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的闺女》 1 100万 林仙鹤推开略有些厚重的欧式米白色雕花大门,便看见同色的大理石浮雕墙面下,坐着位披散着金黄色大波浪,硕大红色塑料耳环鲜艳夺目,妖娆风情的前台小姐,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对着一只小镜子左瞧右看。听见声音,有些迟钝地站起,脸上瞬时挂起有些妩媚的微笑,待仰头,看清林仙鹤的长相,却愣了一下,一摸惊艳之色稍纵即逝,泛出些许警惕,微扬了声音问: “你找谁?” 林仙鹤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因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前台小姐不自在地拉了拉紧绷在身上的上衣领口,目光有些畏缩,笑容僵了僵,又问了一遍:“请问,找谁?” 林仙鹤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回答:“找林家富,他在吗?” 前台文员眼睛一缩立时升起一丝敌意,仿佛猜测得到了印证一般,有些放肆地在林仙鹤身上打量,越打量肩膀越往下沉,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忽然挺起腰板,抿抿嘴唇,桃红色的口红鲜艳欲滴,歪着头,尖细了声音问:“这位小姐,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儿?” 林仙鹤嘴角动了动,目光从她微微漏出弧度的胸口划过,说:“看来你来的时间不长,我是林仙鹤。” “呀,你就是仙鹤啊!”前台文员脑袋立时一正,脸色瞬间冰消,堆起笑容,扶着桌面就想走出来,声音高亢地继续说:“早就听林总说起过你,没想到你本人更高,更漂亮!” 林仙鹤打断她的话:“他在吗?” “在的,在的,他要是知道你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我这就带你过去!” 厚厚的松糕鞋发出“嚓嚓”声,前台文员急急走出来。 林仙鹤伸出胳膊,拦了下她正要往过走的步伐,说:“不用了,我找得到。” 前台文员脚步一顿,裹在微喇牛仔裤里的丰润双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停了几秒钟后,扯出个更大的笑容来,“好的,好的,仙鹤,那你慢点。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先高兴高兴。” 林仙鹤穿过空荡荡的走廊,上了二楼,走到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时,雕花的原木色房门大开着,林家富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林仙鹤停住脚步,打量着有段时间不见的父亲。 林家富今年48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四五岁,年轻时候受的苦累太大,过了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好生活也没调理过来。 平心而论,他的外形相当不错,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土生土长的晋省农村人,长得却有六七分像港城明星尊龙,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将一众同龄人都比了下去。 林家富能发展成现在这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出色的相貌。 只是近些年来对酒色过分关注,让他稀疏了头发,耷了眼皮,浊了眼球,脸上的肉也松弛了,后背微驼,啤酒肚高挺,不复往日的英俊,却在腰间金光闪闪的“H”型腰带扣映衬下,增添了许多的富贵气。隔着纯皮的手机套,一大串钥匙在腰带上晃来晃去,其中最醒目的,是一枚奔驰轿车钥匙。 “这么看着你爹做甚?不认识了?啥时候回来的嘛,也不跟我说一声。” 林家富一开口,就是浓浓的本地方言,侧身让开门,请林仙鹤进来。 林仙鹤目光故意在林家富身上又扫了眼,才走进来,说:“是有点不认识你了,感觉你又见老了,左脸写着酒,右脸写着色。年纪大了,越来越不知道节制了!” 林家富摸摸泛红的鼻头,有些尴尬地说:“你这妮子,一见面就教训你爹,有这么跟爸爸说话的吗?臊不臊?” 林仙鹤进了屋,径自走到宽大实木办公桌对面的豪华沙发椅坐下,眼睛掠过粤省十二泳装美女的台历牌,看了下今天的日期,1999年10月20号,星期三,又看了看穿着清凉的美女,顺手拿起桌面上的一根钢笔在手指头上转了一圈,落入掌心,入手冰凉凉的,很沉,拧开笔盖,露出金灿灿的笔尖,林仙鹤扯扯嘴角,将笔盖拧上,说道: “我们练武的,都是江湖儿女,讲究的是有话直说、不拘小节。再说了,你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可臊的,要是臊也是替你害臊。对了,门口那个怎么回事?又是从哪个按摩房、洗头房捡回来的,一副要给我当妈的样子。” 林家富鼻头被他擦得更红,干干地笑了两声,也不生气,“说啥呢,那就是个普通员工!” 林仙鹤:“你猜我信吗?” “这有啥不信的嘛,我这么大个公司连个前台都没有,让人笑话。” 这栋小楼是县工商局的旧楼,盖了新楼搬走后,面向社会出售,因为地段好,被林家富买了下来。 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矿上的办公室,这边算作是个总部,员工不多,一层做办公室用,二层是他的私人空间,被装修改造了一番,有卧室,有麻将房,有KTV房,有酒吧,他经常跟本市本县的老板们在这里喝酒搓麻,交流行业信息,当然,也少不了有美女作陪。 这些,自然不是能让林仙鹤知道的,怕她再说些不中听的话,林家富连忙去靠着墙的冰箱里拿出一罐玻璃瓶的黄梨汁,放到林仙鹤面前,笑眯眯,带着讨好的语气说:“你小时候最爱喝的,我批了一箱,就准备着你过来的时候喝。” 林仙鹤接过,两指微动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酸酸甜甜,但好似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她将黄梨汁放下,打量着这间宽大的办公室。 这是原本的局长办公室,装修了一番后,金碧辉煌的,充满欧洲风情。 林仙鹤是第二次过来,发现屋子中多了不少物件,比如墙面上供奉着的瓷质武财神赵公明像,财神爷笑容可掬,衣饰鲜艳华美,塑像前面供奉着香炉、水果,香炉内有香灰,水果新鲜饱满,看得出供奉之人颇为虔诚。 林仙鹤打量的同时,顺手拿起那只钢笔,在手里头转着玩,像是孙悟空舞动着金箍棒一般,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林家富眼珠子跟随着着那支在细长手指间灵活舞动的钢笔,想说什么,又忍下,瞧着那只钢笔就像是黏在了手指上似的,没有掉落的风险,这才稍稍放心。 林仙鹤将钢笔从指尖转到后背上,又从后背转到手心里攥住,而后放在桌子那个黄杨木雕成的笔筒里,看见笔筒旁边放了本书,又顺手拿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大脸占满了整个封面,仅有的留白处写着书名《我的奋斗史-韩玉良》。 林仙鹤翻了两下,就放回原位。 书里面有折页,有污渍,显是真真正正的翻看过的,这对林家富这个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水平的人来说,相当不容易,可见林家富对韩玉良的崇拜是真情实意的。 林家富目光顺着看过去,介绍道:“这是你韩伯伯送给我的,是他的自传,新华出版社给他出的!”林家富话语中,满满都是羡慕,韩玉良是他的偶像,是事业上的导师,他发展到现在,全是按照韩玉良的路子走的。 林仙鹤点点头,没做评价。 林家富心里头却忽然想着,若是自己有哪一点是能比得过偶像韩玉良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位,自己独生女儿的相貌了。 一米七六的大高个,亭亭玉立,站在人群之中,比绝大多数女孩子都高出一大截,去当模特都足够了;长相有四五分像自己,眼睛、鼻子都像,眉毛是略有些粗的柳叶眉,没有修饰过,却非常整齐,几乎没有杂毛,眼神清澈又透亮,炯炯有神,嘴巴大小、薄厚适中,单看的话说不上多么出色,但是镶嵌在这张不大的小方脸上,却是恰恰好。脑袋圆乎乎又饱满,五官鲜明、下颌线条明朗,有点像混血儿,既漂亮又大气,还有种雌雄皆可的中性美。 不过,即便自家女娃子梳着短短的,像是男孩子一般的利落头发,穿着并不修身的运动装、运动鞋,也少会被人错认性别,这种铿锵玫瑰般的飒爽英姿是女性特有的。 林家富心里头升起一股自豪,脑子中忽然涌起在古装电视剧里听过的一句台词:我家有儿初长成。 林仙鹤一直慎着,说东扯西,就是等着自家爸爸先开口,问她忽然从燕市回来,并且主动来找他的原因,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就有些等不及了,转头去看林家富。 只见自家爸爸正看着自己出神,脸上的表情有些欣慰,有些骄傲,似乎还带了一点淡淡的惆怅。 这么复杂的情绪,林仙鹤倒是很少在他脸上看到,有些看不懂。不过,他们做了22年的父女,在一块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彼此之间说不上太了解。 “你怎么了?”林仙鹤有些困惑地开口问。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你长大了!我脑子里留着的,总是你八岁之前的样子。”林家富脸上的笑容收敛,惆怅之色更浓,去了自己的真皮豪华老板椅上坐下,后背靠在椅背上,有些感慨地说:“也对,你都22岁,是大姑娘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啊!” 林仙鹤视线跟着林家富移动,“噗”地笑出来,说:“怎么忽然跟个文化人似的,忽然忧郁起来了,你这样,特别不像你。” 林家富没理会自己家女娃的调侃,身体在老板椅上晃了几下,开口:“说吧,忽然回来,又亲自来我办公室,有什么事儿?” 真好,直入主题! 林仙鹤立刻站起,朝他拱手抱拳,说:“跟你要钱,你给不给?” 林家富“哈哈”笑了两声,很高兴的样子,说:“难得你跟我主动开口,我怎么能不给?要多少,干什么用?” 林仙鹤坐下,直截了当地回答:“100万,我想把安保公司和武馆合伙儿租的那栋三层小楼买下来。” “100万!” 林家富一惊,身体立时坐正,想说你知道100万是多大一笔钱吗? 他是非常愿意给自家女儿花钱的,她主动开口甚至让自己有了些成就感和存在感,可100万也着实太多了! 他咽了口吐沫,借着摆弄右侧茶桌上的紫砂茶具,让自己翻涌的心情平复下来。 林仙鹤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下文,就有些不耐烦了,说:“给是不给,你说句痛快话!” 林家富一噎,这要钱跟要账似的理直气壮,连句好话、软话都不会说,也就林仙鹤了,要是换了旁人,非得给轰出去再暴打一顿不可。 “唉,真是欠了你的!”林家富放下茶具,把手腕上戴着的一串据说是紫檀的手串拿在手掌心里摸索着,说:“妮儿啊,你爸我是做生意的,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房产市场不景气,电视台和报纸上都说了,那就是个泡沫,买房子还不如把钱存到银行里。你算算,你一个月的房租多少,买房子又得花多少,不划算!” “那你为啥要买这栋房子?” 林家富一噎,这没法反驳。 林仙鹤接着说:“我就想让那块地方归我自己管,再不想跟房东打交道了。” 那套出租楼是公产,属于燕市城东区一家事业单位,指派个后勤部职工作为专管员,负责收房租、水电费,还有日常监管等工作。 这个专管员三天两头过来转悠打秋风,经常蹭饭,那些烟酒、矿泉水,小食品,一没看住就被他顺走了,还经常指手画脚的。这种小人,干好事不容易,要是给坏事却容易多了。 张臣师兄和刘燕生师兄在这块经营了好几年,总算是有了些名气,尤其是刘燕生师兄的武馆,学员都在这片区域,要是武馆搬走,就意味着从头再来,所以,大家伙虽然讨厌死这个专管员了,但不得不忍耐着,哄着专管员,好把这栋楼继续租下去。 林仙鹤烦透这个专管员了,却是打不能打,骂不能骂,这种感觉糟透了,心里头一直算计着找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去套麻袋把他揍一顿。听说这家单位要把这处公产卖了,林仙鹤立刻就从燕市回了晋省,找林家富林老板要钱。 林家富看出林仙鹤的坚持,这个小妮子不知道天生性格就如此,还是从小练武练的,倔强得很,只要认准了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劝也是白费口舌。 “那也用不了100万这么多吧,你韩玉良韩伯伯新买的那台卡迪拉克还不到100万呢!” 林仙鹤看了眼林家富,说:“你这人,跟你的偶像都学了啥?车跟房能比吗!说破大天去,也是房子比车子更有值得买,房子塌了还能剩块儿地,车坏了能剩下啥?一堆破铜烂铁。算了,我不多说了,你给句痛快话,给不给吧!” 林家富确实拿得出这笔钱,可他准备用这笔钱给自己换台新车的,韩总都换了更好的车,他也想换。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林仙鹤一眼又低下去,像是念佛一般飞快地盘着手掌里的手串珠子,发出清脆又密集的碰撞声。 林仙鹤没有催促,一口一口喝着黄梨汁,压下心里头的急躁,她最不耐烦等待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给个痛快话。可她也知道,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 以前她没有主动跟林家富要过钱,都是他几千几万的主动给,或许就是他一场麻将的输赢,或许就是他一顿饭的价格,他不在乎这些小钱,可100万,却着实是个不小的数字。 她过来之前,奶奶李广妮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要耐下性子,说句软话,撒个娇,缠磨缠磨,她是林家富唯一的孩子,要钱的理由正当,再加上头一回放低身段,林家富怎么也会给她钱的。 林仙鹤觉得奶奶的办法是正确的,可是让她做那种娇滴滴的小女儿作态,还真是做不出来,比扛着大缸在大雨里头走梅花桩还要难,还是算了,要是林家富真不给,就再说。 一罐500ml的黄梨汁喝下去一半的时候,“哒哒”的碰撞声也停了。 林家富看向林仙鹤,问道:“那块地方,用不了100万吧?你有没有跟人家砍价?要不这样,我跟你过去一趟,帮你谈谈,再帮你把钱交了。” 那个地方林家富去燕市办事的时候去过,在二环把边的位置,房子是八十年代的建筑,红砖结构的三层楼,比较老旧,倒是院子挺大的,用长远的眼光来说,那个地段是很不错的,买下来也未尝不可。 自然用不了100万,就是林仙鹤觉得一次次的跟林家富伸手,太麻烦,还不如一次性多要点。 林仙鹤晃着黄梨汁瓶子,淡黄色的液体在瓶身里四溅,她说:“是不用一百万,可买了房子后就是自己的了,总也得花点钱修整修整。不用你过去,我自己能搞定,我从八岁离家,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我自己处理,再说,还有燕生师兄、张臣师兄,迎春师姐他们帮我。” 一听到刘燕生、张臣、梁迎春等人的名字,林家富胸口里泛出一丝酸意,林仙鹤跟这些同门师兄弟的关系,比跟他这个老子强多了,也就是需要钱了,才能想到自己这个老子。哼,也就是自己有点小钱,才有了这么点的用处! 林家富的心中这点波动没法宣之于口,林仙鹤不免又起急,接着说:“你可别跟我说你没钱,别家煤矿销路不好,我信,可你那两座煤矿出的是五号主焦煤,听说燕市、沪市的钢铁厂争着抢着要,你要是不想给就直说,别跟我来这些虚的。” 林仙鹤往后靠了靠,双手抱胸,做出个你别想骗我,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话说到此,林家富知道,今天这一百万,是不能不给了,否则又会落个有钱养小蜜,没钱给自家女娃子办正经事儿的评语。 不过话说回来,拿100来万,换一座首都二环的房子,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也不算亏。没瞧见韩总家的女娃子韩超丽又是珠宝,又是时装、包包,又是小汽车的,还专门去港城“shopping”,衬得自家这个女娃娃还像个乡下娃,省钱得很,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从来不跟自己伸手要钱。 只是,不伸手则已,一伸手就是笔大的。 林家富挪动了下身体,老板椅随之转动,他苦笑一声,说:“你什么时候要?” 林仙鹤脸上立时露出笑容来,对林家富的态度也明显恭敬了许多,说:“越快越好,那边答应给我十天的时间筹钱,超过这个时间他们就当我们弃权,找别的买家。” 林家富点了下头,将手串重新带回到手腕上,说:“好吧,我尽快给你弄,回头打到你燕市的银行卡上去。” 林仙鹤乐得露出一口整齐又洁白的小米牙,真诚地说:“谢谢爸爸!” 答应给出这边钱,林家富的心也踏实了,面对林仙鹤时,气壮了许多。 他站起来,拿着随手泡,准备去饮水机那边接水,说:“我最近跟文州来的老板们学会了喝茶,那些南方人啊,就是比咱们北方人活得细致,人家从来不喝大酒,就喝茶,又健康又有品味。” 林仙鹤没说几句话就要出了一百万,心里头也非常高兴,顺着父亲的话头说:“喝茶好!爱喝茶的都是文化人。” 林家富接水过来,正好看见自家身高腿长的女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腿坐在椅子上,那闲适又舒服的样子,跟在自己窑洞里的土炕上似的,不由得眉头微皱,数落道: “你这女娃娃,照你的年岁,要是早些年,娃都好几个,得注意点形象,可不能这么随意了,白瞎了这幅好相貌不说,也不好找对象。韩超丽那个小妮儿,马上就要嫁到省城里的大官家庭了,以后就是夫人、太太,韩总从省城大学请了好几个教授当老师,教什么礼仪、形体、普通话,要不这样,我也给你请几个,咱也学学上流人家那一套。” 林仙鹤对林家富的说教不以为意,但刚从林家富手中拿了100万,拿人手短,她顺着林家富的意思将两条大长腿从椅子上放下来。 “我又不找对象,更不想找个当官的,才不要学,有那时间,我还多打两套拳呢!” “你说的甚胡话,哪儿有不结婚的!”林家富可不觉得自家女娃娃说的是真实想法,只以为她是年纪小瞎胡说。他眼里露出羡慕又向往的表情,说:“看人家超丽那个女娃娃,长得没你好看,个儿没你高,就是命好,钱,钱有了,权,权也有了,以后还谁敢说她是暴发户,土大款的闺女?” 说到这里,林家富脸上的表情变换成了委屈、不忿。 可惜,他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林仙鹤都没有发现,她的腿从椅子上放下来后,怎么放都不舒服。桌子下面的空间太狭小,安放不下她的两条大长腿,最后只好左腿搭右腿,翘起二郎腿,搭在上面的左脚脚跟点地,脚尖翘起,左左右右地轻轻晃着。 “暴发户还不好,不知道全中国多少人做梦被人称作暴发户呢!”林仙鹤觉得林家富有些矫情了。 “你不懂!”林家富已经脱离了单纯对于金钱的追求,开始追求名誉、社会地位了,他不强求不学无术,只会练武的小妮儿理解自己,很快结束这个话题,又回到刚刚的话题之上,朝着林仙鹤说:“趁着你在家,我领你去韩家看看,你跟韩超丽聊聊,你们之前也见过几回,她就比你大两岁,都是同龄人,处个好朋友嘛。” 2 仙鹤转世 从两层小楼出来,林仙鹤骑着从库房里找到的,大概是林家富买来冲样子的哈雷摩托车奔着县城东边去。道路坑洼不平,全是重型运煤车压出来的裂痕。 在平地上骑高档摩托车有种风驰电掣的快感,可在这种道路上,就是在受虐了。林仙鹤不敢坐实,双腿夹着摩托车座的两侧,支撑着身体。得亏她练过,腿部结实有力,不然,就只能挨颠,这要骑这一路,屁股真得颠成八瓣喽。 本县的每一条道路,不管是柏油路,还是土路都是这样,每天都有无数量重型大卡车从各个煤矿拉煤出来,要么直接拉到目的地,要么送到三十公里外的铁路运输站去。 本县叫承宁县,在晋省西南部,属于临河市,跨过县城外的黄河,就到了隔壁省。历史悠久,有书籍记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从古至今,改换过五六个名字,建国之后正式更名为承宁县,县城同名。 本地煤矿资源丰富,从八十年代开始,煤矿就是本地的支柱产业,县城里,几乎所有人都在从事跟煤炭相关的行业。 就拿林家富来说,父辈就是矿工,他从十多岁开始,就随着父亲下煤矿干活,后来弄了些钱包火车皮往出运煤,再后来包煤矿,办焦化厂,全是上中下游的产业。 林仙鹤车速不快,一是可以减少颠簸,二是可以看看县城中的景色。 这是她的家乡,可她对这里并不熟悉。8岁之前,她住在距离这里二十里地的村中,虽然距离县城不算远,但来县城次数十分有限,8岁之后,她离开家,离开晋省,就寒暑假时回来一趟。承宁县城是长途客车的终点站,每次下车,在站里就被家里人接走了,也来不及观看这个小县城。 天空中灰雾蒙蒙,常年如此,空气中总有股子挥之不去的焦煤味道,只有经过露天烤羊肉串的摊位,闻到浓烈的混着孜然味的焦肉香,才能暂时把那股子味道冲散。街面上,时不时就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歪着肩膀,嘴巴里头叼着烟,顶着黄黄红红的头发,或蹲或站在街头,嬉笑观赏着来往行人。 林仙鹤经过时,有人把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嘴里,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号,高喊着:“美女,飒得很,下来一块玩会子嘛!” 林仙鹤转过头去,朝着声音的方向挥了挥拳头,那几个年轻毫不惧怕,反而以为是得了回应,立刻你推我搡就要追过来,林仙鹤一加速,哈雷摩托车飞驰而去,一大股子煤烟一般的尾气正好喷在几名年轻人身上。 林仙鹤哈哈大笑,笑声透过轰鸣的发动机声,飘荡在县城上空,引得道路两边的人好奇地抻着头往过看。林仙鹤欢快地笑个不停,回头朝着那几个正在捂嘴咳嗽的年轻人比了个大拇指向下的手势,气得那几个年轻人呜闹喊叫着就要追过来。 这个陌生的家乡,也因着这个小插曲而生动起来。 林仙鹤目的地是县城东边的别墅区,是本县最高端的小区,全是二三层的欧式小别墅,面积不大,却集中了本县9成以上的有钱人。 穿过破破烂烂的街道,在快到小区时,道路忽然变得平整、干净起来,这是小区的自建道路,10月中下旬的季节里,道路两边的景观树油绿茂盛,被园丁精心修剪成各种图形,路边依旧有红红黄黄的花朵盛开着,都是林仙鹤未曾见过的品种。 一队身穿制服、手拿电棍的保安从身边经过,林仙鹤停住,观察了下他们一会儿,才刷卡进入到小区。 煤矿大大小小的事故频发,对于受到伤害的矿工或者家属的赔偿,没有统一标准,完全靠矿主的良心。而矿主们的良心有多有少,无法和矿工或者家属们达成一致,就有可能演化成为暴力事件。可以说,整个晋省大大小小的矿主,就没有一个没碰见过这种事件的。 就拿林家富来说,算是挺有良心的,非常注重井下安全,包矿以来,没有一名工人因为下井而死亡,但有几例受伤的,其中有一例不满意赔偿金,纠结着亲戚朋友街坊邻里一起过来闹,觉得在矿上,围观群众都是矿工,影响力有限,就打听出了林家富老家的地址,上门来威胁,说是如果林家富不多赔钱,他们就在这里常住,不走了。 那时候,奶奶李广妮还住在老家,尽管大儿子林家富发了大财,多次催促她搬去更好的城里住,她都没答应,可这群人突如其来地跑来大闹一通,把李广妮吓得当场晕倒,在县医院住了两天医院后,终于决定搬家。 这个小区在建造之初目标群体明确,所以在安保方面是下了大力气的,林家富很快在这里买了房子,李广妮带着二儿子林家贵一家三口搬了过来。 林仙鹤按了门铃。 很快,一个穿着朴素、相貌普通、素面朝天,干枯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个圆髻,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一脸笑意地打开门,“妮儿,你可回来了,快进来。从你走了,你奶奶就一直念叨着。” 说着,殷勤地接过林仙鹤手中的摩托车钥匙,立刻又跑过去从鞋柜里掏出一双女式革面拖鞋。 被这样照顾着,林仙鹤浑身不自在,她见妇女还要蹲下来帮她换鞋,连忙抢先一步把拖鞋抢过来,说:“二婶,你不用帮我做这些,我又不是不能自理的小孩子。跟你说好几回了,你都不听,你要在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二婶高凤英连忙站起来,有些讨好地又对着林仙鹤笑:“好嘛,好嘛,我记住了,以后再不这样了。” 林仙鹤无奈,对着她,连气都气不起来。 她记得以前的高凤英虽然对她也很好,可没像现在这样卑躬屈膝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这样了。仔细回想,大概是从林家富包火车皮赚了钱,让一大家子人都过上好生活后,就初见端倪,后来,二叔在外面养女人的事情被曝光,她没吵没闹,默默忍了,只是在那之后,对全家人,尤其是她们父女,恭敬异常,好似把自己定位成了这个家庭的佣人。 二婶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林仙鹤不能理解,却又隐隐有点明白。 奶奶李广妮听到声音从屋里面迎出来。 这是个六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西北干砾的风在她脸上留下道道痕迹,但仍能看出,年轻时,长相相当不错,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的,背有些驼,手指关节粗大,到处都是常年辛苦劳作留下的痕迹,眼睛有些浑浊,但精神气很好。 粗糙的手掌抓了抓林仙鹤垂下来的手,急切地问:“咋样啊妮儿,你爸给钱了没?” 林仙鹤露出个笑容来,修长的手指在干皱的手背上拍了拍,说:“给了,特别痛快就给了。” 李广妮立刻舒了口气,双手合十,朝着上空念了句:“常大仙保佑,常大仙保佑!” 李广妮感谢完大仙,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她拉了林仙鹤进屋,让给讲讲刚刚的情况,听完之后感慨地说:“看来,你爸爸还是看中你,这我就放心了,也是,他能有今天,咱家能有今天,都是你带来的。这钱要是不给你,要被老天爷惩罚的!” 类似的话,林仙鹤经常从李广妮口中听到,听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仙鹤,是传说中能给人带来祥瑞的神鸟。 林仙鹤出生的那一天,林家富做了个梦,梦见一只美丽的,洁白的,跟过年时李广妮从集市上请回来的松鹤延年图里一模一样的仙鹤拍动着巨大的翅膀,出现在湛蓝的天空中,由远及近、越来越低地飞下来,来到自家屋顶上方后,突然加速,俯冲下去。 林家富猛然从梦中惊醒,耳边全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他这才明白,他刚刚做了一场梦,而就在仙鹤俯冲下来的时候,他的女娃娃出生了。 他没顾得上看孩子,激动地把李广妮从产房叫出来,讲了这个梦。这样的梦,任谁听到都觉是个吉兆,李广妮更是如此,那时候,她就很信奉隔壁村那位走西口到包头,又从包头去了东北,后来又从东北迁回来的马仙婆。 马仙婆回来的时候,把保家仙也带了回来,平时给人看香,愿意多花钱的话,还能请保家仙上身,亲自掐算,准得很,李广妮把她当神仙看待,家里头虽不宽俗,可接长不短的送些粮食、蔬菜,虔诚得很。 李广妮立刻包上些给大儿媳妇坐月子准备的小米、鸡蛋,去了隔壁村。 等从隔壁村回来,春风满面,走路带风,跟林家富说:“马仙婆说了,小妮儿是天上的仙鹤转世,是咱们家的福星,让咱们好好养着,以后,能给咱家带来大富贵!” 于是,除了林家老爷子,再没有人觉得生了个女娃不好,纷纷观察出这个小婴儿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声音格外洪亮、手脚格外修长等等,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娃娃不同凡响,是全家未来的希望。 林家富索性就让小女娃直接叫了个“仙鹤”。 因着林家富的梦,再加上马仙婆的推波助澜,林仙鹤在这个家里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从小就比村里别的女娃娃过得好,后来能去豫南省省武校上学,也与这个有关。之后,林家富发了财,林仙鹤的地位就更超然了。 李广妮更是把这一些都归功于林仙鹤。她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山村中,从土里刨食,从来没享受过富贵的滋味,人生最大的追求不过就是吃饱穿暖,偶然能吃点肉,却忽然有一天,不再为钱发愁,但凡看得见的东西,只要她想,就能买得起,这不是祖坟冒青烟,而是仙鹤下凡。 二婶高凤英端着果汁还有一盘子核桃、板栗过来,插嘴说:“是啊是啊,都是托了仙鹤,还有大伯的福,才让我,让一鸣住上这么好的房子,享这么些福,我做梦都梦不到!” 她说着,将果汁放在林仙鹤面前,说:“我专门去买的2块钱一斤的橙子,一斤就两个,买水果的人说可甜了。听说现在年轻人跟国外学的,都流行喝果汁,我就给你弄成果汁了,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还有这些核桃、板栗,都是我娘家自己种的,挑好的送过来的,送来好多哩!” 林仙鹤连忙站起来,虚接了下,才又坐下,端起果汁来喝了一口,夸赞道:“很好喝。”说着,又拿起个核桃,握在手里,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就将核桃捏碎,将碎掉的外壳剥掉,露出完整的核桃肉。 在李广妮和高凤英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林仙鹤又捏出来一颗完整的核桃肉,一颗递给李广妮,一颗递给高凤英,对着她说:“二婶你辛苦了,坐下来休息会儿。” “唉,唉”,高凤英连忙接过那颗核桃仁,坐到了沙发边上,说:“咱们妮儿真不赖,这些年的武功没白练,妮儿你这武功现在得挺高的吧?” “呵呵,还行。”林仙鹤一颗挨一颗地捏着核桃,将捏出来的核桃仁整齐地排列到大理石茶几面上,以掩饰自己的那丝窘态。 好多不懂得武术的人受了电视剧的影响,都以为习武之人就跟武侠电视剧里漂漂亮亮的大侠、侠女似的,高来高去,去哪里只要跳一下,施展轻功就能飞起来,跟人打架只需要耍几下漂亮招式,再将招式名称喊出来,对方就能立时倒地。 包括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候看着电影《少林寺》,多么羡慕里面人物,多希望自己也和他们一样,谁欺负自己就打谁,路见不平,除暴安良。 可是真正习武了,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再刻苦练习,招式再高明,也脱离不了科学还有地心引力的范畴。 不过,以林仙鹤目前的水平,在双方都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她一人打四五个没有功夫基础的大汉没问题,她力气大,身高腿长,臂部和腿部的力量都很强,柔韧性也好,在对战中很有优势。 见林仙鹤好似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似的,高凤英双手在膝盖上摩挲了几下,偷眼瞄了瞄林仙鹤,见她又在捏栗子,脸上没有不高兴的表情,这才放下心,站起来,问:“妈,仙鹤,你们一会儿想吃个甚?我去做。” 李广妮看着林仙鹤,林仙鹤将手中的栗子壳扔掉,蹭掉手指上粘着的栗子皮,回答说:“二婶,不用麻烦,我吃什么都行。” 高凤英脸上立刻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林仙鹤立刻改口说:“好久没吃莜面栲栳栳,二婶你做蘑菇卤子的吧,你做的那个味道绝了,我在燕市时,有时候还挺馋这一口的。” 高凤英立时喜笑颜开,连忙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仙鹤,你想吃作甚不早说,想吃吃不着得多难受,想吃就从燕市回来嘛,又不算太远,打上张火车票,直接就到了。” 林仙鹤:“我下回嘴馋了,肯定立刻打张火车票回来。” 看着高凤英仿佛得了圣旨般走出去的背影,林仙鹤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不太能明白这是为什么,她转头看向奶奶李广妮。 奶奶脸上带着笑,似乎很乐于看到像这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并不觉得高凤英这样的表现有什么不对,林仙鹤拈起一颗栗子放在口中。 “真甜,又面又甜。” 李广妮:“你爱吃啊,让你二婶回她娘再拿点,你带回去给师兄弟们,这么多年了,多亏他们照顾你。” 林仙鹤点点头,“不能让二婶白拿,咱们花钱买,别让人家吃亏。” 3 老家 晚饭,依旧是李广妮、高凤英和林仙鹤三个人。 林家富本来要赶回来陪着林仙鹤吃顿团圆饭的,结果矿上出了点事儿,他得赶过去处理。至于另外的两名家庭成员,二叔林家贵,一周能回来住个两三晚就不错了,林仙鹤自从回来,还没跟他打过照面。 高凤英给他打过两个电话,一直都没接,打BP机也不回;堂弟林一鸣正在县一中高一读书,实行军事化管理,早上6:30到校上早自习,到晚上9:30晚自习结束才能回家,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一周七天,只有周日下午休息半天,林仙鹤同样也还没见过他。 高凤英搓了两大圆篦子的莜面窝子,配上喷香的猪肉蘑菇卤子,还有本地产的老陈醋,婆媳一共吃了半篦子,剩下的全被林仙鹤包圆了。 高凤英和李广妮吃完了也没下桌,就噙着笑,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仙鹤瞅。高凤英是觉得神奇,林仙鹤一点都不胖,吃下去这老些东西都去哪儿了呢?李广妮不觉神奇,只觉得果然如此,仙人下凡嘛,肯定跟普通的凡人是不一样的。 林仙鹤任由他们看,一点都不影响食欲,她从小就过集体生活,被人盯习惯了。 吃完了饭,高凤英自觉去洗碗收拾厨房,李广妮拉着林仙鹤去自己房间。 她的房间是个带了衣帽间、卫生间的小套间,本来,林家富是想要她住最大、阳光最好的主卧套房的,可李广妮高低不肯,便是林家富反复说自己一年也住不了几天,那么大的房间空着太浪费了,她也执拗着,坚持要留给林家富这个主人。 李广妮少有这么倔强的时候,林家富也只能随了她。 五六平米左右的衣帽间被李广妮当成了小佛堂,供奉着观音菩萨。其实她最信的是马仙姑家的保家仙常大仙,只不过马仙姑说请保家仙很麻烦,而且,承宁县不具备请仙的条件,就推荐她供奉了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每天早晚拜一拜,图的就是个心里安慰。 李广妮房间里的家具、床品都是买房时自带的,都是高档品,昂贵的席梦思床垫上铺着眼熟的老式粗布床单,枕巾、枕套用的也是几十年前的样式,洗得起了毛边、褪了色,房间各处都摆着老家窑洞里的老物件,比如床脚放着的扫炕笤帚,床边墙上挂着的苍蝇拍。 林仙鹤走过去拿起笤帚扫几几下床,又拿起苍蝇拍空抽几下,最后盘腿坐到床上,李广妮跟她面对面,也跟她一样,搬起腿来,在床边上坐下。 “……你爸爸花钱不眨眼,今天买洋酒,明天打麻将,刚买的小轿车又说想换新的,我听你二叔说,他还老给外面那些女人花钱,带人家逛商场,给买衣服、买首饰……妮儿你说,这跟往黄河里头撒金子有啥子区别?我是管不了,妮儿,以后你多跟你爸爸要钱,钱放在你手里,咋也比给外头那些女人强。” 林仙鹤还纳闷呢,怎么奶奶那么支持她去跟爸爸要钱呢,原来原因在这儿。 “……你爸越赚钱,我心里越不踏实,马仙姑说,他的财运都是拿子孙换来的,他命中注定就没儿子,可他钱越赚越多,要是子孙换完了,再用啥换?” “把他胡乱花的钱省一省,下辈子都能过上好日子了,可别再赚了,钱太多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要是你能留下来就好了,你爸也就肯听听你的话。” …… 林仙鹤听着奶奶李广妮絮絮叨叨的话语,拿出最大的耐心来应对,虽然不能理解奶奶这些担忧,也不怎么能插得上话,但倾诉了一番后,显然李广妮心里头敞亮了许多。 从奶奶房间出来,晚上8点多,老人家还保持着在老家的作息,早睡早起,这会儿准备睡觉了。 客厅里面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电视机开着,但声音小小的,除了轻微的沙沙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二婶高凤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动静立刻站起来,笑着对她说:“妮儿,还没睡呢,饿不饿,我给你煮点饺子当夜宵吧。” 晚饭吃下去的莜面栲栳栳消化得差不多了,但还没到饥饿的程度,林仙鹤抬手腕看了看手表,回答说:“不用麻烦了,我去学校接一鸣,我们俩在外面吃点羊肉串再回来,二婶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高凤英高兴地答应一声,说:“一鸣要是见到你,肯定高兴疯了,他最崇拜你了,你们少吃点串,听说有用假羊肉的,吃了拉肚子。” 高凤英说着,想到了什么,又有些迟疑地说:“大晚上的,你还是别出去了吧,我出去买菜的时候听说最近咱们县里头不太平,总有打架闹事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又长得水灵灵,可别遇到坏人。” 林仙鹤双手交握,攥出“嘎嘎”的脆响声,说:“二婶,万一遇见坏人,我就当是除暴安良了。” 高凤英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女娃娃可不是娇滴滴,等着别人保护的娇小姐,正经有十多年的功夫底子呢!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嗨,我忘了,你二叔老说我只知道操没用的心,永远说不到点子上。” 林仙鹤摇摇头:“二婶,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你是好心。” 4 少年心事 林仙鹤出门,在小区里转了转。小区里很安静,据说所有的房子都卖出去了,但只有大概不到一半的人家开着灯,小区内也少人遛弯的人,感觉保安都业主多。 林仙鹤昨天半夜坐上的火车,今天上午到的承宁,回了别墅区这边后,洗澡换衣服,吃饭,跟奶奶李广妮聊了一会儿,打听到林家富今天在县城,就赶了过去。这么忙活着,林仙鹤没觉得累,就是没练功,身体发痒。 她在小区里找了个灯光不算明亮的小花园,打了好几套拳,还意犹未尽,决定跑步去往承宁县一中。 林仙鹤不知道距离是多少,但据林一鸣同学说,他每天起骑自行车上学的时间是十三四分钟左右。林仙鹤自信自己跑步的速度能跟得上自行车,不过如果以这个速度在大街上奔跑,要么被人认成是抢劫犯,要么就是疯子,还是别出那个风头了。 她9点钟准时从小区门口出发,准备用半个小时的时间跑到一中门口。 夜晚的承宁县城安静了许多,仰望天空,看不见月亮,更看不见星星,好似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罩子中,空气中的焦煤味愈加的浓。 林仙鹤沿着人行道跑,晚上的夜宵摊位算不上多,但隔一段距离,就有那么一两个,大概都是嫌外面的煤烟气重,都自觉集中到屋里头吃喝。隔着明亮的灯光,可以看到里面人影幢幢,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她能感受到那种放松、愉悦的气氛,但里面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她却听不懂。 外省人觉得晋省的方言都一样,其实不然,相差很大,用十里不同音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就拿高凤英来说,她娘家和婆家中间只隔了一个自然村,但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因为听不太懂家里人说话,闹过好几次笑话。 林仙鹤少小离家,去了豫南省。 豫南省也是方言大省,两边的语言一混,搞得林仙鹤哪里的方言都说得不伦不类,后来去了师父家,师兄弟们来自天南地北,语言体系就更杂了。 只有燕市过来的刘燕生师兄不会方言,于是就开始推广普通话,大家日常交流也都说普通话。不过林仙鹤的普通话说得不正宗,还会带出晋省或者豫南省的语言习惯,让人一听就知道她不是燕市人。 跑到承宁县一中,正好听见打下课铃。门口的两扇铁大门紧锁着,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从门卫亭出来,将大门缓缓打开。 林仙鹤脸不红、气不喘,找了个视野较好的位置站着,觉得鼻子里面被糊堵住,整个呼吸道,从鼻子眼到嗓子眼,到嘴巴里,全都是烟煤的味道,像是直接下嘴啃吃了一口似的。她掏出纸巾,用手指头垫着,往鼻子眼里头捅了捅,拿到路灯下看,洁白的纸巾上面沾了些许灰色的污渍。 好家伙,以后在老家,绝对不能做剧烈运动了!怪不得路面上戴口罩的人那么多。不过,她去的少数几座城市,不管是老家这边还是豫南,空气质量都算不上太好。林仙鹤跟着林家富去过一次承宁县所属的临河市,在商店里新买一双洁白的运动鞋,她黑喜欢,立刻换上,等跟林家富买完东西,准备坐车回去的时候,白鞋已经变成了小灰鞋。 林仙鹤脑子里头乱想着,一边往校园里头张望,已经陆续有离得近的学生从教学楼里出来,有的步行,有的去车棚推自行车,有三三两两结伴一起走的,有单蹦一个的,有欢欢喜喜,如出闸猛虎的,也有手里头攥着书本,边看边默背的。 校门口聚集了十多个赶来接孩子的家长,就在半数以上的家长接到自己孩子时,林仙鹤在日渐稀少的人群中,看见了林一鸣姗姗来迟的身影。 之所以能在路灯并不算明亮的夜晚,隔着老远就认出,一是因为林仙鹤眼神好,二是因为林一鸣个子高。 林一鸣遗传了林家人的高个子,16岁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七,人就像抽条了的庄稼,又细又长。 “一鸣!”林仙鹤扬起声音高喊,修长的手臂在头顶上挥舞,引得同学们纷纷看过来,只有林一鸣无动于衷。他低着头,走得很慢,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林仙鹤又喊了两声,他才在旁边同学的提醒下看过来,在看到林仙鹤的那一刻,有些黯淡的眼神立时一亮,五官立时生动起来,大喊一声“姐姐”,就推着自行车朝着校门口奔过来。 “姐,你怎么来了,是专门来接我的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一鸣跑到林仙鹤跟前停住,眉眼都是笑,迫不及待地问着。 林仙鹤上下打量着自家堂弟。 林一鸣长得不像高凤英,更像林家人,虽说是堂兄弟,但长相跟林仙鹤像了四五分,两人站在一起,更像是亲姐弟。 林家上一辈三兄妹,林家富和林家贵中间还有个女娃子,而林仙鹤这一辈却只有他们堂姐弟俩,大姑家倒是有三个孩子。大姑十七岁就出嫁了,第二年就生了孩子,所以大姑年纪比林家富小,但孩子却比林仙鹤大好几岁,只是林仙鹤跟这几个表姐弟没什么感情,跟陌生人差不多。 要说林仙鹤在这个家里跟谁感情最好,最牵挂谁,既不是爸爸林家富,也不是奶奶李广妮,而是这个比她小了6岁的堂弟。姐弟两个虽然年纪相差很大,又很少相聚在一起,但感情从来没有因此而变淡。 每次放假回家时,小小的林一鸣都会攒一堆舍不得吃的好吃的,献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给她,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她去哪儿就跟到哪儿,津津有味地听她讲外面的事儿,讲那些听来的笑话,师兄弟们的趣事,听得津津有味,意味未尽…… 每每想起这些小事儿,林仙鹤心里头都有一股暖流经过。 林仙鹤笑着回答完林一鸣的问题,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说:“当然是来接你的,我从家里头跑过来的,吸了一鼻子煤灰!” 听到姐姐肯定得话语,林一鸣激动得不行,拍拍自行车的车把,“姐姐,你上来,我带你!你捂住鼻子,就吸不到了。” “行,我可沉。”林仙鹤只一侧身就坐到自行车后座上,双脚支着地,随时准备帮林一鸣助力,说:“饿了吧?姐请你吃羊肉串去!” “好嘞!”林一鸣细长的小腿使劲儿一登,自行车扬长而去,开车了摩托车般风驰电掣的速度。 身后,一个跟林一鸣年纪差不多的男同学从刚刚林仙鹤站立之处的阴影里走出来,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才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许久没见的姐弟俩欢声笑语,说着彼此的近况,听见的、遇见的新鲜事儿。很快,就来到了一家清真烧烤店里。 说是林仙鹤请客,但她对承宁县城说不上熟悉,林一鸣便自作主张地带她来了这里。 将自行车停好,用链锁锁在门口的电线杆子上,姐弟两个一起进屋。 林一鸣:“姐姐,这家店,味道绝了,我每次馋了都来这里吃,我保证他们家用的都是最新鲜的羊肉,姐,你信我,我属狗的,鼻子最灵了!” 林一鸣是阳历1983年年初出生,按照阴历的日期来说,还属于1982年,属相确实是狗,他鼻子灵也是真的,林仙鹤很相信他的鼻子,肯定地说:“我肯定信你啊,你选的肯定没错。” 两人的对话正好被走过来的店老板听见,乐得不行,朝着林一鸣比个大拇指,说:“小伙子有眼光,我们家的羊肉是自己拉羊每天现宰的,就冲小伙子这句话,我送你们一盘凉菜!” 道了谢后,林一鸣挺着单薄的小胸脯,得意朝着林仙鹤扬扬头,像是个逮住了飞盘的小狗。 林仙鹤笑着伸手,揉了揉他乌黑的头发。 两人吃了个肚儿圆,才离开小店,这回换林仙鹤载林一鸣。 林一鸣有点不好意思,说:“姐姐,我是男子汉,让你载我,让人看见,该笑话我了。” 林仙鹤:“坐后座难受,我这两条腿一不小心就碰到地面了,得老提着,还颠得慌,不如骑车舒服。”其实她是习惯自己掌舵。 林一鸣立刻说:“那还是我坐后座,我不怕颠。” 回程依旧是欢乐的,只是快到别墅区时,林仙鹤接到了林家富的电话,说大概明天下午之前,就能将100万全都汇入她的账户中。 挂上电话,就听见林一鸣声音低落地问:“姐姐,你是不是快走了?” 林仙鹤沉浸在高兴之中,随口回答说:“是啊,要是能买到票,我明天下午就走。”说着,她又骑上自行车,继续往前走,身后静悄悄的,要不是车后座的压力还在,她都以为林一鸣下车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林一鸣的异常,伸出双腿,支住自行车,转头看向后座,问着:“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不想让我走啊?” 林一鸣从后座下来,点点头,又摇摇头。细长的脖颈低下去,双手交握在胸前,低声说:“也不是,我就是,就是,你要是走了,我有好多话都没人可说。” 林一鸣头更低了,接着说:“姐,我要是现在就高三多好啊,我就能和你一样,也离开这里,去外面了。” 林仙鹤这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严重,她连忙将车子推到一边,拉了林一鸣到小区门口的长椅上坐下,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给我说说,别怕,有姐姐在呢,肯定不能让你受委屈的!” 林一鸣抬起头,朝着林仙鹤笑了下,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竟然有种沧桑之感,说:“谢谢姐,可是我的问题,你解决不了。” 林仙鹤有些着急:“你还没说呢,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我解决不了,还有你大伯嘛!他在咱们承宁县虽然说不上多有影响力,但认识的人还挺多的,只要你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缺德事儿,总能想到办法的。” 林一鸣本来不打算跟姐姐说这些,让她跟着一起烦心的,可是忽然间听说她马上就要走,就像在炽热的木炭上忽然浇了一盆冰水一般,浇得他心里头冰冰凉凉,空得很,有种没着落的感觉,就想不管不顾地倾诉出来。 林一鸣:“我想让我爸妈离婚。我爸在外面有人,他,瞧不起我妈,处处看她不顺眼,不拿正眼看她,只要一回家,就是挑我妈的毛病,动不动就说要捶死她,从来都不顾及我妈的感受,经常在我妈面前说外面的女人怎么怎么样!”他说着,声音发哽,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林仙鹤大惊,林家贵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儿她上次回来时,从奶奶那里听到的,奶奶跟他抱怨林家贵不往家里拿钱,老婆、儿子都让大哥给养着,赚的钱都孝敬给外面的女人了。她听着挺气愤的。这种男人最可恶了,当初娶到高凤英的时候,整天傻乐呵,跟捡到宝贝似的,手里头有两个臭钱就不是他了,真让人瞧不起! 可她却没想到,林家贵他还能更恶劣。 林仙鹤也被气得呼吸气促,插嘴道:“什么东西!离,坚决得离,不能跟这种玩意儿在一块过了。” 她丝毫没意识到称呼林家贵为“这玩意儿”有什么不对,哪怕被骂的人是她的亲二叔,是旁边人的亲爸爸。 林一鸣听了这句骂,脸上露出一丝笑模样,但很快就消失了,接着说:“可是不管我怎么说,我妈都不肯离婚。她说,男人都这样,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只要肯回家就行了。她说,姥姥从小就跟她说,说女人就是得学会忍,受了委屈吞到肚子里,忍忍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听到这里,林仙鹤拳头都攥起来了,说:“这是什么狗屁说法,这不是坑害自己家的女娃子嘛,她自己窝囊着过一辈子就算了,作甚还要害别人!” 林一鸣点点头,很认同林仙鹤的话,深深吸了口掺杂着烟煤的空气,又呼出来,接着讲:“我妈还说,离婚要被人笑的,在街坊邻里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还说,她主要是为了我,为了让我有个完整的家,别人要是知道我爸爸妈妈是离婚的,也会看不起我的,将来找对象也不好找。”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跑了八百米似的。 林仙鹤听完着实不知道说什么好。高凤英这个人身上有很多中国传统女性的优点,比如能干、坚强、隐忍、谦让等等,却没想到,有时候优点也能成为缺点。 林仙鹤同情地拍拍林一鸣的肩膀,这种事儿,谁摊上都会郁闷,可怜的孩子,才十六岁,就陷入到这么为难的境地之中。 林一鸣的话语没停,“我跟我妈说,我不在乎这些,等离婚了,我就跟着她,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她再也不用受委屈了,可以挺直了腰板生活。不就是离婚嘛,我们班好几个父母离婚的同学,他们还不是照样生活,明年就是千禧年了,要跨入新世纪了,谁还会觉得离婚是个丢人的事儿?” “我反复的劝她,可是她又说,她要是真的离婚了,我爸肯定一分钱都不会给我们,到时候,我们又没法继续赖在大伯家,她只能去矿上打零工,一个月赚两三百块,根本养不了我。” “我说,只要忍耐三年,等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就好了,等上了大学,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可以去打工自己赚生活费,等我大学毕业,找了工作,就可以把她接过去,她以后就跟着我,我保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劝啊劝,可是她就是不听我的,她说年纪太小了,有些事儿不懂的,生活不易,赚钱很难,哪儿能有说的这样简单,现在这样的生活她就很知足了,让我专心学习,考上好大学,不要再管她的事情。” 林一鸣仰起头,让快要脱框而出的眼泪倒流回去。 林仙鹤肺快要气炸了,胸腔里涌动了好多的话想说,但苦于她口才不好,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只是一拳头砸在椅子上,把椅子砸得“嗡嗡”直响,把林一鸣吓得眼泪都缩回去了,忙问:“你手没事吧?” “没事,我是徒手能开砖的人。”一拳砸出去,把胸口里的闷气砸出去不少,林仙鹤把手掌展示给林一鸣看,“你看,好好的。” 修长的手掌一点红痕也无,林一鸣这才放心,脸上又露出愧疚之色来,说:“对不起,姐姐,我真不应该跟你说这些,惹得你也不高兴。” 林仙鹤看着眼前的堂弟,忽然觉得,他变了很多,至于哪里变了,林仙鹤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没有以前开朗大方了。以前林一鸣跟自己诉说烦恼时,想说就说,从来不会说“对不起”、“谢谢”这些字眼。 人跟上次见面时候相比,好似少了许多精气神,他的笑容里,总带着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林仙鹤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有些焦灼,但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 她想了想,说:“要不然,我去劝劝你妈,让她跟你爸离婚?别的不敢保障,二叔他必须得给你们生活费,他要是敢不给,抢我也能从他身上抢出钱来!你要是还觉得不解气,我找个茬,把你爸揍一顿!” 林一鸣“噗”地笑了,说:“姐,听了你的话,我心里头好多了。我妈她不愿意离婚就算了,总归是她自己在过日子。至于我爸,我早就对他死心了,没对他报任何期望。反正我就想着,好好学习,快快长大,赶紧考出去,再也不在这个家里生活了。” 林仙鹤盯着林一鸣的脸看,想看明白他是不是真的好多了,但在这张稚嫩的,刚长出胡子茬的脸上,什么都没看出来。她只好又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这样想就对了。你比我强多了,你看看我,我亲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跟我爸离婚了,从此之后不说是给钱了,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听说是嫁给了县里头的一个小干部,好像又生了孩子。我还能想起她走的那天,我追着她哭,她头也不回离开的场景。我师父常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好的,莫要强行,咱们跟父母也是一样。” 林一鸣心情好多了,但也更愧疚了,“对不起,姐,我又让你想起伤心事儿了。” 林仙鹤加了些力气拍了下林一鸣的肩膀,不高兴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该道歉的道歉,不是自己的问题,干嘛往自己身上揽?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早就不伤心了,就是我亲妈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能当个陌生人一样!” 林一鸣立时肩膀一缩,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掌不自主地抚上去,呲牙咧嘴,“姐,好疼,眼泪花花都被你打出来了,你那可是能徒手开砖的手!” 林仙鹤哈哈大笑,说:“就是要让你疼,让你记住,以后不该道歉的时候不要道歉,不是自己的责任不要往身上揽!以后啊,你别的什么都不想,就好好学习,学到的本事才是自己的,你姐姐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以前没好好念书,现在年纪大了,更念不进去了,就盼着你能考上好大学,给我增光长脸了!” 林一鸣明白林仙鹤的一番苦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这样,总是小心翼翼的,敏感又多疑,便是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再管父母的事情,可总是不自觉地去想,有时候上着上着课,就会走神,成绩也大不如前。姐姐说得对,他想在就该一门心思的好好学习,等将来自己有出息了,妈妈在他身上能看到希望,就不会那么依赖爸爸了。 “姐姐,我听你的,一定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 5 返程 午夜,林仙鹤坐上了返程火车,林家的司机将轿车直接开进火车站里,并将家里给带的大包小包吃食、特产送到软卧车厢里。 林仙鹤眼睛发干,有些困了,但林家富还挺精神的。他经常熬夜打麻将,跟各行业的老板们喝酒聊天,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只是眼睛里头的红血丝还挺严重的,在车站有些发黄的灯光之下,看起来要苍老一些。 林仙鹤忍不住又要唠叨,“你要是想长寿,还是爱惜下你自己的身体吧。”要分别了,她也不忍心说难听、尖刻的话,倒是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林家富敷衍地答应着,就连林仙鹤都看得出来他没放在心上。算了,牛不喝水不能按头,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珍惜,别人还能怎样。 林仙鹤:“还有,二叔现在太过分了,你不能再惯着他。他就仗着你能养着他,在外面胡天胡地的,整天不着家,老婆老婆不管,孩子孩子不管,从来不说孝敬我奶,给买件衣服、营养品什么的。你帮他养老婆、孩子,还得出钱供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养女人!他可是有家室,有孩子的人,你这样可不是心疼他,而是在纵容犯罪!” 这些话,从昨天晚上听林一鸣讲了心中的苦恼后,她就开始琢磨了。要是可以的话,她真想直接上手把林家贵给揍一顿才解气,可没有比较好的理由,林家贵毕竟是她亲二叔,他是对不起老婆孩子,可没对不起她林仙鹤,她不可能说是给堂弟撑腰,就把他爸给揍一顿。 但是,不让林家贵受到点惩罚,她又不甘心,于是想来想去,决定挑拨一下,在林家富这里,给他上点眼药。 林家贵的依仗是林家富,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大哥给予的,如果林家富不再支援他,不过还是个乡下窑洞里忙时种地,闲时下矿的穷光蛋,整天为吃喝奔忙,哪儿还会生出花花肠子,嫌弃发妻? 只可惜她从来没做过挑拨、告黑状的事儿,没啥经验,语言组织能力不行,口才也不好。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感慨,没文化真是处处受限。反反复复想了好久,才把这些词儿想好。 林家富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沉下来,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这个弟弟,是从小跟他一起过苦日子长起来的,自己发财了,对这个弟弟就产生了补偿性的心理,意愿纵容他去享以前没有享过的福。 林仙鹤再接再厉:“他都四十来岁了,又不是赚不了钱的老人小孩。再说,你对他这么好,我也没觉出他对你多好。要我说,你供着我二叔胡天胡地,还不如把那些钱给了一鸣,那孩子有良心,又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 林家富其实对自家弟弟也是不满的,林仙鹤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林家贵这个做二叔的却一面都没露,这可是自己唯一的女儿,他不给林仙鹤面子,就是不给他面子。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个小女娃子,管的倒是宽,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别管。” 林仙鹤:“这会儿说我是小女娃?昨天还说我能嫁人了呢!” 林家富笑了,半开玩笑着说:“你要能给我找回个韩家姑爷那样的女婿来,我就啥都听你的。” 虽然被林家富含混过去了,但林仙鹤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话应该是起了作用的,林家富这人有点老封建,林家贵毕竟是叔叔辈的,就是对他产生了不满,也不会在林仙鹤这个小辈面说说的。 林仙鹤也跟他开玩笑:“我可记在心里头了,到时候你可别耍赖。” 两人又闲聊几句,列车员过来,提示说车门快要关闭了,林家富只好下车,隔着窗户叮嘱:“有事儿就给爸爸打电话,别一个人扛,你那些师兄弟们到底年轻,爸爸经历的事儿多,能帮你拿主意。” “我知道了,爸你回去吧。”林仙鹤跟他摆手,他不肯走,林仙鹤又使劲儿摆了摆,林家富这才慢悠悠地带着司机上了车,缓慢地从站里开出去。 林仙鹤盯着车子的背影,直到隐没在黑暗中消失不见,心里头忽然酸酸的。 她这个人,用奶奶的话说就是不恋家。从8岁那年离开家去豫南省上武校,就习惯了分开,每年只回来两次,寒假一次,暑假一次,开始是兴奋的,但待时间长了,就觉得无聊了,想回学校去。所以,每次从家里离开,都有种笼中鸟即将放归大自然之感,光顾着向往了,哪儿还会有和亲人分开的不舍? 这次回来,不知道是因为看见林家富老了不少,还是因为他爽快地就给出了一百万,令她竟然有了这种情绪。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她帮着对面上铺的小姑娘将行李举到床边行李架上,自己两只胳膊抓在上铺栏杆上,稍微一用力,就轻盈地跳了上去。 转回头,正看见那个小姑娘瞪大的双眼,她朝着对方一笑,打了个哈欠,就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等再醒来时,是被列车员叫醒的,提醒她下一站就是终点站,燕市站,给她换了票。 她起来收拾东西,洗脸刷牙,看着火车驶入燕市,看着眼熟的风景,忽然有种与以往不同的感觉。买下那套三层小楼后,自己在这个城市就有了资产,有种到了自己的地盘、落地生根的踏实之感。 6 燕市 燕市火车站出站口。 林仙鹤远远就看见了像一座铁塔一般矗立着的师兄张臣。 周围都是拥拥吵吵、挤来挤去的人潮,唯独他身边,空出个十来厘米的真空地带,来往人们经过时,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碰到他身上,被暴打一顿。 张臣师兄一米八出点头的大高个,二百多斤的体重,一身的腱子肉,长相粗犷,又长得黑,再板着张脸,带着个黑墨镜,非常符合电影里的反派的形象。 张臣师兄也看见了林仙鹤,连忙将墨镜摘下来,脸上带着笑跟她挥着手,就要往前走来迎接。 林仙鹤忙做了个不要动的收拾,好家伙,他要是移动,真空带也得跟着移动。越往前人员越密集,躲没处躲的,还不把人给挤倒啊。 张臣朝着林仙鹤点点头,就在原地站着不动了,林仙鹤将编织袋子扛在肩膀上,随着人群缓慢地行进着。她倒是想从缝隙中穿过去,可惜条件不允许,这个编织袋子影响了她的发挥,不管是手拎着,还是肩扛着,都没法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 虽说不耐烦这样小步幅的挪蹭,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好不容易来到张臣跟前,张臣如同拎手提包一般,将她肩膀上的编织袋子拎过来,咧出吓坏小孩的笑容,露出一口洁白的大板牙,“wee to 燕市!” 林仙鹤笑:“拽啥英文啊,怎么是你亲自来接我的?” 张臣拎着编织袋子边往出走,边说:“你干成这么大事儿的,怎么也得享受老板级别的高规格待遇!” 林仙鹤笑着点点头,问:“那燕生兄怎么没来?他也是大老板。” 张臣:“一个大老板亲自来还不够,你还想要两个?”他伸出空着的手臂,把袖子往上一撸,攥紧拳头,让林仙鹤看到团团结实的肌肉,说:“他本来也想来,我们两个伸出胳膊来一比,他就自动让贤了!” 林仙鹤嘿嘿笑,显然不信他的话,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看不出美感的肌肉,说:“赶紧盖上吧,真难看!” 张臣这种身材,不像是练武的,倒像是练拳击的,他这身肌肉,是这几年,弄了安保公司后才练出来的,做私人安保的话,客人特别信赖这样浑身充满力量的感觉,只要往身后一站就特别有安全感。 林仙鹤感觉到无数双看过来的目光,等她回看回去,只看见迅速低下去的脑袋。她习以为常,大概是她和张臣师兄站一起时对比太鲜明,师姐梁迎春给这个组合起了个名字叫“美女与野兽”,回头率100%,看客看着张臣时,目光带着些畏惧,但转到林仙鹤时,目光充满了不解,好似再说,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跟这种人在一起。 这种对比太有意思,林仙鹤、梁迎春都很喜欢和张臣一起上街。 张臣跟林仙鹤这个未来的房东说着当下的情况:“……昨天,一接到你的电话,燕生师兄就给那孙子打电话,说钱已经筹集到了,可以开始办房屋买卖手续,那孙子又开始拿乔,东扯西扯就是不往正事儿上说。以前哄着让着他,是还要租他们单位的房子,这会儿咱们要买房子,谁还鸟他!” 张臣以前脾气很火爆,属于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这两年做了安保公司,说白了也是个服务业,服务态度不好,顾客就不再上门了,他也不得不做出改变,现在脾气天差地别,收敛了许多,忍耐度高了,也能低下头去笑脸相迎。 他视线忽然定在不远处的某一点上,忽然大吼一声:“嘿,看见你了!” 不远处那个正在偷钱包的小偷惊慌地往这边瞄一眼,见说的就是他,连忙撒丫子逃跑了。 这种事儿,要是放在一起,他肯定是一把扭住小偷的胳膊,将人家送到派出所去。在社会上混久了,对小偷小摸的容忍度也高了。 被偷的那人不明情况,也看向张臣,还以为是受到了威胁,敢怒不敢言地悄悄瞪了他一眼。 林仙鹤把自己的小包往胸前挪了挪,单手护住。 火车站,通常是一个城市最混乱的地方,因为聚合了天南地北的人,你不知道他是不是曾经在家乡作奸犯科,也不知道来燕市是不是准备继续作案,也不知道和你擦肩而过的人,是不是盯你许久了,目的就是想将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据为己有。 张臣的目光下意识在人群之中逡巡着。 林仙鹤转头看她,问:“又想着抓逃犯呢?” 张臣:“随便看看,万一能抓到呢?” 林仙鹤:“火车站这边不定有多少便衣呢,要是敢来首都,早就被他们逮住了。” 张臣:“那也说不定,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 林仙鹤:“这些能被张贴出画像的,都是大奸大恶的,别抓逃犯不成,再把自己伤到。” 张臣“切”了一声,表示对逃犯们的不屑,又问:“要是你遇见了,你抓不抓?” 林仙鹤一噎,要是能遇到那种情况,还真没准,自己的身体通常都比脑子快一步,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该不该的问题,身体已经冲出去了,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你这个问题不太可能发生,因为我又没看过那些逃犯的画像,就是见了我也记不住,面对面走过来,我都不知道他是逃犯。” 张臣惦记着抓逃犯,一是他本人的正义,二是为了安保公司考虑,要是能抓个逃犯,那可不是抓个小偷可比拟的,牛逼大发了,都是他本人、盾牌安保公司和扬名武馆的资本!他的好多单子,都是靠着墙面上的嘉奖证书、锦旗什么的抢回来的。 可张臣还是觉得现有的嘉奖不够分量,时不时就跑去辖区派出所,去看他们的协查通告,把每个重型的、高危的逃犯都记在脑子里,就想哪天弄把大的。 那些歹徒固然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但张臣也不是吃素的,他非常有自信。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走到出站厅的门口了,出门也设立了关卡通道,还会再检查一次车票。不过,一条通道三两个人同时排在一起往前走,检票员就一个人,难免有看不到的地方,这么一会儿,林仙鹤就看见好几个人趁着检票员查票的时候从旁边挤出去了。 “那个大个子,你停一下。”旁边传来一个略有些发沉的男生,林仙鹤和张臣下意识地看过去,正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张臣更是苦笑一下,配合地点点头,站在原地,等着警察走过来。 待等到警察走进了,张臣露出个尽量友好的笑容来,抢先说道:“警察同志,我不是坏人。” 说着,他相当有经验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皮夹子递过去,口中话语不停: “同志,这是我的身份证,我叫张臣,我的公司叫盾牌安保公司,在东二环吉祥路8号,离着吉祥路派出所不远,这是我的名片,这是我公司营业执照复印件,我是咱们自己人,是城东区公安局的合作单位,有些大型的安保活动,公安局人手不够,也会让我们去帮忙,这是城东区公安局给我的嘉奖证书复印件,这些照片是我们获得的荣誉,我们协助派出所破获了五次偷盗案、抓住了敲诈勒索的黑 she 会小团体……” 张臣大嘴“叭叭叭”,有着与外型不相符的伶俐,警察同事一开始还警惕着,逐渐放松起来。 到分开的时候,警察同志主动跟他握手,张臣好哥们似的双手回握,叮嘱道:“个人安保、企业安保,活动安保,我们盾牌安保公司都能干,要是你亲戚朋友,或者你们警局需要这方面的服务,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们的员工全是学了十年以上武术,或者退伍兵,名片上有我的地址,哪天有空上我们那里参观指导!” 警察同志离开,张臣利落地将刚刚拿出来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等一一归位,放在钱包里,有些得意地跟林仙鹤说:“小师妹,看见了吗,这就叫防患于未然,哦,对了,你恐怕听不懂,这是句成语,意思就是说凡事要想在前头,没发生的时候就得做出预防。” 林仙鹤本来是一脸敬佩的,听听他刚刚和警察通话说话时,语言是多么流利,普通话说得多么好,把人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就差点没给敬个礼了,完了还不忘给自家公司打广告。 可这么一嘚瑟,把形象全给嘚瑟没了。 林仙鹤眯了眼睛,反唇相讥,说:“那你知道五十步笑百步是甚个意思不?你个小学还差三年才毕业的,跟我初中学历的比文化!再说了,你为啥准备这么齐全,还不是但凡来火车站,必然被当成重点怀疑对象查身份证,那不叫防患于未然,那就有经验了!” 张臣眨巴着不大的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跟林仙鹤大眼瞪小眼,瞪了十几秒钟才败下阵来,说:“你回家一趟吃了啥仙药?咋口才忽然这么好了?” 林仙鹤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着实有水平,她回味了一番,笑了起来,说:“还不是你那话把我给恶心到了,把我的语言天赋都给激发出来了。” 林仙鹤不算是能说会道的,但偶然也会有急智,把人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就像师父那台收音机似的,大多数时间都接触不良,打开开关后,只有刺刺拉拉的电流声,但偶尔一次,却能收听到广播电台的节目。 林仙鹤就跟这台收音机似的,冷不丁那一会就接触好了,把人怼得哑口无言。 “我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这种滋味真是太好了,跟把人打趴了是一样的成就感,还不用担心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张臣:“人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你看我,老天爷给了我强健的体魄,聪明的头脑,可你看我这张脸……不过照样有小姑娘们喜欢。” 林仙鹤白了一眼,什么小姑娘,都是小姐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刚刚那样的,聊天、调侃的情绪,心里头忽然又想起了林一鸣,想起高凤英,想到被张臣师兄留在家乡里的老婆、孩子。 7 吉祥路8号 张臣丝毫不明白林仙鹤为了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问她就说没事儿,搞得张臣开着车,唱了一路的“女孩的心思你就别瞎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出来。” 翻来覆去的只唱这一句,词也不对,调也不对,烦得林仙鹤朝着他恶狠狠的瞪眼:“你要是再唱,就立刻找地方停车,咱们找个空地比划比划,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张臣见林仙鹤终于说话了,又开始嬉皮笑脸,说:“小姑娘家家的,长这么好看,别整天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将来不好找对象!” 林仙鹤白他一眼:“不用你操心,先把你那一屁股两肋巴的风流债管好!” “好好,我一定!” 张臣敷衍着,神情有些讪讪的,好似有些明白林仙鹤为啥忽然不想理他了。 林仙鹤不止一次劝他不要去找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劝他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在燕市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是,哪儿有小师妹说得这么轻巧,他也尝试过的,可是啊,唉,男人天生就是风流多情的,哪儿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小师妹啊,就是太年轻了,没有谈过恋爱、比较单纯,不懂男人,觉得结了婚就得从一而终。 殊不知,林仙鹤心中所想和张臣揣测的截然相反。 她身边这些男人,从林家富、林家贵到师父高江流、张臣,有一个算一个,不管结婚还是没结婚的,不管人品如何,在男女问题上着实都让人看不上。 林家富离过两次婚,婚姻存续时期还好,离婚之后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像是走马灯似的;林家贵没提头,恶心至极。张臣,比林家贵稍好一点,至少每个月把大部分钱寄给了妻儿父母,至于师父高江流,那么完美的,值得人尊重的一个人,却跟村里的寡妇有了个私生子,前几年师母过世,第二年师父就让这个私生子认祖归宗了,师父的三个亲生女儿至今都不肯原谅他,一次娘家都没回过。 想想这些男人们,就让林仙鹤对于爱情,对于婚姻提不起一点点的兴趣,她跟林家富说不准备结婚看似在说笑,实际上是她的真实想法。 被说了一顿,张臣再不敢说话,只是时不时偷眼瞧着林仙鹤的表情,一旦她看过来,便立刻讨好地对她笑。 林仙鹤好气又好笑。 张臣师兄,不管是对她这个小师妹,还是对其他的师兄弟,还是对师父,都可以称得上重情重义,但凡谁需要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遗余力帮忙,是大伙儿心目中最具有古代侠客精神的。可就是这样的人,在男女关系上混乱得很,城东区的那些藏在小胡同里,亮着旋转灯牌的美发店,他闭着眼睛都能找过去。 以至于她回到吉祥路8号,盾牌安保公司,还有扬名武馆的员工们纷纷跟她打招呼时,看着一个一个年轻飞扬、精神抖擞的面孔,都觉得这就是下一个张臣,懒得和他们说话,直到师姐梁迎春迎出来,她才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干净了。 师姐梁迎春是个相貌清秀的大美女,和电视剧《红楼梦》贾迎春同名,长相却有些像剧里的薛宝钗,是个温婉甜美的女子,性格也是如此,很少与人争吵,也不爱生气,就看着她这样俏生生地站着,眼神温柔,笑容恬淡,谁都想不到她曾经拿过市级的武术冠军。 她比林仙鹤大两岁,今天24岁,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 两人寒暄一阵,林仙鹤问起她的工作情况,“你那部电视拍完了吗?” “早着呢,这是部大制作,影视基地的戏拍完了,还要去全国好多地方取景,我做替身的女反派死了,戏杀青了,暂时不用在组里,师叔给我放了几天假,还是要回去的,可能接着给做女主角的替身,据说会有很多骑马、吊威亚的戏。” 师父高江流有一个勉强算是同门的师弟康达利是做武行的,梁迎春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跟着剧组跑,手头上这部戏,在燕市原本的绥安县,现在的绥安区影视基地里拍摄。这部戏拍了一个多月,两个人也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太好了!咱们俩个可以好好玩几天。”林仙鹤亲亲热热去拉梁迎春的手,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自己的好消息,“迎春姐,我从我爸那里要到了钱,要把这块地方买下来……” 师兄刘燕生瞧着林仙鹤眼中除了梁迎春就没有其他人,这么大个个编织袋也不管了,无奈地摇摇头,打断两人,问:“这个袋子帮你送去房间吗?” 林仙鹤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行李,转头说:“那里面都是从老家带来的特产,全是吃的,带给你们尝尝,你给大家分了吧。” 第二天,林仙鹤早起,跟着刘燕生、张臣、梁迎春在院子里头练早功。他们虽然都算是出师了,但一直都保持着在师父家里时的作息。早功、晚功,师兄弟们都会按时参加,带得两个公司的员工们也跟着一起训练。 这片院子确实很大,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一座临街的三层主楼,是原本单位的办公楼,现在一层是扬名武术馆,二层是盾牌安保有限公司,三楼目前空着。院子侧面有一栋二层小楼,建造的时间不长,是上一家租户盖来做职工宿舍的,用的钢筋、水泥结构,质量相当不错,正好方便了他们,也是拿来当宿舍。 一楼是男生宿舍,这两个公司的混住在一起,二楼是女生宿舍,但两家公司只有林仙鹤这个专职员工和梁迎春这个兼职员工是女的,两人各占一间宿舍。 这个地方是刘燕生看好的,他是土生土长的老燕市人,城东区,城西区,就没他不知道的地方。 这片地儿是他早就看好的。 店面临街,出门就是公交车站,往远走几百米就是2号线地铁站,交通方便,附近小区多,步行五百多米就是新建成不久的劳动人民商场,更重要的是有那么个大院子,一看就是给他们练功准备的。 他跟张臣趁着房子转租的时机,把这栋房子连带着院子给租了下来。 而今,房主变更,小师妹即将成为他们新的房东。 房子是小师妹的,四舍五入就是自己的,起码以后不会出现有人三天两头跑过来指指点点、打秋风,不用担心哪天房主不租给他们,他们又得换个地方从头再来,大家伙都特别高兴。 8 过户 这种跟公家单位打交道的事儿,一般都交给刘燕生,他那一口本地口音,就比别人多占优势,再加上人面广、会说话,见谁都能搭肩膀称兄道弟的,被人呲哒几句,也能笑呵呵地顺着话茬自我调侃一番,很容易让人产生“这哥们还不赖”的感觉。 林仙鹤买房这事儿,从跟原房主单位联系,到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都是刘燕生一手操办的,林仙鹤就是听他的,指哪儿打哪儿,让签字就签字,让交钱就交钱。 她自己哪儿办过这么大的事儿啊?一出手就是大几十万,她平时花出去的最大的钱也不就两千多块,就是揣在口袋里的摩托罗拉手机。这么大几十万的,从银行取出来的,一万块一摞,堆在房管局柜台上,相当的壮观。 房管局的人看到钱时目光淡定,但是再一看到林仙鹤身后四五个身强力壮,背手站立,一看就不好惹的年轻大小伙子,却不淡定了,不高兴地喊:“你们到底谁办事,怎么来这么多人?窗口总共就这么大地方,让你们挡得一点光都没有了,留下办事人,其他的都让开这里。” 这几个是安保公司和武馆的员工,是张臣师兄专门给林仙鹤配的“保镖”,带着大几十万的现金外出,多危险啊! 虽然林仙鹤觉得,要是真有不开眼的人过来抢劫,她跟燕生师兄完全可以对付得了,但也没辜负张臣的一番好意。在买房这件事情上,张臣师兄比她这个正主更紧张,他今天有武馆的课程,没法调班,不然的话,非得自己到场才能安心。 不过,他趁着工作的间隙打了电话过来问情况,得知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一个星期以后再来房管局拿新的房本就好了。 张臣:“人家给你凭证了吗,别到时候来了,人家不认账。” 林仙鹤默默将手机递给刘燕生。 刘燕生接过来,那头的张臣絮絮叨叨,他直接给挂断了,笑着跟林仙鹤说:“整天操这没用的心。” “可不!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起,起……” “杞人忧天。” “对,对!”林仙鹤想了半天想不起来,憋得难受。 刘燕生是他们这批师兄弟姐妹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从小在少年宫里学武术,初中考上了本市的体校,继续学习武术,不过毕业时,没被专业的体育运动机构挑走,靠着体育特长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学体育教育专业。 两年的中专毕业,他年纪也不大,不甘心一辈子当个老师,觉得自己还是最热爱武术的,于是四处打听,想拜个名师,就拜到了高江流名下。 刘燕生跟其他的师兄弟们有所不同,其他的孩子,包括张臣、梁迎春,家里头都是农村的,都穷得揭不开锅,高江流收他们,是想着能给孩子一条出路,学了武术,算是学一门手艺,能自己赚饭吃。 林仙鹤也是如此。她从武校辍学,去师父家时,是1991,她14岁那年,那时候林家富包火车皮赚了些钱,已经跟第二任妻子康清结婚,并借助者康清的人脉,四处借钱,准备包煤矿。这些远在外省的林仙鹤自然不知道,只是家里给寄过来的钱多了些,她也没往家里头有可能发财了那方面想。 晋省山区的农村家庭出身、单亲、父亲是矿工……听到高江流耳中,觉得她比其他孩子的还不如,出于同样的,想让孩子有个出路的目的,收下了林仙鹤。 而刘燕生,首都来的双职工家庭,不说多富裕,但起码衣食无忧,人家学武术,不是为温饱,就是为了个爱好、梦想,高江流是正经收了学费的。而这些学费,基本上都补贴在了其他徒弟日常吃用上。 刘燕生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和其他徒弟区别的,但时间长了,又岂能不知,有句古话说得好,不不患寡而患不均,刘燕生好就好在,知道了也没在意,反而让父母过来看他时,带些米面粮油过来,搞得高江流不好意思了,看见刘燕生时,就觉得对不起人家,虽然刘燕生天赋一般,但还是尽心尽力地教他,但凡能参加的比赛,就给刘燕生机会去参加。 这些年来,刘燕生也积攒了大大小小十来块奖牌,虽然最有含金量那一枚只是个省级赛事的铜牌,但也弥补了刘燕生没进专业团队的遗憾,他非常满足。 也是仗着这些奖牌,扬名武术馆开业后,生源不断,他也成了小有名气的武术老师。 他这个人,能在外面吃得开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长相亲和,白白净净的圆脸,脸上的胡子清理得干干净净,头发剪的是时下流行的毛寸,既清爽利落,又有时髦感,配上说不上帅气,但组合起来很耐看的五官,就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张臣被挂了电话,倒也没再打过来。林仙鹤拿起自己的摩托罗拉手机,在最近通话里找到林家富的电话,回拨过去,汇报了自己这边的进度。 钱是林家富出的,不能钱要到手了,就把人家扔过墙。 林家富很满意地点头,心里头夸奖着林仙鹤这几个师兄还是靠谱的,就叮嘱她拿到房本的时候好好检查,尤其是看好自己的名字,说这些办事的,粗心大意的,经常会犯错误。 这些都是林家富的经验之谈,林仙鹤觉得他说得对。小心些,多注意些,没有坏处。林家富人生经验虽然丰富,但是能传授给她的,能够借鉴的却很少。林仙鹤从他身上学到的,大概还没有从张臣、刘燕生身上学得多。 见电话中的女儿乖巧地应和自己的话,林家富很高兴,不过在林仙鹤说了再见,即将要挂电话时,林家富又叫住了女儿,有些支支吾吾地问: “仙鹤,你还记得康清阿姨吗?” 康清?这个名字只在脑子稍微一转,一个漂亮和煦的女人脸庞就出现在她的脑子中,她回答说:“当然记得。” 林家富有些尴尬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她。”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虽然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只持续了几年,自己和康清阿姨见面次数一个手指头就能数得清。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位阿姨的印象极为深刻。 那是个林仙鹤从未接触过的类型,她是个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贵妇人,坐在自家重新整修过却还显得老旧、昏暗的窑洞中,格格不入不如。优雅、秀美、白皙,画着淡妆,三十多岁年纪,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一抹微笑,身上总是香香的,说话不疾不徐,声音不大不小,总是把“谢谢”挂在嘴边,一张口,就知道这是个很有文化,很有内涵的人。 她对康清所知极为有限,只知道她老家是承宁县的,不过年轻时就随着家人迁居到燕市,在那边结婚生子,她回到承宁是因为丈夫去世受到很大打击,不想触景伤情,想换个地方生活。林仙鹤不知道她和林家富是怎么认识的,反正两人走到了一起。 这是她迄今为止,最觉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一。康清有文化,有家世背景,优雅得像个大家贵夫人般的人物,怎么就看上了跟他天差地别的林家富?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林家富,靠着包火车皮,刚刚赚到人生中第一笔大钱,这笔大钱是相当于他自己来说的,在别人眼中,仍然是个穷光蛋,土气得要命,大字不识一筐,就连普通话都说不明白,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那张帅气的脸庞还有因为常年干体力活锻炼出的好体魄。 康清那么有内涵的女人就是因为这些外在的东西而看上了林家富吗?林仙鹤始终不能相信这是正确答案。但是从结果来看,应该就是如此。因着外表被吸引,所以走到了一起,在一起时间长了,激情褪去,外表也看腻了,两人之间的差距、矛盾显现出来,过不到一块去,最终以离婚收场。 算算时间,林家富和康清离婚也有六七年了,林仙鹤有些纳闷林家富怎么忽然跟她提起,便主动问了出来。 林家富的话语流畅起来,说:“你康阿姨听说你也在燕市,挺高兴的,说请你哪天到家里去做客。” 林仙鹤有些愕然,问:“你们两个,一直保持着联系?” 林家富大方地说:“是啊,不是有句话叫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嘛,你康阿姨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人家,我能有后来的发展,你康阿姨功不可没。” 要说林家富身上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懂得感恩,谁对他好,谁曾经帮助过他,他都会记在心里头。 林仙鹤“嗯”了一声,说:“好,我哪天买点东西去看看她。” 林家富:“买点贵的,回头爸爸给你报销!我听说他儿子自己开公司,在搞房地产,搞得挺不错的,你自己在燕市,多个认识的人多条路,遇到个事儿,也能有个帮衬的人。” 挂上电话不多会儿,林家富就把康清阿姨的地址发了过来,林仙鹤扫了一眼,在东三环外,距离她这里不算远,不过她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她和康清曾经的继子女的关系已经结束,两人又不熟,见了面她也不知道要跟人家说什么,有些发怵。 一周后,林仙鹤如期拿到了房产证,她按照林家富的要求,仔细检查上了大红本上的内容,持有人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她林仙鹤的名字,没有错字。她小心地摸索着有些剌手的大红封皮,心里头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能单纯用喜悦或者高兴来形容,要是非得用语言形容出来,大概更接近于踏实、有了底气的感觉。 晚上,林仙鹤请大家伙去后巷那条烧烤一条街去吃晚餐兼夜宵。 这是林仙鹤的接风宴和庆祝宴,本来林仙鹤回来那天张臣和刘燕生就打算给她弄个接风宴的,结果当天人不齐,就说等房本下来,一块庆祝算了。 林仙鹤的大好事儿,自然是得她花钱,本来打算请大家伙吃点贵的去,可他们都说自己是狗肉上不了席,吃点小烧烤,喝点小啤酒,就美得很。 安保公司和武馆合起来,常驻员工十五人,其中十人算在安保公司名下,五人放在武馆名下,但这十五人是混着用的,两边的业务都能干,昨天还是武馆里教孩子们练武的教练,接了业务,立马就变身成专业安保人员。 这些人里不包括林仙鹤,她只做安保工作。也不是没做过教练,只是没有耐心烦儿,教两下教不会就烦了,搞得学员和家长对她意见很大,纷纷跑到刘燕生这里投诉,林仙鹤也是个要脸的,主动放弃了教练这份工作,专注做安保员。 9 庆祝 武馆天天都开班,但不是每个教练天天都有课。 盾牌目前只做高端安保,比如个人安保、高端会议商务活动安保等等,一般情况下,十多个人就够了,如果接到一些大型商务活动,比如演唱会这种的安保,要么找兼职,要么跟其他安保公司合作。 张臣和刘燕生这两位老板倒不是不想把公司做大,就是目前还不具备这个实力,船小好调头。每个月租房占了支出的大头,林仙鹤把房子买了,他们的压力瞬间小了许多。 在林仙鹤决定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三人就坐下来商量好了,根据林仙鹤自己的意愿,以房租入股,按比例分成,一下子就成了仅此于两个老板的大股东。 林仙鹤考虑得比较简单,一方面是减轻两位师兄的压力,赚得多就多些分,赚得少就少分些,况且,他们都有信心,将来,不管是安保公司还是武馆,生意越来越好,长远来算,入股的收益肯定是要比固定收益的房租更好合算。 另外就是林家富老觉得她干个安保员太掉价,想让她跟韩超丽似的,就当个专职的大小姐,要么就学其他老板家的女孩子那样,开个花店、书店、咖啡店什么,说出去也好听。现在她不光是安保员,还是股东、老板,林家富应该没什么好说了。 拿到房产证后,三人正式坐下来签订了股份协议。刘燕生为了公平、正式,符合法律要求,花钱请了专业的律师来做文件。 所以今天这顿饭,除了给林仙鹤接风,庆祝她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套房产之后,还有庆祝三人的合作关系正式成立的意思。 为着这三件喜事,大家伙连干了三杯。这时候点的蔬菜和肉串也开始上桌,大家开始大快朵颐。 林仙鹤和梁迎春坐在一起,三杯啤酒下肚,脸不红气不喘的,挨在一起说小话。 梁迎春发自内心的替林仙鹤高兴,谁能想到,忽然有一天,她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女儿,从此后再不用为了生活奔波发愁了。 林仙鹤拿了羊肉串咀嚼着,觉得燕市的羊肉串跟在老家吃的不太一样,这边用的大草原的羊,老家吃的是西北的滩羊,她一口气吃了两串才停下,擦擦嘴巴上的油说,“迎春姐,你等着,等我赚了钱,我就开家影视公司,专门拍电影电视剧,就让你当女主角,再不让你跟别人当替身了,你比他们好看多了!” 梁迎春笑出声来,当这是小孩子的豪言壮语,并没有放在心上,说:“好,我就等着我们仙鹤小师妹拍电影了!” 两人说话间,听见旁边闹闹哄哄的,却原来是一位叫武斌的师兄弟在模仿前两天过来武馆咨询的一位客人。 “……一个四眼儿,穿得人模狗样的,管我叫先生,一口一个成语,还有听不懂的词儿。我带他去参观教学现场,他就开始拽词,摇头晃脑的,说的是什么来着,身如,身如桅杆,脚像船,还有鞭子,可押韵了。我寻思着,这么大的文化,跑咱们这儿显摆啥,知道我们听不懂是不是!” 旁边坐着的刘淮阳的小伙子打断他的话,接口说道:“得了吧,我看你就是嫉妒那位顾客比你有文化,人家说的话你听不懂!你这就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可看见你的眼神了,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你那眼神里的羡慕都快要流出来了。” 十来个大小伙子一起哄堂大笑,大家都太了解武斌这人啊,没事儿就爱拿本书看,去年不知道听谁推荐,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据说是世界名著《百年孤独》,看了一年多了,还没看完,就放在枕头边,每天睡觉之前翻上两页,必定在五分钟之内陷入深度睡眠。 武斌没有受过什么教育,面对学历高有文化的人时,心里头发怯,不自觉就有了种自卑感,自卑过头就是自负,这才有了在同事面前取笑顾客的事儿。 刘燕生看他一眼,清清嗓子。 “静静,静静,燕生师兄有话说。”张臣忙站起来维持秩序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纷纷看向刘燕生,等着他发话。 刘燕生笑了下,半开玩笑地说:“我以前可是专门跟你们强调过,咱们是服务行业,最忌讳背后说客人坏话,你们说,万一这会儿客人路过,正好听见咱们在讲他的是非,他以后还有可能来咱们这儿吗?不光不可能,还会满处败坏咱们名声去!古话说得好,闲谈莫论人事非,武斌,这句话你听得懂吧?” 大家伙又是一阵儿大笑,纷纷看向武斌。 武斌摸摸自己的脑袋,讪讪地笑,知道刘燕生这是点自己呢,连忙回答:“听得懂,听得懂,以后我一定记住,顾客就是上帝!” 有另外一个人带头喊:“我们记住了”,其他也此起彼伏地跟着喊。 梁迎春看到这一幕,跟林仙鹤小声说:“燕生师兄可真厉害!” 林仙鹤认同地点头,刘燕生天生就有极高的交际能力,不管跟各个层次的人都能打交道,也能和这些员工们打成一片,嬉笑怒骂间就把他们管理好了,拧成了一股绳。 这些员工里,有几个是师父的师兄弟介绍过来的,算是同门师兄弟,还有几个是别人介绍过来的,是练习其他武种的,有刚出社会,有的当过两年义务兵,退伍不久,还有的在社会上混的时间上了,一直做着工作繁重工资却低廉的工作,学出了很多坏毛病。 这些人身手都不错,精力旺盛、有的人脾气冲动易怒爱打架,三两句话没说对就想动手,都是刘燕生一点点给扳过来的。 这一点张臣也做得很不错,他非常认同刘燕生的管理方法,在他心目中,两人的形象就如同外表一般,他就是莽李逵,有需要冲在前面的事情冲锋陷阵就行了,出谋划策的事儿还得靠刘燕生,他就是公司里的智多星。 只要刘燕生提出什么观点,他一定是支持的,就比如现在,他举起酒瓶子,笑呵呵地说:“来,我们大家敬刘燕生总经理一杯,以后咱们多听他的教导,在他的领导下,盾牌和扬名都能越来越好!” 大家举酒瓶的举酒瓶,举酒杯的举酒杯。 刘燕生深谙互相尊重,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不多一会儿,又提议大家伙儿一块敬张臣一杯,将张臣夸奖了一番,夸得他黑灿灿的大脸上也泛出了红晕。 十月末的燕市傍晚,天气已经很凉了,路旁树木上叶子的墨绿之色逐渐褪去光泽,像是洗过几水的衣服,颜色越来越浅。路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已经穿上了薄毛衣、外套,有些骑着自行车的人,更是已经穿上了棉服。 而他们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还都穿着半袖,胳膊暴露在秋风之中,自若地说笑、喝酒、吃肉,似乎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行人看向他们时,心里都升起一丝疑问,“他们不冷吗?” 有人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身边的同伴恰好是认识他们的,便回答说:“是前面不远处那个武馆的老师,都是练武的,不怕冷。” 那人恍然大悟,顿觉这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练武的,人家有内功,一运行身体就暖和了。但再看向这些人的目光中,就带了一丝的崇拜之情。 路人的心思,张臣他们这些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最开始点的五百个烤串吃完了,店家又上来五百个,放在桌子正中间,好大的一盘。 店家庆幸,幸好今天客人不多,要不然还真忙不过来,这一波人就顶得上好几十人,这饭量,啧啧。就看这饭量,这些人也是有真本事的! 林仙鹤和梁迎春两个女生并没有注意到那边的情形,他们在嘈杂的背景音这下,聊着自己的天。 “偷偷告诉你个事儿,你先别和别人说,还没定准呢。”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梁迎春两只眼睛晶晶亮,在夕阳余晖之下,迸射出灿烂的光芒。 林仙鹤立时来了兴趣,忙问:“什么事儿,放心,我嘴巴严得很,肯定不跟别人说。” 梁迎春:“我可能要去港城了。” “真的?” 那可是港城啊,东方明珠。是超级发达城市,通过电影、电视剧见识过那里的繁华,谁不想亲眼去见识见识啊。 林仙鹤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去,跟师叔他们一块去吗?” 梁迎春点点头:“时间还没定,也不确定能不能去。师叔不是认识那个特别有名的武术指导袁明春嘛,你知道他吧?好多港城武侠电影里都有他的名字,他以前跟着剧组来内地拍戏时,跟师叔合作过两回,挺认可他的,这次有个武侠片大制作在港城拍,就想到了师叔。” 梁迎春说着,眉眼飞舞,浑身都透着兴奋。 “而且,这部片子的导演也是大导儿,就是导过《长拳大侠》的那位!”梁迎春脸上露出有荣与焉的表情。 “哇,我滴个天,《长拳大侠》啊!” 林仙鹤惊呼出声,瞬间勾起许多回忆。 这部电影他们都特别喜欢,上映的时候专门跑去县城的电影院去看,县城电影院放的还是几个月前的老片子,说得过一阵子才能上,他们又跑去市里,看完电影没有回县城的车了,他们几个人就在电影院门口的长台阶上对付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又看了一遍,把回城坐班车的钱给花光了,兜比脸干净。 几人个大眼瞪小眼,合计好半天后,有人提议,要不然去卖艺赚路费吧。虽说面子上过不去,但架不住肚子在咕噜噜的叫,硬着头皮找个了人多的地方,拍着巴掌高喊招呼客人,“我们师兄妹落难贵宝地,给大家表演节目赚点路费好回家,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您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林仙鹤跟梁迎春同时转头,相视一笑,又忽地“噗嗤”笑出来,默契地同时想到那时候当街卖艺的情景。 那天,他们赚到了饭钱,赚到了回家的路费,心态也从一开始的抹不开面子、放不开,变成享受,观众掌声、叫好声,还有硬币投入到硬纸盒子里清脆的撞击声,都让人产生强烈的成就感。 “我就是那时候决定要跟着师叔干的,站在人前表演,收获目光、掌声、欢笑,那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梁迎春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端着不甚透明的玻璃酒杯,晃来晃去。 师叔的小团队里缺少个女性,觉得梁迎春功夫好、样貌好,性格也好,就一直想让她到自己的团队里来,但梁迎春一直都没下定决心,真是这次近距离在人前表演的经历,让她下定决心。 好些个武打演员,都是从武行做起,这是她最有可能站上舞台的渠道。 梁迎春的这些经历,包括思想上的转变,林仙鹤都是旁观者、陪同者,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梁迎春每次讲述起来,她还是认真地听,这是梁迎春人生中除了选择学武后的第二件大事,是个可以挂在嘴边,反复咀嚼、分享的话题。 她很为了自己的姐妹高兴,也深深相信,梁迎春肯定能够成功。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圈子很窄,14岁到了师父家之前,班里女同学少,她也不太会和同学们相处,没结交下好朋友,到了师父家后,认识了师姐梁迎春,还有比她小两岁,但师门排序上是师姐的田可心,这才知道有了好朋友是什么滋味,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师妹田可心已经初步实现她的梦想,去年当兵走了,而眼前的师姐,也已经踏出了第一步。林仙鹤看着她,觉得她浑身都在闪光,看她现在的姿势,绝对是未来大明星的架势! 两个小姑娘聊天,思维太过跳跃,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拉到天边去,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又参与到其他人的话题中,店老板在旁边满头大汗地给烤串翻面、撒调料,一等烤好,老板娘就火急火燎地端上去,这些小伙子们就跟饿了许久似的一哄而上,转眼就只剩下签子了。 有人不满地喊:“老板,快点烤啊,快饿死了!” 老板擦了把脑门的汗:“已经很快了,好嘛,伺候你们一桌人,比伺候十桌人都忙!” 刘燕生哈哈笑,扬声问:“老板,我可不爱听这便宜话,我们这一桌,也比你伺候十桌赚得多吧!” 老板也哈哈笑,说:“那倒是。” 刘燕生:“我们要是天天来,您乐意不?” 老板娘立刻接口:“那肯定啊,巴不得你们天天来,你们要是能天天来,我们就改成私厨,只接待你们一桌客人!” 大家伙都哈哈笑,刘燕生朝着老板娘伸出个大拇指:“会做生意。” 张臣将啤酒倒进杯子里,站起来,说:“仙鹤师妹今天破费了,来来,我们大家举起酒杯,敬她一杯,感谢林仙鹤女士的慷慨,希望她以后好事多多,好多多请咱们吃饭!” 不知道谁先带头鼓掌,不多一会儿,鼓掌的鼓掌,敲筷子的敲筷子,很快就拍出同一个鼓点儿,大家齐声喊: “林仙鹤,林仙鹤!” 林仙鹤脸色发红,赶紧站起了,朝着众人拱手,又朝着他们双手下压,拍拍自己的胸脯,表示这份祝福收到了。 明天上午还有工作,也没闹太久,不到9点,吃饱喝足的大家伙儿就散摊子,准备回去。 林仙鹤到店里去结账,老板娘却说已经结过了,她就猜着肯定是张臣师兄借着去上厕所去结的账,这个人啊,总觉得自己是师兄,比他们都大几岁,又是老板,但凡请客,他都觉得应该自己花钱。 林仙鹤跟老板娘问了钱说,从钱包里数出钱来,追到张臣宿舍里,连零带整的往张臣手里头塞。 张臣高低不要。 林仙鹤急了:“是我请客,给我庆祝呢,干嘛让你出钱啊,你要是不收,咱就掰了!”说完,二话不说走出去,回了宿舍。等了一会儿,张臣没有追过来,她才放心。 今晚大家都喝酒了,每天晚上的锻炼就取消了,楼下喧闹了一会儿后,也都归于平静。林仙鹤洗漱后,躺在床上,从占据了半张床的毛绒玩具里选出一只灰色的小象,抱在怀里。 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里面好似藏了只兔子,在尝试逃出来似的,也疼,就是有些涨涨的。但头脑确实清晰无比。 她想起老板娘报出的数字,心里头丝丝拉拉的疼,这一顿就吃了她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虽然心疼吧,但这客是自己请的,钱也必须得自己出,她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但感觉应该得这样。张臣师兄有时候挺让人讨厌的,自己请的客,凭什么他去付账啊,这讲义气用得不是时候,就变成充大个儿了。 也是奇怪了,自己大几十万花出去的时候,心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可今天只花了几百块,却心疼得不行,大概是因为那几十万不是自己的钱,而这几百块是自己辛苦赚来的吧。 林仙鹤想,自己以后得对林家富好一些,不然真就成白眼狼了。 胡思乱想着,林仙鹤陷入梦乡。 10 接了个活儿 11月初,燕市秋风瑟瑟,大街上开始有零星落叶的时候,盾牌安保公司接到了个特殊的安保工作。 这个工作是火车站的那名民警给介绍的。 说是一个从外省来的旅客,下了火车后,一直在站台上徘徊来徘徊去的,就是不出站,站务员问他怎么了,也不肯说,就紧紧地抱着个大包,一脸的惊慌。 站务员见情况不对,就将他带到警务室。 来了警务室,一看见穿着制服的警察同志,旅客的情绪松懈,明显好转了许多。 民警跟他了解后才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来的,他身上紧紧搂着的大包里,装着五十来万的现金。他是天降横财,准备过来燕市买几套房子,因着怕家里人不同意,他就自己取了钱偷偷过来了。 可是一下火车,便是乌泱泱的人群,在他身边挤来挤去的,眼睁睁看见一个小偷熟练地用刀片划破一名旅客裤兜,一个钱包就从缝隙处掉落下来,被小偷弯身一抄,抓在手中,速度之快,也就几十秒钟的时间。等那名旅客察觉到不对劲儿,大声喊叫着“抓小偷”时,那名小偷早就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旅客被吓住了,一动不敢动。直到大波的人潮离开,他还沉浸在被盗的恐惧中,直到被送入警务室。 民警听完他的经历,很想笑,却忍住了,问这位叫李忠德的汉子:“你存到银行里,带张银行卡过来,买房的话,再从银行取款,或者直接转账不就行了吗?” 李忠德心身放松,又喝了点水,这会儿精神好多了,振振有词地说:“我去银行问了,异地取钱、刷卡都是要手续费的,那老贵,省下这些手续费,干点啥不好!” 民警点头,说:“您可真会过!” 李忠德知道民警是在跟他开玩笑,也附和着说,“我这叫图小利坏大事,以后可长教训了。” 瞧见这人挺识逗的,民警就跟他多说两句,问他:“您能赚下这么大的家业,说明也是有头脑的,怎么出门之间就没考虑过安全问题呢?” 李忠德说:“啥有头脑啊,我纯粹是天上掉馅饼给砸到了,这些都是我们老家拆迁,给的拆迁款!我就想着,好不容易我有钱了,就想着,咱也来首都置办个产业!” 民警直呼好家伙,果然是天下掉馅饼的事儿,这人也不知道是糊涂还是精明,说他糊涂吧,敢一个人怀揣巨款,到人生地不熟的首都来买房,说他精明吧,人家眼光长远,知道奔着首都来。 民警给他建议:“您带了身份证吧?我带您去附近的银行,您在银行里办张卡,把钱存在卡里,这样就不怕丢了。” 等带着李忠德办了卡,民警自觉任务已经结束,便跟他说了再见。 李忠德却急了,那种不安全,见谁都像小偷的感觉又上来了,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银行卡,期期艾艾地问民警:“警察同志,能不能麻烦您带我去售楼的地方?我哪儿都不认识,还带着银行卡,万一银行卡被偷了呢?我的钱就全没了!” 民警被他整笑了,看着他没言语。银行在他的执勤范围内,他多跑跑腿带着过去办事,没问题,可这位老兄连自己要买的房产在哪儿都不知道,自己横是不能放下手里头的工作,带着他满燕市的溜达。 李忠德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立刻又强调,说:“我不白让你帮忙,我花钱雇你行不行?” 民警自然不能答应,收人家的钱,性质都变了,他只好耐着性子说:“你银行卡是设了密码的,万一丢了,小偷也不知道你的密码,你可以去银行挂失补办的,再说了,就一张小卡片,你就放在上衣里面的口袋里,小偷技术再高明也偷不去。你在燕市有没有亲戚朋友什么的,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要说刚刚李忠德是被小偷吓到了,这会儿就是被燕市的大和繁华给吓到了,就他们从车站警务室走到银行这一会儿,一辆辆的公交车从身边过,那公交车都排到五百多号了!大街上车来人往的,随便往哪儿一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原来倒是听说过首都大,他寻思着再大能有多大?这会儿才知道,那是大的没边了,要不是跟在民警身后,自己肯定就迷路了! 他真是怯了。 至于民警提议的找亲戚朋友,那肯定不行,自己来燕市买房的事儿瞒着家人,自然更不能让那些亲戚朋友们知道,自从家里拆迁后,好多亲近的不亲近的跑上门来借钱,他一分钱都没借,就因为这个,跟好几个亲戚朋友都闹掰了,自然也就不能再找他们帮忙。 他想来想去,忽然脑子中灵光一闪,问民警:“同志,您认不认识保镖啊,就是电影里跟在大老板身后,保护他的那种?” 民警下意识地想回答,自己不认识,但眼前忽然闪现一个黑铁塔般的身影,他好像就是做安保公司的,说是可以提供私人安保的,还给自己留过一张名片。 民警立刻回了警务室,打开抽屉翻找,在角落里看见了张臣的名片。他将名片递给旅客,大概给他介绍了下张臣的情况,强调说:“人家是收费的,而且收费不便宜,你要是觉得可以,就给他打电话,你们自己谈好价格。” 于是这单生意就这么谈好了,这名旅客这会儿给钱倒是大方了,谈好了一天三百块的价格,盾牌安排公司负责做保镖、向导等工作。 这活儿被张臣派给了林仙鹤。就她最闲,不用做教练,这两天公司有没有大活儿。对于盾牌安保公司来说,这样的小活儿算是苍蝇腿也是肉,说大不大,到底也是项进账。 派给林仙鹤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对燕市比较熟,她来燕市的时间不算多长,但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带着张燕市地图出门,要么步行,要么坐公交车,刘燕生这个本地人,都未必有她走过的地方多。 林仙鹤很高兴地接了这个任务,她还是头一回自己单独出去干活。这两天无聊得要死,浑身力气都没处使,整天找人切磋,搞得一个个的,见到她就想躲。迎春师姐也离开,跟着师叔他们去外地工作了,连个一块儿聊天的人都没了。 这个活儿,虽然是个碎催的活儿,但到底是个工作不是。林仙鹤听着张臣的叮嘱,要她一定要有耐心,要注意服务态度,人老乡大老远的从外地过来不容易,别说人家是给钱的,就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也不能对人服务太差。 听得林仙鹤都要烦死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是脾气有点急,没什么耐心,但又不是疯狗,逮谁咬谁,这点分寸我还是知道的。” 张臣这才不说话了,一直将林仙鹤送到公交车站,看她上了车。林仙鹤给售票员出示完月票,隔着窗户见张臣还站在原地,像个不放心孩子单独出门的老父亲,不由得有些失笑,拿着月票朝他挥挥手,他才离开。 就这么不放心自己,自己一定要好好把这位客人服务好了,让他看看。 到了火车站警务室,那位名字叫李忠德的旅客正翘首期盼着,一看见林仙鹤,大失所望,“怎么是个女的?还这么年轻?” 林仙鹤受过很多次的质疑,她朝着李忠德轻轻一笑,示意让他在这里看着,自己走到不远处的水泥隔离墩,伸出两手,扶住隔离墩的两头,轻轻巧巧就将隔离墩抬抓了起来,停留了几秒钟之后放下,就像是抓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一般,轻松得很。 民警也跟着过来,发出“好家伙,小姑娘这力气,可以啊。”他跟李明德解释道:“这种50厘米的隔离墩,一个是60公斤左右的重量,换成一般的成年男人也是不好抬动的。” 六十公斤,也就是120斤,李忠德震惊了。 林仙鹤怕打着手上的土,走回来,问李忠德:“要不你也来试试?” 李忠德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有些讨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来,说:“我就不试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林仙鹤谦虚:“别这么说,咱们第一回见,你不信任我实属正常。” 李忠德:“现在信任了,小林,我就靠你了。” 林仙鹤朝他拱拱手,“应该的,放心,我收了您的钱,会干好工作的。” 林仙鹤刚见到李忠德时,已经做了自我介绍,这会儿按照流程,给他展示自己的身份证、自家公司的一些资质、嘉奖的复印件。 这一套是张臣从自己身上受到的启发,他发现,虽然自己经常被警察们抽查,但展示钱包里面的那一套东西后,都会取得民警们的好感。于是就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套,让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随身带着,有需要就拿出来给顾客看,可以增加顾客们的信任度,加深印象,以后自己或者身边亲戚朋友有相关需求,肯定会优先想到盾牌。 事实证明,张臣这么做是有效果的,这不生意就送上门了吗。 按照张臣的叮嘱,她先收了一半儿的钱。民警打电话的时候,简单介绍了下李忠德的经历,张臣觉得这人太抠搜,怕他赖账,所以叮嘱她好几回,一定得先收钱,李忠德肯定得讨价还价,他们的底线是先收一般定金,等晚上下工之前,在把剩余的款结清。 却没想到这人倒是很爽快,二话没说,掏出三百块都给了,笑呵呵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小林姑娘啊,我老头子信任你。” 搞得林仙鹤不好意思,觉得自家小人之心了。 一旁的民警摇摇头,这个李忠德一会儿小气,一会儿大方,一会儿谨小慎微,一会儿又大大咧咧,真是搞不懂!不过仔细一想,倒也符合这人的行事风格,大胆地带着巨款只身来燕市,却胆小地躲在警务室里不肯走,这样的人,也算是他生平少见的。 流程走完了,钱也收了,林仙鹤正式上岗。待李忠德跟民警依依惜别,感谢了又感谢后,带着他离开警务室,走出燕市火车站。 李忠德把巨款存到银行里后,身上的大背包就空了,因是瞒着家里过来的,也没带行李,但林仙鹤还是将那个瘪了的包接过去,“我帮您拿吧。” 李忠德推让了两次,也就让林仙鹤拿着了。 林仙鹤问:“我听说您是想在燕市买房子,有目标了吗?” 李忠德有些得意地说:“当然,咱要是没做好准备,也不能来燕市不是。”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牛皮纸皮的本子来,翻开,露出一张张剪报,不知道从什么报纸上剪下来的,一张张贴在页面上。 李忠德把本子递给林仙鹤,说:“这是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卖房广告,我们那里,燕市的报纸上,也就积攒了6个卖房信息,小林,我帮我看看,哪个离着平安门近,咱们就先去看哪个。” 林仙鹤对房产一窍不通,要不是吉祥路8号这个院子正好要买,她就没想过要买房子,不过,对于地理位置倒是很清楚,每个售楼广告都注明了楼盘地址。 林仙鹤翻看了一遍,指着其中的一个楼盘说:“这个楼盘在东三环外,四环里的位置,在平安门十里长街的延长线上,是这些楼盘里位置最近的。” 李忠德一听说十里长街,眼睛就放光,连连点头,说:“这里好,咱们就去这里,小林你安排。” 林仙鹤点了下头,带着他往公交车站走,这启售楼广告里,把坐车路线标注得很清楚。 火车站通常是一个地区公共交通最发达的地方,燕市火车站也不例外,正好有直达那边的公交,他们等了二三分钟,公交就来了,起始站,上车的人不算多,车上的座位随便坐。 李忠德亦步亦趋地跟在林仙鹤身后,在林仙鹤指导下买好票,坐在后半截车厢的头一排座位上,像是个头一回上街的小孩子,好奇地打量完车厢里,又顺着开了条缝的窗户往外瞧,也像小孩子那般,有太多问题想问,嘴巴不停,看什么都新奇。 林仙鹤相当自己刚来燕市的时候也是这样,便很包容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李忠德突然指着街边一栋仿古建筑,一脸兴奋地扭头让林仙鹤看,忘了控制声音,稍微大了些:“那里是不是紫禁城,以前皇帝住的那个地方?” 还没等林仙鹤回答,后座突兀地响起一声嗤笑,那声音大的,大概车头的乘客都能听得见,这还没完,紧接着又响起一句阴阳怪气。 “哪儿来的乡巴佬,唉呀妈呀,笑死我了,还紫禁城,也不嫌丢人!乡下人,就在乡下好好待着,非要跑到城里来丢人现眼……” 林仙鹤猛然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人,那是个二十多岁,穿着打扮都非常时尚靓丽的年轻女孩子,脸部表情充满了嘲讽不屑,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在鼻子边上扇着风,好像闻到了多么浑浊腥臭的味道似的。 林仙鹤火气“蹭蹭”往上冒,拉下脸来质问道:“你说谁呢!” 那女孩子没想到有人敢搭茬,有些心虚,但莫名的优越感又让她油然而出一股子底气,很快又梗住脖子,挺起胸膛说:“谁搭茬我就说谁!我又没错,农村人就该待在农村里,这股子臭味,把车都熏臭了!” “真是嘴欠!” 林仙鹤说话的同时,目光凛冽地看着女孩子。 “你才嘴欠,你全家都嘴欠!” 女孩子不甘示弱,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泼妇骂街一般,各种难听的话从嘴巴里不停喷射而出。 林仙鹤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嘴欠”就招来这么大通的国骂,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忍受不了,忽然,她伸出拳头,带着疾风,朝着那女孩子的面门而去。 女孩子被惊住了,终于不再骂人,下意识地惊呼一声,闭上眼睛,等着疼痛袭来,可等了一会儿,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她睁开眼睛,却看见一枚拳头正停在自己眼前。 她“嗷”地一声尖叫,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立时挥舞起双臂,就朝着林仙鹤打开。 林仙鹤嘴角轻撇,拳头松开,像是挥苍蝇一般,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带着这种胳膊外前,手掌伸开,又抓住了她的另外一只胳膊。 那女孩的两只胳膊全都被牢牢桎梏住在手掌中,女孩拼命挣扎,没有挣扎开,面目狰狞,嘴巴开始大喊大叫,双腿使劲儿甩着往前踢。 林仙鹤虽然生气,但非常清楚自己的手劲儿多大,是收着力的,见这女孩还有力气折腾,便又加重了些力道。 “看来还是没有受到教训,那就让你尝尝疼的滋味!” 从这个年轻女孩扬声发表那番“高谈阔轮”时,售票员、其他乘客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来。公交车上,乘客们之间经常会出现一些小摩擦,不严重的话,售票员都会选择旁边,不会参与进来,但是得时时关注着动态,防治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做售票员的,每天都会遇到很多人,像是这个女孩嘴巴这么贱,说话这么难听,瞧不起乡下人的,也不是没见过。她刚刚,真以为那一拳头要砸过去了,心说,这要是真砸下去,可就得去派出所了。 包括车上的乘客,绝大部分人在听见年轻女孩那番话时,都是气愤的,但是事儿没摊在自己身上,人家又没骂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心里头都有正义感,但也不是谁都愿意为了这些正义感而去招惹是非。 见年轻女孩子被桎梏住,不光是年轻女孩自己,这些围观的人也是震惊的,但震惊过后,心里头却升起了一股子快意之感。 所以那个女孩子嘴巴里头大喊着,惊恐的目光带着恳求地看向其他人,嘴巴里头喊着“帮帮我”的时候,其他人都默默地转过头去,没一个人选择上前帮忙。 一是觉得女孩子应该受到教训,二是人家只是把你的手钳住了,又没打你,远不到需要“救命”的时候。 售票员也坐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声音透过不甚清晰的喇叭伴随着杂音传过来,“文明乘车,车上禁止打架斗殴。”,只说了这一句,便转头到窗外,配合着司机转弯。 见没人肯帮忙,年轻女孩没指望了,手指头疼得不行,又被林仙鹤出声威胁,一下子就怂了,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我不喊了,对不起,我错了,你放了我吧,疼死我了!” 而许久没说出话,一直保持着瞠目结舌,双手虚放在空中的李明德,这会儿像是忽然解冻的雕塑一般,终于想起,自己还能说话,连忙朝着林仙鹤说:“小林,不至于的,放了她吧。” 林仙鹤这才稍微松了下手,但没有彻底放开,直视着她的目光说:“以后出门注意点,别仗着长了张臭嘴,就什么话都说!” 那个女孩子连连点头,“我记住了,记住了!” 林仙鹤这才松开了手,同时警惕着,提妨那个年轻女孩趁此机会还手。 可这个女孩子明显已经被吓怕了,她一恢复自由,立刻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将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女包挎在肩上,等车一到站,她便闷着头,快步跑着下了车。 林仙鹤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她,直到车门重新关闭。 她“哼”了一声,那姑娘双手软趴趴的,一握上就知道这人弱得跟个小鸡仔似的,就这样的,还敢出来嘴欠,就是今天遇不上自己,早晚也得挨别人的打。 “小林,你这小姑娘人真好,你是为了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多谢你,我这回来首都,算是来对了,遇见的都是好人!”李明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索性伸出双手,拱手朝着林仙鹤拜了拜。 林仙鹤连忙摆摆手,说:“你是我的客人,我维护你是应该的,而且,她嘴巴太臭,说话太难听,我看不惯。” 李明德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得浑浊的眼球里,散发出光彩来,如果说刚刚看见她举水泥墩子时,那光亮像是蜡烛,这会儿就是灯泡级别的,对眼前这个比自家孩子还小的年轻女孩子充满了尊敬之情,愈加觉得自己运气真好,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虽然那个嘴贱的女孩子受到了教训,也逃下了车,但她那番话,到底在李明德心上留下了阴影。接下来的路程里,李明德眼睛依然新奇地看向窗外,但再不随便开口,有什么疑问的,想要分享的,也都藏在了心里。 他的这种变化,一开始林仙鹤还觉得挺好的,没有他的聒噪,耳根子都清净了。可渐渐地,她觉出来不对劲儿,自己的这名客人,还是受了那个女孩子的影响。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头一回来燕市的时候,还不如李明德呢,纯纯一个土包子,脑子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什么都不懂,看哪儿都新鲜,那时候刘燕生和张臣师兄可没像自己这么不耐烦,便是自己问了再幼稚的问题,都悉心解答。 李明德还是自己的客户,陪他一天能赚三百块,自己更应该耐心才是,不过,她到底不善言辞,李明德又目光一看看向窗外,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合适的话语,导致两人一直沉默到下车,林仙鹤终于找到合适的话,说:“到站了,咱们该下车了。” 11 林一鸣 傍晚十分,林仙鹤陪着李明德从今天走访的第三个售楼处走出来。 李明德手里头积攒了厚厚一摞资料,边走边翻看着,说:“小林,你看,是不是我买这个楼盘更合算?” 林仙鹤是全程跟着李明德的,李明德听到看到的,她也一清二楚,不过她也是头一回看房产,不了解,不好贸然给人家出主意。 她想了想,说:“你不是想买距离平安门近的嘛,第一个是最近的,交通也方便,后面看的这两个楼盘都在三环外了,不过,价格便宜了一少半。你自己再考虑考虑,不是还有几个楼盘没看嘛,你可以一起都看了再决定。” 李明德点点头,两只手掐算着,自己带过来的这笔钱,如果买三环边上那套房子,买一百平米以内的,可以买两套,要是买后面看的两个楼盘,可就能买四套了,这一下差出去两套房,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平安门和这两套房子中间,他内心的天平开始有所倾斜了。 抛开位置、价格不提,今天看的三个小区都不错,一个是现房,两个建得差不多了,样板间都搭好了。售楼小姐又热情,口才又好,听得人心情激动,要不是李明德把手伸进口袋里,使劲按住银行卡,早就受不住煽动,去签购房合同,交定金了。 别说李明德如此,林仙鹤这个旁观者都动心了。不过,她这会儿最重要的事儿,是将自己的客户送到宾馆里去。 她问李明德:“你今天晚上准备住哪里?我帮您找个宾馆?” 李明德:“你住哪儿?在你附近给我找个小宾馆就行,条件不用太好,别太贵,能让我对付过一宿就行,安全一点的。” 林仙鹤按照他的要求,在吉祥路8号附近他找了个招待所,紧挨着派出所。 李明德对这个地方很满意,林仙鹤给他指了扬名武馆、派出所的位置,又陪着他买了晚餐,送他到宾馆门口,才告辞离开。 李明德:“我本想请你吃个晚饭,你也不吃,中午吃饭咱们也是各付各的,你辛苦一天的,让你空着肚子走,怪不好意思的。” 林仙鹤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我的工作。你休息吧,有什么事儿就打我手机。” 回去的时候,林仙鹤大步流星,她是真饿了。 燕生师兄给她留了盒饭,还热着。 林仙鹤吃了个半饱,速度才慢了下来。 张臣慢悠悠进来,大咧咧坐到对面,晃着二郎腿问:“头一次自己单独出去干活,感觉怎么样啊?” 林仙鹤从口袋里摸索着,把一卷钱掏出来,放到张臣面前,说:“挺好的,不用老站在一个地方,可以四处逛,就是不像个保镖,像个,像个……” 林仙鹤一时间也没有想到特别贴切的形容词。这一天过的,也是无波无澜的。 “……以前没注意,没想到燕市这么多楼盘在建,有的楼盘买房就送户口。师兄,你也买套房子吧,我问清楚了,一套房子可以带四个户口,你把嫂子、小侄子都带回来,可以转成燕市户口,以后孩子就可以在燕市上学了。” 张臣笑了下,没有理会她的提议,问道:“你刚置办了产业,就又想买房子了?” 林仙鹤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说:“有点想,但也没那么想。” 张臣知道林仙鹤买完了这个院子后,手里头还剩了一大笔钱,再买套房应该是够的,便半开玩笑地说:“小姑娘家家,买房做啥,将来让你老公买。” 一听这话,林仙鹤眼皮微微上翻,说:“万一要是像嫂子那样,找个你这样的呢?手里头有钱,都不肯买房,就把她跟孩子扔到乡下,自己在燕市逍遥自在!” 张臣:“我才赚了几万块,哪儿够买房子的?” 林仙鹤:“别哄我,我今天听售楼小姐说了,可以贷款的,你名下有公司,完全可以只支付20%的首付款,然后按月还款!” 张臣:“小丫头,出去一趟,学了不少东西啊,有进步,接着吃吧,不打扰你了。”说着,起身便离开了。 林仙鹤“切”了一声,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说起被他留在乡下的老婆、孩子,他就会找机会溜走。 不多一会儿,林仙鹤从窗户里看见洗了头发,换了衣服的张臣走出院子后门,不由得撇撇嘴。 晚上锻炼完,去淋浴室里洗完澡回到宿舍,见手机上有未接电话,是老家别墅里的,这个时间点,奶奶李广妮早就睡觉了,二婶高凤英不会亲自给她打电话,只可能是林一鸣了。 林一鸣并不经常给她打电话,平时学习紧张,白天一整天都在学校,晚上回来时困倦得不行,只想睡觉,再说,他知道林仙鹤睡得早,怕打扰她休息,一般都是在周日的下午,他每周半天的假期给她打。 这个时间打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电话响了两声,马上就被接通了,电话那头立刻响起了有些粗重的呜咽声。 林仙鹤有些着急,忙问着:“一鸣,你怎么了?” 听见姐姐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抽泣声更重了,但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在为他着急,连忙从发硬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来,“姐,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我能不能去燕市找你?” 林仙鹤一惊,心里头乱呼呼的,忙说:“当然可以,你怎么了,是不是二叔又干了什么事儿?” 林一鸣这孩子在学校人缘一直都很好,老师很喜欢他,同学们也爱和他交朋友,除了他父母的事情,还真想不出来什么事儿能让这孩子如此伤心。 电话那头忽地发出一声更大的呜咽,林仙鹤明白自己猜对了。连忙安慰了林一鸣几句,跟他说:“还有姐姐呢,别怕,姐姐永远支持你,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听了这句话后,林一鸣的情绪开始好转,林仙鹤从他口中听说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儿。 原来,今天晚上,林一鸣下了晚自习一回到家,刚停好自行车,走进客厅,就听见父亲暴怒的喊叫声。 “……还说我老不回家,我一回来就看见你这张丑脸,丑得我脸连饭都吃不下去,你还叫我回家,那是坑害我!看看你,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我当初怎么瞎了眼,就娶了你了!” 这样的话林一鸣已经听过无数次,此时的他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浑身打哆嗦,他无比的希望,此时母亲能大声地驳斥父亲,不管是痛骂也好,甚至是扑上去,跟他厮打。可是她没有,不仅没有,她还在不停喃喃地道歉,说都是自己的错,以后再不多说话了,让林家贵不要生气。 林一鸣整个人从喉咙到心脏都在灼烧着,但后背心却如浇了一桶冰水般的冰凉。他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大声怒吼:“胡说,你是在找借口,你在外面有了女人,不想回家,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妈妈身上,你喜新厌旧,没有良心,你太欺负人了!” 此时的他顾不上自己自己只是个小辈,对面的是自己如山如天一般的父亲,几乎是嘶吼着出声。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粗噶,便是用尽全力在怒吼,发出的声音也不震耳,倒是他的突然出现,将林家贵和高凤英都惊了一下。 林家贵侧过身来,好似不认识了自己的儿子一般,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脸子一拉,露出父亲的威严来。 “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给老子叫板了!” 林一鸣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高凤英连忙去拉儿子的胳膊,“他爸,孩子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一鸣,快过来,跟你爸道歉,你是小孩,怎么能这么跟你爸说话!” 林一鸣眼中泛着泪花,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高凤英看见儿子的目光,眼神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很快走过来,拉住儿子的胳膊,带着些哀求地说:“儿子,快给你爸爸道个歉,你爸爸生气了,快去,妈求求你了。” 林一鸣整个人哆嗦成一团,浑身浸在冰水里一般,脑子乱成一团,仿佛听见什么坍塌的声音。他想要离开,远远的离开这个家庭,离开林家贵,离开高凤英,也不想管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儿。 此时此刻,他唯一信任的,能帮助他的就只有姐姐林仙鹤,于是,就有了这通电话。 林仙鹤听完,心里头闷着一团气,林一鸣这么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为别人考虑,被这对夫妻,硬生生逼成了这样。林仙鹤真想马上打张火车票,狠狠揍那两人一顿! 拳头紧握着,狠狠砸在桌子之上,“咔嚓”,桌角碎裂,桌子腿断了,一张桌子四分五裂地散在地上。 楼下立时传来带着睡意的惊呼声:“咋了,咋了?” 林仙鹤连忙捂着听筒拉开窗户,朝着楼下喊:“没事儿,桌子坏了,接着睡吧。” 楼下“哦”了一声,恢复了安静。 电话那头的林一鸣忙问:“姐姐,你别生气,对不起,都是我,太难受了,没忍住。” 林仙鹤本来稍稍泄下去的怒火又高涨起来,她朝着话筒吼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你一点都没错,凭什么道歉,你以后再跟我道歉,我就揍你!” 这句毫不温柔,甚至带着戾气,充满威胁的话语落在林一鸣耳朵中,奇异地充满了治愈的力量,林一鸣嘴角无声地露出个笑容。 “姐,给你打个电话,我好多了。我说的是气话,我不难过了,我会努力学习,考到燕市去,跟你汇合的。” 林仙鹤心里头堵得慌,他都这样了,还一心想着别人,反过来安慰自己,都这样了,能安得下心来,好好学习吗?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深恨自己读书少,不够聪明,没有好口才,不会说宽慰人的话,便是学了一身好武艺,也还是没有能力,没有办法帮助一鸣解决现在的困境。 小时候,家里的男人们常年在煤矿干活,留下的都是老幼妇孺,对村里人多有忍让。奶奶李广妮养的下蛋老母鸡被村里的小混混逮去宰了吃肉,明知道是被谁偷走的,也不敢吭声,看了那人,还得假装不知道笑脸相迎。亲妈苏小华年轻漂亮,村里一些男人们口花花,有时候还动手动脚的,林仙鹤年纪还小,但已经知道他们是在欺负人,那时候,她盼望自己会武功,把这些欺负她的,欺负她妈妈、奶奶的人,全都给打趴下。 这是她最开始萌生去学武的初衷,学武之后,身体越来越强壮,个子高,也有劲儿,小时候那种被人欺负,还要讨好别人的憋屈感,已经没有了,可是却体会到了这世界上的事情,真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 挂上电话,林仙鹤有些颓然地将自己摔在床铺上。 第二天,林仙鹤的生物钟准时将她叫起,昨天晚上睡得还算好,在床上思考了一阵儿该怎么帮助林一鸣,没有想到办法,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到天亮。 她就这点好,遇到天大的事儿,该吃吃,该睡睡。 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儿后,身体放松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拉着正要去外面早点摊吃早点的张臣,问:“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的孩子要是知道了你在燕市这么风流,却抛下你不管,他心里头会难过吗?” 张臣正笑呵呵地跟林仙鹤说早点钱他来付,却没想到对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恼了,收了笑容说:“林仙鹤,你有病吧,没完了你!” 林仙鹤轻轻叹口气,说:“看见你,我想象出我二叔的样子了。”她双手紧握,把关节攥得“嘎吱”作响。 张臣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林仙鹤只是个什么都不懂,有些执拗的小孩子。他缓了语气,接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事儿,少掺和。” 林仙鹤撇撇嘴,这些男人啊,戳中了心窝了就恼羞成怒,会找借口把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好给自己出去鬼混,不顾家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呸! 张臣抢着付了钱,林仙鹤看他一眼,心想着,不吃白不吃。吃饱喝足了,今天还得继续陪着李明德看房子去,还有林一鸣的事儿,她从来没见过林一鸣那么伤心过,她一定得帮帮他,如果连自己都不帮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帮他了。 比如奶奶李广妮,昨天林家富夫妻两个吵架那么大声,她怎么可能听不见?只不过在她的内心里,想法和高凤英差不多的,男人在外面花钱酒地是正常的,男主外女主内,作为妻子来说,不应该干涉老爷们在外面的事情。 所以,不管是林家富大把的花钱挥霍,还是给那些女人们花钱,李广妮都没有正儿八经地规劝过,只是暗自里撺掇着林仙鹤跟林家富要钱,对待林家贵,李广妮非常看不惯,也觉他的做法不对,说了几次不起作用以后,也就放任了,反而来劝说高凤英要忍耐。 至于林家富,每天忙着谈生意、赚钱,和他那些朋友们花天酒地,找女人,能分出多少精力来关注这个侄儿?要是他想管,上次在车站分别时,自己那番挑拨的话就应该起到作用的。 林家富是林家贵的大哥,长兄如父,更是他的衣食父母,林家富要是想管住他,绝对一管一个准。可架不住两人是亲兄弟,林家贵去林家富面前哭诉一番自己的不易,林家贵这个做大哥的,大概就能理解他了。 所以算来算去,林一鸣竟是孤立无援的。 林仙鹤机械地咬着炸得酥脆的油条,食不知味。 张臣刻意将醋瓶子往她那边挪挪,一眼一眼地瞄她,跟她说话也不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林仙鹤虽然脾气火爆,但绝对不是小心眼的人,也开得起玩笑,争吵归争吵,吵完了就算,可少有这样的时候。 张臣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问林仙鹤:“你嫂子是不是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 林仙鹤啃着油条想着心事没听见,张臣又问了一遍,她才听见。 林仙鹤白他一眼,往碗里头加了好多醋,吃了口豆腐脑才回答:“她给我打电话干嘛,跟我又不熟。” 张臣“哼”了一声,语带讽刺地说:“你俩还不熟?我还以为你是她的亲师妹哩!” 林仙鹤唏哩呼噜将豆腐脑吃完,将最后一口油条放进嘴里,又用餐巾纸擦擦嘴角,才落下一句:“有毛病。”转身离开。 张臣气得肝疼,朝着端着油条坐过来的武斌、刘淮阳声说:“你说她是不是翅膀硬了,买了房子,有了身家,就抖起来了?” 武斌连忙劝:“她不是这样的人,老大你小声点,要是被仙鹤师姐听见你这么说她,该伤心了。” 张臣更生气,说:“你们还怕她伤心,她会伤心?她长心了,我看她一天天的就想气死我接管盾牌!” 刘淮阳:“那你是属实多想了,仙鹤师妹她想啥都写在脸上,哪有那个心眼子?老大,你绝对是小人之心了!” “啪”张臣猛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走。 12 主意 林仙鹤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李明德招待所时,李明德已经站在大门口,不停地徘徊、眺望着。 看见林仙鹤,满脸是笑地迎上来,“小林,小林,你可来了,我跟你说,我想了一晚上,想好了怎么买房,就等着你来,跟你说说。” 林仙鹤也挺感兴趣,就站在路边,听李明德眉飞色舞地讲他的买房计划。 “……我那些钱,反正是带来了,就没打算带回去,我既想着离着平安门近,又想着图便宜,算来算去,让我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我买一套东三环的,再买两套远一些!”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信纸,展开了给林仙鹤看,“这是我昨天算的总价,就按照这个平米买,再算上售楼员说的各种税什么的,正好够!” 林仙鹤接过那张纸,诧异地发现李明德的字迹特别好看,一列列数字公式在纸张上整齐地排列着,一目了然。可惜的是,林仙鹤上学时数学就学不好,看见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疼,只略过去看最后一行的总数字。 她不由得对李明德投去刮目相看的目光,由衷地说:“你可真厉害,一晚上就想出这么个好主意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李明德胸膛挺起,原本暗沉的脸庞上容光焕发,略显粗糙的大手使劲胡撸了后脑勺,谦虚地说:“哈哈,也不行,一般一般。” 林仙鹤心说,真人不露像,果然就像师父说的,不要小瞧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昨天公交车上的那个年轻女孩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些被他辱骂的乡下人,可以一下子在燕市买得起三套房,写得一笔好字。 她问:“咱们还去看另外几个楼盘吗?” 李明德:“不去了,你不是说那几个楼盘都快到郊区了吗,我自己也买了份地图好好研究了一下,你说得没错,有两个地方连公交车都不通。我是奔着平安门来的,咋也不能离太远,咱们就不浪费时间了。” 林仙鹤点点头,肯定听雇主的。 李明德说着,主动将准备好的三百块递给林仙鹤,说:“辛苦你再陪我一天,小林,今天你跟着我,咱们买房子去。” 林仙鹤:“好嘞,听您的。” 俗话说,“客回头,必定留”,昨天来过,今天又来的客人,购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林仙鹤和李明德两人受到了售楼小姐更热情的接待。 李明德虽说下定决定要在这里买上一套房子,但嘴上不说,不急不躁地重复问着昨天问过的一些问题,售楼小姐解答得更细致了,大概是急于成交,想从各方面来敦促李明德付款,便悄悄和李明德说:“您要是买了我们这里的房,我申请着,也帮你解决四口以内的燕市户口!” 昨天看的时候,这个楼盘没有提到这一点,后面看的那两个楼盘倒是提到过了,不过附加了一些条件,比如需要在当地所辖区域银行存进50万的,需要存5年的定期,或者在所辖区开办一个公司等等。 李明德就刚刚听到的时候动了下心,后来想着,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要个燕市户口也没用,儿女们也不支持自己来燕市买房,他们在老家都有工作,横是不能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就为了房子,跑到燕市来打工。所以,这一条对他来说吸引力不大。 但听见售楼小姐这么说了,他还是往下深了问了问,“买你们的房子就行,不用银行存款或者办公司什么的。” 售楼小姐神秘一笑,然后点点头,说:“是的,这些都不需要,只需要交一些手续费,我们就帮您办得妥妥的。” 李明德点点头,售楼小姐见这个诱惑力好似不太大,连忙又说:“看您的年纪,应该有孙子了吧?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孙辈考虑嘛,我没有瞧不起外地的意思哈,就是吧,燕市是首都,是咱们国家的科技、文化、教育中心,最好的资源都集中在这里的。您应该是没去燕市那些学校里参观过,政府在教育上花了好多钱的,外地学校根本比不了。” 林仙鹤正在看楼盘模型,缩小了的楼房、景观、小汽车,还有人,看着还挺有意思的,听到售楼小姐的话,不自自主侧耳听着,而后,走到李明德身边来,专心听售楼小姐讲话。 售楼小姐受到捧场般,语调微微高了些,继续说道:“这些我就不说了,咱们就说高考,同样是华清大学,外省孩子要想考进燕市来,那非得是全班,全校,甚至是全市最优秀的孩子,那是优中选优才能进来的,可燕市本地的孩子,高考分数比外省孩子低了一百多分!考去外省学校也更容易,这就是差距啊!” 高考,这是林仙鹤未曾接触,也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一件事。她竟然不知道燕市学生和外省学生之间还有这样的差异。她心中一动,问售楼小姐,“你说的是真的,真能差出那么多分。” 售楼小姐点点头,“当然了,这种白纸黑字的事儿我可不敢胡说,7月份高考完,当时电视上、报纸上都登了各地录取分数线的,不信你去看看,燕市低,其他一些偏远地区也不高,豫南省、鲁东省这些省高出去一大截。” 林仙鹤低头,眼睛眨动,手掌无意识地抓起售楼小姐放在一边的笔,在手里头转动着。 售楼小姐继续用这一点来攻击李明德:“您老人家这个年纪,肯定更多的是为下一代,下下一代的考虑,您就是不让孩子来燕市上学,也可以等孩子高考的时候让他来燕市考啊,本来在外省只能考个二本,可来燕市高考,妥妥就是个一本,你买的这套房,不光只是一套房,还是孙辈未来的前程啊!” …… 售楼小姐舌灿莲花,听得林仙鹤越来越激动,连带着脑子也比平时转得快,她好似抓到一点眉目,知道怎么解决林一鸣现在的困境了。 不过,林仙鹤敬业,直到陪同李明德签完购房合同,刷卡缴纳了房款,陪同他去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最后将他送到火车站,陪着他买完火车票,又回到吉祥路8号,向张臣交差。 “今天的报酬,任务结束,客户已经回老家去了”,林仙鹤将三百块钱递过去。 张臣接过钱,放心抽屉里,准备一会儿给刘燕生,让他在账本上记了一笔,看了看林仙鹤的表情,感觉阴转晴了,应该是不跟自己置气了,便试探性地问:“他的房子买好了吗?” 林仙鹤:“买了,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下本了,在售楼处那里签了授权书,帮着全权代理,说等到房本下来给他发特快专递。” 售楼小姐那番关于燕市高考的言论,不光是林仙鹤上心,李明德这个正主也上心了,他决定回去之后就跟家人摊牌在燕市买房的事儿,不过他的孙子还小,距离高考还有十多年,可以从长计议。 相对于她来说,林一鸣就是迫在眉睫的,不过林仙鹤灵光一闪后,就没再开小差,她收了人家的钱,在工作中,就得敬业,送完李明德回来的路上,才开始从头到尾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张臣此时确定她那莫名其妙的火气确实消了,笑呵呵地说:“恭喜你独立完成任务,给盾牌公司赚了六百元,月底我让燕生师兄给你算任务提成,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咱们庆祝庆祝。” 林仙鹤居高临下打量了张臣一番,然后微微撇嘴,摇头,说:“不用了,总共才赚六百块块,要是请吃饭你就得花出去至少一百,咱还是踏实的,就在公司吃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 张臣摸摸自己的脸,弄不明白林仙鹤刚刚那一番动作的含义,嘟囔道:“什么意思?这是瞧不起我?不吃就不吃,我还省钱了!” 林仙鹤去了楼下的扬名武馆。这个时间是除了周六周日外,武馆里学员最多的时刻。学生们放学了,手里头抓着面包、煎饼或者其他零食,或者三两结伴,或者被家长送过来,到更衣室换了衣服,便在教室里等待着上课。 刘燕生主要带的是成人学员,这会没课,但也没闲着,正在办公室里接待十来个结伴儿过来咨询的家长。 林仙鹤忍着心里头的急躁,站在一旁,见刘燕生师兄面带着和煦的笑容,耐心地解答着家长们层出不穷的问题,有些问题在他们这些习武的内行人听来,可笑得很,有的问题一个家长问了,过一会儿,另外一个家长又重复在问。刘燕生没有露出任何嘲笑,或者不耐烦,始终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林仙鹤听着听着,心中的躁意渐渐褪去,开始专心地听刘燕生说话,观察着他的表情,学习着他的语气语调,他只是略一思考,就能清晰、明确地将意思表达出来,不管听众文化水平、学历素质有多高,都能理解得了。 不多一会儿,就有一个家长说要报名,跟刘燕生要了表格去旁边填写,在她的带动之下,又有2名家长表示也要报名。 林仙鹤立刻走过去,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几支笔,又找了几张报名表,安排这三名家长到旁边的空位置上坐着填,指导着他们调表。让刘燕生不用分神关注这边,继续服务那些还未报名的家长。 抽出个间隙,刘燕生朝着林仙鹤悄悄比了个大拇指,林仙鹤心里头舒坦,有种自己干了正确事情的成就感。 两人忙乎了一个多小时,把这些个家长给送走了,收获了几张报名表,一摞子的人民币。 林仙鹤小脸红扑扑的,将收据本也推给刘燕生,说:“你点点,我收钱时点了两遍,但那名家长一直在问我问题,我也不知道数错了没。” 刘燕生用赞赏和鼓励的目光看着林仙鹤:“刚刚多谢你,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光我自己,不定乱成啥样呢。” 林仙鹤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但心里头特别高兴,说:“你们都在忙,就我自己闲着,可不就得帮忙嘛。” 刘燕生拿出计算器,又翻看了下报名表,发现已经按照给这些学员分配好了班级,并在表格右上角注明了。扬名武馆班级分配是按照孩子的年龄段,之前是否有基础的标准来分配的,不同的班级,学费也会有所不同。 刘燕生又朝着林仙鹤比比大拇指,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没想到啊,师妹,你能把活儿干得这么细致!” 林仙鹤:“师兄,你别再夸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们平时都这么干的,我就是学习了一下而已。” 刘燕生笑:“这说明你是个有心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细腻,也用心。” 林仙鹤对刘燕生师兄的夸奖不以为然,他这人,最懂得夸人了,没看他将刚才那些家长们都哄的很高兴吗,便是没有报名的家长,也和人维持好关系,用刘燕生的话来说就是,这些都是潜在客户。 而且,林仙鹤对自己很了解,什么细腻啊,用心啊,跟她都沾不上边儿,她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 不过刘燕生的夸奖特别真诚,要不是太了解他,林仙鹤就信了。不过,即便知道对方说的是假话,依旧令人心情愉快。 这就是刘燕生的本事,林仙鹤不自觉地从他身上学习着自己不擅长的,比如与人友好的沟通,比如耐心,还有说话的方式方法等。 刘燕生很快就把账目对了一遍,将现金清点好,在账本上记录了一笔,将现金、收据本等锁在抽屉里,又翻看了一遍报名表后放置在一边,准备明天交给负责的教练老师。 待等到刘燕生忙完,抬头看着林仙鹤,有些失笑地说:“找我什么事儿,说吧,难为你等了这么久才说,果然是长大了,耐得住性子了。” 瞧燕生师兄说的,好似自己不是22岁,而是个12岁的小姑娘一般,但却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家人般的亲昵感。 林仙鹤在刘燕生对面坐下,随手抓起计算器,放在手里头,说:“这么明显吗?我确实有事,想找你参详参详。” 刘燕生挪蹭了下,身体坐正,微笑着示意林仙鹤接着说。 林仙鹤摸索着手里计算器背后粗糙的塑料壳,清清嗓子,先将林一鸣的现状说了一遍,说:“我想帮帮他。不能让他留在那个家里头煎熬着了。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办,可是今天去售楼处,听说在燕市上学、高考的好处,我忽然就有了主意,我想接我弟来燕市上学!” 刘燕生认真地听,时而点头,见林仙鹤的话语告一段落,才开口,说:“让你地脱离原来的环境,没有错。我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意气用事、心智、思想不成熟,爱钻牛角尖,凭借着孩子自己,可能没有办法自我调整、消化这些情绪,其结果就是恶性循环,越来越沮丧,越来越绝望,每天想着那些事儿,根本没有办法专心学习……” 林仙鹤边听边使劲儿点头,听听,这话说得多有水平,替自己把心里头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让人听完长舒一口气,心里头都轻松了不少。 刘燕生接着说:“你想让他来燕市上学,有两个难点,第一,怎么让家里人同意,第二,你弟来燕市了怎么生活。” 呃……她只考虑了第一个问题,没考虑第二个问题。果然来找燕生师兄是对的,一语中的。 “我们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都期盼着家里头能出个文化人,尤其是我爸有了点钱之后。我肯定是没戏了,就指望我弟了,我就用在燕市高考分数能低100多分,以我弟的成绩,没准就能考上华清大学,光宗耀祖的理由劝说,我爸应该能支持,我爸支持了,我二叔二婶我奶肯定不会违逆他。” “我昨天好好问了售楼员小姐,每个省用的教材不一样,要想在燕市参加高考,最好还是从高一就来这边上学。买房就能带户口,有了户口,一鸣就能燕市上学了。” 就让二叔出钱给一鸣买房,一举两得。 刘燕生点点头:“理由很充分,第一个问题解决了,主要是第二个,你能照顾得了弟弟吗,要是照顾不了,是让孩子妈妈过来照顾他,还是让孩子上寄宿学校。” 对啊,还可以让一鸣上寄宿学校。 林仙鹤心里头瞬间有底儿了。 外面的天黑透了,林仙鹤肚子饿得“咕咕”叫,便叫着刘燕生一块去吃饭,边吃边聊。 今天大家都在忙,是从附近小餐馆里订的盒饭,还剩下几盒摆放在会议室兼餐厅的大桌子上,下面垫了一层报纸。大家的时间不一致,谁有空了,谁就过来吃,看这样子,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吃过了。 刘燕生拿了递了一盒米饭一盒菜给林仙鹤,自己也拿过一盒。 泡沫饭盒的底部还是温热的,菜是回锅肉和宫保鸡丁和醋熘白菜,他们这帮子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肉食动物,一顿饭都离不开肉,看见饭,林仙鹤感觉肚子更饿了,连忙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后成两支,互相蹭一蹭,把上面的毛刺蹭下去,便开始大快朵颐。 吃完一份米饭,腹中的饥饿感没那么强烈了,两个又开始继续刚刚的话题。 刘燕生知道林仙鹤对于学校体系了解得不多,便又仔细问了林一鸣现在上高几,成绩如何。 听林仙鹤回答完,刘燕生饭也吃完了,将筷子塞到泡沫盒里,盖上盖子,塞进旁边的塑料袋里,准备一会儿顺手带走。 他想了想,说道:“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不像是小学、初中那样,有户口就能上学,得看中考成绩,要想上燕市的公立高中,从外省转学过来难度比较大,除非让你弟重新上一遍初三,再参加一次中考。他相当于留了两级,到时候会比同年级同学都要大两岁,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燕市的学制是六+三制,而林仙鹤老家是五+四制,连学制都不一样,用的课本也不一样,重新上一次初三,也未必就能考出个好成绩来,林仙鹤对这些所知有限,但是结合现有的知识,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林仙鹤想到林一鸣为了考上县一中所付出的那些辛苦,有点不忍心再让他重来一次,在她看来,世界上没有比学习更难的事儿了。至于比同学大,这倒不是问题,农村孩子上学晚,班上同学年纪能差出四五岁来,都习惯了。 见林仙鹤边吃饭边纠结犯愁的样子,刘燕生努力帮她想解决方法,忽然眼睛一亮,“不用犯愁,咱还有别的办法,去不了公立,可以考虑去私立,据说燕市有几家比较高端的私立高中,有寄宿的,也有走读的,教学质量没得说,都是从公立高中挖过去的优秀教师,就是学费比较贵,不过你们家应该能负担得起。我有了解这方面信息的朋友,回头我跟她打听打听。” 林仙鹤连连点头,又放心地大口吃饭。刘燕生办事靠谱得很,朋友又多,他答应帮忙就一定会给帮到底。 刘燕生瞧着林仙鹤吃了两盒米饭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又递过去一盒米饭,一盒菜,说:“吃吧,饭菜快凉了,要是不够了,就让他们出去吃。” 林仙鹤笑呵呵地接过,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得像个十多岁的孩子。 刘燕生看着她,心里头有些佩服,有些感慨,她现在怎么说也算是富家小姐,父亲对她又大方,可她除了名下多了一套房产之外,几乎跟以前没有任何改变,还兢兢业业的在这里当个小安保员,拿着每个月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的工资。 当初林仙鹤准备出师的时候,她爸就让她回家去,可才回家里待了半个月,就给他打电话,说想来投奔他,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干了下去。她刚来那阵儿,她爸老给她打电话,要么让她回家,说在自己的公司里给安排个职位,要么让她回市里,说是开个店让她管着。当然,都被林仙鹤给拒绝了。 后来,他爸又时不时往她卡里打钱,让她买点好衣服、化妆品什么的打扮打扮的,她的穿衣风格依旧没有变化,还是舒适、方便活动的运动、休闲装,只是以前买五十块一件的,现在买贵了一倍的。 林仙鹤的爸爸来吉祥路8号看过她几次,每次过来,都是一身的名牌,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金光灿灿晃得人眼睛疼,跟林仙鹤的朴素全然不一样,要不是两人长得像,完全不像是亲生父女。每次看见她,都抱怨她的穿着,再后来见说话不管用,也就不再说了,也不再试图劝说她回老家去。 刘燕生扪心自问,要是自己是林仙鹤,老爸忽然发大财,自己陡然成了富家子,早就飘得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早就回去继承家业,做现成的大老板了。自问自己做不到,就更佩服林仙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