶问了秋望舒一路,但她都愣是金口紧闭一字未露,玉小茶也只能遗憾地放过了她。 距离客栈不远的转角处,苏临镜回头,颇为疑惑地问十步外的秋望舒:“秋姑娘,是不舒服么,怎么走得那么慢?” 回头看了一眼,林恣慕也忍不住揶揄道:“你再?说几句,她连客栈门都不敢进了。” 啊?这是为什么? 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玉小茶认真发问:“为什么?她要送的人难道在咱们客栈里?” “咳咳咳咳咳咳” 秋望舒本来要开口解释的,结果听了玉小茶这一句,愣是呛到了自己。 好不容易喘顺了气?,秋望舒抬着一张咳红的脸辩解道:“是因为摊主盛情难却,我才?会买的。” 满脸都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林恣慕摆了摆手,放过了秋望舒,“行了,都到客栈门口了,就别磨蹭了。” 说着,就大步朝客栈走去。 几步迈上了台阶,林恣慕刚要抬脚,却像看见了什么人似的,停在了门槛边。 玉小茶还围着秋望舒问呢,见林恣慕停在了客堂门口,她赶忙凑上前去。 “做什么?” 好奇地往前伸了个脑袋,等?玉小茶看清林恣慕客堂中的人时,脸上的好奇却变成?了嫌弃。 “宋远舟?” 一张脸都皱了起来,玉小茶烦躁道:“他来干嘛?” 宋远舟来这还能干什么?林恣慕嫌弃地回道:“来死缠烂打的。” 注意到了门口的几人,宋远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走了过来。也许是顾及着之前酒席上闹得不愉快,他十分?拘谨地向几人行了礼。 “几位姑娘好” 猜到了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事情,苏临镜绕到几人面前皱眉道:“宋师弟有?什么事么?” 几人话语中有?明晃晃的不悦,宋远舟捏着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虽然那日易君笙早已表明自己心有?所属,可是,如果他不开口,手里的东西,可能就永远送不出去了。 “我……我” 纠结了半天?,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几日后,便是辜月节了,我,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会待到辜月节,所以就先买了这个东西。” 红着一张脸,宋远舟紧张地摊开了手心,让众人看见了自己手中的东西。 ……花结? 虽然颜色不一样,但确实和秋望舒刚刚买下的,是一样的花结。 看见瞠目结舌的几人,宋远舟也知道他不用再?和几人解释这花结的用途了。 浑身?紧绷地将花结递了出去,宋远舟磕磕绊绊道:“我想,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将这花结,转交给易姑娘……” 眼看林恣慕嘴里已经?要蹦出一个“不”字,他又连忙解释道:“不需要告诉她这是我送的,也不需要替我转交什么话。我,我知道我配不上易姑娘,我只是想送她这个花结而已……” 想到秋望舒应该和易君笙最为亲近。宋远舟呐呐地伸出手,“不知秋姑娘能不能……替我代为转交?” 或许是鼓起的勇气?已经?见底,或许是秋望舒的面色不像是会答应他的样子,宋远舟将花结往秋望舒手中一推,留下一句“拜托了”,便像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客栈。 听着宋远舟渐渐跑远的脚步声,秋望舒僵硬地伸着手,脸色越来越沉。 宋远舟走后,苏临镜和玉小茶先上去看易君笙好些了没?,所以这会儿留下的,就只有?看戏的林恣慕了。 看了一眼还好生生落在秋望舒掌心中的花结,林恣慕嗤笑了一声,干脆道:“丢了吧。” 好啊,丢吧,可是要丢哪儿?能不能直接烧了? 想着想着,秋望舒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自己是易君笙的什么人,凭什么替易君笙决定这花结的去留。 看着脸色越来越复杂的秋望舒,林恣慕忍不住笑出了声,笑过了,还要假装诧异道:“你真要把着花结转交给易君笙啊?” “你可千万别说你看不出这宋什么舟对人什么心思啊。” “我看得出。” 秋望舒自然清楚宋远舟存的是什么心思,就算攀不上易君笙,也要在她心里留下一个印象。 既然看得出宋远舟什么心思,却还在这儿犹豫,那看来看不清的,就是自己的心思了。 定定地看了秋望舒半晌,林恣慕缓缓地挑起了眉头,拖长了声音道:“所以,你看不清的……就是你自己对她的心思了。” 这一句叫秋望舒的眸光一震。 没?想到这话会被林恣慕先挑破,秋望舒呐呐地抬起了头,反应不过来似地问道:“你说什么?” 看秋望舒这样,林恣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她直视着秋望舒:“你要是真不清楚我在说什么的话” 气?定神闲地背起手来,林恣慕边往堂中走,边下结论:“那你的眼睛就比玉小茶的还不好使了。” 说完,林恣慕没?有?丝毫停留地迈上了台阶,很快,她的脚步声就消失在了秋望舒耳边。 没?有?林恣慕说的那些话,秋望舒心中其?实也已经?有?了模糊的定论。可这些定论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也太令她惊慌了。 惊慌到她宁可停在一个模棱两可的境地,也不敢让自己越过那层模糊的窗纸。 可是,掂着手中那让自己都不想细看的花结。 秋望舒感觉她好像在这一瞬,踉跄地跌进了一个清晰得让她害怕的处境。 林恣慕说得对,自己是想扔掉这个花结的。 想扔得远远的,一点都不想让易君笙知道这个花结的存在,也一点都不想让她知道宋远舟心中那令人火起的期待。 手心渐渐收紧,秋望舒想,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宋远舟的厌恶来自何处了。 原来是因为自己起了私心,才?会厌恶旁人那喧宾夺主的觊觎。 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后,秋望舒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去敲易君笙的门。反而是呆呆地坐到了床边,对着两个花结发起了呆。 摊主说的是对的,自己心里是有?一个人。 可是,挑破了自己的心思之后呢? 自己该放任这份心意么?该送出这个花结么? “情”之一字,于她而言是重得拿不起的东西。 她的心力?有?限,既已承着这无边无尽的仇,就不能再?毫无顾忌地去碰那让她心慌意急的情。 可是,若是自己也像宋远舟那样,除了送出这个花结以外别无所求。 那是不是,自己也能心安理得地,不用顾忌前路地守着这份心意了。 太阳渐渐西沉,呆坐了一下午的人还是站了起来,默默地敲响了易君笙的房门。 而易君笙的房门,也像之前一样,没?有?一丝犹豫地朝自己打开了。 “怎么了?” 将这有?些魂不守舍的人请进了门内,易君笙好奇地问出了声。 房门在背后关上了,房内只剩两个人的脚步声,可是秋望舒的耳边却有?很多嘈杂的声音。 有?中午摊主的那句“看来姑娘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也有?方才?林恣慕的那句“那看来,你看不清的……是你自己,和她的心意了”,但是想来想去,最后,她想问的,还是易君笙对自己避而不谈的病。 即便心里压了许多事,可她还是清楚地记得说书先生最后告诉她的那句“那不是病,是蛊……是以自己的血,供养他人的同心蛊。” 秋望舒想问她,她已是告水山庄的少庄主,她是被迫,还是自愿种下的这蛊?而她要供养的人,又是谁? 可是,被易君笙关切的眼睛看着,她最后,又还是没?能问出口。 既然易君笙希望她在自己心中是个从容齐整的模样,那自己先就不揭破吧。 压下了询问的冲动,秋望舒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 “只想看看,你是不是喘疾发作但又不告诉我。” 知道秋望舒在关心自己,易君笙的声音又软下了几分?,“没?有?,我很好。如果真的有?哪里不好,我会如实告诉你的。” 感觉到秋望舒今天?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跟自己说,于是温声引导起她来:“你们今天?出去,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么?” “没?有?”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易君笙却不在意地笑了笑:“但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听老板娘说,在辜月节上,人们会给自己心仪之人戴上用香雪草编成?的花结。” 听到她提起花结,秋望舒身?形一滞,慌张地抬起了头,却恰巧在这一瞬,撞进了易君笙看着自己的眼睛。 眼中汪着脉脉烛影,易君笙专注地看着自己,仿佛是故意要说给自己听一般,一字一顿地继续:“如果两人都能给彼此戴上,就能算得上是,结作同心。” 以为是宋远舟来送花结的事情被她察觉,秋望舒紧张地握住了手心:“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察觉到秋望舒额紧张,易君笙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地说道:“因为……碰巧我的鼻子很灵,又碰巧我在秋姑娘身?上闻见了香雪草的味道。” “不知,秋姑娘是收到了哪个登徒浪子贸然送来的花结,还是买下了要送给哪个有?福之人的花结呢?” 第080章 柳叶衔露 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秋望舒目光躲闪地回道:“今天街上全都是卖这花结的摊子,我……走了一路,就沾了一路。” “真的么?” 故意拖长了尾音, 易君笙伸手指向秋望舒怀中不知何时露出一角的花叶,问道:“那……这个是什么?” 低头看见那还在往外掉的花结,秋望舒心?中一惊, 立马出手将花结转移到自己背后。 她都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易君笙又怎么甘心?看着三百两从?自己眼前?飞走呢?于是,在秋望舒出手的一瞬间,易君笙也欺身而上, 伸出二指便欲夺下她手心里的东西。 绿袖横于身前?, 秋望舒赶忙转身,右手藏着花结,左手出掌, 按下?易君笙朝她背后探去的手腕! 见硬夺无望,易君笙眼睛一转, 伸手抽走了衣架上的外衫。转眼间,那外衫就出现在了秋望舒的手腕上。 眼见花结就要落入易君笙手心?,秋望舒心?一横,借着外衫收紧的力度猛然卸力,在易君笙的手探向自己背后的瞬间,反手用外衫捆住了易君笙的双手! 两人互不?相让,房中好一阵“叮铃桄榔”, 竟比惊澜台上还惊险几分。 万万没想到这外衫最后捆在了自己手上, 易君笙好笑又无奈地看着神色紧张的秋望舒:“秋姑娘, 惊澜台上你都比现在手下?留情吧?” 仔细地收好了手中的花结,秋望舒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好像是反应过度了, 秋望舒轻咳了一声?道:“我给你解开。” 解是在解了,就是自己不?知怎的力气?使过了,把少庄主捆得太过严实了,以至于为了顺利解开,她不?得不?又凑近了些。 好不?容易解开了那个结,秋望舒忘了两人靠得太近,骤然抬头,差一点就碰上了易君笙的鼻尖。 四目相对,连鼻息都快相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苏临镜和?玉小?茶的对话。似乎是玉小?茶准备去客堂点菜了,苏临镜打开了门?,问道:“小?玉,你要下?楼点菜么?” “嗯,一起么!” “要不?要叫秋姑娘她们一起?” “哦,我问问!” 听到这句时,秋望舒赶忙转过了身,从?门?缝中紧张地向外看去。 很快,秋望舒便看见玉小?茶敲响了自己的房门?,嘴里不?断地喊着“阿望”。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便是揶揄的一句:“若是我现在出声?,告诉小?玉姑娘,阿望在这里。” “……会怎么样呢?” “阿望”二字被她在舌尖咬得极重,像是过分亲昵的狎弄。 “那你就别出声?……” 带着些薄怒转过头去,可是转头的瞬间,秋望舒的唇边却猝不?及防地触到了一片温热! 两瓣唇蓦然逼近,秋望舒彻底乱了方寸。她慌张地抬起眼来,四周是一片的白,可是眼前?却是一双攫取了她所有分寸的眼。 还是那双氤氲着雾气?的柳叶眼,可是此时,眼中的雾气?却像被烛光揉化了一般,丝丝缕缕地落到眼尾,绘成了眼尾那摄人心?魄的一点艳色。 她闻见了易君笙从?颈间漫开的冷香,尝到了那唇齿间不?再端方的茶香,四面八方都是易君笙的气?息,这一切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陌生得她都忘了推开易君笙。 外面还在持续的敲门?声?,唤回了秋望舒一瞬的清明,她偏头想要撤开时,易君笙却从?她唇边窃得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鼻息彻底被易君笙碰乱,这一回不?再是摩挲着唇角的浅尝辄止,而是濡湿她唇瓣的得寸进尺。 温热的触觉像绫罗绸缎一般柔柔地裹住了秋望舒,引诱着她舒展开身躯,心?甘情愿地投入其中。 我要推开她么? 在铺天盖地的淡香中,秋望舒这样问自己。 如果我推开她,她会怎么样呢? 是会继续缠着自己,还是作出那泫然欲泣的样子,故意骗自己再次靠近她呢? 带着无人可解的疑惑,秋望舒迷乱地抬起眼皮,望向了易君笙被眼睫所盖的眼睛。 在易君笙的眼中,她看不?清自己,却能读到和?她同样含情的沉迷。 秋望舒眸光一颤,缓缓地放松了搭在她肩上的手。 于情于欲,她一窍不?通,她只清楚此刻她胸间有一个声?音在鼓动着自己,呐喊着,这烛光暗得刚刚好,她可以大胆些,去尝尝这让她方寸大乱,却不?知到底为何?物?的东西。 翕动着垂下?了眼睫,秋望舒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不?知名的渴望中。心?里有一团炽热灼烧着她的羞恼,她也焦急地抚上了易君笙的手臂。 呼吸乱了章法?她也不?管,她就这样遵循着本能从?易君笙的肩膀滑到了腰侧,一开始只是无意识的摩挲,可渐渐地却失神般地将她压向了自己。 两人之间的吮吻,像花瓣衔露一般轻柔而细密,却解不?了秋望舒心?中到处冲撞的焦躁。此时,玉小?茶的脚步声?早已走远,而她们也躲在了连烛火都照不?亮的地方。 ……既然谁都看不?见,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再大胆些,再急迫些呢? 这样想着,秋望舒缓缓地将手挪到了易君笙的脸侧。 这双眼中,有浓得抹不?开的失神,还有眼角眉梢都沾染了欲/色的自己。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很久,久到易君笙渐渐从?失神中恢复过来。当她带着疑惑抬起眼时,秋望舒手上却猛然使力,不?顾一切地吮上了眼前?沾染了水色的唇瓣。 她吻得又深又急,像是急于在易君笙唇舌间寻到一个能纾解她焦躁的方法?,不?管不?顾地攫取了易君笙唇齿间所有的气?息。 没有想到秋望舒动情后会是这幅样子,易君笙眼中虽有惊讶,但也没做任何?抵抗,只是软下?身来任她撬开了自己的唇齿。 她喜欢秋望舒渴望自己的样子。 这仿佛在告诉自己,秋望舒也对自己怀着同样的心?思。 一下?又一下?地回吻着,易君笙放任自己闭上眼睛,沉溺在秋望舒的气?息中。 可是,秋望舒太急了,她就像只懵懂的猫儿一般不?知轻重地啃咬着自己,甚至差点咬破了她的下?唇。 太凶了,易君笙心?想。 凶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眼尾艳色渐浓,颊边蒸出了细汗来,易君笙仰头躲开秋望舒,撒娇一般地细细地喘气?道:“……秋姑娘好凶啊。” ……凶么? 抬着一双迷离的眼,秋望舒用仅剩不?多的理智思考了起来。 她不?觉得,她只觉得这人好可恶,勾得她欲壑难填,却又得意地躲开了她。 带着一股懵懂而急切的埋怨,秋望舒张开嘴,泄愤般地轻轻地咬上了易君笙的下?巴。 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叼住那薄薄的皮肤,用牙齿轻轻地磨了一磨。 “疼……” 似乎是被她咬疼了,易君笙难耐地抓住了她的手指,泄出了一丝轻哼。 这一声?轻呵轻不?可闻,却清晰地钻进了秋望舒一片混沌的识海,也奇异地唤回了秋望舒早已抛到脑后的理智。 ……我咬疼她了么? 松开了口?,秋望舒睁开了眼睛,渐渐看清了易君笙现在的模样。 她的眼尾是被热气?蒸腾起的绯红,唇边尽是昭示着自己做了什么的水痕。 到这一刻,秋望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就算再迟钝,再懵懂,也明白她们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两唇相接,耳鬓厮磨。 她们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做了那戏文里,有情人两情相悦时才会做的事?。 眼中的迷蒙乍然消失,秋望舒猛然推开了面前?的人。顾不?得唇边暧昧的水色,秋望舒转头就想开门?往外跑。 可她的手刚推上房门?时,就被易君笙固执地握在了身前?。 “这算什么?” 将手指扣进秋望舒指缝中,易君笙将她的手抵到两人的胸前?。她的语气?还是很温柔,但是手上的力度却丝毫不?让。 “你要是不?说清楚就想跑,就算是……轻薄了我。” 听到“轻薄”二字,秋望舒轻轻一颤,垂下?了眼睛,将这句话又抛回给了她:“……你觉得,这应该算什么?” 这话,更应该易君笙来说吧。 每一次都是她顾自靠近了自己,可偏偏却总要问她这可恶的问题。 直勾勾地盯着秋望舒,易君笙的态度仍然没有丝毫退让:“我不?知道,所以得由你告诉我。” 她不?想再要模棱两可的回复,她想要秋望舒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 秋望舒屏住呼吸,即便心?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可如此放肆,可她却忍不?住想将那句由衷之言亲口?告诉她。 已经分不?清到底胸前?鼓噪的是谁的心?跳了,秋望舒再也压不?住胸口?那汹涌的情绪,颤声?吐出了一句:“如果我说,这算我,情不?自禁呢?” 不?是鬼迷心?窍,不?是事?出突然她措手不?及,而是一句清清楚楚,不?带半分含糊的情不?自禁。 易君笙的瞳眸骤然紧缩,在两人交握的指间也传来一阵轻颤,这一阵轻颤仿佛并不?来自于她的手心?,而是来自于她心?底带着期待与不?安的哗然。 她害怕自己听错了,可是即便是听错了,这账也要赖到秋望舒身上。 易君笙还没开口?,突然,外面却传来了玉小?茶从?楼梯往上喊的声?音,“菜好了,可是还是找不?到阿望啊!” 方才的冲动全部退去,秋望舒回过神来,有些羞恼地捏了一下?易君笙的手,“小?玉在等我们下?去。” 听见这一句,易君笙眼中冒出些被打扰的不?悦,她垂头埋到秋望舒肩窝里,闷声?道:“可你还没说清楚,是什么样的情。” 都亲近到这般地步了,还能是什么样的情? 即便更过分的都做了,可秋望舒还不?适应她这撒娇一般的动作。闻着她身上的淡香,秋望舒硬着头皮回道:“……辜月节” “辜月节上,我定会与你说清,行不?行?” 听到这一句,易君笙顿时睁大了眼睛。 辜月节,是有情人互道爱意的节日。而秋望舒说,会在那一天,和?自己说清楚。 心?跳声?越来越响,她抬头盯着秋望舒 “你说的。” 点了点头,秋望舒小?声?道:“嗯,我说的。” 眼底的惊喜就快压不?住,易君笙终于松开了秋望舒的手:“那我就等着。” 看着易君笙满足的神情,秋望舒抿了抿唇,也露出了一个舒展的微笑:“好……” 80-90 第081章 弃月城主 在距辜月节仅剩两日之?时, 她们终于在城主宅中,见?到了弃月城那行踪神秘的城主本人。 在正厅中,城主背对她们抬起手, 屏退了两边的侍从。 在四周都落得个清净后,城主才转过身,露出了一半被?面具遮去的脸。虽然看不到长相, 可是从那轮廓和身型不难看?出,这位知晓天下万事的城主,是一位身量不高的女子。 “寒暄和盟主文书都不必了。” 制止要上前行礼的苏临镜,城主先发制人道:“我这里, 从来就没有息缘剑法。” “城主, 这” 知道她们不会信,城主轻笑一声,打断了她:“我不知道武林盟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但如果息缘剑法真在我这里,前来造访的人, 就不只是你们武林盟了。” 苏临镜皱起眉头思索了起来,她的意思是,因为只有武林盟得了这不知来路的假消息,所?以江湖众人才没涌进弃月城里来询问剑法。 可她们怎么清楚,这不是城主诓骗众人,隐瞒消息的说辞呢? 思索了片刻,苏临镜斟酌地回道:“城主, 我们若是带着这套说法回去, 只怕武林盟会找上弃月城问责。” 听她搬出了武林盟来, 城主挑了挑眉,像是觉得她们操之?过急一般笑道:“我只说我没有剑法, 却并没有说我不知道剑法的下落。” “只是,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饭。” 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下,城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若你们想知道白虎卷在哪里,就得按规矩,和我做一个交易了。” 料到?城主不会轻易告诉她们,苏临镜耐心地询问道:“什么样的交易?” “很简单,这个事情,也只有你们能做到?。” 丢出一张羊皮地图来,城主眯眼?指向了红石崖边的钰龙神教。 “钰龙神教百里外,有一个合虚幻阵,我需要你们去阵中打开一道阵门。” 听她说起钰龙神教时,易君笙的神色中只是寻常的探究,而等听见?合虚幻阵的名?字时,她的眼?中却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幻阵在地图上是一个标着红圈的沙丘。用手指在沙丘上划了几圈,城主意有所?指地继续道:“打开后,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们,息缘剑法到?底在幻阵中的何处。” 定?定?地看?了城主片刻,易君笙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你向我们收取的报酬,就只是打开阵门而已?” 这个条件,也叫众人觉得匪夷所?思。她先是说要做交易,最后的交易却又简单得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另有用心。 皱起了眉头来,林恣慕盯着这捉摸不透的城主暗暗想道,她提出这个条件,要不就是因为这阵门中暗藏杀机,就算城主有想要的东西,也不敢贸然闯进,要不……就是,她答应了什么人,要找人去开阵门。 如果是后者的话,看?来那阵门中除了息缘剑法外,还藏着别的宝贝。 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几人,城主笃定?地笑了起来:“是啊,而且这个阵门,只有你们能开。” 不知是不是秋望舒的错觉,当城主说到?“你们”的时候,面具下的眼?睛却似有似无地落在了易君笙身上。 联想到?那日易君笙身体不适时突然出现在客栈的人,秋望舒皱起眉来。 直觉告诉她,也许这阵门背后藏的,就是易君笙借由群英赛走?这一趟的原因。 去合虚幻阵也不是不可以。她们现在没有别的线索,与其两手空空地赶往继明山庄,不如试试这城主说的真假。 但是,决定?到?底要不要去之?前,她还是得问清楚,城主说“只有她们能开”的原因。 抬起了头来,苏临镜肃声向城主问道:“敢问城主,那幻阵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顿了一顿,苏临镜迎上了城主的眼?神,“以至于,您自?己都不能去?” 听到?后半句,城主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却没有直接回答苏临镜。 “称不上玄机,那幻阵中,无非就是些扰人心智的幻境,我相信以你们几位的心性,那幻境,并不是什么问题。” 轻笑一声,城主敛去眼?中神色,平静地回道:“至于为什么只有你们能开的原因,我想你们去了,就清楚了。” 和秋望舒等人对视了一眼?后,苏临镜点了点头,沉声对城主道:“我们几人愿意和您做这个交易。” 话音一转,她满脸认真地对城主说道:“但毕竟红石崖深处西疆腹地,地势艰险,走?这一趟颇为不易。为保我们两方?都没有什么损失,还望城主能立下字据。” 没料到?她会如此戒备,城主掩住脸笑了几声。 笑声落下后,她没有一丝犹豫从身上解下了一块玉佩来。 看?出几人面上的疑惑,城主正色解释道:“这不是玉佩,是弃月城的城主令。凭此令,可调配城中人员。” 把玉佩交到?苏临镜手上后,她揶揄道:“这可比字据管用多了。” 她的态度大大方?方?,反倒叫几人觉得这事情更蹊跷了。 仔细观察了她半晌,苏临镜还是鞠躬道:“多谢城主前辈。” “不用客气。” 瞟了眼?几人脸上丝毫未放松的神色,城主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们心系剑法,但毕竟难得来一次,不如放松几天,等辜月节过完再出发也不迟。” “那是一定?的。” 苏临镜接上了话道:“晚辈也想看?看?辜月节上的万灯祈愿之?景。” 话也说完了,事情也交代了,城主于是也懒得再多嘴了,“好了,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两天后就是辜月节了,你们还可以趁着这会儿人不算太多,到?处逛逛。” “多谢城主。” 原以为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拿到?剑法,没想到?这次是要绕好大一圈才能拿到?剑法。带着满腹对那幻阵的疑问,苏临镜低头道:“那晚辈,就告退了。” 说着,便转过身迟疑地朝外走?去。几人渐渐地都跟上了她的脚步,只有秋望舒没有挪动脚跟。 注意到?她的异样,城主挑眉诧异道:“怎么,你还有事么?” 迟疑地拿出怀中的孔明锁,秋望舒开口?,望向了座上之?人,“我还有一事,想要问您。” 瞥了一眼?那孔明锁,城主直接挑明了秋望舒的问题:“你是要问一个佩戴过这孔明锁的人么?” “您知道她的下落?” “不仅知道,而且,我可以不收任何报酬就告诉你。” 城主语气平淡,可是出口?的话却十分令人震惊,“因为,你要问的这个人,早就死了。” 与死人有关的交易,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也并不介意将这事实告诉秋望舒。 瞳眸一颤,秋望舒上前反驳道:“不,十二年前,她活了下来,甚至还与诛杀秋臻的人有联系。” “十二年前?” 轻嗤一声,城主看?向秋望舒,一字一顿道:“可我指的是,十年前的惊蛰,她确实死在了去中都的路上。” 如遭雷击般地抬起头来,秋望舒颤声问道:“您说什么?” 惊蛰之?时……! 城主的意思是,言静川甚至死于这一切开始之?前么! 正欲追问到?底,突然,城主却抬起头来,语气森冷地看?向了门外。 “你们怎么还带了个麻烦过来。” 同样察觉到?了门外的不速之?客,才走?出几步的苏临镜朝门口?掷出一枚铜钱! “啪”的一声,铜钱似乎砸到?了什么人,可是那逃窜而出的,却是一只让几人身形一滞的蓝羽雀! 那是言益灵死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蓝羽雀! 飞快地抽出了潜龙钩,可是从门后闪出,迎上了苏临镜的竟是一个白须及膝的瘦弱老?头! 秋望舒的眉头蹙起,来人竟然是中都那那告诉她李砚青踪迹的疯癫老?头! 察觉到?了泊西老?头眼?中的杀意,秋望舒警觉地抽出更星剑,寒声质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抢夺剑法,还是……” 还是他?也与十年前有关系,所?以赶来阻拦自?己! 泊西老?头冷哼一声,不屑道:“这次你我未做交易,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说着,便乍然出拳挥至苏临镜耳边! 与潜龙钩比起来,那拳头并无多少优势,可是当他?躲开剑锋阴笑一声时,苏临镜却惊愕地掩住了口?鼻,闷声喝到?:“小心,他?用了毒!” 毒? 那可够下三?滥的。 气愤地挥开凤凰伞,玉小茶憋气攻向不停出拳的老?头。 本来打算用这伞和老?头兜几圈的,结果在凤凰伞将将碰到?泊西老?头后心时,他?却像背后长了眼?似的,突然收手,顺着桌凳和柱子几步跃上了房梁! “这老?头……” 咬牙踏上了方?桌,玉小茶不禁在心中暗骂道,这老?头拳法没多厉害,但身手灵活得像只上蹿下跳的泼猴。 怪笑着于房梁中穿梭,泊西老?头肆意嘲笑着下面追击的几人。 “好你个贼老?头。” 极其不爽地握紧了拳头,林恣慕瞄准了不断蹿动的人射出了一剑。 只听“嗖”的一声,一只铁箭飞射而来,穿过了领口?,将泊西老?头牢牢地钉在了柱子上! 骤然失去了平衡,泊西老?头怪叫着跌了下去! 玉小茶不忍看?地闭上了眼?睛,但是却没有听到?“扑通”的一声。 好奇地睁开眼?,这一睁,玉小茶就乐了,得亏那一箭力道扎实,泊西老?头这会儿正头朝下地挂在柱子上。 捂住嘴笑了笑,玉小茶幸灾乐祸地对收箭的林恣慕道:“听说过倒挂金钩,没听说过倒挂老?头呢,哈哈。” 在柱子上晃了个七荤八素,泊西老?头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蹲下/身来,持剑看?向自?己的秋望舒。 “你来这儿,到?底要做什么?” 泊西老?头冷哼一声:“反正跟你没关系。” 闻言,秋望舒皱了皱眉。 不管泊西老?头为何而来,但有一件事秋望舒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肯定?是追着自?己来的。 沉着脸伸出手,秋望舒意图封住泊西老?头的神阙穴。 可是探到?泊西老?头手边时,秋望舒却有些诧异地蹙起了眉头。 泊西老?头行走?江湖将近半生,可他?身上,居然探不到?一丝内力。 趁秋望舒发愣的瞬间,泊西老?头眸光一闪,右手朝身后猛地一探。 只是转眼?的功夫,一柄长剑便从他?背后飞射而处,可是剑锋的朝向,却不是五人中的任何一个。 长剑带着金光飞出,上面的祥云纹晃过了众人的眼?睛。 这居然是……秋望舒当时赢得的名?剑——胜秋风! 而这柄剑的目标,居然是座上的弃月城城主! 飞身追剑而去,秋望舒横剑,准备将胜秋风打落。 而身后,即便被?易君笙放倒在地,泊西老?头还是挣扎地朝前大喊道:“万时遥,你隐性埋名?躲了我这么多年,终于被?我逮到?了!” “毒妇,将我的一身功力还来——!” 万时遥? 是当年因铸剑名?盛一时,却又突然在江湖上消失的万家? 弃月城城主,竟是这个姓氏? 就在秋望舒即将拦下胜秋风时,眼?前却突然闪过一片长衫! 衣袂翻飞间,被?叫做万时遥的城主旋身接住了长剑。 “胜秋风?” 以二指划过剑锋,她抚剑的动作中包含着怀念与惊讶。 没有否认这个名?字,万时遥冷笑一声,随即提剑冲向泊西老?头! 一剑横于泊西老?头的喉间,万时遥的眼?中涌上了愤恨:“你也配拿我母亲的剑?” 胜秋风,竟是万城主母亲的剑? 不敢置信地看?向万时遥,秋望舒心中更是疑惑,这么轻易便叫出了城主的名?字,那泊西老?头与城主之?间究竟又有什么恩怨? 带着同样的疑惑,苏临镜惊讶地问道:“万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胜秋风在泊西老?头喉间划出一条血线,万时遥冷哼道:“说来可笑,这样一个龌龊之?辈,却是当年我瞎眼?时,入赘我万家之?人。” “是我万家错信于这龌龊之?辈,才被?他?抢走?了功法秘籍和传家之?剑,胜秋风。” “抢走??” “那内功本就该传于我,我既娶了你,成?了万家的传家人,为何那内功只传于你,而不传于我!” 胜秋风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李伯犀,看?来当年,我不该只废了你的功法。” “应该要了你的命!” 可是,死得痛快还是便宜他?了。 沉默片刻后,万时遥冷笑一声,唤来了侍从,将泊西老?头五花大绑地捆在了地上。 她知道胜秋风被?秋望舒赢走?了,却不知道胜秋风最终落到?了泊西老?头的手上。 怪不得她之?前怎么探,都探不到?胜秋风的下落。 万时遥转头看?向秋望舒:“他?拿什么,跟你换的胜秋风?” 没有将一切坦白,秋望舒只是含糊地回道:“一个消息。” 并未再追问,万时遥冷嗤一声道:“看?来,这消息也没探到?底啊。” 说完,她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然后将两丸丹药塞进了泊西老?头口?中。 冷冷地看?着泊西老?头因为药丸而涨红的脸,万时遥满不在乎地对秋望舒说道:“死前,便让你把要问的,和他?问个清楚吧。” 那药丸与寻常药丸色泽无异,只是吃下后,泊西老?头却涨红了脸,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不让自?己张开嘴来。 ……她喂给泊西老?头的,是真言丹么? 城主竟不怪罪自?己拿胜秋风交易,还愿意帮自?己。 十分感激地朝万时遥低下了头,秋望舒转身看?向满眼?写满愤怒的泊西老?头。 “那只蓝羽雀,是你派来追我们的?” 知道泊西老?头现在无力反抗,秋望舒于是开口?直奔主题。 “我派来的?” 即便不想告诉他?,可是在药力的作用下,泊西老?头还是忍不住咬牙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鸟么?” 一口?黄牙都快咬碎了,泊西老?头涨红着脸,被?迫讲出了他?知道的一切:“那是若木鸟,生于北部极寒之?地。若木鸟此生只栖于若木树上,若是若木树被?伐,这鸟甚至会飞越百里以寻找若木树的踪迹。” “若木树,百年而成?,中原也只得两块木材。一块被?富商买去,而另一块” 顿了一顿,他?抬起了头来,迎上来秋望舒的目光。 “便由北疆的商人,献给了,大败钰龙神教后,风头正盛的武林盟。” 第082章 所谓真相 此话一出,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得众人面色骤变。 若木树…… 送往武林盟的木材…… 呼吸一窒,秋望舒下意识伸手便要向怀中摸去?, 可是伸手时,她?却?又僵在了?原地。 只是听了一句无凭无据的话,她?就开始怀疑起丁凌泉了?么? 打断了?她?那僵硬的动作?, 泊西老头嗤笑?道:“别找了?,你那白虹令,在你来弃月城的路上就被人给丢了?。” “不然,这若木鸟不会只凭一点?余味辨认方?向, 我也不会今天才找来了?。” 白虹通行令确实不在自己?身上, 可是言益灵死前?出现的蓝鸟却?切实出现在了?她?们眼?前?。想到丁凌泉非要将木牌塞给自己?时脸上的关切,秋望舒的表情逐渐由僵硬变得恼怒,“你……” 嗓子发紧, 秋望舒盯着泊西老头,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道:“你发誓, 你说的无一字虚言。” 看着秋望舒这幅惶恐的样子,泊西老头讽刺道:“我可以发誓,可是你敢相信么?” 咧开了?嘴,近乎残忍地说出了?她?梦寐以求的真相:“你敢相信要阻止你查到杀母仇人的,或者说,当年亲手杀害你母亲的,正是你母亲真心相待的师妹, 也正是亲手给你这白虹令的人!” 胸膛剧烈地起伏, 秋望舒死死地掐着手心, 颤声喝道:“住口!” 说不出是觉得这些话着实荒谬,还是害怕他继续讲下?去?, 秋望舒慌乱地反驳了?他:“你无凭无据,实为构陷她?人。” “无凭无据?” 见过太?多自欺欺人的场面,泊西老头习以为常地低笑?了?起来。 “秋臻死后,你为何不入中都投靠丁凌泉?” 秋臻死前?,即便无人可托孤,但她?不可能不叮嘱秋望舒以后如何走这路。 她?的两个最为亲近的师妹都还在世,可既然秋望舒一直未入中都,那他可不可以理解为,秋臻死前?的嘱托,就是此生不可入中都? 顿了?一顿,泊西老头盯着秋望舒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因?为她?死前?曾告诫过你……此生不入中都?” ……此生不入中都! 这一句和当年的场景相重合,秋望舒的脚下?蓦然腾起一股凉意,凉得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僵硬而木然地抬起头来,秋望舒缓缓看向了?泊西老头,耳边也逐渐响起了?秋臻当年几乎被风雨淹没的话。 “今日下?了?山,你不要再回聆松镇,也不要入中都……” “去?哪里都好……只要你从此不要再问今日之事……” 她?,她?一直以为,秋臻担心的是远在中都的青临门。 她?竟从未想过……除了?青临门外,还有中都那,对自己?和对秋臻都十分熟悉的人。 寒意席卷了?她?的全身,秋望舒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住口……住口。” 看着秋望舒绝望颤动起的脊背,泊西老头痛快地点?出了?一个秋望舒一直忽略的真相,“你就没想过么,李慕舸杀不了?秋臻,不是因?为功力,而是因?为……对秋臻不够熟悉,没能十年如一日地看着秋臻练剑,也没有那运气,在比剑失败后还得到过秋臻破解剑法的指点?。” 破解剑法……! 她?一直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个人,是如何猜到了?秋臻的最后一剑,并?且,是以何等的姿态俯身在秋臻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 如果,如果泊西老头的话不假。 秋望舒白着一张脸,出神地想,那她?留给秋臻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是,对不起,师姐,还是……永别了?,师姐? 泊西老头刺耳的话语混着当年那嘲笑?自己?愚笨的狂风一起,震得她?耳边一片嗡鸣。神智被蒙蔽,心中一片混沌,秋望舒红着一双眼?愤然提剑,斩向了?面前?面色嘲讽的泊西老头! “秋姑娘——!” 生怕她?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苏临镜焦急地跑向了?秋望舒,却?被易君笙不由分说地拦住了?。 秋望舒不会杀了?这人。 易君笙神色冷静,眼?里只有这笃定的一句。 更星剑晃过了?众人眼?前?,可是最终却?只是横在泊西老头颈侧。紧紧地咬住牙根,秋望舒听见自己?迁怒一般地质问道:“为何这些话,在中都时你一字都未提!” 如果他在中都的时候告诉自己?,自己?从一开始就能查验清楚,言益灵或许……也不用死在自己?面前?了?! 即便剑在颈侧,可泊西老头眼?中却?没有一丝惊慌。像是笃定秋望舒不会动手一般,泊西老头紧紧盯着她?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我和你一样,不敢置信吧。” 说完,泊西老头讽刺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苏临镜心中的震惊不比秋望舒少几分。七侠中不乏冠绝一时的女侠,可是能以女子的身份,力排众议登临掌门和武林盟主之位的,只有丁凌泉一人。 她?一直把丁凌泉当做心中楷模,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丁凌泉这般德才兼备却?又虚怀若谷的女侠。 可是今天这泊西老头却?信誓旦旦地说,当年真正杀死了?自己?的师姐,阻拦秋望舒寻得真相的人,不是别人,这正是她?所景仰的丁凌泉。 从丁凌泉让自己?转交那白虹令时,她?就知道丁凌泉和秋望舒关系匪浅,并?且她?也一直猜测当年秋臻叛逃之事其实另有隐情。可她?实在是不敢相信,泊西老头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把当年的真相往丁凌泉身上引。 ……荒唐,这实在太?荒唐了?! 捏紧了?潜龙钩,苏临镜盯着泊西老头不敢置信地开口:“你在开玩笑?么?这个令牌的主人是” 脸上露出了?讽刺的表情,泊西老头不屑地打断了?她?,“是秋臻的师妹,紫云剑派的二师姐,武林盟当今的盟主——丁凌泉?” 他既知道,为什么还口出这等狂言? 而且,丁凌泉若真是那两面三刀之人,为何不在群英赛上便阻止这一切?还要把发现真相的机会,留给与她?们一同出发的秋望舒。 眼?中有愤然怒色,苏临镜急声道:“她?若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何一开始还会让秋姑娘与我们同行!” 听见这句话,泊西老头面上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便像嘲笑?她?的天真一般大笑?了?起来:“因?为她?不怕啊。” “而且她?就算路上做了?什么,那也只是小打小闹。等你们回到中都,那才是开始!” 将头迎向秋望舒不住颤抖的剑锋,泊西老头几近癫狂地对她?喊道:“就像当年,她?将你母亲的消息卖给青临门一样,只是一个开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容被一声闷哼取代,在众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易君笙已经出手打中了?他的哑穴。猝不及防地被人堵住了?穴道,泊西老头只能只能大睁着一双眼?,嘶哑地发出可笑?的气声。 秋望舒已经快支撑不住自己?手中的更星剑了?,在泊西老头的气声之外,所有人也都听见了?她?手中咯吱作?响的声音。 冷汗从额角滴下?,秋望舒的全身冷得如坠冰窖,可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失神般地重复着泊西老头的最后一句。 “将她?的消息卖给青临门……” 秋望舒茫然地想,在伏春城的那个秋天来临前?,知道秋臻踪迹的,是不是只有……素华南,素妙源和丁凌泉三个人? 而在秋臻死后……默默得利的,是不是也只有如今身居高位的丁凌泉。 被秋望舒面上的惶然所触动,万时遥的眼?中终究透出了?些许不忍。皱起了?眉头来,万时遥一掌劈晕了?不住挣扎的泊西老头,故作?生硬地劝说道:“该问的都问到了?,再听下?去?,不过也是折磨你自己?。” 收回了?目光,万时遥转过身,对几人下?了?逐客令:“今日,我也累了?,各位姑娘请回吧。” …… 不知道怎么回的客栈,秋望舒关上了?房门,没有理会身后所有关切的声音,木然地瘫坐在凳子上。 耳边不停重复着泊西老头那些愤愤不平的话,秋望舒心中思绪乱成了?一团。 不可能 怎么能是丁凌泉呢……她?想。 她?有什么理由要出卖秋臻的消息?又有什么理由要秋臻的命? 李慕舸为的是《息缘剑法》,而她?呢?她?为的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借青临门之力,登临紫云掌门之位么? 打了?一个寒颤,秋望舒呼吸困难地攥住了?胸口。 这一切只是泊西老头的一面之词,并?无人证和实据……等她?,等她?向李慕舸那独女求证后,她?才能确定所谓的真相。 可是,如果不是丁凌泉的话,又有谁能利用这白虹令,堵住言益灵的嘴呢? 她?试图为丁凌泉找到开脱的理由,可是她?想得越多,心中那让她?全身发凉的脉络越发清晰。 她?记得边城司的吴主事说过,丁凌泉早年下?山时,曾在秦州大败水匪。如果她?在那会儿遇到了?被河水冲到岸边的言静川,那她?……是不是就能在言静川最信任她?的时候,杀了?她?,然后将言静川找到的饲魂草炼化。 最后,再戴上迷惑母亲的孔明锁,用言静川的身份,杀死了?秋臻。 眼?前?乱哄哄的,一会儿当年榴花小院中,素华南作?势要挠她?时将她?护在身后的小泉姐,一会儿又是在中都时,那个温柔又笃定地将自己?唤作?“阿望”的丁凌泉。 最后,是法定寺中,隔着满地鲜红望向自己?的神秘人。 日暮的血红透过窗纸打在秋望舒身上,烧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想撑着桌子坐起来,可是虚软的双手却?猛然一滑,“叮铃桄榔”地碰翻了?桌上的茶盏。 茶水染上了?落日的血红,铺天盖地漫过秋望舒的手边,照出了?一双迷惘失神的眼?睛。 淅淅沥沥的滴水声中,秋望舒想到了?母亲那句慎重的交代。 “此生不入中都。” 如果当年的神秘人当真是丁凌泉的话,那十年前?,当她?看到自己?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在犹豫要不要赶尽杀绝……还是想着留她?一命,等她?走投无路来到中都时,再用最虚伪的语调安慰她?,养大她?,好让她?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残阳烧灼着她?的全身,胸腹间?也骤然腾起一股恶心的闷痛,像嘲笑?她?的天真一般横冲直撞着。 尖锐嗡鸣中,耳边却?不愿放过她?似的一直重复着丁凌泉那句“若是还要回来,那我们在中都随时等你。”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扭曲,天旋地转般的晕眩也在这一瞬将她?吞没,秋望舒再也克制不住呕吐的冲动,撕心裂肺地揪住了?衣襟,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在她?难堪地拉住桌腿时,她?却?听见了?有人慌乱打开房门的声音。 似乎是担心到了?极点?,那脚步声不复往日的从容,急促而慌忙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她?感觉到一只手攥着手帕,带着不再克制的心疼,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狼狈的脸庞。 没有制止也没有回应,秋望舒就这么出神地盯着地面,好半天了?,才闷声问她?:“我的令牌,是你拿走的么?” 没有听到回答,秋望舒木然地眨了?眨眼?,不带一丝波澜地解释道:“我想来想去?,这一路上,能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拿走白虹令的,也只有你。” 摸不准她?是不是要怪罪自己?,易君笙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垂眸回道:“是” “我只是希望,在你彻底知道真相之前?,让这若木鸟不再阻拦你。” 闻言,秋望舒的眼?中的情绪又沉下?了?一分。 果然,她?在之前?也察觉到了?。 只有自己?,口口声声说着恨,可心里却?如此迟钝。 带着些自嘲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秋望舒艰涩地挤出一句:“多谢你。” 这三个字不是易君笙设想过的反应。 她?想过秋望舒会怪自己?自作?主张,会对自己?生出戒备之心,但没想过她?的态度是这般捉摸不透的平静。 声音有些发紧,易君笙盯着秋望舒的反应,缓声问她?:“你怪我么?”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紧张,秋望舒心中有些苦涩。 “为什么会怪你?” 初时的恶心过去?了?些,秋望舒尽量放平了?声音道:“我只怪自己?迟钝,察觉得太?晚。” 自己?起码……也该有所怀疑的,就算丁凌泉只是被人污蔑,自己?也应该对那异样的若木鸟有所察觉。 “那并?非迟钝” 不假思索地开了?口,易君笙反驳道:“是你不愿意那样想。” 不愿意那么想? 这十年来,她?设想过很多种那人的身份,可她?唯独就是没想过,这人可能会是对她?们无比了?解丁凌泉。 她?想问的真相已经近在眼?前?,接下?来,她?只需要去?到继明山庄,去?把泊西老头的话和李砚青一一验明,当年的一切便能真相大白。 可她?好像突然,对这一切产生了?两分畏惧之心。 如果真的是丁凌泉…… 如果真的是她?将秋臻的消息卖给了?青临门,并?亲眼?看着秋臻将更星剑插进自己?的胸膛,那她?…… 胸中再次翻江倒海了?起来,秋望舒不敢再想了?,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一句:“多谢你。” “但少庄主……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说完,秋望舒转过身去?靠在桌子上。余光里,她?看见易君笙似乎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可是沉默片刻后,还是放下?了?手,没说一句话地走出去?了?。 第083章 辜月节 在秋望舒闷在屋里的第二晚, 几人便端着晚饭担心地挤在了她的屋外。 昨日傍晚易君笙还进去了一趟,后来那?门就锁上了,任谁敲都没个回应。要?不是玉小茶偷偷听见她开窗的声音, 她们都差点以为秋望舒孤身前往中都了。 玉小茶软磨硬泡了半天,甚至连林恣慕都不自然地劝了一句“你要?是愿意说,我们就给你送进去……要是不愿意, 就,就拉倒。” 林恣慕是想说她清楚秋望舒现在的心情,愿意让她一个人清静清静。但这话到她嘴里就还是拐了个弯,拐得差点就被玉小茶捂上嘴。 就在苏临镜沉默地跨过两人上前敲门时, 秋望舒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不敢置信地停下动作, 几人齐刷刷地朝屋内看去。 秋望舒与往日无异地坐在桌边,她的脸上还有些未褪的苍白,但已和昨日那?一触即溃的样子大不相同。 “阿望, 你想先和我们吃……啊不,你想先聊点饭么??” 对着秋望舒这幅平静的样子, 玉小茶的舌头不知?怎的打起了结。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林恣慕听不下去打断了她,直接问起了秋望舒:“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原以为是难得重逢的故人,没想到却有可能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昨天经历了那?天摧地塌般的打击,今天突然开门,肯定不只是为了让她们送口饭进?来吧? 沉默了半晌,秋望舒没有回答林恣慕的问题, 只是心不在焉地反问道:“你们不先问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走?这一路么??” 秋望舒一直对过往闭口不提, 如今在这个关口提起, 目的不言而喻。 她不是不想再对众人隐瞒,而是自暴自弃, 想要?用那?残酷的真相逼退同路的几人。 若是放在之前,易君笙一定会温声拦下她,告诉她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开口吧。 可是今天易君笙没有阻拦,只是冷静地问她:“所以是为什么?呢?” 得了这一句提问,秋望舒的眉睫微颤,她似乎缓了一会儿?,然后便不再顾忌地在屋里,沉声向众人讲出了有关秋臻,有关丁凌泉和十?年前伏春山的事情。 只不过讲的时候,兴许是不愿回想,她还是略过了许多聆松镇里和丁凌泉的回忆。 即便她现在不能说确定丁凌泉就是杀害秋臻的人,可心里也已经有六分笃定了。 认真地看向几人,秋望舒没有一丝遮掩地问出了每个人都需要?考虑的事情:“即便如此,你们也要?与我同行?么??” 她的话音冷静而决绝,似乎只要?众人犹豫一刻,她便会毫不在乎地独自离开。 可是她捏紧裙边的手却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什么?嘛,林恣慕暗嗤道,明明不愿意这么?说,却偏要?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林恣慕还没开口,苏临镜先一步回答了她。 “要?” 苏临镜的脸色也很糟糕,她历来仰慕丁凌泉。可是在经过了昨日之后,她的心中也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我要?和秋姑娘一起,向丁盟主问个明白!” 抬头认真地看着秋望舒,苏临镜攥紧手心:“我一定要?问明白,泊西老头说的究竟是不是惑众讹言。” “那?如果这是真的呢?” 迎上了苏临镜的目光,秋望舒平静地问道:“听到我母亲的下场,目睹言大夫被害的惨状,你们还要?与我一起去么??” 这一句话让苏临镜楞了一下,她正要?开口吐出一个“去”字时,话头却被林恣慕抢到了一边。 皱起眉头紧盯秋望舒,林恣慕不悦地问道:“那?如果我们说我们也害怕被牵连,你又会怎么?样?” 果然,秋望舒只是愣了一愣,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四个字。 “我会离开。” 冷笑了一声,林恣慕赌气?般地回道:“那?我就偏要?你和我们继续走?下去。” 她才不在意什么?丁凌泉不丁凌泉的,她只在意她们是同伴,是共渡难关的朋友。 既然如此,就断没有因为顾虑和畏惧就抛下朋友的道理。 更何况……她怕的事情,早就消失在百影门了,那?她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在秋望舒愣怔的神色中,林恣慕抱起了手臂:“虽然当?时是你们把我拉上贼船的,但既然大家?是一条船上过来的,那?就不是什么?路人或者闲人。” 不自在地扫过诧异的玉小茶和苏临镜,还有一言不发的易君笙,林恣慕脸上虽然有些微红,但却一字一句地把心里话讲给了秋望舒听:“即便前路是苦是难又如何,我们是同伴,原本就该和你一起担着。” 林恣慕这最后一句掷地有声,被震住的不止说不出话的秋望舒,还有背后大张着嘴的玉小茶。 虽然她对林恣慕说拉上贼船那?句深表质疑,但是林恣慕这番话说得……是真像人话啊。 话音落下后,屋中安静了很久。 看到几人如她所料般劝住了秋望舒,易君笙抬起头,又加了一把劲道:“那?便和我们一起。” 她原本想说“那?便让我陪着你”,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意识到,这一句话私心太重,所以最后还是默默地把“我”隐藏到了“我们”中。 她想,她没有什么?道理可说,她只是不想放开秋望舒的那?句“并非殊途”。 只是为了同路之谊,便能做到这个地步么?…… 过了好久后,秋望舒才深吸了一口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回道:“那?便陪我一起回中都,去问个清楚吧。” …… 辜月节足足要?过三日,第一日是千人放灯,第二日是悬灯游市,到了第三日才有闭幕的鼓乐歌舞。 大家?最好奇的都是这千灯齐放之景,所以第一日的集市热闹非常,这次,几人刚走?几步便被人潮给生生挤散了。 秋望舒只拉住了易君笙,没来得及拽住玉小茶,于是,她和易君笙两人就只能在玉小茶慌乱的叫声和苏临镜恍惚的神情中被慢慢挤远。 好不容易从入口最拥挤的地方挤出来,两人后怕地绕开人群,朝人稍微少一些的街巷走?去。 比起挤满了胡饼和乳酪摊子的主路,这些只有几个摊主卖瓜果的小巷就正常多了,好歹脚是能沾地了。 路过一个挂满祈福签的古树时,两人被一个算命先生给叫住了。 “姑娘,算卦么??” 算命摊边,一个短须男子伸出手来拦住了两人。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一眼就看见了衣着讲究的易君笙。平日里找他算卦的,多是算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就是算一天也凑不出一两银子。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看着兜里有银子的,那?他可不得好好捞一笔。 看见他背后大大的“卦命”二字,秋望舒微微蹙起了眉,没有出声。她从来不信命,只信由自己结束的因果报应。倒是易君笙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要?如何算?” 一般女子来算卦,算的不都是姻缘么?,那?就看手相就行?,算命先生于是眯起眼来答道:“看看手相就行?。” 侧目看了一眼秋望舒,易君笙缓缓地伸出手,悬在离算命先生一掌的地方:“那?你就这么?看。” 离这么?远,那?看不准怎么?办?那?算命先生正想催促易君笙离近点,可是抬头时,却对上了易君笙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讪讪地坐了回去,算命先生这才定下心来仔细端详面前人的掌纹。这姻缘线虽然不短,但是中途有不少细纹交叠,而且尾端分了叉。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呐。 仿佛已经听见了银子往钱袋里掉的声音,那?算命先生故弄玄虚地捋起了短须,摇着头往后靠去。 “天纹分岔,细纹交叠,啧啧,这姻缘呐注定曲折不顺。” 盯着易君笙的掌纹,秋望舒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易君笙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再次伸出掌心,易君笙半是威胁半是固执地要?求道:“重新算” “算到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为止。” “两情相悦”“天作之合”这几个字被她念得固执又执拗,叫秋望舒不由地朝她看去。 易君笙并不是信命理八字的人,为什么?非要?听到一个好的结果呢 ……这几个字就那?么?重要?么?? 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易君笙,那?算命先生惊讶地想,原以为是头肥羊,结果没想到是个要?求古怪的奇葩。 “这……这怎么?” 对着瞠目结舌的算命先生,易君笙坚定地说道:“你且重新算就是了。” 难办地张了张嘴,但是在易君笙威逼的目光下,算命先生只能呐呐地张开了口,睁眼说起了她要?求的瞎话。 “咳,姑娘……必定能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白首偕老。” 心满意足地听到了这几个字,易君笙脸上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些。 不同于算命先生的战战兢兢,易君笙连眼角都盛满了笑意。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她愉悦道:“好啊,多谢。” 带着摊主迫不得已的祝愿,易君笙得意地拉着秋望舒往放灯的谯楼走?去, 一路上,两人虽然沉默无言,但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情愫在交握的掌心中默默地涌动。 谯楼位于城中,往日只闻钟声,今天却被鼎沸人声给牢牢包围住。 等戌时一到,定更声一起。所有聚集在城中的游人眷侣便会一齐放出手中的祈愿灯,祈愿在长风的相助下得到上天眷顾。 谯楼旁边布满了卖灯和花结的摊子,还没到放灯的时辰,所以人们都在摊边或者桥墩上写着自己想许的愿望。 而走?过一个祈愿灯摊子时,秋望舒也被身前的一对年轻眷侣吸引了注意。 只见那?年轻男子用双手半捧半抱着一盏红色的祈愿灯,对面的年轻女子弓腰认真地在灯上写着字。她写完了一面后却没有停下动作,而是擦了擦汗弯腰又写了一面。 那?女子收起最后一笔时,秋望舒悄悄地望了过去,看见在那?女子害羞的眼神下,露出的两面字。 一面是歪歪扭扭的“共此良辰”,另一面是熟练后,工工整整的“生死?不渝”。 那?两人脸上有着毫不遮掩的希冀,甚至于还没点灯,就叫秋望舒看见了令人羡慕的红光。 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祈愿,可是秋望舒心里却也忍不住涌起了羡慕。 她羡慕的并不是他们能堂堂正正地携手祈愿。 她顾忌的从不是世俗的拘束。幼时她便厌恶刻板礼教,在秋臻身边时,秋臻乐得让她自在,在朝夜山上时,师君更不是不拘泥于规矩教条。所以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她心中虽有惊讶和羞赧,但却从未为女子动心而困扰过。 她只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一切的离奇曲折,如果她只是当?年聆松镇的一个寻常女子,那?事情会不会容易得多? 如果她一直在秋臻身边长大,那?她会在秋臻想通后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也会带着秋臻给的底气?,盲目地冲上惊澜台。 也许她只能学到秋臻的皮毛,也许这次她会败给易君笙,但那?样的她……却一定能坦诚而恣意地拉着易君笙把祈愿灯写个遍。 看着出神的秋望舒,易君笙静静地回过头,在秋望舒反应过来前便开口对面前的摊主道:“劳烦您给我们也来一盏。” “诶,好” 看见过来的是两个女子,摊主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两个姑娘一起来给自己求个好郎君也很常见。 麻利地给易君笙挑好了一盏祈愿灯,在秋望舒愣怔的神色中,易君笙接过灯笑着问她:“是秋姑娘自己来写,还是我来写?” 以为秋望舒是生性羞涩,那?摊主笑着递出两只笔,“两位姑娘一起写不就行?了?” 接过这笔,许下的就该是切合时宜的心愿了。心中闪过许多她不敢写下的字词,秋望舒的神色也犹豫了起来。 见状,易君笙先一步接过笔:“那?这次就我先写吧。” 说着,就让秋望舒托住了灯,自己低下头去认真动起笔来。 笔尖描在绢纸上,秋望舒的耳边响起了认真而轻巧的“唰唰”声。 想起她方才接笔时的“这次”二字,秋望舒出神地托着灯,默默地想,她明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却这么?笃定她们两人还会有下次么?? 想到泊西老头最后的话,秋望舒眼中泛起了矛盾的情绪,扣在祈愿灯上的手也更紧了些。 与眼中波澜起伏的秋望舒不同,易君笙一丝不苟地低着头,写得极其认真。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她在写什么?,只能看见她专注地挪动着手腕,那?脸上的神情不像是在写一个平平无奇的祈愿灯,倒像是在临什么?名家?字帖。 终于到了最后,她在纸灯上落下了最后一点,然后满意地放下了手袖。 “好了” 秋望舒听见她这么?说。 周围的游人陆续收了笔,快一些的甚至都点上了灯。而易君笙就这样静静地,用期待而平和的目光注视着灯后的自己。她的目光中并没有催促,可是秋望舒却越来越不敢去看那?上面到底写的是哪几个字。 会是哪几个字呢? 是含蓄些的“心有灵犀……?”还是和寻常人们一样带着无尽期许的“朝暮白首”呢? 微颤而迟疑地将祈愿灯转了过来,在看见那?四个字时候,秋望舒却怔在了原地。 那?上面没有写诸如“朝暮白首”和“心有灵犀”之类的祝愿,只写下了无关风月的四个字——“得偿所愿”。 祈愿灯的暖光映照在易君笙的眼中,秋望舒缓缓地抬起头来,听见她笑着对自己说:“秋姑娘,希望你我,都能得偿所愿。” 第084章 千灯逐愿 鼎沸人声中, 秋望舒听见了有情人害羞的低语,听见了摊主抱怨讲价的?话语,可最后落到她耳边的?, 是易君笙这句真挚而认真的“得偿所愿”。 到了这一刻,秋望舒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她清楚地知道,易君笙的?“愿”中有自己?, 但她还是想?问,那易君笙也知道自己的“愿”中,都有什么吗? 在易君笙等待她回答的?时候,身边却?蓦然传来一串吵闹的脚步声。 几个乱跑的?小孩在人群中乱窜, 眼看他们撞到了好几个托着灯的?人, 又毫无自觉地边闹边向易君笙跑来,情急之下,秋望舒伸出手一把拉住过了易君笙。 四目相对, 两?人的?心跳声隔着紧贴的?祈愿灯交相呼应,易君笙的?神情也由诧异缓缓转向了愉悦。 她的?眉目间有发自内心的?暖意, 而?秋望舒也在她的?眼?中确定了方才?的?答案。 易君笙一定也知道,自己?的?愿中也有一部分,虽然不能宣之于口,但确实有关于她。 旁边有祈愿灯缓缓升起,将暖光投在了秋望舒交叠向上?的?掌心中。到了这一刻,秋望舒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掌纹才?是真正称得上?错乱繁复的?那一个。 她想?, 也许易君笙被那算命先生断言“情路曲折”的?原因, 是因为她握住的?人是自己?。 察觉到了她的?眼?神, 易君笙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宽慰和?开解她,而?是静静地半握起了她的?手心, 让原本纷乱的?掌纹紧密地合在了一起。 这样,就只有几条平缓而?舒展的?横线了。 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易君笙满意地轻笑道:“这样就好了。” ……是怎么样个好法? 看着两?人交汇的?姻缘线,秋望舒出神地想?,是自己?能结束这一切,从此与眼?前人相守,还是自己?不顾一切地将眼?前人捆在身边,自私地让她分担原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和?危险。 ……如果?能是前一种就好了,她发自内心地想?。 在秋望舒望着手心发愣的?时候,易君笙已经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一起点燃了祈愿灯。 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秋望舒听见易君笙认真地对自己?说道:“秋姑娘,方才?那人算不出来我的?姻缘” 祈愿灯开始上?升,易君笙注视着秋望舒,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但你?可以。” 说完,她轻轻地松开了交握的?那只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精巧的?饰物来。 看清那个饰物的?瞬间,秋望舒的?呼吸便错了一拍。 易君笙不知何时去买了一条香雪草编的?花结,甚至连颜色都和?自己?买的?毫无二致。 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秋望舒呆呆地看她将花结一寸寸地推到了自己?面?前。 周遭的?祈愿灯为她染上?了一层颊边霞,而?易君笙却?目无旁骛地注视着自己?,用最温柔而?珍重的?语气对她说:“香雪花结,只赠爱慕之人。” “秋姑娘,如果?你?愿意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的?话,可以替我把花结系上?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谯楼上?响起了戌时的?定更声。钟声缭绕不断,有人放出了第一盏由城主亲自题过“长长久久”的?祈愿灯。 暖光如悬星,只是因为一个愣神,祈愿灯便迫不及待地从秋望舒手中脱出,随着星星点点的?橘红一起飞向谯楼之上?。 千灯竞逐,万点橘光乘风而?上?汇成了璀璨银湾,洋洋洒洒地倾泻于祈愿人的?眼?中。 祈愿灯燃起的?炽热好似还留在手边,可秋望舒闪烁的?眸光却?渐渐在风中被吹凉。 祈愿灯再亮,终究难以长明。 灯油烧尽后,祈愿灯便会飘摇落下,而?她也不能永远地停留在她不想?放手的?一瞬。 半晌后,秋望舒没有接那个花结,而?是沉默地从易君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道出了自己?的?回复。 “……我这双手,只知道握剑,不知道如何握住别?人。” 朝后退了一步,秋望舒避开了易君笙的?眼?神,小声道了一句:“抱歉……” “少庄主的?真心,不该错付于我。” 闻言,易君笙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她又伸出手再次握住了秋望舒,近乎执拗地反驳了她的?话:“是我执意要握上?来,为何会说是错付?” 她知道秋望舒在担心什么,但她从来不是会因旁人而?怯懦之人,“我知道你?担心自己?面?对不了丁凌泉,也不愿让我置身险境。” “但这些都不是能让我放手的?理由。” 固执地望进了秋望舒的?眼?睛,易君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既选择了要站在你?身边,就断不会让你?担心我。” 她相信易君笙不会让自己?担心,但是…… 似乎想?起了什么,秋望舒无声地笑了笑。即使她们初遇时这人就坏心讲错出发时间,她也一直相信这人。 只是,她不相信自己?能护得住谁罢了。 摇了摇头,秋望舒缓缓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我只是……无法相信我自己?。” “之前是我太过得意忘形,忘了我选的?这条路原本全是意外和?变故。所以,陪我走得人越多,我只会越心慌,也越犹豫。” 费力?地吸了一口气,秋望舒鼓起勇气,对上?了易君笙的?眼?睛:“你?不该选择我这样一个人,也不该和?我走上?这样一条路。” 这算什么自作主张的?回答? 这既是两?个人的?事情,便不该由秋望舒一人替她做出选择。 带着些微愠,易君笙皱眉道:“该不该,是我自己?说了算。” 面?对易君笙,秋望舒向来都是动摇而?迷茫的?。可是这一次,秋望舒却?直直地迎上?了她眼?中的?波澜,以一副坚定的?姿态反驳道:“可是,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也是我自己?说了算,不是么?” 这一句堵得易君笙哑口无言。 她们都清楚那晚的?吻不是梦也不是冲动,是她们心中都有彼此,所以才?用吻来轻碰那层窗纸。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心意互通,可是那一步前,却?横亘着秋望舒放不下的?忧虑。 易君笙盯着秋望舒,带着仍未被浇灭的?期待,固执地追问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要买那个花结呢?” 颤抖地揪住了裙边,秋望舒原本就不平静的?心跳因为这一句又高悬了起来。她原本可以骗易君笙说那是宋远舟让她代为转交的?,可她终究还是说不出这句话来。 撇过头去,秋望舒听见自己?闷声吐出一句违心话,“是摊主盛情难却?。” 如果?花结是摊主盛情难却?,那她们之间那个吻呢? 丝毫不让地擒住了秋望舒的?视线,易君笙坚定道:“你?骗我,明明是你?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这四个字是她亲口说的?,可是现?在秋望舒却?慌得只想?全盘否定。 咽下一口气,秋望舒艰涩地反问:“少庄主凭什么断定我骗你??” 不由分说地逼近了秋望舒,易君笙抬起变得有些微凉的?手指,点在了秋望舒遍布挣扎的?眼?角。 “凭你?这里,有我。” 指腹顺着脸侧滑到秋望舒的?袖口,易君笙软下声音来,声音微颤地继续道:“眼?睛里明明想?要我留下,就不要为了那些顾虑一再推开我。” 她想?反驳易君笙,说那些不是顾虑,是发自肺腑,不想?再体验一遍的?畏惧。 可是牵在她袖口的?手又是那般小心翼翼,小心得秋望舒几乎快被心中的?愧疚和?不舍淹没。 易君笙向来是从容而?主动的?,是遇到了自己?,才?要这样谨小慎微地使尽了浑身解数。 拨开了牵在自己?袖口的?手,秋望舒后撤了一步,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易君笙。 她怕看见易君笙那双满是自己?的?眼?睛,也怕自己?心软留恋这千灯眷人的?一瞬。 “你?就当我胆小无能,不足以与你?并肩而?行。” 知道这是故作冷硬的?话语,易君笙上?前反驳道:“你?若真是这样的?人,为何惊澜台上?不趁人之危,又为何在百影门?中对我,对其余三人屡次相救,甚至在知道言益灵与饲魂草有关后,你?也还是选择了出手相助!” 易君笙这一席话说得她心乱如麻。可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不忍见她人落难罢了,她又怎会有易君笙说得这般仗义又高尚。 “这些事情……换了旁人照样能做。” 顿了一顿,秋望舒低下头去艰难地继续道:“只是少庄主心善,所以才?高看了我一眼?。” “高看你?一眼??” 眼?中染上?怒意,易君笙气她无故自贬,也气她不敢面?对自己?。于是易君笙固执地上?前一步截住她的?退路:“你?又怎知我是高看你?一眼?,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私” 听到即将脱口而?出的?“私心”二字,秋望舒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慌乱,开口打断了她。 她的?话全被易君笙堵了回来,那她还能说什么呢? 手指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秋望舒抬手腰挡住自己?的?脸,颤声恳求道:“少庄主,你?莫要再问了。” “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这几个字砸在易君笙耳边,竟叫她一步都不敢再往前。 秋望舒这幅样子,好像自己?吐露的?爱意能让她窒息。 那易君笙还能再开口逼问什么,逼迫什么呢? 那写着“得偿所愿”的?祈愿灯已经汇入了灯河,可是这一刻,相隔一步的?两?个人却?在这祈愿百年的?人潮中格格不入了起来。 她希望秋望舒得偿所愿,哪怕她要为此舍弃自己?。 反正。她有的?是耐心和?让秋望舒放不下的?诡计。 穿堂而?来的?夜风吹冷了易君笙眼?中的?灯火,易君笙垂眸盖住眼?中情绪,朝她妥协道:“好……” 第085章 离开受阻 辜月节还没结束, 但初冬的寒风却暂时驱散了昨晚人们手心中的暖意?。 冷飕飕的晨风中,客栈喂马的伙计听见了身后的动静,看?见身后走来的蓝衫女子?, 他哆嗦着停下喂马的动作,堆起笑来喊了一声:“姑娘。” 看他正在喂自己的黑骝马,秋望舒点了点头, 默默道?:“我来喂吧。” “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喂完了!” 听见伙计笑?呵呵的推辞,秋望舒坚持道?:“没事,我来吧。” 见秋望舒坚持, 伙计也只?能抓抓头:“好嘞” 伙计自然乐得能少喂一匹马, 于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把手上的粮草递给?了秋望舒。 接过草料,秋望舒又从随身带的袋子?里掏出一把上好的苜蓿喂到了黑骝马嘴边。亲昵地蹭了蹭秋望舒的手背, 黑骝马张口咀嚼起草料来。 不知道?是不是闻见了些?微主人的味道?,旁边易君笙的白马也缓缓靠了过来。它先是踏了两步, 随后便一动不动地停在了秋望舒两步外,似乎是在静静地打量秋望舒。 秋望舒迟疑地伸出了手,将喂马的草料递到白马身边,可是那白马却扭头避了避,似乎对草料完全不感兴趣。 不吃草料,那它扬着脖子?过来是要做什?么呢? 思索了片刻,秋望舒似乎想到了什?么, 伸长了手轻轻地抚上了它的脖子?。果然, 那白马初时?还有几分?自矜, 紧接着就轻轻地闭上了眼,任由秋望舒抚摸它的鬃毛。 看?着白马享受的样子?, 秋望舒笑?了笑?,心想,这算不算常人说的物似主人型? 笑?着笑?着,想到因为自己惨淡收场的昨晚,秋望舒又缓缓地垂下了眼眉。 过了好一会儿,在黑骝马发出疑惑的响鼻时?,秋望舒才收回抚摸白马的手,面色复杂地顺了顺它的鬃毛,将草料又重新送到它嘴边。 “今晚,又要辛苦你跑夜路了。”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黑骝马打了个响鼻,颇为不认同?地动了动前蹄。 答应她们一起走的话终究还是违心话,秋望舒想,像她这样的人,既然没有能护住什?么人的底气,就不该再用自己的犹豫和?纠结去耽误别人。 她早已习惯了那些?无痕无迹的日子?,也只?有那样的日子?最适合她。 脸上是半明半暗的晨光,秋望舒站在马厩外,眼神空洞而低沉。 不知是不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喂完马上楼时?,秋望舒却听见了易君笙开门的声音。 看?见站在楼梯口的秋望舒,易君笙脸上闪过了一丝愣怔,她张了张口,似乎想和?秋望舒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隔着走廊和?秋望舒沉默地相对。 这是秋望舒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心中涌起些?微苦涩,秋望舒心想,是自己让她难办了。 她那般坦诚地将花结递给?自己,可自己却让她这么为难。 ……但为难也好。 觉得自己懦弱可恶,总好对自己抱着无法实?现的期待。 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秋望舒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客栈走廊不算宽阔,秋望舒身形僵硬地从易君笙身旁走过。 走过易君笙面前时?,即便秋望舒已经?贴着门边走了,可是手背还是堪堪碰到了她的袖子?。 秋望舒身上还能闻见淡淡的花结味,易君笙回过头,哪怕只?是一句若无其事的问候也好,她不想要两人僵得像是陌路人。 可是秋望舒已经?快步走进了房间里。 在沉闷的关门声中,易君笙能看?见的只?有秋望舒渐渐远离门边的影子?。 门是关上了,可是那道?带着失落和?愣怔的视线却难以忽略。 如果今晚顺利离开的话,这就是她们的最后一面了。 窗外晴得很,初冬的暖阳落在檐上,不似她们初见时?那般阴晦。木然地抬起了头,秋望舒看?向了窗外。 她想,她们应该是有缘分?的,不然不会在中都见了又见。只?是这缘终究不像晴日一般开阔明朗,所以无论是初见还是临别前的这一面,都只?留下了模糊而短暂的一眼。 避开了窗外的明光,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气,轻不可闻地吐出了一句“抱歉”。 直到秋望舒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木门后,易君笙在走廊停留了很久,久到从袖中掉下了一片有些?发蔫的花瓣,易君笙才攥了攥手心,捡起花瓣走下了楼。 又到了一天?的晚饭时?刻,可是今天?饭桌上却迟迟等不来第五个人。 往日里易君笙和?秋望舒她们都成双出现的,但今天?下来的只?有易君笙一个人。 开饭前秋望舒来敲了自己的门,和?自己说今天?身体不适,让她们先吃别管自己。虽然很担心秋望舒,但想着秋望舒这几日遇到的事情,她也还是让秋望舒自己呆着了。 不过担心之余,玉小茶还是觉得,这两人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庄主虽然没显露什?么情绪,但是从开饭那会儿起,就没说超过两句话。直觉告诉玉小茶,这两个人不对劲,肯定是辜月节上发生什?么事了。 玉小茶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易君笙:“你和?阿望这是……吵架了么?” 原本就没吃几口饭,听完玉小茶的话,易君笙放下了筷子?,没什?么起伏地回道?:“是我出言不当,提起了她介意?的事情。” “什?么事?” 玉小茶迟疑地问起,却突然被林恣慕捅了捅臂弯。 正要不耐地问林恣慕做什?么,玉小茶却突然从林恣慕眼中读到了“别问”这两个大字。 还能因为什?么? 辜月节是互道?情意?的日子?,可两人却是这么个脸色……那八成是因为木头嘴硬,不承认自己的心意?。 面色复杂地看?了半天?易君笙,林恣慕还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就听苏临镜认真地发问:“那……要不少庄主一会儿将饭菜送上去,再好好和?秋姑娘聊聊?” 思索了片刻,易君笙露出了一个往常的笑?容,只?是嘴上却一反常态地推辞道?:“还是劳烦苏姑娘你们送一趟吧。” 看?着易君笙反常的样子?,玉小茶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看?来吵得很厉害,她悄悄在心中下了定论。 …… “阿望” 耐心地敲着秋望舒的门,玉小茶不厌其烦地问她:“你不在里面么,怎么不开门?” 她这都敲到第四遍了还是没人应,林恣慕狐疑地凑到门边。 桌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看?来刚倒出来不久,但林恣慕心里总有种隐隐的预感,感觉这房间里缺了点什?么东西?。 当她费劲从门缝边看?到窗边的箱柜时?,林恣慕的脸色却蓦然变得不妙了起来。 从她的脸色中,苏临镜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就算心情再怎么糟糕,秋望舒也不是一直不回应她们的人。 从晚饭时?她们就一直没见秋望舒下楼,也没有听见她屋里的动静。 秋望舒是安静,但这房间也实?在是安静得没有一点人气。 久久未听到房中的响动,苏临镜和?林恣慕对视了一眼,使劲推开了门。 焦急地冲进房间里,三人这才发现,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存放包袱的箱柜空空如也,而原本应该在房中休憩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苏临镜虽然担心过秋望舒会离开她们独行,可那也是在最初几人还不熟悉的时?候。她没想到在大家都熟悉了彼此,决定了同?甘共苦后,秋望舒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们。 尽管秋望舒是为了不牵连几人,可是她有没有想过事到如今,她们没有一个人可能会放秋望舒去独自面对中都的风雨。 客栈的马厩外,伙计正为一只?突然消失的黑马犯愁呢,眼前就突然飞来几个人影。 虽然被几人吓了一大跳,但看?这其中没有秋望舒,伙计还是拍着胸脯念叨道?:“吓死我了,我以为来找我要马的呢。” 要马……? 难道?指的是秋望舒的马么? 听见伙计这句话,苏临镜着急地转过身,“你说的,是不是一个蓝衫姑娘骑的马?” 被这架势给?镇住了,伙计呐呐地承认了:“是,是啊。” 本以为她们要替秋望舒跟自己算账,结果下一瞬,却听林恣慕凑上来追问:“马什?么时?候不在的?” “就,就是你们吃饭那会儿。” 吃饭那会儿? 想起了当时?秋望舒和?自己说的话,玉小茶急白了一张脸:“是啊,饭前,她特地来跟我说她身体不适,让我们别管她了。” 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意?识到,如果秋望舒是那会儿走的话,那现在应该已经?要出城了。 自责地攥紧了手指,玉小茶急声道?:“都怪我缺心眼没多问一句!可是,可是现在怎么办?还追得上么?” 安抚地拍了拍玉小茶,苏临镜蓦然想起今天?街上有游市的灯队。 既然秋望舒得骑马出城,那她说不定会为了避开群人绕远路出城。 “小玉,这不怪你。” “顿了顿,苏临镜望向客栈外的街道?:“少庄主方才出去找了,一定能追上!” 想到了易君笙方才瘆人的脸色,林恣慕强装镇定地冷哼道?:“你放心,她就是出了城都能被追回来。” 在距离城门口仅有两个街口的地方,秋望舒牵着马,被堵在了人群中。 苏临镜的猜测是对的,那灯队虽说是游市,但随着这两年游人愈来愈多,灯队也从晚市游到了城中所有宽阔的街道?。 其中,就包括这即将出城的长街。 那游灯自然是漂亮的,游灯人着盛装撑着灯,花灯外头用绢纸刻出了精巧的花瓣,里头是各色彩烛,照亮了所有游人的影子?。游灯如昼,游人嬉闹,这原本是辜月节的一大盛景,可是此刻,秋望舒却完全没有心情去看?。 她是了解她的同?伴的。 在舌尖珍惜地咬了咬“同?伴”二字,秋望舒脸上闪过了短而浅的笑?意?。可很快,这笑?意?又被紧蹙的眉头取代。 她牵着马,可是易君笙她们应该是提着剑来追。只?要再晚半刻,她就很可能就会被追上。 尽管秋望舒尽力?穿梭在空隙中了,可她的脚步还是被游灯两旁如潮的人群给?堵了个结结实?实?。 花灯队伍带着人潮往城里走,而秋望舒的方向却是逆流而行。 背后也涌来一阵嘈杂人声,似乎是有人从街口赶来,几个于玉小茶极其相似的音调钻入耳中,秋望舒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花灯队伍里也突然热闹了起来,似乎是要变换什?么队形,还是变换方向。在一片人声鼎沸中,秋望舒心中突然传来一阵不安的躁动。 看?来是不可能逆流走到城门了,自己不如去上一个街口等人散开一点,不然走半天?也是白走。于是,秋望舒不再跟人群作对,拉着马便朝上一个街口走去。 因为牵着马被挤到了人群中,街边又是数不清的摊贩,秋望舒只?能无奈地行到了靠近灯队的地方,让马能好歹松一口气,不至于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紧张得不行。 前面是几个蹦跳的孩童,听着灯队的锣鼓声,他也兴奋地摇起了拨浪鼓。只?是孩童到底没有那么仔细,他一个不小心,拨浪鼓便从手中掉到了众人脚下!。 看?见拨浪鼓落地,那孩子?立马惊呼出声,可还不等他去捡,那拨浪鼓上便伸来了几只?毫无察觉的脚。 眼见拨浪鼓即将惨遭毒手,那孩子?的叫声骤然尖利了起来,眼里也涌起了一包眼泪。 就在那孩子?的眼泪即将喷涌而出的瞬间,秋望舒蹲下/身,眼疾手快地帮前面的小孩把掉落的拨浪鼓捡起。 拨浪鼓落回那孩子?掌心时?,人群中骤然爆发出比孩童还要响亮的惊呼。她循声望去,只?见花灯的撑杆在鼓声中被高高举起,一阵暖光如裙袂般扬起,然后又在嬉笑?声中落下。 看?来方才只?是游灯,就会儿是正儿八经?要上演游灯舞了。 不知为何,在秋望舒看?清晃悠灯盏的瞬间。她心中却响起了直追锣鼓声的躁动。 方寸不定,手心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似乎是在提醒她,如果不快些?离开这里,她最担心的事情也许真的会发生在她眼前。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声却催促着她看?向街对面。 也许是心有所感,也许是灯队偏要和?她作对。在流光悬落的空隙间,秋望舒屏住了呼吸,看?见了对面人群中朝她追来的,面色苍白的易君笙。 第086章 妥协留下 眼中还有没卸下的焦急, 但她看到易君笙脸上更多的是一种被刺痛的表情。 因为知道她确实要丢下所有离开,而感到难过的表情。 心?间狂跳不已,秋望舒没有一丝犹豫, 握紧了缰绳便转过头去! 现在就?得走?…… 不然她怕……怕她忍不住想拉住易君笙,让她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秋望舒——” 她从来没听过易君笙这?样失态的语气,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像是怕彻底失去她一般,无助又惊慌。 听到这?一声,秋望舒的脚步顿了一顿。 几天前,她还是一个敢放任自己冲动的一次的人, 可是今日, 她却又不得不自己拴紧自己的缰绳。 心?中有酸涩不断上?涌,秋望舒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牵着马朝反方向去! 不能绕路出城了, 玉小茶她们现在说?不定也在城中找她。 当务之急应该是找个地方先避一避。 反应迅速地牵马跑出人群,秋望舒压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慌, 跑向了上?一个街口。 易君笙被灯队隔在对面,她可以趁易君笙难以脱身时?在那里绕进别的出城之路! 做好了势必要离开的决心?,秋望舒翻身上?马,如飞箭一般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她虽下定了决心?,可是她似乎低估了易君笙的决心?。 身边有出城的车马,可是身后那熟悉得让她心?惊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一开始,秋望舒只是听见了隔着两条街道的攀檐追踪声, 很快, 她就?又听到了从百步外逼近的衣袖破风声。 那风声不似往常轻缓, 秋望舒的脚步也慌到了极点?! 她几乎闻见了那股熟悉的冷香,那曾经是让她能静下心?的香味, 可现在却让秋望舒慌乱得得不敢回头。 这?样牵着马,易君笙不用多久便能追上?。 脚步声离自己只差几步,秋望舒心?一横,将缰绳甩在街边水井上?,便打算弃马攀檐而上?! 然而,就?在她跃起的一瞬间,她便听见了惊丛剑卷住自己脚腕的声音。 慌乱间,秋望舒使?出内力震开了惊丛剑,可自己却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左脚刚刚沾地时?,她便被那个充满淡香的怀抱给紧紧锁在了怀中! 她跑得太急了,胸膛急促起伏着。在那不安又起伏的怀抱中,她听见易君笙颤抖的声音:“就?连和我同行,你都不愿意?接受么??” “非要这?样避开我么??” 往日那双从容幽静的眼睛在这?一瞬布满了毫不遮掩的惊惶。 秋望舒看见她闭眼喘了一口气,然后艰涩地吐出一句:“我的心?意?,让你觉得很不堪,很累赘么??” 这?三?个问题几乎是在秋望舒心?上?刺戳。看见易君笙此时?的神情,秋望舒也红了一双眼,焦急地反驳道:“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看你的!” 她的话似乎叫易君笙更难受了,拥在她身前的手紧张地箍到了腰间,这?是易君笙第一次厉声打断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出了弃月城城门,我甚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 这?一句直白的责怪叫秋望舒浑身一颤,而她心?中的纠结和矛盾在这?一句话中达到了顶峰,咬牙推开了易君笙,秋望舒回过头,近乎自暴自弃地喊道:“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你落入危险之中!” “如果是她的话……她能害死我娘,害死言益灵,就?能伤害任何一个与我有关,与十年前有关的人。” 在易君笙受伤的眼神中,秋望舒揪紧了领口,道:“我在乎你……在乎小玉她们,可我……我不能再经历一次十年前的痛苦了,我没办法。” 脊背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得弯起,秋望舒捂住了半张脸,近乎呜咽说?出了最让她自己难过的话:“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在明知要面对丁凌泉后,还毫无顾忌地和你在一起。” “对不起……” 紧紧地捂住了脸,秋望舒小声地重复着她唯一能在辜月节上?留给易君笙的话。 今日是个晴夜,无风也无雨,可是易君笙却从唇舌间能尝到一股苦涩的寒意?。 颤抖着张开了口,易君笙再次递出了自己的手:“可我已经没有再强求什么?了。” “我只是想?做一个与你相携相守的同伴。” “这?样,你也还是要离开么??” 她说?的是同伴,可她的目光中却有无边的柔情,秋望舒清楚,只要自己的答案是一个“不”,她就?能用这?柔情包容自己所有的空缺。 这?样的目光太重了,重得让她生出无边无尽的畏惧与眷恋,让她忍不住缩在这?份安定中懦弱不前。 易君笙没有半点?问题,能被她眷顾的人就?是最幸运的人。可惜这?份幸运,抵消不了秋望舒心?中的悲痛与决然。 深吸一口气,秋望舒终究还是缩回了手,而易君笙的眼神也就?此黯淡了下来,暗得连街旁的灯火都照不进去。 在长久的沉默中,秋望舒狠下心?来走?向了自己的马。 这?一次,易君笙不再出声,也不再挽留秋望舒,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然而,也许是天意?觉得她不该自作主张离开,在秋望舒上?马的一瞬间,身后却传来了苏临镜担心?的一声:“秋姑娘——!” “阿望——!你给我下来——!” 玉小茶气鼓鼓地冲在最前,等停在秋望舒马下后,她没有一丝犹豫,立马动手开始将秋望舒往马下拽! 苏临镜赶来后,竟破天荒地和玉小茶一起将她生拽了下来! 她被拽下来后,林恣慕也喘着气瞪住了她。 林恣慕气得汗都顾不上?擦,只是跟倒豆子一般地一句句质问了起来:“来的时?候是一起来的,现在是谁同意?你丢下我们自己跑的?” “而且还是一声不吭就?跑的!” “我不信秋大侠以前这?样教你对待朋友的!” 这?不是林恣慕第一次表明对大家的看重了,可是这?次在听到“朋友”二字时?,秋望舒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临镜虽然也气,但她更怕林恣慕话说?重了,刺激得秋望舒当场拔剑逃跑。 于是她压下了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劝道:“秋姑娘不是要去继明山庄问个清楚么??那我们回到中都以后再分?开也不迟。” “你若不想?让我们插手,我们便不会多做什么?。” 在玉小茶想?要反驳的神色中,苏临镜按下了她的肩膀,正色对秋望舒说?:“只是,大家既然是一路走?来的同伴和朋友,我们肯定也不会旁观到底就?是了。” 话音落下,林恣慕又续上?了一声冷哼,“别说?旁观到底了,你今天就?是想?走?,也要先问问我的破山骨!” 从没见过几人如此强势的样子,甚至于在怔愣间,她的马都被玉小茶牵走?了。 颤颤地抬起头,秋望舒用十分?抱歉的眼光看过每一个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众人身后默不作声的易君笙身上?。 易君笙半垂着头,看着地下,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表情,但总之昨天还灼烫着她眼底的期待却彻底暗了下去,沉入了融入夜色的失望之中。 “好……” 心?中酸涩不已,秋望舒低下头去。如果说?上?一次林恣慕提出一起走?时?,她的回答是欺骗众人的应允,那这?一次,就?是茫然而无奈的妥协。 第087章 路遇沙暴 合虚幻阵位于西疆腹地, 是钰龙神教设下的幻阵。据传幻阵设立之初,除了?抵御外敌之外,还用来防止教众和药奴随意出逃。 所?以阵中幻境凶险异常, 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机关和深渊之中。 不过眼下,比这幻境更凶险的, 似乎是这广袤无垠又变化莫测的西疆大漠。 裹紧了?防风的头巾,玉小茶打了?个冷颤,“刚刚还热得我出汗,现在怎么越来越冷?” 伸出了?不用牵骆驼的手, 苏临镜也揪紧了?领口。不只是越来越冷, 这风还越来越大了?,大得直把沙子往人的嘴里送。 “呸呸呸” 这不,林恣慕刚刚张口, 立马就被灌了?一嘴的风沙。风沙咸涩,呛得她?白眼一翻, 恶心得开始吐起沙来。 苏临镜转身轻轻地拍着林恣慕的背,可?是拍着拍着,她?却突然注意到几人眼前沙子的颜色越来越暗,连带着林恣慕衣上的墨色也越来越浓。 她?原本以为是沙子的问题,可?是在注意到几人眼前骤然变暗的景色时,苏临镜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观察起越来越糟糕的天色来。 “这天……” 天色一改之前的碧蓝, 像是飘了?漫天的柳絮一般, 变得浑浊灰白, 让人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同样?注意到了?灰白的天色,易君笙原本就有几分苍白的脸色又添了?一分灰色。她?意识到, 冷风和灰白的天色,这意味着在不久之后她?们行走的这片沙漠将被狂风打乱。 在和苏临镜对视一眼后,易君笙皱起了?眉头,果断地对人说了?一声:“走” 说着,她?不敢有丝毫耽误,牵着骆驼便往来时的方向走。 她?们来的地方只有之前休憩时待过的石墙,可?是那里寸草不生也没水源,去了?能做什么呢。不明白易君笙为什么做此决定,玉小茶看了?看易君笙又看了?看远处,不解地问:“怎么要?往回走?” 风声有些?响,再加上易君笙又走出了?几步,所?以先一步回答玉小茶的是还站在队尾的秋望舒。 那日她?虽重新回到了?客栈,和几人一起租了?骆驼,也重新回到了?五人的队里。可?是毕竟那日是她?自?作主张抛下几人的,虽然她?们不介意,可?她?心中还是非常愧疚,所?以和几人相处时不禁又带上了?几分不自?然。 看了?一眼易君笙心情不佳的背影,秋望舒抿了?抿唇,她?原本不想多说,但?耐不住现在的状况危急。 “沙暴要?来了?,我们得找个避风处。” 闻言,还在吐沙子的林恣慕面露惊讶之色,苏临镜心中也一沉。 果然是沙暴。 “沙暴?!” 生长于南兰章,别说沙暴了?,在这之前玉小茶连大漠都没见过。虽然没见过,但?是从?这个“暴”字中,她?就能想象到黄沙漫天,掩埋所?有生灵的场景了?。惊讶地在面巾下张大了?嘴,玉小茶来不及多想,惊叫着拽过还在擦嘴的林恣慕和骆驼,一脚深一脚浅地就开始追赶起易君笙的步伐。 五人加快了?步伐,牵着骆驼快步朝方才她?们歇脚的石墙走去。 还好她?们也只是走出了?约莫三?四里的距离,走了?不到一刻便看见了?伫立在黄沙之间的石墙。 那两小片石墙不知是哪个村庄留下的,残破斑驳,只能勉强遮住六七人,再多一个可?能脚都得露在外面。 不过在沙暴的情况下,也总比叫沙尘直接埋了?好。 爬上靠近石墙的小坡时,风中传来了?更为嘈杂的尖啸声,自?背后吹来的风沙也越来越放肆,吹得几人几乎快要?睁不开眼了?。 “快,快!” 拉了?一把艰难爬坡的林恣慕,苏临镜急声催促起后面的几人来。 一手牵着骆驼,一手借着苏临镜的力?,气喘吁吁间,林恣慕听见了?身后什么东西越来越近的声音。 艰难地回过头,在模糊的视线中,林恣慕突然从?斜后方瞥见了?一片飞速晃动的黑点。一开始只是模糊不清的黑点,再后来,在沙粒的缝隙中,黑点越来越密集,朝她?们飞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快得……就像是一群可?以吞噬众人的旋风。 在将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后,林恣慕终于看清了?那所?谓的旋风,其实是一群扇动着翅膀,密密麻麻朝她?们疾飞来的黑鸦! “是鸟群——!” 手忙脚乱地爬上沙坡,林恣慕接力?拉住身后还在费劲看鸟群的玉小茶,大喊道:“快点,别到时候没被沙暴吹死,反被鸟群给撞出个好歹来!” 将骆驼拴在石墙旁边裸露出的的石墩上,几人撒开手朝那中间断开的石墙跑去! 慌乱中,秋望舒也分不清背后碰到的是谁,但?从?那有些?僵硬的背脊和在奔跑中散开的冷香来说,身后人只可?能是两天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的易君笙。 碰到秋望舒的手臂后,易君笙身形一顿,立马移开了?两步。可?是这石墙后并没有很宽敞,她?再挪又能挪到哪里去。 遮风的长巾被风沙吹得松开了?好些?,易君笙停顿了?几瞬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蹲在秋望舒两步外。 “什么鬼鸟!” 听见鸟群嘶哑难听的声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振翅声,刚跑到林恣慕身边的玉小茶扒着石墙,瞪着眼喝骂出声。 一把将玉小茶按下,林恣慕忍住面上盖了?一层黄沙的不悦,怒目将玉小茶像萝卜一样?按下:“管它什么鬼鸟,你倒是快蹲下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玉小茶蹲下的瞬间,如黑云般密集的鸟群尖啸着越过了?刚过她?们头顶的石墙! 鸟群密如蔽日叠嶂,互相拥挤着想要?逃过追赶在后的沙暴,慌乱中,甚至还有许多只迷失了?方向砸在了?石墙上。 “啪嗒啪嗒”在一片持续的闷响中,数不清的黑鸦掉下了?石墙,砸在了?众人脚边! 它们是鸟,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就是飞过沙暴追逐的领域,所?以即便在摔倒在地上后,它们仍然挣扎着胡乱扇动起周身的黄沙。 在方才的动作中,易君笙的头巾又散开来了?些?,从?肩膀拖到了?摔满了?黑鸦的脚下,可?她?还没来得及拉紧,那截长巾就被四处冲撞的黑鸦给卷成了?一团,沾满了?鸦羽和黄沙! “沙暴过来了?——!” 呼啸的风声里送来了?苏临镜的喊声。 没时间也不愿意再和这堆黑鸦纠缠,易君笙皱起了?眉,抬手牢牢掩住口鼻。 可?是显然在渐渐聚集的沙暴面前,这是远远不够的。 一些?难缠的沙粒趁乱钻进了?手臂和脸的缝隙间。嗓子里呛出一股腥味,易君笙弓起背剧烈地咳了?起来。 看见易君笙苍白的脸色,秋望舒心中一紧,下意识就想将她?扶到自?己身边。可?是当她?迈出一步后,不知道易君笙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竟背过身去完全避开了?自?己。 易君笙的咳嗽声在她?耳中愈发明显,而秋望舒的动作也僵住了?原地。 石墙前方黑鸦的大部?队渐渐散去,可?随之而来的是离众人只剩几步的黄沙! 先行到达的黄沙如纱幔般模糊了?几人的视线,而后面更为浓烈的沙尘也逐步逼近石墙! 秋望舒的耳边突然安静得很,只剩自?己心中焦躁不安的鼓噪声。 如果,如果现在冲上去抱住易君笙,她?会觉得自?己……令人厌恶么? 明明已经推开了?她?的手,却又要?在这会儿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做出令人误解的动作。 “阿望——!少庄主——!” 眼见黄沙即将卷过石墙,玉小茶伸出手来,想要?将两人一起拉过去! 可?是来不及了?! 攥紧了?长巾的边缘,秋望舒一边解下头巾一边想,即便如此……即便她?会推开我或者怒斥我,我都不能不管。 就在黄沙漫卷石墙的瞬间,秋望舒伸长了?手臂,不顾易君笙的抗拒,用自?己的长巾将两人从?肩上一起包住! 风沙呼号,仿佛带着莫名的怒意将这大漠吹了?个底朝天。在这缠了?好几道的长巾下两人挨得毫无间隙,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求生的本能让她?们抛却了?所?有的想法,只是紧张地在这怒号声中紧闭着眼睛,分享着仅剩不多的温热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吹打在她?们身上的沙粒渐渐平息,风中也再次出现了?悠远的鸟鸣。这场令人措手不及的沙暴似乎渐渐平静。 易君笙难耐地睁开眼,正想透过布料细小的缝隙看看外面的动静时,却发现秋望舒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正隔着昏暗的光线,用复杂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自?己。 那目光里有明晃晃的担心,有难以察觉的温柔,还有……自?己从?来都不想看见的的愧疚。 视线相触,可?是秋望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扭开头,而是在看清易君笙眼中的波澜后,才张了?张嘴,露出了?一点气声。 分辨出她?的口型是一个“对”字的起始,易君笙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无名的烦躁。她?知道自?己在赌气,在刻意疏远秋望舒。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听秋望舒再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因为她?清楚,秋望舒是用这句道歉斩断两人之间所?有的纠葛和乱麻,就此恢复初识的疏离和陌生。可?她?越清楚心里就越是翻腾着一股气,搅得她?宁愿做出置气这般可?笑的行为,也不愿让这人得逞。 心绪起伏间,一股折磨人的麻痒从?喉间蹿上。她?原本就有喘疾,方才鼻间趁乱窜进的沙粒好似还黏在口鼻间,叫她?再忍不住捂嘴咳了?起来。 风沙渐停,易君笙往后撤了?些?,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她?偏过头服下了?药,等待着那能叫她?不这么狼狈的药起效。 将长巾解开了?些?,秋望舒一边替她?挡着缓慢飞舞的风沙,一面犹豫地递出了?手帕和水囊。 虽然方才易君笙并没有斥责自?己,当秋望舒想,她?现在应该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关心。所?以在伸出手后,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这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到了?易君笙的怀里。 看见落到自?己怀里的东西,易君笙愣了?一瞬,咳嗽声也稍稍停住。她?静静凝视那方手帕,目光异常得沉静。 虽然她?一言未发,可?是秋望舒心里却有一道声音清楚地告诉自?己,易君笙在想的,是百影门时自?己第一次掏出这方手帕时的事情。 她?们之间沉默了?良久,直到听见玉小茶和林恣慕久违的吵闹声,易君笙才回过神来。她?没有抬头,只是疏离地将水囊和手帕塞回了?秋望舒的手里。 “不用了?” “多谢秋姑娘。” 说着,她?也不看秋望舒什么反应,掀开长巾便走了?出去。 风沙并没有牵动她?的喘疾,她?的脚步镇定从?容,只留身后的秋望舒僵硬地伸着一双手。 ……这是她?第一次被易君笙拒绝,而她?被拒绝的,还只是小心翼翼的关心。 身后,林恣慕恨恨抖起了?身上的沙子,苏临镜也松了?一口气感叹还好这沙暴不长,只有秋望舒握着那水囊讽刺地想,自?己真是荒唐到了?极点。 在方才的某一瞬间,她?居然希望这沙暴不要?这么快走远。 第088章 合虚幻阵 沙暴平息后, 她们在大漠中度过了平静的一夜,然后在第二日正午赶到了距离钰龙神?教?百里外的一片沙丘。 身边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在沙丘旁走了一段距离, 她们便惊讶地发现,在约莫二?十步外的地方出现了一片错落有致的胡杨林。 往北是露出的风蚀丘,而胡杨林外是成片的沙丘。 掏出了怀中的图纸, 看到眼前景色与图纸上划出的红圈相符时,苏临镜心中逐渐激动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一反往常的激动,玉小茶有气无?力?地发问。 虽然这一路的风吹日晒叫人头疼不已,但?一想到那诡秘莫测的幻阵, 玉小茶突然又觉得晒一点也没什么。 刚进西疆时, 有热心的村民给她们讲了些那幻阵的传言,还劝她们趁着?还未至西江腹地及时折头。 村民描述幻阵时用的“吃人”和“有去无?回?”还在她耳边,玉小茶简直欲哭无?泪, “又要闯阵了……” 林恣慕也有些紧张,但?看到玉小茶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取斜眼道:“你?不用怕, 幻阵惑人,蛊惑的都是人潜藏心中的妄念和贪念。你?拿着?棒槌当针纫,中不了幻境。” 听到“你?不用怕”时,玉小茶还松了一口气,可听着?听着?,玉小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反应过来拿着?棒槌当针纫是在骂什么后, 玉小茶气得抬手就要挠她:“你?骂我缺心眼!” 林恣慕一边躲闪, 一边嘴硬道:“我可没有!” 在两人的打闹间, 几人已经?走到了胡杨林中。冬日的胡杨林不复秋日的金霞,在这冬日的大漠中呈现出一片暗色的褐红。 如果她们没有找错地方的话?, 合虚幻阵的阵门应该就在这片胡杨林中。 成片的胡杨伫立在黄沙之中,胡杨林中安静得很,只有拂过枝叶的风声。 在百余棵胡杨树中,易君笙的眼神?静静地落到了其中一棵最?为挺拔,树根最?为盘绕的胡杨树上。 无?言静立于苍穹之下,那棵约两合抱粗的胡杨树抖擞着?褐红的枝叶,似乎在用沙沙声召唤着?向她走来的几人。 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预感,易君笙走到了那棵胡杨树下,观察起了树干来。 除了看起来比其他胡杨树更显眼以外,这一棵树似乎也没什么玄机。不过在转头时,易君笙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晃眼的亮色。 蹲下/身来,易君笙打量起树根间那泛着?玉光的墨色。 拨开手边的沙尘,易君笙清楚地看见?,一点墨色格格不入地嵌在树根和沙土之间。 手指触碰到了坚硬的冰凉,她意识到,这是一块嵌在树根中的和田墨玉。 “是机关么?” 同样蹲下/身来,苏临镜皱眉询问起易君笙。 那墨玉不可移动,树干上又没有机关,易君笙思索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回?道:“应该是了。” 得到了几乎肯定的回?答,苏临镜紧盯着?树干问道:“那要不要按下试试?” 若是按下这墨玉后能?有阵门出现那是最?好,若是按下后出现的是暗箭机关她们也不怕,机关阵都闯过来了,难不成还怕这暗箭么? “按吧。” 不知?何时林恣慕也走了过来,打量过那块墨玉后,她笃定地对易君笙点了点头。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易君笙张开掌心,使劲按下了那块墨玉。 按下后,树林中没有任何反应。等到玉小茶好奇地准备发问时,树干中却凭空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声响。 刹那间,褐红的树叶剧烈摇动,地上的尘土也四散开来。而在那虬结交错的树根之中,有一道石门缓缓打开,等外头的日光照进去时,飞散的烟尘中便露出了一条幽暗狭窄的石梯。 看见?那缓缓露出的石梯,众人脸上有几瞬的惊讶,不过毕竟连走尸都见?过了,众人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观察起石梯来。 石梯两边是普通的石壁,石壁凹凸不平,并不像是有机关暗藏的样子。 看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苏临镜于是大起胆子来,对众人提议道:“不如我先下去探探路,若是无?事,你?们再一起下来?” 和机关阵不同,幻阵迷惑人心,不是用刀剑就能?轻易破解的东西。所以先派几人去探探路,总好过一群人全都去扎堆冒险。 可说到底就算这幻阵凶险异常,但?大家在一起时总归还能?有个照应,毕竟……总有人不会被幻阵所惑的。 略略思索后,易君笙开口提议道:“幻阵通常不会设在入口处,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再决定要如何通过这幻阵。” “少庄主说得对!” 不放心苏临镜一人去,玉小茶拍手表示赞成。 对于易君笙的提议林恣慕也没有异议,于是她轻咳了一声,背着?破山骨跟上了苏临镜的脚步。 在大家的坚持下,最?终几人还是一起探身走进了石梯。当易君笙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旁跨进阵门时,秋望舒也只能?跟在队尾,矮身走进了这合虚幻阵。 等到从楼梯迈下,接触到了阵中的地面时,几人忍不住面露惊讶之色。 这惊讶不是因为阵中构造太过惊奇,恰恰相反,是因为这幻阵实在是……小得令她们惊奇。 百影门的机关阵法扎根于石窟中,空旷开阔,但?这传言“有去无?回?”的合虚幻阵却不过她们走下来便几乎走到了头的方寸之地。 甚至细论起来比惊澜台还要小上一圈。 不过,小归小,这合虚幻阵倒是有一点赛过了百影门机关阵。 那就是,当阵门在她们背后自己?关上时——这里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虚虚地朝前摸了一把,没有摸到任何机关,只摸到了一片石壁,玉小茶茫然地开口问道: “……是我瞎了么?” 百影门阵中,她们好歹还能?看见?头顶的一线漏光,可在这幻境里,当真是连身旁人眼睛都看不见?。 “嗯,瞎了。” 敷衍地回?了玉小茶一句,林恣慕伸手对她说:“给我下火折子。” “你?又不带。” 抱怨归抱怨,但?一想到闯阵是林恣慕的老本行,玉小茶还是老实地吹亮了火折子,小心地放到了林恣慕手上。 玉小茶动作倒是小心了,就是林恣慕收手收快了,火折子不幸掉到了地上。原本落地后,那火折子滚个几步差不多了,可等它落地后,那劲头不仅一直没停,而且还顺着?什么凹槽一样的东西滚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滚到圆圈中心去。 苏临镜举着?火折子凑进去看,当她看到脚下隐约踩到的图案时,她皱起了眉头诧异道:“这是……?” 地上似乎是有一圈一圈的纹路,但?若要看清这个纹路,就得攀个高处。在四下打量了半天后,发现没有可以攀上的石块时,林恣慕似乎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架起了自己?的破山骨。 “你?们快退开些!” 在铁箭的裂风声中,几人灵活闪躲,而林恣慕也在箭端钉入石壁时,一跃踩在了箭身上。 接过底下秋望舒抛上来的火折子,林恣慕稳住重心仔细朝下看。 那地上确实不是经?年累月留下的水痕和刮痕,而是一幅精心绘出的图纹。一个圆圈,外面盘绕着?连贯的石纹,像是古人所绘的拜月图,可是站到高处细看却能?发现圆月外一圈圈凹进去的石纹,明明就是一条盘踞在圆月边缘的巨龙。 那龙身上生有鬣毛,犄角似鹿,昂昂踞于圆月旁,竟有一副吞月之象。 嗤笑了一声,林恣慕暗想道,钰龙神?教?倒是有野心,不仅敢以盘古之初的祖龙自比,还敢把进犯中原的野心刻在这阵中。 不过,也多亏他们当年这愚蠢的野心,叫她一眼就看出了这狭小幻阵的玄妙之处。 百影门的机关阵四通八达,但?这幻阵就不一样了,如果林恣慕没猜错的话?,这幻阵入口处如此狭小,其实是因为真正的幻阵就藏在……这圆月和祖龙之下。 “站到龙纹上去!” 向众人交代完这句后,林恣慕拔出了石箭跳下,笃定地按下了龙眼处凸出的石块。 在一阵轰隆作响的噪音中,圆月和龙纹竟然从连接处分开,逐渐变成了缠绕而下的石梯!祖龙的龙尾在黑暗中旋转而下,带着?石梯不断延伸摇转,为了稳住重心,秋望舒只能?蹲下/身来,双手紧紧握住两边。 “我老天——!” 玉小茶的声音在转动声中变得含混不清,而在秋望舒的视线中,延伸的石梯逐渐触到了幻阵的尽头,无?边的黑暗在眼中迅速倒退,火光明明灭灭,眼前也突兀地出现了一片平坦的空地! 双手握得更紧,秋望舒意识到,这石梯马上就要触地了。 又是“轰隆”一声,龙尾划破最?后一截暗色,毅然冲向了脚下的空地! 从尾部传来的颤动一直传续到了龙首,震起一阵呛人的烟尘,而在那三?魂七魄都快颠出大半的颠簸中,秋望舒却不知?为何走了神?,用双眼搜寻起不知?站在何处的易君笙。 视线里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摇晃,而在看过一圈蜿蜒的石梯后,秋望舒终于在自己?的斜上方看见?了自己?在找的人,绿袖在风中飘曳,她也一样蹲在石梯上,低头看不清神?情。 颤动终于停止,一阵劲风铺面而来!等她们低头朝风口处看去时,她们才发现那空地的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石洞!从石洞中吹来的风异常冷冽,要是跌落那石洞中,指不定会落到什么暗河或者流沙中。 当她们将视线从石洞撤开,环顾起空地四周时,却注意到空地两边各有一道石门。如果她们没想错的话?,那两道石门中的一个应该就是通往幻阵的入口了。 还好,这石阶虽然出现得突然,但?好歹几人有惊无?险地找到了入口。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林恣慕收回?目光,认真地观察起了脚下的石阶。 即便建起有些年头了,但?在方才颠簸中也没有散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林恣慕没好气地心想,虽然比不上百影门机关阵一根指头,但?这石梯也勉强算得上稳固了。 试了试下一级石阶,林恣慕皱着?眉头迈开了腿。 石梯狭窄,几乎只能?一人通过,再加上两边中空,并无?扶手,这石梯走起来就更令人紧张了。虽然说她们几人都站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但?要是一个不稳,说不定也会掉下去崴了自己?的脚。 “看好脚下!” 仔细地看着?脚下的石阶,林恣慕举着?火折子还不忘朝后面的玉小茶喊道:“尤其是那眼神?不好使的,看好了再下脚!” 听见?了林恣慕的声音,玉小茶没好气地想道,怎么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不忘损自己?一句呢! 把石阶当做林恣慕踩下,玉小茶愤愤不平地迈着?步子,可就在她踩到下一阶时,脚下却突然传来一阵松动。 坏了,忘了林恣慕这厮说好的不灵,说坏的最?灵了! 在玉小茶撤脚的瞬间,那级石阶也彻底从中间掉落,“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而玉小茶虽然及时闪身,没有跟着?石阶一起掉下,但?是由于闪身时幅度过大,导致她失了重心,上身像在空中打转的烟尘一般摇晃着?向一旁倒去! “小玉——!” 在苏临镜失去镇定的声音中,玉小茶闭起眼睛愤恨地朝面上写满慌乱的林恣慕大喊:“林恣慕,我迟早要缝上你?这张嘴——! 玉小茶的尾音划过了整个石梯,而就在她的双脚即将离地的时候,身后却突然跃下一席绿影,伸手紧紧拉住了她挣扎着?想抓住石梯的手臂! 抓着?她的手臂不住地颤动,玉小茶后怕地睁眼,看见?了易君笙额角的冷汗。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勉强,却还在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将半个身子都倒在外面的自己?拉回?石阶上。 害怕地扶着?易君笙站好,玉小茶抬起头来感激涕零地说道:“少庄主!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牢记心中!” 看玉小茶站好后,易君笙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开玩笑地回?道:“不用记我的大恩大德,小玉姑娘记住小心脚下就行。” 直到两人都重新?站稳,秋望舒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送完这口气后,她又忍不住悄悄地打量起易君笙的脸色来。 ……她的脸色很差。 虽然喘疾没有发作,但?秋望舒却忍不住心想,她的脸色,是不是因为她那从未与外人提起过的同心蛊呢? 或者说,是不是这同心蛊发作,才会牵动她的喘疾呢? 没有察觉到秋望舒的眼神?,易君笙理了理衣摆。刚才去拉玉小茶的时候,易君笙的火折子掉到了下方,所以等玉小茶站定后,易君笙便低头去怀中打算取出另一只火折子。 可是当她将火折子取出时,那火折子的尾部却突然带出了什么东西。 眼前闪过一阵模糊的白,易君笙下意识伸手便去接那掉落的物件,可是在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后,易君笙的动作却突然一顿,手指也就这样擦过了那道掉落的白影。 “诶?” 几人都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只有秋望舒睁大了眼睛,瞳眸止不住地颤动了起来。即便只剩一片模糊的白影,可秋望舒却从那夹杂在白色中的绿色中辨认出来,这分明是那日辜月节上,易君笙郑重地递到自己?手边的花结。 ……她直到今天还带着?那个花结么? 心中还有几分愣怔,秋望舒的手却本能?地先一步伸出去。 可是易君笙站在自己?斜上方,花结落下时离自己?也还有两臂的距离。所以即便她伸长了手臂,那花结还是义无?反顾地掉到了寒风刺骨的石洞深处。 “什么东西掉了?” 玉小茶关心地询问面色不定的易君笙。 在那花结落入洞中时,易君笙眼中似乎闪过一阵慌乱,可是很快又淹没在了融入昏暗的黯然中。 “没什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听到嘴里她吐出的“无?关紧要”四个字,秋望舒心里蓦然灌进了一阵冷风,好似有什么东西也跟着?那花结坠入了深渊中。 手指间只有无?情穿过的冷风,秋望舒的心底一片茫然。她向来愚钝,可是此时她却从易君笙话?中察觉到了无?边的漠然和冷意。 看着?易君笙透着?疏离的侧脸,她愣愣地想,“无?关紧要”一词,说的或许不是花结,而是她被自己?辜负的心意。 秋望舒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视线,若放在之前,易君笙一定会低下头,向自己?投来宽慰的眼神?。 可是今日,在那花结彻底没入一片黑暗中后,易君笙却只是收回?了视线,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收回?了什么都没抓住的手,秋望舒察觉到了心间一阵后知?后觉的刺痛,那刺痛蔓延到了全身,叫她忍不住轻颤了起来。 不想让自己?的脸色太难看,秋望舒固执地用指尖抵住了手心。 这样也好。 秋望舒听见?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么? 自己?原本就不该有牵绊,兴许这花结掉的正是时候。 只是即便这样告诉自己?,即便指尖已经?抵住了手心,却还是克制不住那叫自己?颤抖的刺痛。 易君笙和玉小茶的脚步声在身后再次响起,不想让易君笙察觉到自己?的难堪,秋望舒低下头来遮住了眼中所有的起伏,僵硬地快步迈下了台阶。 第089章 幻境虚实 “这是要选……生门?” 站在两道石门之间, 林恣慕嫌弃地回答玉小茶:“就两扇门要怎么选生门?” 不悦地冷哼一声后,玉小茶转身,自己去试另一道石门。可不知是这钰龙神教偷工减料, 还是这石门本就如此,在玉小茶刚试探着推一下的时候,那石门便向内打开了一角。 “诶?” 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玉小茶震惊道:“怎么……就开啦?” 听见?动静后,秋望舒赶来,接力推开了这道石门。 与林恣慕那边那扇门不同,这扇门后能听见?平缓的风声。 “我能听见?风声, 前面?应该不是死?路。” 在也听到同样?的动静后, 林恣慕对秋望舒颔首道:“那就试试这道门,反正大不了折头就是。” 说?着,她便第一个探进了石门中?。 门后是蜿蜒而下的石梯, 不过同样?是石梯,这个石梯就正常多了, 两边是石墙,中?间也不算十分拥挤。 可能难得遇到没机关的石道,五人走进去后,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头闲聊。 “别踩我脚。” 秋望舒听见?了玉小茶的抱怨声,紧接着就是林恣慕的冷哼:“这儿这么黑,你怎么能确定是我们中?的谁踩的?” 石道中?原本就有闷,被林恣慕这么一说?, 玉小茶顿时觉得更闷了。 不想给林恣慕再照自己的火折子?, 玉小茶收回了手?咬牙切齿道:“……出去我就给你这张嘴缝上!” 眼见?林恣慕又要说?些骇人的话, 苏临镜一如既往地打起了圆场。 “林姑娘,你讲得我也有点怕了。” 在苏临镜好脾气的劝说?声中?, 秋望舒抬脚迈下了一级石阶。 可这一次触到石面?时,秋望舒却感觉脚下猜到了什么东西。 秋望舒低头看去,看见?的却是一片在昏暗中?显得尤为突兀的红叶。 玉小茶的脚步声转过了拐角,而秋望舒的耳边却又响起了“喀嚓”一声脆响。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秋望舒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方才?还在斗嘴的两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自己的面?前也只剩下了空旷的石梯。 “小玉?” 试探着喊了一声,可是除了回音之外没有任何人回应自己。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秋望舒急忙转过拐角查看。 楼梯和其?他四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拐角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石台。 一道漏光撒下,秋望舒站在拐角,看见?了石台正中?一棵好似缀了满枝红蝶的古树。 红蝶一般的枯叶从她脚下一路铺到了石台正中?,看着不像是落叶,倒像是这古树流出的鲜血。 是幻境么?秋望舒默默问自己。 一直紧跟的四人在眼前无?声消失,除了是幻境作祟以外,秋望舒实?在想不到别的解释。 想到其?余四人可能也跟自己落到同样?的境地,秋望舒心中?越来越担心。 必须要想到幻境的破解之法?,在这样?的催促声中?,秋望舒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既然所见?不一定为实?,那不如就闭上眼睛,用触觉和听觉来辨别何为真,何为虚。 闭上眼睛后,心跳和风声变得尤为明显,可是在这虚实?难辨的黑暗中?,秋望舒却突然闻见?了一阵不该出现在这幻境中?的冷香。 “易……” 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秋望舒猛然睁眼,看向了冷香的来源。 一席早已刻在自己眼底的绿衫凭空出现在石台中?央。 易君笙就这么站在树下,天光溶进了她的衣袖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她的幻觉。 理智告诉秋望舒,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可是就在秋望舒心存怀疑的时候,她却突然抬眼,朝自己看了过来。 那眼中?没有往日的光亮,就算是漏光落在她身上,也没有半点折进了她的眼中?。 在这样?的眼神里,秋望舒的手?心颤了一颤。 如果是幻象的话,为什么非要是那日她在游灯下拦住自己的眼神呢。 还来不及想明白这个问题,树下的人就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地朝着石台边缘走去。 即便清楚这是幻象,可秋望舒还是下意识追了上去。 “易君笙”的步伐从容镇静,没有丝毫要等为她回头的意思。就在这样?让她心慌的脚步声中?,秋望舒追到了她身后,犹豫地伸出了手?。 “等等。” 话音落下后,秋望舒却震惊地瞪大了眼。 她不敢相信,就在方才?那一瞬,她的手?竟然什么都没有碰到,就像水溅入衣衫上一般穿过了易君笙的袖子?! 就算是幻象,可是那触摸不到的衣袖却让秋望舒心中?越来越慌。 而就在她停滞的几瞬间,易君笙的身影已经迈了石台,朝着远处走去。 如果秋望舒没看错的话,石头外不远处,是头顶漏光都照不进的断崖。 “等一等!” 惊慌地再次追上去,果不其?然,这次她的手?再次穿过了易君笙的身体,而对于她的劝阻,易君笙也同样?充耳不闻。 眼看身前人离断崖只剩几步的距离,秋望舒的心中?狂跳了起来。就算这是幻象,她也不能任由易君笙就这样?跌下去! “你不能再往前了——!” 握紧手?心喊出了这一句后,秋望舒闭眼,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眼前人。大概是她的心绪太过强烈,这一次,她的手?掌居然真真切切地碰到了一句温热的躯体。 熟悉的冷香再次落入自己的怀中?,可是她还来不及睁眼,一阵狂风便猛然掀起,吹得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 在那几乎将她吹倒的狂风中?,闪现出了一道道刺目的白光!手?心中?的温热再次褪去,风声呼啸,可是她耳边却出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石台和古树彻底消失在一片白光中?,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处的庭院中?一间狭小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中?,一个瘦小的人影被三四个家仆按住。那似乎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单薄的甚至撑不住宽大的衣袍。 衣袍下的手?脚挣扎得很厉害,虽然房中?嘈杂异常,可是秋望舒还是听见?了从那喉咙间不断发出急喘声。 那喘声像一把钝刀划过心间,秋望舒的嘴皮颤了颤,缓缓地朝那些家仆的空隙中?看去。 按住那瘦弱身影的人毫无?察觉,只是将一个金盏小心地送到了旁边颤抖不止的幼仆手?边。 怕那盏中?的东西被掀翻,那男子?恶声恶气地朝幼仆喊道:“赶紧接着!” 幼仆早被这番动静给吓破了胆,刚接过那金盏身形便晃了晃。一线刺目的红顺着金盏滑下,秋望舒定睛一看,那顺着金盏滑下的竟然是血滴。 瘦小的身影在眼中?渐渐明晰,她突然意识到,那个金盏里呈的,应该是从那瘦小的身体里取出的血。 “贱奴!” 看见?那几滴泼出来的血,那男子?瞪起了眼睛,扬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可就在巴掌即将出现在那幼仆脸上时,房门外却有人突然截住了那男子?的手?! 不知道是谁有胆敢擅闯后院,取血的男子?怒目抬头,却在看见?来人时愣在了原地。 截住他巴掌的是一个劲装打扮的侍从,可站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 插了满头的珠翠盖不住那女子?脸上的苍白,她用一种?惊恐到了极点的眼神看着那咳喘不止的孩子?,颤声问:“这就是你们说?的……砚青的药引么?” 砚青……李砚青。 心中?的钝刀似乎在这时才?割出了一条缝,一股苦涩自喉咙间冲撞而上。 到了现在她已能确定,幻阵给她看到的场景正是十年,或者说?还要更早前的青临门。 带着稚气的咳喘声回荡在耳边,可秋望舒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她突然不敢去想,那里面?被当做药引的人到底是谁了。 男子?狠厉的表情中?闪过一丝尴尬,他似乎对来人有些顾忌,但更多还是一种?看家雀的鄙夷。 话语中?有些不耐烦,他躬身假装恭敬道:“夫人,你若是对这无?关之人动了恻隐之心,就是在害小姐。” 听到“害小姐”这三个字时,妇人浑身一僵,面?上的苍白也被一种?矛盾的涨红取代。 她应该是李砚青的母亲,秋望舒听说?过她。 在与秋臻退婚后,李慕舸负气娶了一位爱慕自己多年的姑娘。据说?这位姑娘和善温柔,但是现在看来她似乎并未得到青临门的善待。 脊背的僵硬昭示着这位夫人心中?的拉扯。 如果她知道那药引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那她一定不会接受那所谓鬼医的提议。 可是……砚青自幼便有心疾,不过五岁就已经在鬼门关外走过了好几遭。在今年生辰前甚至糟糕到了连走动都要靠侍从抱着的地步。 之前试过不知多少?汤药和疗法?都毫无?起色。可是,自从鬼医说?找到药引之后,砚青不仅却能自己下地走动,甚至连面?上都有了些血色。那作为她的母亲,自己又怎能不寄希望于这凭空出现的药引。 这样?矛盾的撕扯压弯了她的背脊。 她的脖颈似乎就要承不住头上的珠翠,而她整个人也快在这样?的撕扯中?败下阵来。 就在她的沉默中?,房中?的咳喘声渐停,一只带着孩童稚气的小臂垂下来,露出了一道道的刺目的血痕。一道血线从那久不见?光的皮肤上淌下,然后滴滴点点地落到那重新递过去的金盏中?。 明明自己没有喘疾,可是看着那道血线,秋望舒的胸口却越来越堵。那刺目的红搅得她五内如焚,一股冲动似乎就快要从心口破出,对她大声嚷叫着即便这幻境是假的又如何,她要进去,把里面?的人带出来! 是的,她要把这个人带走。 抬起了泛红的眼睛,秋望舒抬手?,抽出了背后的更星剑。 然而,就在更星剑即将出鞘的时候,她却听见?了一道尖利的女声大从身侧传来:“住手?——!” 手?指还紧紧攥在护手?上,秋望舒回头,诧异地看向了出声之人。 方才?还弯着腰的人突然抬起了头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紧紧揪住胸口,她颤声对屋内道:“叫大夫!” 取血之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她的面?上的神情吓到。 推开了所有围在屋中?的人,她费力挺直了背,压住喉中?哽咽一字一顿道:“这孩子?若是病死?了,就没人救砚青了!” 第090章 旧忆如潮 屋内的家仆散开, 露出了?那气息奄奄的身影,可?就在秋望舒想要向那身影走近时,她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含混的白光。 紧接着, 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扭曲模糊起来,她还没看清屋内那张稚嫩的脸,眼前的明暗便都化?为了?一阵狂风, 直直朝她吹来! 等狂风终于平息,眼前也不复一片混沌白光时,秋望舒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逼仄的庭院,只不?过区别是?这一次, 庭院里安静得只有燕雀掠过屋檐的叫声。 兀地, 屋内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将秋望舒又拉回了?那血腥味弥漫的屋门前。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脚步踉跄地从屋内跑出,他的眼睛圆睁, 嘴巴张得老大,似乎在屋内看见了?什么骇人的场景。 认出还是?之前那间充斥着血腥味的屋子, 秋望舒心中?一紧,拔腿就朝屋内跑去。 可?等她真正迈进这间屋子时,她却?睁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还是?昏暗的光线,还是?罩在宽大衣袍下?瘦弱的身形。 只是?这一次,秋望舒眼前的人并没有被家仆按住,而是?背对着自己, 一言不?发地将瓷碗的碎片插进了?一个高大男子的喉咙。 “你也会流血。” 稚嫩而平静的声音从秋望舒身前传来, 秋望舒定定地站在原地, 眼看着她漠然地将沾血的碎片一把拔出。 血腥味在四周翻涌,可?她却?只是?好奇地看着那惊恐到了?极点的男子, 好像真的只是?在疑惑,明明他们也会流血,为什么却?偏偏要取自己的血。 来不?及发出的惨叫就这么消失在了?喉间,之前拿金盏强行取血的男子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缓缓跪倒在地。 他企图用手指去堵住那流出的鲜血,可?是?最后甚至连喉中?漏出的嘶叫都遮不?住。 嘶哑又不?甘的低呼声被血滴溅在地上的声音所打?断。 碎瓷片上的血珠不?断地从虎口滑落,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可?是?秋望舒只注意到了?她手臂内侧的血痕。 血痕上下?还有旧伤,有的颜色淡些,但有的颜色深得可?怖,所有的痕迹都是?那双手臂被反复划开的证明。 层层叠叠的疤痕扎进了?秋望舒的眼底,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手抬向那双疤痕遍布的手边。 在这些幻象里,秋望舒就仿佛一个并不?存在的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甚至没有任何?人听到她拔剑的声音。 可?是?这一次伸手后,面前的人却?像察觉到她的存在一般转过了?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秋望舒。 即便还带着些稚气的轮廓,可?是?那上翘的眼尾,明明就是?秋望舒最熟记于心的弧度。 昏暗的光线折进那澄净的眼底,一阵战栗自脊背蔓延到头皮,秋望舒盯着那双眼睛,好似被惊雷劈中?一般,脸色蓦然变得异常青白! ……她见过这双眼睛的! 她见过的! 十年前,伏春城,那雨声嘈杂的渡口边,她不?是?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么? 旧忆如电光朝她飞驰而来,即便多年未曾回看过伏春城的记忆,可?是?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秋望舒心底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当年将她淋了?个彻底的伏春城,想起了?一间替她遮风挡雨的书肆,最后她想起的,是?当年西市的吵嚷声中?,那个举着糖画,焦急地跑向自己的身影。 原来,原来她们这么早便遇到了?彼此。 心中?的酸涩不?住地乱晃,秋望舒紧紧地揪住了?领口,企图压住喉间泛起的苦涩。 所以……易君笙才会在仁远村的糖画摊前,又一次给?自己买了?一模一样的糖画。 虎口的血滴还在往下?落,可?是?拿着碎瓷片的人却?只顾着定定看着秋望舒。 她见过许多或觊觎或阴鸷的眼睛,可?是?却?独独没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 她从没见过这张脸,可?是?剧烈起伏的情绪在告诉自己,她好像在替自己疼。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用令人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她不?跟自己要那些人说?“自己唯一有用”的东西? “你也想要这个么?” 她很?久没有主动开过口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伸出纤弱的手,指向地上打?翻的金盏。 血色融入一片毫无波澜的暗色中?,她也不?管手上的伤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秋望舒。 这双眼睛不?该是?这样的,那里面该是?一片夹杂着锋芒的笑意,而不?是?现在这样叫秋望舒心中?钝痛的好奇。 吞下?了?喉中?的,秋望舒艰涩地开口:“不?……” “我想带你走。” “带我走?” 这句话似乎叫她十分想不?通。 自她有记忆起,她便缩在这十步便可?走完的院子里,她也一直以为外面的天地也不?过这十步而已,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面前的人却?说?,要带她走。 为什么呢? “不?留在这里陪我么?”她疑惑地开口。 “不?” 坚定地回绝了?她,秋望舒伸出了?手指,向她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我会带你去,属于你的地方。” 她不?会被拘于这一方天地中?,即使在自己并不?知晓的过去里,她也遇到了?悉心教导她的师君,拥有了?属于她的惊丛剑,最后在惊澜台上以“涿光璧”之名,名动中?都武林。 所以,无论这是?什么样的幻境,自己都要带她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秋望舒即将碰到她的指尖时,耳边又突然响起了?扰乱她思绪的嘈杂声。 分心的瞬间,那将她带来此处的白光再次出现,知道面前的场景很?快又要消失,秋望舒急忙拉住了?那双冰凉的双手。指尖结结实实地碰到了?微凉的皮肤,秋望舒也迎上了?一双写?满惊诧的眼睛。 她没有说?话,但秋望舒却?从她紧张的双眼中?看出了?她的害怕……她在害怕自己的离开。 手心被攥得生疼,秋望舒想喊出面前人的名字,想告诉她“等着我,”可?是?无论怎么张口,喉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猛烈的白光剥夺了?她指尖真实的触感,秋望舒清楚地感觉道握住她手心的力气渐渐消失,自己的周身再次被狂风给?卷住。 急遽的狂风推搡着她朝前走,将她那留恋的脚步推离了?原处。杂乱无章的动静如浪涌般袭来,眼前的场景再次飞速变换,风声变得含糊迷蒙,但秋望舒却?在喧嚷声中?捕捉到了?一个令她惊讶的名字。 这一次,眼前的景象依旧混乱,甚至混乱到她根本分不?清是?不?是?在后院的地步,可?是?秋望舒却?清楚地听到从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 “云照雪,你当真想好了?。你不?惜与青临门为敌,也要带走一个……被你们山庄送来做我女儿?药引的弃儿?么?” 声音中?带着令人作呕的威胁,而秋望舒也在这一瞬猜出了?那是?李慕舸的声音。 即便李慕舸早已死在了?五年前灭门的火中?,可?秋望舒心中?的恨意却?还是?在一瞬间掀起了?汹涌的骇浪。 这十年间她心中?最大的憾事有二,其一是?没有在幼时将学剑坚持到底,其二就是?,没有赶在青临门灭门前手刃李慕舸。 尤其是?,现在她得知了?易君笙身上的同心蛊,也是?李慕舸的手笔。 可?是?她清楚,即便她在此处将李慕舸挫骨扬灰,这不?过也只是?幻境。况且……现在这幻境里,还有她更想确认的事情。 云照雪……默念着这个在江湖上失踪已久的名字,秋望舒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一道模糊的绿影与自己擦肩而过,她看见云照雪怀里抱着叫她心头狂跳的人,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青临门的影卫鱼贯而出,将檐上的铁箭和手上的长剑纷纷指向了?云照雪,可?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歇。 “她是?易闻英的女儿?,是?告水山庄未来的庄主,我今日就要带她走。” “若是?谁要拦我,便来问问我的剑。” 同样是?一席从容的绿衫,可?云照雪的声音中?却?有慑人的冷意。 冷峻的杀意瞬间扬起了?衣袖,周围拦路的杂色尽褪,只剩云照雪身上那一抹孤冷的青绿。 这一次,秋望舒没有再追上去。 四周的狂风从未停歇,在云照雪跨出青临门的门槛后,秋望舒眼前再次飞速旋转了?起来。 一股奇异的预感在秋望舒心中?升起,心中?鼓噪不?停,秋望舒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能猜到下?一幕再见会是?什么场景了?。 果然,白光散去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灰蒙蒙的渡口。冷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木板上,却?半点都落不?到她身上。 眼前围聚着一群议论纷纷的船客,冷雨淋湿了?他们的肩头,可?是?他们却?面色复杂地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一个绿影。 心间跳得越来越厉害,一股叫她心慌的熟悉感在心间漫起,秋望舒知道,蜷缩在那木板上的,是?她本不?该忘记,却?因为她的愚笨而一直停留在她记忆深处的少女。 记忆瞬间被拉回十年前,秋望舒知道,那是?第一次离开告水山庄,坐错船来到伏春城的易君笙。 告水山庄,依水而建,可?易君笙却?从未见过院墙以外的汪洋。 因为恶蛊缠身,她鲜少踏足庄外的天地。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偷偷离开告水山庄,离开吴州。铺面而来的海风叫她喜出望外,叫她忘记了?去确认这艘船驶向的地方,甚至也忘却?了?自己的喘疾。 直到在这陌生的渡口倒下?时,她才感觉到了?后悔与惊恐。 窒息感铺天盖地朝她袭来时,她却?感觉自己被小心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人极其珍重地捧起了?自己的脸,将药瓶送入了?自己的唇齿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温柔地迭声安慰道:“不?用怕,不?用怕……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说?到后面,几乎是?无意义的字词了?,可?易君笙却?不?知为何?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这怀抱温暖过一次了?。 只是?,不?知为何?当那些想紧紧抱住这人的话到了?嘴边时,却?化?成了?几句带着失落的:“不?,你会离开……你不?会愿意陪在我身边。” “不?……不?是?” 眼中?的热泪终于混着冷雨流了?下?来,秋望舒颤声回复她:“我愿意的,我愿意陪在你身边的。” 这一张脸终于与十年后惊澜台上的绿影相重合,秋望舒心中?的愧疚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因为当年她说?过“不?管你在伏春城还是?在哪儿?,我都能先?找到你的。” 所以……所以惊澜台初见时,她才告诉自己,这是?她们见的第二面是?么…… 是?啊,她走了?那么长的路,才如约找到了?自己。那自己凭什么迟钝到……直到现在才将与她有关的一切想起来! 紧紧地握紧了?那被雨淋透的手心,秋望舒终于在此刻,下?定了?决心。 她应该……她应该告诉易君笙,告诉她是?自己蠢笨,以至于才让她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一个失望的回复。 她想告诉易君笙,无论是?在伏春城还是?在惊澜台上,自己都是?因为遇到了?她,才重拾起了?信任她人的勇气。 是?她想错了?,比起牵绊,易君笙明明更像是?她前行的勇气。连云山的破庙中?,是?她从梦魇中?喊醒了?自己,在伏春城时,也不?是?自己救了?她,而是?她从麻木的烂泥中?拉住了?自己。 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自己才想从伏春城走出去,她才拿起了?她根本无法面对的更星剑。 无论自己记不?记得她,无论自己何?时回头,她都还是?愿意和自己并肩携手。 那自己凭什么就因为那些原本就不?值一提的顾虑,辜负这这样一个人的心意呢? 而就在秋望舒打?算开口之际,眼前白光再次浮现!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眼前的场景没有再次变幻,而是?在自己眼前飞快倒退了?起来。 眼前只剩一片无边的灰白,四周那并无实感的冷雨也仿佛浸透了?自己的视线,叫面前那张久违的面孔愈来愈模糊。 怀中?的重量愈来愈轻,秋望舒慌乱地伸出手去,可?是?她的指缝中?只能抓住不?断流逝的白光。 在这一瞬间,秋望舒突然意识到,幻境可?能要破了?。 可?是?……可?是?她还有那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 汹涌的情绪冲破了?那些一直阻滞喉间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秋望舒向身前冲去!绿衫裙在风雨中?与她的指尖相碰,秋望舒也终于喊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 “寒争——!” 110-120 第111章 出阵施针 故事的结尾落在一阵徐徐吹过的风中, 风中已不?闻当年的梅香,枝叶也不?复当年那般枯败。 五年虽不?长,却足以发生许多改变。各派继任人前后更迭, 新老势力?不?停变迁,只有在这冰棺之中的两人丝毫未变,仍然?保持着陷入沉睡前的样子。 抽噎的声?音打断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众人, 回过头去,只见玉小茶边擦着眼泪边感慨道:“她们只是想要相爱而已,怎么就这么不容易。” 她的情绪感染了同样沉默的苏临镜。好不容易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苏临镜缓了好一会?儿后, 才将目光从冰棺中人移到了格桑乌身上, “所以,躺在这里面的才是阿曼苏……而你,是带着族人离开的格桑乌。” 即便格桑乌仔细地讲完了故事的始末, 可是苏临镜却仍有一事想不?明白,“那你为什么骗说书人说, 阿曼苏给云照雪下了情蛊?还说阿曼苏利用云照雪的真心盗取中原的消息?” 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格桑乌缓声?道:“我当时只是隐去了我们两人互换身份的事实,但却并没有提及情蛊和利用四字。” 说到一半,她却又?好似想明白了其中原委:“至于为什么你们听到的故事是那样,我想大概是因为那说书人也和所有人一样,不?相信两个殊途女子之间当真有真心罢了。” 她这么一说,玉小茶也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说书人会?在弃月城见到格桑乌了。猛地擦干了眼泪, 玉小茶震惊道:“噢, 所以, 所以你当年去弃月城是为了去问?阿曼苏的下落!” “问?到下落后,你又?让弃月城城主引来我们, 让我们替你打开?这道阵门!” 格桑乌没有否认,只是将目光落于易君笙身上道:“我原本只想等一个人,没想到最后来了五个。” 一听这话,玉小茶顿时不?乐意了,方才的伤感尽数褪去,玉小茶不?服道,虽说这阵门确实是少?庄主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开?的,但她们几人也不?是半点有功劳都没有吧! 眼见玉小茶一句“看不?起我们”就要脱口?而出,林恣慕赶紧拦住了她,回头看向了面色苍白的易君笙。 易君笙的目的是带走云照雪,格桑乌的目的是找到阿曼苏,而她们五人的目的,是入阵拿到剑法?。这万城主倒是深谙“一箭三雕”之理,只是动动嘴皮将几人引到这合虚幻阵中,便轻松了结了三方都想要的事情。 那既然?各自的目的都达到了,那接下来呢? “该找的人也找到了,息缘剑法?也到手了。那下一步要怎么办?” 两人一同醒来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但眼下,云照雪的大半寿数还在阿曼苏身上,那就不?知道易君笙的打算是替师君讨回这寿数,还是遵循她师君的意愿唤醒两人了。 五年前这个并不?完满的故事让几人暂时放下了对峙的紧张,可是冰棺中人的未来却仍然?没有一个定?论。 格桑乌其实并不?愿意用蛊术伤害易君笙。云照雪以命换命保住了阿曼苏的性命,格桑乌心中本就有愧,只是因为害怕易君笙执意讨回那一条命,所以她才出此?急招。 在入阵之前,她便听说了易君笙找到了赤面鬼医的消息。易君笙得了云照雪真传,赤面鬼医又?精通枯骨生肉之术,若是易君笙铁下心来,那阿曼苏便很?可能醒不?来了。 思?考了许久之后,格桑乌对上了易君笙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请求道:“少?庄主,我并无一字虚言,我今日的来意只是带走她,并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我知道在你眼中,阿曼苏是耗去云照雪大半寿数的妖女。我也知道,今日你一定?要带云照雪走。” 她拦不?住易君笙一行?人,所以格桑乌只希望,即便只留一缕脉息也好,不?要把云照雪亲手为阿曼苏逆转的命数全部讨回。 “我只希望,在你找鬼医施行?针术时,能留阿曼苏一命。” 易君笙并未发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秋望舒身后,眼中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听见格桑乌的请求,秋望舒松开?些输送内力?的手,关切地看向易君笙。虽然?她并不?觉得易君笙会?做出让格桑乌害怕的决定?,但如果她真要那么做,自己也仍然?会?和她站在一边。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松开?时,易君笙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来,但很?快,在触到秋望舒那坚定?的眼神时,易君笙又?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神从?两人交握的掌心转到棺中人勾住的尾指,易君笙抬起头来对上了格桑乌的眼睛。 易君笙的眼底并没有预想中的厌恶和冷硬,更多的反而是沉静和坚毅。 “鬼医施针后,只需半年便可醒来。至于醒来之后的事情,由师君自己定?夺。” 易君笙的话让格桑乌愣在了原地,她想过这位少?庄主也许会?做些让步,但没有想过,她竟然?愿意让步至此?。 但是在见过易君笙看向秋望舒的眼神后,她又?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也许,她也和她的师君一样,有一颗想要守护她人的决心。 再三咀嚼过易君笙的话,格桑乌迟疑地确认道:“少?庄主的意思?是,愿意让阿曼苏就这般醒来么?” 易君笙缓缓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违背师君的意愿。” 既然?云照雪的意愿是让阿曼苏活下来,那自己便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虽然?她曾想过如果鬼医的针术出了意外,也许还有阿曼苏这半条命给云照雪托底。可是最后她却还是放弃了这个决定?。 之所以要把阿曼苏一起带走,也只是因为她希望云照雪在醒来的时候,能看到她不?惜以命相救的人平安地躺在她的身边。 听明白了易君笙的话,格桑乌的神色激动了起来。高悬了五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下了一截,格桑乌低下头去,朝易君笙郑重地行?了一个达姆族的谢礼。 双手交叠伸出,格桑乌压住喉间的颤动,一字一顿道:“告水山庄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只能用仅有的奇血为少?庄主解一些烦忧。如果少?庄主愿意,我一定?倾尽全力?解开?你身上的同心蛊。” 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易君笙并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只是轻轻地垂下了眼,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而她的反应也激起了秋望舒的好奇,根据格桑乌所讲,同心蛊的解药易君笙早已在五年前拿到,按理说在拿到解药后两年,她便应该不?再为同心蛊所困才对。 可是如今,她的蛊不?仅没解,看起来还比从?前要更加严重。 这便让秋望舒好奇起来了,她不?解蛊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解药出了问?题,还是她……还有别的打算? 沉默了片刻后,易君笙还是没有回答格桑乌,她只是收起了惊丛剑,然?后缓缓走上石台。 “走吧,我们把她们带出去。” 秋望舒听到她这样对几人说。 眼中的怀疑越来越浓,但秋望舒还是迈步跟上了她,和她一起架起了云照雪。 也许现在她不?会?告诉自己,但迟早有一天,自己会?问?清楚问?题的答案,也会?陪着她解开?这困住她多年的恶蛊。 …… 半个时辰后,格桑乌和五人一起出现在了合虚幻阵的石阶口?。一路上,林恣慕负责开?路,其余几人接力?架着清瘦的两人,一步一步地朝有光的出口?迈去。 合虚幻阵外,一架马车停在胡杨林中,马车外无言地站着两个女子,一个一袭干练绿衣,满脸肃色,另一个斜倚着马车,身上的黄衣比金黄的胡杨树叶还要鲜艳些。 看见从?幻阵中出来的几人,那干练女子立马上前,将几人架着的云照雪和阿曼苏仔细扶进?马车内,然?后对易君笙恭敬道:“庄主,司遥将人带来了。” 易君笙还未应声?,那黄衣女子转过一张鹅蛋似的圆脸来,阴阳怪气地冷哼道:“可让我好等啊,少?庄主。” 她一转过来众人就楞住了, 那一张脸圆的像个精巧的鹅蛋,要是不?出声?的话,别人可能还以为这是谁家跑出来的俏姑娘。但是让众人微愣的的并不?是她的面容,而是她脸上那从?眉尾一直连到腮边的红色胎记。 胎记常见,可是红色的胎记却并不?常有。 脸上有胎记,还特地被易君笙请来这里,反应过来她的身份,苏临镜诧异地问?道:“阁下便是……赤面鬼医?” 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苏临镜,黄衣女子抬眼问?道:“是我啊,怎么,你也有事找我?” 虽然?听说赤面鬼医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古怪神医,只要给钱,就是罪大恶极的恶人她也能给治好。但苏临镜也确实没想到赤面鬼医竟然?是这样一副……无害的长相。 朝司遥点过头后,易君笙从?司遥手上取过一个鎏金木盒,“赤面鬼医。” 看着鬼医骤然?专注的眼神,易君笙缓缓打开?木盒,露出了里面一尊金兽。那是前朝的金器,放在如今就是有百两黄金也买不?到。 “这是我们约定?的报酬。” 一听这话,鬼医眼睛都瞪直了,她想到易君笙这趟给的很?多,但没想到竟能给出这么多。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可是那木盒却往后一缩。 金兽的光彩映在易君笙苍白的脸上,鬼医抬头,听见她告诉自己:“请鬼医先施针,施针后,我自会?将这尊金兽双手奉上。” “诶——” 在木盒阖上的闷响中,鬼医僵着伸出的手,被司遥请进?了马车之中。 …… 半个时辰后,车内散发的奇异药香散去了几分,马车帘子重新掀开?,鬼医用手绢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随即张口?对易君笙喊道:“好了——!” “这就好了!”将脑袋探进?了车内,玉小茶不?可置信地喊出了声?。 马车内,云照雪和阿曼苏还是以沉睡的姿态静静躺着,看不?出有什么区别。然?而,等格桑乌搭上两人的手腕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脉搏都比在冰棺中强劲,稳定?。 看着几人大惊小怪的眼神,鬼医跳下马车不?屑道:“我这儿该做的都做了,至于半年后能不?能醒来,那就是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她便伸出掌心,朝易君笙讨要起那说好的金兽了。 金兽自然?是不?会?少?的,但是她的态度这般轻率,易君笙的目光中难免露出审度之色:“鬼医,你别忘了,我请你来时,提的要求是让这两人都醒过来。” 易君笙的话语中有对她医术的质疑,但是比起这个,鬼医显然?对另一件事更加生气。 撸起袖子露出她手上被司遥一路拽来的手印,鬼医愤然?道:“你还有脸说?你们告水山庄的人管这叫请?” 她这个态度倒叫易君笙放下些心来,她一贯对自己的医术信心满满,既然?没有在意自己说的最后几个字,那看来对于此?次施针,鬼医也同样稳操胜券。 不?过,既然?师君要在半年后才能醒来,那这金兽自然?也不?能现在给了。 将木盒送回司遥手上,易君笙白着一张脸,笑容却一如往常的周全。“自然?是请,师君醒来之后,我必定?将这金兽双倍奉上。” 闻言,鬼医是不?能忍了。一开?始说施完针给,现在又?说醒来后才能给。气得鼻头都皱了起来,鬼医生气地往车内一指:“那要是你们自己照顾不?周或者这两人自己没那福气醒不?过来呢,也要赖我身上?也要让我陪着等一辈子?” 易君笙脸上的笑容未变,看着跳脚的鬼医,她轻声?道:“告水山庄虽大不?如前,但是四季美景和待客之道却都没有变。既然?如此?,想必鬼医也不?会?介意在庄中长久做客吧。” 做客二字越听越像坐牢,默默地打了一个寒颤,鬼医明白易君笙的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云照雪醒不?来,那自己便要在告水山庄中待到把她治醒为止。 长得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但这里子看着却比谁都黑。 鬼医甚至都怀疑,这还是当年那个,自己建议用作李砚青药引的病秧子么? 将骂人的话咽了又?咽,鬼医最后只能偏过头去来,又?气又?无奈地啐道:“这把自己关到棺材里的实心眼到底是怎么养出你这种徒儿的?” “放肆!” 不?悦地抬起了头,司遥上前一步对上了赤面鬼医。 “司遥” 象征性地喊了一声?,易君笙本想让司遥取出另一个备好的诊金,但是在她抬手的瞬间,之前那股并未退尽的钝痛却在这意想不?到之际再次袭来! 忍了许久的冷汗自颊边滚落,易君笙捂住心口?,尝到了喉间再次漫上的腥甜。 短短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便散作了虚浮的一片。终于再抵不?住那纠缠她许久的钝痛,易君笙眼前一黑,骤然?失去了意识。 “少?庄主——!” “易君笙!” 下意识喊出了她的名?字,秋望舒用颤抖的双手慌乱地接住了易君笙。紧紧搂着那面色惨白的人,秋望舒眼中是不?再掩饰的担忧和害怕。 第?三次了,她想,这是易君笙第?三次倒在自己面前了。 第112章 私心私念 在钰龙神教废弃的屋舍中, 秋望舒站起身,不安地?拦住了打开屋门的赤面鬼医。 “她怎么样?” 半个时辰前,易君笙因为恶蛊发作而陷入昏迷, 情急之下,几人只能驾着马车将她送来?了离合虚幻阵最近的钰龙神教中。 玉小茶在院门外守着马车上?沉睡的两人,而其余几人则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屋门的开启。 刚给云照雪她们施完针, 现在又对着易君笙忙活了好一通。心里暗骂着这对?烦人的师徒,鬼医没好气地对秋望舒说道:“没死,还有气呢。” 当然没?死,只要身子还没?冷, 这世上?就没?有她鬼医救不活的人。 只不过…… 拉下了自己卷起的袖子, 鬼医话音一转道:“不过啊,她要是不解蛊,就这么继续让同心蛊放肆下去, 那估计不出?两年,有气也得没?气了。” 原本还想继续损两句, 但是在看清秋望舒骤然变白的脸色后,鬼医还是闭上?了嘴,咽下了后面的话。 想着别再?讲两句自己还得给这人也扎个针,鬼医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朝旁边的房间走?去。 “我不管了啊,我该干的都干了,我先?去躺着, 等你们开饭了再?喊我。” 来?西疆的马车跑了多少天, 鬼医就被司遥“严加看管”了多少天。一开始她还想跑, 后来?看着司遥每天都按时放饭,她也就懒得再?跑了。毕竟谁跟饭和钱过不去呢。 终于能歇下来?了, 鬼医伸了个懒腰便打开了旁边的屋门。 就在她即将跨进屋门时,司遥却从易君笙屋中走?了出?来?。 差点和司遥迎头相撞,秋望舒闪身避开,可再?抬头时却撞上?了司遥的眼神。 面对?易君笙时的恭敬彻底消失,对?上?秋望舒的是一双暗含锐气的眼睛。 司遥看人时一贯平静利落,今日这样的眼神着实算不上?友好。 眼见去路被人挡住,沉默了几瞬后,秋望舒出?声问道:“你要拦我么?” 她听命于易君笙,不想让自己进去也正常,毕竟只要是熟悉易君笙的人就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自己伤了易君笙的心,司遥对?自己有意见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即使她要拦下自己,自己今日也一定要进去。 就在秋望舒握拳的瞬间,司遥却开了口,“我无权代少庄主?拦你。” 在秋望舒诧异的眼神中,她平静地?解释道:“只是止痛的药还没?起效,姑娘现在进去也没?有用。” 无心去细想这“没?用”二字有没?有别的意思,秋望舒满心只想着司遥说的前半句话。 “这药要多久才能起效。” 多久起效? 想起易君笙那些咬牙忍耐的日子,司遥皱眉道:“最开始是半刻,渐渐的变为半个时辰,现在快则一个时辰,慢则一整晚。” 用药越多,起效时间越慢么?不敢想象易君笙至今服过多少次这药,秋望舒的呼吸逐渐杂乱了起来?。 也许是秋望舒的脸色太?过惊心,也许是司遥觉得她进去便能让易君笙好受些,在沉默片刻后,司遥竟主?动让开了进门的路。 “一晚起效并不常见,少庄主?服药已过半个时辰,兴许再?过一会儿便能起效。” 司遥看她的眼神中仍然带着审视,但秋望舒却迎着这样的目光,闷声道了一句“多谢”。 屋内,易君笙不安地?蜷缩在床上?,她闭着眼,尽力?抵抗着一轮又一轮的锐痛。 浑身仿佛被冰锥不断刺戳,极痛之时,混乱的脉搏几乎能震破她的耳朵,可即便如此,在一片嘈杂中,她还是敏锐地?分辨出?了秋望舒的脚步声。 同心蛊一次比一次更厉害,她的全身也痛到了极点,顾不上?遮住自己面上?的狼狈,易君笙咬牙捱过了一阵尖刀自骨缝间刺进的锐痛,然后脱力?般地?仰起了头。 锐痛似乎开始退去,可她也没?了力?气。以至于喉咙用力?了好几次,才堪堪吐出?一句:“我记得……我并没?有请秋姑娘进来?。” 不只是没?有请自己进来?,秋望舒看着她布满冷汗的侧脸,心想道,她甚至很久都没?有对?自己说过哪怕一句话了。 酸涩夹杂着心疼一起涌上?,秋望舒听见自己开口,没?有再?回?避地?对?她说:“是我担心你,所以才执意要进来?。” 闻言,苍白的脸上?神色一滞,但是很快她又偏过了脸去。 原以为易君笙会继续推拒自己,可是秋望舒却听见她极为平淡地?问自己:“然后呢?” “你进来?以后要做什?么?” 她也没?有仔细想过进来?做什?么,她只是不想让易君笙一个人在房间里疼到天亮。 思索片刻后,秋望舒轻声回?道:“司遥说,有时候这药要到天亮才会起效。” “我就想,也许我能做点什?么……让你不要那么疼。” 这话似乎叫易君笙又想起了些什?么事?来?,嘴角扬起一个有些嘲讽的弧度,她哑声道:“是,你一贯热心热肠,自然见不得同伴受苦。” 说完,她终于偏过了头来?,用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秋望舒。 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目光,秋望舒手心一颤,眼睛也下意识想避开。可是想到自己进来?的目的,她又重新望进了那双眼睛。 四目再?次相对?,这一次,易君笙平静地?丢出?了一个难题:“那要是我说我不需要,你会出?去么?” 她的语气好像在试探又好像在推拒,可是无论是她的目的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秋望舒的回?答都只有一句干脆的否定。 “不会。” 这一句不会似乎在无形中给秋望舒带来?了说下去的底气,于是她攥紧了颤抖的手心,再?无顾忌地?将她在幻境中想说的话吐了个干净。 “我不会出?去。” 再?重复了一遍之后,秋望舒想起了她方才便想反驳的一句话,“你说我热心肠,可我觉得并不是那样。起码我在对?着你的时候,不是什?么热心肠,也不是什?么把你当做同伴的坦荡。” 将真心剖开的紧张让秋望舒的声音都带上?了颤抖,顿了一顿后,她紧紧地?盯着易君笙道:“我也有不敢宣之于口的私心。” “不敢宣之于口么?” 在一瞬的愣怔后,易君笙脸上?露出?了些许愠色。 她一直都知道秋望舒心里并不是没?有自己,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清楚秋望舒说句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难道是要推翻之前给自己的所有回?答,抛开她推拒自己的所有顾虑和自己在一起么? 不可能。 秋望舒既做不出?这样的决定,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面色愈发苍白,易君笙敛眸道:“关于你无法?答应我的理由,你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么?” “我明白你的顾虑和担心。如果你是觉得愧疚,觉得想要弥补我什?么,那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易君笙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告诉秋望舒:“你并不欠我什?么,秋姑娘。说到底是我自己动了私念私心,所以我在这里生闷气,气得也只是自己无法?动摇你罢了。” “所以,你也不需要因为不忍心而在这里陪我。” 听出?易君笙误会了自己的来?意,秋望舒张口便想为自己争辩上?两句。可是开口时她又想到易君笙都断定了自己的来?意是模棱两可的安慰,那接着再?解释又如何能解释得清。 自己之前做得那般决然,易君笙是该气的,所以与其苍白地?说些解释不清的话语,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地?想想,要怎么才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沉默良久后,秋望舒抬头,试探性地?问易君笙:“你说……我不欠你什?么,是么?” 闻言,易君笙一愣,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起,但是思索过后还是认真地?回?道:“是,你原本就什?么都不欠我。” 无论是渡口相救,还是这一路的相助,那个欠下许多人情的都是贪心的自己。 易君笙的回?答带来?了一阵沉默。良久后,秋望舒才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语气中没?有颤抖,只有她自全身搜刮而来?的勇气。 “可我却记得,你欠了我一样东西。” 易君笙的眼睛随着这句话缓缓睁大,而秋望舒却毫无停歇地?讲出?了更让她诧异的话。 “十年前,我在伏春城遇到了一个人。” “她跟我约定好会等我一起去看弄影戏,去扎纸鸢,去吃糕点,可是等我回?头一看时,却再?也没?见到她的踪影。” “她明明说不管多久都能等我,可是最后却只留下了一个香囊然后就不告而别。” “虽然我之前没?有记起她的名字,但我想,不管怎样她还是欠我一声再?见。” 自怀中缓缓取出?一个保存得很好的香囊,秋望舒盯着易君笙的脸,松手露出?了竹叶绣纹下的两个小字,“你说是么,寒争。” 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时,秋望舒的声音里还带着不安的稚气,但是这一次喊出?“寒争”二字时,她的声音带的是全然的期待与勇气。 她想,伏春山的风雨是还没?有停,可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那自己便一直有斩断风雨的勇气。 秋望舒这几句话犹如一阵一记重锤锤在易君笙耳边。即便浑身带着被寒冰浸过的刺疼,可易君笙还是撑着自己缓缓坐了起来?。 “她给了你这声再?见之后呢?” 这一次,她的眼中有和秋望舒如出?一辙的试探。“你打算做什?么?” 走?近了几步,秋望舒在易君笙床头蹲下,当着她的解开了那只素色香囊,露出?了里面熟悉的香雪花香。 “我想告诉她,这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私念和私心。十年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十年前是因为遇到了她,我才第一次拿起更星剑。十年后也是因为她,我才第一次想象过一切结束之后的生活。” 没?有错过易君笙眼中颤动的浮光,秋望舒取出?那个香雪花结,颤声问道:“所以我想问她,虽然迟了很久,但她还愿不愿意重新戴上?这个……香雪花结?” 这香雪花结带着幻阵里的凉意,叫秋望舒不由得又想起那冰棺之中携手沉睡的两人。 她不想要那样的结局,不想让自己直到无可回?转之时才后悔两人没?有相守。 她想要带着一份了结一切的勇气,和易君笙走?到一起。 花瓣已没?有初时完整,结环的颜色也不复辜月节时鲜嫩,可是那花结的香气却半点都没?有消退。 这分明就是那日,自己不小心从幻阵的石梯上?丢下的花结。 那日,阵中昏暗,她原本以为这花结落到了洞底不知何处,可没?想到秋望舒却找到了花结,并将它又重新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秋望舒的话和这失而复得的花结让她的思绪彻底乱成了一片,愣愣地?盯着那一片柔白,易君笙竟是一瞬都不敢挪开眼。 她这样的反应,秋望舒心中突然漫起了无边的心疼。明明两人都清楚彼此的心意,可是因为自己欠了她一个真心的回?答,她才会像这般不敢置信。 如春雷般的心跳早已盖过了两人的思绪,既然普通的词语不足以表达她的急切与渴慕,那她便干脆用最笨拙的本能去表达吧。 颤抖的手心缓缓抬起了易君笙愣怔的面庞,在易君笙惊讶的眼神中,秋望舒倾身靠近了那汪不断翻涌的水雾,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覆上?了那微凉的双唇。 第113章 相许 与上次客栈中的吻不同?, 秋望舒这个吻又?浅又?轻,唇瓣贴着唇瓣,鼻尖碰着鼻尖。没有潮热不止的气息, 只?有温柔而纯粹的触碰。 直到秋望舒的唇退开,易君笙才回?过神来。唇边的温热还未完全退去,可是很快, 她的手腕上又传来了绵柔而微凉的触感。 柔白的花瓣陷在纤长的手指里,易君笙愣愣地低下头,看秋望舒郑重地将那花结戴在了她的手上。 夕阳彻底落到了红石崖后,屋里没有掌灯, 却投进了泛着幽蓝的夜色。 指尖抚过花结, 易君笙抬眼朝秋望舒看去。秋望舒的情意落在了自己的腕间,可是她的腕间却只?有澄净的夜色。 缓缓伸出手去,易君笙用?二指挑起了秋望舒的手袖, 喃喃问?道:“怎么只?有我一人戴这花结……” “你的呢?” 被问?到自己当时买的那串花结,秋望舒面上浮现出了些许愧色。游灯那日她跑得?太快, 等回?过神来?后,花结便已不在自己的怀中?。 当日她的思绪太过混乱,满脑子?想的只?有怎样?离开易君笙,怎样?离开弃月城,所以直到最?后她也没有重新买一个花结。 辜月节发生的事?是扎在两人心里的一根刺,秋望舒虽然不想在易君笙面前提起那件事?,可是她也不想骗易君笙。沉默片刻后, 她还是迟疑地开口道出了实情:“那串花结, 被我落在了弃月城……” 易君笙显然也想起了当日之事?。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她抬眼看着秋望舒,柔声询问?道:“那我便给你戴个别的吧。” 别的? 在秋望舒还没有想出她要给自己戴上什么的时候, 易君笙便毫无准备地抬起了她的手腕,温热的鼻息扑在腕间,带来?一阵猝不及防的痒意,而?在这让她瑟缩的痒意中?,秋望舒睁大了眼,看见易君笙垂下头,将?嘴唇轻轻地印在了她的腕间。 并没有停留在一处,易君笙贪心地用?唇瓣摩挲过被自己圈住的手腕。她的神情揉投入而?专注,仿佛她在吻的不是秋望舒的手腕,而?是她最?心爱的珍宝。 就在羞红即将?爬满秋望舒的耳朵时,那被温热所覆的外腕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嘶”轻轻地抽了抽手,秋望舒翻过手腕来?,看清腕骨边留下的痕迹,她不解地看向易君笙。 没有让秋望舒把手完全抽走,易君笙用?指腹划过自己的作品,她的动作像是温柔的安抚,可是眸光中?却糅杂了暗喜与满足。 “疼么?”秋望舒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问?自己。 腕骨边留下了一道微红的印子?,但那力道根本不足以称之为疼。 也许是被这暗含私欲的痕迹烫到了,秋望舒的心里也掀起了翻腾不止的热意。 她不禁希望,这个痕迹可以在她手上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目光从腕边逐渐上移,秋望舒开口,迟疑地问?道:“不疼……但是,印子?没了以后呢?” 看着易君笙的眼中?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泛起止不住的波澜,秋望舒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极为认真地望进了她的眼底,“你还会?,一直给我戴上么?” 相接的目光中?传来?了彼此都?确认的心意,易君笙的眼底软成了一片春融。 “会?。” 她想要这双眼睛永远注视着自己,永远将?柔软的情绪袒露给自己,于是易君笙没有再犹豫,垂头吻住了秋望舒,也衔住了她所有的颤抖与急促。 不知足地吮着她呵出的热气,易君笙忘了自己蛊毒才平息不过一刻,竟然想要将?秋望舒拉到床上来?。 骨缝间传来?一阵残留的刺冷,易君笙双手一颤,不仅没能拉起眼前人,还差点栽进秋望舒的怀里。 接住了差点掉下来?的人,秋望舒眼中?漫起了浓浓的心疼。她明白易君笙的意思,也想离易君笙更近些。于是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除去鞋履,然后迈上了床榻,无言地靠近了易君笙。 这一次,两人之间终于不再有间隙。擂鼓般的心跳交相呼应,两人的鼻息也顺利地交缠在了一起。 ……………………………………………………………………………………………………………… 夜里,西疆起了一阵风,钻进了那紧闭的窗棂中?。密不透风的欲念终于随风散去了几分,易君笙也侧身沉沉睡去。 即便眉心终于不再结着不安,可是她的手中?仍执着地抓着秋望舒的发带。 不忍惊扰她的心盖过了后知后觉的羞赧,秋望舒缓缓坐起,抓起散在腰下和床脚的衣服,悄悄穿好迈下床榻。 明明说着心疼,可自己却对着病中?人不管不顾地胡闹这一通,以至于早已过了一更,两人却还没有用?过晚饭。 没有发带,秋望舒只?能随意挽起了辫子?。辫尾松松地散开,为她徒增了几分随性与柔软。 整理好所有衣装后,秋望舒回?身走到床边。她原本该直接开门的,可不知为什么却忍不住折头回?到床边。 明明只?是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可自己心里却连一眼都?不想转开。 轻轻地在易君笙眉心间落下一吻,秋望舒想,这应该就是不知足的感觉。 劳累奔波了许久,众人都?已睡下,在红着脸问?过守在旁边小屋的司遥后,秋望舒逃也似的朝院中?那破败的厨房走去。 沿路上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米香和柴火味,秋望舒擦亮了火折子?朝空无一人的厨房探去。 然而?就在眼前亮起的瞬间,秋望舒却看清了厨房里居然还站着另一个人。 玛瑙色的耳坠晃过自己的眼前,秋望舒看着那端着水囊的黑衫人,诧异道:“林恣慕……你怎么还没休息?” 秋望舒的眼中?除了诧异以外,还带了些不易察觉地心虚。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微微散开的辫尾, 林恣慕放下了水囊,冷飕飕地回?道;“起来?找水喝。” 自秋望舒进去后,易君笙的房门就没有打开过。司遥是把关心的玉小茶拦住了,可是却没拦住林恣慕那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说来?也够离谱,连格桑乌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不简单,可玉小茶和苏临镜却压根没往除了挚友以外的方面想。 冷冷地瞥了一眼秋望舒,看出她眼底化开的暖融后,林恣慕也不禁扬起嘴角调侃道:“终于想清楚了?” 闻言,秋望舒愣了一愣,好半天后才对着林恣慕点了点头:“嗯,想清楚了。” “我想和她,和你们一起走下去。” 难得?听她这般坦诚,林恣慕挑起眉头诧异道:“真的?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再偷偷溜走了?” 听她提起旧事?,秋望舒愧疚地攥住了手指。一路上,五人互相扶持,早已是彼此心中?不可替代的同?伴了,对于她们而?言,同?甘共苦已是心照不宣的原则。但是因为自己的莽撞和胆小,这才给几人添了许多麻烦。 但以后,她不会?再做那样?逃避的事?情了。 “不会?了……” 认真地看向林恣慕,秋望舒再次重复道:“我不会?再逃避了。当时是我糊涂了,才做了这么伤人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林恣慕盯着秋望舒的反应,继续逼问?道:“所以,以后也不会?觉得?与我们同?行是让我们涉险了?” 五人中?最?了解她的人,除了易君笙以外,就是心思敏锐的林恣慕了。 无论秋望舒的话说得?再好听,她都?不信秋望舒以后就当真不会?把几人推到危险之外了。 沉默了好半天后,秋望舒才沉声道:“是涉险。” 声音中?染上了早已暗下决心的坚定,秋望舒一字一顿地承诺道:“但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旁人说这话不一定可信,但秋望舒说出这话,就说明她下定了要护住众人的决心。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林恣慕生气道,她们是她的同?伴,是她可以交付后背的朋友,不是什么要被她护着,还不能替她分担的人。 说到底,这人就喜欢把所有危险和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所以才活得?束手束脚,没有一天能轻松下来?。 没好气地抱起手臂,林恣慕一点面子?都?不给地骂道:“好你个石头脑袋,我又?不是你的什么师弟师妹要你护着!” “而?且,谁要为你涉险了,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罢了。” 说到这,林恣慕顿了顿,她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于是她的音调心虚地降下了几分,头也不自然地偏了过去。 “我的意思是,当日你帮我拿回?了破山骨,所以之后我也会?一直帮你,直到你问?到你要的答案为止。” 她激动地骂了一堆,可是秋望舒的眼神却从诧异慢慢变得?微红。 眼见秋望舒的神色中?逐渐漫起了什么让她起鸡皮疙瘩的情绪,林恣慕连忙开口制止道:“……你别像玉小茶那样?看着我,别说多谢,也别用?古怪的口气喊我的名字。”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束手束脚的,让你自己也让别人难受了。” 说完,她也不想看秋望舒的表情,极为不自在地就转过了身,“……走了。” 林恣慕快步跨出厨房时,却被秋望舒开口叫住。 “林恣慕” 眼看林恣慕的脚步顿住,秋望舒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 她的语气诚挚而?轻松,就仿佛她终于卸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可是听见这一句,林恣慕却愤然回?头道:“都?说了别来?这套!” 她的神情像极了嘴硬心软的林三娘,叫秋望舒的笑意越来?越浓。低下头去遮住笑容,秋望舒笑着答应道:“嗯,下次不会?了。” 不知是易君笙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能叫石头也成了这幅模样?。实在应付不来?这样?的秋望舒,林恣慕握紧了水囊,神色复杂道:“……算了。”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只?留秋望舒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气鼓鼓的人逐渐离开亮光之外。 第114章 离开西疆 秋望舒刚打开门, 便被一人急急地拉进怀里。手中的米粥险些泼出来,她听见那原本在床上安睡的人气息不?稳地问她:“怎么什么都不说就出去了……?” 易君笙的声音里满是怕她又不?告而别的后怕,听得秋望舒心中不?是滋味。 将手里的碗轻轻放下, 秋望舒将她拉回床边坐下。 易君笙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她,秋望舒则低下头去,温柔地将她的长发铺回肩后。“看你睡着了, 我?就没想叫醒你。” 谁知听了这?话易君笙却皱起眉来。固执地撑开秋望舒的手掌,她认真地说?道:“下次要叫醒我?,就算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也要叫醒我?。” 谁也不?愿意松开手,两人的手指就这?么在指缝间交叠在一起。静静地摩挲着易君笙手上的指环, 秋望舒抬眸反问?道:“如果我?舍不?得叫醒你呢?” 闻言, 易君笙眸光一晃,竟微张着口楞在原地。 从前一直是她步步紧逼,秋望舒步步倒退, 但到了现在,两人之?间的形势却仿佛倒转过来。不?知是不?是昨晚的亲密事捅破了秋望舒最后一点?防备心, 到了现在,她竟越来越不?掩饰心中对自己的想法了。 她这?副坦诚的样子虽然新?奇,可是却叫易君笙觉得……受用得不?行?。 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易君笙眼?底又浮现出笑意来,“怎么从前不?知道,秋姑娘还有这?一面?” 这?一句话又给秋望舒打回了从前,想起今晚那些?从自己口中蹦出的甜腻话语, 她的颊边顿时飞起了一层薄红。 可这?却叫易君笙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若是早知道秋姑娘会这?样, 在仁远村时我?就该再逼紧些?。” 怎么逼紧? 无非就是省去那些?暧昧的试探,直接将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剖开。然后再在秋望舒拒绝时故作?伤心, 引得她愧疚靠近自己。 说?着说?着,易君笙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的笑意转为了揶揄,易君笙故作?失落道:“算了,若我?当真那样做了,只怕还没到弃月城你就偷偷离开了。” 辜月节那天,即便易君笙知道秋望舒并没有跑远,但是她还是会怕万一追不?上秋望舒,之?后便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弃月城秋望舒从陆路逃跑,她尚且焦急至此,那更别说?仁远村时秋望舒要是走那不?知通往何当的水路了。 即使听出了易君笙话中的玩笑之?意,可是秋望舒还是急切地反驳了她:“不?会的。” 将两人交握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胸口,秋望舒看?着易君笙不?解的眼?睛认真解释道:“你给我?梳头时不?是听到我?的心跳声了么?” 掌下的鼓动急切而沉重,那是因为里面装着一个沉甸甸的梦。 “那时的心跳声与现在的并没有区别,我?……也早在仁远村时候就悄悄动了心。” 这?句话落下,室内便只剩下方寸间此起彼伏的跳动声。 不?知何时,秋望舒身上淋满了皎洁的清光。看?着她毫无察觉地站在月辉之?中,易君笙想,倒是当真应了望舒这?个名字。 即便站在一片寒光中,她也并没有给人遥不?可及的错觉,反而是切切实实地用温热的触感熨帖她的掌心。 看?得似乎有些?痴了,易君笙回过神来后,将头轻轻靠在秋望舒的腰腹间,好奇地问?道:“仁远村时?究竟是什么时候?” 闻言,秋望舒耳根渐红,却不?是因为喷在自己腰腹间的温热鼻息。 是什么时候? 是在仁远村她替自己梳头,梳得自己不?敢看?镜子那天么?不?对,若只是关系亲近的女子,互相梳头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举动,若是因为梳头便乱了心思,那一定?是因为早在这?之?前,她的心意便已在心中萌芽。 那究竟是何时生出的朦胧情意,是在船上时,自己瞥见了窗纸后的朦胧身影,还是再早些?的时候,在两人被轻鸿阵冲出石洞时,那个早已超过渡气的吻。 回忆一个一个朝她袭来,秋望舒的耳根红得几乎可以滴血。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路上看?似坦荡,其实不?过是因为迟钝得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意罢了。 重新?回笼的理?智让她不?想将自己的愚钝亲口道出,秋望舒轻咳了一声,抽出了自己的手转移话题道:“先用饭吧。” 听出来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了,易君笙却不?依不?饶道:“用完饭你就会告诉我?么?” 易君笙就这?样轻声缠问?着,时不?时还耍赖似的讨几个吻,最后直到秋望舒实在受不?住说?出了船上的窗纸时,她才心满意足地将头埋进秋望舒肩窝。 嘴角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易君笙暗自想道,船上那日她知道秋望舒,所以她才故意一直在窗边停留。 不?过,看?秋望舒这?幅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笑着想,秋望舒应该永远都想不?到,自己那日是故意给她看?的吧。 …… 在易君笙身体恢复后,几人告别了驱车赶回告水山庄的司遥,又别过了要回到族人身边,约定?半年后等待消息的格桑乌,带着羊皮地图,踏上了她们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位于西疆与西南交界处的,继明山庄。 继明山庄位于濮州西部,没有西疆的黄沙和冷风,只有遮蔽去路的重岩叠嶂和宽江深水。 山路难行?,五人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来到了继明山庄所在的南溪镇。作?为濮州与西疆相接的边陲小镇,南溪镇虽然没有弃月城那般繁华,但是却也比众人所想的更有一番安居的风情。 深冬之?时,南溪镇的矮墙上开满了各色的山茶花。山茶花下,孩童们开心地摆弄着九连环,而在街边的古树下,老?人们靠坐在一块,悠悠地聊着家长里短。 重新?沐浴在濮州温暖的阳光之?下,玉小茶兴奋地合不?拢嘴,可是秋望舒心里却愈发复杂。 近乡情怯,她怯的不?只是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故土,还有那即将浮上水面的真相。 察觉到她的走神,易君笙放满了脚步,悄悄牵起了她的手。易君笙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的心意却从交握的掌心传到了秋望舒心中。 轻轻地笑了一声,秋望舒收紧了手指,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她没关系的意思,也是她觉得,有易君笙,有着一群同伴在身边,不?论真相如何,她都会握着更星剑一路走下去。 方才刚进南溪镇时,玉小茶便兴奋地问?过了路,只要穿过南溪镇的古井和文庙,几人便离继明山庄只有一巷之?隔了。 她们问?路时,路人脸上的表情虽算不?上害怕,但也有几分怪异。想来也是,一个悠闲安乐的小镇上,却藏着一个正?邪难辨的山庄,这?如何能叫人放松警惕呢? 漫步在小镇中的惬意逐渐退去,她们拐出了小巷,却愣在了原地。 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院子,院墙低矮,上面没有牌匾,大门上还积着一层薄灰,这?番景象实在让几人难以相信这?居然是传说?中那神秘至极,还拥有一册剑法的继明山庄。 逮住了一个路过的人,苏临镜疑惑地问?道:“劳驾,请问?继明山庄就在这?附近了么?” 奇怪地看?了苏临镜一眼?,那人伸出手往对面众人实在不?敢确定?的院子一指,然后随口道:“喏,那不?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人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小院中便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二姐,你等等……!” 一个着急的女声在院中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响破整个小镇的炸响。“轰————!” 她们虽然躲得快,但是碎裂的砖瓦还是自黑烟中飞到了脚边,面前眼?前骤然弥漫起了黑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不?知这?是不?是继明山庄布好的陷阱,几人掩住口鼻,警觉地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就在更星剑即将出鞘之?时,那被炸出一个洞的院墙中却突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反驳:“等什么等,这?不?就结了?” 话音落下后,那洞中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只见她一边扇着灰尘,一边骂道:“我?呸呸呸——谁家用火炮打马蜂窝啊!” “而且,你看?看?这?墙,你说?你怎么……!” 心疼的话语戛然而止,那洞中的人愣愣地停住了扇风的动作?。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众人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透过大洞,缓缓对上了站在碎瓦边的几人。 而在她身后,那个被她叫做二姐的人也不?由地透过石洞看?了过来。与这?拿火炮轰马蜂的行?径不?同,那是一张精明而又有些?含蓄的面庞。 看?见神色怪异的五人,她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是十分平静地笑道:“诶唷,看?来是来客人了。” 第115章 血战到底 大门关闭后, 继明山庄的人陆续围聚在前庭,仔细观察起了?秋望舒一行人。 将人放进来后,方才那个扎着马尾, 满面愁容女?子报上了?自己和“二姐”的名姓。她叫花又宵,在?继明山庄中论辈分排第四,而旁边那老神在?在?的女?子名叫梧心, 排第二,庄主不在时她便算得上掌事?之人。虽然二姐梧心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姓氏,可是,从?她腰间?挂的骨哨来看, 她应该是早已销声匿迹的万骨枯帮主——业梧尘的妹妹, 业梧心。 两人介绍完之后,又来了?两个双生兄弟。他们排老五和老六,又对另外两人以二姐和四姐相称。即便她们没有介绍自己的来路, 但秋望舒想,在?场所有人应该都是万骨枯的帮众。 万骨枯拿钱办事?, 虽也除过奸人,但犯下更多的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灭门的恶事。传闻在帮主业梧尘消失后,业梧心怕遭人追杀,所以带帮众投靠了?继明山庄,从此只为那正邪不定的庄主做事?。 如今,万骨枯早已淡出了?江湖,从?眼前这几人身上, 秋望舒也嗅不到?一点刀尖舔血的味道。就好像这几人从?一开?始就是安于寻常生活的普通人, 而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一个个打量过后五人后, 花又宵背起了?手,面上现出了?唏嘘之色。她一边看着几人, 一边点头感叹道:“这阵仗可真够大的。” “告水山庄的少庄主,潜龙门的首徒,百影门的少门主,还有……” 见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玉小茶激动地挺起了?胸膛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凤凰伞玉小茶!” “这样?啊。” 敷衍地点过头后,那人直接将目光移向了?与易君笙并肩而立的秋望舒,“那这位是……?” 眼看这人直接跳过了?自己,玉小茶气得头发都炸了?起来,她刚要发作,对面的业梧心便开?了?口?。精明的脸上露出了?玩味之色,众人听见她笑着道:“不至于吧老四,就算你不认识这张脸也该认识她背的那把剑吧。” 秋望舒背上那把剑是很特别,只要是个奔波江湖的人就能看出她背上背的长剑不是一把寻常之剑,但若非说她这把剑眼熟,那就只能像一把消失许久的名剑了?。 目光在?秋望舒和业梧心之剑不停移动,花又宵先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然后又摆着手笑出了?声:“不可能,更星剑都消失多久了?,你难不成要说那是更星剑不成?” 她笑着摆了?好几次手,可业梧心的表情?却没一点变化,完全不像是在?跟她说笑的样?子。 甚至当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秋望舒身边的几人时,她们也并没有反驳,只是习以为常地挑起了?眉,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令人震惊的事?实。 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花又宵话都讲不清楚了?,只能磕磕巴巴地问道:“等等,你们说笑呢吧?” 见始终无人出声反驳,花又宵只能转回头,颤抖地抬起了?手,她指着秋望舒问道:“你,你姓,姓甚,名谁?” 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沉默几瞬后,秋望舒开?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姓秋,名望舒。” 此话一出,瞬间?镇住了?花又宵。像一尊石像一样?呆愣了?许久,她才转动着眼珠回过神来。僵硬地回头看向身边的业梧心,她后退好几步开?口?大叫道:“啊啊啊,二姐,你怎么随便放人进来啊,你都不清楚这到?底是庄主的仇人还是客人啊!” 业梧尘当年可是奉了?青临门的命截杀秋臻的,虽然没成功,但人家?女?儿万一把这记下了?呢?而且……当年杀害了?秋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庄主李砚青的父亲。 方才只觉得秋望舒看起来冷漠寡言,现在?再?看,觉得她简直是一言不发就来寻仇的冷面罗刹。 看着退后一大截的花又宵,两个双生兄弟虽然没被吓到?,但也颇为不认同地附和道,“就是,二姐总是随便放人进来。” 老五说完以后,老六又接着重复道:“就是,二姐总是随便放人进来。” 这两兄弟不仅武功路数一样?,而且说话也喜欢说得一样?。无奈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花又宵皱起脸来远远地骂道:“说多少遍了?你们两个,一样?的话不要重复两次!” 说完,她又想起了?来意不善的几人。警惕地握住了?拳头,花又宵喝问道:“等等,你们来继明山庄究竟有什么目的!” 许久没见过花又宵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了?,业梧心低头笑了?笑,然后向前走了?几步,正色道:“庄主不是交代过了?,武林盟特派四位少侠前来取剑法,让我?们别怠慢人少侠。” 四位少侠?前后数过一遍后,花又宵奇怪道:“那这不是有五个。” 一听这话林恣慕便不乐意了?,虽然朝光榜上她只拿下了?第五,没有进前四,但这也不是她自己死皮赖脸缠着要和几人一起同行的啊。 眉头一挑,林恣慕冷哼道:“五个怎么了?,你当我?很乐意来么?” 眼见场面越来越乱,苏临镜赶忙出声制止她们继续说下去:“等等——!” 见几人终于闭嘴朝自己看过来,苏临镜拿出了?盟主手谕,也正色解释道:“突然造访,实在?抱歉。但是这位姑娘说得对,我?们五人此次前来,为的就是取回藏于庄内的《息缘剑法》。” 举起了?手中的手谕,苏临镜朝看起来明事?理的业梧尘询问道:“在?下带了?盟主手谕,请问能否进去和庄主详谈?” 原本想着亮出盟主手谕后,好歹几人能顺利进去见到?庄主。可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旁边不出声的两兄弟便又不乐意了?。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他们出声阻拦道:“继明山庄是这么容易进的么?” “继明山庄是这额唔……” 皱眉捂住了?老六的嘴,花又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临镜解释道:“继明山庄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几位若想见到?庄主,得先暗规矩过我?们这关。” “按你们的规矩?” 听了?这话,秋望舒心里倒添了?几分好奇,“怎么个过法呢?” 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花又宵收起了?面上了?玩闹之色,沉眉道:“自然是……血战到?底!” 说完便撸起了?袖子,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运气冲向了?苏临镜! “阿临!” 以为这几人终于露出了?魔头底色,秋望舒一行人紧张地拔出了?武器。 然而,就在?更星剑和潜龙剑同时出鞘之际,花又宵却收住了?内力,拉住了?苏临镜的袖子,朝院内点头道:“走吧!去会会我?们的规矩!” “啊?” 在?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时,花又宵却已经拉起了?满头雾水的苏临镜,笑着走向了?院里。 半个时辰后,议事?正厅中传来了?玉小茶紧张的声音。 “林恣慕,你给我?出个……啊!” 激动地朝坐在?身旁的林恣慕挤了?四下眼睛,玉小茶摸着手上的雀牌疯狂示意林恣慕给自己出一个四筒,可是林恣慕就是装作没看见。 更过分的是,林恣慕不仅装作没看见,还不动声色地摸了?一张牌。 原以为花又宵指的血战到?底是以刀剑相拼,可等她们走到?议事?正厅,才看到?花又宵神秘兮兮地抖出一盒雀牌告诉她们,想进继明山庄,就得先在?牌场上打赢她们几人。 看着额上流汗的玉小茶,花又宵打出一张二条幸灾乐祸道:“武林盟不打雀牌么,小玉少侠这么吃力啊。” 排除了?看起了?颇有城府的易君笙,看起来就不会打的苏临镜还有光是不说话就很吓人的秋望舒,花又宵最终选择了?玉小茶和林恣慕上牌桌。 谁让玉小茶看起来和不了?,林恣慕看起来也半斤八两呢。 看着越来越得意的花又宵,牌桌上的老五碰了?前一张二条,然后撇嘴“好意”提醒道:“四姐,你别又诈和。” 想起花又宵的牌品,站在?后面的老六也不禁点头附和道:“四姐,你别” “闭嘴!” 跟花又宵一起齐声喊过后,玉小茶将袖子又挽上了?一截,不服气道:“我?只是才刚学!你们等我?上手了?” 方才她连一个顺子都凑不出来,秋望舒已经看不过替她出了?一张牌了?,结果到?现在?,她也勉强只凑出一个顺子和一个刻子来。 玉小茶话还没说完,林恣慕便碰了?老五的牌,然后淡定地将牌推倒在?桌上道:“和了?” 不敢置信地朝她看去,几人齐声道:“什么?!” 花又宵已经叫牌了?,谁知却被林恣慕截了?胡。不敢相信地看了?一圈她的牌,花又宵抬起头来,听见林恣慕悠闲地重复了?一遍,“清一色,我?和了?。” 林恣慕的牌里清一色全都是各种筒,回想一下花又宵出牌时的自信模样?,老五回头没好气地看着心虚的花又宵道:“四姐,都是你打出去的!” “四姐,都是你” 烦躁地将牌一推,花又宵也不顾什么血战到?底了?,手一摊便大叫道:“啊知道了?!” 花又宵认了?输,那按规矩她们便可以进去了?吧。 好笑地看了?眼神色崇拜的玉小茶,林恣慕抱着手臂淡定问道:“我?和了?,能进去见庄主了?么?” 虽然花又宵爱打雀牌,但是她一向是从?懒得跟她打的业梧尘输到?手气差的老六,结果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输给了?庄外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花又宵咬牙开?口?,眼中颇有耍赖之势:“血战到?底又不是你和了?就结束,得看我?们剩下的” 声后传来一声等不住的叹气,观战许久的业梧心终于开?口?劝道:“老四,既是你定的规矩,那你也得按规矩来吧。” 虽然没有回头,但花又宵也不难想到?业梧心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忌惮地擦了?擦额角的汗,花又宵抬起了?头,不自然地解释道:“咳,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见,也不是我?们不给你们剑法。是只有庄主才知道《息缘剑法》的消息,但她现在?又确实不在?庄内。” 听了?这话,玉小茶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不在?你不早说!” 花又宵也不乐意了?,“难道我?说了?你们就信,就能走么?” 一开?始几人那阵仗,看着就差拔剑抵在?自己颈上了?,她就算一开?始就说了?,难道几人就不会再?追问,再?闯进去探查了?么? 想了?想花又宵说的有理,玉小茶又抵着下巴单纯道:“倒也是哈。” 实在?看不过玉小茶这容易被骗的样?子,苏临镜从?背后出声道:“那烦请各位转告庄主,我?们愿意在?南溪镇等到?她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庄主是故意不现身还是当真远行无法现身,她们都会等到?继明山庄给出一个交代的时候。 苏临镜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怀疑她们不说实话,花又宵刚要反驳呢,业梧心却摇头对几人道:“不用了?。” 不用了??是不用等,她们准备说真话了?,还是…… 不明所以地看向业梧心,秋望舒皱着眉头,听业梧心冷静道:“我?的意思是,各位不用在?外面等了?。” “庄主虽远行在?外,但她也听说了?诸位即将造访的消息。在?庄主的口?信里,她请诸位在?庄内暂留些日子,等到?元旦之前,她自会回来拜见诸位。” 此时接近元旦,她们需在?除夕之前赶回中都复命,若是李砚青当真能在?元旦前赶回倒是来得及,但若李砚青是故意拖延时间?,那她们便也不会坐以待毙。 心里打着边等边探查消息的主意,易君笙抬起头来首肯道:“那便等吧。” 她相信业梧心没有必要骗她们,而且她清楚,李砚青也有一定要回来的理由。所以,她可以等。 第116章 夜谈 人定之?时, 南溪镇上的灯火尽数熄灭,继明山庄中也只留夜风和之前被业梧心轰出的大洞为伴。 然而在住下远客的后院中,却有一人悄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秋望舒握着手中的剑,面上神情十分冷峻。她想,李砚青的外出也未免太巧了些, 与其全然相信继明山庄的人,不如亲自去看看李砚青到底在不在庄内。 可是?即将跨出门槛时,她却探查到门边有一道故意隐匿起的气息。握剑的手指绷出了紧张的白色,秋望舒心中一惊, 正要?转头拔剑, 却分?辨出了这道熟悉的气息。秋望舒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她又心虚地往墙边退了一步。 今日用完晚饭后, 易君笙便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眼?里写满了“等大家睡下后想来?见你”十个大字。可惜秋望舒惦记着李砚青的事情?, 即便知道易君笙的心思,也只能趁着没人时悄悄吻在她的侧脸,然后以“今晚打算早些休息”的理?由坦荡地自?己回了房间。 她用早些休息的借口搪塞了易君笙,可是?她现在这副打扮,却一点都不像要?早些休息的模样。 很显然,易君笙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即便秋望舒已经心虚地退回了一片昏暗之?中,可是?易君笙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了她那融入夜色的劲装。 眉头仍是?往常的弧度, 可易君笙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初时发现她没睡下的惊喜慢慢变为了微妙的笑意。 话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酸味, 易君笙眯眼?问道:“秋姑娘这幅打扮……是?要?出去见谁么?” 听着她这声不对劲的“秋姑娘”, 秋望舒后背一凉,一句习惯的否定就快到嘴边, 但想起?两人现在的关?系,她还是?诚实地抬起?了头。 即便在弃月城中时,大家都借着城主之?口猜到了些许秋臻被害的真相,但是?其中的细节思索了半天之?后,秋望舒斟酌着自?己的话语,打算将自?己想确认李砚青在不在庄内的事情?告诉易君笙。 “我想去看看李砚青” 她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易君笙给?截住了,“庄主李砚青?你到现在都没有入睡,就是?为了等她?” 这话越听越不对,讲得自?己好?像是?夜会她人的负心之?人。 听出了易君笙话音中的诧异,秋望舒赶忙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仅拒绝了自?己同寝的请求,还要?否认她夜半出门的事实,易君笙的眉头越皱越紧,话音也越来?越委屈,“你还学会骗我了,这叫我都有些伤心了。” 她一直在等秋望舒来?找自?己,等来?等去等不到,就只能自?己悄悄找过来?了,可没想到……这人根本就没想着自?己。 秋望舒的表情?是?越来?越慌张,易君笙呢,虽然面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但心里却悄悄笑出了声。 她其实知道秋望舒找李砚青做什么,只是?难得看见秋望舒这慌得不知该从何?哄起?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叫秋望舒多哄一会儿。 “我以为秋姑娘和我一样因为孤枕难眠所以点灯到半夜,谁知来?看了才晓得,你等的根本不是?我。” 易君笙越演越真,平日里那上扬的眼?角都悄悄垂了下来?,秋望舒是?越听越慌,只能笨拙地凑近了她,想要?抬起?那张委屈的面庞。 “你,你听我说……” 手刚托起?易君笙的侧脸,秋望舒便察觉到后院有不属于两人的动静。警觉地将易君笙拉进门内,“外面有人,进屋说。” 谁知听了这话易君笙的反应却更大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易君笙急声道:“之?前不给?我进来?,现在又因为不想被别人看见所以放我进来?,看来?秋姑娘是?觉得与我在一起?着实”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话却被秋望舒骤然堵在了唇间。睫毛的阴影投在了自?己的脸上,秋望舒的气?息也在唇齿间漫开。 不用听也知道她要?说的是?“着实羞耻”四个字。无?奈地捧住了易君笙的脸,秋望舒想这人真是?什么玩笑话都敢说。 怎么会羞耻呢,心里装着这样一个人,自?己开心还来?不及呢。 易君笙说到这句时,秋望舒已经意识到这人在逗弄自?己了,可即心里清楚,秋望舒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补上了这些天漏下的些许温存,然后柔声问道:“……现在能听我说了吧?” 唇上还带着独属于秋望舒的湿润,易君笙得逞地笑了笑,终于不再“为难”秋望舒。 “能。” 说着便自?己跨过了门槛,如愿以偿地进了秋望舒的门。 房门关?上后,院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老五老六半夜睡不着起?来?找东西吃,结果刚回到院门口,就看见了半夜取水的花又宵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脚边倒着一个空水壶。 看见这一情?景,两人异口同声地对花又宵喊道:“四姐,你水壶砸脚上了!” 平日里就是?被吹落的树叶吓到花又宵都得念叨上一阵,可今天花又宵不知道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是?恍惚地答了一句“啊,知道了。”然后就魂不守舍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都连水都忘记去打了。 “四姐看见什么了,魂不守舍的。” 听见了老五的问话,耳力好?一点的老六摇头道:“不知道,四姐念叨着什么谁谁真是?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就走过去了。” 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老六喃喃地问道:“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人让她觉得这么厉害?” “不知道啊。” 同样不解地摇了摇头,老五望着花又宵关?上了房门,然后和一头雾水的老六一起?走进了院门。 在院中的动静重新归于平静后,秋望舒点起?了小?烛灯坐在了易君笙旁边,然后温声对易君笙解释道:“我确实有一定要?问李砚青的事,所以我想去看看她是?否当真不在南溪镇。” 在烛火的映衬下,秋望舒眼?中的神色越来?越认真。知道她这是?要?对自?己袒露更多的意思,易君笙心中虽然高兴,但也不想秋望舒勉强她自?己。 于是?她眨了眨眼?,克制地对秋望舒说道:“你没有必要?为了向我坦白再勉强自?己再回想一遍的。” 可是?秋望舒却摇了摇头,回道:“不勉强,早就该告诉你的,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膝盖贴近了易君笙,秋望舒顺着两人同样挨近的脚尖望向了地上惨白的月光。虽然今夜没有电闪和雷鸣,但秋望舒却还是?听见了十年前那遥远而嘈杂的雨声。 “我之?前和大家说过,我娘死在伏春山那天的事。” “那天我讲了很多,但我其实也略去了很多,从来?没对你,对她们?讲过的事。” 她略去的,一定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垂下眼?按住了秋望舒的手背,易君笙轻声问道:“比如,有关?丁凌泉的事?” 秋望舒的身形有一瞬的僵硬,但是?片刻后,她还是?点了点头,答道:“是?。” “我想找李砚青问的,不只是?丁凌泉到底有没有将我娘的消息卖给?青临门。” 顿了顿,秋望舒继续道:“还有当年,在伏春山上的法定寺中,那个杀死我娘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的人,究竟是?不是?丁凌泉。” 秋望舒没有对五人提起?过当年她是?在何?处目睹了秋臻的死亡,听见她这句话,易君笙心里一沉,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当年为了让我活命,我娘把我塞到佛像里。我被她点了穴,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看着李慕舸带来?的那人在我娘胸口落下一个掌印,然后……” 秋臻胸口的掌印让她感到惊心,但是?午夜梦回时那屡屡压住她的呼吸的,还是?那道刺进秋臻胸膛的银光。 “不知道在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我娘居然就毫无?反应地跪了下去,亲手将更星剑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她记得秋臻的血是?怎样从胸口流出的,也记得当惨白的电光短暂地照亮破庙时,她看到的那个她永远无?法忘记的身影。“当时伏春山上一点亮光都没有,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也没听见那人的声音,只记得他的腰间挂着一个,只有孩子才玩的孔明锁。” 沉默地握住秋望舒颤抖的手心,易君笙开口问道:“所以在仁远村时,你执意要?问言静川的下落。” “是?。”秋望舒坦白地回答了她。 在仁远村时,她几乎以为线索再一次断在了自?己面前,但是?理?智回笼后她又清楚地意识到,言静川是?问题的关?键,但却并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 她要?找的,是?一个惧怕被别人知道自?己和言静川有交集的人。 “言静川自?幼习医,从未习武,可是?那人的武功却和我娘不分?上下,甚至轻松化解了我娘的“惊鸿引”。” “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对我娘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并且从言静川手上拿到了饲魂蛊的人。” 熟悉秋臻武功路数的人也许不少,但是?能破解她剑招的,只有与秋臻最?熟悉的人。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卡在喉咙,秋望舒艰难地说道:“所以……我想问问李砚青,当年她父亲找来?的神秘人,是?不是?和我娘关?系匪浅,又在我娘离世后,越走越高的” 嘴唇颤抖地几乎不能再说下去,秋望舒垂下了眼?生?生?将剩余的话音吞进了喉间。 她还是?不忍念出那个名字。 因为丁凌泉是?秋臻最?信赖的人,也是?她曾经最?期待出现在榴花小?院门口的人。 在她的记忆中丁凌泉永远是?第一个,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递到自?己面前的人。她知道自?己想要?学剑,当年便背着秋臻给?自?己送了一把小?木剑。在小?木剑被秋臻没收后,便悄悄地背着秋臻给?自?己带了些江湖话本。 即便年幼时自?己总是?学着秋臻喊她“小?泉”,她也只是?好?笑地看着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责怪的话。 她至今都记得,在自?己因为出不了聆松镇和秋臻吵架后,她赌气?地坐在墙头上,丁凌泉就那样仰着头,笑着宽慰道:“阿望会走到很远的地方,会跨过很多山,会迈过很多水,绝对不会被拘在这一方小?院里。” 她不想让那回不去的地方再添上许多不堪,所以即便心中隐隐已经有了预感,可她心中却始终抱有一丝侥幸,她希望泊西老头那些话是?误解和污蔑,所以她愿意来?到继明山庄问个究竟。 只是?她想知道,如果李砚青给?自?己的回答无?关?侥幸的话。那么,在丁凌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否已经下定了决心,让秋臻和自?己都无?法再回到榴花小?院中去。 “我陪你去问。” 从在中都再次见到秋望舒的那一刻起?,易君笙便暗暗下定了决心。就像秋望舒在伏春城托起?了自?己一样,她也要?陪着秋望舒一路走到底。 缓缓地拨开秋望舒脸侧的头发,易君笙盯着她的眼?睛,“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不是?么?” 将秋望舒揽到怀里,易君笙轻声道:“我知道你只是?不忍,不是?不敢。所以无?论结果是?什么,我也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好?。” 惨白的月光被浓云遮去了大半,在这柔和的昏暗中,秋望舒也低头卸下了力气?,将头悄悄地埋进了这令人安心的冷香里。 第117章 米酒甜香 第二?日?一早, 继明山庄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哗啦”声,不知道的以为这庄内修了个水车,只?有庄内人才清楚, 是昨日?的牌兴未尽,几?人又组起了牌局誓要血战到底。 秋望舒和易君笙走到议事正厅时,就见昨日?牌场上的几人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 脸上滑稽地顶着不同?形状的纸条。 眼下贴满了好几条像眼泪一样长的白纸,玉小茶捂着自?己的牌愤愤不平道:“你!林恣慕,你有六条刚刚还不给我碰!” 好笑地瞟了一眼因为愤怒而被玉小茶用鼻子?吹起的白纸,林恣慕眼都不眨道:“给你碰做什么?牌场无亲友, 自?求多福吧你。” 听了这句话, 花又宵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没错,牌场无亲友, 老五,你这只?手第三张待会儿打?出来给我吃一下。” 果?不其然, 在花又宵的话音落下后,桌前响起了两声齐刷刷的:“四姐你又偷看!” “什么?偷看!你四姐我是这种人么?!” 本来还想再为自?己“据理力争”上两句,但是在余光瞥到并肩行?来的两人时,花又宵却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 注意到花又宵的眼神,玉小茶转头惊喜地朝两人招呼道:“啊,阿望, 少庄主, 你们也来打?啊!” 虽然她以前和秋臻学过?打?雀牌, 但是面对四双齐齐望着她的眼睛,秋望舒还是呐呐地拒绝了玉小茶:“我不太会, 你们打?吧。” 见秋望舒上场无望,玉小茶于是转向?了易君笙,“那少庄主呢,能不能替我讨回几?局!” 谁知易君笙却弯起了眼角,睁眼说瞎话道:“我陪她一起不会。” 什么?叫陪她一起不会?听了这话,玉小茶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花又宵也缓缓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秋易两人不参与,大家又都停下了动作,老六于是不耐地催促道:“打?啊,四姐,愣什么?!” 不知是没了兴致还是看自?己赢不了不想打?了,花又宵把雀牌一推,耍赖般地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想起来我还有东西没买呢!” 继明山庄里已经好久没添新东西了,几?人也有大半年没添新衣了,一听这话,众人都被勾起了兴趣,“什么?东西?” 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起来,花又宵答道:“元旦挂的灯,吃的汤圆,放的炮竹,这些?我不买谁买!” “啊,什么?汤圆,我也想去看看!”一听汤圆玉小茶便来了劲。 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业梧心带着满身修补墙洞的灰尘道:“西街老伯卖的米酒汤圆,今日?大家可以一起去尝尝,尝完要是好吃等元旦那天再打?包带回来就行?。” 从前在赶集的时候尝过?汉人做的米酒,想起那香甜的味道,玉小茶兴奋地提议道:“那大家一起去好了!” 最终,在玉小茶的坚持下,她们一行?人加上继明山庄庄内四人一起浩浩荡荡地朝市集出发?了,只?留下因为不满牌局被搅而拉个长脸的老五被留下看家。 那米酒汤圆确实不错,在连吃两碗甚至还从林恣慕碗里抢下好几?颗汤圆后,玉小茶一行?人心满意足地提着采买的灯笼和炮竹,踩着夕阳晃晃悠悠地返回了继明山庄。 再过?两日?便是元旦,但李砚青却迟迟未归。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等她了,秋望舒也就沉住气,抱着手看着几?人在“歪了歪了”,“你会不会挂啊”,“确实,玉小茶挂得都比你正”的吵闹声中,七嘴八舌地将那两只?纸灯笼挂在了大门上。 挂灯笼的行?动最终在玉小茶的骂声和花又宵和稀泥的声音中结束,家家户户渐渐亮起了烛灯,看戏的业梧心也淡定地转身,去厨房里准备烧饭了。 庄内没有人做饭好吃,庄主又抠门不愿意雇人来烧饭,那几?人就只?能轮着糊弄每天的饭菜。反正她们也不挑,吃饭就是图个果?腹,所以只?要不是难吃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她们都能勉强对付对付。 不过?既然现在既明山庄来了客人,那不管出于什么?考虑,还是得凑合出一桌好歹能入客人眼的饭菜吧。 于是在转身离开时,业梧心还顺手拉上了看戏看得乐呵的老五老六两兄弟。 这一晚,难得正经的饭香在继明山庄中弥漫开来,花又宵也大方地取出了庄内酿的米酒,招呼着众人都尝上一杯。 米酒入口,醇香柔和,虽然没有多醉人,但是在喝了三两盏之后,连酒量不错的苏临镜脸上都浮现了两抹酡红,那就更别提非说地上的树影是老鼠的玉小茶了。 放眼整个桌上,除了业梧心和易君笙脸色半点未变之外,就只?剩一言不发?的秋望舒看起来还稍微正常些?了。 因为心里一直有事压着,秋望舒没有夹多少菜,但尝了整整四盏的米酒。 秋望舒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易君笙原以为她在想什么?事情,可等凑过?去一看却发?现她的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杯底。 她那杯底空空如也,除了一层薄得倒不出来的米酒外,就只?剩她和她的倒影大眼瞪小眼了。 平常哪有见过?她这幅样子?,易君笙想替她拿过?杯子?,却怎么?也撬不开她的手,无奈之下只?能柔声问道:“醉了么??” 防备地握紧了酒杯,秋望舒似乎花了很久来思考自?己到底醉没醉。许久后,她才抬起头来迟疑地回道:“醉了么??” 连醉没醉都不清楚,看来确实是不太清醒了。 垂眸笑了笑,易君笙肯定地点了点头,“看来是醉了。” 谁知说完这句话后,秋望舒却皱起了眉头,煞有介事地学舌道:“看来是醉了。” 她这一句叫易君笙愣住了,同?时也吸引来了其余几?人的目光。 歪歪扭扭地凑过?来看了几?眼后,玉小茶大着舌头感叹道:“哇,阿望醉了!这么?稀奇!” 虽然秋望舒醉了的样子?十分稀奇,但玉小茶这飘飘然的脚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嫌弃地掀起了眼皮,只?喝了一盏的林姿慕没好气地对玉小茶道:“你又清醒到哪儿去?” 玉小茶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身边的秋望舒又转过?了头,严肃地对她说:“嗯,你又清醒到哪儿去?” 秋望舒的严肃中带着几?分傻气,看着她这样新鲜的样子?,几?人不由地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面面相觑间,易君笙的轻笑却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我带她先回去休息吧。” 易君笙的手刚刚碰到秋望舒的臂弯,就被身后的一声大喊制住了动作。 “回去什么?——!” 方才的米酒已经被众人喝得见了底,花又宵于是拎着一坛酒歪歪扭扭地朝几?人走过?来,“我刚刚才找到二?姐偷偷藏的那罐甜……” 业梧心的脸色还没变,花又宵的话音便已经停在了嘴边。瞥到了易君笙的眼神,花又宵顿感醉意醒了一半。提着酒坛的手一颤,她默默地避开了易君笙的眼神,将酒坛藏到身后道:“……我忘了自?己找到什么?了,可能找错了。” 在花又宵颤抖的尾音中,易君笙垂眸轻轻扶起了秋望舒,然后淡淡地对众人道:“那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秋望舒嘴里一直默默重复着易君笙的每一句“小心”,“有台阶”,易君笙也紧握着她就任由她这么?学着。一直到打?开房门,将秋望舒送到椅边坐下后,易君笙才松开手笑问道:“要一直学我么??” 看秋望舒不答,只?是一直握着手上的杯子?,易君笙不由失笑道:“很喜欢这个酒么??” 皱眉思索了片刻,秋望舒又一板一眼地重复道:“喜欢这个酒么??” 眼里似是汪着一团揉不开的水雾,秋望舒现在俨然是一副晕头杂脑,无力思索的样子?了,可就偏偏是这幅样子?却叫易君笙起了更多追问的心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这酒比个上下,易君笙抬起头来,执着地向?醉鬼问道:“那……喜欢我么??” 原以为这次得到的回答还是一句学舌的话语,可不想在话音落下后,秋望舒却顿了顿,随即点头道:“喜欢。” 带着重影的眼睛看向?了身前微微愣怔的人,像是怕她没听清楚一般,秋望舒含糊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喜欢。” 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易君笙看着她,连呼吸都有些?杂乱,但嘴上却还不满足地追问道:“我是谁?” 这一连串的追问让本就醉酒的人感到有些?头疼,皱眉摇了摇头,秋望舒脱口而出道:“不” “不”字才刚出口,就被易君笙打?断了,“不什么??不认识?” 即便醉得头脑不清了,秋望舒还是从她的反问中察觉到了一丝慌乱。 “不是谁” 努力眯眼将面前的重影挤出去,秋望舒吸了几?口气,抬手抚上了易君笙的面庞。 “是被我找到的寒争,也是……一直在等我的易君笙。” 衣袖落到面前人的手背上,易君笙的眸光几?次闪动,最后终于抓住了那只?手,轻声问道:“那我等到了吗?” 呼吸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愈发?明显,秋望舒愣了许久,才缓缓朝前倾身。温热的唇瓣衔上有些?微凉的嘴角,在易君笙追着那方温热吻得更深时,她听到一句笃定得不能再笃定的回答。 “等到了。” 带着体温的衣料搔刮着月影浮动的肌肤,后面的话语,也尽数淹没在了酒香四溢的吻里。 第118章 醒酒 晨光洒在脸上, 透过薄薄的?眼皮,吵醒了难得?熟睡的秋望舒。她睁开眼来,想用手背挡住刺眼的?晨光时, 却感觉到有柔顺的发丝顺着自己的胳膊滑到自己的?肩上。 意识到那是不属于自己的?发丝,秋望舒缩了缩手停住了动作。 低头朝下望去,她?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吵醒易君笙, 却发现易君笙只是?轻轻地动了动,随即便习惯地在自己的颈窝里找到了她?的?位置。 呼吸一下下地扑在颈边,不烫,但却有些痒。秋望舒忍不住想往后稍稍撤一点, 但是?刚抬起头来就发现, 易君笙蜷缩在自己身前的手正不偏不倚地勾住了自己的?领口。 寝衣的?领口被勾出一道空隙,露出了底下几抹十分显眼的?红痕。那?是?昨晚,醉意半醒未醒之际, 易君笙遮住她?的?眼,从她?带着水痕的?唇角一路吮到小腹留下的?印痕。 肌肤上留下的?热烫在这一刻回?笼, 而易君笙也在此刻悠悠转醒。眼睫轻轻扫过因为闹得?太狠而带着些许青黑的?眼下,易君笙抬手箍住那?截想往后退的?腰,用慵懒的?语调问?道: “这就醒了么?” 动作间,她?嗅到了从易君笙的?袖间传来的?两人交缠的?香气,这仿佛又在提醒着她?两人昨晚做的?事情。 虽然?已?经习惯了两人之间的?触碰,但这不代表秋望舒的?脸皮能对这风月未褪的?早晨无动于衷。 脸上漫起一层红霞,秋望舒动不了上半身, 只能别过些脸去, 躲过易君笙暧昧的?视线。 “醒了。” 谁知, 听到她?的?回?答后,易君笙却愣了愣,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两声。 原本还不明白她?在笑什?么,等反复回?味了两边自己说的?话后,秋望舒才想起了自己昨夜醉后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学她?说话的?。 醉后失态的?羞窘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秋望舒连忙捋直了舌头辩解道:“我是?说,我醒了,酒……也醒了。” 看?她?解释得?这般激动,易君笙笑得?更厉害了,她?闷笑着将?头埋进了秋望舒怀里,一直等到秋望舒的?腰越绷越紧,她?才忍住笑意抬起头,盯住那?羞恼的?面孔正经道:“我知道。” 秋望舒的?耳根红透了,叫易君笙几乎忍不住想捻在指尖揉弄。即便知道秋望舒是?因为头一回?酒后失态而不好意思,易君笙却还是?忍不住故意使坏道:“因为只有醒酒了才会别过脸不看?我。” 顿了顿,易君笙故意拖长了声音道:“醉的?时候会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不仅学,而且还” 说到“还”字的?时候,易君笙感觉怀中突然?一空,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嘴边已?近抵上了一杯刚倒的?茶水。 那?茶倒得?有些急了,甚至泼出几滴落在了她?的?衣领上。刚要向秋望舒投去疑惑的?目光,就听她?发出一声轻咳,然?后含糊道:“你渴了,喝点水。” 究竟是?自己渴了,还是?她?的?脸皮薄到不想再让自己说下去了。不欲戳破秋望舒的?掩饰,易君笙顺从地抿了几口,然?后看?着眼观鼻鼻关心的?秋望舒揶揄道:“秋姑娘就是?这样堵我嘴的?么?” 不然?呢……她?想要自己怎么堵? 眼见都递出这个台阶了,易君笙还不下,而且还非要继续逗弄自己。羞意和恼意在眼中轮番交战,最后秋望舒终于放弃了抵抗,红着脸自暴自弃道:“酒都醒了……我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堵的?。” 闻言,易君笙先?是?一愣,随即马上笑问?道:“我想的?什?么样?” 见秋望舒又有起身离开之势,易君笙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拉住她?的?手腕,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虽说心有灵犀是?好事,可我确实不清楚你说的?到底是?” 原本以为今早就要在刻意回?避的?插科打诨中度过了,可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唇边却突然?落下了一个急促的?吻。那?吻里显然?带着些发泄的?恼意,感觉到唇间被轻轻啃咬的?力道,易君笙眼角的?笑意更明显了,手指也忍不住顺着她?的?袖口轻轻钻到她?的?小臂间。 感受到那?暧昧摩挲着小臂的?手指,秋望舒结束了这个有些“凶狠”的?吻,破罐子破摔道:“是?这样,行了吧。” 用手蹭过自己被咬过的?下唇,易君笙笑着微嗔道:“……你倒是?,越来越坦诚了。这叫我一时还不习惯呢。” 易君笙这幅样子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得?了便宜还卖乖,看?着她?笑得?十分满足,秋望舒一时也忘了羞,只剩满心的?恼了。没好气地抽出了自己袖中的?手,秋望舒也难得?斜眼调侃道:“不习惯么?可是?……看?起来正中你下怀啊。” 这句话倒是?更在易君笙意料之外了,在又一次露出诧异的?眼神后,这一次易君笙没有再笑,而是?缓缓地凑近了秋望舒。 两人的?鼻息几乎缠在一起,易君笙将?双手勾在秋望舒颈后,贴着她?早就想碰碰的?耳垂细声道:“那?我还是?更中意秋姑娘之前那?句话。” 唇齿轻触着红得?能滴血的?耳垂,易君笙将?话语咬在舌尖:“……还是?更喜欢秋姑娘没有那?么坦诚的?方式。” 潮热的?吻从耳垂蔓延到了颈间,在感受到颈间那?极尽温柔的?轻咬时,秋望舒抻长了脖子,难耐地闭上了眼。 外面的?晨光此时已?不再刺眼,秋望舒却紧闭着双眼,承受着白日里她?不敢细看?的?风月情浓。 …… 懒散的?午后,街边的?猫儿睡在暖和的?屋檐下,而玉小茶也百无聊赖地看?着被孩子们围住的?货郎。 眼见孩子们接连从货郎手上接过颜色各异的?纸蝴蝶,玉小茶脸上逐渐露出羡慕的?神情。 就在她?为难地掏钱袋之时,手边却突然?递来一只蓝色的?纸蝴蝶。不同?于孩子们手上拿的?样式,那?只纸蝴蝶上还缀着几颗珠子,看?起来是?那?货郎手上最贵的?款式。 惊讶地抬起头,原以为是?习惯了照顾自己的?苏临镜,结果等她?一抬头才发现,递给她?纸蝴蝶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秋望舒!而在秋望舒身后,易君笙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习惯了连续好几天早上都看?不见秋望舒和易君笙两人,玉小茶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跳了起来:“哎?阿望!少?庄主!” “你们,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而且” 语无伦次地接过那?只纸蝴蝶,玉小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而且你怎么想着给我买个小孩儿玩的?玩意啊。” 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秋望舒随口答道:“你一直看?着那?货郎发呆,我就顺手给你买一个了。” “阿望……” 泪眼婆娑地看?着秋望舒,就在玉小茶即将?朝着她?来个猛扑的?时候,林恣慕却突然?从院中绕了出来。 看?到站在院门口的?三人,林恣慕挑了挑眉,诧异道:“哟,什?么风把这两个大忙人刮来了?” 思绪已?经完全被纸蝴蝶勾走,玉小茶也顾不上和林恣慕一样的?疑问?,揣着那?纸蝴蝶便跑下了台阶,边跑还边喊道:“林恣慕,你看?你看?你看?!” 在林恣慕不耐的?“看?什?么?看?小孩儿玩的?东西啊?”和玉小茶激动的?炫耀声中,易君笙挪到了秋望舒身后,盯着那?个在玉小茶手边飞舞的?纸蝴蝶问?道:“怎么小玉姑娘有,我却没有?” 听出了话中的?酸味,秋望舒压住笑声,指向了远处在担上卖花的?老伯,“因为……我觉得?你更想要那?边那?个。” 担上放着一朵朵摘下并淋过水珠的?茶花,有白色有红色,在阳光下十分的?好看?。想到秋望舒为自己挑花的?场景,易君笙的?眼底露出了笑意,可是?嘴上却还装作不悦道:“一支花就把心上人打发了么?” 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于是?秋望舒也开玩笑道:“那?花加上纸蝴蝶呢?” 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易君笙悄悄牵住了秋望舒的?手,佯装嗔怪道:“不够,秋姑娘最起码” 话音未落,两人眼中的?笑意却被一阵嘈杂声给打断了。 对面却传来一阵尖叫,人群中似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像是?马匹发狂,冲向人群的?声音。 南溪镇,不过是?个只有十条街巷的?小镇,若是?在这小镇中纵马,定会伤及行动迟缓的?老人。 几人循声望去,果然?,在百步之外的?长街上,一架马车正以无法?控制之势,朝整条结的?行人驶来。 车夫的?嗓子都快喊破了,却仍然?喝不住发狂的?马!眼见还有行人逗留观望,玉小茶急忙出声喊道:“诶——小心疯马!” 这一声下去,反应过来的?人急忙退往街道两旁,玉小茶也赶忙扶过脚步蹒跚的?老人。可即便如此,她?们对面却还有两人愣愣地停在原地。 一个清瘦的?身影低头拄着木杖,看?不清脸庞,而另一个却戴着兜帽一言不发地站着,即使听见近在耳边的?马蹄声,也依然?像没听见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马车的?车轮带起一路的?碎石,疯跑的?马蹄也朝对面两人无情地踏来。千钧一发之际,秋望舒和易君笙疾步奔出,易君笙飞速点地跃上马车,而秋望舒则直直奔出,将?木楞的?两人扑到马蹄所不及的?安全之处。 来不及过多?犹豫,易君笙踏上马镫,一手按住疯马的?脖子和缰绳,另一手借着后腰的?力将?缰绳瞬间收紧。几乎只是?眨眼的?刹那?,一声嘶鸣响起,马蹄被迫离地,而这架横冲直撞的?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 马蹄踏起的?碎石和飞尘缓缓落下,确认了易君笙的?安危之后,秋望舒这才放下心来,皱眉看?向了倒地的?两人。 在刚刚的?动作间,兜帽被掀起,露出了底下一张枯黄的?侧脸来。 看?似操劳的?眉眼间带着十足的?呆滞,那?不像是?人被吓到后回?不过神来的?呆滞,反而像是?经历巨变后一朝失神的?痴傻。 而在她?转过木楞的?眼珠,让人看?清她?的?全貌后,秋望舒却像被雷电击中般僵在了原地。 她?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可是?从那?与言益灵足足有五分相似的?面容中,她?几乎能断定,此人,便是?离开仁远村后,消失数年的?言静川。 而在言静川身边,那?手拄木杖的?女子也转过头来。那?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庞,苍白的?脸色压不住她?的?艳丽。她?眨了眨眼,先?是?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马上的?易君笙,随后便把眼神缓缓移向秋望舒。 不同?于秋望舒的?惊诧,她?的?眼神极为镇定,没有丝毫差点命丧马下的?后怕,反而却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坦然?。 淡定地理了理发丝,她?捡起了木棍,礼数十足地对秋望舒张开了口。 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战栗在背后蔓延开来,秋望舒迟缓地抬起眼,看?到她?咧开了一个叫自己毛骨悚然?的?笑容:“多?谢秋姑娘的?救命之恩。” 第119章 莲纹再现 继明山庄的议事正?厅内, 那容色艳丽的女?子坐在?木椅上,隔着刮痕遍布的地板与秋望舒四目相对。 “李砚青。” 方才在?马下,秋望舒白着脸叫出了这个名字, 而?李砚青也没有反驳,只是镇定地点了点头告诉她:“抱歉,让秋姑娘久等了。” 回到庄内正?厅后, 李砚青坐在?正?中的木椅上,言静川仍毫无?反应地在她身旁坐下。不知是路上劳累太久,还是方才受惊让她现在仍在腿软,李砚青坐下时?, 竟踉跄了一下, 险些便倒向了冰凉的地上。 是业梧心及时?扶稳了她,才让她有惊无险地坐下了。 李砚青和言静川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除了秋望舒以外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从李砚青的木杖缓缓打?量到她流下些细汗的鬓边, 秋望舒张了张口,声音发紧地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所以……” 顿了顿,她没有移动视线,只是提起了一旁的人?:“找来了言静川。” 自大如李慕舸,绝不会让妻女?知道半点有关自己的事。所以秋望舒并不恨李砚青,也并不觉得秋臻的账该算几分在?她的头上。 只是看着面上并无?心虚之色的她,秋望舒忍不住继续问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话音落下,厅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而?继明山庄的几人?也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围在?正?中的李砚青。 即便身?处这寒酸的室内, 李砚青也仍是一丝不苟地理好了自己的裙摆, 这才抬头看向了秋望舒。 “秋姑娘,于你, 我知道并不算多。” 话音随着目光一转,李砚青缓缓看向了紧紧抠住手指的言静川,“但我知道,你想问的答案,也许就在?她的身?上。” 虽然秋望舒并未喊出言静川的名字,但是在?看到那让人?难以忘记的眉眼时?,经历过仁远村的几人?面上都?露出了猜测到七八分的惊异之色。 闻言,玉小?茶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口,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言大夫的姐姐真的害死了阿望的……娘亲么?” 面色不变地摇了摇头,李砚青收起了面上令人?发冷的笑意,否定道:“不,我要?说并非如此。” 她垂头拉起了言静川的手袖。细瘦的手腕慢慢展露在?众人?眼前?,而?等那袖子被?拉到小?臂之上时?,众人?眼中却露出了更为震惊的神色。 震惊不是因为她手臂上有什么骇人?的伤痕,而?是因为在?那枯瘦的小?臂上,露出了层层叠叠缠绕的黑纹,黑纹在?皮肤上肆意伸展,虽然看不清全貌,可是秋望舒却清楚,在?被?衣物盖住的肩膀和胸膛之上,一定有一朵妖冶的莲纹。 想到仁远村和当?初船上的异样?,林恣慕不由地压低声音道:“饲魂草?!” 可这一次,她却得到了秋望舒否定的回答。 “不” 眼睛紧紧地盯住那熟悉的莲纹,即便只露出了一角,可这莲纹也已经是秋望舒见过,与秋臻胸口莲纹最接近的一个了。 几乎能想象到掌心击向言静川的场景,秋望舒的声音里满是笃定, “这是被?炼化之后,从掌心打?入血脉的饲魂蛊。” 这个印记,也许可以证明言静川身?中饲魂蛊,但却证明不了言静川可以置身?旧事之外,也证明不了另一件秋望舒更想弄清的事情。 抬眼重新看向李砚青,在?那双眼中找到了审度和玩味之后,秋望舒尽量让自己冷静地问她:“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么?” 她不觉得李砚青只知道这么一点真相,她也不觉得李砚青会对自己隐瞒真相。 果然,在?秋望舒问出口后,李砚青的手渐渐握紧了木杖,嘴角也逐渐扬起一个如愿的弧度。 “不,我要?告诉你的是” 目光丝毫不避,李砚青盯着秋望舒,一字一顿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伏春城的新修的法定寺中,待了足足十年。” 这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劈在?秋望舒身?上。 十年……新修的法定寺,也就是说,在?当?年自己在?城中流浪时?,也曾经离自己想要?的真相这般近么。 可是接下来李砚青的话,却是切切实实地把自己重新投回了当?年的那场雷雨之中。 “十年前?,在?伏春城的秋雨来临之前?,法定寺的住持便在?城门口捡到了她。捡到她时?,她浑身?脏污,什么都?不回答,只有在?住址问到她要?去哪儿时?,她才会开口说,她要?去中都?,去找一个人?问个清楚。” 也许是意识到李砚青要?说什么,言静川那呆滞的目光中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松动。 漠然地扫过言静川紧紧扣住的手指,李砚青丢下了令秋望舒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或许你可以问问她,她要?找的人?名字里带不带“泉”字。” 仅仅是听到一个“泉”字,言静川的瞳眸便骤然紧缩起来,全身?也因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而?剧烈抖动起来。 是害怕么? 白着一张脸紧紧盯着言静川的反应,看着那几乎戳进掌心的指甲,还有骤然变红的眼眶,秋望舒想,她了解这样?的情绪,这更像是愤怒和难以置信。 这一路上,无?论是泊西?老头的话,还是仁远村那追着白虹令而?来的若木鸟,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矛头指向丁凌泉。 可是秋望舒想,就是因为所有矛头都?指向丁凌泉,所以她才需要?一个能最后将真相钉死的证据。 指节攥得发白,秋望舒哑声问她:“你为何也这般笃定?” 听到这个“也”字,李砚青眼中的异色更甚,似乎是明白了秋望舒的犹豫,她垂下眼缓声答道“言静川作为除阿曼苏之外第二个将饲魂蛊炼出的人?,自然也不是完全受这饲魂蛊的控制的。每月十五时?,她都?有可能会短暂地恢复神智。” “所以,你可以问问她,当?年她从仁远村被?大水冲出,在?秦州上岸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究竟是谁?” 秦州,仁远村大水,言静川身?上与秋臻身?上如出一辙的黑色莲纹…… 李砚青的话音在?耳边逐渐模糊,而?识海中也响起了嘈杂的噪声,在?这样?的时?刻,秋望舒却倏然想起在?弃月城赴宴时?,边城司那吴主?事说过的,令自己十分在?意的话。 “丁盟主?早年下山游历时?,也尽心尽力地惩奸除恶,甚至还继承了秋臻师姐的风范,在?秦州挑落了近百名水匪呢!” 她猜测过丁凌泉和言静川之间的关联,此刻,当?活着的言静川带着满身?莲纹而?来时?,心中那执意吊着的石头才终于声势浩大地开始下落。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这一番话却还是叫她再次呼吸不畅了起来。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即便被?滞涩感紧紧困住,她也执意要?听李砚青把所有话都?说完。 “五年前?,青临门灭门,我娘和她最衷心的暗卫拼死带着我逃出李家。” “可是在?逃出中都?后,活下来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直直地看着秋望舒,李砚青终于在?她心中敲下了最后一记重锤,“你可以猜猜,在?半路杀害了其他人?,又在?她们?身?上落下这黑纹的人?,是谁?” 是谁? 嘴角露出了隐隐的讥讽之色,秋望舒想,难道李砚青嘴里还会有别的答案么。 她知道这个答案,她只是不明白,丁凌泉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是为了往上爬,那为什么一定要?用饲魂蛊将秋臻这样?踩下。 法定寺的电光仿佛再次闪过眼前?,她也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 耳边再次传来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秋望舒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问道:“你看清她的脸了?” 眸光逐渐冷下,李砚青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难道你没看清么?” 没有敛去眼中情绪,李砚青毫不掩饰地戳破了秋望舒:“只怕是你不敢确认吧。” 这一句,秋望舒最后一点克制的神色终于崩塌了。指节甚至攥出了声响,秋望舒身?形一动便要?朝前?而?去。 “阿望!” 见秋望舒的状态明显与之前?不同,易君笙赶忙伸手攥住了她。 她知道秋望舒不会拔剑伤人?,但她也不希望秋望舒因为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即便有了几日的相处,但继明山庄的众人?也并未因此完全放松警惕。眼见秋望舒向前?一步,花又宵也抹去了平日里的玩笑之色,紧张地挡在?了李砚青面前?。 这几日来的轻松瞬间被?紧绷的氛围取代,看着被?易君笙拦住的秋望舒,李砚青却镇定地抬手示意花又宵退后。 “秋姑娘。”她再次出声喊了秋望舒。 “我是欠下了许多,但我当?时?并不知道李慕舸的打?算,也从未害过你和你母亲。” 她对她的父亲从无?任何感情,李慕舸拼命救她,为的也只是在?得到《息缘剑法》后可以用自己的血脉重塑他被?秋臻所废的经脉和功力。 话虽如此,作为李慕舸的女?儿,她光是活着便已欠下了许多,只是唯独在?秋臻和秋望舒身?上,她可以说,她并没有参与过或者旁观过一分一毫。 眼中没有畏惧和愧疚,李砚青就好似一株不通情理的草木,毫不顾忌地说道:“我并不欠你,所以我也没有必要?骗你。” 这一句话传到因为低头而?看不清神色的秋望舒的耳中,叫她不由地想要?发笑。 李砚青五年未见任何消息,却刚好在?她找上泊西?老头时?漏出了踪迹,她早该想到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松开了易君笙的手,秋望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嘲讽道:“你不是在?骗我,你只是从一开始就在?引我来这里,引我见到言静川,再引我替你也了了这仇怨。” 第120章 无需明白 李砚青并没有避开秋望舒的质疑, 在思索片刻后,她点头承认道:“消息,确实?是我故意放给泊西老头的。但目的不是为了故意骗你, 而是因为我需要你。” 说着,她便掀起了自己盖住手背的袖子,露出了?发紫的手指, 和紫白?如絮的指甲。 手指发绀,这是心衰将死之兆。 “如你所见,我原本就是不该活到现在的人。离了?这跟木杖,我甚至连走都?走不稳。” 眼神盯着那根底部磨损破旧的木杖, 李砚青自?嘲道:“去伏春城的路只要七天, 但因为这心疾,我足足坐马车坐了?一个月。” “我已与废人无异,庄内又都?是“人尽诛之”的恶徒, 我无力也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回?到?中都?,叫世人都?听?到?这被掩盖的真?相。” 她并不在意青临门的覆灭, 从?始至终她在意的,只是她那从?不欠任何人,却因为保护自?己惨死丁凌泉掌下的母亲。 她有心为母复仇,可是却无力重回?中都?,故此,只能?在这边陲小镇成立继明山庄,在背后操纵。 郑重地看进秋望舒的眼睛, 李砚青一字一顿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苦衷, 但我想, 你应该知道我是需要你,而不是利用你。” “需要”二字, 重重地落在秋望舒的耳边。沉默良久后,秋望舒垂下了?眼,终究还是没给李砚青一个回?答。 邻院的山茶花开到?了?继明山庄内,那山茶花开得?极盛,即便在夜里,也能?用花影将明亮的月光挡去。聆松镇到?了?冬末春初也会开山茶花,秋望舒就这样背靠在熟悉的花香下,仰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她告诉了?易君笙她想自?己出去待一会儿,这才一个人来到?了?后院。可是,没待多久,便听?到?了?朝她而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中夹杂着配饰发出的“叮当”声,那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脚步声,所以,秋望舒警觉地抬头看了?过去。 来人腰间挂着骨哨,竟是平常鲜少与她们交谈的业梧心。 不明白?业梧心为何来此,也不想与她多说些什么,秋望舒站起身来便要离开。可是,就在她迈步的瞬间,业梧心却出声阻止了?她的动作:“秋姑娘,既然觉得?这里清净,那就继续坐着吧。” 也许是那晃动的骨哨又勾起了?回?忆,看着站在两步外?的业梧心,秋望舒没有再动作,只是无言地打量着她。 思索着,她又要对自?己说些什么话。 看出了?秋望舒眼中的探究,业梧心走到?花影下,对上了?秋望舒的眼睛。这双眼里有悲伤,有不解,还有些终于接受了?所谓真?相后的恍惚。 这是她最熟悉的,在镜子里照过无数次的情绪。 嘴角扬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业梧心开口缓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从?前熟悉的人会让你觉得?如此陌生?” 心思被人点破,秋望舒瞳眸一颤,逐渐握紧了?双拳。 她到?底虚长秋望舒几岁,所在在看到?这样的秋望舒后,她便想起了?曾经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自?己。 不过,那已经是从?前了?。 释然地摇了?摇头,业梧心轻声劝道:“可其实?,这是不需要你想明白?的事情。”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到?继明山庄么?” 骨哨在月下折射出森冷的白?光,业梧心语气平淡地道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答案,“因为我的亲大哥业海尘替万骨枯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让我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闻言,秋望舒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她只知道在母亲死后,万骨枯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但她却并不知道其中内情竟是这般不堪。 连外?人听?了?都?觉得?不敢置信,那更别?论当年在业海生向自?己亮出幻骨刀后,他们几人又是什么反应了?。 嘲讽地笑了?一声,业梧心继续道:“不可思议么?一个可以替我们所有人挡刀的人,一夕之间变成了?出卖万骨枯的叛徒。而他这样做,为的也只是逃过李慕舸的责罚。” “当年的截杀任务中,他败在你娘刀下。李慕舸于是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自?费一臂以谢罪,二便是,杀了?我们所有人来向武林投诚。这样一来,李慕舸还能?再多个招安乱贼的功劳。” 她的语气平淡,也略去业梧尘抽刀那日的血光与寒芒,只是在讲起继明山庄内从?没见过的“老三”时?,才露出了?些许悲伤。 “只是我那哥哥的刀,却只害死了?与我们感?情最为亲厚的三妹。三妹并非我的血亲姊妹,只是我从?妓馆救出的女子,可是她却为了?护住我死在了?他的刀下。” 顿了?顿,她似乎咽下了?什么情绪,这才恢复了?平淡的语调继续道:“最后是花又宵捂着伤口拖着我们逃了?出来,这才藏身在这边陲小镇中。” 从?当年那场血影中抽身,只需颠沛流离的半月。但是从?那夜的血腥气中解脱,却花了?她许多年。兴许她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至少这一刻,她明白?秋望舒心中的茫然和不解。 “他为什么会这样,与我无关,也不是我需要想明白?的事情。我只要知道,他背叛了?我们就够了?。而我要做的,也只是代替三妹,保护好剩下的人。” 业梧心的眼中格外?平静,好似不再为从?前的血影所困,而看着这样一个人,秋望舒却低下头,念念有词地重复着她的话:“不需要想明白?么……” 是啊,她不需要想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丁凌泉,不需要一个理由来让自?己想清楚,究竟丁凌泉为什么变成让自?己陌生而害怕的模样。 她只需要知道,接下来自?己要用更星剑怎么做就够了?。 因为这一番话,秋望舒眼中的茫然似乎暂时?散开了?几分?。业梧心的眼中逐渐聚起了?几分?考量,其实?她能?告诉秋望舒的绝对不知刚刚那番话,只是她也不确定?,她知道的事情秋望舒是否清楚。 她知道业海尘当年协助青临门截杀秋臻一事,兴许是出于愧疚,在思索片刻后,她还是出声,对秋望舒说起了?那个最该提及的人。 “其实?十年前,我见过丁凌泉。” 她见过丁凌泉的,即便那时?的丁凌泉没有任何身份,但却也绝对不是秋望舒记忆里那个温柔无害的小泉姐。 那时?,她和业海尘站在李慕舸对面,而丁凌泉站在外?间,虽然狼狈,却体面地想求见李慕舸。 这一句话,让秋望舒抚摸剑鞘的手顿住了?。 “我们见到?她时?,她还是是你们认识的样子。看起来谦敬恭顺,温和有理。只是,在听?李慕舸谈起她时?,我听?到?的却不是什么“年少有为”,而是一句轻蔑到?极点的“紫云剑派弃女。” 看着秋望舒的反应,业梧心缓缓地道出了?她所知道的内情,“我和我大哥这才知道,紫云剑派的二师姐丁凌泉,其实?是掌门外?室所生之女。” 丁凌泉不是中都?普通人家的女儿么,怎么会是掌门外?室之女……? 听?到?这话时?,秋望舒的第?二反应便是,母亲知道这件事么,或者说,母亲当年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对丁凌泉疼爱有加的么? 那么,如果母亲知道这件事的话,是不是在法定?寺的最后时?刻,她也认出了?丁凌泉,也想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秋望舒觉得?荒谬极了?,嘲讽地抬起了?头,秋望舒不禁感?叹道:“……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比我更了?解她。” 闻言,业梧心淡然地反驳道:“人心隔肚皮,有时?越是亲近的人,越不知道内情。” 就像在万骨枯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里,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大哥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早已在心中准备放弃他们。 说到?这里,业梧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斟酌地对秋望舒提起了?与此番对话无关的一个人。 “对了?,秋姑娘,砚……庄主今日的言行太过伤人,我没资格替她道歉,但我只希望你不要听?到?心里去,或者因为她的话而自?责。” 她下意识便要叫出李砚青的名字,但是因为秋望舒在面前,又改口叫了?庄主,“她是没有时?间了?,才口不择言的,希望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那些话……想起今天李砚青的那句“难道你没看清么?只怕是你不敢确认吧。”秋望舒的眸色一黯,身形也被花影隐去了?两分?。 李砚青说的不错,她确实?看清了?那双眼睛,只是她从?没想过,那双杀意未尽的眼睛也可以来源于在墙下温柔接住自?己的人。 回?去的时?候,秋望舒路过了?言静川暂住的房间,看见了?坐在躺椅上,呆愣看着远方的言静川。 隔着薄云,不知她是在看仁远村还是更远的方向。 听?到?秋望舒的脚步,言静川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神交接的瞬间,她的眼中似乎有短暂的清明,但是等秋望舒想要开口时?,她却又闭上了?眼睛,似要逃避月光一般偏头陷进了?躺椅。 与此同时?,在后院树下的轩窗里,李砚青的目光从?已变得?温热的茶水中移向门口,在看到?背着烛光而来的长影后,她的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你来了?。” 120-130 第121章 重回中都 在李砚青回来后的第三日, 新岁的气息还未散尽,但继明山庄里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却被一封自中都寄来的信彻底打破。 信是南溪镇驿馆送来的,送来时, 纸上?还留有淡淡熏香。 已近返程之日,这封信自然是由武林盟送出来催促和询问的,虽然苏临镜并未将这封信给秋望舒看, 但秋望舒却不难猜到,这封信自然出自丁凌泉之手。 那日见?过李砚青后,秋望舒并未和其?他人多做解释,但是既然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真相之时, 那想必其?余几人也都清楚她?暗自下了什么决心。 于是, 在从李砚青书房的暗室中?取到朱雀一卷后,几人没有多留,收拾好行囊便踏上?了赶回中?都的路。 与出发时的满怀期待不同, 明明已经到了旅途的结尾,可是五人的心事?却越来越沉, 一路上?,竟也没了之前嬉闹和欢声笑语。 从中?都到继明山庄的路,她?们走了足足有半年,可是即使?这路途再艰苦再漫长,也长不过这返程的短短一个月。 等过了平雨镇,便可以见?到中?都的城门了。 平雨镇,虽然有平静安乐之意, 可是当年在这镇上?, 秋臻却经历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所?以此刻, 牵着?马走在平雨镇的街市之中?,秋望舒的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她?们风餐露宿已有七日, 上?一次吃上?一口热的面片还是在热情相邀的农户家中?。好不容易到了有热汤热饭的地方,苏临镜于是停下了脚步,决定让几人在平雨镇上?稍作?歇息,用一餐便饭然后再赶往中?都。 虽然靠近中?都,但镇上?的人步履十分悠闲,没有丝毫忙碌的影子,甚至连挑担卖酥饼的都停下了叫唤,坐在面馆门口晒太阳。 此时还未到饭点,面馆里只有一个默默练字的小姑娘坐在最里面,而地上?却撒了些面和佐料。一开始几人以为是哪个客人不小心打翻的。可是很?快,在看到趴在地上?,手上?沾着?汤渍的小男孩后,几人明白了这一摊是谁干的了。 到底是见?惯了中?都来客的面馆,看见?了几人的打扮,老?板娘面上?也没有丝毫惊讶之色。路过地上?趴的,和缩在最里面的小姑娘,她?殷勤地朝几人问起:“几位姑娘要吃些什么?” 在询问过几人后,苏临镜答道:“三碗肉丝面和两碗馄饨。” 一下子便有了一桌的生意,老?板和老?板娘自然是乐开了花。周道地安排几人坐下后,老?板娘边往后厨走边回道:“好嘞,你们先坐会儿,面马上?就来。” 走到半途时,看见?脚下一摊的面片,又把一旁练字的小姑娘喊起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大人不得闲,赶紧把地上?的烂摊子收拾掉。 目睹了小姑娘要用破布去?收拾地上?的污渍,玉小茶坐不住了,要来扫帚和赶紧点的抹布便上?去?帮忙。 眼见?客人要来帮忙,老?板终于放下手上?的事?,急匆匆地出来打扫。 “怎么不让那小儿子去?扫,光会指使?姑娘。” 冷嗤一声,林恣慕接话道:“不都这样么?你看那姑娘身上?有什么好料子么?看起来就是裁的旧衣服改的。” 说罢,见?玉小茶气地筷子都用反了,林恣慕从筷笼里给她?换了一双塞到她?手里,“快些吃吧,吃完还要赶路呢。” 好不容易吃了一顿热汤面,几人在面馆里接了些水,然后便又打算继续赶路。 走出面馆时,面馆门口又闹腾了起来。那原先只管玩的小男孩现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而方才?的小姑娘无措地站在对面,手上?拿着?酥饼,估摸着?是门口买酥饼的好心送饼给她?吃,叫她?弟弟看了眼馋,所?以才?哭起来了。 她?们都走出几步了,还能听见?身后那面馆老?板数落女儿的声音,“个不懂事?的妮子,以后都是要泼出去?的,吃这些东西作?甚,还不快拿给你弟弟?” 说着?,便一把将那份酥饼抢过,交到哭闹的男孩手上?。 得了大人撑腰,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孩立马变了脸,得意洋洋地揣着?饼跑了。 小男孩刺耳的笑声渐渐跑远,秋望舒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转身往面馆走去?。见?面馆老?板走进了后厨,她?将那默不作?声的小女孩拉到一边,轻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收好这些钱,重新给自己买一份酥饼吧。” 她?做不惯给别人擦眼泪这样的活儿,于是,再将铜板交出去?后,她?便决然回头,跟上?了前面默默等她?的易君笙。 知道秋望舒联想到了什么,易君笙并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路朝马儿走去?。 这里不像南溪镇,即便是冬末日晴日的风吹到脸上?也不带丝毫暖意。用被风吹冷的手拉紧了缰绳,苏临镜回头看向身后几人,心里隐隐有不安,“还有一日就到中?都了。” “回去?后,我们要怎么办呢?” 怀中?的三卷剑法越发沉重,苏临镜斟酌着?问道;“要把这三卷剑法……交出去?么?” 闻言,林恣慕不假思索地反问道:“我们有不交出去?的理由么?” 苏临镜还未回话,便听易君笙一声干脆的:“交” 丁凌泉可以用那不过巴掌大小的白虹令夺了言益灵的命,那她?一定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拿到这三卷剑法。 嘴角扯住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来,易君笙话锋一转道:“只不过,能不能交到丁凌泉手上?,就看我们的意思了。” 易君笙的面上?毫无惧色,可是看着?这样的她?,秋望舒心中?却越是复杂。 她?虽已做好了挡在所?有人面前的准备,可是在真正要抵达中?都时,心里的烦忧却还是到了达到了顶峰。 “驾——!” 心中?烦忧无以化解,秋望舒只能高声喝马,一人冲在最前。 见?她?一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苏临镜和林恣慕对视了一眼,也紧接着?喝马赶上?。 五人的马蹄踏起一路的烟沙,很?快便消失在了平雨镇的矮楼间。 一日后,中?都城城门口挤满了武林盟,他们身着?各色衣袍,纷纷挤着?往前,争着?要和那刚刚下马之人说上?一句话。 “苏师姐——!” “苏师姐和少庄主?她?们回来了!” “听说你们把三卷剑法都带回来了!” 一个长空剑派的弟子挤到了最前面,激动地问苏临镜:“一路上?辛不辛苦?那继明山庄的恶贼为难你们了么?也都被你们铲除了么?” 本不欲回答这些问话,可是听到方才?那一句,苏临镜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回答道: “没有为难。” “剑法……我们也带回来了。” 闻言,众人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怎么会没有为难……” 只是很?快,这些七嘴八舌的问话就被一道威严的声音所?打断:“临镜!”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临镜惊讶地看过去?,发现站在几步外的,俨然是她?那两鬓斑白的师父,潜龙门掌门——祝融潜! 而来的人也不只她?的师父,在祝融潜身后,还跟着?眉头紧皱的徐隐枝和几个内门弟子。看见?苏临镜的到来,徐隐枝的眉头皱得更紧,可是那神色不像是不情愿,倒更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师父此刻不该在天嶷山等待自己回去?复命么?怎会带着?师妹来到中?都呢? 带着?满腹疑问,苏临镜将马交给林恣慕,上?前问道:“……师父,您怎么在这里?” 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后已按捺不住要和苏临镜说话的弟子,祝融潜冷哼道:“听说你们成功将三卷剑法带回,武林盟在御风楼设宴,特邀各派掌门前来为你们接风洗尘。所?以,我便带着?这几个不成器的前来赴宴了。” 说完,见?苏临镜没什么反应,他又肃声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 “武林盟已为你们安排了客栈,还不快去?梳洗收整,准备赴宴。” 心中?的思绪在嘴边停留了许久,苏临镜看了一眼徐隐枝,最后还是低头答了一句:“是。” 一个时辰后,惊澜台外,苏临镜走在最前,领着?身后的四人缓缓迈上?了御风楼。她?已重新换上?了白玉冠,而秋望舒也早在进城前便重新易过了容,换回了那副枯黄的面色。 许是半年未着?盛装,几人的身形看起来都像陷在衣袍里似的。比如?这令人拘束的御风楼和这高朋满座的酒宴,也许她?们都更适合在弃月城那灯火缭绕的夜市肆意玩闹。 看着?这样的五人,等候已久的丁凌泉从座上?走下,一步步踩过地摊上?华丽的锦花纹,向五人展开了欣慰的笑容: “这一路上?餐风饮露,颇多艰险,诸位少侠辛苦了。” 还是那副关怀备至的模样,还是那副疼惜后辈的姿态,丁凌泉温柔地也看过了她?们中?的每一个人,也看向了眼神不再躲避的秋望舒。 触到秋望舒的神色时,丁凌泉先是一愣,随即便像什么都没意识到一般继续道:“大家虽比出发时消减许多,但依我看应该也有不少意外收获。” 眼神转向了面色冷淡的林恣慕,丁凌泉一边将几人往座中?引,一边笑着?道:“比如?说,还把百影门林掌门的孙女给带了回来。” 听了这话,不远处长空剑派的斯若愚阖起了扇子,不认同地调侃道:“丁掌门,这怎么能叫意外收获,林少门主?不是在群英赛上?便初露英姿了么?” “恕我眼拙,当日虽然留意到林少侠的身手,却没看出这竟是林老?的孙女。” 打趣着?给自己圆了场,丁凌泉朝林恣慕细问道:“不知林老?现在身体如?何?” 林晏霜去?世的消息虽未在几人之外传开,但是以丁凌泉的心思却不可能半点消息都不知,就像她?不可能当真认不出林恣慕是百影门少门主?一样。所?以在这时问起林晏霜,言下之意很?可能就是在提醒林恣慕,接下来需谨言慎行,她?的背后已无任何靠山了。 闻言,林恣慕掀起了眼皮,尽量恭敬地回道:“门中?并无琐事?牵绊,祖母还算清闲,不牢诸位掌门挂心了。” 她?也不算对众人说谎,面上?露出些许讥讽之色,林恣慕暗暗想道,祖母操劳一生,此刻在地下清闲又怎么不算是清闲呢? 听了林恣慕的回话,丁凌泉面上?也并无任何异色,只是神色如?常地寒暄道:“无恙便好,林姑娘若是回到千苍谷,记得替我向你祖母问一声好。” 只怕这声好,要带去?祖母坟头了。虽然这样想着?,但林恣慕还是端出了恭敬的样子回道:“多谢丁掌门,我记下了。” 短暂的寒暄过后,丁凌泉迈上?台阶,走到了坐席边。在示意侍人可以准备传菜后,她?看向了苏临镜,面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在外奔波许久,想必诸位也饿了,不过很?抱歉,在开席之前,我还是想先见?一见?武林盟翘首以盼的东西。” “临镜,可否把你们带回的三卷剑法取出,容我和诸位掌门一看?” 第122章 石榴酒香 不, 不止三卷。 云照雪身上便有三卷,再?加上百影门和继明山庄的?,苏临镜身上足足有五卷《息缘剑法》。 武林盟只是不确定继明山庄和百影门中是否有息缘剑法, 但?是当年有三卷剑法与钰龙神教?一同消失,是江湖上下都清楚的?事实。 按照易君笙的?打算,她们打算交出不痛不痒的三卷, 然后以此试探丁凌泉的?反应。 当年李慕舸手上有三卷剑法,除了他早就拿到的?两卷以外,剩下一卷便是从秋臻手上强抢过来的?。 虽然这三卷剑法最终落到了继明山庄手中,但?是若丁凌泉当真不是法定寺的?神秘人, 那她必定不会?发现, 秋臻的?那一卷,不在这三册之中。 将妥善保存的?三卷剑法呈放在丁凌泉面?前,苏临镜垂头恭敬道?:“这是弟子们在钰龙神教?旧址的?合虚幻阵中发现的?三卷剑法, 还请诸位掌门过目。” 虽说之前就得知了三卷剑法已取回的?消息,但?是, 在座无论是祝融潜还是斯玉声心里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那就是:“也就是说百影门和继明山庄中并无《息缘剑法》。” 听见斯玉声的?问题,苏临镜摇了摇头,缓声答道?:“请恕弟子无能,并未发现其余两卷剑法。” 再?次展开了扇子,斯玉声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去,“嘶”了一声后, 意味不明地?感叹道?:“这真是……” 继明山庄里没有剑法可以理解, 但?是从未听说过林三娘手上那卷失窃过啊。 跑了这么一大圈, 结果还有两处地?方是白跑的?。 知道?大家心里既有疑问也有遗憾,丁凌泉接过剑法, 朝其余几人宽慰道?:“无事,还请各位掌门先看看这三卷剑法。” 三位掌门聚在一起仔细查阅,而同时,包含苏临镜在内的?五人,也在默默地?观察着丁凌泉的?反应。 一页一页地?抚过上面?的?笔迹,丁凌泉的?眼中除了认真,并无任何杂色。 直到其余两人也检阅完毕,丁凌泉才阖上书?页,笑着对五人颔首道?:“是《息缘剑法》无疑,辛苦你们五位了。” 说着,她便抚掌,对侍从道?:“来人,给五位少侠上庆功酒。” 随着掌声响起,几个?侍从端着盈满酒香的?酒盏而来,看侍从将酒盏放下,玉小茶好奇地?朝杯中看去。 杯中琼浆泛着淡淡的?绛红色,不知道?这酿的?是什么酒,闻起来竟有股果香。 座中其他人都向这美酒投来好奇的?目光,只有秋望舒一人后背僵直,手心中冒出了冷汗。 别人或许认不得,但?她却最清楚不过,这酒分明和秋臻每年酿的?石榴酒是一个?味道?。 她现在……是在那座上盯着自己么? 盯着自己看到这酒会?有反应么? 寒意从心底蔓延到指尖,秋望舒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酒盏上撕开,然后看向座上的?丁凌泉。 然而,丁凌泉此时并没有在看她。 她在看的?,是拥护和相?信她的?座下之人。 看其他人的?酒陆续也端了上来,丁凌泉面?上的?笑容愈来愈浓,但?语气?却仍然平和温柔,“也请诸位放心,这三卷剑法将由武盟各派分别存放,定不会?出现当年青临门一家独大的?局面?。” 她的?眼中似乎没有半点对剑法的?怀疑,而且还大有在所有掌门面?前维护她们几人的?架势。 狐疑地?与玉小茶对视了一眼,林恣慕没有饮酒,而是借着身侧秋望舒的?遮挡,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自己的?水。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而她的?直觉,也鲜少出过错。 酒宴开,众人面?前端来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与这一路上她们吃的?饭菜不同,这些?菜,既有宴请宾客的?细致又不缺一股家常的?烟火气?,一看就知道?是细心之人精心选定的?菜品。 只是,这菜虽好,但?在心事重重的?几人口中就没什么滋味了。 心不在焉地?夹起了一筷鱼肉,还没有送进嘴里,便听见座上的?丁凌泉笑着向她问起了和进城时那些?弟子问的?一样的?问题。 似乎是突然想起此时一般,丁凌泉单手持盏,关切地?问道?:“临镜,此次你们经过继明山庄,可有被庄内之人为难?” 话?音刚落,身旁的?斯玉声似乎也对此事来了兴趣,只见他放下筷子打趣道?:“比起为难,丁盟主难道?不该先问问庄内是否当真藏有万骨枯的?恶徒么,毕竟在座的?没有一个?人进到继明山庄中过。” 这两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让她为难。 若是说真话?,她们必定会?被追问继明山庄庄主手上的?剑法之事,但?若是在此事上坚持撒谎,却更容易引人怀疑。于?是,在思索片刻后,苏临镜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庄内当真有万骨枯的?四?人,但?是因为没有见到庄主,也没有取到《息缘剑法》,我们并未起什么冲突。” 持盏的?手指突兀地?松开来,“是么?” 眼中的?笑意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嘴角还是温和的?弧度,可丁凌泉的?话?语中已不见温柔和关切。 “可我却听说,有人在濮州南溪镇,看见了多?年未见踪迹的?青临门独女,李砚青。” “还看见你们将李砚青,带进继明山庄。” 两句话?如同惊雷砸在她们的?耳边! 没有料到丁凌泉不仅清楚李砚青的?事情,而且还毫不顾忌地?主动提起她,林恣慕震惊地?屏住了呼吸,而苏临镜也不敢置信地?攥紧了筷子,后背因为惊讶和紧张而僵到了极点。 为什么……她难道?,一点都不怕当年青临门灭门的?真相?被人揭穿么? 目光中逐渐聚起逼问的?意思,丁凌泉半是痛心半是不忍地?看着垂头的?苏临镜:“临镜,你们究竟在隐瞒什么?” 视线缓缓地?转向了苏临镜身后的?人,丁凌泉一字一顿继续道?:“或者说,你们是在替谁隐瞒什么?” 此话?一出,易君笙的?手也顿在了酒盏边。 她们的?猜测在此刻得到了确认,可是她们面?前也摆上了一道?选择。 丁凌泉并不点名李砚青的?庄主身份,是因为她要用这样的?方式逼她们做出选择。 是坦白她们见过作为庄主的?李砚青,再?交出剩下的?几卷,还是就让她当着武林正道?的?面?,揭破秋望舒罪侠之女的?身份。 声音紧绷到了极点,苏临镜站起身来,挡住了触到自己身后的?视线,默默地?喊了一声:“丁盟主” 就算秋望舒不是她早已放在心中的?伙伴,她也不能放任她们用莫须有的?罪名审视她。 思索间,祝融潜却愈来愈沉不住气?。早在入中都之前,他便收到了丁凌泉的?来信,信中虽未点明方才的?那一番话?,但?也引起了他的?怀疑。 他原本就压了一路的?气?,到了这会?儿?便一股子发了出来,“临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看祝融潜压不住脾气?,要在众人面?前训斥自己的?爱徒,丁凌泉又赶紧收回目光,端出盟主的?架势劝道?:“祝掌门,我想这其中应该有误会?。” “我相?信临镜,以她的?品性,做不出欺瞒正道?之事。” “欺瞒”二字被她不轻不重地?咬在舌尖,丁凌泉话?锋一转,为难地?继续道?:“只是,李砚青是当年青临门灭门案中唯一幸存的?人,你们将她送进继明山庄中,是不是在途中,受到了什么人的?蒙骗?” 这一番话?,看似在替他们找理由,可是五人都能察觉出话?语中似乎有更深一层的?意味。 受什么人的?蒙骗……她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标,难道?不是秋望舒,或者说……不只是秋望舒么? 祝融潜明白自己这徒儿?的?品性,只是说到底,他更在乎的?,是苏临镜能不能担起潜龙门的?脸面?。 座下之人毕竟是自己的?首徒,即便再?是怒火中烧也不能叫这场面?过不去。将腹中怒火压了又压,祝融潜话?中有话?地?提醒苏临镜道?:“临镜,你不仅是这五人之首,你还是潜龙门的?首徒,担的?是潜龙门的?脸面?,你必须解释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比起提醒,这看起来更像是威胁了。 丁凌泉想将他们和继明山庄拴在一起,祝融潜又想让她和其余四?人撇清关系。 心中的?情绪愈发汹涌,苏临镜竟在此时萌生了不想顺从师父的?心。这是她第一次在面?对祝融潜时有这般强烈的?抵触,逐渐握紧了拳头,她不卑不亢地?迎上祝融潜的?目光,出声反问道?:“师父,您要我解释什么?” 没有料到自己得到的?竟是一句近乎忤逆的?反问,祝融潜的?胸膛剧烈起伏,音调也不由地?拔高道?:“解释,你在替她们中的?谁在掩饰着什么事情!” 这一句,叫整个?酒宴为之一震。甚至,连桌上的?酒盏也不易察觉地?晃动了起来。 绛红色的?酒盏中,映出了一张被寒色所染的?面?容。而在祝融潜的?回音在众人耳边落下时,易君笙的?手也悄悄地?动了。 可是,还没等她将手抬起,下一瞬,秋望舒的?手指却出现在了她的?后颈之下。 后颈一寸处传来一阵刺痛,易君笙回过神来才发现,秋望舒竟然点了自己的?哑门穴! 她要做什么! 惊异地?看向秋望舒,然而,下一瞬,易君笙便清楚地?看见,秋望舒挺起脊背,自一片鸦雀无声中缓缓站起。 “是我。” “她们在替我掩饰。” 林恣慕的?手来不及拦住秋望舒,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墨蓝的?衣袖决绝扬起。只听一阵惊呼,秋望舒竟是在众人面?前卸下了易容! 即便玉小茶不是很清楚她们即将面?临什么,可是看着毅然站起的?秋望舒,她心中还是涌起了抹不开的?害怕。 嗓子眼几乎在发抖,她颤声喊出了一句,“……阿望!” 第123章 寒山索出 秋望舒毅然站在席间, 眉眼如横刀般隔绝了所有惊讶的视线。 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身形,叫在座众人只能想到一个人。一个十余年前在惊澜台上挑落众人, 差一点便可问鼎武林权力之巅的人。 怪不得……她能在惊澜台上剑惊四座,原来从一开始,她便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而?是隐姓埋名的罪侠后人! “丘……朝” 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这许久没人提起的化名,一个座中的武林盟弟子抬起了?手,恍然大悟般地指向了?秋望舒:“她的姓…是秋臻的秋……!” 在诧异地面面相觑后,众人渐渐回过神来, 纷纷向丁凌泉问道:“丁盟主!这是怎么回事!你莫非……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 眼中并无半点心虚, 沉默片刻后,丁凌泉轻笑一声?回答道:“我怎会不知道师姐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呢?” 听?了?这一番话, 祝融潜心中惊疑更?甚。 既然丁凌泉一直知道丘朝的身份,那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她若是想点破秋望舒的身份, 那为何在惊澜台上时她一言不发,她若想替师姐的女儿隐瞒,那到了?现?在又为什么要将众人召集至此! 不明所以地将目光转向丁凌泉,祝融潜开口质问道:“丁盟主,你这是何意??你既知她的身份,为何还?要让她与?我徒儿一同西行!” 这一句话,将所有震惊的视线瞬间聚集在她的身上, 可是丁凌泉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她站在她的席位边, 平静地俯视着几步之外的秋望舒。眼神中似有悲悯, 她对上了?秋望舒的眼睛,“因为我相信, 她和师姐一样,从无恶心。” “师姐”二字从她口中缓缓念出,既肯定了?秋望舒的身份,又表明了?她的态度。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可是投秋望舒眼中的身影却?成了?一片虚影。 秋望舒的眼中仍然有丁凌泉的缩影,只不过不同的是,从前在秋望舒眼中的身影会蹲在她身前,笑着与?她轻声?说话,而?今日的身影,却?站在几步外的高处,眼中情绪模糊得让她看不清。 看到两人之间那难以言明的对视,斯玉声?端起酒盏若有所思地扫视起两人。只有祝融潜皱起了?眉头,像是想起什么令他不悦的往事一般开了?口,“十年过去了?,你还?……!” 十年前,丁凌泉还?未登掌门之位时,便在武林中为秋臻据理力争。祝融潜着实没?想到十年后,即便她已身居高位,但她却?仍执迷不悟地为她那离经?叛道的师姐争辩。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秋望舒给打断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问了?丁凌泉许多?问题,可那都不是秋望舒想问的问题。 盯着丁凌泉的目光缓缓下落,秋望舒缓缓张开了?口:“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 目光最终在丁凌泉的右手手指上落定,众人听?到秋望舒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可以用这只手,与?我比一场么?”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落下,席间响起一片惊疑的唏嘘,而?斯玉声?持盏的手也惊讶地顿在了?原地。 只有秋望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将唏嘘声?和那些担忧的眼神全部隔在了?身后。 当年,在右手指节的两声?轻敲中,秋臻拔剑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现?在她想知道,自己当年在窄缝中看到的,究竟是不是这双曾无数次抚过自己头顶的手。 酒香被钻入御风楼的寒风尽数吹去,丁凌泉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隙。 她的眸光暗下了?几分,眼中神色也有一瞬的晃动。这样的表情,秋望舒都快要分不清她究竟是在看一个令她寒心的孩子,还?是在看,当年法定寺中那个藏在佛像中,双目血红的自己了?。 丁凌泉一语不发,在场众人也拿不准她的主意?。 直至众人的呼吸几乎凝滞之时,丁凌泉才张开口,冷静地反问道:“阿望,我也只问你一句,为何要与?我比试?” 她若是出言辩驳或者避重就轻地解释,兴许自己都还?会留下那最后一丝侥幸,可她偏偏毫无辩驳,只是轻飘飘地把?问题又抛回给了?自己。 这无疑是在告诉秋望舒,她并不需要也并不想要做出任何解释。 从袖间钻过的寒风终于与?十年前伏春山上的寒风重合,秋望舒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为她开解,也让自己逃避的理由。 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漫上眼角,秋望舒眼中再也不剩别的东西,只剩下当年那只干净得滴血不染的手。 “你不愿意?么?”她执着地追问了?一句。 她的口吻平淡到了?极点,好似只是在问一个陌路人一般。几个紫云内门弟子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地拍桌喝道:“大胆!你究竟是有什么理敢这般质问掌门!” 这十年里,丁凌泉禁止紫云弟子讨论秋臻,为的就是不再让那些污言秽语打扰这位曾受所有弟子尊敬的旧人。 可现?在,身为秋臻之女,秋望舒不仅不知感恩,还?用这样的话语质问丁凌泉。越想越替替掌门感到不值,一个紫云弟子接着愤愤不平道:“这么多?年,只有掌门相信你母亲的清白,你若是不知道就算了?,你,你现?在都听?到掌门的话了?,却?还?执意?要恩将仇报么!” “恩将仇报?” 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秋望舒轻轻地扯起了?嘴角。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恩,他们觉得自己要报的究竟又是什么仇? 心中的讽刺逐渐上涌,秋望舒反问紫云弟子道:“我只是想要一场比试,你们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仇?” “你!” 紫云弟子的怒喝被丁凌泉压下,丁凌泉并没?有回应,而?是盯着秋望舒的眼睛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我若是不比呢?” 五指在秋望舒面前展开,她毫不避讳地点破了?秋望舒的心思,“你就觉得能坐实你对我的猜想了?,是么?” “坐实当年,是我千里迢迢赶去濮州,然后用这只忘恩负义的手,亲自杀死你母亲的猜想。” 抬起的手从秋望舒眼前划下,明明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但秋望舒却?觉得,这个微曲的指节穿过十年前的狂风骤雨,重重地敲击在了?自己的心上。 “阿望——!” 林恣慕和玉小茶担忧的呼喊被座中众人的惊呼所盖,刹那间,金石之声?骤然响起,可这清脆的动静却?并不来自斯玉声?放下的酒盏,而?是来自更?星出鞘的声?音。 “更?星剑……果?然是更?星剑!” 墨蓝幽光自袖间挥出,琼浆狼狈地被剑风搡落一地,在丁凌泉平淡到了?近乎漠然的目光中,更?星剑以裂风之势击向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 剑尖离那皮肤只剩一寸之时,紫云弟子纷纷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地从席间跳出,拔剑逼向秋望舒! 可惜她们快不过秋望舒,也快不过易君笙掷出的酒杯! 石榴红将紫色的衣袍染出一片深色,而?紫云弟子也因这刺破骨肉的重击而?摔倒在地! 剑风振起丁凌泉华贵的衣袍,秋望舒的眸光也愈发凌厉!就在更?星剑即将刺进血肉之际,背后却?突然响起一声?冷喝。 “住手——!” 祝融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秋望舒仍置若罔闻地将剑刺下! 幽蓝剑光划过衣袖,丁凌泉却?不知为何仍旧不躲。她的坚持并没?有换来更?星剑的停顿,几滴鲜血顺着手指流下,眼见更?星剑就要往血肉更?深处刺去,背后却?再次响起了?像杯盏倾倒般的“叮当”声?! 这一次,秋望舒停下了?。 似乎猜出了?那阵“叮当”声?的源头,秋望舒的手腕顿在空中,而?丁凌泉也在此时开了?口,“阿望,停下吧。” 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丁凌泉小声?地对身形僵硬的人道:“你下不了?手的。” 说完,她后退一步,抬起只受了?皮肉伤的手,意?有所指地指向了?秋望舒身后。 在身后五步处,意?欲赶往秋望舒身边的玉小茶,林恣慕和苏临镜被闪烁着银光的绳索牢牢缚住了?,而?易君笙也被武林盟弟子拦在了?座席边。 秋望舒没?有真正见过寒山索,可她却?见过寒山索在秋臻身上留下的伤痕,镶嵌在绳索中的细密银线冒着丝丝寒光,秋望舒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绳索,足以割破她们的血肉。 看着缓缓回头的秋望舒,祝融潜寒声?道:“你敢动一步,这寒山索便再紧一寸。” 寒山索,是潜龙门用来锁住罪大恶极之人的宝物?,可现?在这宝物?却?出现?在了?苏临镜和其余几人的身上。 因为她的挣扎,寒山索又勒紧了?几寸,看见这一场景,祝融潜身边的徐隐枝仿佛再坐不住似的,倏然站起身来。 不敢置信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祝融潜,苏临镜颤声?问道:“师父!” 苏临镜是祝融潜最拿的出手的弟子,她向来顺从,又何尝受过这近乎折辱的对待。然而?祝融潜却?对苏临镜的声?音置若罔闻,只是冷着脸对其余弟子喝道:“来人,将那逆徒身上藏的剑法取出!” 寒山索越勒越紧,即便再讨厌苏临镜,徐隐枝也再站不住了?。她急忙赶到所有持剑弟子之前,躬身劝阻道:“师父!即便她有错,也该提回门中审问!” 可听?了?这句,祝融潜却?更?是沉下嘴角。皱眉看了?一眼仍然静立于更?星剑之后的丁凌泉,祝融潜回头,毅然对弟子催促道:“动手!” “你们若不动手!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你们的大师姐!” 听?了?这一句,潜龙弟子的脸上露出了?些诧异的表情。掌门的意?思是,若是将剑法取出,那大师姐的首徒之位也还?能保住么! 这便是要保苏临镜的意?思了?么? 思及此处,持剑弟子即便再是为难也只能纠结地转身走向苏临镜。 这是他们敬慕的大师姐,可是今日,因为那几卷搅动风云的剑法,却?像个罪人一般被捆在他们面前。 “对不住了?。” 咬牙对苏临镜挤出一句道歉,潜龙门的一个内门师妹颤抖着将手伸向苏临镜怀中。 “阿临——!” 在玉小茶心痛的喊叫声?中,剩下的两卷剑法被取出,由那内门弟子送至了?祝融潜面前。 见状,作壁上观的斯玉声?也几步赶来。和祝融潜一同打开了?剑法,可是就在他们翻开第一页的瞬间,那薄薄的书页却?像作弄人一般,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书页纷飞,如冬日的飞雪,也如十年前闪过法定寺的电光,而?在掉落的书页中并无任何一字剑诀,有的,只是一行笔力遒劲的“变浊以为清,弄虚以为实也。” 书页全部落地之时,苏临镜催动内力冲破了?寒山索的束缚,而?其余两人也像早就清楚寒山索的解发一般,在瞬间挣脱了?寒山索。 “你们——” 祝融潜还?没?回神,易君笙却?也冲破了?哑穴,挥袖用剑鞘击退了?围堵在身边的众人! 用森冷的双眼看向丁凌泉,隔着倒在她和秋望舒中间的武林盟弟子,易君笙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向那愣怔的人问道:“丁盟主为何笃定继明山庄一定勾结他人私藏剑册?” 目光在秋望舒身上停留了?一瞬,易君笙开口,早有准备般地问出了?声?:“难道是因为那三卷里,没?有你当年,从秋大侠身上取走的一卷么?” 第124章 饲魂蛊反噬 什么?意思……她莫非在暗指一直为师姐奔走的丁凌泉, 其?实才是真正杀死秋臻的人么?! 这一句话?如?惊雷重击在众人耳边,以至于在话音落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席间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 作为唯一一个局外人, 斯玉声先一步回过神来。挥开了歪倒在桌上的酒盏,他眯眼质问?道:“少庄主此?言何意!” 何意? 不动声色地瞥过秋望舒因为紧张而?握紧的双手,易君笙眼中的坚定愈来愈盛。 自然是她要像约定的那样, 握着秋望舒的手陪她一起挥开当年那场风雨的意思。 收起眼底的暖意,易君笙正色道:“我指的是,十年前被打为正道反贼的秋大侠,实际上是因?为青临门而?受了不白之冤的人。” 目光移向丁凌泉, 易君笙一字一句地告诉在场所有人道:“而?最后罔顾情谊, 与青临门勾结杀害秋大侠的,正是你们敬仰的丁盟主。” “当年紫云剑派老掌门垂危之际,秋大侠返回?中都, 而?在那之后,她便背上了偷盗剑法的污名。” 一片哗然声中, 易君笙问?出?了或许曾有人好奇,但从未有人替秋臻问?出?的问?题:“若是秋大侠当真有心盗取剑法,又为何这十年里,你和素华南三番两次都没能将?人请回?紫云剑派呢?” 闻言,丁凌泉身形不易察觉地一滞,眼神也不由地移向侧对自己,却不肯给自己一个眼神的秋望舒。 从前她与华南下濮州, 借的都是外出?历练的借口。 而?真正知道她们去了濮州的, 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师父和已经不能开口的秋臻外, 也只剩秋望舒了。 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丁凌泉想, 所以,早在回?中都见自己之前,阿望就想好要与自己冤仇相对了么?? 丁凌泉的神情出?现了几瞬的空白,而?易君笙的话?却还在继续。 “李慕舸从伏春城回?中都时?双臂尽废,带去的暗卫无一人回?。而?就在他回?中都后半月,你便出?关,接任紫云剑派掌门之位。” “当日在伏春城斩杀秋臻,将?李慕舸和剑法带回?中都之人,究竟是败给秋臻两回?的李慕舸……” 在众人的议论达到顶峰之际,易君笙也平静地丢出?了最后的质问?:“还是最了解秋臻,也让秋臻最没有防备的你?” 接二连三的质疑叫席间众人无一不楞在原地,若是说话?的秋望舒,他们还能理所当然地拍桌大喝,可是现在说出?这番话?的是告水山庄的易君笙。 即便告水山庄已不如?当年,可易君笙作为曾经六大门之一的继任人,她也并没有必要特意来抹黑丁凌泉。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可能了,回?过神来的人先一步看向了丁凌泉。 兴许,她们当真是在西行途中,发现了当年的蹊跷呢? 见久久无人说话?,一个不在中都三大门之内的男子腾地站了起来。他左看右看,见大家眼中已出?现了几分质疑,他只能壮着胆子站了起来,顶着有些发虚的腿替丁凌泉反驳道:“荒谬……!” 他原本只是中都无名门派的小掌门,剑法平庸,无过人英姿,今日之所以能与几大掌门坐在此?处,靠的就是丁凌泉的心善和赏识。 其?余家门并不仰仗紫云剑派,可他不同。今日无论他信还是不信,他都得起来替丁凌泉发声。 有了这一声后,席间方?才沉默的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更有甚者撺掇着丁凌泉,催她快些自证清白,给出?一个解释。 七嘴八舌的催促落到耳边,丁凌泉却不慌不忙地笑出?了声,随后便无奈地问?道:“这便是你们今日前来的目的么??” “我确实在师姐出?事?后接任了掌门之位,也确实对师姐的剑法有所了解,可是正如?你们所说,师姐遇害时?我尚在紫云剑派的隐修阁闭关修炼,除我以外,阁中并无他人,这叫我要如?何辩白?” “况且,师姐于我有如?血亲,你要我如?何去辩这莫须有的罪名?” 其?余人或许会因?为易君笙的话?而?动摇,但丁凌泉的弟子不会。在和丁凌泉朝夕相处的这些年里,她们就和当初的秋望舒一样,从未对丁凌泉产生过半点怀疑。 紫云剑派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站起。他们正是年少恣意之时?,不会像其?他人一般顾虑颇多,畏首畏尾。青涩的脸上满是为掌门感到不值的不平,他们持剑怒指易君笙道:“我们又怎能知道这不是你们为了期瞒武林编出?来的谎话??” “没错!” 话?音落下,方?才第一个为丁凌泉出?头的男子便赶忙将?矛头重新?指向了秋望舒。他不敢得罪祝融潜,不敢得罪告水山庄,也不敢得罪百影门,但是他想,既然丁凌泉方?才没再露出?要保秋望舒的态度,那他便也有了可以指摘之人。 “是这罪侠之女颠倒黑白,勾结继明?山庄,妄图颠倒武林!” “诸位若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闻言,潜龙门的弟子以及武林盟与苏临镜相识的弟子都纷纷附和道:“是,师姐,现在交出?剑法还来得及!武林盟不会错怪被蒙骗之人!” 形势再次倒转,方?才旁观的人也不得不附和起这些高呼的弟子来,呼声愈来愈高,跟着弟子们一起持剑朝向秋望舒仇视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被蒙骗之人?” 眼中现出?几分讥讽,易君笙打断了这些人云亦云的呼声,寒声道:“若是我说从一开始继蒙骗她人的,就不是她呢?” 说罢,她没有犹豫地从袖管中取出?了一枚骨哨。 那是业梧心当年从叶海尘身上取下的骨哨,这不止是万骨枯的象征,更是万骨枯领头之人的象征。 骨哨露出?一角时?,秋望舒呼吸一顿,伸手便要阻止。可是这一次,易君笙比她更快。 骨哨吹响后,只听一声爆裂之声,随后御风楼的檐顶竟被炸出?了一个能容两三人通过的洞! 瓦砾四?处飞溅,秋望舒用剑将?丁凌泉逼退几步,众人也纷纷离座躲避。窸窸窣窣声自檐顶响起,众人眯眼抬头,看见有三人逆光从檐顶飞速跃下! 就在他们跃下的瞬间,席间也响起了一阵诡异的乐声。 乐声低沉悠远,虽有些沉涩磕绊,但是在一片杂声中也不能被轻易忽略。 仿佛听到了乐声中带来的长风,秋望舒想起,这是在合虚幻阵中听到过的口弦琴声。 解决了四?处涌入的武林盟侍从,一名劲装女子扯着另一个“哎哟”叫着的黄衣女子来到了宴厅正中。而?另一个扛着肩上的火炮挡在了易君笙面前。 这三人,竟是原本应该在继明?山庄内的花又宵,赤面鬼医和业梧心。 替易君笙挥开持剑而?来的侍从,业梧心上下检查过一遍,然后才对易君笙小声道:“庄主,人我们带来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想到那声没有听错的“庄主”,玉小茶和林恣慕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易君笙。 她们叫易君笙……庄主? 镇定地朝奋力吹奏着口弦琴的赤面鬼医投去了一个眼神,易君笙并没有朝任何一人解释,只是将?那枚骨哨放入了怀中。 李砚青确实是继明?山庄的庄主,只是她们从未说过,继明?山庄,只有一位庄主。 丁凌泉想让她们在交出?剑法和揭开易君笙身份之间做选择,但这从来不是易君笙怕做的选择。 她蛰伏五年,自然不会满足于仅仅找到师君而?已。 她也要向那对李慕舸献计,仿照师君字迹,诬陷师君与妖女勾结的人讨回?这费力搜寻的五年。 只是即便她此?刻分外镇定,可是心里却也有些许不安。 如?果说此?时?她心中因?为什么?而?有些不安,那便是因?为,在她打算自爆身份时?,她以为对此?一无所知的秋望舒却点住了她的哑穴,在她之前站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的? 是她在幻阵中看到了自己被种下同心蛊子蛊的过去,还是那夜……她发觉了自己去见了李砚青一面。 从屋顶落下的烟尘渐渐平息,矮桌的颤动也已经停止,可是秋望舒的剑上却传来一阵微弱的颤抖。收回?了紧张的眼神,秋望舒回?过头,看到的是丁凌泉手边极力克制住的颤抖。 她的腰背依旧直挺,就像当日受击后仍旧站起的秋臻一样。只是颈间逐渐露出?青筋告诉秋望舒,因?为这阵突如?其?来的弦音,丁凌泉在抑制着五脏六腑的钝痛。 看到这样的场景,秋望舒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那是阿曼苏的口弦琴,而?只有身中蛊毒之人才会对这弦音有反应。 放下了口弦琴,赤面鬼医擦了擦脸上沾上的灰,也不顾这是正道的地盘,自顾自解释道:“这弦音,会催化身中饲魂蛊之人,也会叫炼化饲魂蛊之人尝到反噬的滋味。” 对丁凌泉努了努嘴,鬼医啧啧道:“这滋味不太好受吧?” 不过不好受,应该也受了许多年了。 炼化饲魂蛊,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漫长的反噬。 听到“饲魂蛊”三字,丁凌泉的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她垂下手袖镇定地调节内息,可是她的手袖却挡不住祝融潜和斯玉声齐齐望过来的眼睛。 止不住的冷汗从丁凌泉的额角留下,流过那在几瞬间内失去血色的嘴唇,砸在了秋望舒的剑脊上。 心中那繁杂的苦涩在这一刻漫上了喉咙,秋望舒知道她有多疼,但那绝对疼不过当年在她背上阖上双眼的秋臻。 声音哑得像是一把锈剪,秋望舒直直地看着丁凌泉,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道:“当年……是你以黑衣遮面,伪装成言静川的身份,在我娘胸口打下了饲魂掌印。” 丁凌泉的眼睫盖住了眼中的情绪,于是秋望舒便盯着那颤动的眼皮,“也是你,在最后一招时?看破了惊鸿引,然后敲动饲魂蛊,让我娘引剑自刎。” “十年,我等了十年,可是最后等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第125章 逃脱 听到“结果”二字时, 丁凌泉手边的颤抖微微一滞,眼睫也将眼中情绪又遮去了几分。 原本以为到了这会儿,秋望舒终于能从丁凌泉脸上看到她不再伪装的模样了。可是, 就?在秋望舒准备进一步质问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随着口弦琴的吹奏,四?周响起了越来越多的杂音。一开始, 旁观的人面?上只是露出了些许异色,可渐渐的,随着口弦琴的吹奏,他们也好似受到蛊毒驱动般呜咽着弓起了背脊。 除了目瞪口呆的持剑侍从?之?外, 坐席间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泛起了痛苦的神色。有人在疼痛之中拽下了帘幔, 有人在倒地之时掀翻了满桌的杯盘,尖利的碎裂之?声蔓延开来。一时间,御风楼上由一片齐整变为了满地狼藉! 狐疑地将口弦琴从?嘴边拿开, 鬼医看着这些痛得直打滚的看客,像是实在想不明?白一样张望道:“这……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这口弦琴明?明?只对蛊毒起效, 怎么这在场的有病没病的都扭成这样了? 口弦琴骤然停下,在场众人也终于?停下了挣扎。在秋望舒震惊的目光下,丁凌泉捂着胸口,花了许久才气息不稳地挺起了腰背。 方?才她面?上的诧异和脆弱仿佛只是秋望舒看错眼的假象。在一片有气无力的呜咽声中?,丁凌泉费劲地重新抬起头来,她的眼中?再无任何迟疑,有的只是令人分不清真假的失望与?痛心。 “阿望……” 自?嘲地摇了摇头, 丁凌泉看着秋望舒, 一字一句道:“我也没有想到, 我找了你十年,最后找到的却是一个宁信谣言, 也不信我的人。” 抬起手指过周围每一个挣扎着站起的人,丁凌泉的声调逐渐拔高:“他们难道也都中?了那所谓的饲魂蛊么?” “阿望,他们分明?给所有人都下了蛊,你还要继续被她们利用?欺骗么?” 形势再次逆转,原本想要逼迫丁凌泉承认的饲魂蛊,在现在却成了丁凌泉扰乱视听的护身符! 几人也在这一瞬突然明?白了,之?所以她们的酒和其?余人不一样,是因为丁凌泉早已准备好了这一步棋。 无论她们有什么计划,从?她们踏入御风楼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彻底落入了丁凌泉颠倒是非的圈套。 问心无愧地朝秋望舒迈出了一步,丁凌泉伸出了手,眼中?甚至噙着苦口相?劝之?泪:“回头吧阿望!” “我当年说的无一字虚言,只要你愿意回来,我永远都在中?都等你。” “我永远在中?都等你” 这是从?前每一次分别时,她都会对自?己和娘说的话。可是如?今这一句对于?秋望舒而言,却好似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得她遍体生寒,差点都握不住手中?的更星剑。 到了现在,她还要演那挂念师姐遗孤,愿意给误入歧途之?人一个机会的好师妹,好盟主么? 甚至,在自?己已经知道大部分真相?之?后,还要当着自?己的面?,诬陷自?己的看重的人么? 耳边响起了尖利的嗡鸣,但是更尖锐的还是当日李砚青对自?己说的话。 “难道你没看清么?” “只怕是你不敢确认吧。” 是,她怎么能在现在才看清呢,当年在法定寺中?最后看向自?己的,分明?,也是这样一双用?复杂情绪掩盖杀意的眼睛。 一种能将秋望舒掀翻的滚烫自?心底漫上手心,十年未曾忘却的愤怒在这一刻吞没了秋望舒心中?所有的杂乱与?不能决断。 可即便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丁凌泉眼中?却也无半点畏惧。她似乎早已料到了秋望舒的选择,却仍是用?一种被无奈到极点的口吻,轻声对她叹道:“阿望……” “你太令我失望了。” 话音落下之?时,丁凌泉也抬起了手。一瞬间,满地狼藉的御风楼上又涌入了百余名武林盟弟子,甚至连檐上也响起了令人发毛的弓弦拉满之?声。 箭端的寒芒晃过了秋望舒的眼睛,她听见在自?己背后传来整肃的拔剑之?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大喝:“逆贼——!” “污蔑盟主,背叛正?道,妄图颠覆武林,今日,武林盟便在此捉拿逆贼,以正?武盟之?道!” 说着,领头的弟子便已将剑毫不留情地架在了几人的颈边。 玉小茶的红伞已被制住,林恣慕的破山骨也因为距离太近而无法使用?。一夕之?间,几位在欢呼声中?驾马驶入中?都的女?侠,竟在剑光包围之?下成了背叛正?道的逆贼和叛徒。 苏临镜原本坚定的心绪在此刻烦乱如?麻,师门所授的,她这么多年来所学的是仁义守正?,可是此刻她看见的却是正?道之?人的颠倒阴阳。 她若在今天持剑相?抗,那便是正?道叛徒,就?是再也回不到潜龙门的弃子。可是……今天她若放弃抵抗,任由丁凌泉颠倒是非,坑害自?己一路相?携的挚友,那这难道不是有违自?己的本心,有违师门所学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袭上心头,在一个侍从?即将抬手击落自?己的潜龙剑时,苏临镜终于?做出了决断。 周身那股不定的气息在刹那间尽数褪去,只见苏临镜猛然抬手,不顾自?己的身份,以撼山之?力击飞了阻拦她动作的一柄柄长剑,随后飞身朝受困的玉小茶和林恣慕奔去! 被苏临镜的一系列动作所惊,震怒之?下,祝融潜拂袖企图阻拦自?己这性情突变的徒儿:“临镜!你要做什么!” 用?潜龙剑劈断了几柄拦在她与?林恣慕面?前的长剑,苏临镜听清了祝融潜的大喝,却仍旧没有回头。 这十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与?真正?的悟道之?间还差着一条无以跨越的天堑,而今天,在即将面?临的动荡面?前,她却窥到了她一直欠缺的一线天。 原来持剑者,守的不该是缥缈而从?众的正?道,而是心中?真正?辨明?的正?明?之?道! “师父,临镜今日方?知眼见耳听也并非为实!” 当年拜师之?日,她拜的是心中?至明?至坚,仁义修行的正?道,既然如?此,她今日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中?之?道。 “拜师之?日,师父曾授弟子‘守心''''二字!弟子相?信这一路上看见的赤诚真心,而非误会和谣传!” 用?剑和身旁歪倒的桌子拦下了一个又一个侍从?,终于?,苏临镜到达了林恣慕和玉小茶的面?前。 在为她们清出一条逃脱之?路后,苏临镜才转过身,迎着祝融潜不敢置信的双眼,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自?己最后的选择:“所以,今日弟子便守心而去!” 知道易君笙和秋望舒有足以脱困之?力,苏临镜毅然转身,击退了又一群剑光,随后护着两人朝着御风楼外奔去! 就?在她迈出门槛的一瞬间,祝融潜终于?反映了过来,难以抑制胸腔间的暴怒,祝融潜在她背后怒喝道:“我教你守的是大义之?心,而不是忤逆不孝,背信弃义之?心!” 即便听到了这一句,苏临镜的脚步也没有丝毫停歇,只是肃声地留下了一句:“师父,对不住!” 自?己这误入歧途的弟子马上便要逃走,祝融潜气得一掌拍裂了挡在身前的矮桌,回头对着身后的弟子们大喝道:“拦住她!” 可是这一次,似乎被苏临镜眼中?的坚毅所震,潜龙门的弟子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他们并不明?白苏临镜在今日叛出师门,甚至不惜与?正?道为敌的原因,可是他们却不知为何一点都不想阻拦师姐那坚定的脚步。 玉小茶和林恣慕挣脱人群之?时,檐顶突然传来飞箭之?声! 飞箭猝不及防朝苏临镜脚边射来!就?在苏临镜回身闪避之?时,玉小茶撑开凤凰伞将飞箭尽数挡落! 有的箭矢被她借力打回了侍从?之?中?,有的箭矢被凤凰伞带向四?周的窗门,一阵“噼啪”声后,玉小茶没有收伞,而是着急地对苏临镜说:“要护着我们也得看背后啊!” 说着,便推着苏临镜的背,将她往外推去。 下楼的路已被武林盟弟子和侍从?们堵住,苏临镜三人只能咬牙跑到了横栏边缘。 眼见潜龙弟子无人出动,祝融潜气极反笑,“你们不动?好,好,好,那我便亲自?拦下这逆徒!” 说罢,他便拔出了自?己的腰间那饮尽半生风雪的龙吟剑,纵身指向时即将跳下御风楼的苏临镜! 龙吟剑既出,苏临镜今日就?没有半点回头路了。 苏临镜的脚尖点上横栏之?时,剑啸声也直逼耳侧,千钧一发之?际,一张更为年轻的面?孔却突然出现,挡在了龙吟剑与?苏临镜之?间! 龙吟剑的剑风掀起了那人的发带,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苏临镜站在横栏上回头,难以置信地吐出了一句:“……师妹!” 徐隐枝飞身挡在苏临镜身后这个场景,不仅让苏临镜愣在了原地,更是叫潜龙门弟子惊呼出声。 “二师姐!” 龙吟剑的剑尖只要再进一寸,便能刺破她的胸膛,可是听着师弟妹的呼喊,徐隐枝却没有躲闪,仍然倔强地站在原地。 还是往日那冷硬的口吻,只是这次徐隐枝没有像往常那样对苏临镜视而不见,“不是要走吗!还愣什么神?!” 见苏临镜仍然不动,徐隐枝回头,不耐地催促了一声:“走啊!” “连你也……!”剑尖不能再向前一寸,祝融潜涨红了脸,几乎将护手捏出裂隙。 挡在颤抖的剑尖面?前,徐隐枝毫不犹豫地答道:“师父,我厌恶师姐,我讨厌她总是压我一头,今日她一走,我不就?清净了么!” 旁人都知道徐隐枝向来与?苏临镜不和,可他们不清楚徐隐枝说的话只有一半是对的。 她确实对苏临镜厌恶至极,自?从?拜入潜龙门后,她便受够了苏临进谦敬顺从?的虚伪模样。可是今日,她却难得地将苏临镜看在眼中?。 耳边传来纵身跳下的风声,徐隐枝紧攥身侧的双手也悄悄松开了些,听见苏临镜三人的脚步声越跑越远,徐隐枝在心中?想道,既然走了,便干脆走远些,走得越远的最好。 方?才还盈满剑气的龙吟剑颓然垂下,祝融潜捂着发紧的心口,往后退了两步。 苏临镜既下定了决心要走,那此时再追已是徒劳,即便追上了,也不一定能再将这人带回来了。 即便咬紧了牙关,祝融潜口中?也还是泄出了两声讥笑,不知是无力大过愤怒还是愤怒大过无力,他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横栏和徐隐枝笔挺的身板,口中?默念道:“逆徒……逆徒!” 大抵是急火攻心,还没念完几遍,祝融潜便觉得眼前突然一黑,下一瞬,堂堂潜龙门掌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众人面?前倒下了! “祝掌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在众人急忙冲向祝融潜之?时,秋望舒和易君笙对视了一眼,用?剑鞘扫清了身边仍然不放弃的侍从?,随后并行跑向了门槛边。 今日一走,日后面?对的就?不只是丁凌泉了。可是今日若不走,她们也并无胜算。 丁凌泉既在明?也在暗,而她们只能离开明?处再次筹谋。 冷风吹彻高楼,将一蓝一绿的衣裙吹得宛如?蝶翼,就?在秋望舒迈上横栏之?时,身后却传来了她最不想听见的一声:“阿望——!” 风里?没有水汽,可是这一声却将秋望舒裹进了无形的风雨里?。 伏春山的风雨已然追到自?己面?前。但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害怕了。 握紧了易君笙那双因为紧张而冰冷的手,秋望舒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势必会拿更星剑与?丁凌泉做个了断。 “庄主,秋姑娘,我们须得快些走!” 深深地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丁凌泉后,秋望舒再也不看身后的丁凌泉,与?易君笙和继明?山庄的几人一起,纵身跃下了御风楼的横栏。 第126章 分道而行 衣袍在风中振开, 丁凌泉踉跄奔至横栏边,看见的只有在眼中愈来愈远的一点蓝色。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丁凌泉用尽全?身力气对左右的弟子说道:“派人去追—!” 御风楼离出城还?有一段距离, 武林盟若是不能在这一段路中拦下秋望舒几人,那之后再想?追上这几人,恐怕就要隔上不知多少座城了。 吩咐好持剑侍从后, 丁凌泉身形一晃,险些便要步了祝融潜的后尘。见状,紫云内门弟子纷纷着急地扶住她,关切问道:“盟主!你?怎么?样!” 中毒之人不在少数, 但是丁凌泉的脸色看起来显然要比其他人都糟糕。 固执地推开了搀扶自己的手, 丁凌泉白着一张脸推辞道:“我无?碍,叫个大?夫来给各位掌门和客人看看究竟中的是什么?毒,然后吩咐下去, 好好照顾中毒之人。” 都什么?时候了,丁凌泉还?只顾着关照别的宾客, 心里越来越着急,紫云弟子纷纷急声?道:“盟主,你?也要看啊!” 踉跄地迈过了门槛,丁凌泉扶住门框,执意摆手道:“无?碍,我要取纸笔来,给中原各派发去急报, 让他们拦下这叛道之人。” 扶住门框的手一顿, 似乎想?起?了什么?人, 丁凌泉抬起?了那张半边隐没在阴影中的脸,缓声?道:“……顺便再给子璋去个信。” 紫云剑派首徒姚子璋, 天资聪颖,心性坚韧,不到十?四便已参透紫云剑法,是众人心中一直期待的朝光魁首之选。 既得掌门悉心教导,又?有过人天资,虽然在几大?派中无?人敢点?破,但在江湖之上,早有传言将他比作了紫云剑派在十?年之后的第二个“秋臻”。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在领悟紫云剑法之后,姚子璋不顾其余长?老反对,执意用当年紫云书?阁中留下的只言片语,学会了秋臻的剑法。 眸中暗光深不见底,丁凌泉看着席间的满地狼藉,对众人道:“告诉子璋,剑法危急,速归。” …… 一支响箭自城门之上鸣啸而过,众人耳边也传来了惊澜台上的鼓声?。 侍从的脚步声?响彻街巷,这便是武林盟追缉反贼的信号了。 通往城门的街上,搜寻无?果的侍从跃过檐顶,与前方在地面搜寻的侍从汇合。 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了这个平静的阴天,直到地面上那些迅疾的影子彻底消失在眼中,秋望舒才从潮湿的暗巷中探出了头。 “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谨慎地握住了更星剑,秋望舒压低声?音对刚刚才碰头的几人道:“我们要换一条路了。” 大?路走不了了,她们若要出城,只能找暂时还?没人蹲守的土路。 但是出城的土路离这里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即便她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她们也不能保证这一炷香的功夫里,中都的戒备会不会越来越严。 “我可以先去引开路上的侍从。”既然下定了和众人一起?逃离中都的心,苏临镜便不再害怕与武林盟兵戎相见。 可是秋望舒却摇了摇头,“不必。” 转身看向几人,秋望舒笃定道:“我知道一条路。” 一条不会碰上武林盟侍从,又?能让她们顺利出城的暗道。 这条路不是什么?需要飞檐走壁的小路,而是她在第一次见泊西老头时发现的,通往中都城外的暗道。 一炷香的功夫后,秋望舒一行人出现在了南门外的柳林边。 泊西老头不知在弃月城落得了什么?下场,他那院中萧条得很,秋望舒几人就这样顺利地走到了暗道尽头,从城门墙根处悄无?声?息地跑到了柳林之中。 耳边还?能听到城内侍从的议论之声?,几人顾不上尚在城中的马,身形如电般穿梭于柳林之中。 拼命追赶着秋望舒的步伐,玉小茶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我们逃是逃出来了,可现在我们又?,又?要去哪儿啊!” 秋望舒还?没说话,林恣慕先开口道:“千苍谷如今已经?没活人了,你?们要实在没去路的话,也不是不能去我千苍谷。” 千苍谷现在还?算个清净之处,但是再过几日就不好说了。 摇了摇头,易君笙反驳道:“不可,千苍谷离中都不远,一路又?是坦途大?路,中原各派若是顺路集结攻山,只怕我们也不好应对。” 赞同?地点?了点?头,苏临镜也接着易君笙的话道:“是,而且去往千苍谷的路上江湖门派众多,一旦他们收到盟主令,那我们这一路只怕也不会顺利。” 这可是林恣慕头一回主动要带人前往千苍谷,但这提议却还?是被几人驳回了。虽然心中有不悦,但考虑到目前的状况紧急,林恣慕也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后边跑边问道:“那你?们说说还?能去哪里?” 面上的神色被风吹冷,易君笙头也不回地答道:“去继明山庄。” “啊?” “继明山庄”四字一出,玉小茶吃惊得差点?咽下一大?口冷风。 好不容易才忘了这茬,易君笙这话又?让玉小茶想?起?了方才的席间的变故。反应不过来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花又?宵,玉小茶结结巴巴地问出声?:“等等,我们,我们这,这还?没乱明白呢,你?,你?和继明山庄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继明山庄明明有李砚青这个庄主,怎么?现在她们好好的少庄主,竟也成了继明山庄那正邪不定的庄主了呢? 玉小茶这一句话同?样也提醒了心中有怀疑的苏临镜。 因为?不认同?正道做法而毅然离开而是一回事,但信任的同?伴隐瞒身份牵涉其中又?是另一回事。疑问的话语在口中斟酌了十?几遍,苏临镜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少庄主,我只想?问一句” 看向易君笙的背影,苏临镜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和李砚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她并没有像秋望舒一样,在合虚幻阵中看见易君笙被种下同?心蛊子蛊的过去,但这并不影响她将从前的真相拼凑出个七八分。 也许在当年青临门灭门和云照雪消失在西疆之时,易君笙便遇上了李砚青,并帮她躲过了丁凌泉的追查。 然后,再在丁凌泉渐渐放松警惕之时,和李砚青一起?收留了被业海尘背叛的万骨枯四人,一边探查真相,一边建起?了引丁凌泉步步入局的继明山庄。 诚然,这一路的艰难相携让她清楚易君笙并无?害她们之心。易君笙来时的目的可能是假,易君笙在继明山庄的种种表现可能是假,但这一路上她们五人的同?甘共苦却并不假。 “方才我想?了一路,李砚青的理由是替母寻仇,我想?……你?的理由,应该也和当年的云师君被陷害一事分不开。” 不用再问易君笙和继明山庄有什么?关系,她很清楚,继明山庄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易君笙和李砚青设下的局。 她不清楚的只是在这局中,易君笙和李砚青追逐的究竟是不是另有他物。 冷风擦过锐利的眸光,易君笙听到苏临镜问自己:“所以我想?知道,你?和李砚青的目的当真只关乎复仇,无?关《息缘剑法》么??” 此话一出,几人之间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尤其是跟在最后的花又?宵,看了看苏临镜又?看了看易君笙,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苏临镜的话问出了被众人抛在脑后的担忧。如果为?的同?样是被掩盖的真相,那她们可以接受易君笙的隐瞒甚至是顺水推舟的利用。但如果她为?的是霸占剑法的私欲,那也许这片柳林就是几人分道扬镳之处。 她们不需要自己的同?伴是光风霁月、毫无?私欲的圣人,可是,她们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同?伴是背离这一路初衷之人。 知道众人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易君笙的眼中情绪有一瞬的凝滞。早在她想?替秋望舒先站出来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后果。无?论她有没有利用过秋望舒几人,从继明山庄出现的那一天起?,从苏临镜她们站上惊澜台那天起?,她们就注定被自己牵连其中。 易君笙一向善于言辞,只是这次,对着身后那几道仍然选择保留信任的目光,她不想?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到嘴边又?咽下的话被风吹得消散在喉间,她那紧握的手异常得僵硬。但是在呼啸而过的冷风中却有一点?温热,化解了自己手边的冰冷。 迟疑地看向了碰过自己手心的秋望舒,易君笙愣了一愣,脚步也慢了下来。 她看见秋望舒平静的眼神,也看出了那眼神背后无?言却汹涌的情愫。 那双眼中没有迟疑和介意,也没有掩藏在爱意之下的责怪,有的只是从她猜到自己的身份后仍然决定不会放手的决心。 那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在告诉自己,她不介意,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本心和本意。所以她愿意站在自己的身边,也相信大?家愿意站在自己的身边。 四目相对,两人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决心。 于是,在这样平静而坚定的目光之下,易君笙松开了手,没有再犹豫地回答了苏临镜:“无?关。” “我从未想?要过剑法,从始至终我想?做的就只是为?我的师君,也为?告水山庄正名。” 她的回答没有一丝回避,和当日她在惊澜台上所说的话相吻合。在短暂的思索和愣怔过后,苏临镜终于渐渐松开了眉头,也放下了一颗悬起?的心。 如果说离开中都,离开潜龙门是出于本心,那么?在这一刻,她的选择便是出于她想?给予同?伴的信任。 “算了,现在我们五个彻彻底底成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当初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八人要怎么?去继明山庄?”打断了仍然有些僵硬的气氛,林恣慕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与心怀大?义而有所纠结的苏临镜不同?,林恣慕早已失去了想?要去往的前路和想?要守护的本心,所以此刻她在意的,也只是同?伴们又?要如何走过这一程。 闻言,许久为?出声?的秋望舒却蓦然出声?。她们已经?穿过了那片萧条的柳林,已经?听不见中都的鼓声?,她就这样回过头,对身后几人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八人一起?还?是太过显眼了。” “丁凌泉的掌门急信一定已经?发出,这一路上江湖门派众多,到了平雨镇我们恐怕就得分两路而行了。” 秋望舒的语气镇定淡然,似乎已经?将自己从丁凌泉的影响之中完全?抽出,可是苏临镜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 现在能去往继明山庄的路线有二,一是绕弃月城而下,而其二,却叫她有些难以开口。 “若要避开大?小门派,我们可以绕过弃月城,从界岭南下至南溪镇。” 看着秋望舒的眼睛,苏临镜斟酌道:“可是……另一路呢?” 另一条路,是可以跑马的旷野之路,却也是对秋望舒而言最为?坎坷崎岖的回头之路。 眼中并没有出现苏临镜担忧的情绪,秋望舒抬头对上苏临镜的眼睛,坚定地回答道:“另一条路,便是从荆州翻山入濮州,然后再到南溪镇。” 从荆州翻山而下,可以绕过人多眼杂的伏春城,但是濮州毕竟是秋望舒十?年未回的故地,所以苏临镜也不知道在她平静地提出这条路来时,心中究竟又?作何感想?。 隐隐意识到了秋望舒的选择,易君笙转头,神色复杂地问道:“……所以你?要选的是” 没有让易君笙说完,秋望舒便沉声?道:“濮州的路我熟,我可以保证不被任何人发现。”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了,无?需为?她担心,她可以再次面对那条不敢回看的路了。 既然秋望舒已经?做好了决定,易君笙便不会再多言语。 秋望舒有要自己面对的故人故地,而她也有要先走一步去会一会的人。 深深地看了一眼秋望舒后 ,易君笙回头看向身后的花又?宵一行人。没有犹豫,她遵从了秋望舒的选择,“好,那我带着她们从弃月城绕道走。” 第127章 拦路之人 此话一出, 两队人马其实已经一目了然。害怕自己被安排到那天翻地覆的另一边,玉小茶赶忙开口跟着嚷道:“那,那我和阿临还有林恣慕跟着阿望走!” 她?也?不是害怕易君笙这身份的转变, 只是说到底她也清楚易君笙并不是她?们能真?正?亲近之人。即便她?再迟钝,在同行开始之时她也已经察觉出与看起来冷心冷情的秋望舒相比,性情温和的易君笙才是真正与她人隔着许多?之人。 起码, 她?对除秋望舒以外的人都保留了个七八分。 怕易君笙听出自己话里的异样,玉小茶又赶忙找补道:“我,我们在继明山庄再见!” 这一次,不用去千苍谷也?不用路过仁远村, 她?们只需翻过前路的群山便可在一个月后?再次重?逢。 天色渐暗, 圆月藏在了云间,几人也?选择了在到达平雨镇之前便提前分别。 夜色没?有吞没?她?们的眸光,在临别之时, 秋望舒走到易君笙身前。迎着那复杂的目光,秋望舒平静地自怀里取出当年分别她?交给自己的香囊。 里面鼓鼓囊囊的, 装的却?不只是早已没?有香味的香料,还有一团在十年前的雨夜里掉落在法定寺,最后?又被她?失魂落魄地拾起的红绳。 当年秋臻将这截红绳戴在她?的手腕上,替她?亲手串起了从危急之中?平安脱身的希望。如今,这红绳上串的早已不止是一人的心意,而她?将这截红绳交给易君笙,目的自然也?不言而喻。 “你们四人, 也?要平安地到达继明山庄。” 话音落下之时, 易君笙也?眨了眨眼, 将香囊紧握于手中?。 她?们之间无需再多?言,既然已经约定好了执手前行, 那无论前路如何,她?们都会在继明山庄再次相见。 秋望舒的身影折进易君笙的眼中?,从一开始的沉郁化为?了一片柔和的暖光,易君笙于是点了点头,再次露出了最初那从容而温和的笑容。 “我们继明山庄再见!” 她?的语调仿佛将众人拉回了她?们从中?都出发?的前夜,只不过当时的她?们还是朝光榜上有名?有姓的英侠,如今却?成了背信弃义的叛道反贼。 一股荒谬又奇妙的感觉袭上众人的心头,在对视过后?,林恣慕忍不住自嘲地笑出声来。 笑声中?有无畏也?有洒脱,林恣慕抬起玉小茶的手,一如既往地嘲讽道:“这话,还是等?一个不落地到那儿?再说吧!” 十日后?,众人骑着在平雨镇买来的马一路快马南下,终于还是赶在武林盟有下一步动作之前到达了荆州与濮州的边界。 荆濮边界是一个偏僻的小镇,镇中?人家与南溪镇差不多?,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阴雨,人们的脸上也?总是蒙着一层阴翳。 出了这小镇,便要走上前往濮州的山路了。这一路上,她?们易装为?习武男子,凭着谨慎和灵敏的身手,平安地走到了荆州边界。 因为?刻意绕路避让行人,再加上她?们眼中?生人勿进的意思。到现?在走了这许多?路,都无人敢与她?们主动搭话。 然而就在牵马从偏僻巷中?出来时,却?有一个在路边乞讨的老妇人主动叫住了玉小茶。 一个缺口的木碗伸到玉小茶面前,玉小茶吓了一跳,然后?便听那老妇人颤声乞求道:“行行好,赏老婆子一口吃的吧。” 这婆婆看着可怜,玉小茶虽谨记叮嘱不与他人搭话,但也?忍不住低头多?看了那老妇两眼。顾不得多?想街上这么多?人,为?何偏偏拦住她?们几个生面孔,玉小茶皱着眉头,下意识就想将手伸入钱袋中?。 不过在碰到钱袋时玉小茶还是停住了动作,意识到了异样之处。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给出几个铜板的时候,她?的手却?被秋望舒拦住了。 走到玉小茶身前,秋望舒用带着些许冷意的眼神仔细地观察起眼前的老妇人。 她?的身型佝偻,浑身脏污,偏偏一双鞋却?干净得不沾半点泥泞。那抬着木碗的手臂也?不似寻常老人般枯瘦,而且秋望舒还敏锐地察觉到,即便盖着粗布,此人的右臂也?比左臂健壮许多?。 这看着不像是乞讨之人,倒像是个常年耍刀弄剑,即便易容缩骨,也?盖不住一身杀气的凶恶之人。 不欲在明处暴露自己的身手,秋望舒拉着玉小茶后?退两步,紧盯着那“老妇人”道:“老人家,我们的钱财不在此处,不若你随我们来,我们取些铜板给你。” 闻言,那“老妇人”先是身形一僵,随后?竟一改方才凄苦的脸色,抬头用阴冷的目光看向引自己入巷的秋望舒。 人和马都在这儿?,钱财还能在哪里?意识到她?们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份,那“老妇人”也?不再伪装,将那讨饭的木碗一扔便不管不顾地朝几人扑来! 那不沾尘土的脚在地上轻点,下一瞬,此人便已跃至秋望舒身前! 更星剑即将出鞘,他却?不急着亮出武器,只是不停运气出掌,想要阻止秋望舒出剑! 只是他的掌法缠人,却?还没?到让秋望舒无暇出剑的地步。 抬掌用刀鞘将此人拍开,秋望舒自剑鞘中?抽出更星剑扫向此人身前。 剑锋在粗布上划出一条口子,那人再不想亮出武器也?只能咬牙伸向背后?了! 只见此人在背后?的穴位上一点,方才那身型佝偻的老妇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取而代之的一个比秋望舒高出一头之人,此人虽已抽出了一柄一臂长的大刀,但面上却?还顶着老妇人的易容,这就不由得叫这场面变得有些滑稽了。 “什么鬼东西!” 在嫌恶的叫声中?,玉小茶抬伞攻来,而秋望舒也?看准那人躲避凤凰伞的空档出手,用剑脊钩向了那人下巴和脖颈的衔接之处! 只听“撕拉”一声,那人还来不及反应,他那拙劣的易容便已被秋望舒反手扯下。在他慌忙站定后?,出现?在几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张刀疤覆面的武者面庞!那刀疤横亘一张杀气腾腾的面庞,而苏临镜也?在此时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 “鬼拍手!” 鬼拍手,是当年在中?都武林颇有名?头之人。他虽使得一手好刀法,却?一直无法跻身七侠之列。最后?,在又一次输给冰心剑素妙源之时,他走火入魔,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此人既已消失多?年,如今却?又扮作老妇埋伏她?们几人。这让秋望舒不禁细想,这一次武林盟开出给中?都习武之人的,究竟是怎样的好处? 自己的身份被人认出,被叫做“鬼拍手”的人脸上却?没?有太?多?羞愤,反而还有一种隐隐的满足。似乎是骄傲于这些来路不凡的后?辈竟也?知道自己的名?号。 “倒还有些眼力,认得出我是谁!” 心中?愈发?满足,那鬼拍手面上的杀意也?就愈发?浓烈。眼中?现?出一种癫狂的好胜之色,鬼拍手铆足了力劲向几人挥刀而来! 大刀挥动之时,那银光之中?竟响起了如拍掌般响亮的破风之声,闪躲之间秋望舒定神看去,这才发?现?,那刀刃竟在此人出手之时分成了错落有致的好几片薄刃。薄刃相击,发?出如快速拍掌般的声响。 接连而至的寒光晃得人眼睛生疼,那拍掌般的响声也?让人心中?烦乱。 此人步步紧逼,那刀刃又将秋望舒的动作堵死,若她?在此时贸然反抗,定会被那薄刃刺伤。 怪不得此人名?号为?鬼拍手,秋望舒想,确实是柄如鬼影厉害的武器。 只不过可惜了,虽然这刀刃是他致胜的诀窍,但同时,这刀刃也?是他一次又一次败给七侠的原因。 太?过依赖自己的刀刃,就必定无法做到人器合一。 况且这武器,还成了拖慢他动作的原因。 在大刀逼退凤凰伞,又一次跃起砍向秋望舒之时!秋望舒看准了刀刃未至的空档,侧身抬手,击中?了他持刀的虎口! 秋望舒使出了六成力气,在一阵麻痛之下,大刀脱手,鬼拍手的背脊也?被更星剑压下! “你!” 在一声不甘的怒喝之后?,鬼拍手被秋望舒击倒在地,而跃上房梁的林恣慕也?放出了两箭,将鬼拍手的手掌狠狠钉在了地上。 “啊——!” 耳边响起嘶哑的痛呼,苏临镜赶忙别过眼去,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流血的掌心。 鬼拍手虽潜心重?修了十余年,但终究已不是当年巅峰之时。况且巅峰之时他尚且不能赢素妙源,那在这十余年后?,又怎能赢过得素妙源真?传的秋望舒呢? 将剑锋送到鬼拍手胸前,秋望舒寒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们几人的踪迹的?” 前一瞬鬼拍手还在痛呼,听了这一句,他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咧开嘴笑道:“笑话,你们若是我,还会把实话告诉我么?” 这挑衅的话听得林恣慕牙痒,素来只有她?刺别人,哪有别人暗讽她?的余地。听完鬼拍手这一句,林恣慕套上了从怀中?取出的手套,皮笑肉不笑地在鬼拍手面前蹲下,“好啊,死到临头还嘴硬,那我便专治嘴硬!” 说着,林恣慕不顾他手掌上的箭将他侧翻过来,在鬼拍手的哀嚎声中?,三下五除二?便卸下了他身上所有的物件! 伤处被扯得厉害,自己又在这群女子手下受了这奇耻大辱,鬼拍手是越嚎越起劲,眼见就要将别人引过来,秋望舒终于忍不住抬手,用一记手刀彻底放倒了鬼拍手。 而就鬼拍手彻底瘫倒之时,一个放焰火的竹筒也?滚落在地。眼疾手快地接住那竹筒,下一瞬,林恣慕便从那袖珍的竹筒中?摸出了一张约一指长的信纸。 字迹清逸而不失锋利,墨迹也?并未干透,不用多?说,这定是几日前才送达鬼拍手手上的盟主亲笔信。 信上第一句写?的是“千苍谷未见其踪,改道弃月城或荆州。” 而第二?句便是“若路遇逆贼,即刻回禀。” 虽然早已接受她?们被武林盟追缉之事,可是当真?正?看到这封信时,玉小茶还是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之中?。 鬼拍手已与武林盟合作并且与她?们交过手了,若是把鬼拍手放回去,他定会跟武林盟回禀遇到她?们的事情。可是若要保证不走漏消息,那她?们就不得不……杀人灭口了。 这样虽能压下她?们的踪迹,可是这样一来,她?们和真?正?的逆贼不就没?有区别了么! 虽然这一路刀光剑影的,可是说到底她?也?只斩过走尸,并没?有杀过任何一个活人。所以此时,看着沉默不语的几人,玉小茶艰难地开口问出了此生第一句:“要……杀了他么?” 没?有一丝犹豫,秋望舒摇头道:“不杀,杀了他才叫人起疑。” 秋望舒虽心软,却?也?并不会在紧要关头心软。她?如今在乎的只是如何才能藏住她?们几人的踪迹。 鬼拍手如今听命于武林盟,若是长时间没?消息,武林盟不就能确定鬼拍手遇上了她?们,并且她?们几人确实逃往荆州了么? 思索片刻后?,苏临镜沉声提议:“那我们若是仿了他的字传讯给武林盟呢?” 既然没?有消息叫人起疑,那她?们便干脆代鬼拍手传回个假消息。 可是这个提议很快也?被林恣慕否决了,“不,这信根本不用回。” 几人诧异地看向她?,似乎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可林恣慕却?不慌不忙道:“鬼拍手此人,古怪善妒。他当年虽也?算个人物,但如今却?也?只是个江湖落寞之辈。那他这次出山顺应武盟,为?的肯定是在江湖中?重?振名?号。” 秋望舒她?们好似已经笃定了,这封信是在荆州收到的,可林恣慕却?觉得,武林盟未必知道鬼拍手已至荆州。 “按照他的德行,定是在后?头听说了我们的踪迹后?,便一声不吭地冲到了最前头。想头一个在这儿?把我们堵住,好将功劳全都揽下来。” “既如此,那他这样的人,必定不会乖乖回信。只会想着在事成之后?给我们一并捆回中?都,叫中?都武林对他刮目相看。” 此话有理,但就是因为?鬼拍手从不回信,所以武林盟之人才会更关注他的动向。 将目光重?新移向林恣慕手中?的信纸,秋望舒说道:“可他若是一直不回信,接应之人也?必定会起疑。” 闻言,林恣慕攥起手中?的信纸,嗤笑道:“起疑那是迟早的事,但只要我们不让别人知道他的踪迹,那也?就没?人清楚我们走了这条路。” 刚已经说了不会杀他,可此时听了林恣慕的话,秋望舒又看向了林恣慕。 “你不会是要……” 秋望舒的话还没?说完,林恣慕便好似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跟拉家常一般地随意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迎着玉小茶惊恐的目光便上手提起了鬼拍手的衣领。 她?的动作之干脆,甚至和过年时提着待宰的猪羊往家走的屠夫没?什么差别。 这不明所以的对话,和摸不着头脑的动作叫原本就嘴巴大张的玉小茶不禁抖了一抖。什么意思,这是真?要杀人灭口了啊? 见几人还没?跟上来,拖不动人的林恣慕这才回头,不耐地对几人催促道:“还愣着干嘛?跟我一起搬人呐。” 说着便示意苏临镜拉上玉小茶,和自己一起搬这死沉的人。 日落之时,这小镇的岸边,绕桩的缰绳松开,一艘破渔船缓缓飘向了江心。 松开缰绳的人正?是林恣慕,而那破渔船上躺着的人也?确实是鬼拍手。原来林恣慕的计划,是叫他顺江而下,等?几天后?他醒来时就能发?现?他自己已经飘在了前往赣州的路上。 不过最后?由于玉小茶不忍,还是给他脖子上还挂了个大饼,好让他不至于饿死在江心。 拍了拍手套上看不见的灰尘,林恣慕出声对傻站着的玉小茶道:“走了,别看了。” “哦,哦,走!” 秋望舒已经并排走在了林恣慕身边,玉小茶也?只能心有余悸地迈开了脚步。 方才险些就以为?林恣慕是要叫着她?们去山野抛尸了,还好只是将人丢到江面上,这鬼拍手看起来皮实,定能挨到被武林盟发?现?的时候。 最后?再看了一眼飘远的破船,玉小茶拔腿,拉着马儿?追上了前面看起来镇定自若的同伴们。 太?阳彻底落到山后?,几人的身影也?随着马蹄声渐渐消失在了岸边。 月光再次照遍山野,而在千里之外的长空剑派中?,一人卸下了遮面的兜帽,走到了月光映照的掌门窗前。 提灯的剑侍快步而来,看到了那兜帽下的面容之后?,恭敬地低头道:“少庄主请进,掌门已经等?您很久了。” 第128章 远远乡 在易君笙微微颔首后, 剑侍没有即刻引路,而是捧起手上的木盘,示意易君笙将长剑放于托盘之中:“请卸下佩剑。” 在木盘凑近易君笙的时候, 突然,一柄长剑伸出将木盘原地推回。 花又宵自易君笙身后走出,脸上是不同往日的戒备。 “你们主人配着长空剑, 却叫客人空手前往么?” 闻言,剑侍面?上表情微变,但片刻后,又平静地解释道:“这是主人定下的规矩, 还请少庄主莫要为难我们。” 他不过?是一介剑侍, 又如何能?做这样的决定。卸下佩剑一事定是斯玉声的命令,为的就?是试探自己今日来?此的态度。 垂眼抚上腰间佩剑,易君笙轻笑一声, 随即示意花又宵后退,“无?妨。” 她愿意卸下惊丛剑, 不是为了给斯玉声看她的诚意,而是她确信即便到了刀剑相向之地,她也有九成的胜算。 惊丛剑呈放于木盘之上时,另一名剑侍也敲开了斯玉声的书房门。 斯玉声此人好酒,但易君笙跨过?房门时却并没有闻到酒味,反而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茶香。 房中并未点香,茶香也就?显得尤为浓郁。 迈过?屏风之后, 易君笙终于看见了一身常服的斯玉声。手中的扇子被腾着袅袅白气的茶盏取代, 斯玉声抬头?看向易君笙, 也不装模作样地怪罪他的剑侍,只当无?事发生般地请她坐下, 然后再推来?了一盏茶。 “少庄主,尝尝我这茶比起你们吴州的碧螺春如何?” 不动声色地坐在了斯玉声对?面?,易君笙并未推辞,只是在白雾晃过?眼前时静静地端起了茶盏。 在中原,即便是武林高门,女子也同样须恪守规矩。女子以三?指握杯,可易君笙却仿佛忘记了从前的所有教导一般,如男子一样将拇指和其余二指松松握起茶盏送至嘴边。 饶有兴味地看她饮下一口茶,斯玉声也在此时意识到她今日的来?意,明?面?上是来?商量,但只怕是半点商量的余地都不会留给自己。 浅啜一口后,易君笙放下了茶盏道:“甜润香郁,果真是上好的龙井茶。” 茶盏放到桌面?上时,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易君笙也在此时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此时夜深,好茶也不宜多饮。” 这茶不宜多饮,但这话却得尽快说了,免得夜长梦多。 明?白这是要开门见山的意思,斯玉声于是低笑一声,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扇子,回道:“那便直接听听少庄主找我所为何事吧?” 斯玉声来?了兴致,但此刻易君笙却又不急着点明?来?意了。透过?映着树影的窗纸,易君笙看向了远处,提起了风马牛不相及之事:“此处离武林盟有多远?” 眼中虽有诧异,但斯玉声仍配合地答道:“若是驾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你就?能?到武林盟那乌头?门下。” 去?武林盟的路斯玉声再清楚不过?,从前每年只要云照雪前来?武林盟比剑,他都会从这条路一路快马奔至武林盟。 茶色映入易君笙眼中,易君笙垂下眼,摩挲着茶盏,问起了她真正要提起的事情:“那斯掌门可还记得,重修前武林盟的惊澜台是什么样子?” 斯玉声的回答自然是“记得”,但易君笙这句并不需要回答,所以在斯玉声开口前,她便接着继续道:“惊澜台下曾有暗室,当年禅秀神?宗的宗主便是在此室中圆寂,留下了传世的《息缘剑法?》。只不过?在钰龙神?教进犯时,惊澜台和那暗室都被一并毁去?了。” “后来?惊澜台虽得重修,但却鲜有人想起那台底暗室了。” 指节擦去?杯盏上滴下的水珠,易君笙停住动作,一字一顿地说道:“只不过?,在我来?中都的路上却听到了一则传言,说丁盟主当年主张重修惊澜台,为的不是武林盟,而是将一人藏进台底的暗室之中。” 方?才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铺垫,直到听见这一句话时,斯玉声才放下了扇子,抬眼问道:“少庄主,话要说明?白些。” 还要说的多明?白?无?非是想试试自己到底摸到了丁凌泉多少的底。 自己可以说,但这底,更应该让四大门中的斯玉声去?亲自探探。 没有直接回答斯玉声的问题,易君笙抬眼,直视斯玉声的眼睛。 “《息缘剑法?》有起死回生之效,斯掌门不妨猜一猜,丁掌门这般收集息缘剑法?,为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斯玉声要她说得明?白点,那她便干脆把这些正道的心思给点明?,“她既这般大费周章,那又会不会在集齐剑法?后,按她承诺的那般,将剑法?分发给各大门派持有?” 茶盏的白雾越来?越淡,但窗外?的树叶摇动声却越来?越响。 耳边是易君笙的话音,手边是仍旧热烫的茶水,在沉默地与易君笙对?视片刻后,斯玉声移开了手,沉下了眼中的波澜,转而又恢复了一派调笑的样子。 “少庄主,我不过?一介纨绔,难堪重任。所以今日,无?论你与我说的这些无?论对?与不对?,我都无?能?为力。” 可这句话却被易君笙轻轻驳了回去?,“若斯掌门当真无?能?为力,又为何会在御风楼酒宴开始前,将此信传到我手上?” 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了一条纸条,纸条上有折痕,但却还是能?看清上面?写着的一句“更星剑身份暴露,中都不宜久留。” 那是在她们重返中都时,有人自客栈的窗边扔到自己手上的纸条。 见易君笙不肯松口,斯玉声不由得拔高了音调道:“少庄主!” 斯玉声要避,可易君笙却执意要他入局。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易君笙截断他了的尾音,“斯掌门!” 不肯退让地看着握起拳头?的斯玉声,易君笙毫无?畏惧地提起了斯玉声最为介意的事情:“当年,若是斯掌门不参与西疆之事。” “只怕如今,告水山庄的庄主之位也还轮不到我。” 当年斯玉声出于妒忌拦下阿曼苏,致使阿曼苏和云照雪差一步便天人永隔,也让易君笙差一点便失去?了她的师君。 斯玉声愧对?云照雪,而易君笙要的,也正是斯玉声听见方?才那番话后情绪翻涌的双眼。 将那方?纸条摊开在两?人面?前,易君笙一字一句道扔下了最后一句质问:“所以今日,斯掌门觉得,你还能?置身事外?么?” 那片轻飘飘的纸条从手心飘下,而易君笙的手也在斯玉声充斥着暗涌的目光下缓缓落下。 窗外?枝叶声愈发喧嚣,斯玉声的拳头?也越握越紧,甚至带着桌上的茶水也晃动了起来?。 易君笙此举,明?显是在逼他入局了。 他对?云照雪有愧,但这不代表,他愿意为了这点愧疚而落到当年云照雪所处的位置。 就?在纸条落到桌上的一瞬间,窗外?寒芒一闪,两?人耳边骤然响起了长剑破窗之声! 斯玉声的近身侍卫破窗而入,送剑直逼易君笙! 剑气吹起了易君笙耳边的发丝,在外?守候的花又宵也在此时抽剑,用毫不克制的杀意刺向侍卫的后心! 两?剑即将相击之际,室内却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叮啷”声。侍卫喉中传来?一声闷哼,下一瞬,那未伤易君笙分寸的长剑和一只青竹簪一起掉落在地。 竹簪在垂下的绿袖边滚了两?圈,最后又重新落回易君笙的手中。 易君笙确已卸下佩剑,只是斯玉声没想到,她头?上这只素雅的青竹簪也能?被当做利器。 “庄主—!” 易君笙发髻未乱,只是把青竹簪收入袖中。见她平安无?事,花又宵这才稍松眉头?跃步挡在她的身前。 原本清雅的室内此时却一片狼藉,窗框破了个洞,叫外?头?的烦乱的树影一并漏了进来?。 惊丛剑未出,自己那衷心护主的侍卫却已跪倒在地。看着眼前落了下风的局面?,斯玉声先是愣了几瞬,随后竟松开了紧握的双拳,笑着低下头?去?。 喉间传来?几声闷笑,易君笙听到他似叹似嘲地开了口:“这股劲,是云照雪的徒儿。” 似乎想明?白了易君笙来?到此处的契机,斯玉声抬起头?来?,面?上的怒气逐渐退去?,他笃定地吐出了一句:“你找到你师君的踪迹了。” 易君笙蛰伏这些年,任凭那无?力无?能?的传言传遍了中原,为的不就?是掩人耳目,专心寻找云照雪踪迹么? 如今她不再遮掩自己的功力和野心,那这不就?说明?她已找到了云照雪,并且将云照雪送到了她不用顾忌的安全之处么? 云照雪与他的的最后一面?充斥着仇怨与鲜血,可是今日易君笙一袭绿衫,身披月光,倒叫斯玉声想起了曾经?让他一直追逐的,从不妥协的云照雪。 这些年来?,他沉迷酒中,却未曾有一日能?忘记心中之愧。如果当年他没有因为嫉妒而拦下阿曼苏,兴许云照雪就?不会失踪五年之久,而他的父亲也不会在失去?武功后郁郁而终。 一声终于卸下伪装的叹息在室内响起,“当年,是我走错了一步。” 如水的月光在斯玉声的眼中投下一片清辉,斯玉声开口,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再回避地问道:“那如今便由你告诉我,告水山庄想要我如何补上当年那一步?” …… 另一边,秋望舒一行人也终于在长途跋涉之后来?到了濮州。 即便是深冬,聆松镇内仍是满眼葱郁。在绕过?一个又一个晾晒谷物,捶打衣服的人家后,秋望舒牵着马,带着身后的三?人,停在了一座有些破旧的小院门口。 门锁已脱落,门上的颜色也已完全看不出原样,但是在秋望舒推开院门后,院中的陈设却不如众人想象一般的破败杂乱,反而却像有人长居一般整齐干净。 秋望舒推门的动作熟稔又自然,但是推开门后,却又像是胆怯到了极点似的连一步都不敢迈进去? 原本有些疑惑秋望舒的异样,可是在注意到院中挺立的石榴树,还有墙上划着像记录身高一样的划线后,林恣慕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 秋望舒知道她要问什么,秋望舒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处是何处。 没有结果的石榴树,和墙根下落满灰尘的酒坛。 这是榴花小院,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也是秋臻曾许诺过?,却没有再和她一起回来?的家。 “这是我的家。”她说。 “是十年前,我和我娘的家。” 兴许是几人的动静惊动了旁边的居民,也兴许是马儿的气味惊动了守门的小狗。 在秋望舒话音落下之时,旁边竟响起了一阵异常响亮的犬吠声。 而在这扰人清静的犬吠声中,又传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 “阿望……?” 一个颤抖又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秋望舒的身形一滞,听见了一句已有十年没有听到过?的:“是阿望回来?了么?” 那是盛婆婆的声音,曾经?在无?数个秋臻外?出的日子里,就?是盛婆婆替秋臻照顾着她,站在门槛上眺望着带着满头?大汗往回跑的她。 如今,那声音未曾改变,可是话音中的迟疑却昭示着一道无?法?跨过?的鸿沟。 拂面?而过?的风里是深冬的冷肃,但秋望舒眼中却有着难以言明?的热烫。 缓缓转过?身,秋望舒站在门槛边,对?着台阶下那佝偻了不少的身影,郑重地回道:“嗯,盛婆婆,是阿望回来?了。” 第129章 细雪 回到榴花小院的第二天, 虽然出着太阳,但?天却愈来愈冷,秋望舒多添了?一件外袍, 提着一壶酒来到了聆松镇的山上。 十岁的她没有能力替秋臻好好挑一处埋骨之地,后来等她已经长到比秋臻还高的时候,她才回了?一趟伏春城, 将秋臻的遗骨带回了家。 那时伏春城没?有?下雨,于是她在重新敛好秋臻的尸骨后,又绕去当年收留她的书肆中,悄悄放下了一笔钱和一封简信。 信里写的, 是当年没有留给收留她的顾云缃抱歉和告别。 因为无人照拂, 坟头落满了?枯叶,而在枯叶之上,静立着一个灰尘遍布的木牌, 用手指轻轻擦过,才露出上面写着的“秋月”二字。当年她不?敢留下秋臻这?个名字, 所以除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清楚,曾经的七侠之首如今就这?样?用一个假名埋在不?知名的山中。 飞尘沐着日光萦绕在秋望舒周身,恍惚间,竟让秋望舒想起了?幼时的午后。那时,秋臻坐在凳子上费力地剥着石榴,一边剥,一边往她嘴里塞, 而她则张着嘴靠着秋臻昏昏欲睡。 多年未归, 秋望舒原本以为自?己会有?说不?完的话的, 可是被这?日头照着,她的思绪又都被打散了?。 她该是有?许多要和秋臻说的, 她想问问秋臻当日是不?是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是丁凌泉,她也想问问秋臻,既然都猜到了?,难道就不?恨丁凌泉的背叛么? 可其实?她也知道答案。比起错愕和仇恨,秋臻更害怕来日的自?己要去面对这?一份真相?。 秋臻逃了?十年,最后并没?有?换来一份期待中的安宁。而她和秋臻不?一样?,她从离开伏春城的那一天起,就做出了?违背秋臻意愿的选择。 将那壶中的石榴酒盛出了?一盏,秋望舒蹲下,将酒盏安静地放在了?秋臻的墓前。 她想,秋臻会不?会责怪她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责备之余,她也希望秋臻能看到,她已经很久不?会再做噩梦了?,如今她也不?是一人独行了?。 她的身边,有?她的同伴,有?她的挚友。 还有?……她要携手一生之人。 凝视着“秋月”二字良久后,秋望舒终于张开了?口?,“娘,明年开春我再陪你一起喝上一口?石榴酒。” “到时候……我也有?一个人想让你见上一面。” 下山的时候,刮起了?大风,钻进袖口?的风也突然冷得刺骨,方才的晴日被浓云所掩,却并没?有?化?作一场冬雨,而是化?作了?不?甚显眼的白?,在暖冬常眷的聆松镇落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走到门口?的时候,秋望舒便听到了?玉小茶震惊的声音,“这?什么,是檐上那鸟不?老实??” 话音落下,就听到苏临镜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声音,“……小玉,这?应该是雪。” “哦哦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玉小茶回过神来的惊呼和秋望舒轻悄的脚步形成了?鲜明对比,“啊雪—?” “真的是雪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下雪!” 玉小茶久居南兰章,自?然是没?见过雪,但?其实?秋望舒也没?有?见过几次。 将酒壶放在脚边,秋望舒站在墙边抬头,伸出手去接那细密的白?雪。雪太细了?,只有?落在袖子上时才白?得分明。 细雪落在掌心,带来些?许凉意,可是等雪化?在手上后,掌心中却又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倒叫她另一个人试探着浸入自?己掌心的温热。 秋望舒也就这?样?在玉小茶的惊叹声中,看着手心出了?神。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那边能不?能看到这?样?一场奇妙的雪。 “在想少庄主么?” 蓦地,有?人走了?过来,点破了?秋望舒心里的声音,也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 那是林恣慕带着揶揄的声音。 眨了?眨眼收回了?伸长的手,秋望舒没?有?反驳,反而侧目诚实?地回答道:“我是在想,濮州少有?雪,这?还是我第一次同朋友一起看雪。” “这?雪色柔白?,想叫她也看一看。” 没?有?料到秋望舒现?在这?样?不?加遮掩,林恣慕愣了?愣,不?自?然地回道:“……弃月城那边二月也会下雪,说不?定,此时你俩正同淋雪呢。” 同淋雪,共白?头。 听了?林恣慕调笑的话,秋望舒笑了?一声,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将自?己的心思外露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而再说下去林恣慕也要咳着嗽怒指自?己不?害臊了?。 低头将袖子上的雪拂下,秋望舒将话语又引回这?场细密的雪上,“南面的雪,连天地本色都盖不?住,总是下不?痛快。” 南边的雪是不?痛快,只能在地上落上薄薄的一层,但?南边的春就不?一样?了?,最后一阵寒风吹过树梢后,春天就要来了?。 “下不?痛快好啊。” 撑着那积不?了?多少雪的伞,林恣慕挑眉道:“北风压不?过春意,南面三春终究是要比北面早来。” 林恣慕的话像是在说三春,可一细听又好像在宽慰自?己。眼中漫起了?暖意,抬头看着檐下开始玩雪的玉小茶,秋望舒想起了?她说的,等来年开春,一定要用最好的酒和最甜的三月李来招待她们。 鼻息间似乎已经闻到了?春三月的暖香,秋望舒也难得带着期待道:“好啊,那来年春三月,我们几人也能去南兰章纵马同游了?。” 闻言,林恣慕也不?禁翘起了?嘴角,只是碍于她惯常的习惯,还是咳了?一声故意挑刺道:“你怎么就确定到时候我还跟你们混一起呢?” 知道她是口?是心非,秋望舒也不?计较,只是看向她诚恳道:“那到时候,就要请少门主屈尊,和我们共赴春游了?。” “……你是越来越” 被秋望舒看得不?好意思,林恣慕不?禁涨红了?脸,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变得含糊了?起来。只是她“越来越”了?个半天,最终也还是没?有?出声反驳,只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对面,玉小茶早已团好了?一团雪球朝苏临镜脚边砸去,“看招!雪漫空来!” 雪球的威力还不?如玉小茶的喊声大,但?可能是跑出潜龙门太远了?,又难得不?用顾忌首徒身份,苏临镜也蹲下/身捡起了?一团雪球,有?样?学样?地扔到了?玉小茶面前。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行径太过匪夷所思,苏临镜面上有?些?微红,但?还是配合地念了?一句:“……雪压梧桐。” 被苏临镜的动?作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晌后玉小茶才回过神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使不?得!” “只有?我们俩在这?儿独乐有?什么意思。” 朝苏临镜挤了?挤眼睛,玉小茶坏心眼道:“把林恣慕和阿望也招过来!” “……” 一听她这?话,苏临镜就知道玉小茶又要去招惹林恣慕了?。 看苏临镜避而不?答,玉小茶着急地催促道:“怎么,你不?干?” 招惹秋望舒还好,秋望舒可能不?会和玉小茶计较,但?林恣慕就不?一样?了?。看了?一眼撑着伞不?愿意淋雪的林恣慕,苏临镜委婉地提醒玉小茶:“待会儿林姑娘该动?真格了?。” “是吗……?” 脸上露出了?一个坏笑,在话音落下时,玉小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团起了?一个雪球,然后使出七成力朝林恣慕的下摆扔了?过去。 雪球在裙边散开,溅了?林恣慕一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玉小茶心一横指向苏临镜,睁眼说起了?瞎话:“是阿临干的!” 苏临镜满脸错愕的站在一旁,玉小茶脸上却写满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脸色越来越黑,林恣慕将伞柄捏得咯吱作响,咬牙反问道:“……你看我信么?” 方才还撑伞呢,这?话说完,林恣慕干脆把伞也松开了?。眼见林恣慕脸色越来越难看,玉小茶这?才察觉到危险,想起苏临镜方才提醒自?己的话,玉小茶抬脚便要往屋内跑去! 但?林恣慕又怎么会给她逃跑的机会呢,弯腰捡起两团巴掌大的雪球,也顾不?得思考自?己的行为幼不?幼稚,符不?符合百影门少门主的身份,林恣慕使出全力将雪球朝玉小茶背后砸去。 “那你来尝尝这?招大雪吞江湖!” 两团雪球将玉小茶砸得一个踉跄,差点便栽倒在地上。 结果还没?稳住身形,背后林恣慕又冷笑着团了?一团更大的雪球。眼中闪烁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光,林恣慕不?解气地喝道:“再来个,无敌北风催——!” 一团雪球泰山压顶般地从玉小茶头顶压下,在苏临镜的轻呼声中,玉小茶终于在踉跄中应声倒地! “你用内力!你卑鄙!” 一场恶战以玉小茶再雪堆中的扑腾结束。听着玉小茶的怒吼,林恣慕得意地重新捡起了?伞,准备悠闲地回屋换衣服。可就在她刚迈出一步时,从玉小茶的方向竟又不?死心地飞出了?好几团雪球,以漫天之势袭向林恣慕。 好啊,这?回玉小茶也用上了?内力! 雪天地滑,林恣慕踉跄着往旁边一闪,这?雪球于是便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毫无防备的秋望舒身上。 “啊……阿望” 被雪球砸中时,秋望舒脸上还有?些?懵懂,她看了?看心虚的玉小茶又看了?看面带诧异的林恣慕,似乎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被卷入的这?场战局。 思考了?几瞬后,秋望舒低下了?头,将手伸到了?雪堆。 直到她团起了?两团足有?四?个拳头大的雪球时,玉小茶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完了?……”她应该想到的,秋望舒这?般功力,小时候跟别人玩闹起来时,应该不?是什么善茬吧? “冰、封、雪、飘!” 一字一顿地学着几人念出了?这?惹人发笑的招式,秋望舒抬起手,认真地运起了?内力。 “阿临救——” 最后一个“我”字,被淹没?在了?四?散的雪花里,最终秋望舒还是没?舍得下狠手,只是叫那雪花将玉小茶埋了?个彻底。 第130章 再回南溪镇 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过?后, 几人以彼此戒备的姿态回屋,边打喷嚏边换好了衣服。 下?雪的时候一片白茫茫,但等太?阳慢慢落山之后, 天竟慢慢晴开了。而在院中,也不时传出铁器相碰的叮当声,和断断续续的聊天声。 “你自己的不弄么?” 窝在秋望舒从?前的房间里, 玉小茶拄着腮震惊地看着林恣慕,林恣慕则在一旁组装着凤凰伞,嘴上不耐烦地搭着腔。 “你先别管,来试试你的伞!” 将最后的构件合上, 林恣慕熄了炉子, 把凤凰伞丢进了玉小茶手中。 凤凰伞里又加了些称手的暗器,但重量却没有重多少。按照林恣慕交代的,双手持伞一拍, 伞面便骤然收紧,而伞柄底部和伞面顶部也随即刺出了泛着寒光的双刃。 惊喜地掂着大变模样的凤凰伞, 玉小茶惊呼道:“真成双刃剑了!” 听着玉小茶由衷的夸奖,林恣慕心里有些受用?,但却还要压着嘴角对她点?头?,“不止,你再拍拍伞面试试。” 玉小茶的优势便是身形轻巧,擅于防守,既如此, 林恣慕便用?这?伞来补上她的缺口。 顺着林恣慕的话轻拍伞面, 转瞬间, 原本寻常的伞面便被薄如蝉翼的薄刃所覆,这?下?, 连原本防守的伞面都成了玉小茶进攻的武器了。 “哇!林恣慕,你太?有几把刷子了!” 轻咳了一声,林恣慕没有回应这?热情的夸奖,而是转头?指向她放在桌上的机关鸟,“还有那机关木鸟,若是我们几人走?失,便可用?它联系。” 看了一眼仔细观伞的秋望舒,林恣慕有意无意道:“易君笙那儿我也给她留了一个。” 听到易君笙的名字,秋望舒有些懵懂地抬起头?来,但她还没答话呢,门外便传来了苏临镜的脚步声,“先别看手上的东西?了,你们先把姜汤喝了。” 明日几人就?要离开了,担心几人寒气入体,苏临镜便和盛婆婆一起熬了几碗姜汤。怕着姜汤管不到后边奔波的路程,苏临镜还特地多放了些干姜。 这?姜味比从?前秋臻煮得还要浓郁上几分,叫秋望舒都不禁往后挪了挪凳子。 玉小茶向来皮实,没尝过?姜汤是怎么样的滋味,所以在苏临镜递来姜汤的时候,她也没有多想,端起碗来便直接倒进了喉咙里。 一碗姜汤下?肚,起初玉小茶还没什么感?觉,但很?快,她就?在秋望舒和林恣慕钦佩的眼神中一头?栽倒在床上。 姜汤又辣又烫,深呼一口气,甚至能?感?觉到那股辛辣的气息一路从?喉咙滚过?她的喉舌。 林恣慕刚想笑出声,结果苏临镜的手又温柔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林姑娘,你也别愣着呀。” 很?快,那张算不上多大的床上便又多了一个面色发红又发黑的人。 红是姜汤下?肚辣的,黑是没想到自己也没比玉小茶好多少气的。 苏临镜的轻笑夹杂着风雪的轻呼,原本是十分热闹的氛围,但就?在玉小茶努力?抬头?想要为自己辩驳上几句的时候,却又偏偏在余光中扫见了窗缝外那幽蓝的雪夜。 带着不掺杂色的纯净,这?雪夜似乎能?将天地间所有的烦忧都笼住,只剩下?能?安抚人心的落雪声。 这?些天,玉小茶一直用?她一贯的吵嚷来掩盖不定的情绪,但到了这?一刻,她也忍不住卸下?了那没心没肺的伪装,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现?在这?样倒是当真难得。” 怎么不难得呢? 自从?回到中都以后,一切就?都变了。玉小茶原本最害怕几人的分离,现?在没想到分离是没等到,自己倒先成逃命的“正道之敌”了。 这?一句话,叫屋内的几人都停下?了动作,侧目向玉小茶看来。 苏临镜也看向了外面的夜空,玉小茶没说错,不用?奔波的雪夜,可以不用?担心草木之声而安心睡下?的屋舍,这?对于她们来说确实是难得的平静。 门外只有行人踏雪而过?的“咯吱”声,想到明日便要启程,苏临镜轻声附和道:“小玉说的没错,雪夜安静,今夜我们也能?最后睡个好觉了。” 比起这?些话,林恣慕倒更愿意听玉小茶说些没心没肺的废话,于是她艰难地坐起身来,抚着热烫的心口道:“难得什么,难得被你玉小茶塞了一脖子雪然后手忙脚乱地沐浴喝姜汤?” 这?一句话将玉小茶又拉回了屋内,叫方才有些伤感?的氛围戛然而止。一想到自己进屋前最后的阵仗,玉小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最后不是也踢了一脚树让那落雪把我给埋了么?真是个小心眼……” 说着,玉小茶也没忘给自己难得的正经话辩驳上两句,“你说说这?一路,我们五个人不是闯阵打走?尸就?是跟各路人马斗智斗勇的。现?在难得这?么悠悠闲闲地坐在一块儿,居然是因为要逃命,你说这?不难得,不稀奇么?” 玉小茶一番话说得几人心里也生出了许多感?慨,从?百影门到现?在,她们几人就?没有好好歇息过?。不是惦记着风吹草动,就?是惦记着下?一步路要怎么走?。不过?好在这?一路虽然艰险,但身边也一直有彼此心中默认的挚友。 ……不对,醒了醒神,林恣慕的眼神从?恍惚又变为了嫌弃。 她向来独行,原本在祖母身故后就?该自行离去的,但如今却也在心底默许了这?一群人的陪伴,甚至于……还心甘情愿地跟着这?几人把自己给变成了江湖公敌。 一想到这?里,林恣慕就?再感?慨不起来了。扶着床板坐直了身体,林恣慕还没来得及出声反驳,就?听秋望舒放下?了姜汤,对着几人轻声说道:“小玉也没说错,这?样的日子,确实难得。” 见众人齐齐向她看过?来,她也没有像平日一样移开视线,而是愈发认真地继续道:“我这?些年含混惯了,对这?一路上遇到的事都没什么感?触,但是能?和大家像在这?样待在一起纵马赏雪,对我来说” 秋望舒斟酌了许久,最后用?了一个分量不轻的词,“实属万幸。” “阿望……” 打断了玉小茶感?动的话音,秋望舒说起了被这?场雪给抛到脑后的事情,“这?原本只是我和丁凌泉之间的事,但” 说到这?里,秋望舒停顿了片刻。 原本以为秋望舒又要说些酸话,可停顿过?后,秋望舒却露出一个郑重其事的笑容,“但既然都一起到这?儿了,那便平平安安地和我一起把旧事了结了吧。” “平平安安”四个字,她念得很?重,听在众人耳朵里,也比方才那几句还要再郑重上几分。 一个总是害怕连累别人的人,如今却主动肯定了她们的陪伴。眼里闪动着不敢置信的光,玉小茶愣愣地伸出手,大着胆子戳了戳秋望舒的脸,好似想确认面前的这?个到底是不是真人:“……阿望,阿望开窍啦?” 眼见玉小茶的手戳中了秋望舒毫不设防的侧脸,林恣慕不禁咋舌道:“你是仗着少庄主不在胆子又大了?” 这?就?莫名其妙了,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玉小茶反驳道:“少庄主在怎么了,我怎么就?摸不得阿望的脸了?” 听了这?几句,秋望舒面上虽然没什么,但耳根却微微泛起了红色。 怎么摸不得?因为你以为同道志和的两人,其实是背着你两情相悦的眷侣。 被玉小茶这?理所当然的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林恣慕看了一眼秋望舒,只能?幽幽地咽下?了一肚子的话,对玉小茶下?了定论:“你眼睛是真的不好使。” 这?会儿,连苏临镜也想不明白了,“小玉的眼睛又怎么了?” “……” 正当林恣慕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扯开话题的时候,盛婆婆却抱着一罐放了许多姜片的鸡汤进了门。 看向几人的眼中带着慈爱,盛婆婆在秋望舒的搀扶下?开心地问道:“怎么这?么热闹啊,是想再来一碗姜汤么?” “别别别,使不得使不得盛婆婆” 许久不见年轻人来了,盛婆婆这?几日也来了劲。笑着放好了瓦罐后,几人的碗也就?无情地被淹没在盛汤的动静之中。 ……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濮州的雪只下?了一天一夜,所以化起来也格外的快。日出后没过?多久,地上便只留了化雪的水渍。 雪水的倒影被马蹄踏破,秋望舒几人趁着晨间的大雾,策马赶往南溪镇。 “下?了山,我们马上就?到南溪镇了!” 缰绳指向北边,苏临镜在山路转角处停下?了马,向几人指了指山下?屋舍密集的小镇。 晴夜仅限于昨夜,今天从?她们早起开始赶路,这?天便像白絮一般阴得不彻底,却冷得叫人止不住缩起手来。 穿过?山间的冷风叫秋望舒将领口又拉高?了些,而马儿也因为这?无故的停留不悦地挪动了步子。 空旷的山间只能?听见拖长的鸟鸣,却并?不让人觉得悠闲而安心,反而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总让人担心,她们到继明山庄以后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马蹄踩过?水洼的边缘,模糊了倒映着枯叶林的水面。 可是当那倒影恢复了平静之后,秋望舒却发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深冬时节,树枝上大多只挂了寥寥几片枯叶,但却又有两棵常青树突兀地夹在在其间。而不对劲的是,其中有一棵树的树干压得略低,就?像是……有善轻功者站在那树上,安静地观察着她们一般。 “不对……” 这?林间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无人的死?寂,倒更像是压制在剑鞘中的杀意。 即便只是猜测,秋望舒也不愿打草惊蛇,于是她便借着取东西?之名下?了马,站到了靠近树林的那一边。 水洼中的倒影虽然没动,但是秋望舒却明显感?觉,林中的声音更静了。 即便不是前来追杀她们的人,现?在这?林中的也绝对是一个虎视眈眈的兽类。 于是秋望舒骤然回头?看向常青树,果不其然,在这?一眼之后,树杈颤动,树叶间传来了窸窣之声。 顺着那细微之声接连掷出几根树杈,很?快,树杈和铁箭便一起射到了枝叶间。 同样意识到不对劲的林恣慕放下?了破山骨,飞身跟上了跃出的秋望舒。 破山骨已出,却没有听到射中皮肉或者说逃窜之声,很?显然,在这?林中的,不是常人。 持剑跑到常青树下?,秋望舒毫不犹豫地拔剑指向方才出声的地方。 此处接近南溪镇,直觉告诉她,如果此人的目的是拦截她们,那么来人就?不会轻易给她们离开这?片山头?的机会。 “出来。” 声音比山风还要冷上几分。起初,常青树上并?无动静,渐渐地,随着更星的杀意越来越重,一片阴影悄然出现?在了寒光之中。 一个身着暗紫色劲装之人自树上跳下?,直至他轻松落地之时,几人也才看清此人的长相。 面容端正,紫衣银冠,腰间挂一柄长剑。 此人身上杀气不重,但是投向几人的目光中却暗藏锋芒。 这?样熟悉的感?觉,叫即便远离中都的秋望舒也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秋望舒几近笃定地念出了来人的名字:“姚子璋。” 130-143 第131章 又见寒光 直觉告诉秋望舒, 此处不只姚子璋一个人。 可是她却又察觉不到其余人的存在。 “半路截道,实非君子所为,但我既有?命在?身?, 便也只能得罪各位了。” 姚子璋说着道歉的话,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为难,甚至神色放松到?叫别人觉得?他只是在半路遇到了一桩小事而已。 剑光露出了一截照在?水洼里, 姚子璋这才不慌不忙地报上了自己的来意:“紫云剑派姚子璋,奉命追拿叛道罪人。” ……当?真是丁凌泉亲传弟子,连这副让人不悦的悠哉样都学了个?八九分。 用余光观察着四周,林恣慕皱眉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当?日在?中都时, 武林盟可是大费周章设下了鸿门宴, 那她就不信今天武林盟就真的放心让姚子璋只身?堵截。 除非,姚子璋身?上有?什么秘密足以击溃她们?中的任何一人。 姚子璋思索了片刻后,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拦下你们?后, 便不只我一人了。” 拦下她们?后……所以姚子璋是在?暗示她们?武林盟的追兵就在?后头不远处么? 这话看?似是在?说他是独自一人前来的,但林恣慕的神色却没有?因为放松。 她总觉得?姚子璋的周身?有?一股令她不适的气息, 而这个?股气息并不来自于?姚子璋的杀意。 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弩弦,林恣慕并没有?再追问,而是冷笑着反问道:“你拦得?住我们?么?” 这一句话似投入深井中的石子一般,让姚子璋的眼中出现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林恣慕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这样一种眼神,不同于?身?处高位之人的精明?与算计,他的眼中是一种近乎纯然的兴奋。 就好像他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一般。 是了,秋望舒想, 姚子璋背着“秋臻第二”的名头长大, 自然是想来试试究竟是秋臻故人名副其实, 还是他紫云首徒更胜一筹。 眼神克制地落到?了更星剑上,姚子璋的声音中的淡然冷静逐渐被跃跃欲试取代, “试试便知道了!” “了”字的余音淹没在?了利剑破风声中,姚子璋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拔剑迎上了闪身?而出的秋望舒。 这是与丁凌泉有?关的人,这是可能比武林盟要?再多了解自己几分的人,所以她不能放松一点哪怕警惕。 几招快剑将姚子璋逼退一步,秋望舒侧过脸去向林恣慕投去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不必再此多留,迅速前往继明?山庄与其余人汇合。 看?到?秋望舒的眼神示意,林恣慕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她觉得?姚子璋的来意没有?那么简单,但她又怕武林盟留了什么直奔继明?山庄的后手,而且既然秋望舒三人都在?这里,那她可以借机离开给赶来的易君笙报个?信,然后赶往继明?山庄等待秋望舒她们?的消息。 借着几人的掩护,林恣慕趁乱将报信的木鸟悄悄送出,送往不同的两个?方向。易君笙一行人在?往濮州赶来,而继明?山庄里也还留有?与她们?接应的李砚青与万骨枯兄弟三人。虽然不知姚子璋后面带来了多少人,但是总不能叫她们?三方人马都被武林盟给抓个?正着吧。 林恣慕已赶到?马边,姚子璋手上力劲却不变,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林恣慕,与其说他是专注,不如说像是有?把握到?了极点一般,根本?不屑于?关注别的动静。 皱起了眉头,秋望舒想,姚子璋此人实在?是仔细谨慎得?过分。自己企图以快剑破他的上路,可是他却一直只用普通的紫云剑招回?应。很显然,姚子璋也在?试她的剑招,并且也觉得?现在?不是真正该出剑的时候。 既然如此,姚子璋现在?在?等什么呢? 在?等自己露出破绽,还是在?等一个?……让自己慌乱的时机? 枯叶绕着几人的脚边飞起,但秋望舒却在?枯叶落在?水洼的瞬间,听到?了一声低哑而短暂的叹息。 可是在?这短暂的一声过后,却无人感觉到?半点属于?活人的鼻息。 叹气声和地上沾水的枯叶一般,带着腐朽而阴潮的气息,这气息她很熟悉,在?她们?曾经携手挥剑的船上,她闻见过江风裹挟着这样的气息,在?言益灵葬身?的那场火里,她也在?贵祥的怒吼声中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令人不适的回?忆涌入眼底,秋望舒意识到?方才听到?的并不是叹息,而是被饲魂蛊操纵之人“苏醒”的声音。 秋望舒眼中的变化?没有?逃过姚子璋的眼睛。 就在?秋望舒趁着动作间隙朝姚子璋身?后看?去的瞬间,姚子璋却故意斜腕迎上秋望舒的剑脊,剑锋借着内力向前,在?更星剑脊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刺耳的噪音掩盖了身?后所有?的动静,姚子璋也带着一股不容秋望舒后退的气息向她的护手逼近。 明?白他想要?用此招封锁自己,秋望舒没有?慌乱,既然姚子璋觉得?近身?相博能打乱她的阵脚,那她便干脆遂了姚子璋的意。 这一次,秋望舒照旧运气内力以全?力相抵,只是在?姚子璋的剑锋即将卡住更星护手的瞬间,她沉眸卸力,用绵软的回?击换来了对方一瞬的迟疑。 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之时,姚子璋身?后的东西也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动静。 天阴如灰絮,可是阴沉的枯叶间却陡然冒起一片亮如玉盘的寒光,两剑僵持,寒光却伺机而出,如电光般射向两人打斗的林外! 那是——林恣慕的方向! 终于?看?穿了姚子璋的心思,秋望舒眼疾手快地出掌击向姚子璋,随即反手出剑,虽没有?直接拦下,却仍是打偏了寒光的范围。 林恣慕即将上马时,那道自暗处而来的寒光射向她的脚蹬。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林恣慕心中一惊,但好在?她反应足够快,在?寒光刺中皮肉前跃上马背,用破山骨掀飞了那暗器,这才躲过了一击。 即便林恣慕及时挥动破山骨,但那不知何物的暗器仍在?马儿的肚腹上也留下了一道长约二尺的血痕。 马匹发出受击的惊鸣,鼻息间也传来了一股带着阴潮味的血腥气,可是那股寒光却诡异地消失在?了原地。 “林姑娘,你没事吧!” 就在?林恣慕稳住心神拉住马儿之后,苏临镜的剑也横在?了姚子璋的身?前。几人之外,只有?玉小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寒光消失的方向出神。 她不动不是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而是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方才出手之人,就在?离她不到?两步的距离。 耳边只有?血滴滴在?水洼中的动静,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才偷袭林恣慕的这道光并不来自于?哪一棵树后,反而来自于?这看?似平整的枯叶堆里。 除了秋望舒以外,就属她离这东西冒出的枯叶堆最近。想到?自己的脚边就有?神出鬼没的东西,一股寒意就这样爬上了玉小茶的后背。 难道,有?人躲在?这堆枯叶里? “小玉?” 察觉到?玉小茶的表情变化?,苏临镜朝这边看?来。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之处,但因为顾虑着还摸不清底细的姚子璋,她也只能示意玉小茶不要?随意靠近。 可惜苏临镜忘了,玉小茶虽然嘴上总叫着自己胆子小,但行动的时候却比谁都要?大胆。 握伞的手指凉得?有?些僵硬,玉小茶吞了一口气,忍住心中的紧张,在?几个?同伴担忧的目光中,持伞击向寒光消失的枯叶中。 红伞触到?叶面之时,玉小茶手臂上的汗毛瞬间倒竖。伞下的触感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比泥土要?结实得?多的东西。 伞尖还僵立在?枯叶中,下一瞬,变故发生。枯叶四散飞溅,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自枯叶中蹿起!身?形高大却佝偻着背脊,长袍破旧,头发凌乱,身?上还传来阵阵腐朽的气味! 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落魄的散汉,只有?那斜背在?背后的长刀昭示着“此人”的身?份。 这又是一个?为丁凌泉所用的,来头不小的刀客。 藏身?之处被玉小茶戳破,他拔刀便要?斩向玉小茶。只不过这一次众人在?明?处,他也在?明?处,他的刀便没那么容易能再靠近几人了。 熟悉的寒光间,那柄长刀骤然变换了形状,笔直的刀刃在?空间裂为一片片弯月,苏临镜和林恣慕也在?此时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刀如幻影,杀人于?无形,在?江湖上恶贯满盈,却又彻底消失在?了十?年前的万骨枯之首——业海尘。 “……幻影刀?” 口中默念出这三个?字,林恣慕终于?明?白了姚子璋气定神闲的理由,也终于?这股不寻常的气息来自于?何处了。 炫目的红挡住了刺眼的寒光,业海尘的乱发也被伞面带起的风吹开一个?角落。方才看?不清业海尘的模样,现在?看?清后玉小茶却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浑浊的眼珠和布满青黑纹路的面庞,几人只消看?上一眼,便都能想起在?船上和仁远村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腐朽之味愈发浓郁,玉小茶不像几人一般认出了业海尘的身?份,只能屏息向几人急声问道:“这次不是我眼花了吧!这就是走尸吧!” 听到?“走尸”二字,业海尘动了动眼珠,似乎在?尝试思考玉小茶的话语,只是他的神志好像不足以让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在?短暂地转动了几下后,又像是只记得?一个?命令一般,挥刀再次砍向玉小茶。 紧紧地盯住业海尘的动作,林恣慕扯开嘴角回?道:“说是走尸却又能听得?懂话,说是个?人却又是这幅鬼样,我一时倒不知丁凌泉这饲魂蛊算是炼成了还是没炼成。” 苏临镜沉声回?答道:“炼成了。” 想到?言静川早已不能言语的样子,一个?猜测逐渐浮现在?苏临镜的心中。 丁凌泉当?年是从言静川那里取来的饲魂蛊,她的目的或许是用在?秋臻身?上,也或许是要?用在?别人身?上。但因为最后青临门的覆灭,丁凌泉便顺势把蛊毒用在?了为青临门所囚的业海尘身?上。 只是不知当?年丁凌泉和言静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言静川竟从炼药者?成了试药人。 “言静川恐怕是丁凌泉的失误,业海尘才是丁凌泉真正想要?的样子。” 听出了丁凌泉的意思,林恣慕捏紧破山骨冷笑了一声:“那看?来她想要?的就是不会说话的,或者?说……像这样只会拿刀说话的疯子。” 第132章 默契击杀 吃下秋望舒一掌, 姚子璋口中冒出一声闷哼,但?很快他便又捋顺内息,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秋姑娘也认识他?” 盯着秋望舒的眼睛,他意?有所指地问道:“他这样的手下败将,也值得被你们记住么?” 十年前, 业海尘是因为败给了秋臻,这才被李慕舸认定为弃子,先是借他的手灭了万骨枯,最?后?又被囚禁在青临门中。 这样一个败者, 也配让更星剑主这般提防么? 将余光撤回, 秋望舒手指轻轻摩挲更星护手,脸上若有所思。十年前的变故让她学?会,每一个对手都有让人意?料不到之?处, 也都值得她记住。 从剑身的倒影中看着姚子璋,秋望舒运力, 从容地?朝姚子璋挥出一剑:“我记得住,而且今日,我也会连你一并?记住。” 闻言,姚子璋愣了一愣,很快却又恢复了常色迎击道:“若真如此,那?便是子璋的荣幸了。” 在?秋望舒和姚子璋两人身后?,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幻影刀不停歇地?变换着样子, 时?而是一把长?刀, 时?而是十几片连在?一起的弯月, 在?你以?为这弯月会朝你的脚下刺来时?,幻影刀又突然变为能变换方向的白练, 差一毫厘便能卷住人的手臂。 自刀尖旁边跳开,林恣慕一边躲避着幻影刀的攻击,一边挑眉道:“他那?把刀倒是有点意?思!” 林恣慕最?烦冒进难缠的敌人了,被这接连的攻击弄得烦不胜烦,林恣慕咬牙道:“不过我想?知道,若是我把他的手直接用箭射下来,他还能怎么出招?” 听见她扣动破山骨的声音,在?她身侧专注于看清刀影的玉小茶瑟缩道:“那?,那?你,你瞄准点!” 业海尘虽不如她们灵活,却也寸步不让地?堵住了她们想?要攻击的侧方和后?方,所以?玉小茶现在?几乎是在?业海尘的正前方。 不屑地?冷笑一声,林恣慕避开从树干后?突然刺出的幻影刀,快步跳上树枝,架起了破山骨。 一道黑影如电光般射出,察觉到杀气?的业海尘转了转浑浊的眼珠,意?欲往旁边退一步。可是这一步已经在?林恣慕的算计之?中。 黄叶飞起的“簌簌”声中,三?箭齐发,第一支被躲过了,第二支铁矢却径直没入业海尘的肩头,而第三?支甚至刺穿了幻影刀,将刀片牢牢地?钉在?了泥土之?中。 分出一点眼神?给玉小茶,林恣慕冷哼着回道:“破山骨在?我手上就没失过手!” 肩上中了一箭,业海尘的右手也就抬不起来了,于是他只能迷茫地?用左手去抽幻影刀,却发现平日里轻如鸿毛的幻影刀此时?却怎么都抽不出来。 几片枯叶落到他的身上,显得这落魄的走尸更加茫然了。 不过林恣慕也并?没有放松警惕,姚子璋既带了业海尘来,就说明他不止只是这点功夫。 不然,一个听凭他人操纵而心智全无的走尸,又凭什?么能拖住她们的脚步呢? 果然,就在?苏临镜皱眉准备查看时?,业海尘动了动右手手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静卧的枯叶间的幻影刀突然又动了,被钉住的那?一片从两边断开,下一瞬,两轮弯月便突然暴起刺向了玉小茶和苏临镜二人! 脸上被劲风带起的薄叶擦出一道血丝,玉小茶呸掉了嘴边飞起的尘土,收起伞面,用伞刃绞住了像白绫一般缠上的幻影刀,嘴里啐道:“好阴的一把刀!” 幻影刀已是变短了一截,如果就这样就被玉小茶绞住,业海尘大概会被借助刀身灌入的内力击中。残存的理智告诉业海尘,他得松开手。 于是在?松手后?,业海尘借玉小茶抽伞意?欲将刀片击飞的功夫,倾注内力,瞬间缩回了幻影刀! 另一边潜龙钩朝幻影刀直直砸下,在?兵刃即将碰上的刹那?,幻影刀瑟缩着潜入了黄叶和泥土间,叫潜龙钩重重地?落在?了空地?上。 业海尘其人,轻功身法?不出众,独一把幻影刀使得出神?入化,叫人觉得难缠至极。从地?上拔起潜龙钩后?,苏临镜看着停下动作的业海尘,沉下了眼眸。 “那?把刀再厉害,也也没办法?同时?追上三?个人吧?” 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苏临镜,林恣慕揣测着她的意?思道:“你是说……” “我们三?个人也遛遛他?” 林恣慕这用词一如既往的别致,苏临镜压了又压,最?终还是被她这句逗得扬起了嘴角,眼神?没有放松,嘴上却轻笑道:“没错,遛遛他。” 苏临镜向来一本正经,没想?到这紧要关头竟也会这般附和自己,林恣慕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回神?调笑道:“看来苏师姐出来一趟,这脾性也变了啊。” 嘴上虽然在?说笑,但?动作却没有耽误。拨动弩弦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众人听到林恣慕说:“好,我们也遛遛他!” “怎么遛……” “遛”字未完,玉小茶就从林恣慕藏在?身后?,悄悄向上指的手势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被乱发遮住眼睛的业海尘,玉小茶明了地?后?撤一步,默默收起了凤凰伞。 眼珠浑浊不清,可业海尘的耳朵却极其灵敏,捕捉到了收伞的声音,他警觉地?转头。而就在?业海尘朝着玉小茶方向掷出幻影刀的瞬间,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跃上了树杈! 脚步没有停留,三?人不停地?在?林间的树杈和树顶间跑动,身形为树影所掩,脚步声又近乎重叠在?一起。业海尘分辨不清几人具体的方位,只能抬头,顶着于他而言十分刺目的日光来搜寻几人的踪迹! 似乎刺中了树上的什?么人,业海尘掀起另一把落下的长?刀,又往侧方补上一刀!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闷哼,业海尘迟疑地?收回了手臂。弯月自枯叶间抽出,变回了普通的长?刀,他刺中的“人”也从树顶掉落,带着草屑滚落在?地?。 小块的泥土自盘起的枝叶中滚出,那?不过只是一个稍大些的鸟窝,根本不是三?人中的一个。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业海尘毫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怒意?。 不愿再给三?人遛自己玩的机会,他横刀削向四周的树干! 长?刀薄如蝉翼,却几乎砍断树身! 林间终于响起了鸟儿的惊鸣,但?更为刺耳的还是树枝摇晃,枝叶刮擦的沙沙声! 业海尘不顾一切地?用刀挥砍着四周的树木,意?图将三?人从岌岌可危的树干上掀下。他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很快,林间便响起了树木轰然倒地?之?声。 幻影刀的动作越来越狂乱,倒地?的树木也越来越多,终于,在?业海尘后?方的常青树被拦腰截断时?,他注意?到了有些着急的脚步声。 循声赶去,在?最?后?一刀劈向树干时?,藏身在?树上的苏临镜终于站不住了。闪身避开幻影刀后?,苏临镜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可是不知她到底如何作想?,在?片刻停顿后?,她竟纵身从树顶跃下,径直跳向业海尘的方向! 残存的理智不足以?支撑业海尘想?明白其中的蹊跷,见苏临镜终于无处可藏,他抬手便要劈向苏临镜的面门! 幻影刀未至,业海尘的耳边又传来两道明显的脚步声。 分神?朝身后?看去,这两道脚步声竟来源于同样纵身跃下的玉小茶和林恣慕! 心中一慌,幻影刀便失了自己的方向!原本应该朝苏临镜去的弯月,现在?歪斜着囫囵击向玉小茶。正欲调整自己的力劲时?,业海尘的动作却突然被钉在?了原地?! 走尸不知冷热,不畏疼痛,可是他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自己的胸膛,叫自己一步也不能再动! 像生锈的铁器一般僵硬地?转过头,直到自己被苏临镜一掌击飞,瘫倒在?地?时?业海尘才垂头看清,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大洞。 而给自己留下这个伤口的人,现在?正提着潜龙钩站在?对面,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识海中已无其他意?识,业海尘茫然地?歪倒在?地?,他突然记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在?这里,为何要发狂般地?朝这几人发起攻击。双手胡乱地?在?腰间摸索着,可是那?里空荡荡的,除了沾了满身的枯叶外,什?么都没有。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要回去见什?么人,但?又记不清究竟有没有人在?等自己,可即便如此,耳边还是有什?么声音催促着他提起那?柄断成两截的长?刀。 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回到来时?的地?方了。 手指还未将长?刀握起,耳边便传来了撕裂北风的声音。业海尘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直逼自己的脖颈,下一瞬,眼前便是一片凌乱,只能看见满目尘土与落叶。 尸首分离,他的头颅带着铁箭滚到了苏临镜的脚边。 抬起眼睛看向对面,林恣慕握着手腕,扬眉对她道:“记不清了?杀走尸,得杀头才行。” 第133章 诛心 枯叶被潜龙钩划破, 落在了苏临镜脚边。而在树林的另一边,秋望舒横剑,挡住了姚子璋的进攻! 两股内力相抗, 没有?哪一边愿意先一步松手。秋望舒有?耐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被无谓的僵持空耗内力。 看准时机正要反手顶开长剑时,姚子璋却突然开了口。 “秋姑娘, 武林中人拿我与秋臻大侠相比。可我却从未觉得我能与你母亲相提并论。” 因为持续灌注内力,姚子璋的声音中不?知何时带上?了狠劲。 “习剑十余年,我从未真正参破秋大侠的最后一式—惊鸿引。” 像是故意挑衅,也像是诚挚至极, 他继续道:“也不?知我今日, 有?没有?幸能得见更星剑真正的剑意。” 剑身上?映出了秋望舒眼中的波澜,“真正的剑意?” 重复了一遍姚子璋的话?语,秋望舒猝然反手顶开长剑, 随即刺剑逼问道:“难道教?你习剑的人,没有?告诉过你么?” 快剑染上?了怒意, 叫姚子璋再不?能悠哉地保留实力。只是横剑抵抗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几道散开的剑影,在他还未辨认出究竟哪一道是真身时,更星剑便自斜下方挑来,那力道狠绝,只差一寸便要没入他的手臂! 急退两步,姚子璋将剑身斜插入泥土地, 这才稳住了步伐。 即便在他故意激怒的情况下, 秋望舒用?的也并不?是惊鸿引, 而是她在朝夜山上?所?学的——冰心剑法。 朝夜山上?,素妙源用?心相授, 教?的却是为秋望舒特地改过的冰心剑法。而直到在她花费七年连成冰心剑法后,素妙源才在她的恳求下,教?了她更星剑的前九式。 而这第十式,刚好就是姚子璋想见的惊鸿引。 内府气?息混乱,但?这还远远不?到让姚子璋认输的地步。剑逢敌手,是多么美妙的一件快事!早在来之前他就有?预感,他会遇上?此生最值得他拔剑的敌人。所?以今日,只要能听到更星剑的哀鸣,那即便是像李慕舸一样断上?一只手臂,他也不?会有?丝毫退缩。 低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姚子璋酝酿起内息低笑道:“看来……素前辈的确对你倾囊相授了。” 身上?流着?秋臻的血脉,又师从冰心剑素妙源,这样一个人,即便是落到谷底,似乎也能让别?人高看几分?。 挥动了手中丁凌泉亲自赐给他的那把长剑,姚子璋运气?逼近,以灵巧却又锋利至极之力逼向秋望舒! 紫云剑法,刚柔并济,讲究神形合一,顺势借力! 并指汇力,借着?秋望舒刺剑而来的力劲,姚子璋挥开更星剑,为自己?夺得了逆转形式之机。 手腕受击,秋望舒皱眉,但?很?快,她便借由左手掌心稳住了自己?的动作。在折腰躲过击向自己?面门的剑锋后,秋望舒转身反击,撩剑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姚子璋的“君子”做派再也盖不?住他眼中凌人的杀意,可他的眼尾却仍然带着?那股熟悉又令人看不?透的笑意。 习剑十余年,耳濡目染之下,姚子璋自然能把那人的样子学个五六分?去。 眉间染上?冷意,秋望舒寒声问他:“丁凌泉的指令是什么?是缉拿,还是截杀?” 闻言,姚子璋脸上?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又像听到笑话?一般暗讽道:“只有?两个字,但?这两字不?是截杀,也不?是缉拿。” 不?是截杀,也不?是缉拿,那是什么? 难不?成是要让姚子璋告诉自己?,十年前,她是故意放自己?离开的么? 恨意和极端的冷静在她眼中交织,秋望舒想,既然姚子璋这么想看自己?用?这招十年前败给她人的惊鸿引,那便给他,也给丁凌泉看看好了。 师君没有?教?过她惊鸿引,但?她却在当年的惨白电光中看过秋臻用?这一式。凭着?前九式的赋予她的直觉,秋望舒沉腕运气?,凭借记忆中看到过的场景,点地朝姚子璋而去。 剑招变化不?断,身形越来越快,却半点都没有?到秋望舒的极限。在这十年中,她早已把自己?的耐力磨到了连素妙源都无话?可说之地,她要不?停地挥舞这把更星,直到将十年前的风雨彻底斩尽。 剑影如当年一般汇集到指尖,秋望舒以身引剑,逼近有?些愣神的姚子璋面前!更星近在眼前,身后又是不?知何时持剑而立的其余几人。姚子璋此时已被逼至穷途,没有?任何退路。终于,在更星剑刺向他的琵琶骨时,姚子璋骤然回神,侧身绕过更星剑,随即反手回刺,将剑锋朝秋望舒的胸膛而去! 然而,就在剑尖离皮肉只差几寸之时,秋望舒却似预料到一般地出掌,将尽力一搏的姚子璋震开一丈之远! 多么熟悉的反手招式,甚至连想要刺中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将那铺天盖地的嘲讽压在心中,秋望舒横剑将姚子璋压至树干上?。 看着?姚子璋嘴角溢出的血丝,秋望舒的声音冷到了极致,“她没有?告诉过你,这一招反手剑,用?不?了一辈子么?” 背脊撞上?树干,本就混乱的内息此刻搅动起他的五脏来。 反手剑用?不?了一辈子? 血腥味上?涌之间,姚子璋分?神思索器秋望舒这句话?来。 所?以,师君当年便是用?这招反手剑,将秋臻斩杀于伏春山上?的么? 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他此刻好像该怪师君对他有?所?保留,可是这十余年的教?养早已将这大不?敬的心思彻底抹去。 他敬慕师君,也愿意为了师君付出生命。 他是孤儿?,是人牙子手下最便宜的奴隶。如果不?是当年丁凌泉路过时掀开了主人草草给他裹上?的裹尸布。他恐怕早就死在了被人牙子卖掉的那个冬天。他也就没有?机会当上?首徒,更没有?机会站在紫云台阶高处,听不?知道自己?出身之人把自己?奉为“英才”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丁凌泉的玲珑心思,也没有?秋臻的天资,他只是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模仿者,但?是,即便如此,即便今天他要失去半生功力,他也要为了师君,把真相永远地扼杀在此地。 喉中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姚子璋抬头,对上?秋望舒的眼睛:“秋姑娘,反手剑用?不?了一辈子,但?是这招真正的惊鸿引可以。” “因为你母亲只将这一式完整地教?给过一个人” “但?这个人,不?是你。” 周身突然有?内力暴起,秋望舒呼吸一滞,但?立刻就抬剑刺向姚子璋的琵琶骨,只是这一次,她终究是慢了一步。 被暴涨的内力震开,即便用?更星做了缓冲,可秋望舒的后背还是不?免砸在了树身之上?。 惊鸿引此招,姚子璋不?是没有?参透,他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在内力的指引下,原本垂在身侧的长剑在他手中挥出了剑影,带着?孤注一掷之力意欲击向方才被震开的秋望舒。 “秋望舒——!” 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林恣慕双眸震颤,顾不?得别?的,她立马转身,用?还有?些酸麻的手腕扣动破山骨,想要拦下姚子璋的动作! 方才对业海尘出箭时她太?过着?急,手腕竟磕碰在了弩臂上?,以至于现在扣动破山骨时,双手都止不?住地颤动。 剑尖已经刺向秋望舒,可下一瞬,姚子璋振起的衣袍却突然又落在了空中。风中的杀意戛然而止,众人看到姚子璋莫名其妙地张开了口,然后,对着?几人身后的方向敲下了剑。 一声闷响之后,原本倒地的业海尘眼白一颤,即便尸首早已分?离,可他的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地动了动手指。 下一瞬,原本埋在落叶间的幻影刀“簌簌”弹起,刺中了背对出箭的林恣慕! 刀刃贯穿血肉的声音只有?一瞬,但?听在秋望舒的耳中,却好像过了许久。 自后心贯穿的尖刀上?沾满了比凤凰伞还要刺目的红,林恣慕脸上?担忧的表情还未褪尽,她伸手接着?滴下的血,反应不?过来似地看向了面色瞬间煞白的几人。 “林恣慕——!” 没有?人再喊林姑娘,玉小茶大睁着?眼睛,踉跄地朝林恣慕跑去。 “林恣慕!林恣慕!”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尽数凉透,每一寸肌肤都好似被沉入冰窖之中,秋望舒手中的更星像是一块钉入她血肉的坚冰,叫她一步也迈不?出去,只能定定地站在这里?。 凄厉的呼唤声被耳边的嗡鸣盖过,秋望舒听见姚子璋捂着?方才受掌击的伤处笑道:“可惜了,我的师君也对我毫无保留。” 在丁凌泉寄给姚子璋的信中写的,是“诛心”二字。 截杀太?过利落,若能和自己?的同伴一道落网,即便饱受千人所?指,也算是坚守其道,败得其所?。 唯有?拿捏住她的软肋,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好不?容易重燃的希望与决心,才能真正地扼紧她的喉咙。 丁凌泉此人最知道,如何砸断一个人的脊梁骨。 第134章 抉择 “林恣慕——!” 鲜血后知后觉地从口中涌出, 林恣慕握着插进自己胸膛的幻影刀,踉跄着朝前倒去。 她并没有倒进黄叶中,而是倒进了颤抖着接住她的苏临镜怀中。 满目的鲜红刺得苏临镜感觉目眩, 可她已经顾不上了,将?林恣慕捞进自己的怀中,苏临镜咬着牙撕下自己的衣袖, 着急地想要堵住她胸口肆意流出的鲜血。 可即便?她固执地缠了不知几圈,幻影刀撕开的裂口还是将?白色的布料染得一片斑驳。 “林……林” 声音像是被冷风撕裂了一般,秋望舒张了好几次口也没有办法?喊出一个完整的名字。 在苏临镜和玉小茶为林恣慕包扎的时?候,秋望舒看得清清楚楚, 幻影刀的刀刃并不是只在林恣慕的胸膛破出了一个口子, 而是几乎扯裂了她的整个后心,让她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秋望舒提不起更星剑,只能任由剑刃在地上拖行。此时?没有电光照过, 可秋望舒的脸色却比夜光还要惨白。 跌跌撞撞地拖着更星剑想朝林恣慕走去,可是没走几步, 她的脚步却被身后的动静给拖住。 姚子璋不知何?时?已持剑逼近了她的后心,剑风如?冰雪,却不及她心中半点的寒凉。 口中呵出一口不甚明显的白雾,在剑尖即将?刺中自己的瞬间,秋望舒转过头,更星如?星影,只见其影, 不见其踪。 当年?秋臻最后在更星中灌入的是想要博得一线生机之心, 可今日却不一样?。 墨蓝幽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森冷剑意, 在乱影中砍下了姚子璋放下敲剑的那只手臂! 内力的运行骤然断开,饲魂蛊的反噬也就这样?自心底疯狂蹿起。 饲魂蛊的反噬如?万箭穿心, 只要几瞬便?能叫人肺腑震荡。 若想在炼化饲魂蛊后保住性命,就要炼化前服下解药。 可惜炼药的言静川当年?早就死在了丁凌泉眼前,所以,这世上也只有丁凌泉服下的那一瓶解药。 姚子璋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但他?却心甘情愿炼化了饲魂蛊。 原本就是贱命一条,若能为丁凌泉所用,即便?只是当一步能让丁凌泉安心的棋子,他?也愿意。 忍痛攒起剩下的护体内力,姚子璋用左臂握剑,咬牙迎击。 可他?已是强弩之末,又怎么敌得过杀意极盛的秋望舒呢? 又是一剑穿胸而过,这一次秋望舒的剑没有很快抽出,而是又在看准了之后,在心口处再次刺下一剑。 秋望舒知道这把剑抽出后,那伤口处会涌出如?注般的鲜血,所以她没有给姚子璋一个痛快,而是将?更星剑再深入了几寸。 五脏六肺几乎被更星搅碎,姚子璋吐出的血染红了他?的前襟,甚至溅到了更星剑上。 幽蓝与鲜红并布,姚子璋盯着秋望舒没有松开剑柄的手,幽幽地笑了。 他?杀的是和秋望舒最为相像的同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幻影刀那一击杀死的不只是林恣慕,还有刚刚重振旗鼓的秋望舒。 他?不该这样?做的,习剑十余年?,他?的剑从来没有伤过无辜之人,可是他?只能这样?做。 因为即便?他?知道丁凌泉是什么人,他?也只能让报恩之心吞噬所有的是非黑白。 没有时?间感到愧疚了,他?失去一臂,剩下顽固抵抗的左手几乎脱力,姚子璋耳边也已经听到逼近极点的尖鸣。 既然今日难逃一劫,就让自己的死讯去祭丁凌泉身后的武林盟之旗吧。 只是即便?如?此,在自己最在意的这柄剑之下,他?又凭空生出许多?的不甘来。 不行,他?要回到中都?,他?还没有和师君复命,还没有向世人证明他?并不是“第二个秋臻”,他?要回到中都?,即便?是咽气?,他?也要丁凌泉看着他?,告诉他?自己不辱使命。 用尽最后的力气?扣住剑柄,可是他?的剑却再也没机会挥出去了。 在他?最后抬起头时?,秋望舒没有一句言语,利落地砍下了他?的另一臂。 紧接着,是他?倔强抬着的头颅。 更星剑沾染了令人作?呕的鲜血,像入了邪道一般再也停不下来,一剑又一剑地刺进姚子璋没有气?息的身躯 甚至在姚子璋的双腿都?已血肉模糊之后,秋望舒也没有停下木然挥动的手臂。 心中似有困兽的尖啸,耳边又听见了阻拦自己的暴雨。丁凌泉当年?最后回望的一眼在她眼前反复地出现,秋望舒的双目越来越红,双臂也越挥越快,仿佛这样?她就能将?这一切全部劈开。 “阿望——” 耳边似乎传来了模糊的呼唤,但秋望舒却听不清,也停不下来。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困在了十年?前的伏春山上,背着背上的秋臻,怎么走,都?到不了山下。 “阿望——!” 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似乎执意要将?自己从泥泞的山路中叫回头。 直到一双沾着血腥气?的手固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时?,秋望舒才僵硬地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握住自己的人。 襟前的玉兰纹染上了血色,她看见苏临镜缠着手握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阿望,停下来!” “停下来” 强压着心中的悲愤,苏临镜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哑声对秋望舒道:“我们带林恣慕先走!” …… 方才还平静的小镇和山野骤然起了风,寒风吹过血迹延续的石板路,一路吹进了脚步声混乱的继明山庄之中。 在李砚青惊诧的目光中,她们将?林恣慕一路背进了房中。没有一个人敢拔出她胸口的刀,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跪在床前,用沾了止血药的布却堵林恣慕的胸口。 将?止血药一股脑地倒在了包扎的布上,玉小茶颤声对林恣慕说着:“我们有鬼医,林恣慕,鬼医马上就来了!” 不知是在安慰林恣慕还是安慰自己,玉小茶一边往她的心脉中注入着已无作?用的内力,一边重复着:“你不会有事的,林恣慕,你不会有事的。我还没骂够你呢,你不会有事的!” 易君笙她们已是收到消息,马上就要赶回南溪镇了。现在林恣慕只有再坚持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了。 她们一路走来已有大半年?,玉小茶也不相信她们连这短短的一炷香的功夫都?等不到。 可是林恣慕胸口和后心涌出的鲜血又在告诉她,她不剩多?少时?间了。 被逼近崩溃边缘,玉小茶带着哭腔,无助地看向屋内的每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办法?能救她!” 没有人能回答,连李砚青也难得的没有说一句话。 她站在几人身后,却将?林恣慕的伤势看得清清楚楚,五脏六肺伤成这样?,就算是鬼医来了,也只能勉强再留她个几年?,更别提让她恢复到能用破山骨的地步了。 但如?果说有没有东西能彻底救回林恣慕,那答案其实是,有的。 《息缘剑法?》可以救她,可是息缘剑法?是极其危险的以命换命之法?,即便?成功救回了林恣慕,但这群没有护体心法?之人,也势必要再去一个。 屋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檐上的灯笼四处摇晃,将?暗影映照在屋内几人的身上。 李砚青看向她们的眼中带上了一股悲悯,她没有指明什么,可秋望舒却在晦暗的光影中读懂了她的眼神。 踉跄着从床边站起,秋望舒颤声默念着,“……《息缘剑法?》” “《息缘剑法?》能救她。” 既然当年?云照雪以此法?救下了阿曼苏,那她也能以此法?救下林恣慕。 不顾一切地取出了藏于剑鞘中的剑法?,秋望舒翻开书页,就着暗光匆忙念起剑法?口诀。 她此时?已顾不得自己的后路了,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想的只有——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可是秋望舒还没念完一句,书页上便?蓦然遮来一掌! 手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苏临镜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可她还是固执地看着秋望舒,阻止道:“阿望,不行!” “为什么不行!” 苏临镜所指的不行,不是《息缘剑法?》不可行,而是…… 摇了摇头,苏临镜吞下一口气?,郑重道:“我是说,你不行!” “你还要替你母亲讨回一个公道,你还要洗清更星剑的污名,你不能是这个冒险的人。” 不容反驳地收紧了手,苏临镜一字一顿道:“让我来。” 她一直觉得和其他?人比起来,她的日子有些含混模糊。她既没有秋望舒这样?的执念,也不像玉小茶一样?洒脱得令人喜爱,更不像易君笙一般,还有一个在等着她的师君。 “我没有执着之事,也没有执着之人,能与你们相识已是无憾。” 回望她这十几年?,练剑练不到极致,也没有任何?想要穷此一生去达成之事。那倘若今日能救回林恣慕,那她此生也算是有一件能做到极致之事了。 “所以……让我来吧。” 可即便?如?此,苏临镜也不是完全不怕。只是比起自己心中的畏惧,她更害怕林恣慕在自己眼前流逝的生命。 她们没有再去纠结的功夫了,与其空耗时?间等待鬼医,不如?现在就由她来做决定。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苏临镜强压着身体的颤抖想将?剑法?从秋望舒手中抽出。 这一次,她还是没能成功。可是没成功的原因,不是秋望舒将?书页握得发?皱,而是林恣慕从床上斜伸出的一只手。 未干的血迹将?她握弩的薄茧染出了形状,林恣慕费力地将?手横亘于两人之间。她的双手在那里停留了片刻,紧接着她便?用尽全力地,将?《息缘剑法?》拍落在地。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林恣慕好不容易才蓄起的一口气?,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好半天才扯开嘴角,对两人说道:“我什么时?候允许过你们,替我决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第135章 归于青山明月中 林恣慕的手空悬着, 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 心中只剩惊惧和茫然,看着她的动作,秋望舒却心存侥幸地?想, 如?果这样拉住她呢,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这样想着,秋望舒缓缓伸出了手。 她怕自己身上沾了血, 会弄脏林恣慕的手,于是把那血狠狠地在蓝衫上搓了去,直到指腹都搓红了,才颤巍巍地碰上了林恣慕的指尖。 虽然身体愈来愈冷, 但?林恣慕似乎感受到了手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眼睫颤动了几?下, 她蠕动着嘴唇,学?着记忆中侠客的潇洒样开口对几?人道:“不要做这些事情。” 她未曾设想过自己的结局,更没有想过生命的终结会来得这般突兀。 可是, 若要像旁人一般因为不甘心而哭啼未免也太?过凄凉了。 “我见过天下山川,擦肩而过千人也, 也算没白来这江湖一趟……所?以,不要替我做这样的决定。” 这话听在她们耳里,已?经是临终之?言了。慌得几?乎憋不住眼中的泪水,玉小茶用手替紧紧按住她胸口洇出的血迹,“你胡说……这才到哪里你就说没有白来!” “别号丧,叫得我耳朵疼……” “我不是为的你们谁,我是为的……这江湖能得见云开月明!” 苏临镜红着眼, 喉中忍着咽下数十次的低泣, 咬牙一言不发地?往那心脉中注着力。 秋望舒慌得全然忘却了这十年?所?学?, 只管无措地?往里心脉里输入内力,嘴里颠来倒去地?说着:“林恣慕, 你再等一等……” 等鬼医来了,就一定有办法。于是她固执地?对林恣慕说道:“鬼医还没来,她还,还在……” 意识和体温一起流失,林恣慕比谁都清楚,她等不到鬼医了,因为这已?经是她最后一口气了。 她只接过阿婆的最后一口气,所?以她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应该和这些同伴说些什么,才能让她们不要用这样让人心里不清净的目光看着自己。 到了这一刻,该恨该悔的事情已?是无穷无尽了。她还没有回去祭阿婆一盏茶,没有陪她们一同揭下丁凌泉的假面?,甚至都没来得及想在一切结束后自己该去的地?方。 但?留给她自己,留给她们的时间,竟就只剩下这短暂的一口气了。 这样想着,林恣慕竟想要笑出声来。 可惜她的胸口提不上气,连最后一点笑意都只能憋在心里。 回首这大半年?的相处,林恣慕只觉得自己这人可笑得很,一开始口口声声说着“不想与她们几?人同行?”“不是为了她们谁”的人是自己,可现在一路和她们走过来,甚至为了秋望舒豁出去的人也是自己。 她知道以玉小茶的心性,一定接受不了这件事情,知道以苏临镜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在心里暗下比自己还可笑的决心,也知道最蠢最犟的秋望舒一定又会把所?有错处都揽到她自己的身上。 但?她们不该这样,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便再来一次,她依然会照做。 她又喘了好?久,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将头偏向了秋望舒。 将死之?人要说的,大抵都是要生者放宽心的话,可林恣慕偏不,她要秋望舒带着这份内疚和恨,完成所?有她该做的事情。 “秋望舒,别忘了,我们都是不能回头的人。” “你若敢因此低迷……一蹶不振,那我就是在你梦里……” “……也要把你骂出生天来……” “是…” 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秋望舒明白她的用意,却还是倔强地?说着挽留的话语:“所?以你得……跟着我,再往前走一程。” 怕林恣慕不答应,秋望舒还搬出了当年?几?人围着火堆随口许下的约定:“林恣慕,我们,不是约好?的么?” “待这江湖云散月明,我们五人,一同到南兰章去,踏春光,问川行?!” 短促地?笑了一声,林恣慕想要嗔她一句,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沉:“谁跟你们约好?了……” “你们往后……自己去看吧……” 后面?的那些刀光剑影,清风月明,都替她去看吧…… 没有再回应任何一句挽回她的话,林恣慕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倦了一般,缓缓说道:“我累了,想回我的半山居,去见……” 去见谁,她没有说出口,可是在场之?人无一心中不清楚。 眯起眼来,林恣慕仿佛看见了雨水惊动了她窗下青绿的迷迭香,叫那幽远辛香飘去了堂前。 堂前阿婆站着转过身来,板着一张林晏霜操持一生的刻薄脸,语气却软得独属于一个?盼儿归的阿婆。 阿婆半是无奈,半是温柔地?问道:“野了一趟,舍得回家了?” 听了这一声,林慕恣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去,将眼前人影模糊成一片浊光。身上力气散得拢不起来,她最后眨了一下眼,不知朝着何处点了点头,喃喃道:“不野了……小囡到家了……” 话音落下,室内最后一丝生气,也随之?一并落下了。 百影门少门主?,孤特自立却信义凛然。当日千苍谷中,她如?游侠,挽起满身斜阳,傲世?逆流而来,如?今,浮云未散,她却已?拂落满身风尘,随东风归于那青山明月之?中。 玉小茶不敢信,她惨白着一张脸,面?目凄狂如?鬼神,嗓音嘶哑,却还要执着喊着:“林恣慕……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而一旁的苏临镜,再也忍不住喉中痛意,眼中涕泪数行?而下,。 江湖人称她“撼海尘”,赞她从不为周身风雨所?动,磨剑十年?,心性坚如?磐石。 可如?今,她却咬牙紧紧揪住床脚那一片无力垂下的衣衫,被那切骨之?痛磨得弯下腰去,泣不可仰。 狂风乍起,吹得檐下灯笼不住地?摇晃,眼看就要落下。 而此时,外面?却有人急急攀上台阶,药箱里瓶瓶罐罐相碰,颠簸出了阵阵脆声,紧接着便听得一声:“鬼医来了,鬼医来了——!” “啪——”的一声,大门开了,如?惊雷般贯耳。秋望舒茫然地?抬头看向门边,她听到了鬼医的催促声,听到了苏临镜再憋不住的呜咽声,甚至听到了一片杂乱中易君笙在喊她,在喊她先站起来的忍痛相劝声。 可她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真切,只顾木楞地?望着门外地?上,看着那被众人闹着高高挂上的灯笼,终究是在疾风催促中,从高处被吹下。 一路上快马加鞭不敢有一分停留,到这会儿易君笙才算喘了半口闲气。 可是推开门看到的,只有满室灰败,举目皆是惨白。 眼看着鬼医还在尽力行?针,她紧咬住牙关,压着喉中哽咽。 如?果不是自己心存侥幸,答应了分道而行?,事情也不会到这般地?步。毕竟她心里一直很清楚,丁凌泉一定会冲着秋望舒而来。 狠狠吸了一口气,带着歉疚和愧恨,易君笙红了一双眼,缓缓低下头去。她甚至不敢看满脸怆然的秋望舒,只是看她跪在地?上,沾着凉气,才轻声劝道:“阿望……你先……站起来。” 可秋望舒却置若罔闻,她跪着跪着,又听到了伏春山那夜的疾风呜咽声,眼前不复一片清明,心神早已?入了障。 从伏春山到继明山庄,早已?过了十年?,可这又如?何呢?还不是连所?亲、所?念之?人,都留不住。 她已?是肝肠寸断,如?一片槁木死灰般,再拢不起来了。 抬起手来,秋望舒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凄声笑了起来,好?似她堵住了嘴,就能堵住这十年?来那些苦涩难名的风雨飘零。 鬼医合上了床上人的双眼,声音也带上了难得的嘶哑:“人已?去。” “林恣慕……?” 顶着一张不知何时已?泪迹斑驳的脸,玉小茶反应不过来似地?轻轻碰了碰她:“你别吓我,你起来……” 林恣慕的脸上是一片泛着青灰的白,却并不是往日夜宿山野,夜半醒来时她看见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那夜在钰龙神教?废弃的屋舍中,林恣慕抱着手臂信誓旦旦对自己说:“谁要为你涉险了,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罢了。” “我的意思是,当日你帮我拿回了破山骨,所?以之?后我也会一直帮你,直到你问到你要的答案。” 是啊,林恣慕没有食言,她确实陪自己,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只是得到答案的代价,她实在是承受不起。 秋望舒惶然站起,迎着易君笙惊痛的目光,她缓缓放下了更星剑,嘴里喃喃念叨着:“不问了……我,不再问了,也不会回中都了。” 酸涩嘲讽如?千军万马般冲上了心头,秋望舒笑得嘶哑,笑得满目鲜红,好?似那风中枯叶,叫易君笙连抓都抓不住。 笑声嘶哑到了只有气音的地?步,秋望舒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在一片阴霭笼罩中,枯黄而下。 倒下前,她被接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中,闻见了那股熟悉的竹沥香。可是她太?累了,于是她想着:不要接住我就好?了,不要再让我睁眼,就好?了。 第136章 番外(一)凌寒未开 · 丁凌泉 当中都?还苦于严冬之时, 濮州的日头却好得像开春了一般。 “秋老板,你这包的是什么?” 看了一眼秋臻手里像烧麦一样的包子和像船一样的饺子,素华南咯咯笑起?来, “包罗万象啊?” 斜了素华南一眼,秋臻转头支使起了旁边等着学包饺子的秋望舒“帮你?娘把你?小泉姨喊进来。” 嘟囔了一句,“早喊人家教你?不就好了么!”秋望舒不敢多留, 撒丫子就往灶房外?跑。 “小泉姐——!我娘喊你?!” 院子虽小,但大家都?热热闹闹地聚在灶房里,只有丁凌泉独自站在树下,对着门缝外?漏出来的人影发呆, 连秋望舒喊她都?没有听见。 除夕将至, 出门采买的人多了,连带着丁凌泉的心神也?杂乱了起?来。 其实一直以来,越到年关她的心就越不是?滋味, 只不过今年,她的心中尤其不安。 众人只知她在中都?无亲无故, 每年除夕都?和师姐师妹一起?聚在门中。却不知道?在中都?城南的一所?小院中,藏有她二十多年来,几?乎从未与外?人谈起?的人。 对外?,那是?孀居多年,沉默寡言的妇人,可?实际上那是?她自愿住在小院中,却不被承认身份的母亲——颜夫人。 “凌泉, 娘只有生下他, 你?爹才会认我们, 我们的日子也?才能好过。” 想起?此次她来濮州前与母亲的争吵,丁凌泉不由得攥紧了掌心。 生下他生下他, 这三个字在丁凌泉耳里仿若针扎一般刺耳,自从上次请算命先生看过之后,母亲脸上便挂上了这刺眼的笑容,她每月又是?去庙中还愿,又是?回来缝制幼子的衣物,仿佛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确定?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儿子。 她深知母亲心中有苦,鲜少与母亲争论,可?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身患胸痹之症,生育她时遍已吃尽了苦头,如今却为?了可?笑的理由,要再一次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父亲要一个能继任的儿子,于是?母亲便拼了命地要生下一个能比过周问行的儿子。 房中的药味还未散去,丁凌泉开口问她:“那若这不是?个儿子,你?又丢了性命怎么办?” 顿了一下,丁凌泉的声音小了下去,“我怎么办?” 丁凌泉从未对自己说?过一个“不”字,更别说?像今天?这般质问自己了,眼中虽有诧异,但毕竟是?母女,颜夫人也?知道?丁凌泉心中的不安,于是?她偏过了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答道?:“那你?要替我照顾好你?弟弟,然后像娘教你?的那样,藏锋敛锐,莫要压过周问行的风头。” 这么多年来丁凌泉一直做得很好,不争不抢,不强求。只有这样周问行母子才能容下他们,她的两个孩子日后也?才有被承认的可?能。 “这样,即便我丢了这条命,你?父亲也?能给你?们一个容身之处。” 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丁凌泉听了二十余年,如果不是?母亲再有身孕,她想她还会一直听下去。 “藏锋敛锐……” 她做不到像往日一样笑,所?以只能牵着嘴角看着她手抚肚腹的母亲,“娘。” 比剑时,她从不出头,被周问行为?难时,她也?从不反驳,可?她不知道?这样究竟有什么用。 周自衡从未有过认回她的想法,门派内,除了照顾她的大师姐和三师妹,也?从未有人对她正眼相看。 如今再说?这番话,倒显得自己可?笑可?怜。 “女儿藏了这么多年,你?可?有见父亲和弟弟高看我一眼?” “你?可?有见父亲怜惜你?,每月都?来这小院中看你?一眼?” 被丁凌泉话中的锐劲刺中,颜夫人慌张地抬起?头,眼中随即蕴蓄起?愠色,“凌泉……!” 可?丁凌泉积攒了二十余年的话,又哪只这短短的两句。 不欲让母亲打断自己,丁凌泉攥紧手指继续诘问:“既如此,我为?何不能在派中出头,叫他们看看紫云剑派不止天?纵英才的大师姐和出身贵门的三师妹!” 话音落地时,屋内也?响起?了一声突兀的脆响! 那是?颜夫人气急之时,砸在地上的药碗! 药味又辛又苦,颜夫人却觉得那不及她这些年忍气吞声的一半之苦。 “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当我是?在替世?人折辱你?是?么!凌泉!你?是?遇上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娘,成了没名没分的私生女!” “你?父亲不愿认你?,周问行母子容你?不下,你?要出头,是?要害死你?自己么!” 气得狠了,颜夫人的嘴唇都?失了血色,手也?不自觉地捂住了心口。丁凌泉是?自己的血脉,是?这中都?城中唯一会记挂着自己的人,所?以即便身体状况愈来愈差,颜夫人也?不愿在她面前露出难堪的一面。 只是?这一次,这样的难堪,是?自己这突然面目陌生的女儿带来的。 看见母亲的表情,丁凌泉又突然回过了神来,想起?了自己今日真正的目的。她并不想惹母亲生气的,她只是?,只是?不想再看母亲困在这小院里,对父亲抱有可?笑的不甘与希冀了。 慌张地上前几?步,丁凌泉跪在了颜夫人的膝边,药碗的瓷片似乎透过裙边刺破了她的皮肉,可?她却浑然不觉,只顾对着这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人,说?出她过了今日也?许就没勇气再说?出的话。 “娘……你?不要生气好么?” 不要生气……也?不要把心思和希望分给这个甚至还没出世?的东西。 眼神移到颜夫人微微隆起?的肚腹,丁凌泉艰涩道?:“也?不要生下他……也?不要再等父亲给我们名分了。” “女儿带你?离开这里,从此以后,我们就像师姐一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由自由地过活!” 她说?得急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母亲眼中越来越盛的惊讶与排斥。 将母亲因为?生气而冰冷的手攥在掌心里,丁凌泉用从未有过的失态语气苦苦哀求道?:“……只要你?愿意,女儿什么都?会听你?的!” 耳边是?丁凌泉的祈求,心里却满是?寻不到一个出口的矛盾。她苦忍了那么多年,又用了多少心血来教养自己的女儿,眼见终于要熬到了头,可?自己这一向乖顺的女儿,却突然变了性情。 满口都?是?让她觉得荒谬至极的话。 将自己的手费劲地抽出来,颜夫人没有看见丁凌泉裙边洇出的血迹,也?没有女儿愣住的神情。她只觉得胸口的刺痛叫自己几?乎直不起?腰,只想让女儿先离自己远一点好。 从住进小院时便跟着颜夫人的侍女冲进了门内,慌张地从袖中取出几?丸丹药给她服下。 借着侍女的手顺着气,颜夫人费力地喘着气,嘴角泛着乌色,她绝然挥手道?:“……你?出去,好好想想这些年来,我们都?吃过些什么教训。等你?……清醒了再回来!” 从那天?起?,颜夫人再也?没让丁凌泉见过自己。 丁凌泉这一清醒,也?就清醒到了马上要来临的除夕。 “小泉姐” 终于将丁凌泉喊回了神,秋望舒不满地走到她面前道?:“你?又心不在焉!” 以前来都?好好的,唯独这次来,小泉姐看起?来就魂不守舍的,好似有万千件心事一般。 用华南的话来说?,这是?常年把话都?闷在心里,终于在今天?憋坏了。 灶房里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探出头来,素华南抱着手臂调侃道?:“我们阿望真厉害,才七岁就知道?用成语了。” 秋臻一边擦着白了一圈的手,一边没好气地对秋望舒摇头道?:“差辈了差辈了,说?了多少次要叫小泉姨,你?是?一点都?不乐意听啊。” “反正差辈了占的也?不是?我的便宜……” 被秋望舒气得笑出声来,“好啊你?” 但这一次,秋臻却没有将秋望舒撵得满院子跑,假模假样地将秋望舒赶到素华南身边后,秋臻转回身来,慢悠悠地走到了丁凌泉身边。 站定?后,秋臻顿了顿,换了一副表情道?:“伯母的药量又加大了。” “走的时候把我装好的野山参带回去煎汁给伯母服下吧。” 看着两人一同投到地上的影子,丁凌泉没有抬头。秋臻是?为?数不多知道?她身份的人。 从前秋臻还在门中时,便是?一直这样站在自己身边,替自己隔绝所?有怀疑的目光。如今即便秋臻早已离开师门,可?是?母亲吃的那些稀罕药材,多半还是?秋臻带过来的。 秋臻好像总是?能替自己解决所?有的难处,甚至,也?许这一次也?可?以。 垂下了眼睛,丁凌泉开口问道?:“师姐,你?说?除了这些吊命的以外?,当真没有法子能保住她的命么?” 她的话里有无奈,可?细听却又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几?个月丁凌泉东奔西跑,却并没有多少收获。 她甚至找到了当年她在秦州救下的一名游医,可?得到的也?还是?令她失望的回答。 只是?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 李慕舸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打探秋臻的行踪,甚至还问到了她这里。 从前只是?旁敲侧击,这一次除了打探之外?,李慕舸也?给了她一个消息,说?……《息缘剑法》虽然能救将死之人,但多半是?以命换命,即便武功高强,易命者也?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 但若是?血亲,便不一样了。以血亲之血养,再佐以剑诀,便能有七成的把握重塑心脉。 李慕舸的消息和行径在丁凌泉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一个猜想慢慢浮现在丁凌泉心底,她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终于试探着看向了秋臻的眼睛。 如果《息缘剑法》当真能救母亲,如果师姐当年被李慕舸所?害是?因为?她知道?《息缘剑法》的踪迹,那……她是?不是?可?以把希望寄托在秋臻身上?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心神不宁,一方面是?对母亲的担心,一方面又是?对师姐的愧疚。秋臻当年被李慕舸害到这般地步,可?自己却还是?因为?李慕舸的一句话,打起?了秋臻的主?意。 可?她现在又确实是?走投无路,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我听闻,《息缘剑法》可?以……” “息缘剑法”四个字叫秋臻的眼神为?之一变,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秋臻肃声问她:“凌泉,此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猜到丁凌泉兴许是?听到了些江湖传闻,秋臻疾声道?:“传闻《息缘剑法》并非能起?死回生,而是?用活人的命来换命!即便你?真找到这剑法,你?又怎么能确定?传闻是?真是?假,到时候不仅折损自己的性命,还救不回想救之人!” “师姐……” “别再想了,伯母生产时,我自会替你?想办法。你?先回中都?去陪着伯母,不要太过担心。” 原本想再求证如果两人为?血亲之人,事情是?否会有转机,但看秋臻这样的态度,丁凌泉也?只能听秋臻的话,不再多问了。 太阳开始落山,外?头行人人影逐渐稀疏,藏住了那句“师姐,李慕舸这么多年都?在找你?,是?因为?你?身上带着剑法么?”,丁凌泉点头小声回了句:“好……” 四个月后,中都?到了梅雨季,乌云压住了天?光,又闷又热的雨遮蔽了所?有的一切。而颜夫人在这一天?早产诞下了一名男婴。 产婆的贺喜才刚落地,颜夫人就因为?胸痹发作昏死过去。 这一天?,不止颜夫人在等的人没有来,连答应会想办法的秋臻也?在半个时辰后姗姗来迟。 冒雨闯入产房之中,秋臻带来的人是?多年来行踪一直成谜的鬼医。 鬼医施针,有逆转回天?之效。然而,在险些被青临门的人发现行踪后,秋臻和鬼医还是?耽误了救人的时辰。 “耽误了这么久,你?就算给我一座金屋我也?只能拖住她半日的性命!” 这是?丁凌泉在见到母亲的房门再次打开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耳边乱哄哄的,她已分辨不清哪句是?秋臻安慰自己的声音,哪句又是?产婆害怕产妇真的撒手后急着来讨要银钱的声音。 五感接近麻痹,在房门再次打开时,她才闻见了在那密不透风的血腥气里,带着一股沉闷的寒意。 身边的侍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痛哭出声,可?丁凌泉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她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虚幻得像是?一场她最?害怕的梦境,她也?不相信里面那个狼狈垂头的人是?她的母亲。 十日后,颜夫人下葬,早产的男婴也?随着颜夫人而去。 侍女在一旁替颜夫人哭天?抢地,丁凌泉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掌门最?终还是?没有来,在听到孩子也?没了的消息后,足足过了三日才叫人送来了还算丰厚的帛金。 顺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丁凌泉,这个院子,她还是?可?以一直住下去。 秋臻那日看过那个男婴,虽然和寻常婴儿比起?来是?虚弱了些,却也?不可?能会在诞生几?日后的夜里便突然没了声息。 看着自那日起?便一言不发的师妹,秋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她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提。 又是?过了两个梅雨季,丁凌泉似乎已经从丧母之事中缓了过来,但中都?的局势却愈发水深火热。 紫云剑派掌门一病不起?,整个中都?唯青临门马首是?瞻。 在这一年,秋臻收到了掌门的急召,秘密回到了紫云剑派。 大抵是?只剩最?后几?口气,周自衡也?不想再和自己这个一手教出的徒弟怄气了。 “秋臻” 声音散得听不出丝毫当年的威风,周自衡用昏沉的意识缓声道?:“我知道?,你?手上有一册《息缘剑法》。” 此话如惊雷落地,叫院中都?起?了些草木的动静。 教她十余载,即便秋臻掩饰得再好,周自衡又怎会看不出秋臻的眼神。 “我不要你?交出来。” “现在交出来,除了能让我紫云剑派成为?众矢之的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我是?想要你?,带着这册剑法,回到紫云剑派。” 长叹一口浊气,周自衡眯起?了眼睛,自嘲道?:“跟你?怄气怄了十年,到头来,竟还找不到一个能比过你?的人。” “算我白活这大半辈子。” 昏暗的室光中,周自衡在叹息中睡去。 他的精神不济,讲不了几?句话便要睡上一会儿,更别提今天?,见到了让自己久久不能释怀的徒儿。 规律的呼吸声中,他似乎已经放下了,但秋臻心里却迟迟下不了决定?。 …… 半个时辰后,周自衡醒来,秋臻也?在一片沉默中离开了师父的院子。 她本欲去寻刚回派中的丁凌泉,却不想一转头竟在院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她在树下背光而立,手指轻轻搭在树上,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者也?可?以说?,从颜夫人离开那一年起?,即便丁凌泉年年都?来给阿望过生辰,可?是?秋臻却觉得逐渐要看不清自己的小师妹了。 走到沙沙作响的树下,秋臻没有喊她,只是?停住了脚步。 当年丁凌泉的轻功还是?三脚猫功夫的时候,秋臻就是?带着她从这棵树上翻出门派,去逛夜市,去尝小吃的。 指腹擦过树身,秋臻听到沉默良久的丁凌泉问自己:“师姐,你?说?当时,真的没有任何法子能救我娘么?” 疑心丁凌泉方才听到了周自衡的话语,秋臻默了默,没有正面回答:“为?何现在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秋臻心中有愧,但没有悔。她不能用《息缘剑法》来救颜夫人是?因为?,这本剑法从来不能真正地救回任何一个人。 当年施遇迟为?了剑法而接近她,最?后落得一个被剑法反噬,被自己一剑穿心的下场。 而她不愿让自己或者丁凌泉落到这般境地。 话音落下后,丁凌泉很久没有接话。 有山风穿堂而过,吹动了丁凌泉的头发。看不清她被遮住的表情,只能听见她释怀一般地轻笑道?:“大概是?我娘忌辰将至,所?以我突然想起?来了吧。” 还不待秋臻细问,丁凌泉便又转过头来。将被吹乱些许的头发整齐,她抬眼看向秋臻:“无事,师姐。” “我送你?下山。” 说?罢,便如往日一般走到与秋臻并肩之处,意欲将自己的师姐送到山门外?。 丁凌泉如往日一样站在秋臻身边,可?秋臻却不知道?该如何侧过脸去像往常一样轻松话别,正如秋臻不知道?,这是?丁凌泉最?后一次以师妹的身份去送她的师姐。 彼年立夏,中都?武林动荡不堪,丁凌泉为?避门派内斗外?出修练,而青临门也?在彼时接到了一封密信。 两个月后,立秋未至,李慕舸夜上伏春山,此后十年,江湖上彻底不见更星剑。 第137章 梦中梦中 一片黑暗中, 秋望舒什么也听不?见,什么看不?清,只是?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走, 走入未知的?黑暗深处。 身边甚至没有风划过,留在她指缝中的?,也只有没有尽头的暗色。 不?知道走了多久, 秋望舒突然听见了身后响起了微弱的动静。一开始是?隐约的?人声,渐渐地,她听到了车马碾过碎石的?声音,最后出现在她耳边的?, 是?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 一个熟悉到让她立刻顿住, 不?能再往前一步的?声音。 “阿望,愣什么神呢?” 全身如遭雷击般僵硬,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出现在秋望舒眼前的?,却是?那个身着干练蓝衫, 用白色发带松松挽髻的?身影。 她看起来和当年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袖子?随性地挽到手肘,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只是?眼尾不?知何时?多了几道细纹。 看着早已超过自?己半个头的?秋望舒,秋臻面上也没有半点疑惑,只是?在注意到秋望舒空空如也的?掌心时?,好笑地问?道:“不?是?说?把东西落在客栈要回去取么?你这是?取了个什么回来?西北风?” 眼前的?景象十?分熟悉, 有高楼, 有数不?清的?客栈, 旁边的?小摊上还?摆着滚圆的?荷花酥。 她和秋臻此?时?分明身处中都的?街巷之中。 可是?,秋臻不?是?早就离开自?己了么? 而自?己在不?久前好像还?…… 想到这里的?时?候, 秋望舒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鸣,像是?要阻止她继续想下去一般,那尖鸣几乎刺破她的?耳朵,让她根本不?能再去回想。 耳边的?尖鸣痛得她弯下腰去,可她又?怕自?己若真的?低下头去,好不?容易见到的?秋臻又?会马上消失在自?己眼前。 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一步步地朝秋臻挪去,“娘……?” 她想伸手去拉秋臻的?袖子?,可是?手却颤抖得停不?下来。 如果秋臻会像梦里一样,一碰就烟消云散怎么办。 鼓起勇气?走到了秋臻面前,秋望舒颤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注意到女?儿的?异样,秋臻先?一步拉过了秋望舒,熟练地替她整理起微乱的?头发。 “这不?是?刚给你华南姐过完生辰,准备明早一早就走么,你这是?怎么!” “了”字还?没说?出口,秋臻就被腰间猛然抱紧的?力道给撞得差点往后跌去。 虽说?秋望舒小时?候喜欢黏着自?己,但这都多大?了,怎么突然在街上就撒起娇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 不?明所以地任秋望舒抱着,秋臻诧异地询问?道:“遇到什么人了么?” 秋望舒不?答,只是?把秋臻抱得更紧了。 “到底怎么了?” 想把秋望舒的?脸从自?己怀里抬起,可是?抬了半天是?半点没抬动。 街上有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秋臻虽然不?是?很在意,但她知道秋望舒脸皮薄,要是?继续这么抱下去,一会儿反应过来估计又?要自?己哄好一会儿了。于是?她好笑地凑到秋望舒耳边,故作严肃地问?:“秋望舒,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年多大?了?害不?害臊啊?” 声音闷得似乎染上了哭腔,过了好一会儿秋望舒才缓缓答道:“……可是?我很想你。” 听了这话秋臻更是?瞪大?了眼睛,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试了试秋望舒的?额温道:“去趟医馆吧还?是?。” 腰间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像是?怕秋臻离开一般越抱越紧,秋臻又?担心又?好笑,只能回抱住秋望舒,放软了声音道:“怎么了你,你娘不?是?就在这里么?” 秋望舒的?身边是?让她不?愿松手的?温度,耳边是?最久违的?声音,所以她听不?见南溪镇的?北风呼号,也听不?见继明山庄里玉小茶那早已嘶哑的?哭腔。 “别埋!” 固执地趴在崭新的?木棺上,玉小茶胡乱地挥着双手,不?让其他人给林恣慕盖上棺盖。 棺中人被打理的?和往日一样齐整,是?花又?宵她们给她好好梳妆过了。 玉小茶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死?后并不?是?传说?中的?骇人的?青白,而是?一种沉闷到底的?枯黄。 那双永远带着锐劲的?眼睛闭上了,她们也没有机会再听到林恣慕那些气?人的?话了。 害怕眼泪滴到林恣慕的?脸上,玉小茶偏头固执地喊着:“她爱干净,土里那么脏她一定会生气?的?!” “而且” 想到了自?那日后便昏迷不?醒的?秋望舒,玉小茶抹了一把早已被袖子?擦红的?面庞,声音破碎得不?成句:“而且阿望还?没醒,还?没看见她最后一眼……” 因为这几日的?操劳,李砚青累得只能坐在轮椅上,示意其他人不?用再劝了,李砚青默默开口道:“小玉姑娘,三天了,该送林姑娘走了。” “可是?,可她也不?想被埋在这里啊” 即便要下葬,林恣慕也不?应该孤零零地葬在异乡。 “我们不?应该把她送回百影门么?” 声音中带着不?知道该对谁说?的?祈求,玉小茶蜷缩起来,委屈地捂住了脸:“不?应该送她……回家么?” 强忍喉中的?哽咽,苏临镜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半跪在地,将玉小茶揽进怀里,哑声向她承诺道:“我们会送她回家的?,一定会的?。” 她会把林恣慕送回百影门的?,她相信秋望舒醒来后,也一定会振作起来,把林恣慕送回百影门的?。 似乎是?感应到了玉小茶的?心绪,在梦中的?秋望舒也觉得心中十?分不?安,似乎自?己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忘了去做,但是?她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一边是?空落落的?不?安,一边是?好不?容易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秋臻。 秋望舒已是?不?愿再去做抉择,也不?愿再追究其中的?虚实,只想珍惜眼前的?每一刻,来多看一眼秋臻。 她似乎忘了离开濮州以后所有的?事情,忘了自?己背上没有背着更星剑,也忘了自?己一路走来所有的?人,只是?顺从地跟着秋臻。 仿佛这样,她就没有失去所有重要的?人,就能在梦中和秋臻一起回到她失约的?过去了。 城门边的?茶摊上,不?知为何用帷帽遮住脸的?素华南将一包满满当当的?干粮塞给了秋臻。里面装的?都是?她精挑细选,足够两人吃到濮州的?点心。 “你和阿望路上带着吃!” 还?当秋望舒是?小时?候那个嘴馋的?姑娘,秋臻顺手翻了一块酥饼递到秋望舒嘴边,看她顺从地咬了一口以后,随口问?道:“跟你娘做的?酥饼比怎么样?” 因为心不?在焉,所以秋望舒其实没有尝出什么味道,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回答了秋臻,“比你差点。” 秋望舒历来不?是?说?她做的?酥饼能砸核桃,就是?嫌她做的?馄饨还?不?如河水有料,听了这句话,秋臻立马转头向素华南确认道:“你看,我就说?阿望真病了。” 虽然素华南也觉得秋望舒今天不?仅乖得有些反常,还?比往常沉默了许多,不?过她统一把原因又?归咎到了总是?逗弄女?儿的?秋臻身上,“得了吧师姐,别成天逗你女?儿了,赶紧走吧!” 那秋臻真是?冤枉了,昨日她可什么都没有做,光让秋望舒黏了一整天了。不?过秋臻还?没来得及反驳,城门口便出现了几人策马入城的?声音。 马蹄声整肃,马上之人皆着一身白。领头的?女?子?腰间佩剑,襟口绣着精巧的?玉兰纹。驶过城门时?,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叫停了身后的?队伍,调转马头走向了秋望舒身边。 心中的?不?安和迷茫愈来愈盛,秋望舒皱起了眉头,耳边似乎又?要响起那阵尖鸣。 可是?她却并不?是?朝秋望舒而来的?,走到秋望舒对面后,她侧身朝素华南躬了躬身。 看见她入城的?一瞬间,素华南便赶紧转过头去,可即便这样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素掌” “门”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素华南的?咳嗽声打断。 “什么掌门,叫前辈就行。” 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没有见过,可秋望舒的?心里却清楚地认得她的?名字。 潜龙门首徒,苏临镜。 楞了一瞬,苏临镜很快便反应过来,询问?起素华南身边的?两人:“素前辈,那这位是??” 苏临镜入门时?,秋臻早已离开中都,所以素华南也不?怕苏临镜将她认出,“一个老朋友,来中都看我。” 并没有因为秋臻的?常人打扮而怠慢,苏临镜抬起了剑,恭敬地颔首道:“前辈” 自?己此?次是?前往中都参加群英赛的?,想起自?己还?未,苏临镜“晚辈先?回……回去收拾,明日再来亲自?拜会!” “快去吧” 心虚地朝苏临镜摆了摆手,素华南在背后嘟哝道:“别学的?老气?横秋的?。” 苏临镜离开地毫不?犹豫,转身前,也只是?同样对秋望舒微微颔首,并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似乎她们确实是?素未蒙面的?人。 看着她驾马而去,秋望舒不?禁喃喃道:“她不?认得我。” 闻言,素华南和秋臻一同诧异道:“那你又?怎么会认得她?” 秋望舒不?止认得来人的?身份,她心里还?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她苏临镜的?来意。“她是?来参加群英赛的?。” 耳边的?尖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可是?从秋望舒心里却涌起了越来越多的?东西。 她记得还?有一个打红伞的?姑娘,喜欢缠着她,一开始会叫她“阿朝”,后来又?“阿望阿望”的?叫个不?停。 她爱笑,看重朋友,还?会很自?豪地告诉所有人,她来自?南兰章。 在两人惊讶的?眼神中,秋望舒想起了越来越多的?事情。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南兰章来的?玉小茶,还?有……” 不?止,不?止,她忘掉的?不?止这些,心里的?声音这样告诉她。 脑海中似乎有两股力量在拉扯,一个非要她睁眼看清楚一切,另一个又?要她压下所有涌上的?记忆,永远地留在这里。 眼前一片昏黑,甚至连秋臻都是?模糊不?清的?。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个耳边坠着一抹琥珀色的?人。 她记得在一片苍绿间,那人扬起下巴,神色很是?不?屑,“你们开不?了这阵门,要是?不?想在这儿耗着,就别在门口堵着!” 可还?没等她看清那人的?面孔,眼前的?场景却不?知为何又?换成了沾满血色的?灰白,在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中,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自?己,“秋望舒,我们都是?不?能回头的?人” 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 锐痛几乎将她撕裂,如果不?是?秋臻拉着,秋望舒几乎跪倒在地。 冷汗自?鬓角一滴滴地砸下,秋望舒抓皱了秋臻的?衣衫,痛苦地拼凑出了一个名字:“还?有……林,林恣慕。” 可是?,林恣慕呢? 她记起在江上她第一次把白糖糕递给林恣慕,也记起了弃月城时?她追上来对着自?己质问?道:“来的?时?候是?一起来的?,现在谁同意你丢下我们自?己跑的?!” 她把自?己看作同伴,她是?能懂自?己的?人,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忘了她,忘了这么多事情呢? 可是?不?止,不?止林恣慕,那丝毫不?打算停下的?锐痛告诉她,她似乎还?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秋臻焦急的?声音和耳边尖鸣突然消失,在安静下来的?一瞬间,她听到一个叫她遍体生寒的?声音。 “林恣慕?” 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去,素华南和秋臻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紫衣,与狼狈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面上露出一个熟悉得令人作呕的?笑容,秋望舒愣在原地听着她告诉自?己:“阿望,林恣慕因为你死?了啊。” “你不?记得了么?” 秋望舒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的?话语却没有丝毫停顿。 “你也没有用《息缘剑法》救她,所以她死?了啊。” 似乎执意要秋望舒想起那染血的?胸口,面前的?人碰了碰手中的?剑,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死?在了你的?面前。” 记忆骤然回笼,刹那间,秋望舒记起了冰冷的?水洼和漫天的?黄叶,还?有黄叶之间,那把贯穿林恣慕胸口的?长刀! 秋臻再次消失的?恐惧被胸口滔天的?恨意掩盖,杀意盈满了她的?每一寸肌肤,秋望舒愤然爬起,红着一双眼扑向了身前,“丁凌泉——!” “阿望!” 看到差点跌下床榻的?秋望舒,易君笙放下药碗,立马扶住了她的?双臂! 秋望舒已是?昏迷了三日,她高热不?退,内力乱行,可是?在这一瞬间,她却猛然坐起,全身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 她甚至分不?清面前虚实真假,将扶住她的?易君笙当做了丁凌泉,蓄起狂乱的?内力便要向易君笙击去! 易君笙守着她已是?三日未睡,方才勉强躲过她的?一击,现在又?哪有力气?再制住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秋望舒呢。 可是?眼见秋望舒呜咽着朝门外冲去,易君笙只能咬牙将秋望舒拉进了怀里! 她高热未退,眼神也并不?清明,易君笙怎么能让她像这样跑出门去! 没有出掌相击的?余地,秋望舒只能像一头困兽一般胡乱挣扎,嘴里发出痛苦又?含糊的?声音。 易君笙怎会不?明白她的?痛苦呢,她的?脸颊紧紧地贴着秋望舒的?脖颈,她知道那里面澎湃着怎样的?自?责与恨意。 她没有办法替秋望舒承担这些几乎搅碎她的?恨意,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秋望舒抱紧,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秋望舒所有的?力劲。 可是?秋望舒已然分不?清了,她只知道面前的?人是?她恨到了骨子?里,绝对不?能再有一丝犹豫的?人。 所以,在易君笙箍住了自?己的?手臂时?,她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了下去! 挣弄间,听见动静的?玉小茶和苏临镜也开门闯了进来。房内一片混乱,秋望舒的?手脚还?不?断地挣弄着,她似乎已经?极力克制着不?去捶打抱住她的?人,可是?她被恨意填满的?本能却让还?是?让她下了狠劲。 甚至于连苏临镜都不?能将她拉开。 看着失去理智的?秋望舒,玉小茶心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在此?刻崩断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现在又?要再看着秋望舒成这幅样子?么? 无力地滑落在地,玉小茶无助地哭喊道:“阿望!” 声音中的?绝望都快将外面的?风声盖去,玉小茶泣不?成声,只能看着秋望舒红着眼,一次又?一次地往门边挣去。 “可是?,那是?易君笙啊!” 玉小茶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也清楚地传进了秋望舒的?心中。 回音落下后,她渐渐地停止了挣扎,几瞬后,紧贴的?肌肤上传来了一阵突兀的?湿意。 易君笙意识到,是?秋望舒流泪了。 似乎已经?意识到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是?谁,秋望舒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没关系阿望……” 将秋望舒的?头摁在自?己的?肩窝,易君笙忍着肩膀上传来的?刺痛,安抚着怀中的?秋望舒。 她知道这一点皮肉之痛抵不?上秋望舒心中的?半分,于是?她抬起手来,颤抖地抚上了秋望舒的?脑后。 咬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似乎放松了些,易君笙偏头凑到她的?耳边,再次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阿望,我不?疼。” 阿望的?“望”字被她咬的?特别轻,像是?一片混乱中执意闯入,要将她唤醒的?一丝清明。 怎么会不?疼呢,秋望舒想。她分明都尝到了唇齿间漫开的?血味。 血腥味中传来淡淡的?冷香,秋望舒终于知道自?己最后该想起人是?谁了。 卸下了全身的?力劲,秋望舒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在易君笙的?怀中再次晕倒过去。 第138章 有人造访 “阿望!” 伸手探向秋望舒的脉搏, 苏临镜发现秋望舒的脉息乱得简直毫无章法可言。 房间里早已乱成了一团,一边是肩头染血的易君笙,一边是状况越来越糟糕的秋望舒, 苏临镜打起精神来对身旁人道:“小玉,我把少庄主带出去包扎休息,你去喊鬼医进来。” 执意要给秋望舒梳理内息, 易君笙回绝道:“不,我要看着?她。” 动静惊动了李砚青和业梧心,隔着?几步便看到了易君笙的脸色,李砚青沉声劝道:“你先看看你自己吧。” 压低了声音, 李砚青问她:“你当我看不出你的同心蛊是又发作了么?” 替几人拿了主意, 李砚青对身旁人道:“梧心,把她带出去。” 业梧心年纪稍长,即便和易君笙身份有?别, 但她也算是除了李砚青以外里最敢接近易君笙的人了。 可是即便如此,业梧心连易君笙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挥开了业梧心, 易君笙将秋望舒抱回榻上道:“我说过了,我自己有?数。” 易君笙的额头早已被冷汗浸湿,血迹也洇湿了肩头的衣衫,可是却无一人劝得?动她。甚至于来硬的也不行。 苏临镜下不了手,业梧心近不了她的身。她再这样下去,只?怕在?秋望舒醒来前?就会先一步垮掉。 正当几人僵持之际,院门上却突然响起了突兀的敲叩声。 敲叩声并不着?急, 反而带着?一股没有?察觉到这院中气氛的随意。 这样的时候, 会有?谁来随便敲门? 如果不是武林盟的人, 还会是谁? 潜龙钩不敢有?一丝犹豫地横在?众人身前?,玉小茶也咬牙握紧了凤凰伞。 然而, 在?门开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红衣人。 她的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却察觉不出半点杀意。被满院子的人持剑相?对,面上也毫无异色。 将斗笠取下,她抬眼望向众人:“突然造访,实属抱歉。”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将眼神慢慢地转向了秋望舒所在?的方向,“在?下素妙源,此番前?来,是来找我那令人放不下心的徒儿。” …… 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这一次,秋望舒在?梦中的意识却格外的清醒。 放任着?内力在?体内四处冲撞,秋望舒摊开双手,任由自己坠向黑暗深处。 她想,没有?比她还要软弱无能的人了。 她总是这样摇摆不定?,即便是下定?了的决心,也还是会轻易被厄运给摧毁。 身体越来越轻,耳边安静的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 就在?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之时,她的耳边却出现了一声轻嗤。 “我就知道,你不折腾自己就不是你了。” 屏住呼吸转过头去,在?看清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秋望舒认命般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林恣慕” 说不出是愧疚心作祟。还是害怕惊动了面前?人,秋望舒只?轻轻地喊出这一声。 她虽没有?说出口,但林恣慕清楚地知道她不敢说出口的话。 “别说对不起,你也没对不起我。别瞎道歉了,不爱听。” 那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求你留下,求你在?当时不要来护住我。 思索了半天,秋望舒只?能问她:“你见到阿婆了么?” 像是听到废话一样,林恣慕用熟悉的口气呛道:“你都?见到你娘了,我还会见不到她老人家么?” 闻言,秋望舒张了张口,没再说话了。 林恣慕交代自己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做到。她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这虚假的幻象中,不愿醒来面对现实。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再见到林恣慕呢? 可是,林恣慕并没有?如秋望舒想象中的那样敲打她,而是在?沉默中看向了远处的方向。 “待在?这里,比待在?她们身边好么?”,她这样问。 “这里有?你早已失去的至亲,可是外面还有?你还活着?的的同伴和至爱。” “难道你要一直执着?于早已不能挽回的事情么?” 听到同伴和挚爱时,秋望舒心中一颤。 混乱之中,她记得?她伤了易君笙。 即便那是因为她把易君笙当做了丁凌泉,可她也还是因为自己的脆弱,伤了最重要的人。 面色一白?,秋望舒低声回道:“我怕我再走?下去,不能挽回的会更?多。” 林恣慕最看不惯她这副束手束脚的样子,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敢拿起。 “你要是怕的是面对丁凌泉,那你就算一辈子缩在?这里,我也不会说什么,可既然你怕的是再次失去,那你便该把剑握得?再紧一点!” 听林恣慕提起了剑,秋望舒这才发觉自己的背后一直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更?星剑的影子。 “剑……” 上前?几步,林恣慕摸向了自己的身后,“剑在?这里!” 可秋望舒忘了,这是幻象,哪里又来的更?星剑呢。 就在?秋望舒看向林恣慕的时候,林恣慕却伸出了手,干脆地将秋望舒推出了黑暗深处。 身体坠向了与林恣慕完全相?反的方向时,秋望舒意识到林恣慕竟是要送自己离开了。 明白?这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了,秋望舒仰头慌张地喊道:“林恣慕!” 林恣慕的脸越来越模糊,在?自己的回音中,秋望舒听到林恣慕一声释然的轻笑。 “下次,带着?好茶来见我,别再带着?这张脸来了!” 在?即将坠到底部时,秋望舒手指缩紧,骤然睁开了眼睛! 胸膛激烈起伏间,她下意识摸向枕下的更?星剑,可是剑没摸到,却在?转头间看见了一个阔别已久之人。 怀中抱着?更?星剑,素妙源的眼尾出现了些许弧度,“终于醒了。” 朝夜山一别已过一年,愣愣地看了片刻,秋望舒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喊出了一句:“师……君” …… 悉心教导十?年,在?自己心中,素妙源早已是除秋臻之外最亲近的人。 虽然在?授剑一事上素妙源十?分?严厉,可是每次自己生?病或者做噩梦时,素妙源都?会笨拙地学着?在?山下看到的长辈的样子,将自己揽在?怀中,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自己的背脊。 所以这一次赶来,也是因为自己又让她担心了么? 喉咙中苦得?发紧,秋望舒闷声问她:“师君为何会来到这里?” 将更?星剑放在?秋望舒手中,素妙源认真答道:“我路过中都?,听说了你的事情,便干脆找了几个武林盟弟子去打探你的消息。” 说是打探,其?实是直接把人打趴下以后抢走?了武林盟的密信,“探着?探着?,就在?半天前?探到了这里。” 既然师君已经来这半日,那想必她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完了自己的事情。 “师君,是徒儿没出息。” 她说话的时候,偏过了头去,素妙源却看到了那面上一闪而过的湿润。 即便是朝夜山上的十?年,秋望舒也很少吐露自己。看着?面前?这个受尽磨难的孩子,素妙源伸出手,轻轻地揩去她的眼泪,“因为失去了同伴而痛苦,为什么会叫没出息?” 她这一揩,秋望舒眼中不受控地流出了更?多的泪来。 似乎是因为心中的酸楚尽数汇聚到了眼中,也似乎是因为素妙源的到来,让她有?了发泄的底气。秋望舒像个忏悔的孩子一般,将头垂向了素妙源。 “因为徒儿根本?护不住想要守护的人。” 任由秋望舒说完了自暴自弃的话,素妙源才出声问道:“那现在?呢?” “因为没有?保护好你的同伴,所以便干脆放弃了一切,连走?都?不想往前?走?了?” 将顿住的秋望舒揽向自己,素妙源缓缓告诉她:“阿望,守护一个人从来不是只?靠决心就行,而是从一开始你就要有?因为失去而承担痛苦的觉悟。” “你没有?这样的觉悟,那就只?能折磨自己,然后白?白?让她人痛快。” 素妙源说得?对,自己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易君笙,如果面对她的同伴们了。 “师君……” 看秋望舒还是不敢抬起头,素妙源不禁皱了皱眉,“虽然你娘当年选择了一避到底,但好歹她还珍惜了眼前?人。” 想起自己进门时屋内的盛况,素妙源半是敲打半是好奇地问道:“你呢,那个守了三天,先是被你在?肩膀上啃了一口,又花了好大力气才被我敲晕的,又是你什么人?” 眼睛蓦然睁大,秋望舒鞋子也不穿,慌乱地便要迈下床,“她,她怎么样!” 还有?,还有?林恣慕,自己还能再看到最后一眼么? 看她的反应,素妙源心中的猜测也落定?了一半,“睡着?了,在?隔壁。” 第139章 心绪万千 昏暗的室光遮不住玉小?茶眼下的乌青, 她?抱着膝盖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地看着鬼医给易君笙包扎好肩膀上的伤口。 她?们挤在一间屋子里,却?没有往日的热闹。似乎那日吹落灯笼的风, 也把几人之间的生气一并带走了。 玉小?茶安静得厉害,让原本想说些什么的鬼医也默默闭上了嘴,离开了屋子。 鬼医离开后不久, 房门又再次打开了,原本以为是鬼医落了什么东西,但是当屋门打开一半后,玉小?茶却又察觉到了一道不同于鬼医的气息。 黛蓝色的衣角拂过门框, 一人踩着地上的夕阳缓缓踏进了门。 昏暗的室光在残阳中逐渐消退, 瞳眸颤动?之间,玉小?茶也逐渐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笔挺的身形消减了许多,来人的眼中是无言的愧色, 脚步也停在了距离屋内人三步外的地方。 十日前,她?们还在榴花小?院里嬉戏赏雪, 还约定好?了下一次的相?见,可?现在,对着每一个信任她?的同伴,她?却?只剩一句无力的“抱歉”。 看清了来人的面庞,苏临镜喃喃地开口,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吐出一句:“阿望……” 抱歉的字眼还在嘴边,可?是转瞬间, 秋望舒的话语却?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玉小?茶撞上来的冲劲之大, 几乎将秋望舒扑至门边。 这样的力道中有责怪, 但更多的还是不安与害怕。 环住腰间的手臂传来止不住的颤抖,秋望舒听见了一声克制而?不安的抽气。 “阿望……我们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同伴了。” 低头?任由玉小?茶紧紧抱着, 秋望舒艰难地吞下了一口气。 庄内并没有大肆布置,可?是走出房门的每一步都在提醒她?,就在几日前,她?们失去?了一个世?间无二的同伴。 酸楚与愧疚在心底肆意冲撞,过了好?久,秋望舒才?抬起眼来回应道:“……我知道。” 她?已经失去?太多了,太过明白失去?的滋味了。所以现在,秋望舒不能再让她?们替自?己承受更多的悔恨和?愧疚了。 苏临镜习惯了克制,习惯了替她?人着想。 没有半句责怪的话语,苏临镜犹豫着上前拍了拍秋望舒的手背,竭力露出了一个笑容。 “阿望,谢谢你。” 不是“醒来就好?”也不是“终于醒了”,而?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谢谢你。 可?即便如此?,苏临镜也相?信秋望舒能明白她?的意思。 醒来以后要面对的是反省,是筹谋,是要将所有人拉出失去?同伴的阴霾,是要攻破对自?己最熟悉的人亲手设下的险局。 可?即便如此?,秋望舒还是醒来了。 苏临镜明白她?和?所有人一样,要亲手为林恣慕讨来一个说法。 玉小?茶缓缓松开了她?,苏临镜也让开一些问道:“你是来看易君笙的么??” 继明山庄没有那么?讲究,床上没有床帘,易君笙的模样便被?看得清清楚楚。 嘴唇上没有几分血色,眉间满是从未展露于人前的疲倦。 与那日紧紧抱住自?己时感到的温度完全不一样,掌心触到的皮肤像淋过雨一般凉。 小?心翼翼地将掌心与她?的侧脸贴得更紧,秋望舒哑声问道:“她?怎么?样?” 当日秋望舒昏过去?后,业梧心她?们拦不住素妙源,让素妙源径直走进了最热闹的屋里,然后看见了目睹了屋内当时的场景。 当时没人能劝住易君笙,是素妙源当机立断敲上了她?的后颈,这才?叫所有人的冷静下来。 “她?当时抱着你不松手,是素大侠来了,才?松手送到了这儿。现在也才?刚睡下三个时辰。” “方才?鬼医来过,给她?服了汤药解了蛊毒之痛,现在似乎睡得安稳些了。” 自?己是睡得忘了时日,可?是看易君笙的样子不难判断出,就在自?己来前不久,她?还在受同心蛊的煎熬。 因为蛊发,因为心急,所以才?没有能避开自?己么?? 秋望舒轻轻掀开她?的领口,抚过肩上包扎的白布。 自?己咬得很?深,所以白布上还有些许洇出的血迹。 喉咙不由得发紧,秋望舒轻声对两人道:“我能……单独和?她?待一会儿么??” 似乎是在那日终于察觉到了些什么?,苏临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了片刻,最终只留下了一句“好?。” 两人出去?后,秋望舒走近了一步,不再克制地用目光将易君笙仔细地看过一遍。 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所以刚刚跑来时自?己的脚步很?急切。 可?等真正见到了她?后,心里却?又生了些畏怯,不知道这双眼睛睁开后自?己该和?她?说些什么?。 出神间,掌心无意识地离开了还没有焐热的脸颊。 似乎是察觉到了热源的离开,易君笙的眼皮动?了动?,但因为不错眼地盯着伤口,秋望舒并没有注意到她?要醒来的迹象。 是不算熟悉的房间,但是身边却?有熟悉的味道,还有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一道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不同于当日的混沌,此?时此?刻望着自?己的视线里应该有歉疚和?无措。 意识渐渐回笼,易君笙歪过头?,想都不用想地用脸颊轻轻挨上了秋望舒的手,“我知道你会醒过来的。” 被?易君笙的声音惊动?了思绪,秋望舒慌忙回神看向易君笙。 确认易君笙确实醒了以后,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方才?的话语,而?是不动?声色将掌心与脸颊贴得更紧,缓声问道:“疼么??” 看向秋望舒的眼神十分认真,但易君笙嘴上却?不甚在意地回道:“忘了。” “只记得当时抱着你,你的额头?很?烫,可?眼泪又很?凉。” 她?原本就没注意疼不疼,她?只记得秋望舒最后把头?埋在自?己肩窝里时,相?贴的肌肤上传来湿意。 掌心微微一颤,看着那双眼睛,秋望舒再忍不住弯下了腰来。 她?怎么?能在梦里伤了这样一个人? 用额头?抵住自?己的手背,秋望舒颤声道:“对不起……” 易君笙并不想用这个伤口换来这一句抱歉,于是她?抬手轻轻划过秋望舒的嘴角,问起了她?更在意的事情。 “你在梦里遇到了谁?” 闻言,秋望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遇到了我娘。” 静静看着秋望舒的神色,易君笙又问道:“她?和?你记忆中的样子有什么?变化么??” 有变化么?? 自?己梦中的秋臻一直都是从前的模样,只是之前噩梦中大多满脸写着失望,可?这一次却?是最寻常,也最让自?己怀念的模样。 “没有,她?就好?像没离开一样。” 秋望舒的声调平和?了不少,易君笙也从她?的话语里猜到了一个大概。 她?大抵是梦见了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时,她?和?秋臻最原本的模样。 她?应该在秋臻身边无忧无虑地长大,应该比现在要明朗跳脱,也不会遇上中都的尔虞我诈,甚至不会遇到……自?己。 易君笙很?少会这样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她?就不会再想“假如”和?“如果?”,可?是想起当时不愿醒来的秋望舒时,易君笙还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梦外的自?己不足以将她?拉出虚幻的梦境? 手指离开了秋望舒的嘴角,易君笙半开玩笑道:“怪不得不愿意醒来看看我呢。” 心里不由地有些心慌,秋望舒握住了易君笙的手:“不是”,没有犹豫也没有断断续续,她?向易君笙解释道:“我在梦中时,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我隐约觉得我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等我想起来时,我已经……” 没有再接着往下说,秋望舒的目光看向易君笙的肩膀。 领口挡住了大半白布,但挡不住秋望舒心中的歉疚。 不是不愿,虽然与秋臻在榴花小?院的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可?是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走出伏春城,遇到一路以来的所有人。 只是走出这么?远,自?己却?还毫无长进,既沉湎于无法挽回的过去?,又忽视了身边之人,这样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脸醒来呢? 歉疚和?心疼溢满了眼底,秋望舒自?暴自?弃般地剖开了自?己的内心,“我没有护住林恣慕,还伤了你。我不是不愿醒,而?是不敢醒。” 这一句过后,屋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易君笙先是一愣,随后神色软化,眼里聚起了无言的心疼。 只是在心疼之下,似乎又因为秋望舒方才?的话多了几分底气。 不是因为想放弃梦外的所有人和?自?己,而?是因为愧疚和?亏欠才?不愿轻易转醒。 顺着秋望舒的力道,易君笙将她?缓缓拉下,直至几乎侧卧在自?己身边。 “其实当时我心里还有一丝窃喜。” 眼中满是诧异,秋望舒听见她?继续说道:“起码你最后记起我了,也没有在梦外完全把我抛下,不是么??” 定定地看着易君笙,秋望舒久久不能出声。 她?的话炽烈而?坦诚,秋望舒不明白,自?己凭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毫无保留的人? 将自?己有些冰凉的手指嵌入秋望舒的指缝中,易君笙明知故问道:“心疼我么??” 用嘴唇蹭过两人交握的指节,易君笙的声音轻的几乎淹没在呼吸声里,“那就多心疼我一点吧。” 多心疼我一点,这样就顾不上责怪自?己了。 指节上的温热汇入了心中的汹涌,秋望舒再忍不住避开伤口,将易君笙拥入怀中。 颈间的脉搏一下一下地敲在耳边,秋望舒用双手扣紧了易君笙的肩胛骨。 她?想,她?会为了这个人再勇敢,也再成长一点。 第140章 归心 冬日的日出很晚, 可是秋望舒却醒得很早。 手上沾满了窗缝间透进来的寒气,秋望舒整好衣着站在原地。 发带束好了长长许多的发丝,也?束紧了心中的惶然和?悲伤。 昏暗之间, 只有秋望舒的一双眼亮得分明。 似乎想起了什么,秋望舒转身便?要回到床边。只是在转身的一瞬,腰间却环上了一双手。 不属于自己的发丝垂到手边, 身后人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用还?有些迷蒙的声音道?:“……怎么醒得这么早?” 想了想,又轻声嘟囔道?:“还?不叫醒我。” 怕身上的寒气激到她,秋望舒抬手隔着衣袖抚上她的脸颊, “刚想和?你说你就醒了。” 顿了一下, 秋望舒语气平常地继续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看看林恣慕和?师君。” 昨日她出门前?告诉了素妙源,易君笙是她想要携手一生之人。对此?素妙源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告诉秋望舒自己那日下手重了些,叫她向易君笙赔个不是。 易君笙本就有些郁闷自己没在素妙源面前?留个好印象, 听?了这句,更是表示等素妙源休息好了便?好好上门拜会。 用脸将衣袖蹭下去,易君笙用唇瓣在秋望舒掌中落下一吻,“我也?睡得够久了,而且还?有事?没有做完。” 同心蛊被汤药压下,易君笙昨夜里气色便?好了许多,只是秋望舒仍然记挂着她肩上的伤口, “那你的蛊和?伤口” “不用担心, 伤口现在已经不疼了。” 同心蛊与李砚青相连, 她若现在解蛊,李砚青必死无?疑。但事?情结束后, 她一定?会找到最接近两全的解蛊之法。 “至于蛊……你总会陪我等到解蛊的那天不是么?” 收紧了掌心,秋望舒认真地回头看着易君笙:“不止到那天,今后我也?都?会陪着你。” 些微曦光从檐外跑出,朦胧地照出了两人的轮廓。贴近了秋望舒的嘴唇,易君笙捧起她的脸,在唇瓣摩挲之间道?:“就算你反悔,我也?不会再给你丢下我的机会了。” 郑重地在相接的唇上印下一吻,秋望舒许诺道?:“我不会反悔。” 她不再是沉湎过去的独行之人了,逝者之憾,是她要讨回的东西,而生者之盼,是她要紧握的东西。 长期以来压在她心口的浊气似乎随着日出而渐渐消散,而在明?暗逐渐交汇处,秋望舒转过身,正对着易君笙,闭眼加深了这个久违的吻。 …… 破山骨没有随葬,她们把林恣慕暂时?安置在后山的阳面上。 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取剑,秋望舒便?遇上了随意地倚在廊下的素妙源。 似乎早已等她多时?,在听?到她脚步停下之时?,素妙源便?从怀里丢出一物。 秋望舒抬手接住,竟是自己好几日没碰的更星。 “休息够了就跟我来吧。” 看向愣住的秋望舒,素妙源呼出一口白?气,抬腿道?:“冬天快过完了,也?该把没教完的东西教给你了。” 后院中,师徒两人面对面而立。 这样的场景,没有叫秋望舒想起朝夜山上苦练的日日夜夜,却叫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素妙源的那一天。 当年师君从濮州将自己带上了朝夜山,而今又在濮州再一次点醒了自己。 兜兜转转间,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面前?的人已不再是那个背不起剑的稚儿,而素妙源也?决定?要在今日完成?自己当年的承诺。 “从前?没教你第?十式,是因为时?候未到。” “但今日是时?候了,所以我不打算再给你准备的时?间了。” 当年她许诺要教秋望舒赢过自己,而今日她想,也?许秋望舒能做到的,不止是赢过自己。 于是她紧紧盯着这个早已长大的孩子,肃声道?:“阿望,拔剑!” 冰心剑骤然出鞘,素妙源毫无?准备地朝秋望舒挥剑而来! 要论快,冰心剑法其实不敌更星剑法,但是冰心剑法的妙处便?是能在看似平稳的招式中将内力运用到极致。 秋望舒习剑,可以说是集力者与快者之大成?。她的剑道?,既有秋臻的灵快,又有素妙源的魄力。只是若要论起稳来,那只怕还?要在素妙源手上输个八九十回。 冰心剑斜刺而来之时?,秋望舒抓紧时?机旋身劈向素妙源! 剑锋已至身后四寸,素妙源却不慌不忙地收剑,随后运气抖剑而出!身形骤然旋开?,剑尖在四方晃出了虚影,叫人难以辨认她将要出剑的方向! 这是……压下心中诧异,秋望舒认出素妙源变换的招式竟是惊鸿引! 冰心剑刺破虚影而来之时?,秋望舒以左手运气相助,在铿锵金鸣中接下了这一击! 在秋望舒面前?,素妙源可从未有过“点到即止”的想法。即便?秋望舒气得三天没和?她说话,她也?从未让过一招。 学剑嘛,先看清楚自己会怎么输,这样赢的时?候才更有“你奈我何”的傲气。 没有收起内力的意思,素妙源抵住更星剑缓缓道?:“你母亲成?也?惊鸿引,败也?惊鸿引。” 在最后一次比剑之时?,虽然她还?是以毫厘之差输给了秋臻,可是她也?在后来的某一日突然悟透了秋臻的弱点。 只可惜没有机会用自己的剑再当面告诉秋臻。 “这一招自然能敌过数以万计之人,但却敌不过对她了如指掌,又能将一招一式磨到极致之人。” 对秋臻了如指掌,又能将一招一式磨到极致之人。 眸光暗下,秋望舒心中十分清楚,那是在十年前?被她视作亲人,而如今被她决心要用更星剑亲手了结之人。 冰心剑的剑光都?无?法照亮秋望舒眼中的暗影,素妙源不禁出声提醒她:“阿望,你现在该想的不该是那个人。” 顿了一顿,素妙源道?:“而是你握剑的本心。” “剑客握剑,或为守护她人,或为挑战自己。因为仇恨而握剑,终究不能领会你的剑心。” 自己的剑心么? 从前?是要斩尽血仇,而如今是要用这把剑,守护每一个无?论是离开?了还?是仍在身边的珍视之人。 没有丝毫犹豫,秋望舒撤剑沉息,旋即挽起剑花飞刺而去! 可是短短一瞬间,素妙源的周身却起了令人惊诧的变化?。 飞沙自脚边扬起,冰心剑的剑身盈满内力,明?明?与从前?秋臻所做的毫无?二致,可秋望舒却好像被无?形的铁壁所挡,根本近不了身。 剑尖未动,师君的表情也?未变,依旧是蓄力迎击的模样,难道?变的是师君的内法么? ……不对,秋望舒突然意识到,素妙源此?招与从前?她惯用的招式有什么区别了。 如果是从掌心将内力贯入,那剑尖必定?会因为内力指引而颤动。可是素妙源的剑尖未动,手腕也?没有因为蓄力而微弱颤抖。 师君这一招,似乎是将内力尽数交诸剑身,让剑身释放出内息,再让剑意来引导自己。 如此?一来,即便?对方想要使出饲魂蛊,也?都?会被内力一一化?解至剑上。 一直盯着秋望舒的眼睛,知道?她现在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考虑,素妙源于是颔首,终于露出了如往常一般得意的笑容,“所以我要教给你的这一招,叫归心。” 内府并无?内力流转,身法却因此?更为轻灵。 握于剑柄上的手指划过萦绕周身的内息,周遭的晨风似乎也?都?受到感召前?来助力。 此?刻,寻常的院落似乎化?为了水墨染就的青山,而素妙源划出的一招一式,似乎也?汇成?了万物拥护的碧源。 衣袂翻飞之间,百川奔流,吐息之间,万壑归心! 内息迎面而来,却没有想象中的锐劲。相抵的剑锋上慢慢融入了暖意,秋望舒听?到素妙源告诉自己:“阿望,从此?之后,这便?是你的归心!” …… 潜龙门中,早该隐没在黑暗之中的琮琤堂却接连亮了好几夜。 而在灭灯的哨声中,一个蒙面之人从弟子舍中溜出,小心翼翼向琮琤堂掠去。 跑至灯影之下,那人谨慎地敲了两下,随后朝窗缝中喊了一声“二师姐。” 此?人是潜龙门的内门弟子,而琮琤堂中关的则是苏临镜的师妹——徐隐枝。 因为违抗师命,徐隐枝被罚禁足琮琤堂。原本只说禁足十日,可面对责问时?徐隐枝半点都?不松口,现下已是禁足快有一个月了。 听?见熟悉的动静,徐隐枝推开?一丝窗缝,环顾完四周后才将脸凑过来问:“有消息了么?” 几日前?,她听?说南溪镇那边出事?了,但因为消息不够明?确,她一直不知道?出事?的到底是谁。 取下了蒙面的面巾,那名内门弟子压低了声音回道?:“听?说与子璋师兄一同身故之人,是百影门少门主林恣慕。” 闻言,徐隐枝先是松了一口气,可很快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林恣慕……是她的同伴。 那样蠢笨又重感情的人,还?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徐隐枝还?没再开?口,内门弟子便?为难地对她说道?:“师姐……过几日我便?不能来见你了。” 不能来看自己? “是其他人发现了?” 不对,这门内除了祝融潜和?其余几位师父以外,其他人也?管不着她。而且如果是他们发现了,那今天这人根本就不能过来给自己带消息。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眼神紧盯窗外的人,徐隐枝追问道?:“武林盟要做什么了?” 她这一问,直把这弟子问慌了神。 面上难掩紧张之色,他下意识捂着袖中的弟子令慌忙道?:“我要走了!” 可还?没来得及跑出一步,他的身形便?被徐隐枝喝住,“站住!” 平常被徐隐枝的剑打怕了,此?刻徐隐枝的声音落下,他的脚跟也?立马钉在了原地。 一看他这反应,徐隐枝就更能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了,“丁凌泉要和?三大门一起出手了是不是?” “什么时?候!” 面带怨色地转过身来,那弟子犹豫了半天,才为难地问她:“我告诉你以后,好放你要去找大师姐么?” 徐隐枝虽然经常让人看她的脸色,嘴上也?不饶人,但面对师妹师弟的求问也?并不会保留,所以其实师弟师妹也?清楚她并不是一个有恶意之人。 心里终于憋不住对徐隐枝的担心,那弟子又继续劝道?:“二师姐,大师姐已经选错路了,你清醒些!莫要再让师父为难了!” “清醒些?” 师弟师妹哪有胆子这么想,这肯定?又是她们从那些老古板嘴里听?到的话了。 好笑地冷哼了一声,徐隐枝收起了面上的厉色点头道?:“是该清醒些了。” 就是不够清醒,才被关在这里听?他们对自己念叨这些废话。 缓缓抬起手来,徐隐枝的目光移向了更远的堂外。 “一开?始,就不该听?话被关在这里。” 察觉到徐隐枝身上的不对劲,那弟子颤颤地后退道?:“师姐,你要做什” 可惜“么”字还?未说完,下一瞬,琮琤堂的木窗便?已被徐隐枝破开?! 而他还?未出口的喊声,也?被徐隐枝劈断在掌风之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以远在掌门居所的祝融潜还?对此?毫无?察觉。 远处的掌门居所内,一个身披狐裘的女子屏退了侍人,轻手轻脚地走近了室内。 来人似乎已过知命之年,但身姿依旧挺拔。款步走到祝融潜的桌案前?,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对祝融潜温声道?:“随行名单已经整理好了。” 此?人正是被苏临镜唤作师母的文夫人,文夫人手上拿着的,正是马上要随行南下的弟子名册。 嗯了一声后,祝融潜接过名册。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事?,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在信手翻完名册后,祝融潜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文夫人:“她今日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直看着苏临镜和?徐隐枝长大,文夫人清楚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徐隐枝。 不欲让祝融潜再因此?事?着急上火,于是文夫人替徐隐枝辩解道?:“你也?知道?隐枝的性子。就算嘴再硬,她在这门中最亲的同辈也?是临镜。这回临镜出了这样的事?,你又气成?了这幅样子,那隐枝自然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这几日夜里又冷,文夫人心疼徐隐枝,所以总是送些取暖用的东西过去。想到徐隐枝至今还?待在琮琤堂,文夫人不由得劝道?:“所以当师父的,就不要再和?小辈这样计较了。” 谁知这句话却又惹怒了祝融潜。 “我和?她们计较?明?明?是她们大逆不道?!” 狠狠地一拍桌案,祝融潜气道?:“一个二个都?说无?悔,好!既然无?悔,那便?在门中待着,待到知错有悔那天,再放她出来!” 文夫人原本还?想上前?相劝,但看他这幅态度,也?只能将话咽下拍拍他的肩膀。 一句“行了,当心气坏了身子”还?没出,门外便?传来了闹哄哄的禀报声。 “掌门!掌门!弟子有急事?禀报!” 不悦地拉开?门,祝融潜黑着脸看向了门外拄着膝盖直喘气的弟子。 好不容易听?他将气穿匀了,祝融潜耳边却又落下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二师姐不见了!弟子方才巡查时?发现,二师姐她并不在琮琤堂中!” 脸上的愠色被惊怒所盖,祝融潜脸色发白?地大喝道?:“什么——!” …… 南溪镇上,清晨未至。马蹄疾驰而过,惊扰了继明?山庄的烛灯。 苏临镜提剑而来,可是门后露出的令她意想不到的面庞。 “师妹!” 连日赶路的疲惫让徐隐枝只能靠手边的缰绳支撑,看着缓缓靠近自己的苏临镜,徐隐枝咬牙取出了怀中的弟子令:“二月初八,伏春城法定?寺……武林盟将在那里,一同诛杀叛道?逆贼。” 说罢,她便?再撑不住,一头倒进了苏临镜怀中。 第141章 十日之期 徐隐枝并无大碍, 只是因为太过劳累而昏睡了几个时辰,在看到她有要醒来的迹象后,众人默契地退出?了房间, 将相处的时间留给了苏临镜和她两人。 徐隐枝初醒时,苏临镜正一言不发地守在床头。 从前只要两人挨近些,徐隐枝就一定会生气跑开, 久而久之,苏临镜也就习惯了与师妹保持几步的距离,可谁知,在那之后徐隐枝又更生气了。 今日是担心徐隐枝, 所以苏临镜才坐得靠她近了些。 虽然陷入睡梦中的师妹看起来对自?己少了几分戒备, 但苏临镜倒宁愿她醒来与自?己针锋相对。 许是心里装着事让徐隐枝也睡不安稳,片刻,徐隐枝在苏临镜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警觉地摸向了自?己的佩剑, 随后才缓缓看向苏临镜。 原以为徐隐枝要让自?己离她远些,结果苏临镜却听到一句闷闷的:“我可不是来劝你回去的。” 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苏临镜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我知道。” 她当然不会认为徐隐枝是来劝自?己回去的,恰恰相反,就是因为知道徐隐枝是为什么而来的,心里才会更担心。 她定是避过师父擅自?离开潜龙门的。先前已在御风楼上违抗了师命,现在又不顾一切公然前来继明山庄。 她明明厌恶自?己,却偏偏这般一次又一次地帮自?己。 触到苏临镜的目光,徐隐枝有些刻意地偏过头去道: “你也别这么看着我, 我是早就不想待了才来的。” 她这么说, 苏临镜也问不出?“为什么非要来”了。静静地看了片刻, 苏临镜没?有再追问,只是问起:“路上可有受伤或者生病?” 被她这么一问, 徐隐枝先是皱眉不答,紧接着又不悦地抱怨道:“你还是这个样。” 不明白徐隐枝的意思,苏临镜楞道:“什么” 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来,徐隐枝直言道:“总是装的跟没?事人一样,明明自?己才是遇到难事的人吧。” 她都不用问就知道,即便情况已经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苏临镜也还会撑着这幅“大师姐”的姿态,照顾着所有的人。 闻言,苏临镜面上的愣怔更甚。就在徐隐枝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苏临镜却蓦然出?声:“我……失去了一个看重?的同伴。” 林恣慕走后,阿望昏睡许久险些出?事,玉小茶的眼泪也比开口说的话要多,易君笙也因为阿望乱了方寸,一切都像乱套了一样,让她无暇去想她自?己又要如何从失去林恣慕的痛苦中走出?来。 但今日徐隐枝一问,她才想起来,在许多个疲惫回到房间的夜里,她对着惨白的月光,时常会想起林恣慕离开时的面庞。 沉默片刻后,徐隐枝开口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总是叫着“和她们几人没?关系”,但却从机关阵一路和她们走到了继明山庄的人。 眼中漫起迟来的酸涩,苏临镜认真地答道:“她很好?,很看重?同伴,也不会轻易屈服。” 苏临镜木讷得很,哪用这些话夸过别人,但是想起御风楼酒宴上林恣慕那和几人一起纵身跃下的背影,徐隐枝又觉得这样一个人不止配得上这些词。 徐隐枝有些不自?然地回道:“我没?她那么好?,但我既来了,就不会让你自?己对着瞎了眼的武林盟。” 徐隐枝也不擅长说这些话,也不擅长应对这样表情的苏临镜。眼见苏临镜的口中要吐出?“师妹”二字,她赶忙换上平日里那副不满的样子道:“你我都离开潜龙门了,你凭什么还要以师姐自?居。” 两人其?实只相差一岁,在拜入潜龙门前,徐隐枝也曾亲昵地喊过她“临镜阿姐”,而自?己也习惯笑?着喊她的名字。 有些看不清面前人的神情,苏临镜垂下眼,生疏但又真挚地道了一句:“谢谢你,隐枝……” 在徐隐枝到来的这一天?,武林盟的人马也早已离开了中都。 只是在中都城南的小院中,一群人趁夜打开了有暗卫看守的院门。 牺牲半数暗卫才解决了七个死士,斯玉声屏息自?暗处出?手,解决了最后一个企图报信的死士。 打量着这座冷清而干净的小院,斯玉声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惊澜台底的暗室中,有能保尸身不腐的蓬莱仙石。但盟主的秘密并不在惊澜台底。” “而在距离紫云剑派十里外的城南小院中。” “武林盟离开中都的时候,就是斯掌门你去验证的机会。” 那日与易君笙的夜谈中,她对自?己留下了这样一番话。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丁凌泉留了八个死士在这样的小院中。 观察着小院的构造,斯玉声凭借着习武人的直觉,缓步走向那道连月光都照不进的房门。 暗卫推开房门,很快,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异香,就像是要掩盖什么气味一样,浓烈得叫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为防有诈,斯玉声没?有就让人点起火折子,只是叫暗卫推开了房中多年?未开的轩窗。 月光斜照入窗,照亮了异香最浓烈处的石床,以及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目光一凛,斯玉声上前将手探向床上人的脉搏。 那是一位面容安详的妇人,她生得极美,却没?有一丝脉息,显然是早已没?了生气的人。 她穿着素雅,手上紧紧握着一截有人提过词的帕子,将帕子抽出?,斯玉声看见了上面赫然写着“周自?衡”三个大字,而在周自?衡的名字旁边,有一个不起眼到仿佛不敢与外人道的名字,上面写着“颜叙”。 颜叙,显然是面前女子的名字,而周自?衡,是紫云剑派曾经的掌门,丁凌泉和秋臻的师父。 丁凌泉继任时,紫云剑派的长老们一口一个“名不正言不顺”,殊不知丁凌泉才是真真正正的名正言顺。 原来她倾尽半生心血,为的居然不是纯粹的权势,而是要复活一个根本无人知道的死人啊。 摇着头将帕子放回石床上,斯玉声看着窗外的月光,不知对谁感?叹道:“都叫我觉得有些感?人了。” 是夜,徐隐枝已醒,而众人也点灯围坐在庄内的议事厅中。 灯火映照下,众人的面庞选得格外的严肃。看着弟子令上的烛光,易君笙缓声开口道:“十日后抵达法?定寺的不止武林盟,还有倾阙阁和九星枪等江湖门派。” “此战已是不可避免,但我们也要尽力保全屋中的每一位。” 从长空剑派离开会,她前往弃月城请求城主相助。 许是看在秋望舒替自?己解决了心头旧恨的份上,城主答应得很是爽快。 只是她有一个要求,易君笙要留下一盏蛊血。 同心蛊子蛊至毒,可有时,却也是压制奇毒的解药。只需一盏,便可救治命悬一线之人。 自?袖中取出?一枚两指长的物件,易君笙继续道:“武林盟请倾阙阁布下箭阵,但我们还有弃月城城主相助。” “弃月城城主的人已南下,届时,城主会将她的人手布在法?定寺附近,听候我们的指令。” 而发出?指令的物件,正是易君笙手中的骨哨。 到了那一日,她们会和继明山庄的人一起露面。只是有两人,一定要到交手之后才能出?现。 “万骨枯已经和我们一起露过脸了,所以我们最后的底牌是” 说着,易君笙将目光看向李砚青和她身边的言静川。 言静川仍是那副眼神空洞的样子,只有李砚青嘲讽地轻笑?一声,“武林上下既当我是被挟持的孤女,那我便露面给他?们敲个究竟好?了。” “更何况,还有更精彩的好?戏给他?们看呢。” 中饲魂蛊者,状如失魂,只会听命于下蛊之人,可是独独言静川不同。 可惜这一点,丁凌泉并不知道。 届时,李砚青两人将由叶梧心和玉小茶护送前来,而剩下的人都将和秋望舒一起打头阵。其?中也包括刚刚醒来的徐隐枝。 苏临镜开口对秋望舒道:“阿望,我们会和你一齐打头阵。” 此话一出?,每个人的眼神都不自?觉地望向了秋望舒。 每个人都因为不同的理由聚在这间屋中,可每个人望向秋望舒的眼中都闪动着一团炬火。深深地看过每一人的脸庞,秋望舒认真道:“好?,但请你们”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务必先保全自?己。” 秋望舒的话,叫玉小茶不禁攥紧了手心。秋望舒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了。只有保护好?自?己的后背,才有和同伴放手一搏的底气。 这一战,她们坚决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再留下遗憾。 众人离开后,秋望舒还站在灯下出?神。 见状,易君笙走到她旁边问道:“素师君已经走了么?” “嗯”点了点头,秋望舒抬头望向窗外的月钩。 第一次遇到师君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月夜,师君认出?了更星剑,问自?己愿不愿意随她上朝夜山。 而今,师君将归心和半生功力付与了自?己,也在日落时敲响了自?己的房门,告诉自?己,到她该走的时候了。 素妙源原本就是游历四方的剑客,此去一别,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报答师恩了。 知道秋望舒在想什么,易君笙牵起她的手道:“往后,你我再一起去拜会素师君。” “好?。”认真地答了一声,秋望舒牵起易君笙的手,一起迈出?了门槛。 身后的烛灯灭了,秋望舒却忍不住循着月光看向素妙源离开的方向。 离别前素妙源并未多言。 朝夜山上刻苦磨剑的日月已过,往后才是独属于秋望舒的春时。 她就这样笑?着看了看秋望舒,随后负剑走入了斜阳中。 秋望舒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离别,若是有缘,她们还会在下一程相见。 于是她收回了目光,收紧了两人交握的手。 …… 暖风吹开了伏春城的红梅,却并没?有像往日一般为这座城添一份春意,反倒是在鼓声和旗帜的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了。 武林盟已至伏春城,并于三日前向继明山庄送去了战帖。 如今,还是各派齐聚的场面,但武林各派弟子的脸上却没?了当日观赛的期待,反而只有化?不开的阴霾。 与当日伏春山上破落的法?定寺一样,如今这法?定寺的主殿中,仍然供奉着面目慈悲的弥勒佛,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从山门外走来的人,不再是易装过后冒雨而来的丁凌泉,而是提剑而上的秋望舒等人。 与秋望舒和易君笙并肩而行,苏临镜眼中不再有紧张与纠结。徐隐枝也不惧祝融的怒视,目不斜视地跟在苏临镜身边。 主殿外,丁凌泉不动声色地看着秋望舒,看她在一片唏嘘声中走过了山门,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面前。她的眼中不再有纠结和恨意,反而是一种让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坚决。 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初登七侠之首的师姐,却又比师姐多了一分韧劲。 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晃过一瞬,但很快丁凌泉便回神叫停了击鼓人,开口对几人道:“勾结继明山庄,私藏剑法?,背叛正道,诸位可有悔?” 丁凌泉说话时,秋望舒也并没?有避开她的眼睛。 鼓声的回音在耳边彻底落下,秋望舒平静地问她道:“如果正道非正,邪道非邪,那又何来悔字可言?” 没?有易容也没?有她人的遮掩,这一次秋望舒以秋臻之女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我无悔,该悔的人也不是我。” “当年?我母亲不愿把息缘剑法?交予李慕舸,又在悔婚后被诬陷为正道叛徒。我母亲信你,你却为了权势投靠了青临门,出?卖了我们的踪迹,用饲魂蛊和你学来的惊鸿引杀害了我的母亲。” 她的话详细得就好?似她亲眼目睹了一般,叫倾阙阁和其?余几个小派掌门的面上露出?了些许异色,但很显然,这些话还不足以撼动丁凌泉这些年?在中都的威信。 “当年?你一剑刺穿我母亲胸膛的时候,我就藏在她身后的佛像里。” “你看了我一眼,却没?有下手。” 紧紧盯着丁凌泉的眼睛,秋望舒缓声扔下了一句:“该悔的人是你。”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但很快,便有紫云弟子回过神来大喝道:“当日御风楼上你就放肆过了,如今你还要说着无凭无据的浑话么!” 不待有更多人出?言替丁凌泉辩驳,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音便响彻了法?定寺。 “她所言,并非无凭无据!” 猎猎西?风中,一席红衣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掺一丝杂色的海棠红显得尤为惹眼,锐利的目光中也没?有对丁凌泉的忌惮。 “当日师姐遇害之时,你在秦州远游,可为何那时我送往秦州的急信,却从无回音!” 她出?现的一瞬,秋望舒的呼吸便几乎屏住。 而众人也认出?,此人正是当年?紫云剑派的二师妹,如今蓬莱岛的岛主——素华南! 第142章 对峙 当年素华南与秋臻和丁凌泉最是要好, 可五年前,在丁凌泉初登掌门之位时,素华南便负气离开紫云剑派, 此后?五年,再未踏足中都。 可此番武林盟事变,却惊动了远在蓬莱岛的素华南, 甚至不惜亲自赶赴伏春城与丁凌泉对峙。 有传言道,当年的紫云掌门之争使得师姐妹二人离心。 如果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你也来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丁凌泉脸上很快恢复了常色。 深深地看了一眼秋望舒, 看清了这个早已?长大的孩子后?, 素华南转过眼告诉丁凌泉:“我说过了,一旦有阿望的消息我就会回来。” 丁凌泉的面上没了笑?意,只有暗流涌动的平静。 那是让素华南真正感到陌生的开始。 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素华南冷声道:“你如今这样,是害怕我来?” 谁知听了这话, 丁凌泉面上却露出了一个为难而伤感的笑?来,“故人相见,何来害怕可言?只是……不能?再保全阿望,我已?是无法向师姐交代,今日你一来,我更是无法向你交代了。” 她还敢当着?阿望和自己的面提起师姐! 口?中再无曾经的亲昵,克制着?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 素华南怒声喝道:“丁凌泉, 早在十年前你就已?经无法向师姐交代了!” “当年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你, 我却不愿相信是你,只能?眼不见为净。” “可今日, 我定要问个清楚!” 这些话,早在十年前她就该问清。师姐死后?,师父也仙去了,是丁凌泉不辞辛劳地撑起了紫云剑怕,甚至在后?来派内因为继任之人而争吵时,她端着?小烛灯来到自己窗下,告诉自己“华南,我不会和你去争,我只愿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就好。” 师姐已?死,阿望又不见踪迹,她已?是失去了两个珍视的人,所以即便心中的怀疑再深,她也不愿相信这些事情与丁凌泉有关。 可是随着?她查到的消息越多,丁凌泉却让自己觉得越来越陌生,陌生得仿佛从没认识过一样。 于是她逃避了,这一逃就是整整五年。 “当年师姐的踪迹是谁卖给了青临门?青临门又为何会无故助你登上掌门之位,甚至 ” 甚至不惜帮她掩盖她杀死周问行的事。 当年师父仙逝后?,掌门独子周问行伤心过度,跑马坠崖。可是周问行离开那天,素华南分明在她的裙摆上看到马草的碎屑。 周问行的尸身被野狗啃得只剩白骨,是青临门的人在城边找到了独自跑回的马,这才定下了“跑马坠崖”的说法。 素华南并不在意周问行的死活,她在意的是丁凌泉究竟和青临门之间有没有关系。 面对素华南的质问,丁凌泉却出奇的冷静。 “你既怀疑我,当年为何不问我?” “是因为你没有证据,还是你把?没有找到阿望的愧疚发泄到了我身上?” 她知道素华南想听什?么,可她多的是避重就轻的法子。因为她笃定就算到了这般地步,素华南心里还是期待着?自己与当年的事无关。 她太过了解秋臻和素华南了,即便当年已?经认出自己,可是秋臻却也没有下手。那今日素华南也一样不能?致自己于死地。 “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放弃寻找阿望,甚至到了今天我还在想办法保全她。为了让她与邪道割席,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了,难道这样还不够么?还要像现在这般被你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脸上的怒容逐渐被讥讽取代,素华南摇了摇头,讽刺道:“你果然是这样。” 就是因为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她才离开了中都。可没想到从一开始,真相就是她最畏惧的模样。 既如此,她也不会再念当年的情谊了。 就在素华南准备拔剑之际,倾阙阁阁主沈容却先?行发了话:“丁盟主,你对故人之女?如何,我们有目共睹。” 沈容的有目共睹听起来颇有话外之音,不知说的究竟是丁凌泉看重故人之情,还是暗指丁凌泉在众人面前演出的虚情假意。 青临门与倾阙阁可谓世仇。当年先?辈在时,青临门便曾多次打压倾阙阁,直至倾阙阁搬出中都。到了李慕舸这一辈,他又抢走了倾阙阁的宝物南萧。直至青临门灭门之后?,才由武林将破损的宝物归还。 心中恨极了青临门,沈容逼问道:“可你为何不回答素掌门,当年你与青临门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 “沈阁主!难道只凭一面之词,便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掌门了么?” 紫云弟子看不惯沈容的咄咄逼人,纷纷起身维护。 可丁凌泉仍是不慌不忙地反问她:“沈阁主,你要我如何去辩我并未做过的事情?” “况且青临门当年盛极一时,妄图只手遮天。你若是李门主,你会叫紫云剑派出个蓬莱岛岛主之后?,还是出个平平无奇的二师妹呢?” 丁凌泉言之有理,如果没有李砚青的话,那想必在场众人都会相信她这一番话。 素华南的到来提前了她们的计划,在放出给李砚青的信号之后?,易君笙也不紧不慢道:“既如此,那便该问一问当年身处青临门内的人了。” 说着?,人群中便传来了一阵骚动。顺着?人群让开的方向,有二人迈过山门而来。那正是李砚青和业梧心。 “李砚青!”即便鲜少有人见过李砚青,可是在这样的时候,来的人还会是谁呢? 没有坐轮椅,李砚青借着?业梧心的力?缓步走来。 她面上并无吃力?之色,可是细看,鬓角边却早已?滚下汗珠。 她同样也和秋望舒一样等?待着?这一天。 一步步地走到丁凌泉面前,李砚青松开了业梧心,像当年一般牢牢地盯着?这一张面庞。 当年丁凌泉出掌将母亲钉在墙上时,她被暗卫死死地摁在怀中,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看清了那张和现在一样,温良而可怖的面庞。 “丁盟主,多年不见,你没有怎么变。” 表情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可是很快,丁凌泉却如寻常话家常一般回道:“你倒是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眼神,任谁看了都清楚,这必定是李慕舸的女?儿无无疑。 只是这一番话听在李砚青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是么,我长得与我那父亲并不相像,丁盟主认出我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想到自己,便难以安眠么? 从袖中取出一封已?有些年岁的信封,李砚青的目光寒下,一字一顿道:“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一直记着?这封,不知道有没有烧干净的信吧?” 若是别的信还可以说是诬陷,可独独这一封信没有半点可辩驳的余地。 看着?这封信,丁凌泉终于敛起了轻松的神情。 十年前的立夏之时,丁凌泉确实?没去秦州。因为她将言静川约至濮州,意欲取得言静川手中可被炼化的饲魂蛊。 当年被言静川从仁远村被河水冲出,险些溺毙河中,是丁凌泉听到有洗衣妇人的呼声才跳下河中,为她捡回了一条命。此后?,为报丁凌泉的救命之恩,言静川不问原因,苦心替她制成了饲魂蛊。 只是言静川没想到,丁凌泉从未真正信过她。所以丁凌泉取得饲魂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她来验这蛊毒。 甚至在确认言静川已?经失去神志,任凭蛊主操纵以后?,还将剑刺进她的后?心,将她丢弃在濮州边界。 只可惜这一剑没能?要了已?经不算常人的言静川的命,反而是让急切炼化蛊毒的丁凌泉受到了反噬,让她在挣扎中,不小心在信上留下了带血的指印。 将信纸抽出,李砚青当着?所有人武盟之人的面,念起了这封于秋臻死前送到李慕舸手上的密信。 “饲魂蛊已?得手,不日将至伏春城。” “灭门那日,你深夜造访,却已?让我父亲察觉到了异样。”李慕舸早已?察觉到丁凌泉不会任由自己摆布,所以在她初登掌门之位时,便给自己留了后?手。 灭门那日也许是良心发现,想给妻女?一条活路,也许是极度的自负,想让妻女?带着?物证先?走,他将这封信交给了母亲和自己。 所以丁凌泉才在灭门之后?放了一把?大火。 用尽力?气将信纸高举在众人眼前,此刻李砚青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最无力?的夜晚。逃出青临门时,虽然紧张,可是母亲的眼睛格外的亮。明明只差一点,母亲和自己就能?自由了,可是就这一点希望,也在十年前被丁凌泉亲手打破了。 她们已?经清楚丁凌泉究竟想要做什?么了,所以今天,她也要丁凌泉尝到十年前自己心里的滋味。 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李砚青寒声道:“若是你当年没有杀死我母亲,兴许这封信就永远都没有人会知道了,你今日也就能?如愿了。” 因为这一封信,法定寺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甚至连紫云弟子脸上也出现了些许迟疑。 他们紧紧看着?丁凌泉,希望她能?为自己辩上一句。 他们追随正道而下,挥剑指向曾经为他们所倾慕的英杰。 可是换来的确实?丁凌泉的无言以辩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字迹可辩,而指印无以为辩?还是因为秋望舒的话,从一开始,就当真没有掺假。 窃窃私语逐渐打破了沉寂,丁凌泉也在此时垂下眼去,咧开了一个讽刺的笑?。 如愿?她们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愿么? 笑?容刺目,众人听见她缓声问道:“你们还准备了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她这幅样子,不像是破罐子破摔,反倒像是离她的目的越来越近了。 冷静地观察着?丁凌泉,秋望舒知道,就算今日为千夫所指,丁凌泉也不会在意。因为权势和声望从来只是她为得到《息缘剑法》而铺的路。 丁凌泉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想必,此刻离她出手也不远了。 “可我有一事要向丁盟主求证。” 突然,一道声音再次打断了周遭的议论。 看见来人,长空剑派的弟子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掌门!掌门终于来了!” 一开始,是意料之外的素华南,可这一次,却是今日迟迟未到的斯若愚! 第143章 剖心 “丁盟主, 当年周掌门和你师弟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原本就不需要?丁凌泉的回答,斯若愚于是自顾自继续道:“周掌门的夫人和独子当年对你颇有微词, 我?原当他们母子性格乖戾,可谁知原来是为的周掌门当年犯过的错。” 讽刺的笑意敛起,丁凌泉问?道:“斯掌门是从何处听说这些消息的?” “丁盟主, 我?已经去过一趟中都城南的小院,也见?到小院里?面的主人了。” 仔细观察着丁凌泉的神?情,斯若愚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没猜错,里?面躺着的颜夫人, 是你的母亲” 没想到会从外人口中听见?“颜夫人”三个?字, 丁凌泉既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像是在辨认真假一般陷入了沉默。 迎着丁凌泉探究的目光,斯若愚欠身, 让丁凌泉看清了身后的东西。 长约七尺,色泽暗红, 那是一条崭新的棺木。 下意识就要?往前迈步时,丁凌泉却顿住了脚步。不可能,若是要?将人带出,斯若愚必定需要?马车来运送。可斯若愚既是半道偷偷折返,必定不会带着车马招摇过市。所以她笃定,斯若愚必定是在诈自己。 眼神?从棺木上移开,丁凌泉道:“斯掌门, 我?猜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是么?” 当着丁凌泉的面, 斯若愚从袖中取出打开了一个?由锦布包着的物件, 锦布被风吹开,露出了里?面一条叠起的手帕。 手帕叠得很有讲究, 花纹都藏在了底下,唯独上面的两个?名字工整地落在所有人眼前。 看清手帕的瞬间,丁凌泉骤然色变。 一阵劲风掀起,下一瞬,丁凌泉的掌风已至斯若愚手边! 面上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斯若愚开扇拦下她的掌风! 推掌间,象牙扇骨噼啪作响,斯若愚面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终于,在他“不小心”松开手帕之?时,丁凌泉看准时机将其夺下,顺势又拍出腰间长剑,一把?掀起了盖板! “啪”的一声,盖板重重落地,可是棺材里?面却如丁凌泉最初料想的那般,空无一物。丁凌泉的身形也彻底停在了原地。 “丁盟主,我?斯若愚再如何卑劣,还是知道“死者为大?”四个?字怎么写的。又怎会将颜夫人擅自带来伏春城呢? 明知这样失态的举动会引起所有人的怀疑,可丁凌泉还是掀开了棺盖。 静静地走上前,秋望舒盯着那张剥去了温和之?色的侧脸,缓缓道:“你筹谋半生,想用《息缘剑法》救活颜夫人。” “可你不知道,《息缘剑法》救不了已逝之?人么?” 似乎回不过神?一般,丁凌泉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秋望舒一字一句地解释道:“《息缘剑法》以命换命,可以用在将死之?人身上。但哪怕你将一条命都豁出去,也救不回已去之?人。” 秋望舒这一番话,无异于告诉她,从你决定救回母亲,甚至不惜害死秋臻那天起,你所有的纠结谋划连同你犯下的所有恶行在内,都是白费力气。 被眼前这番变故所惊,在场的武林盟弟子噤若寒蝉,无人回神?,也无人敢说任何一个?字。 如果这一切都是丁凌泉为了复活母亲而设下的骗局,那追随正道,追随丁凌泉的他们又算什么? 耳边只剩风声时,众人听见?了自丁凌泉口中发出的一声讥笑。 他们见?识过丁凌泉脸上那些赏识的,宽慰的笑,却从未见?过这般令人陌生的讥笑。 “你胡说。” 脸上再无半分温和,眼神?中扬起了她不再遮掩的偏执与冷漠。丁凌泉将握着帕子的手缓缓放下,“即便?我?都做过又如何,你们挡不住我?。” 察觉到危险,素华南横剑挡在了秋望舒身前,可丁凌泉却像没看到一般,眼神?丝毫未动,只顾透过那身红衣,看进?秋望舒的双眼。 嘴唇一张一闭,秋望舒听见?她不知对谁说了一句:“从她们身上,拿到《息缘剑法》。” 她们下意识地看向?紫云弟子和檐外埋伏的方向?,可是,在她们的长剑出鞘后,听见?的却是从四周不停传来的倒地之?声。 武林盟的弟子捂着胸口蜷缩在地,额上,脖颈上暴起了极力抵抗的青筋。他们的领口隐约染上了黑气,甚至连祝融潜和几?个?小派的掌门都险些跪倒在地。 这幅场景,秋望舒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那是饲魂蛊发作的前兆。 “退后!是饲魂蛊!” 秋望舒的话音落下,驱逐鸟雀的檐下风铃骤然响起。 铃声中,原本倒地的武林弟子却像受到了召唤一般,滕然站起。他们的眸光昏暗,可是腰间的长剑却越来越亮。 拔剑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下一瞬,连同祝融潜在内的上百号人如失魂一般地扑向?秋望舒几?人! 这一次,丁凌泉甚至没有敲剑!她只是在当时的酒盏中滴入了自己的蛊血,便?叫武林盟的无辜弟子都如当年的秋臻一般听凭她驱使。 各色衣袍的弟子蜂拥而上,有了方才的提醒,秋望舒一行人及时闪避,躲过扑向?她们的狂潮。 方用剑鞘挑落几?柄九星枪,身后便?又被紫云弟子的剑锋所围。按住剑鞘的空隙,秋望舒看向?了站在对面的丁凌泉。 狂奔的人影挡不住她的面庞,秋望舒看见?她盯着自己的眼睛,缓缓告诉自己:“若是御风楼上你不派鬼医试探我?,这些人也不会发作。” “阿望,这怪你,怪你和你娘一样,一直都在阻拦我?。” 周围的弟子虽在凭本能挥动武器,可面上皆为失神?之?状,因?为丁凌泉的命令,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围向?自己。在这些晃动的面孔中,秋望舒甚至看见?了在群英赛上见?过的长空首徒温砚。 她似乎在克制着不要?拔剑,可是额上流下的冷汗昭示着她也已到抵抗的边缘。 扣住剑鞘的手骤然松开,下一瞬,秋望舒用护手拍开围聚过来的弟子,转而蹬地,踏风跃出! 知道她要?朝丁凌泉而去了,易君笙拍开身边的弟子,回头喊住她“阿望!” 心迹明了至此?,秋望舒知道易君笙此?声并不为拦她,于是她没有回头,而是朗声告诉所有人:“中蛊之?人不会变成走尸,不必重伤他们!” 看见?秋望舒的身影,素华南挥动剑鞘震开数十人,抬脚想要?跟上秋望舒,“阿望!我?与你一起!” 稳稳落定于丁凌泉面前,秋望舒用掌风逼开丁凌泉即将落于剑上的指节。 斯若愚的饲魂蛊已发作,只是由于当日他只抿上了一口,所以此?时还在丁凌泉面前勉强支撑。 那熟悉到无法忘却的敲叩声没能响起,秋望舒拔出了手中的更星剑,像是告诉素华南,也像是告诉丁凌泉一般道:“不,华南姐,这是我?自己要?去了结的事情。” 听见?“了结”二?字,丁凌泉脸上扬起一个?玩味的笑。收回了看着秋望舒的眼神?,她转头,干脆地奔向?主殿。 十年前,她便?是在伏春山上的主殿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姐。只是不同的是,十年前,秋望舒只能一动不动地躲在佛像中,而今日,在迈过门槛时,秋望舒便?已挥动了更星剑的剑锋。 剑锋斩断了丁凌泉一截发丝,在耳边留下了一道利落的血痕。 秋望舒的剑招中再无纠结,丁凌泉明白,这个?曾经心软的孩子如今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只是,即便?再有决心,又如何能敌过自己筹谋十余年的苦心。 用手背蹭去耳后的血珠,丁凌泉跃进?主殿,横剑挡住了逼近的秋望舒。 这不是丁凌泉第一次对上更星剑,但却是她第一次以不再掩饰的姿态对上这个?背负着师姐遗志的孩子。 秋望舒的剑招,和当年拼死一搏的师姐一般冷静,叫自己都忍不住期待起她到末路之?时脸上的惊讶与不甘了。 不知道,会不会与当年师姐的表情如出一辙。 铿锵惊鸣中,丁凌泉刻意问?起:“阿望,这十年来你哪怕一次都没想过来中都找我?么?” 在自己开口之?前,师姐便?认出了自己,但凭她对师姐的了解,师姐是绝对不会把?真相告诉秋望舒的。所以即便?之?后华南极力搜寻秋望舒的踪迹,她也从未从中作梗。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好?奇,在伏春山那段下山的山路上,师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更星剑交到了秋望舒的手上。 是突然想明白了逃避隐藏无用,还是既想她的女儿?能自保,又想她的女儿?远离真相? “还是师姐死前告诉过你,不要?入中都?” 闻言,秋望舒神?色未变,她只是在思索丁凌泉问?这个?又想要?证明什么呢? 是想证明母亲的交代是荒谬而无力的,还是想向?自己确定,母亲死前到底有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她的恨意? 可无论是哪一种,丁凌泉都无法在自己这里?得到答案。 没有回答丁凌泉的问?题,秋望舒直视着丁凌泉的眼睛,问?起了另一件事:“可我?也有一件事很好?奇。” “当年,你和她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她想知道当年丁凌泉附身于母亲耳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逗笑了丁凌泉,她笑得十分收敛,可是语气却叫人不寒而栗。 “我?要?杀的是我?最亲的师姐,你觉得我?会说什么?师姐,对不住么?” 剑光宛如当年的电光一般斜进?丁凌泉的眼睛,叫眼前的剑光都白得刺眼。 “我?说的是,师姐,阿望在看着呢。” 这一句,既是告诉秋臻自己知道秋望舒在这里?了,也是让秋臻为秋望舒之?后的命运做出了选择。 迎上了秋望舒骤然加重的力劲,丁凌泉的笑意越来越重:“你知道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很讨厌你么?” 丁凌泉第一次见?到秋望舒时,秋望舒藏在秋臻的布裙边。师姐用最温柔的声音唤秋望舒出来,却让她心里?莫名的烦躁。 “那是中都城最骄傲的一个?人,却因?为你的出世而甘心避世,天真地以为能和你顺利地度过这一辈子。” 这一切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师姐原本应该永远在中都看着自己,母亲原本应该永远把?所有期待都分给自己,可为什么这一切非要?变成这样呢! “她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你,甚至连生路都给了你!” “可她给了你那么多,却连一点生路都不愿意分给我?。” 从未与外人道的恨意陡然升起,催促着她彻底毁掉眼前这双和师姐一样的眼睛! 曾经榴花小院中的温馨在丁凌泉心中彻底抽离,耳边只剩师姐离去时那不愿回头看自己的背影! 凭什么?丁凌泉恨声默念,命数,亲友无一人眷顾我?,又凭什么一个?接一个?地怨恨我?! 恨意翻江搅海而来,丁凌泉运气抽剑,以万钧之?势反手朝秋望舒劈下! 紫云上下都当她内法不出众,只有当年砸上佛像的秋臻才清楚,她究竟是何等的功力。 剑风将衣袂掀起,叫秋望舒几?乎听见?了当年的冷风裂雨声。就在剑尖即将落下的瞬间,秋望舒才终于动了!只见?她撤步运力,双手持剑将丁凌泉的长剑一把?压下! 眨眼间,四下飞尘乍起! 剑身还在颤动个?不停,秋望舒的声音却已变得出奇平静。语气中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她一字一句地挑开了丁凌泉为自己遮羞的言语。 “所以你恨她,恨她离开中都,也恨她不肯将《息缘剑法》给你。” “那你可有想过,你从一开始就恨错人了呢?” 主殿中,安静得能听清二?人吐息的变化,可殿外却杂乱如一场荒谬的盛会。 潜龙弟子的长剑被徐隐枝打落,她一边用掌风拍开趁乱扑向?自己的人,一边又用未出鞘的击向?触手可及的后颈。 苏临镜与她后背相抵,因?为不能拔剑,她们的动作格外小心。只是在击倒又一个?曾经一同笑谈的师妹后,苏临镜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她最不想对上的人。 即便?已是耄耋之?年,可祝融潜的脚步却无半点虚浮,挥剑之?间,也仍有气贯山河之?势。 从自己的剑身中瞥见?了祝融潜的倒影,徐隐枝心中一惊。正要?回头之?时,方才还僵住的苏临镜却下定决心般地抬起了手臂。 倒影中的祝融潜架剑刺向?苏临镜时,徐隐枝听到了一声:“师父,得罪了。” 不远处,素华南也深陷紫云弟子的包围之?中,她已是用内法震开了数名弟子,可奈何紫云弟子人数众多,外加她不愿重伤这些后辈,在她收掌后,这些弟子又接连向?她涌来。 晃动的紫衣几?乎连成一片,素华南眯起了眼睛,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还是这身衣服。” 右手抚上腰间的长剑,她抬手轻声道:“醒来再怪我?吧。”说罢,便?用剑柄一连打晕了紫云剑派的几?名弟子。 一个?回合下来,场上已有许多弟子倒在她们脚边。方才松了一口气想要?前进?,可谁知,眼前却又发生了叫她们为之?诧异的一幕。 这些人只是中了饲魂蛊,而不是像业海尘一般成了走尸。原以为将其打晕便?能恢复神?智,谁承想竟又原模原样地站了起来。 “真是没完没了了!”护着李砚青的业梧心皱眉暗骂。难道除了丁凌泉以外,没有人能让他们停下来么! 惊丛剑挑开一个?难缠的九星枪弟子,易君笙与李砚青对视一眼,纷纷明了地看向?了山门外的方向?:“该把?小玉叫来了。” 殿外响起了空灵的骨哨声,殿内,秋望舒仍是紧紧地看着面前被自己暂时压制的丁凌泉。 “我?母亲将你视作姊妹,她想保全你的功力和性命,所以不肯将《息缘剑法》给你。可你的母亲呢?她留下那个?夺走她性命的孩子时,可有考虑过你?” 不会再为丁凌泉的行径所困,因?为现在的秋望舒比谁都明白丁凌泉的恨意全部来源于哪里?。 “丁凌泉,你不敢恨不爱你的人,不敢恨忽视你们母女性命的人,只能将所有怨恨都归咎于我?的母亲。” “你恨我?,因?为唯一给过你温暖的人,把?所有都给了我?。” “所以你想让我?体?会你的无力,你的心情。” 看着丁凌泉的表情出现裂隙,秋望舒坚定地告诉她:“可我?不会变成你。” 第145章 完结章(下) 第145章 完结章(下) 眼中出现了短暂愣怔, 可很快丁凌泉又想通一般,露出了明了的神色。 怎么可能有人当真能放下执念,不过是靠安慰才能走到自己面前罢了。 不要命般地催动着?饲魂蛊, 不一会儿,秋望舒便听见了朝着主殿而来的脚步声! “你以为凭你一人便能杀得了我么?” 方才恢复了一些神志的弟子?此刻又陷入了操纵之中,有的握剑, 有的重新?提起?了长枪,顷刻之间,所有弟子?都?僵硬地回过了头,抬腿奔向?了主殿之中!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如慑人的惊雷, 可是朝外面看了一眼后, 秋望舒却笑了,“不,我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了。” “更何况, 我答应了一人,一定要出去见她。” 紫云弟子?前赴后继地冲破门槛之时, 秋望舒镇定地举起?了更星剑,只是她的朝向?不是那些弟子?,而是企图离开的丁凌泉。 当年的饲魂蛊,并?不能一直控制中蛊者。但无论丁凌泉这些年又在蛊中做了什么手脚,只要蛊主身故,饲魂蛊便会停下。 剑风袭向?后背,丁凌泉已?近脱力, 无法再举剑抵抗。但即便全身冷得像坠入了冰窟一般, 她却还是在剑尖即将刺破后心之时, 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那是当年言静川给予她的,她并?有全部炼化的饲魂蛊。 右手即将拔起?瓶塞之际, 一抹鲜亮的红色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红伞旋开,将瓷瓶兜了个?圈后,瓷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持伞人的手上。 与此同时,方才还暴动的弟子?们?也突然失去了动静。 “阿望!” 玉小?茶站定在原地,露出了站在身后的言静川。 看清言静川的面孔时,丁凌泉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当年言静川为丁凌泉所救,相处中,言静川视她为心照不宣,甚至愿意为她奔走炼蛊的挚友。可她却又一次像仁远村的恶徒一般,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丁凌泉不知?道,自己手上其实有这世上唯一可解饲魂蛊的解药。 当年丁凌泉要她制一副不可被任何人所解的饲魂蛊,可她却并?没有照做。她担心丁凌泉会因炼化蛊毒而受反噬之苦,也担心丁凌泉会在出招后心生后悔,于是她偷偷藏起?了解药,没有告诉丁凌泉。 所以,在丁凌泉离开后,她的心智虽因服下解药不及时而有损,却并?不会如其他?中蛊者一般,任凭丁凌泉操纵。 甚至,因为她才算得上是这瓶饲魂蛊的第一个?蛊主,所以她的蛊还可以反过来压制或者催化丁凌泉体内的饲魂蛊。 饲魂蛊几?乎自伤口处将丁凌泉撕裂,当年停在心口的莲纹也在此刻肆意生长,转瞬间,便以青筋为茎爬上了她的脖颈。 内力成了蛊毒的养分,吐息变为了滋润莲纹的甘霖,丁凌泉已?至末路,却还在此时屈起?指节,不甘心地想要再一次驱动曾经为她所掌控之人。 只是,指节还未落下,她垂下的视线中,便看见了已?无法躲避的剑影。 更星剑再次没入了丁凌泉的胸膛,胸口察觉不到半点暖意,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半点回过头的力气。 肩膀重重地砸在地上,她的视线中只余地上散落的线香……还有,那片黛蓝色的衣角。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停了下来,甚至连飘动的香云都?凝滞在了空中,只有那片蓝色的衣角慢慢靠近了自己。 恍惚间,她看见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下了身来。她已?无法再看清此时眼前的这张面孔了,但她却看见了顺着?辫尾垂在自己眼前的素色发带。 发带上绣着?十分眼熟的石榴花。 石榴…… 她突然记起?,第一次吃石榴,是在师姐第一次历练归来之后,再然后,便是……在聆松镇的榴花小?院中。 “送,给你。” 不及她半身高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把石榴送进?了自己的面前。 石榴的表面坑坑洼洼的,但是却是师姐亲手为这个?孩子?种下的。 她记得她是如此讨厌这个?孩子?,她成为了师姐的牵绊,让师姐连头都?不愿意再回。可即便自己如此讨厌她,她却还是扯着?自己的裙边,固执地要把石榴递给自己。 师姐在门边偷偷看着?,华南幸灾乐祸地剥着?石榴,而丁凌泉也看见了,在那一天里,自己缓缓弯下了腰,从费力仰头的秋望舒手上,接过了那只算不上饱满的石榴。 “尝尝吧小?泉,甜的!” 石榴落到自己掌中,沉甸甸的,却有一种真正接到什么东西的感?觉。 那或许是她此生,唯一的,转瞬即逝的平静时刻。 可师姐骗她,那颗石榴明明就不甜。 听到了一声含混不清的“不……甜。” 然后,彻底没了呼吸。 没有拿到《息缘剑法》,也没能再催动体内一分一毫属于秋臻的内力,丁凌泉就这样狼狈地断了最后一口气,甚至到最后也没能回到她付出一生心血的城南小?院里。 …… 料峭春风吹散了手中的血腥味,秋望舒提着?剑,迈过了主殿的门槛,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正在等?待着?自己的人。 身边不断有醒来的弟子?互相搀扶着?跑进?主殿,迫不及待地要去看里面没了气息的人。 但那已?经与秋望舒无关了,她不去想丁凌泉死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去想今后的武林会如何书写丁凌泉,她只觉得突如其来的卸力让她十分迷茫。 在日光和檐影交汇处,易君笙伸手接住了秋望舒。 “都?结束了,阿望。” 易君笙说:“如果还没想好要去哪里的话,就跟我一起?回吴州吧。” 她点了点头,她本来应该多说些的,可是她突然说不出口了,只能固执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了易君笙的掌心。 恍惚间,她听见了又有许多人涌进?主殿的嘈杂声,没过多久便有人长呼:“罪人丁凌泉,于今日伏诛。”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她透过易君笙的肩膀,看到了山门外一个?逆光离去的背影。 当年那个?不及更星剑高的自己,终于在今天带着?秋臻下了山。 尾声 千苍谷的春天,来得比濮州要晚一些。 二人并?肩而行,缓步走向?了千苍谷的深处。 这二人,正是武林盟之变后一同回了吴州的秋,易二人。 丁凌泉死后,秋望舒拒绝了想要带她去蓬莱岛的素华南,和其余四人一起?,先将林恣慕送回了千苍谷,随后回到了告水山庄。 这一年中,发生了许多改变。易君笙正式继任庄主之位,苏临镜讨伐有功,在师弟师妹的呼声中,祝融潜吹胡子?瞪眼地将她定为了继任之人,玉小?茶回到了南兰章,而在继明山庄中,除了业梧心因为替李砚青寻找解药离开了以外,其余人都?默契地留在了濮州。 紫云剑派暂时由长老代居掌门之位,武林盟也在易君笙的提议下,重新?纳入了中都?大大小?小?近八个?门派,并?由所有盟内掌门轮换执掌。 踩过了投进?半山居的日光,秋望舒和易君笙来到了两座并?排静立的坟前。 其中一座坟前立着?“先掌门林晏霜之墓”,而另一座新?坟上刻着?“少门主林恣慕之墓”。 在林掌门的坟前祭下两盏新?茶后,秋望舒静静地在林恣慕坟前蹲下。 “入谷前,我买了几?块白糖糕。怕你挑嘴,我就替你先尝了一口。” 将白糖糕规整地放在墓前,秋望舒温声道:“兴许还是没有林掌门做的好吃,但你先将就尝尝。” 听着?秋望舒的话,易君笙轻声笑了笑,随即拿起?了茶盏递给秋望舒。 她们?此番要去赴的是玉小?茶的约,易君笙也像林恣慕从未离开过一样道:“小?玉已?经在南兰章等?我们?了,喝了这盏茶,我们?便能一道去了。” 茶水泼下,茶香便在满山的松柏香气中弥漫开。 用手抚过碑上的灰尘,秋望舒站起?身来,神色如常地道了一声:“下一个?春天再见。” …… 不同于千苍谷的宁静,在南兰章顺江蜿蜒的深处,却有一户人家热闹得一大早便升起?了炊烟。 外面已?经有顽皮的孩童抱着?银瓶跃跃欲试想要泼水了,可这户人家却还忙得顾不上外头的动静。 把烤肉的活交给了阿母和阿姐,玉小?茶跑下木梯,急声朝院中被招呼着?尝三月李的二人问?道:“她们?怎么还不来!” 玉小?茶约的是三月三的日落前,但苏临镜和徐隐枝提前了一日来,她们?刚来,便被热情的傣亚人泼上了象征祝福的南兰章水,泼得徐隐枝眉头直跳,还是苏临镜给哄好的。 还没到午时,玉小?茶就已?经着?急成了这样,苏临镜不禁笑出了声。刚想要转头宽慰她,却见身旁的徐隐枝骤然站起?,指向?了不远处的小?山坡。 “这不是来了么?” 循声看去,在山花掩映的山坡上,一蓝一绿的身影牵马而来。 从竹窗中探出头来,小?玉的阿母和阿姐齐声笑问?:“小?玉,是不是她们?都?来了?” 兴奋地朝着?她们?来的方向?招了招手,玉小?茶转身回道:“是的,阿母,我要赶快倒米酒了!” 米酒的甜香顺着?木梯而下,被春风送至了山坡上的两人之间。 那不是赴约的远客,而是互相牵挂的友人。 春天终于回到了中原,眷顾着?每一个?久别重逢的友人,也同样眷顾着?不该留下遗憾的爱侣。 告水山庄的冰室内,吹进?了一丝带着?药香的春风,而在冰床之上,静静沉睡的两人却悄悄地动了动手指。 第145章 完结章(下) 第145章 完结章(下) 眼中出现了短暂愣怔, 可很快丁凌泉又想通一般,露出了明了的神色。 怎么可能有人当真能放下执念,不过是靠安慰才能走到自己面前罢了。 不要命般地催动着?饲魂蛊, 不一会儿,秋望舒便听见了朝着主殿而来的脚步声! “你以为凭你一人便能杀得了我么?” 方才恢复了一些神志的弟子?此刻又陷入了操纵之中,有的握剑, 有的重新?提起?了长枪,顷刻之间,所有弟子?都?僵硬地回过了头,抬腿奔向?了主殿之中!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如慑人的惊雷, 可是朝外面看了一眼后, 秋望舒却笑了,“不,我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了。” “更何况, 我答应了一人,一定要出去见她。” 紫云弟子?前赴后继地冲破门槛之时, 秋望舒镇定地举起?了更星剑,只是她的朝向?不是那些弟子?,而是企图离开的丁凌泉。 当年的饲魂蛊,并?不能一直控制中蛊者。但无论丁凌泉这些年又在蛊中做了什么手脚,只要蛊主身故,饲魂蛊便会停下。 剑风袭向?后背,丁凌泉已?近脱力, 无法再举剑抵抗。但即便全身冷得像坠入了冰窟一般, 她却还是在剑尖即将刺破后心之时, 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那是当年言静川给予她的,她并?有全部炼化的饲魂蛊。 右手即将拔起?瓶塞之际, 一抹鲜亮的红色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红伞旋开,将瓷瓶兜了个?圈后,瓷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持伞人的手上。 与此同时,方才还暴动的弟子?们?也突然失去了动静。 “阿望!” 玉小?茶站定在原地,露出了站在身后的言静川。 看清言静川的面孔时,丁凌泉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当年言静川为丁凌泉所救,相处中,言静川视她为心照不宣,甚至愿意为她奔走炼蛊的挚友。可她却又一次像仁远村的恶徒一般,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丁凌泉不知?道,自己手上其实有这世上唯一可解饲魂蛊的解药。 当年丁凌泉要她制一副不可被任何人所解的饲魂蛊,可她却并?没有照做。她担心丁凌泉会因炼化蛊毒而受反噬之苦,也担心丁凌泉会在出招后心生后悔,于是她偷偷藏起?了解药,没有告诉丁凌泉。 所以,在丁凌泉离开后,她的心智虽因服下解药不及时而有损,却并?不会如其他?中蛊者一般,任凭丁凌泉操纵。 甚至,因为她才算得上是这瓶饲魂蛊的第一个?蛊主,所以她的蛊还可以反过来压制或者催化丁凌泉体内的饲魂蛊。 饲魂蛊几?乎自伤口处将丁凌泉撕裂,当年停在心口的莲纹也在此刻肆意生长,转瞬间,便以青筋为茎爬上了她的脖颈。 内力成了蛊毒的养分,吐息变为了滋润莲纹的甘霖,丁凌泉已?至末路,却还在此时屈起?指节,不甘心地想要再一次驱动曾经为她所掌控之人。 只是,指节还未落下,她垂下的视线中,便看见了已?无法躲避的剑影。 更星剑再次没入了丁凌泉的胸膛,胸口察觉不到半点暖意,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半点回过头的力气。 肩膀重重地砸在地上,她的视线中只余地上散落的线香……还有,那片黛蓝色的衣角。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停了下来,甚至连飘动的香云都?凝滞在了空中,只有那片蓝色的衣角慢慢靠近了自己。 恍惚间,她看见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下了身来。她已?无法再看清此时眼前的这张面孔了,但她却看见了顺着?辫尾垂在自己眼前的素色发带。 发带上绣着?十分眼熟的石榴花。 石榴…… 她突然记起?,第一次吃石榴,是在师姐第一次历练归来之后,再然后,便是……在聆松镇的榴花小?院中。 “送,给你。” 不及她半身高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把石榴送进?了自己的面前。 石榴的表面坑坑洼洼的,但是却是师姐亲手为这个?孩子?种下的。 她记得她是如此讨厌这个?孩子?,她成为了师姐的牵绊,让师姐连头都?不愿意再回。可即便自己如此讨厌她,她却还是扯着?自己的裙边,固执地要把石榴递给自己。 师姐在门边偷偷看着?,华南幸灾乐祸地剥着?石榴,而丁凌泉也看见了,在那一天里,自己缓缓弯下了腰,从费力仰头的秋望舒手上,接过了那只算不上饱满的石榴。 “尝尝吧小?泉,甜的!” 石榴落到自己掌中,沉甸甸的,却有一种真正接到什么东西的感?觉。 那或许是她此生,唯一的,转瞬即逝的平静时刻。 可师姐骗她,那颗石榴明明就不甜。 听到了一声含混不清的“不……甜。” 然后,彻底没了呼吸。 没有拿到《息缘剑法》,也没能再催动体内一分一毫属于秋臻的内力,丁凌泉就这样狼狈地断了最后一口气,甚至到最后也没能回到她付出一生心血的城南小?院里。 …… 料峭春风吹散了手中的血腥味,秋望舒提着?剑,迈过了主殿的门槛,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正在等?待着?自己的人。 身边不断有醒来的弟子?互相搀扶着?跑进?主殿,迫不及待地要去看里面没了气息的人。 但那已?经与秋望舒无关了,她不去想丁凌泉死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去想今后的武林会如何书写丁凌泉,她只觉得突如其来的卸力让她十分迷茫。 在日光和檐影交汇处,易君笙伸手接住了秋望舒。 “都?结束了,阿望。” 易君笙说:“如果还没想好要去哪里的话,就跟我一起?回吴州吧。” 她点了点头,她本来应该多说些的,可是她突然说不出口了,只能固执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了易君笙的掌心。 恍惚间,她听见了又有许多人涌进?主殿的嘈杂声,没过多久便有人长呼:“罪人丁凌泉,于今日伏诛。”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她透过易君笙的肩膀,看到了山门外一个?逆光离去的背影。 当年那个?不及更星剑高的自己,终于在今天带着?秋臻下了山。 尾声 千苍谷的春天,来得比濮州要晚一些。 二人并?肩而行,缓步走向?了千苍谷的深处。 这二人,正是武林盟之变后一同回了吴州的秋,易二人。 丁凌泉死后,秋望舒拒绝了想要带她去蓬莱岛的素华南,和其余四人一起?,先将林恣慕送回了千苍谷,随后回到了告水山庄。 这一年中,发生了许多改变。易君笙正式继任庄主之位,苏临镜讨伐有功,在师弟师妹的呼声中,祝融潜吹胡子?瞪眼地将她定为了继任之人,玉小?茶回到了南兰章,而在继明山庄中,除了业梧心因为替李砚青寻找解药离开了以外,其余人都?默契地留在了濮州。 紫云剑派暂时由长老代居掌门之位,武林盟也在易君笙的提议下,重新?纳入了中都?大大小?小?近八个?门派,并?由所有盟内掌门轮换执掌。 踩过了投进?半山居的日光,秋望舒和易君笙来到了两座并?排静立的坟前。 其中一座坟前立着?“先掌门林晏霜之墓”,而另一座新?坟上刻着?“少门主林恣慕之墓”。 在林掌门的坟前祭下两盏新?茶后,秋望舒静静地在林恣慕坟前蹲下。 “入谷前,我买了几?块白糖糕。怕你挑嘴,我就替你先尝了一口。” 将白糖糕规整地放在墓前,秋望舒温声道:“兴许还是没有林掌门做的好吃,但你先将就尝尝。” 听着?秋望舒的话,易君笙轻声笑了笑,随即拿起?了茶盏递给秋望舒。 她们?此番要去赴的是玉小?茶的约,易君笙也像林恣慕从未离开过一样道:“小?玉已?经在南兰章等?我们?了,喝了这盏茶,我们?便能一道去了。” 茶水泼下,茶香便在满山的松柏香气中弥漫开。 用手抚过碑上的灰尘,秋望舒站起?身来,神色如常地道了一声:“下一个?春天再见。” …… 不同于千苍谷的宁静,在南兰章顺江蜿蜒的深处,却有一户人家热闹得一大早便升起?了炊烟。 外面已?经有顽皮的孩童抱着?银瓶跃跃欲试想要泼水了,可这户人家却还忙得顾不上外头的动静。 把烤肉的活交给了阿母和阿姐,玉小?茶跑下木梯,急声朝院中被招呼着?尝三月李的二人问?道:“她们?怎么还不来!” 玉小?茶约的是三月三的日落前,但苏临镜和徐隐枝提前了一日来,她们?刚来,便被热情的傣亚人泼上了象征祝福的南兰章水,泼得徐隐枝眉头直跳,还是苏临镜给哄好的。 还没到午时,玉小?茶就已?经着?急成了这样,苏临镜不禁笑出了声。刚想要转头宽慰她,却见身旁的徐隐枝骤然站起?,指向?了不远处的小?山坡。 “这不是来了么?” 循声看去,在山花掩映的山坡上,一蓝一绿的身影牵马而来。 从竹窗中探出头来,小?玉的阿母和阿姐齐声笑问?:“小?玉,是不是她们?都?来了?” 兴奋地朝着?她们?来的方向?招了招手,玉小?茶转身回道:“是的,阿母,我要赶快倒米酒了!” 米酒的甜香顺着?木梯而下,被春风送至了山坡上的两人之间。 那不是赴约的远客,而是互相牵挂的友人。 春天终于回到了中原,眷顾着?每一个?久别重逢的友人,也同样眷顾着?不该留下遗憾的爱侣。 告水山庄的冰室内,吹进?了一丝带着?药香的春风,而在冰床之上,静静沉睡的两人却悄悄地动了动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