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龙腾录》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一章 金波雪鲤 天色尚阴,清风蓄寒,不多时下起了丝丝细雨。山间小道上,一人在清风细雨里行着。却看那人身上穿着件破旧青袍,背负蓝布包裹,手握一柄乌鞘长剑,脚下甚是迅捷。 前方不远处,隆隆作响,一条如玉龙般的大瀑布自山崖间泻下,落入一个月牙形的深潭之中。 那青衫客自西北而来,一路黄土飞沙,尽是荒凉景象。甫瞧得这般美景,不由得心怀舒畅,当下纵身一跃,来到瀑布下方,抬头仰望。那瀑布高约八九丈,倒悬于绝壁之上,水流落下时鸣珠溅玉,气势颇为壮观。 他细细赏玩一番,而后蹲下身子,双手掬瓢舀起一泓泉水,缓缓送入口中。山泉甘甜清冽,自喉头一线灌进腹中,顿觉爽快无比。不由得大赞道:“这巴山不老泉,果然名不虚传。若能以此水酿成美酒,必是人间极品!” 这青衫客姓萧,名云帆,是浪剑门弟子。浪剑门于大明洪武年间创派,掌门人世居浙江境内的紫玉山,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历史。昔年浪剑门,人才鼎盛,煊赫一时。掌门之位传至萧云帆师父一辈,已然式微。再加之他师父天星老人脾气古怪,只收得萧云帆一个徒弟,这萧云帆便成为浪剑门最后的传人。 此时,雨渐歇下,山中雾气又浓了几分。萧云帆身上带的干粮已吃完,正值晌午,肚内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于是,他沿着潭水前的溪流往下游走去,寻思着能觅些吃食。 忽然,他目光投向身旁的溪水之中,见清波粼粼,水中鱼头攒动,心头甚喜。随手抛下长剑,挽起衣袖裤腿,胡乱将靴子脱下甩在一旁,扑通跳入深溪中摸鱼。 他张开双手,弯下腰,慢慢地移到水草旁。双手一握,妄图将鱼儿生擒,岂料水中白鱼恁地狡猾,左右扭动,哧溜一声,竟自他掌间中滑脱,飞快地躲进水草中再也不出来。 萧云帆不由得满脸沮丧,伸手摸了摸塌陷的肚皮,咽着口水自语道:“都怪萧某糊涂,只夸这巴山不老泉,没夸这巴山小白鱼,这鱼儿八成赌气,不肯出来相迎!列为五脏庙的祖宗稍安勿躁,容萧某再想想办法!” 说话间,一尾金色的鲤鱼慢悠悠地朝他游来,萧云帆屏住呼吸,眼睛睁得老大,待那鲤鱼要从他胯下游过时,他左手飞速探出水中,拽住鱼尾,向上一提。那鱼在空中打着旋儿,萧云帆将衣襟下摆绷直,将鱼稳稳地兜住。而后趟着步子地回到岸上来。 好不容易逮着了条大鱼,不由得精神一振。赶忙找了些枯枝干叶,蹲在一块大石上生起了火。然后对怀中的鱼道:“鱼兄,休怪!休怪!不是萧某非要吃你,只是这五脏庙有三尸神,一天不拜祭,小弟就浑身酸软,头晕眼花,所以呢,鱼兄大鱼有大量,来世做条龙,在江海里翻腾,不过,今晚先在小弟的肚子中翻腾!”说罢,双手合十,神态颇为恭敬。岂料眼皮一眨,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对那条鱼开肠破肚,去鳞剜心,可怜一溪碧水刹那间翻起淡淡殷红。 他找了根树枝削尖,将鱼穿起,而后哼起小曲,坐在地上烤鱼。口中道:“可惜有肴无酒,当真扫兴。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荒山野岭,能觅得如此这肥鱼,已然口福不浅,还要奢望美酒,真是贪得无厌啦!” 说罢又咽了咽口水,一手将鱼在火苗上来来回翻转,另一只手握着剑搭在肩上。 “小贼,受死吧!”冷不防背后有人一声暴喝,一道劲风朝他的后脑袭来。 铮地一声,剑鞘与刀刃迸溅射出一丝火花。奇怪的是剑鞘并未受损,反而那刀刃上多了个缺口。使刀人吃了一惊,刀锋一转,又向他左肩削下。 萧云帆身子一侧,轻巧避开,手中剑鞘自左肋下穿出,正好封住单刀攻势。而后大喝一声道:“何方鼠辈?报上名来?” 却看一位头戴珠花,面容秀丽的妇人手握钢刀,立在原地。萧云帆见状,心中疑惑:这荒山野岭的,难不成这鱼是她家的不成? 萧云帆便道:“未知大嫂有何见教?”那妇人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手腕一翻,又一刀砍来。萧云帆纵身后跃,骂道:“臭婆娘!还来,你若上前一步,休怪萧某人不客气了!” “江湖道义也是先来后到。我夫妻二人正是为这金波雪鱼而来!”话音未落,从半空中落下一个男子,手握长剑,与那妇人并肩而立。 妇人低声道:“舟哥,少和他废话!他这鱼可是救咱们孩儿的良药,今日决不能让此人得了!”被称做舟哥的男子应声道:“好!一会儿我攻左,你攻右,只夺鱼,莫伤了他性命。” 萧云帆见二人面色不善,忙道:“慢着,我不愿与二位动手。咱们素昧平生,更无恩怨,若以性命相搏,当真是莫名其妙!二来我腹中空空,浑身无力,你们以二敌一,当真是岂有此理!这三来么,这位鱼兄急着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我已答应了它,若就此食言,岂非禽兽不如?”说完,又自顾自蹲下身子继续烤鱼。 那妇人一跺脚急道:“舟哥,这人脑子有毛病,我们若在不动手!金波雪鲤便让这疯子吃了!”男子皱了皱眉头,道:“朋友,得罪了!”说着,长剑一指,径直向萧云帆背心刺去。 萧云帆一边烤鱼,一边寻思:我只是吃条鱼而已,至于和我拼命么?说老子是疯子,我看你们才是疯子。他正小声嘀咕,耳畔破空之声大作,他就地一滚,站起身骂道:“你们是谁啊?我吃条鱼碍你们何事?” 妇人气哼哼说道:“你若是吃别的鱼我们自然是管不着,然而你手中的乃是金波雪鲤!我们要定了!” 萧云帆奇道:“什么金波雪鲤,银波王八的,你们想吃,大不了我分你们一半就是,有道是同时天涯吃鱼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家坐下来,有话好说。” 男子见萧云帆出言不逊,强忍住胸中怒火,倒转剑柄,拱手道:“这位兄台,方才多有得罪,只是这鱼兄台可否赠给我们!” 萧云帆看着手中喷香扑鼻的鱼,摇头道:“我这肚子饿的厉害,好不容易捞来一条鱼,二位有点强人所难了吧!分你一半还是可以的,要是这整条,小弟还真是舍不得!” “阁下这条鱼,我买了。”从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 不多时,自林间走出两人,一个身穿金钱绸衫,富商打扮。另一个灰衣小帽,像是随从。那富商看了看萧云帆手中的鱼,笑眯眯道:“先生,可否将这鱼卖给在下?” 那夫妇二人打量了这富商一眼,男子抢声道:“这位老兄已经答应将鱼卖给我们,足下怕是要失望了。” 萧云帆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寻思道:我几时答应把鱼给你们了,还真是无赖。且听听这富商怎么说。他白了这夫妇一眼,心底对这二人大为厌恶。 富商眼眸中精光闪动,微笑道:“看情形,这位老兄似乎未答应二位。不然这鱼怎么还在他的手里?老兄,我们坐下来,谈谈这鱼的价钱,你看可好?” 萧云帆喜道:“恭敬不如从命,你且说说出个什么价?”那富商看了那对夫妇一眼,一脸不屑。摆手向身后的仆人道:“将东西呈给这位大爷。” 那仆人自袖管中摸了摸,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缓步向萧云帆走去。富商捋着枯草般的胡须无不得意的道:“大爷若将鱼卖与在下,这张银票便是先生的了。” 那妇人冷笑道:“区区几百两银票有什么了不起!”说着将头上的珠花拔下,淡淡说道:“大爷,且看,此物乃是东海夜明珠所制,价值白银千两。你若将鱼买给我们,我夫妇二人还有厚礼相送!”说着走上前去,欲将珠花递给萧云帆。 萧云帆寻思:在我看来不过是条寻常的鱼,但再他们看来却是价值不菲的宝物。一个出银票,一个出明珠,我到底要将这鱼给谁才好?正在愁思间,那富商箭步纵出,伸手去拦妇人。他丈夫见妻子受阻,长剑一抖,奔富商刺来。富商的仆人见状,也迎上前去助阵。原来这主仆二人都身负武功,与这对夫妇斗作一团。 萧云帆不禁皱眉,摇头叹道:“鱼兄啊!鱼兄!没想到你如此金贵,死了还有人会为你大打出手。你泉下有知,必定欢喜。” 这主仆二人虽是空手对敌,却丝毫不落下风。就在四人斗得难解难分时,一道迅捷无伦的黑色闪电飞向四人,先是撞在那仆人肩头,转而又点到那男子肋下。 富商右手双指正要刺向那妇人双目,忽然背心一麻,登时真气凝滞,动弹不得。妇人的单刀刷地朝富商面门砍下,若是迟半刻,他这张脸非开花不可。 偏偏也巧,那单刀落至富商头顶时,说什么也砍不下来。萧云帆顺手一抄,将剑鞘搭在肩上,喃喃道:“我观四位的样貌,倒似机灵人,可为何生得一副笨肚肠?这条鱼不管怎样,是我的。你们为它拼个头破血流,真叫老子大开眼界。” 四人被他言语讥刺,心下愕然。那富商眼珠一转,开口道:“未知大侠心意,鄙人鲁莽了!还望大侠恕罪!” 萧云帆看着富商笑道:“阁下好心思。你心中大概料想老子是江洋大盗,专在这荒山野岭里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是不是?所以你第一个向我卖乖讨巧?”富商被他瞧破心思,额头不由得沁出细密的汗珠。 那夫妇耳中听得江洋大盗四个字,心头一震。脸色登时变得苍白如纸。男子看了妻子一眼,向萧云帆哀求道:“还望大侠高抬贵手饶过内子性命!” 萧云帆肚内笑浪连连,脸上却平静如常。寻思:准是富商的话起的作用,让小夫妇二人也误以为老子是江洋大盗。谁让你们对老子无礼,我且捉弄他们一番。 随即冷哼一声道:“你们三个臭男人,老子没兴趣!这个娇滴滴小娘子嘛,正好拿来解渴!” 谁料这妇人脾气火爆,啐道:“小畜生,你……你敢动老娘一根头发丝有你好受!” 萧云帆压低嗓子,狞笑道:“有何不敢?反正荒山野岭也没人知道。” 那男子复又哀求道:“求大侠放过内子吧!我们家孩儿可以没有爹,但绝不能没有娘!”那妇人望着丈夫道:“舟哥,就算我死。也不会让这个畜生玷污的!” 萧云帆自幼孤苦,在山中长大,师父虽然疼爱于他,可毕竟与天然亲情还是有别,耳中闻得男子之语,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心道:这夫妇二人大概有个孩儿,他们要这鱼,多半和这孩子有关。不如把这鱼给他们好了。至于这富商要鱼却不知何意,不妨听他怎么说,若是他借鱼取利,老子就打发他走人。 这富商见萧云帆受了妇人言语上的折辱,并未作出不轨举动,倒也有些意外。见他一双虎目盯着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萧云帆道:“你方才使得可是河南言家的分筋错骨手?” 富商点头说道:“大侠好眼力!家师正是言公。在下姓徐,单名一个寿字。” 萧云帆道:“这二位向我求鱼是为了救子,你求鱼是何意?”他双目灼灼,逼视着徐寿。 徐寿缓缓道:“实不相瞒,家母身染沉疴,只有这鱼能救得她老人家性命。半年来,我遍访各省名医,求他们为家母诊治。可惜这些大夫开药虽多,均不能奏效。机缘巧合,徐某遇见云神医,他老家便给我开了个药方。大侠若是不信,可在我怀中取出这药方,验看真假!” 萧云帆将剑插在地上,单手探入徐寿怀中,果然有一张药单,那张纸的正面写着正是金波雪鲤四个小字,背面画着鱼的样子。他又将药单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却是神农谷云海生开的药方。寻常药方书写所用之墨并无讲究,唯独神农谷的药方用的是桃花墨。这种墨除了色泽明艳,气味芳香外,还有一奇特之处。在于字的边缘会有一圈淡淡的红晕,宛如桃花。纵然常人能模仿云海生笔迹,但这桃花墨却却是神龙谷独有。 萧云帆见那夫妇神情苦楚,而徐寿眉宇间也是愁云密布,不由得叹道:“此事倒是难住我了,你们一个为了救母,孝心可悯,另一个为了救子,让人垂怜。可我就一条鱼,给你们谁都难免有不公之处。” 那妇人对徐寿道:“徐相公敢问令堂高寿?” 徐寿道:“如今年逾古稀!未知嫂夫人何意?” 那妇人道:“人活于世,终究要亡。相公之母既然已年逾古稀,纵然再延寿数年,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相公将这鱼让我们夫妇救孩子吧,我那孩儿还可活更多时日!” 徐寿满面怒容,喝道:“嫂夫人言下之意就是令郎命贵,家母命贱。救令郎,令郎可活的更久些,而救家慈不过是一时之效。人之性命,又岂能以长短论之?嫂夫人怜子心切,但家慈只有一人,依我看这位仁兄和嫂夫人都身强体健,过些时日再生一个孩儿,也非难事?倒不如将这鱼让在下孝敬慈母!”那妇人气地满面通红,啐了一声。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章 人心难测 这二人言之凿凿,针锋相对,细细想来各占其理。萧云帆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不由得慨叹道:“两位都说的有理,不如大家重新找个地方,另行商议如何?” 说着抬手拍开众人穴道,五人结伴而行。这夫妇乃是巴山剑派子弟,男的唤作楚方舟,女的叫季芸。他们的孩子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着蛇鳞癣。一旦抓破,脓水四流。浑身奇痒无比。 每日需泡在药水澡盆中三个时辰,方能缓解病症。夫妇二人也是访遍名医,奈何就是治不好这顽疾。近来得人指点,说巴山深处有一种金波雪鲤的奇物可治此病,便日日在这山中寻找。 五人在山下一处茶寮中歇脚。一路走来,萧云帆心中已有计较,便道:“楚大哥,徐大哥!小弟倒有个法子可以让两位都称心如意!” 徐寿望着萧云帆道:“萧大侠请讲,徐某信得过萧大侠!”楚方舟也接口道:“萧大侠,名满天下,我也信得过萧大侠!”萧云帆笑道:“不敢当!当今江湖第一智者首推公孙无量,公孙前辈的大名想必诸位也有耳闻,若是他老人家肯帮忙,想必此事一定好办。” 季芸看着萧云帆道:“萧大侠所言甚是,可这位公孙前辈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何见到他老人家的面?” 萧云帆摸了摸下巴道:“公孙前辈的智谋虽是当世无双,可要说道古往今来,那么就难分高下了。他老人家极为推崇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据在下所知,八月廿八乃诸葛先生祭日。届时,公孙前辈必会前往四川武侯祠拜祭,我们先到成都府等着,那时自然能见到他。” 徐寿苦笑道:“萧大侠所言甚是,我们到成都府,最多半月。可这金波雪鲤若要等半月,只怕早已腐烂。” 萧云帆将背上包袱卸下,打开来里面乃是一个两尺长的铁盒,盒面雕刻着精美的螭纹,螭纹左右的圆圈内刻着古篆璇玑二字,宝盒四角镶着一圈米粒大小的宝石。 徐寿见多识广,颤声道:“此物该不会是璇玑铁盒吧?” 萧云帆道:“徐兄,好眼力。此物正是璇玑铁盒。这铁盒乃是翠微山机关大师莫离子所制,此铁盒内有一块昆仑冰玉。若将金波雪鲤放入其中,萧某担保百日内这鱼都不会腐烂。” 萧云帆拿出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锁孔。打开之后,盒内冒出丝丝冷气。楚方舟夫妇见了也啧啧称奇。季芸道:“萧大侠以此等宝物示人,不怕惹祸上身么?” 萧云帆道:“这件铁盒是家师遗物,他老人家吩咐我将此物转赠给一位故人。如今遇到此事,萧某正好拿出派上用场。若是之前,有人打这盒子主意,萧某倒是有些担心,可现在如果有什么人再打这盒子主意,我想四位一定不会答应。” 说着他将手中那条半生不熟的鲤鱼放入盒中,而后缓缓说道:“这璇玑铁盒的钥匙有雌雄两把,萧某现在交给徐兄一把,再交给贤伉俪一把,铁盒依然由萧某来保管。几位觉得这般做法是否妥当?” 徐寿接过那钥匙放入怀中道:“萧大侠此举最妥当,老徐无异议!”楚方舟接过钥匙笑道:“我夫妇二人也无异议。” 巴山脚下乃是黄陵镇,萧云帆一行人等当日便在小镇客栈住下。 傍晚时分,萧云帆与徐寿对饮,楚氏夫妇自回客房休息。萧云帆斟满一碗酒,喝了一口道:“徐兄,你请我喝酒莫不是想灌醉我?” 徐寿微微一笑,捋着胡须道:“不敢。萧兄弟海量。老徐我虽然贪杯,但是不胜酒力。” 萧云帆摇头道:“你不是不胜酒力,而是你懂得克制自己。” 徐寿道:“不错。江湖好汉多半嗜酒如命,而我老徐早年也是如此。因为贪杯误事,所以这酒老徐我也是能饮则饮,能推则推。酒场上称兄道弟不过是逢场作戏,久而久之,在下也熟谙此道。被萧大侠说破,也只好认了,望兄弟莫怪。” 萧云帆道:“徐兄肺腑之言,小弟自当铭记。”二人又聊了数语,各自回房歇息。次日,他们雇了两辆马车前往蜀中。徐寿与楚氏夫妇不和,故而在另一辆马车之内。 徐寿道:“萧兄弟,此去成都至少半月路程。了却此事后,由徐某做东,倒时请你喝个痛快。” 萧云帆笑道:“此去蜀中,金波雪鲤虽然在小弟身上,可最后此物要给谁,那得公孙前辈说了算,你这话就是蒙兄弟了不是。若金波雪鲤让楚氏夫妇拿了,那么这酒你指定不会请了。” 徐寿哈哈一笑道:“徐某一把年纪了,又在商场纵横多年,当然比任何人都知道这诚信二字的分量。莫说是请萧兄弟喝一顿,就算请萧兄弟喝个十年八载,那也无妨。虽然与萧兄弟萍水相逢,但总归有缘。萧兄弟交友遍天下,倒是给老哥哥我介绍几个大主顾,还愁没酒喝么?” 萧云帆摇了摇头,指着徐寿道:“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敢情徐老哥这算盘珠要比我的剑还好使。”徐寿眯着眼说道:“哈哈,行走江湖,大家伙都是混口饭吃,若动不动拿刀剑搏命,就算是只九命猫也早死了。那些年轻气盛的少年或许为了出名会那么做,可我们这些从风雨里走出来的人又岂会如此无知。 人生在世,徐某眼里最看重的还是家人。出门在外,千里求财到头来不就是为了爹娘妻儿。老徐爱财那是真的,可若比起家人安康,就算让我倾家荡产,身无分文又有何妨?” 萧云帆竖起大拇指赞道:“说的好!徐大哥这话算是说到小弟心坎里去了,可小弟自幼孤苦,又无兄弟姐妹。行走江湖,只能靠着一帮朋友。在你眼里家人第一,在我眼里朋友便是第一。我的朋友,便是我的家人了。” 徐寿摸着胡须,点头道:“不错,来,喝茶。”萧云帆道:“徐老哥也算是至情至性之人,你这个朋友,萧云帆交定了。” 徐寿道:“萧老弟这朋友我也很是喜欢。就算此去真的无功而返,能交到萧老弟这样的朋友,那也是大慰平生。” 萧云帆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道:“徐兄,令堂的病难道云神医开出的方子就是这么一条鱼?” 徐寿叹道:“不错。云神医的规矩想必萧大侠是知道的。他从来不给女眷医治。任凭是什么人也不会破例。徐某也是百般苦求,才从他弟子那里得来的这张药方。” 萧云帆道:“是,这云老头有个母老虎的妻子,他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 徐寿笑道:“不错,看来萧兄弟和云神医倒是熟识。江湖朋友都知道云神医立下的规矩,可谁都没有想到这规矩原是他为夫人而立。” 萧云帆道:“江湖朋友都没有人见过云神医的夫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一点。只是家师见过,所以在下才知道其中内情。” 徐寿忽然伸手掀开车上布帘对赶车仆人道:“有为,停车。”又转面对萧云帆道:“萧兄弟,失陪了,我下车解手去。”萧云帆道:“徐兄请便。”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徐寿还未回来。萧云帆不觉生疑,他掀开布帘跳下车,发现和徐寿同来的那仆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云帆走到前方的车前,只见两匹健马驻足,为楚氏夫妇赶车的车夫也没了踪影。他跳上马车车辕,用剑挑开布帘。不由得吃了一惊,楚方舟脖子歪斜,脸色惨白,眼珠瞪的老大,嘴唇紧闭。脖颈上一道伤口很深,妻子季芸也倒在一旁,他伸手去探已无气息。 萧云帆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抚平了楚方舟的双目。哀声道:“都怪我大意才连累这夫妇二人丧命。楚兄,季大嫂,萧某一定抓到徐寿这狗贼为你二人偿命。”说着在厢壁上狠狠地击了一拳。 他将二人尸身放平,下了马车。心中寻思道:楚兄是巴山派门人,我当尽快去巴山报信才好。 正要催马前行。陡然间自林中飞出三枝短箭,冲他面门射来,萧云帆吃了一惊,伸手一拨,将三枝箭扫落一旁,翻身跃上车顶。喝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还不给老子滚出来!” 树林间一阵响动,四道黑影掠出,将马车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手中长剑一抖,飞身朝萧云帆砍到。其余三人斩断马车绳索,放马归去。车身倾斜,车辕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萧云帆手中长剑一点,虚刺那人左臂,黑衣人眼光向左,待剑鞘攻来方要格挡,未料到对付一只手已抓住了自己胸口。其余三人均是一惊,萧云帆点中面前黑衣人穴道,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其余三人方要救援,那黑衣人道:“都住手。”萧云帆伸手扯下黑衣人面罩,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四十岁年纪,下颌留着黝黑浓密的短须。 萧云帆道:“阁下是什么人?”那人道:“在下巴山派尹中豪,既然栽在阁下手里,任凭处置。” 萧云帆道:“几位在此暗算偷袭非君子所为,既然你是巴山派的人,我来问你楚方舟是你什么人?” 那人道:“楚方舟是在下的师侄。” 萧云帆伸手解开了他穴道,缓缓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受楚方舟所托,前来夺金波雪鲤的?” 那人道:“不错。楚师侄的孩儿得了怪病,要这金波雪鲤救治。昨日我们收到消息,前来夺鱼。既然栽到阁下手里,那么尹某无话可说。” 萧云帆跳到地上道:“殷老哥,实不相瞒。楚兄夫妇遇害了。” 尹中豪也跳下来颤声道:“什么?”萧云帆淡淡地说道:“马车内就是他二人的尸首。” 尹中豪掀开布帘,钻进车厢查看。片刻功夫,他钻出马车,厉声问道:“是阁下做的?”萧云帆被他误会,气极反笑道:“哼!若是我做的,老兄此刻恐怕已不能说话。况且我与你们巴山派素无仇怨,何必下此毒手?” 一个年轻的弟子恨声道:“师父,休听他啰唣,必是此人害死了楚师哥夫妇。纵然他武功高强,我们又有何惧?恶贼,纳命来!”说着手中长剑一挺,直朝萧云帆胸口刺来。其余二人也舞动长剑,加入战圈。 萧云帆不欲伤人,只是闪身避让。这三人剑法平平,对他而言毫不足虑。他左手食指一弹,将两人手中长剑震开,身子向斜滑出三尺绕到一人身后,点中对方穴道。 尹中豪倒转手中剑柄拱手道:“尊驾武艺超群,我这几个不成器弟子不是你对手,还望手下留情。” 萧云帆见尹中豪倒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当下也不在计较。便道:“此事原委,说来蹊跷。既然你们怀疑萧某是杀人凶手,我随你们去巴山走一遭就是。” 尹中豪拱手道:“尊驾深明大义,如此最好。方才听君自云姓萧?观君身手,莫不是玉狮子萧云帆?” 萧云帆道:“正是萧某。” 尹中豪点了点头道:“萧大侠,久仰了。小徒年幼,冒犯之处还请海涵。劳烦阁下为他二人解开穴道。方华,方北,将你师兄嫂子移到另一辆马车上,我们这就回巴山。” 路上,萧云帆坐在尹中豪对面,二人攀谈起来。尹中豪道:“萧大侠,你说是凶徒是商人徐寿?”萧云帆道:“正是。萧某心中有一个疑惑,还望老兄解答。” 尹中豪道:“萧兄请讲。”萧云帆道:“贵派在江湖上可有什么仇家?”尹中豪道:“我巴山派虽然在江湖上声名平平,倒也不是惹事的主。 本派门规严苛,门人也都安分守己,纵有一二不肖弟子早早清理门户。我实在也想不出本派会得罪什么人。倘若真的开罪了江湖上什么朋友,对方大可找上门来,依照江湖规矩挑场子。使出此等下作手段,残害本派后辈,当真是……”这个是字没出口,尹中豪泣不成声。 萧云帆叹道:“哎,老兄节哀。话虽如此,江湖上又有几个循规蹈矩的?白道人物或许行为方正,黑道朋友就很难说了。 听闻楚兄夫妇膝下尚有弱子,这孩子从此之后便没有爹娘了,想来却是令人痛惜。萧某自幼孤苦,这份凄楚自体会的到。”说着他握紧拳头,愤然道:“此仇非但是巴山派之仇,也是萧某之仇。徐寿这厮,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萧某也要将他挖出来,挫骨扬灰!”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章 巴山剑派 巴山剑派雄踞西北,当代掌门霍中原在武林中也颇有名望。萧云帆虽与他缘铿一面,心下对这位武林名宿倒也有几分崇敬之意。 几人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去。石阶依山而建,气势雄伟。两旁苍松挺拔,昂然卓立。山腰处云雾缭绕,倒有几分仙家圣境的味道。 行得多时,才登上山巅。几个守山弟子见尹中豪回来,忙上前行礼。 尹中豪对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道:“方华,你速去殿内通知掌门,请他到大殿等我。”那弟子得令,便飞奔而去。 萧尹二人徐步穿过照壁,来到广场上。广场四周各立着旗杆,杆上青旗飘扬。广场中央八角形的石坛内矗立着一块黑色巨石,高约三丈,犹如利剑一般,直刺青天。 巨石之上,镌刻着巴山剑派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四五十名弟子排成方阵,在教习指导下演练剑阵。 萧云帆在尹中豪身后跟着,迈入正殿。殿中一尊彩像,鹤发童颜,身披道袍,背插宝剑,正襟危坐。左右是两个垂髫童子相伴。 塑像前,黄色的布幔垂下,下方的案几晌摆着贡果、香炉。 五个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迎了出来。为首的老者身材高大,面色红润,一部雪白的长须垂直胸口。双眸精光湛然,一派宗师气象。这老者双手一拱朗声道:“老夫霍中原有失远迎,贵客见谅!” 萧云帆还礼道:“晚辈萧云帆拜见老前辈!” 霍中原伸手介绍身后之人,这四人分别是楚方舟的父亲楚中流,母亲苗氏,岳父季中鸣,以及岳母魏氏。众人落座后,霍中原笑道:“萧朋友,怎么有空来我巴山作客?” 萧云帆起身道:“事出有因,晚辈不得不来。楚前辈,季前辈还请节哀!”楚中流闻言,瞪大了眼珠,仿佛听错了一般,大声喝道:“什么节哀?你给老夫说清楚!” 萧云帆正色道:“楚师兄夫妇为奸人所害。晚辈是来报信的。”四个老人吃了一惊,同时站起身来。 尹中豪神情凄楚,低声说道:“师哥,舟儿和芸儿被人杀了,现在尸首就在山下的客房内。” 苗夫人骤闻噩耗,登时昏了过去。魏夫人更是泪流面目,失声痛哭。 楚中流身子瑟瑟发抖,赶忙伸手去掐夫人的人中穴。 霍中原定了定神,站起身来,缓缓道:“方华你带几个弟子,扶你师叔爷他们去看看,方北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萧云帆望着这四位老人跌跌撞撞的背影,心下一酸。这四人均已风烛残年,突遇这丧子之祸,试问谁能受了? 霍中原叹了一口气道:“萧兄弟,还是请你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给老夫听。”萧云帆将事情一五一十陈述给霍中原,他沉吟半晌,问站在一旁的尹中豪:“师弟,萧大侠说的可是实情?” 尹中豪道:“师兄,我和弟子赶到时,舟儿已经死了,那行凶者已不知去向,萧兄弟来,就是要向大家说明此事原委!” 霍中原眼光一转盯着问萧云帆问道:“你说杀害舟儿的是富商徐寿,这徐寿的底细你可知道?” “晚辈和徐寿也是倾盖之交,他原本就要夺那金波雪鲤。而我们在半道上的马车出事,想必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霍中原捋着胡须沉吟道:“阁下之意,那徐寿杀害我门人在先,嫁祸给你再后,可是这徐寿与一道出行,他这样做未免太过冒险?” 萧云帆应声道:“金波雪鲤只有一条,他为了救母,自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霍中原道:“那么金波雪鲤现在何处?” 萧云帆解下包袱将盒子捧出放在桌上,缓缓道:“霍掌门,在下与徐寿楚兄夫妇约法三章,这金波雪鲤由我看管,他们双方各拿一把钥匙。” 霍中原点头道:“既是如此,舟儿夫妇身上必有另一把钥匙。 萧兄弟,事情还未查明之前,请你在舍下多盘桓些时日。尹师弟,你先带萧兄弟去客房,我去看看山下情形。” 尹中豪领着萧云帆自大殿走出,不少巴山弟子围在大殿前窃窃私语,一个个面带怒容,显然对萧云帆怀有敌意。转过两个长廊,二人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院中栽着两棵桂树,道路两旁则是花圃。 尹中豪走在前面,打开一间客房的门道:“萧大侠暂且在此休息,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包涵。”说着,自行离开。 萧云帆双手剪在身后,四下张望。 东面粉壁上挂着几幅近人山水,西面墙边立着一个三层书架,上面摆满了古籍。屋子倒也收拾洁净雅致。 折腾了半日,他着实有些疲倦,正准备睡。 忽听得门外脚步上细碎,他翻身而起,一个箭步冲至窗边。 手指沾了唾液,轻轻刺破窗户纸,向外张望。只见屋外二十来人手执兵刃,将客房团团包围起来。 萧云帆心中恼怒,暗骂:好你个霍中原竟跟老子玩这一手! 巴山脚下灵堂偏厅内,素烛高烧。 霍中原头戴白布,端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楚季两家人也坐下首,神情委顿。 忽然,楚中流红着眼,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师兄,这姓萧的狗贼害死舟儿,我这就去将他大卸八块!”听得丈夫义愤填膺,苗夫人心中更是酸楚,脸上泪痕未干,咬着牙道:“是啊,师兄。” 霍中原摇头道:“这萧云帆若是凶手,又怎么会和尹师弟上山?只怕另有隐情。尹师弟,这件事你怎么看?”尹中豪沉声道:“师兄,这件事我也觉得蹊跷。我和弟子赶到时,萧云帆正在车外。我们与他交手,此人武功着实了得。说来惭愧,小弟也不是他的对手。 若他真是我巴山派的对头,大可当场将我击毙,又怎会跟随我上山?” 季中鸣白了尹中豪一眼,冷笑道:“师兄,师弟,咱们是一家人,你们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反而帮着他一个外人说话?这人有恃无恐的上山来,只怕另有图谋。这一层你们可曾细想过?” 霍中原心念微动,暗道:季师弟说的不错。此人若假意上山,实则窥探我派机密,却是不可不防。 留他性命无异于将我巴山派百年基业拱手送人。真到了这份田地,我霍中原岂非成了本派罪人?一念至此,惊的他汗透重衣。 尹中豪见霍中原有所犹豫,忙道:“师兄,玉狮子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他死在别处倒也无妨,死在我们巴山派,难保他那师父不寻我巴山派晦气!” 楚中流一脸不屑,冷哼一声道:“老五,你怎地长旁人志气,莫自己的威风?枉我当你是兄弟。舟儿芸儿可是你的亲师侄,口口声声喊你五叔的,如今他们惨死,你百般维护萧云帆是何道理?” 尹中豪脸色微变,涩声道:“可是……是……” 霍中原站起身来,示意尹中豪不要再说下去,走到楚中流面前,伸手按在他肩头,沉声道:“二师弟,你放心,舟儿和芸儿的仇,我这个做大师伯一定为他们报。我已经派人将萧云帆看好,谅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不过尹师弟的话不可不听,要杀这姓萧的,咱们得名正言顺。偷袭暗算,不是咱们正派所为。就算结果了此人,也会引来祸患。” 楚中流瞪了一眼尹中豪,拂袖而去。季中鸣道:“一切全凭师兄做主。” 霍中原点了点道:“老三,你去劝劝老二。”苗夫人和魏夫人也跨出房门。 尹中豪低着头,心中大不是滋味。霍中原温言道:“五弟,你二哥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舟儿和芸儿横死,做父母的自然是心如刀割。你多多担待。” 尹中豪点头道:“大师兄的话小弟自然理会的到,我不会埋怨二哥的。不过,萧云帆是否是真凶还要详查,咱们巴山派光明磊落,既不放走一个坏人,也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霍中原长叹了口气,看着尹中豪,缓缓道:“这件事真相如何,我们自要详查。据萧云帆所说,他们曾在黄陵镇客栈逗留, 我已经派得力的弟子去了那边,或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另外,今夜你就动身,去鸡鸣寺请宏远方丈,莲华观请一清道长,金柯寨请黄寨主。其余的武林同道,我派人去请。” 尹中豪点头称是,忙道:“原来师兄早有安排,小弟这就动身。” 霍中原看着他坚毅的面容,一如当年那般意气风发,性子耿直。伸手轻轻按在他肩头嘱咐道:“路上多加小心。 临近中秋,本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可怜季楚两家人肝肠寸断,涕泪涟涟。霍中原身为长辈,看着这楚方舟与季芸长大的,想起过往种种,心中也是悲痛万分。可作为掌门而言,自不能将诸多情感表露出来。楚季二人已然失了方寸,大事还得他来主持。 他将两家人各劝慰了一番,又亲自到灵堂,验看了死者伤口。 这二人中剑部位是在咽喉,伤口薄而锐利。死后脸上神情平静,显然是被剑术高手在一刹那取了性命。据萧云帆所言,他二人在上车之前还是好好的,到了中途遇害,也就是说凶徒在半路上将他们杀害。 奇怪的是萧云帆并未听到惨叫声。凶手若向萧云帆说的,意在夺鱼。杀掉舟儿、芸儿便是为了钥匙。那铁盒应该才是他的目标,可是为何又迟迟不动手?难道他畏惧萧云帆的剑法?思来想去,还是未想通。 他找到灵堂内一个丫鬟询问钥匙的下落,整理二人遗物时,是否找到另一枚钥匙? 那丫鬟闻言直是摇头。 领着霍中原在另一件房内查看,遗物里除了女子用的木梳,胭脂盒,手绢外再没有其他物品。 费了许多功夫,还是未能理出头绪来。他又猛然间想起季中鸣的话,吩咐四名贴身弟子挑着灯笼去厢房。 不多时,霍中原来到厢房门外。一名巡查首领弟子见掌门驾到,忙上前行礼。 霍中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声张,而后招手让他上前回话。 那弟子小声道:“启禀掌门,弟子奉命看守此处,未见萧云帆踏出房门一步。此时,他想必睡了。” 霍中原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们都撤下吧。”那弟子应声,而后伸手示意其他人离开,霍中原又支开了贴身侍奉弟子,留下一盏白纸灯笼。 他左手提着灯笼,快步走到左首花圃的一棵桂树下。而后纵身一跃,飞上树枝。 白日里萧云帆虽是气愤,但他仍是克制住了脾气。 心想:若打伤巴山派门人下山固然逍遥,可杀人的罪名就无法洗清。既来之则安之,秉着清者自清的信念躺在床上倒头便睡。 正在睡梦中,突然床板一翻,他整个身子跌入一个黝黑的通道内,通道四壁十分光滑,加之萧云帆正在酣睡,自然无法防范。 整个人顺着通道向下急速滑落,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原来那桂树上伏有一处机关,联通厢房的床板。 这一下着实不轻,他只觉腰背要断,浑身酸痛,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努力睁开眼来看,眼前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心中吃惊道:我萧云帆莫非被巴山这帮鸟人暗害了,这里该不会是阴曹地府吧? 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方知不是做梦。屁股下方一阵冰凉,并非棉褥。自语道:“奇怪,我明明睡在客房里,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儿?” 他摸了摸后脑,似乎肿起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血瘤,手指一按之下十分疼痛。满腔怒火,陡然而生,破口大骂道:“巴山上下,没一个好人。有种的给萧爷爷滚出来,当面比划,背地里搞这些名堂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时,不远处亮起昏黄的灯光。萧云帆定睛望去,一个巴掌大的孔内露出半张脸,他从胡子认出是霍中原。 萧云帆怒道:“霍掌门这是何意?” 霍中原淡淡地说:“萧老弟,我师侄是否为足下所害,此事尚难以定论。老夫虽有心维护,但恐伤同门之谊。只好先委屈你在这地牢中先住上几日,待事情水落石出了,你自然可离去。” 萧云帆笑道:“若此事不水落石出,你便要关我一辈子?” 霍中原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萧云帆冷笑道:“什么叫无可奈何?放着凶徒逍遥法外,却将萧某关在此地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霍中原明知这是萧云帆在讥刺他,却毫不在意。依然温和地道:“萧老弟稍安勿躁,老夫已请了数十名武林同道来我巴山派作公证人,届时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你大可放心,这几日,我会派人给阁下送些饭菜。”说着关闭了铁门上那个巴掌大的窗口,一切又陷入到一片昏暗之中。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四章 以牙还牙 “你回来!”萧云帆大声喊道。 霍中原早已离开,又怎会回头? 萧云帆满腔愤懑无以宣泄,只得挥舞着拳头、伸足飞踹那铁门。 黑暗中他只听到拳头打在铁门上闷响以及自己无助的喘息声。 一想到要在这种鬼地方闷死,他就不寒而栗。 也许这地牢还有别的出口,这个想法不断在他心底萌生。 一念及此,精神大振。他伸出手掌来在黑暗中不断敲打、摸索。 四周除了那扇铁门,都是天然巨石开凿而成的墙壁,地面也非空心石砖,同样的坚固牢靠。 饶是他武功高强,内力深厚,面对种绝境,也是无可奈何。 地牢不见天光,阴暗潮湿,霉味浓重。萧云帆忍不住破口大骂,骂了一阵,只觉口干舌燥。 心道:就算老子把霍老儿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又有何用?倒不如省省力气,再另寻他法。 幸而那条棉被与褥子,跟他一起掉落。 不然牢内森寒,又要吃亏。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像狗一样裹着被褥蜷缩在墙角。 心想:当真可笑,为了一条鱼,老子竟落到如此田地。 想来真是荒谬绝伦!莫不是上辈子欠了哪个债主很多钱,这辈子变着法儿向找我讨债来了? 一想到鱼,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寻思:这鱼多半是个圈套,来巴山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巧,就让我抓住了? 在我抓鱼之后,楚氏夫妇和徐寿几乎是先后而到的。 他们的出现并非偶然,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 接着半道上,楚氏夫妇被人害死,徐寿不知所踪,我刚发现他们遇难,怎地尹中豪就赶来了? 这样的巧合说不过去。接着我被巴山派误会,只得上山来说明原委。 这种情形只会出现两种结果:要么我上山就被杀,被巴山派冤杀;要么我侥幸逃生,被巴山派追杀。 无论是那种结果,我都是个死。 这徐寿究竟是什么来头,如此煞费苦心的算计于我? 想了很久,他头晕脑胀,眼皮渐渐沉重,不经意间他又昏昏睡去。 地牢昏暗,没有一丝光亮。 起初他能感受到的紧紧是空气污浊,气味难闻,渐渐适应后。 反而是一阵阵的焦虑与恐惧让他感到不安。 再后来他终于学会忍受并且适应这种黑暗。 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死,得好好的活下来。 一个人若是无事可做,那他迟早会闷死。 萧云帆好动不好静,他时常一个人无聊时便会找些事情来做,那样时光的流逝对于他而言才有意义。 霍中原虽将他拘禁于此,每日三餐却是按时供应。 送饭那人每次将一只木盘托着饭菜从铁门下方的孔内送进,从不多说一句话。 萧云帆看的出霍中原并不打算立刻杀掉自己,巴山派只会慢慢折磨自己。 堂堂玉狮子给人关在笼子里,没有渴死,没有饿死,反而是颓废至死,想想就窝囊。 这地牢虽有诸般不好,但唯有一处好还是令人满意的。那就是安静,无人滋扰。 于此处间呆着,不辨白昼,酒足饭饱后,萧云帆要让自己变得不那么颓废,于是他修炼起本门的内功。 自七岁那年被师父收入门中,每日都要练习三个时辰,从无间断。 这些年他在剑术、拳脚、轻功、内功方面均有不凡的造诣。 成就虽不及师父谢天琊那般辉煌,但在同辈人中他的境界却也颇为可观。 浪剑门的武功,每练五年,方能进升一个新的境界。而他年方三十,正值壮年。 本门的紫玉功已经修炼至第五重,碧海顷天剑法上的造诣也近乎于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 武学之道,浩瀚无涯。一个人能否在有生之年达到巅峰之境,除了勤修苦练外,而在于机缘巧合。 每日除了吃饭睡觉拉撒外,便是练武。其他事倒也不去多想。 人处黑暗之中,往往对一线光明格外留心。 这几日之中,他见送饭人来,那时铁门下方的空洞会出现少许亮光。 他便籍此来练习目力,好让眼睛能适应。他的目力处于这黑暗之中,非但没有下降,反而较之于往日更加敏锐。 在他而言,好像在这地牢中呆了很久,实则不过五日光景。那日,他练完轻功,便盘坐在地上胡思乱想。 这巴山派究竟关我到什么时候?这霍老儿好歹也算一派宗师,他做事不至于如此没分寸。 另外,他们不敢加害于我,莫非是忌惮家师? 要给他们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已不在人世,没准早就要了我的小命。 楚季两家没了孩子,凶犯又不知所踪,自然把气要向我身上撒;尹中豪这人倒还正直,不知道他会不会替我说话。 当他正思虑之际,铁门上方的小窗内露出一张脸来。在惨白的光映照之下,这张脸倒显得阴森可怖起来。 萧云帆看到那一线光芒,伸手遮住眼睛慢慢瞧,终于他看清楚了来人。 笑道:“看样子霍掌门终于想通了,要放在下走?” 霍中原淡淡地说:“不错!老夫请了不少武林同道前来主持此事,也希望能还阁下一个公道!” 萧云帆道:“可惜我在此地住的舒坦,不打算走了。” 霍中原脸色微变,怒道:“你……你敢?” 萧云帆笑道:“腿长在我身上,我若不走,就算天王老子用八抬大轿来请,我也绝不会动一分的 。 说把我关起来的是你,现在说放的也是你。真当我萧云帆好欺负?” 霍中原心下明白,不好端端的请出萧云帆,自己的戏本就无法唱下去。一口气邀集了那么多武林同道,就是要让大家知道巴山派处事公允,并无偏袒。 眼下萧云帆居然闹起了孩子脾气,请不出他,自然耽误大事。 霍中原心知肚明,拘禁他于此,这小子必定心中负气。他能做到一派掌门这把交椅上,对于人情世故岂能不察? 你玉狮子不是脾气大,我纡尊降贵顺毛摸,管叫你服服帖帖。 他打开牢门,缓步沿石阶而下。一手提着灯笼,满脸含笑道:“萧老弟,霍某有言在先,关你在此地实属无奈之举,冒犯之处,还望海涵。”说着躬身作揖。 萧云帆见他一派掌门身份赔礼道歉,心中有气也消了大半。自也不在驳他面子,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霍掌门屈尊来请,萧某不是不识抬举的人。” 霍中原见他通情达理,笑呵呵道:“老哥哥我在前面引路,老弟可跟好了!” 萧云帆跟在他身后,突然伸出手指向他背心要穴点去。这一指不单认穴奇准,就连指力也非同小可。再加之霍中原并未防范,才给他轻易得手。 封住他一处穴道,萧云帆自然不放心,一口气,又连点了七八指,这才走到他面前。霍中原心中震骇,双目圆睁,瞪视着他。 萧云帆劈手夺下他手中灯笼,又将一串钥匙挂自己腰间。 笑嘻嘻道:“霍老头,你让小子我吃了不少苦,咱们礼尚往来吧!” 说着,将灯笼插在墙上的缝隙中,伸手剥了下霍中原外衫套在自己身上。 将他木像一样搬倒,搁在墙角,用棉被裹了个严实。 自提起灯笼,向铁门外走去。沿着石阶向上,走过一个狭长的甬道,又转了个弯,推开一扇石门。 石门翻转,居然来到霍中原的书房。 戌时初,巴山派大殿内,灯火通明。东西两首各摆着十五张锦櫈,前来赴约的英雄陆续到场。 尹中豪见众宾客都已到来,未见掌门前来,忙吩咐弟子去请。此时,萧云帆双手抱头枕在椅背上,两只脚搭在岸几前呼呼大睡。 门外的一个弟子道:“启禀掌门,众宾客已到。师父差弟子来请您主持大局。”那弟子说完,见门内无人应答,又连说了三声。 萧云帆大梦初醒,伸了个懒腰。 而后凑到窗前,顺着门缝向外探看,一共四人。 那领头的弟子正要敲门,萧云帆压低嗓音道:“你去叫你师父来,说我有要事相商,让他先安置好宾客,再来见我。” 那弟子领命后并未生疑,便匆匆离去。萧云帆靠着门板上,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伸出右手,摸着下巴自语道: 霍中原再怎说也是一派掌门,我这番折辱他,难保他不会心怀报复。 如今这巴山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放了他等于自讨苦吃。那样岂不是正中了徐寿这龟蛋的奸计。他奶奶的,一想到这龟蛋,浑身就不自在。早晚要将他挖出来,大卸八块! 转身回到岸几前,见桌上堆着一大堆回帖。一只貔貅镇纸下压着一份早已拟定好的嘉宾名录。 请的这些人物在江湖上声望平平。有的连萧云帆听都没听过,知道巴山派请的这些人自然是向着巴山派说话。萧云帆便将那张纸揉作一团,丢在地上。 不一会儿功夫,尹中豪急匆匆来到书房门口。 他心中暗暗纳罕:早上师兄亲自叮咛,戌时三刻,大殿请各路英豪议事。众宾客都到了,他却躲起来不见人,是何缘由,真叫人难测? 萧云帆听得屋外的脚步声响起,压低嗓音道:“进来吧!” 尹中豪走进屋内而后关起了房门。之后对着萧云帆躬身行礼,萧云帆背对着他,等他站直了身子,瞧见眼前这人头发乌黑,不由吃了一惊,伸手指着萧云帆喝道:“你是谁?” 萧云帆伸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拍,转过身来,依然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两只脚悠闲地搭在岸几上。 笑嘻嘻地道:“尹老兄,不必惊慌。” 尹中豪脸色铁青,诧异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云帆道:“这可要从霍掌门探望我说起。”于是,他将如何逃出牢房之事和盘托出。 尹中豪听罢,眉头一皱道:“萧兄弟,你简直是胡闹。还请你速将掌门放了,众英雄都等着呢!” 萧云帆板着脸孔,冷冷道:“你们要等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尹中豪脸色不悦,冷哼一声道:“难道你不想自证清白了?” 萧云帆道:“想当然是想,霍掌门一口气请了不少位武林同道吧?” 尹中豪一怔道:“那又怎样,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事情不是萧大侠做的,那萧大侠又何必怕呢?” 萧云帆忽地起身,双手抱在胸前摇头道:“我若真的怕了又何必跟你上山呢? 来的人是你们巴山派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纵然这世上有公道,只怕最后也很难说的清楚。” 尹中豪沉吟道:“依着阁下的意思,你也要请公证人?” 萧云帆笑道:“不错。不过这件事还须尹老兄代劳。” 尹中豪心知肚明,如今掌门人的生死在萧云帆的手里。 他若不照他的话去做,只恐掌门有性命之忧。 他看着萧云帆的脸,沉住气道:“好,不知萧大侠要请哪些公证人?” 萧云帆道:“不多,只请一位就好,春秋楼主。” 尹中豪道:“这……这恐怕不好办吧。在下听闻这位老先生近年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几乎闭门谢客,要请他恐怕不容易吧!” 萧云帆道:“你拿着我的乌鞘剑还有三个字,他老人家见了,一定肯来捧场。” 说着,拿起一管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大字。而后慢慢地拿起来吹干纸上墨迹平放在岸几上。 尹中豪走到岸几前拿起桌上的长剑,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袋之中。 萧云帆看着尹中豪,站起身来拱手微笑道:“尹老兄,有劳了。” 尹中豪转身回头道:“萧兄弟,当真好本事。” 萧云帆道:“过奖了。老兄临行前,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讲。在你回来之前,不许旁人滋扰于我。 每日送来的酒菜要双份,若你们要动别样的心思,小弟只好对不住霍掌门了。” 大厅上宾客都到齐了,霍中原迟迟不到,众人窃窃私语。尹中豪前脚刚跨偏厅的门,楚中流拦住他问道:“老五,师兄这是唱的哪出?” 尹中豪摆手遣散了门外弟子,低声在他耳边道:“二哥,大事不妙。大师兄让那姓萧的摆了一道,现下在姓萧的手里。” 楚中流脸色一沉怨声道:“王八羔子,我早说了让大师兄把这狗贼交给我和老三。让我们用他的血来祭舟儿芸儿在天之灵。 可大师兄妇人之仁,非要请这些武林同道。这下倒好,把自己折在萧云帆手里。” 季中鸣为人精细,问道:“老五,那萧云帆既然胁迫掌门,他不会想借机逃走吧?”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五章 群英毕至 “三师兄,小弟以为此人并不想逃。不然他何必让我去请春秋楼主?” 楚中流鼻孔中立刻哼出两道冷气,右手一把揪住他上衣前襟,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呵斥道:“老五啊老五,枉你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脑袋进浆糊了吧?” 尹中豪铁青着脸,咬着嘴唇,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季中鸣见楚中流此举着实过分,忙劝解道:“二哥,快松手,咱们情同手足,又岂能因为一个外人伤了和气。” 说着拿出手绢替尹中豪拭去脸上唾沫,温言道:“五弟,你莫往心里去,你二哥他这是邪魔上身了,才乱发脾气。如今大师兄在姓萧的手里,咱们投鼠忌器,自然万事都依他。” 尹中豪道:“两位兄长,那小弟即刻动身。掌门被囚一事,能瞒一时是一时。在小弟回来之前,还请二位兄长设法将这些宾客先留住。若他们中有人离去,在江湖上乱说一气,非但坏了掌门师兄的信誉,咱们巴山派今后在江湖上也必要低人一头。” 楚中流赌气自背过脸不去理会,季中鸣不然,手按在他肩头点头点头道:“五弟,所言甚是。你路上多加小心。门中之事,我和二哥会好生料理的。” 待尹中豪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楚中流终于沉不住气道:“老三,姓萧的都骑在我们巴山派脖子上了,你还能容他?” 季中鸣叹了口气道:“大师兄在他手里,咱们能怎么样?” 楚中流握紧拳头,咬牙道:“难道这萧云帆真杀不得?” 季中鸣阴沉着脸,缓缓道:“未必,他萧云帆又没三头六臂。咱们请来的武林朋友再加上咱们两家的亲戚,岂会惧他一个萧云帆?” 巴山大殿内,灯火通明。 霍中原邀集众人议事,他自己却迟迟未到,不免引人非议。坐在右首第一张椅子上的是个身穿袈裟,面容清癯的老僧。 此人便是鸡鸣寺方丈宏远。他与霍中原交情笃厚,知道这种场合老友必不会无端误事的,必是出了状况。见众人七嘴八舌,妄自非议,当下暗运内力,口宣佛号。一句阿弥陀佛将大厅上的人声压了下去。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他,宏远和尚手握佛珠,朗声道:“老衲受霍掌门所托,今夜与诸位檀越相会于此,本为主持公道而来。主人尚未出面,做客人的妄自非议,未免失礼。” 老和尚这话是给金柯寨主黄一鸣听的,他身后几个属下吵吵嚷嚷,对一清道长身后的年轻的小道姑评头论足,言谈举止实在不成体统。黄一鸣出身黑道草莽,平日对手下弟兄管束宽松。当着众人面被人指摘,面上自然挂不住。 一双发黄的眼睛瞪了老和尚一眼,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冷笑道:“宏远大师,可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老霍这家伙蹲茅厕不肯出来见大伙,我手下弟兄说几句实话,你老人家就听着扎耳了。” 老僧背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笑道:“黄寨主怕是会错意了,家师说的是有些人,又没指名道姓,您老人家急着解释,是自己承认失礼了。” 黄一鸣将烟锅里的烟灰磕在地上,看着那和尚喝道:“我们长辈说话,哪里轮到你这小辈插嘴。大师指摘我老黄管教不严,大师的徒弟又何尝不是如此?” 小和尚本欲强出头在言语上闹黄一鸣个灰头土脸,却不料被人家拿住七寸,反将一军。宏远和尚闻言,不免呵斥弟子道:“住嘴。”那和尚看着黄一鸣身后几人洋洋得意,心中大是恼火。 宏远和尚淡淡道:“法见,你出来跪下给黄寨主赔不是。”法见心中百般不愿,但师父有命,只得屈膝下来给黄一鸣道歉。 黄一鸣见老和尚颇为识趣,忙摆手道:“大师,你真是门规严苛,小孩子说话如同放屁,我们这些做前辈又怎能放在心上?”说时,暗地里放了个屁。法见距他尺许,一阵恶臭飘至鼻端。差点背过气去。嘴里小声咕哝道:“什么小孩子说话如同放屁,我看你才是放屁。” 他这一句声音虽小,却给黄一鸣身后一个削尖下巴,斗鸡眼汉子听去。那汉子向前一步,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法见脸颊登时红肿起来,耳朵中嗡嗡乱响。他挣扎而起,要和那汉子动手。法见的两位师兄身子一闪,将法见按住,法见红着眼回身向老和尚道:“师父,这回可是他们不对。” 宏远和尚冷冷道:“法明,法性,你们把他师弟拉回来。” 这时,黄一鸣大声申斥道:“赖驴子,你因何动手打人家小兄弟?” 赖驴子道:“寨……寨主,这……这小子出言不逊。” 黄一鸣问:“他怎么出言不逊?”赖驴子道:“他……他说您放屁。”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黄一鸣也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个不放屁?若因为这话,你就对人家小兄弟动手实在不该,回去得罚。” 赖驴子道:“他……他是您说话如同放屁。”黄一鸣哈哈一笑,忽然目光转向宏远的脸上,冷冷说道:“大师管教徒弟不严,我这手下兄弟又是个直肠子。让小师傅吃了点亏,这,这实在是对不住了。小弟,这杯茶,算是给大师赔罪的。”说着一只毛茸茸的手掌在桌上一拍,一只细瓷茶跳将而起,他四指一拨,那茶碗打着旋儿向宏远和尚胸口飞来。 宏远大师右手二指一弹,叮地一声,那茶碗又飞了回去。他淡淡道:“老僧可不喜欢吃别人吃过的茶。”黄一鸣两手一抓,四指接下茶碗。暗运内力,再次将茶碗送出,口中仍道:“小弟送出去的茶,断没有送回之礼,大师还是接着吧。” 厅上众人见二人这茶碗推来送去,变戏法一般,以为二人客套,唯有那些懂得气功的人才看的出这二人是用内家功夫较劲。群豪里不少好事之徒。放着一场热闹要看,谁也不肯上前劝阻,扫了别人兴致。 唯独莲花观的一清道人比其他人心中明白,宏远大师方才那番言语是为自己门人出头。倘若一会儿鸡鸣寺真与金柯寨人动手,自己定要帮着老和尚。 那只茶碗在黄一鸣与宏远大师之间,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一会离宏远近一些,一会儿离他近一些。黄一鸣内力远逊宏远和尚,能支持这片刻,全仗宏远和尚相让。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更是汗珠直冒,反观宏远和尚神态自若,宝相庄严。始终以两根手指运劲,明眼人自然看的出谁优谁劣。 常人都道和尚遁入空门,本应抛却争执之心,可在宏远和尚不然,为正本心之事,他只会据理力争。譬如霍中原有求于他,他就算舍弃性命,也要替朋友把事情办好。 莲花观弟子尽是些弱质女流,金柯寨这些子弟说些猥琐言语也就罢了,还不时吹着口哨去挑逗人家。一清道姑涵养功夫好不予计较,只能一味忍让。这老和尚倒是看不去了,定要给金柯寨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黄一鸣脸上汗水涔涔,自忖不是老和尚对手,可要他当这这么多人的面低头,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宏远和尚见他不肯屈服,当下眉峰一紧,手上加力,那茶碗激射而出,波地一声在黄一鸣面前碎裂,茶水溅了他一脸。 黄一鸣提起袖子在脸上一抹,心中怒气上涌。站直了身子道:“老秃驴,你未免欺人太甚。” 宏远和尚低眉垂首道:“老衲说过不爱喝别人喝过的茶水,是檀越不识趣,怨不得人。” 黄一鸣受此羞辱,身后的属下一个个纷纷抽出兵刃,要寻老和尚晦气,群豪之中这才走出几人上前劝解。 这时,一个身穿蓝衫,手摇折扇的儒生忙岔开话头说道:“诸位,霍掌门今晚跟大家伙打的什么哑谜?他请咱们来,自己又不露面,难道让咱们在这儿干坐一晚?” 他话音刚落,群豪纷纷吵嚷起来。 这时门外有人说道:“各位贵客久等了,今晚霍掌门不会来了。” 这句言语尚在大厅中回荡,楚季二人身穿素服走了进来。众人目光都向他二人瞧去,心生疑惑。 那儒生道:“季大侠是何意?该把话跟大家伙说清楚才好。” 楚中流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我师兄被人挟持了!” 众人心头吃惊,纷纷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胁迫霍掌门?”,“到底是谁啊,我这就和他拼了!” 季中鸣见大厅内炸开锅一样,大声道:“是萧云帆。当日这狗贼被我师弟拿下。按照武林规矩,当血债血偿。本要用他的命来祭奠我死去的孩儿。可掌门师兄心存仁厚,要各位武林同道前来作证,以免江湖上说我巴山派滥杀无辜。万没想到,此人十分狡诈,我掌门师兄着了他的道。 如今,落在此人手里,我与楚师哥思量再三,不得已只能将这事情的真相告知各位,一来免去诸位对我巴山派误会,二来与诸位商议如何解救我师兄。” 黄一鸣抠着鼻子,哼道:“闹来闹去,老霍让人家包饺子了。老黄我做的是绑票的买卖,这救人的事我可做不来,季大侠,宏远大师德高望重,我们不妨听听他有何高见?” 宏远和尚知道黄一鸣用心不善,脸露微笑道:“佛法有云:天地万物,各有宿缘。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老衲与在座的各位也只是闻听贵派一面之词,至于萧云帆如何说,却不的而知。既然霍掌门在萧云帆的手中,他必是有条件要谈,咱们不妨会会他,再做商议。” 一清道姑拂尘一甩,单手施礼道:“大师宅心仁厚,愿以佛法化解这场恩怨。贫道佩服之至,季大侠那就有劳你带路。” 季中鸣忙摆手道:“不可,大师菩萨心肠,岂知那萧云帆阴险狡诈。他若知道我们同去,势必对掌门不利。” 那蓝袍儒生唤作孟显,他展开扇子,露出一朵牡丹。看了季中鸣一眼,微微一笑道:“季大侠,霍掌门是我们的好朋友。他的安危我们怎可不顾?方才宏远大师说的很明白,孰是孰非,我们见了那萧云帆再论。” 群豪应声附和,楚季二人只得带头走在前面,引众人出殿。 再说尹中豪心系霍中原安危,星夜赶往蜀中成都府,一时也不敢耽搁。单是脚力就用了二十匹良马,有六匹几乎脱力而死。一番奔波,终于赶到四川地面。在一家客栈内投宿,要了酒肉饭菜,胡乱吃了些。遂向小二打听春秋楼所在。 小二笑称蜀中如今有两座春秋楼,一座在城东,一座在城西,却不知他要去哪座?他心中奇怪,欲再问那小二,小二推说事忙,指点他向一个说书人打听。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得见那说书人。 二人落座后,尹中豪道:“先生,在下听闻此地有两个春秋楼,还望先生指点迷津。”说着放了一大锭银子。 说书人见了银子,自然喜笑颜开。将他胸中所知,倾囊而授。 原来这春秋楼在武林中地位显赫,并不是依靠武学上有所建树,而是冯家子弟敢效太史公之笔,为江湖英雄著书立传。但凡习武之人,最重名望,临死之前大名能录入《江湖史话》这部巨著,那便是莫大的荣光。这部书每年都有刊印,其表彰颂扬的英雄事迹,在坊间也广为流传。 《江湖史话》最初为冯遇春执笔,后来由胞弟、族人一同编撰。每一次刊印,冯家都获利不不菲。久而久之,内部就引起利益纷争。冯遇春年事已高,早早将楼主的位子传给次子,自己游山玩水,不在为这些俗务萦怀。而其胞弟自然不甘,在城西也建了一座春秋楼。 成都以东十五里外,竹林深处有一座建构宏伟的宅院。尹中豪将马栓在一棵柳树下。缓步上前,黑漆大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亮,门楣上悬着金匾,上书“春秋鼎盛”四个大字煞是好看。 尹中豪叩响门环,不多时走出一个面容清朗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瞪了尹中豪一眼,冷冷道:“尊驾有何事?” 尹中豪行了一礼笑道:“在下巴山尹中豪有要事求见老楼主!” 那男子打量了一番尹中豪缓缓说道:“老楼主访友去了,先生请回吧!”说着便要关门。 尹中豪忙伸手去拦,赔笑道:“是这样,在下的确有很要紧的事求见老楼主。还望小哥通传。” 那男子道:“不是告诉你了,老楼主访友去了,不在家!你是聋子么?” 尹中豪虽对眼前这少年的傲慢心中不悦,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 他摘下背上的长剑,拿出书信一并递上前去道:“既然先生不在,那么我将这东西交给小哥,还请你务必交给他老人家。在下告辞,叨扰了!”说着大步朝柳树下走去。 那青年接过书信与长剑,白了尹中豪一眼,自关了大门。 尹中豪翻身上马,望了一眼这所宅院喃喃地道:“萧云帆,尹某已经尽力了,要怪只能怪你运气太差。”说着,双腿加紧马腹,向远处泼喇喇奔去。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六章 春秋楼主 “阿六,是什么人?”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问道。 阿六笑嘻嘻将书信、长剑双手呈给一个少女,随即说道:“回小姐话,来人自称巴山尹中豪,说有要事求见老楼主。我已把他打发走了,这两样东西便是他留下的。” 女子一手接过长剑,另一手将抓起信封,樱唇微启,盈盈笑道:“好吧!既然是给爷爷的,给我也是一样的。二叔他平日里最忙,自然无暇顾及到这种小事,还是由我代劳。你该忙啥忙啥去,别杵在我眼前,怪碍事的。” 阿六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若呆在她面前,指不定她会想出什么鬼主意捉弄自己。听她这般言语,心中如蒙大赦,脚下竟如抹了油一般逃的飞快。 女子见他逃跑时神情,心中暗暗好笑。原来,就在他转身逃走时,女子二指一弹,将蠕蠕而动的红虫悄悄地送进他的他后衣领中。 接着她嘴角扬起一丝邪笑,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她口中的七字刚落,远处就传来阿六的惨叫。 这女子不是别人,乃是冯遇春嫡孙女冯妙卿。样貌倒是秀丽端庄,性格却刁蛮的很。 她缓步走进月洞门,飞快的穿过一片竹林,奔至正厅。大马金刀的坐下。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抓住剑柄,呛啷一声抽出宝剑。剑身如一泓秋水,照射在她的眼眸中。她撅起小嘴,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把剑除了剑鞘乌黑,入手沉重,并无奇异之处,与那些江湖之士所用兵刃相差无几。 冯妙卿不由得皱起眉毛,自语道:“拿一把破剑来送给我爷爷,巴山派也太瞧不起人了。”她话音方落,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冯妙卿见到他,立刻站起身子,脆生生叫道:“二叔,你来看,巴山派派人给咱们送来一把剑。我是瞧不出什么名堂!” 一个四十左右,丰神俊朗的男子板起面孔,白了一眼,冷哼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人家客人留下你爷爷的东西,你怎么就私自验看?” 冯妙卿努着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啊,我是担心江湖宵小暗算爷爷,冒着生命危险替爷爷验看。二叔,你不夸我,反而训斥我,真真是不讲理!” 冯云庭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冯妙卿绕在他身后,替叔叔按起了肩膀。 冯云庭微笑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长剑。忽然,他心下一紧,脑海中在想这把剑到底在哪里见过。 “二叔,除了这把剑之外,还有一封信。剑我是瞧过了,没什么大不了,信却没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信笺递到冯云庭面前。 冯云庭知她心思,咳嗽了一声说:“你去把门关上,说不定这信里有什么重大机密。”待冯妙卿关门时,冯云庭将信笺拆开,轻轻一抖,里面只有一页白纸,上面写了三字:萧云帆。 冯云庭霍地站起郑重地说:“丫头,你速去把阿六找来,叫他即刻骑上快马,将那客人追回。这件事非同小可,迟不得。”冯妙卿见二叔神色凝重,应了一声,飞步向大厅外奔去。 不多时,尹中豪被请了回来。冯尹二人寒暄过后,各自落座。冯云庭微笑道:“未知先生前来有何事要求见家父?” 尹中豪见冯妙卿在场若说此事恐有不便,冯云庭察觉到尹中豪神色有异,便支仆人侄女离开。 厅上仅剩他二人,尹中豪道:“冯先生想必已经见过在下送来的东西的。”冯云庭点了点头,凝眉问道:“这把剑是小侄萧云帆的,怎地落到贵派手中?” 尹中豪遂将巴山的血案的来龙去脉与掌门被胁一事和盘托出。 冯云廷皱眉道:“如此说来,你们认定萧云帆是凶手喽?” 尹中豪道:“冯先生,此事十分蹊跷,是不是萧云帆所为,在下也不敢断定。 萧君指明要春秋楼出面转圜,还请先生尽快动身,随我去巴山走一趟。若此事拖久了,我担心节外生枝。” 冯云庭沉吟良久,缓缓道:“家父访友也不知何日能归,冯某这边,要处理族内相关事宜,也抽不开身。不如我修书一封,请足下转交于他。凭在下的薄面,这混账小子必不会为难霍掌门。先生,以为如何?” 尹中豪长叹道:“即是如此,那就有劳先生,尹某也好友所交待。”冯云廷当下吩咐人取来纸笔,书写信函。冯妙卿对此事本就好奇,她出厅后,又从偏门进了大厅,躲在屏风后,将二人言谈听了个仔细。 春秋楼早已分家,冯云庭那番话显然是搪塞之词,尹中豪一个外人自然不明其理。冯妙卿却明白,他二叔要给她订下一门亲事。在过两日神剑阁老阁主会来提亲,不免要见客人,对于亲事,她心中极力排斥。千方百计的想推脱, 本来爷爷此去江西访故友,她就打算跟着去。 冯老爷子对孙女玩了个心眼,说是次日出发带她去。冯妙卿当晚欢欢喜喜就睡下,谁曾想老爷子半夜就出发了。为此这千金大小姐在家中摔碟子砸碗,闹腾了几日才得消停。 二人言谈被她听去,她料想这巴山上定一场大热闹可瞧。一双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转,心下便有了主意。 却说那晚尹中豪下山后,楚季二人领着群豪将霍中原的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楚中流走在当先,对着门内喊道:“萧云帆,亏你也是你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我掌门师兄好心邀请这么多武林同道来,就是能公正的处置此事,你却使出卑鄙手段暗算于他。霍师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楚某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萧云帆微笑地看着霍中原,对门外道:“楚大侠言下之意,只要萧某把霍掌门弄出个三长两短,你就有足够的理由杀我。 你这么急着坐掌门的位子,倒教萧某很是意外啊!” 楚中流明知他这是胡说八道,但还是气的胡子乱颤。禁不住大声呵斥道:“放屁!我哪里急着坐掌门的位子了?” 季中鸣扯了扯师兄的衣袖,低声道:“二哥,休得听这贼子胡说!” 这时,宏远方丈从人群里走出,朗声道:“门内的萧居士,且听老衲一言如何?”老和尚声如洪钟,房顶的瓦片也扑簌簌落下灰尘。群豪之中,更有不少人捂住了耳朵。 萧云帆与他虽然隔着一道门板,但这声音仍令他耳鼓刺痛,不由得肃然道:“未知大师是法号?” 宏远和尚淡淡道:“老衲法号宏远。”萧云帆心道:这和尚本事不小,且听他怎么说。当下大声道:“大师有话请讲吧!” 宏远和尚手握佛珠,缓缓道:“老衲受霍掌门所托,前来公证此事。来的朋友也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是非曲直,大家伙自有公断。还请居士与霍掌门移步,大家详谈这桩血案。” 萧云帆笑道:“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的话,晚辈信的过。不过,尹老兄未回来之前,这个门我可是开不得的。如果大师执意要进,萧某只好和霍掌门同赴阎王殿了。” 宏远和尚白眉一轩,转身对众人道:“既然萧居士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家若再发难,只恐于掌门性命不利。不如由老衲做个担保如何?” 楚季二人本要鼓动群雄一起冲进屋内,营救霍中原。不料却被宏远和尚一顿抢白,扰乱计划。此时若一意孤行,借刀杀人,谋夺掌门之位这样的恶名便会坐实。权衡再三,他二人只好由得宏远做主。群豪见巴山本家都信服老和尚,忖度自己救人更是无望,强出头唱反调准和黄一鸣一样,闹个灰头土脸。当下也纷纷赞成老和尚提议。 宏远和尚转过身去,冲门内道:“萧居士,老衲向你担保,尹大侠一日不归,便无人来此向你发难,也请你信守承诺不可伤害霍掌门性命!” 萧云帆道:“有大师做保,最好不过。晚辈定当信守承诺。” 十日之后,山下弟子来报,春秋楼主上山。众人在广场上相迎。一番寒暄过后,众人来到大殿。 楚中流走到冯遇春面前躬身下拜道:“幸蒙先生前来解我派危难,楚某人感激涕零。” 冯遇春扶起楚中流,正色道:“楚大侠行此大礼,老夫愧不敢当。此事原委,路上尹大侠已向我言明。依老夫之见,让萧云帆出来当面对质,我与众位高贤一同主持公道,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宏远方丈竖掌在胸,口宣佛号:“善哉!善哉!冯居士所言极是。”楚中流又道:“来人,告诉萧云帆,他请的人已经到了!” “不必了!萧云帆在此!”话音刚落,只见萧云帆一袭青衫与霍中原出现在殿外。 楚中流瞪了萧云帆一眼,抢上前去说道:“师兄!这姓萧的……”霍中原伸手示意楚中流不必多言,而后拱手对冯遇春微笑道:“冯先生,久仰了!”冯遇春还礼道:“霍掌门客气!”他又一一向宾客们行礼。 萧云帆走到冯遇春面前,跪下叩首道:“小侄萧云帆给世伯叩首!还望世伯为小侄做主!” 众人听萧云帆这么一说,心中均想:这萧云帆背后的靠山是春秋楼,这姓冯的既是他的世伯,自然是维护于他。方才说什么自有公论,多半是句空话而已。 冯遇春扶起萧云帆,又看了众人眼中的神情,微笑道:“帆儿,我虽答应为你主持公道,但你若做错了事,莫说在座的列位高贤不会饶你,我这做世伯的也不会偏袒。” 萧云帆点头道:“世伯所言极是。”说着他的目光投在霍中原脸上,笑道:“霍掌门,你请的人到了,我请的人也到了。那么这便开始吧!” 霍中原坐在正中的交椅上,肃容道:“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萧云帆残害本派本人,我们要他血债血偿,还请各位武林同道主持公义。” 萧云帆冷笑道:“好一个血债血偿!那么你凭什么认定人是我杀的?” 楚中流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身来,指着萧云帆喝到:“我五弟亲眼所见,难道有假?”季中鸣也跟着说:“列位,这萧云帆为贪图异宝金波雪鲤,设计将小女女婿杀死,此等奸佞不除,江湖公道何在?” 萧云帆气急反笑道:“楚大侠此言差异。这金波雪鲤是我得来的,若说到贪图二字,当真是无稽之谈。 楚方舟夫妇知道鱼在我的手中,让尹大侠来做接应,打算半路上劫走。 谁想他二人已被奸徒暗害,我瞧他们死的凄惨,心生怜悯,这才遂尹大侠上巴山叙明事情原委。如今,你们反诬陷我是凶手,当真瞎了狗眼!” 群雄纷纷议论起来,一清道长眉头一皱,对身旁的宏远方丈道:“大师认为萧云帆说的可是实情?”宏远方丈道:“他们双方各执一词,不易判断。” 冯遇春站起身来说道:“霍掌门,贵派与贤侄这般争论,恐怕说到天黑也分不出是非对错来。” 霍中原道:“那冯老先生有何高见?” 冯遇春道:“依老夫之见,大家伙先验看楚贤侄夫妇的致命伤,在座的不乏剑术名家,是否是萧贤侄所为,一看便知。” 群雄闻言,点头称是。霍中原道:“冯老先生这般说,那么我巴山派配合就是,一清道长,祁老武师,白二先生,童氏双雄,几位都是剑术名家,由几位来作甄别,大家伙都会信服。冯老先生,萧大侠也请同来。五弟,你且在此照料其他人,我们去去就回。”说着引众人步入大殿后方。 众人穿过一片草地,来到一个山洞前。霍中原让弟子将备好的棉衣呈上,说道:“此处为冰洞,里面寒气逼人,各位先将上棉衣换上,咱们再行进去。” 众人取过棉衣,纷纷自行套上。霍中原又命八个弟子分成两队,各居前后,举着火把为众人引路。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七章 剑起沧海 一行人浩荡荡来到冰洞腹室。却瞧那腹室穹顶挂着儿臂粗细的冰坠子,在火光的照耀下,彩光流动,宛如水晶一般。 原来这地方乃是巴山派的墓地,无怪乎众人走入时,均觉鬼气森森。放眼望去,半圆形场地内盛放着上百口冰棺,整齐划一。每一口冰棺面前站着一个真人大小的冰人,冰人的样貌根据死者容貌复原。胸口处嵌着一只圆盘,盘上写着死者的名字。 众人缓步来到两口棺前,巴山第子将棺盖取下,只见那夫妇二人,面容上挂着些许白霜。 萧云帆的佩剑冯遇春自然带来,众人验伤之前,也已看过剑刃宽窄。祁老武师的目光凝视了半晌,不禁摇头道:“不成,不成。如今他们的伤口已被冻住,这要推敲起来难免有误。” 童氏双雄的兄长童千金也附和道:“是啊,这伤口只能瞧出长宽,而深度也只能看个大概。在下也不敢妄言。” 冯遇春环视众人一圈,方道:“霍掌门,既是这伤口大家伙瞧不出名堂,那么萧贤侄的嫌疑就可洗脱了?” 霍中原正要回话,一清道姑接口道:“这伤口看似致命伤,实则不然,他们夫妇是被人以内家功夫震碎心脉而死。”说着她伸手指了指死者的手背,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瞧去,但见楚方舟的手背上青筋凸出,颜色发紫。 霍中原他目光凌厉,瞪视着萧云帆,大声道:“道长慧眼如炬,我师侄的确是被人以内家掌力所伤,经脉寸断,血流凝聚。所以大家看到他的手才会是这样。据我所知,这门功夫叫狮子印,天下间会这路掌法恐怕只有萧大侠你了!” 萧云帆苦笑道:“霍掌门怕是说笑吧,既然萧某能一掌打死他,又何必再加一剑?” 霍中原淡淡道:“因为这一剑是旁人补上去的。” 萧云帆奇道:“是谁补上去的?” 霍中原道:“自然是你说的徐寿了。” 他二人还要争论,这时白二先生凑上前去,解开楚方舟的衣服,只见一个颜色发紫的掌印赫然在他的胸口。群豪对望了一眼,心下豁然。冯遇春瞧了一眼,不免得皱起眉头。 萧云帆见那紫色掌印与自己狮子印的确一般,心中登时惊骇无比,说道:“这……” 正当萧云帆出神之际,那些巴山弟子将他为主。这些人与楚方舟感情深厚,当日得知噩耗,本就对仇人恨之入骨,此时证据确凿,八人不等霍中原示下,便已抽出长剑要对萧云帆动手。 冯遇春见形势不妙,大声道:“霍掌门,咱们有言在先,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既然几位武林同道都在,还怕萧贤侄跑了不成?再说,这里安放着贵派的诸多英雄,若是动起手来,毁坏他们遗体,恐怕不妥吧。殿上还有许多朋友等咱们说明真相,霍掌门最是明白事理,还请看在老夫面上暂且作罢。” 霍中原见他说的十分在理,又有这么多人在场见证,当下喝止门人。 楚中流焦躁地在后殿外来回踱步,见众人赶回,忙上前去问道:“诸位高贤,可查明了?” 霍中原对他使了个眼色,缓缓说道:“二弟,莫急!待会儿殿内自见分晓。” 众人入殿后,各自归位。就在这时,大厅的门外穿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楚夫人和季夫人领着一个小童,带着六七个江湖人士闯了进来。那小童年幼,约莫七八岁年纪。头上裹着孝布,扁着小嘴,抽抽噎噎,怀里抱着一块灵牌。 这孩子便是楚方舟之子,他一步步走到霍中原面前,将灵牌放在地上,跪着说道:“师……师祖爷爷,你一定要给爹爹妈妈报仇啊!”说着泪如泉涌。 霍中原扶起了他,眼神中充满了怜爱,顺势将孩子揽入怀中,伸手抚摸着孩子的脑袋安慰道:“阔儿不哭,爷爷自会给你做主。” 在场众人见那孩子哭的格外伤心,唏嘘不已。那孩子伸手抹了抹眼泪,昂着头问:“爷爷,杀害我爹妈的凶手是不是他?”回头伸出手指对着萧云帆。霍中原还未及答话,那孩子蹬蹬蹬跑到萧云帆面前,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萧云帆见他小脸上晶莹泪珠,不禁心生怜悯。当孩子无礼地质问他是不是杀人凶手时,他只是低着头,并不答话。 那孩子手里忽然多了一柄匕首,双臂向前一送,向萧云帆小腹刺来。二人相距尺许,他不由得脸色一变,当下倒吸一口气,肚腹塌陷,这才避开。左手顺势夺过小童匕首,当啷一声丢在地下,右臂向前一探,拿住孩子前胸的衣襟,将他提在半空。 小童两手乱抓,两脚扑腾。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众人纷纷向萧云帆围了过来。 楚中流喝道:“狗贼,快放下我孙儿!” 季中鸣也发狠道:“你胆敢伤我孙儿一根寒毛,老夫将你碎尸万段!”楚夫人与季夫人带来的江湖人士正是嫡系亲戚,他们也凑上前去助威,大殿之上七嘴八舌,登时炸开了锅一般。 萧 云帆望着巴山派群豪冷笑道:“巴山派当真是无人了吗?就算你们要报仇也犯不着用一个孩子来对付萧某!” 这番话尤为刺耳,霍中原脸色铁青,冷冷地说道:“萧云帆,你也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英雄?” 宏远方丈、一清道长也纷纷劝说,冯遇春说道:“云帆,不可造次!快放了孩子!” 萧云帆冷哼一声,伸手将孩子向空中抛出。霍中原纵身而起,大袖一挥,将小童揽入怀内。小童早已吓地脸色惨白,浑身发抖。霍中原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温言道:“孩子别怕,没事了。”楚季两家老人分开人群,围了过来。霍中原解开小童的衣衫,查看了一下孩子胸口并无异样,这才送了口气。他冷冷地望着萧云帆道:“当年,我四弟陈中河就是死在你师父的这门功夫之下,可怜我后辈子弟又丧命你手。身为本派掌门,老夫自要为他们讨回公道。萧云帆,咱们新仇旧恨今日就做个了断!” 萧云帆昂然道:“求之不得!”心中却想:原来他四弟给师父打死的,难怪他百般刁难于我。如今看来,就算没有金波雪鲤的公案,巴山上下也要致我于死地,报仇雪恨。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他向冯遇春一眼,苦笑道:“冯世伯,我让你失望了。”而后缓步走到宏远方丈的面前,施了一礼,说道:“大师,萧某今日百口莫辩,只盼得尽早与巴山众位英雄一决雌雄。冯世伯是我请来的,他老人家有什么麻烦,自是我的过错。待会儿我与巴山众位英雄动起手来,难免会有宵小之徒为难他,还请大师替晚辈照看世伯周全。” 宏远方丈单手竖在胸前,叹息道:“萧居士,老衲此来只为劝和此事。没想你们两家仇深似海,想来我也是劝不动的。即使如此,老衲只有一走了之。冯先生乃是武林名宿,老衲一向钦佩。既然居士有求于我,老衲便请冯居士随我去鸡鸣寺作客。” 萧云帆抱拳感激道:“多谢大师!”冯遇春见他此刻神情,摇头道:“混小子,你不要命了,人家那么多人,你一个怎么打的过来?” 萧云帆苦笑道:“世伯不用担心,既然宏远大师邀你去作客,你且与大师一同前往。过上几日,小侄了却此间恩怨,自会与世伯相见。”说话之间,他纵身后跃,人已立在门外。 霍中原顺手扯过一名弟子的长剑,闪身而出,楚、季、尹三人也紧随其后。 四人之中,以霍中原武功最高,楚、季二人伯仲之间,尹中豪居末。巴山剑法以轻灵见长,四人拉开架势,分站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萧云帆围在当中。 霍中原长剑挺出,腕抖剑斜,白光一闪,向萧云帆面门刺来。萧云帆手中长剑横挥而出,铮地一声,将对方长剑格来。楚中流、季中鸣腾空跃起,两柄长剑分刺萧云帆左右双肩。萧云帆左肩下沉,右臂下垂,猛然间抬手向左刺出,倏地一声,剑尖点向楚中流肋下期门穴。 楚中流不敢托大,只得回剑防守,跟着萧云帆左足抬起,身子向左微倾,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划了个半圆,一招“沧海明月”将季中鸣凌厉的攻势巧妙化解。 忽然间,脑后破空锐响,萧云帆不及细想,反手刺出一剑。叮的一声,两剑剑尖相对,擦出一丝火花。 众人走到大厅,注目观望场中五人决斗。儒生孟显摇着折扇道:“没想到萧云帆的剑法竟如此神妙!”一清道长使剑,对于剑法而言,一向十分自负。但看到萧云帆出手,也不由得暗暗钦佩。 这五人,翻翻滚滚,连斗了数十个回合。巴山四老不断变化招式,绕着萧云帆围攻,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狠。四把长剑左突右进,前后夹击,配合的紧密无间。当真犹如巴山夜雨一般,绵绵密密。 萧云帆周身被四人剑光环绕,稍有不慎,便性命堪忧。他摒气凝神,暗暗观察四人进招次序。手上也并未有所懈怠,一柄长剑转攻为守。 浪剑门碧海青天剑法招式与巴山派剑法招式截然不同,表面上看似大开大阖,实则暗蕴诸多变化,乃是浪剑门祖师从沧海中领悟的剑招。这些剑招虽然精妙,可流传下来的已然残缺。萧云帆的师父天星老人谢天琊访遍天下各派武学,取其所长。将祖师所传的碧海青天剑法加以改进,此后威力大增。这中间,谢天琊就曾上过巴山与陈中河印证剑法,失手伤了他的性命。 新的剑法,不单就剑法的招式加以改进,更为重要的融入了兵法之道。将一场决斗中,武者会面临的状况总结为六种局势,并且针对这六种局势的他给出了相应的解决之道。 萧云帆被四人围攻,此种形势便是敌众我寡,若要扭转局面。当以专攻之势方能瓦解对手环攻之势。所谓专攻便是避强击弱。 这四人之中,尹中豪的实力最弱,萧云帆自然明白此节,然而要专攻尹中豪,其余三人岂能看不破。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一闪。双足点地复又跃起,手中长剑指向霍中原,不等招式用老,剑锋回刺,剑尖挑向尹中豪。 这一剑去势迅疾,正是巴山剑法之中的“君问归期”。尹中豪见萧云帆居然会本门剑法,一时心中不解。稍不留神,臂弯出被萧云帆削了一道口子。一招得手,复而又是一招“剪烛西窗”。剑尖颤动,嗡嗡作响,“噗”地一声,插向了楚中流右肩。楚中流肩头血流如注,咬牙挥剑。 他的出招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凌厉,反而破绽百出。 季中鸣见二哥五弟纷纷挂彩,所用的又是本门剑法,不由得暗暗心惊。暗道:这萧云帆怎么会我派剑法。稍一分神,萧云帆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筋斗。 霍季尹三人再次合击,威力大不如前。再看萧云帆手中长剑精芒闪耀,如一道白虹反将三人逼的手忙脚乱。霍中原瞧得萧云帆长剑要洞穿尹中豪的咽喉,吃了一惊,向前抢出一步,单掌飞向萧云帆背心,萧云帆回身迎上,砰地一声,二人手臂都是一震。 萧云帆身子后跃,双足在地上一点凌空翻身,绕到尹中豪背后,手肘反撞而出。尹中豪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向前扑去。霍中原长剑递出将尹中豪手中长剑绞到天上去。伸手一探,抓住尹中豪衣领,一带一送,才消解了这招的攻势。 季中鸣长剑一挺,刷刷刷又是三剑发来,萧云帆身在半空,长剑点地,倒着飞出,如陀螺一般。两团剑光交织在一起,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那季中鸣武功本来不弱,但见到楚尹二人先后负伤,心中悲愤难平。故而出招再无先前那般严谨,萧云帆见他气息散乱。故意买了个破绽。季中鸣跨出一步向前赶去,萧云帆长剑蓦然回转,“噗”地一声,刺中了对方大腿。 季中鸣以剑撑地,复要跃起再斗。萧云帆手中长剑已点中他的咽喉。 场外季中鸣的夫人慌慌张张喊道:“不要伤他性命!”萧云帆纵身越过他的肩头,垂手而立,目光逼视着霍中原,朗声道:“霍掌门,还要比下去么?” 霍中原环顾了四周一眼,在场的除了宾客外,巴山弟子都在注视着自己,若就此退缩,巴山派颜面何存?一念至此,他长剑一扬,左手二指一并,捏了个剑诀道:“好小子,现学现卖的功夫的确了得。那么老夫便让你知道巴山剑法真正的厉害!”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八章 生死之约 萧云帆连挫巴山三位好手,所用的正是巴山剑法,霍中原目光如炬,又岂会不知。 武林之中,每派剑法都会辅以本门内功、身法进行修炼,而萧云帆所使巴山剑法不过是投机取巧,障人耳目。霍中原本就是一派武学宗师,巴山剑法一招一式早就了然于胸。又岂会被萧云帆这把戏所欺瞒。 只见他白须随风飘扬,袖袍鼓涨。手中长剑猛然刺出,剑身嗡嗡作响,似乎蕴含一着股极为霸道的内力。萧云帆每次与他长剑交击,均觉虎口剧痛,手臂发麻。 方才连败三位好手的那股气势顷刻间烟消云散。反观霍中原面色如常,神态自若。每一剑刺出都暗藏后招,逼的萧云帆毫无还招之力。巴山派众人见到此种情景,不由得群情激昂,齐声喝彩。 冯遇春看在眼里,双拳紧握;孟显和黄一鸣二人,嬉笑品评;宏远和尚只是拈着手里的佛珠,木然不语;一清道长与众人神情无二,皆是将目光集注在二人的身上。 嗤嗤两声,两道剑气擦着萧云帆脸颊飞过,削断了他几缕发丝。萧云帆被逼地无法还招,心中暗暗叫苦:这姓霍的老儿果然不可小觑,巴山剑法却有精妙之处。 霍中原心中却想:这小子竟能接过我七十招以上,当今江湖之上的后起之辈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物。 想我巴山派立派已久,这样的人才却难得一觅,想来真是憾事一桩。不管怎样,此人与我巴山派的仇怨今日必须做个了结,若不将他打败,非但巴山派声誉不保,只恐门中弟子也会寒心。 一念至此,他出手更加迅捷,“噗”地一声,萧云帆左肩中了一剑,前胸衣襟也被划破一道口子,渗出鲜血来。面对强敌,萧云帆也只有苦战,但觉眼前白光耀眼,对方剑锋所带出罡风也让他气息凝滞,胸口烦恶。 忽然,他身子向左滑出三尺避开,倒纵而出。霍中原的剑光也如影而至杀将过来,萧云帆飞身跃起,左足在巴山派一名弟子的头上一垫,身子如燕子般掠上房顶。 寒芒一闪,霍中原手中长剑便要贯穿那名弟子的头颅。然而就在千钧之发之际,那柄剑凝在半空,剑尖离那名弟子的眼珠只有几分。 一清道姑心中不禁赞叹道:霍掌门这一手功夫当真厉害,若换做是我,只怕这名小弟子的眼珠定是不保。 霍中原冷哼一声道:“你这小子未免太过狠毒。”萧云帆坐屋顶上笑道:“霍掌门剑法精妙,萧云帆自问不是你的对手。我若不逃,还不给你刺死!” 他接着说道:“萧云帆死了不打紧,最多下地府和楚兄夫妇二人相见。然则若是霍掌门中了他人的奸计,错杀萧某,只怕巴山派百年来声誉将毁于一旦。” 楚中流喝道:“师兄,休听这小子胡言乱语。舟儿芸儿死那样惨,决不能放虎归山!” 萧云帆叹道:“楚前辈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令郎,有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死,萧某姑且先担着这罪名,恳请楚前辈给萧某些时间,让我将真凶找出来如何?” 这时楚夫人走过去,对丈夫耳语了一番。楚中流若有所思,沉吟半晌才道:“我如何信得过你?”萧云帆道:“我们以一月为期,若萧某不能找出真凶,自行上巴山领死。” 季中鸣指着萧云帆道:“我们今日放你下山,你隐遁起来,我们又去何处拿人!” 萧云帆道:“这个好办,春秋楼的冯先生也在此嘛,又有列为江湖同道见证,萧某便立下生死状。若一月之内,找不出真凶。自当上巴山领罚!” 霍中原身为巴山派掌门,这件事他自然由他来作主张,抚须暗想道:当初我请这么多武林同道,就是担心错杀好人。一旦错杀好人,非但我霍中原身败名裂,只怕也会让巴山百年声誉蒙羞。 他师父害死我四弟,这个仇应该找他师父报,师债徒还终究说不过去。既然话从他口中说出,有这么多武林同道作证。即便他食言,我也有办法将他找出来。 霍中原虽然亲眼见到狮子印,但整件事中还有诸多疑团令他困惑。与萧云帆决斗,原为出胸中一口恶气,萧云帆已然败在他的剑下,这个场子也算找回。方才一番决斗,心中已其爱才之意,对于萧云帆这番请求,他心下早有此意。但顾念到楚季两家人,他才思量再三。 楚中流走到霍中原身边耳语道:“师兄,给萧云帆一月之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为防这小子逃走。不妨让他喝下青烟断魂散。”霍中原低声道:“这样做未免有损本派声誉。”楚中流道:“此人奸诈狡猾,为防万一。还请师兄斟酌。” 二人交换眼神后,霍中原朗声道:“好!萧云帆你且下来,今日武林英雄,俱为见证。由冯先生执笔,你立下这生死状,我们即可放你下山!” 萧云帆道:“好!” 冯遇春不住摇头道:“帆儿,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找一个月内找不出凶手,老夫也无法救你。”萧云帆笑道:“世伯只管写,他日小侄擒住凶手后必当去尊府拜谢!”说着从大殿屋顶飞身落下。 不多时,一名巴山弟子取来笔墨,冯遇春挥毫写下生死状。萧云帆接过毛笔,写在自己姓名,然后说道:“霍掌门,在下已经留了这生死文书在你的手中,这下我可以离开贵派了吧?” 霍中原微笑道:“不急!来人上酒!”话音刚落,一名子弟托着木盘走了过来,盘上放着一坛美酒和两只粗瓷海碗。 他亲自扯开酒封,斟满两碗。说道:“萧云帆,喝了这碗酒。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老夫就给你一月时限,希望你言出必行。” 萧云帆看了霍中原一眼,微笑道:“好!既然霍掌门盛情相邀,我萧云帆岂能拂人美意。”说着,拿起桌上海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而后将宝剑插入剑鞘,悬在腰间,双手一拱,笑道:“萧云帆就此告别,各位后会有期!冯世伯,我们走吧。” 方才将冯遇春托付于宏远和尚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他已脱身,事情便只好作罢。众人目送二人下山。刚走到山脚,萧云帆忽然停下,冯遇春笑道:“世侄,你为何不走了?难道脚力竟不如老夫?” 他面色一沉,右手在剑鞘上一按,抬手握着长剑,剑尖抵在冯遇春的心口。冷冷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冯遇春吃了一惊道:“世侄该不会喝了碗酒,耍起酒疯来。”萧云帆道:“你瞒得过别人,却骗不了我。冯世伯再怎么说也是个老头子,他身上又怎会有脂粉香味。虽然你的胡须遮住了咽喉,但我早就有所觉察。你多半是冒充的,你到底是谁?” 眼前这个冯遇春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又娇又媚,说着伸手像脸上一抹,露出一张雪白的俏脸,脸上星眸闪动。这女郎不是别人,正是冯家的大小姐冯妙卿。冯妙卿格格地笑道:“算你小子聪明!我的乖侄儿,快放下剑,咱们有话好说嘛!” 萧云帆看她的相貌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多半是冯遇春的孙女。于是还剑入鞘道:“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冯家的大小姐!” 冯妙卿伸手扮个鬼脸道嗔道:“既然你一早知道本小姐的身份,还用剑指我。你这小子安的什么心?世伯我千里迢迢来这巴山给你解围。你就这么报答我老人家!” 萧云帆抱手环胸道:“你老人家没给我惹麻烦就已经很好了。”冯妙卿气冲冲地指着萧云帆道:“什么叫我没惹麻烦就很好了,要不是我出面,只怕你现在还在巴山上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着,伸足向萧云帆踢来。 萧云帆未料到这小姐竟如此刁蛮,忙侧身一避,谁知那大小姐又是一脚踢来,萧云帆连连闪避,左手食指抵在掌心道:“停!大小姐,萧某人言语冒犯,还请见谅!” 冯妙卿哼了一声,眼珠转动,忽然想到一件事,正色道:“喂!萧云帆,刚才那碗酒有毒你知不知道?” 萧云帆点了点头。冯妙卿又问:“既然你知道那酒有毒,为什么还要喝?脑袋该不会不是被门挤了吧?” 萧云帆苦笑道:“大小姐你也看到了,我若不喝那碗酒。他们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我?” 冯妙卿眨了眨了眼叹了口气道:“这倒也是。那萧云帆,你下一步真的要找凶手?”萧云帆奇道:“难道我还假装找凶手不成?” 冯妙卿眼珠一转道:“那你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找呢?”萧云帆皱起眉头道:“不行,你一个姑娘家的,跟着我实在不方便。况且找凶手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随时都有可能送命的。冯小姐,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家吧,江湖上的事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玩!” 冯妙卿摇了摇头道:“本小姐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要好好游玩一番。你既然不愿与我同而行,那我们就此作别!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你既然已经中了毒,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后事吧,说不定哪天曝尸旷野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萧云帆微笑道:“多谢冯小姐的提点,我自会铭记在心!就此告辞!”说着大步朝前走去。 冯妙卿咬了咬嘴唇,看着萧云帆的背影,跺着脚骂道:“死狮子,烂狮子。说走就走,似这种薄情寡意之人死了也是活该。”说着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萧云帆后脑投去。 萧云帆反手一捞,抓住石子,苦笑道:“这大小姐真是任性!”当下也不理她,几个起落便消失了踪影。 冯妙卿虽会些粗浅的轻功,到底和萧云帆相去甚远,自然无法追上。忽然她想起一件事来,自语道:哼!你以为不带本姑娘去,本姑娘就没有办法了。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既然要嫁祸给臭狮子,臭狮子如今没死,那么幕后主使自然还会再出手的。而眼下巴山派和臭狮子的恩怨还取决于能否医治好那个孩子的病。若是那个孩子的病能够治好,这样巴山派对臭狮子的敌意自然会消解一些。能治好那孩子的病,唯一的方法就是服食金波雪鲤。 金波雪鲤如今藏在那个璇玑铁盒之内,如今没了钥匙,那铁盒自然不能打开。萧云帆此行,必定是找钥匙了。凶手想致臭狮子于死地,原来的那把定然毁掉。 璇玑铁盒我以前倒是听爷爷提起过,说是机关大师莫离子所造。可是这位莫离子究竟住在哪儿却很少有人知道。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山林间,晚风吹过松林,传来沙沙的声响。萧云帆路过一个茶寮,胡乱吃了点心果腹。心中暗道:巴山这件事的确蹊跷,这个幕后的黑手将此事嫁祸给我,为的就是借刀杀人。 想我萧云帆行走江湖以来,从未向今时今日这般狼狈。这口恶气不出,当真让人胸中憋闷。那么究竟是谁想我的命? 难不成那件事让人察觉了,也不大可能,这件事如此隐秘,世上除了师父他老人家和我外,按理而言就无人知晓我去玄女宫的事,况且当日,我并未与她们动手。 正在此时,不远处走来六名身穿白衣的少女。当先一名女子约莫二十八九年纪,螺髻高耸,眉目如画。她背后斜插一口宝剑,猩红的剑绦随风飘舞。一身量裁精细的白衣,更显身姿窈窕。她的腰间挂着一面巴掌大的银色腰牌。脚下穿着云纹短靴。 这时,她身后一个圆脸少女道:“大师姊,我们先从巴山下来,霍掌门所言不虚的话 ,那贼子应该走的不远。沿途我们留下了记号,相信师父和二师姊她们应该能看到。我们不如在此地等着和师父她们汇合。” 那女子柔声道:“小师妹的提议是好,如今这个贼子受了伤,我们如果不趁此良机将他擒下,只怕等他气力恢复,那时在捉他就难了!” 这二人声音不大,但所说之事却被萧云帆一字不差的听去。萧云帆做贼心虚,不由得皱眉暗道:大事不妙,看来玄女宫已经察觉了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说着留下茶钱,低着头转身向松林走去。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九章 木兰剑法 为首那名女子向萧云帆背影瞧了一眼,心中生疑,而后自怀里中取出一幅画像展开,对身旁的女子道:“陆师妹,你瞧方才喝茶的男子与这画像中的人可像?” 那名陆姓的女子道:“师姊,好像就是他。”为首那女子立刻警觉起来,对众人说道:“走!我们快去追!莫让他跑了!” 这些女子皆是玄女宫弟子,奉命捉拿萧云帆。为首的女子叫江含月,乃是玄女宫兰花部徐婆婆座下的大弟子。 玄女宫与大觉寺、正一教合称武林三大宗。创派始祖乃是大唐年间的奇女子火凤教主陈硕真。传至本代宫主,已历三十七代。 当代宫主雪兰依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单在武学上的造诣登峰造极,就连琴棋书画、星相医卜、机关术数、奇门杂学常人也难以望其项背。 所谓巾帼不让须,其座下九部尊主也都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而就在半月之前,玄女宫发生了一桩大案:木兰阁失火,弟子死伤惨重,门中至宝九曜玲珑也不知所踪。雪兰依盛怒之下,遣出四部人马进行查访。 萧云帆自饮下毒酒后,起初并未发作,刚入松林待到要提气纵身时,只觉腹内一阵阵绞痛,额上登时沁出豆大的汗珠来。他咬着牙,背心贴着树干,勉力盘腿坐下。 那江含月手提长剑,率领众人赶来。见萧云帆坐在地上,冷哼一声道:“好贼子,居然在这里等着姑奶奶。” 萧云帆暗运内功,已将酒毒由手太阴肺经逼至手少阴心经,再过一炷香功夫,即便不能将毒逼出,也可将阻止毒性蔓延,扩散至五脏六腑。 就在这紧要关头,玄女宫的人出现在他眼前。如此一来,只得前功尽弃,连忙伸出左手两指一并,指尖依次点在云门、中府、天溪、天池四穴。 江含月见萧云帆脸色发青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恶贼,纳命来!”跟着玉手一翻,手中长剑,刷地刺出。萧云帆身子向右一闪,夺地一声,那柄长剑钉在树干上。 萧云帆翻身站起,怀抱长剑道:“我萧云帆何德何能,居然一下来了这么多大仙姑,小仙姑找我,当真艳福不浅!” 那个圆面少女唤作水含烟,见萧云帆油嘴滑舌,心中厌恶之情又增加了几分,啐道:“呸!你这恶贼,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口舌招尤!看剑!” 六柄精钢长剑将萧云帆围了起来。这六人均是白衣如雪,除去江含月外,其他五人都年纪相仿,相貌一般。六人剑法森严,极有法度。两两之间,互为援手,若要强攻,殊为不易。 她们所用的正是木兰剑法,相传为北魏时代女中豪杰花木兰所创。众所周知木兰辞流传甚广,妇孺皆知。至于世上真有花木兰其人,便不得而知。这套剑法多半是由玄女宫前辈假托木兰之名而创。 萧云帆屏息凝神,长剑单护住周身要害,任凭六人连环进招,均以巧妙的身法从容化解,一时之间这六人围攻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江含月见萧云帆胸口、肩头衣衫破败且血迹斑斑,自是经历过一场恶斗。 就体力而言,她与众师妹远胜于他,再加之此人脸上青气浮现,似乎是中毒之相。如此疲弱之态,还不能将其擒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一念至此,手中长剑又加快了几分,银星点点,分取萧云帆受伤部位。萧云帆岂能窥不破敌意,还剑相迎。长剑交击声不绝于耳。 那个圆面少女水含烟与其余几人也同时出手,分刺萧云帆胸背要穴。六柄长剑一齐刺出,萧云帆向上跃起,叮地一声,剑尖交汇在一处,溅起一朵火花。 萧云帆双足借力在六人剑身一点,翻身跃出剑圈,一手将剑搭在肩头,另一只手摆了摆,笑道:“玄女宫的剑法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三名女子凌空翻身,后足在地上同伴掌心一蹬,如三道匹练飞将而来。萧云帆见三人来势汹汹,身子向后一塌,待这三人飞过,又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空中三人去势迅捷,眼见冲到树上,但见这三人双足在树干上连蹬了两下,又调转身形向萧云帆扑来。连斗数招后,三人在空中翻身,头上脚下,手臂不断挥舞。三柄长剑幻作三道精光将萧云帆头顶笼罩起来。 而另外三人也猛攻取萧云帆下盘。萧云帆架开头顶三剑,地上三剑又穿胸而来,他横掌一挥,将面前长剑推开数尺,反手回刺,叮叮两声,又将背后两剑又轻巧弹走。 六人越斗越惊,均觉此人剑术精湛,极难取胜。萧云帆心中也道:这六名玄女宫的弟子剑法都如此了得,她们的师父想必更加厉害。再这么缠斗下去,大事不妙。 伸手将剑鞘握在左手,当剑来使。寻常之人均以为萧云帆手中浪剑厉害,殊不知这把剑鞘比剑更加厉害。这剑鞘乃是天外陨铁所造,坚硬无比,寻常刀剑砍上去,轻则缺口,重则折断。如此以来,浪剑剑法威力更盛。 与四英相斗之时,他自恃自身武功高强远在四人之上,故而弃剑鞘不用。如今情势大不相同:一来他身中剧毒,体内真气紊乱;二来他新伤未愈,伤口已然崩裂;三来他巴山一战,内力体能均消耗不少,与六女相斗,完全是勉力相持。 多缠斗一分,局面越是凶险。他打定主意,强运内力灌注于左臂,剑鞘斜划而出。“铮”地一声,先是两柄长剑被剑鞘生生击断。 江含月只觉虎口剧震,手臂酸软,长剑一瞬间被对方削去三分之二,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纵身后跃。 跟着又是四声锐响,四把长剑又被拦腰斩断。残损剑身尚未落地,萧云帆长剑一挺,连连击出,叮叮叮叮,四声脆响,四道银光激射而出。 两名女子急忙弃剑后跃,另外两人一时间吓得花容失色,忘却闪躲。江含月飞身而起,手上两道光芒射出。一道银光阻住断剑;另外一道银光却又反射回来。 她出手之际,早已想好,发银牌、剑柄阻拦对方攻击,双手在两名女子背心一提,三人同时上跃,才避开了这反弹回来的剑柄。 萧云帆闪身而出,左手拍向那圆面少女水含烟面门,水含烟举掌格挡之际,萧云帆化掌为爪,握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扭,顺势一带,反压在她背后。右手拇指在剑鞘上一按,长剑跳出。剑刃抵住水含烟的咽喉。 江含月脸色微变,想要上前营救,萧云帆道:“各位仙子最好站在原地别动,否则萧某人手上这把剑失了准头,这位小仙子可得遭殃。” 水含烟看着众位姊妹,说道:“江师姊,别管我!快放烟火通知师父,师父来了,这个恶人就逃不掉了!” 江含月望着水含烟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冷笑道:“萧云帆,我以为你有何手段,居然沦落到要挟小姑娘。你今日最好放了我师妹,否则我师父出手会让你死的更难看!” 萧云帆笑道:“人活着才知道好看不好看,死了难看不难看又有什么关系。原来贵派的高手还未到齐啊,这可真是不巧。萧某今日有要事在身,就不等她们了。哦,对了,江仙子最好让你们这些师妹将响箭都拿出来,丢在地上。萧某人可不喜欢有人作尾巴!” 水含烟又要说话却被萧云帆伸手点了哑穴。 萧云帆说道:“我从一数到三,如不照做,我先就先割掉这小丫头的鼻子!一……”说着,将剑锋放在了水含烟的鼻子上。江含月投鼠忌器,只得吩咐众姊妹将响箭丢在地上。萧云帆又道:“都转过身去。”几人只能照办,萧云帆伸手点了众人穴道,然后将响箭拾起,放入怀中。 “咻”地一声,东面的天空飞起一束烟花,然后爆裂开来。萧云帆知道玄女宫的人就在附近,连忙背起水含烟逃走。 玄女宫众人心中暗自焦急,陆含梅道:“师姊,那个恶贼掳走师妹,如今我们又被他点了穴道,如何通知师尊?” 江含月说道:“此人身中剧毒,内力不纯,他这一指的力道不足为虑,大家先自行运功,试着看能不能冲开穴道。”众人依言,暗自运气。不多时,江含月便冲开了穴道,而后又着帮众人解穴。 萧云帆背着水含烟,跑了一阵,便气喘吁吁。水含烟伏在萧云帆背上,心中本来十分害怕。这时,萧云帆身上传来浓烈的男子气息却又令她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不由得满脸绯红,从脖颈到耳根都发起烫来。 萧云帆将水含烟放下,缓缓说道:“小姑娘,对不住了!”水含烟看着萧云帆眼里充满了鄙夷的神情。萧云帆笑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没法子,谁让你那些师姊师尊们想要我的命呢!现在你在我手里,她们纵然要杀我,肯定不会轻举妄动了。” 说着他闭上双目,靠在一棵树上调息。水含烟看着萧云帆暗想:这个贼子要用我来要挟师尊她们,这样以来我玄女宫的大事岂非由我所误。都怪我学艺不精才让这恶贼擒住……想着想着怔怔地流下泪来。 天色渐晚,松林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水含烟期盼着师尊师姊们能赶紧赶来,趁着恶贼睡觉之际将他抓住。忽然,萧云帆睁开了眼睛,凑到水含烟面前笑道:“小丫头,放心。我萧云帆不是老虎不吃人。”水含烟扭过脸去,不愿瞧他。 萧云帆道:“你说说你们师姊们六个武功怎么就如此不济呢?哦!我差点忘了,点了你的哑穴,你肯定不能说话。不过这样也好,省的你聒噪。”他忽然看见了水含烟脸上的泪痕,奇道:“咦?怎么哭鼻子了?难道是因为打不过萧某人而哭的,那可就当真抱歉了。 实话跟你讲,江湖上能打得过萧某的屈指可数。如果打不过人家就要哭鼻子,萧某只怕早就成水缸了。” 水含烟被他说中心事,秀眉微蹙,又羞又气,一张俏脸顷刻间涨红起来。 突然,几道白影自林间闪出。萧云帆当即站直了身子,握紧手中的剑。只瞧得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妪拄着拐杖走出。一双三角眼中射出两道寒芒,死死地瞪着萧云帆。 江含月站在那老妪背后朗声道:“师尊,此人便是萧云帆!”那老妪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道:“好小子,居然欺到我们玄女宫的头上来了。” 萧云帆抓起水含烟,用剑架在她的脖子上道:“前辈失礼了。晚辈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那老妪冷哼一声,拐杖在地上一点,身子如大鸟般扑到。萧云帆在水含烟身后,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只听得“嗤”地一声,响箭带着火花径直朝着老妪飞去。 老妪只当对方发出暗器,吃了一惊,手中拐杖一拨,将响箭击开。刹那之间,萧云帆抱起水含烟纵身倒掠而出。 玄女宫众人穷追不舍,已走到松林尽头。萧云帆放下水含烟,见众人逼近,回身望了一眼背后,乃是一道深涧。那老妪方要上前,他大声喝道:“诸位,赶尽杀绝,那也怪不得萧某了。” 老妪伸臂当住众人道:“且慢!小子你到底要怎样?”萧云帆道:“萧某与贵派的恩怨一时之间也难作了断。我劝前辈不要上前,否则……” 这时,水含烟身上的穴道已经解开。她不愿众人受萧云帆威胁,说道:“师尊,弟子去了……”说话间身子向后一靠,萧云帆不及防范,脚下一滑,两人双双落入深涧之中。 那老妪惊呼:“孩子,不……不要……”众人抢到崖边观望,那崖深不见底,白雾丛生。那老妪见如此情景,料定二人绝无生还可能。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瘦弱的身躯向后倒去。江含月连忙扶住她,哽咽道:“师尊……”玄女宫其他弟子跪在崖边失声痛哭起来,那老妪闭上双目,大颗大颗地泪水自她脸颊腮边滚落。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章 化敌为友 一只玉手的小拇指在泥地上动了一下,水含烟缓缓睁开了双目,眼前白光耀眼。 她慢慢坐起身来,面前是一条大河,河水清波荡漾,阳光照在河面上,泛起粼粼的星光。河岸对面是巨大的山崖,山崖陡峭的石壁间长着许多青松。 她又站起身来,四下张望,不远处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倒在泥地里。水含烟蹑手蹑脚地走近男子,那男子头发散乱遮住额头,脸上沾满泥土,肩头的衣衫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一道很深的伤口。伤口经河水泡胀,早已皮肉翻卷,流出淡黄色脓水来。 微风拂来,一阵阵恶臭送入水含烟的鼻端,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在看这男子的胸口也是一道伤,伤口也已经溃脓。水含烟俯下身子,去探这男子鼻息,只觉他的鼻息十分微弱。 接着她扯下男子的长剑,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恶贼,你害死了我们玄女宫那么多姊妹,今日就要你偿命!”水含烟双手握住坚柄,一双玉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生平从未杀过人,到底还是怕了起来。 这时,萧云帆嘴里呻吟了一声。水含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瞧着萧云帆并未坐起,她心里寻思道:师父常说我们名门正派之士岂能趁人之危,可这恶贼害死了那么多人。我杀他又有何不可?不不,他现在深受重伤,昏迷不醒。我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有感觉的。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对了,九曜玲珑的下落我还没有找到,杀了他的确是太莽撞了。 于是她将手中长剑插在一旁泥地之中,向萧云帆瞧去。又俯身去探萧云帆鼻息,和之前一样微弱。 水含烟自语:本想和这臭贼同归于尽,可是上天却让我们活了下来。我现在就去寻师父师姊她们。可是又该怎么寻她们呢?对了师姊给我们每人一只响箭。只要发射响箭,师父他们兴许会看到。 她自怀中摸出那支响箭,可是拉开引信,却无法发射。当下将响箭丢入河中,噗地一声,溅起一片水花。水含烟嘴巴一扁,垂手顿足道:水含烟,你真是笨死了。这响箭浸过了水肯定是受潮了。若是找不到师父她们,我该怎么办呢转念又想:不行,我得把这臭贼救活了,否则他死了,那么本门至宝的下落也就没了。如果找不到至宝,只怕师父她老人家也会受到宫主责罚的! 水含烟伸手摸了一下萧云帆的额头,只觉烫如火炭,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心道:师父常言,一个人若是受了刀剑之伤,身子发热,情况便是槽糕之极。这臭贼可死不得,对了,本门的冰清散是专治刀剑创伤,药效十分灵验。多蒙江师姊出门时,吩咐我带着。 说着她自怀内摸出一只青绿色的小磁瓶。心中骤喜道:亏得这磁瓶封口处用蜡裹了一圈,不然非浸水不可。她看着萧云帆身上的伤口甚深,思量着如何处理伤口。 一回头,便瞧见身后有一个山洞。山洞两旁杂草丛生,洞外的石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萝和苔藓。她慢慢地走到山洞前,朝里面张望了下,呱啦啦一声响,一只蝙蝠从头顶窜过,她大叫了一声,捂住双眼。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良久之后,才敢睁眼。 这石洞倒也宽敞,往里走只见一块巨大的磐石,磐石表面倒也光滑平整,正好可以当床。水含烟奔出洞来,想着要抱起萧云帆,不觉扭捏起来,心中道:本门门规中头一条便是不得与陌生男子亲近。我要抱他而起,自然和会他亲近,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萧云帆口中又轻哼了一声,水含烟叹了口气道:“可是师父又常常教导我们,侠义之士当扶危救困。这个人虽然可恶,但他性命垂危。若是见死不救岂不是违背了侠义二字,况且师父又说侠义二字是江湖儿女立身之本。如果将来师父要苛责,那就苛责好了。”说服自己后,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萧云帆搬到石床上。转身又从洞外的取了些清水回来盛放在一只精巧的钿盒内。 这个山洞内光线暗弱,若要为萧云帆清洗伤口极为不便。她四下找了找看,寻来一些干草枯枝之物做引媒。可随身所带的火折也已受潮。思来想去,猛然间想起陆师姊送给自己的一颗夜明珠。 幸而这颗珠子带在身上,藏在贴身的衣兜里。她取出一只小锦囊来,解开封口处的绳子,轻轻一抖,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滚落在她雪白的掌心。珠子盈润饱满,散发出柔和的光彩。淡淡地一层,照在她的泛红的脸颊上,更添娇艳。 她将明珠带在脖颈上,而后将冰清散的小瓶盖轻轻拧开,那小盖上连着一只银制的小勺子。她用那小勺在瓶中挑出一点白色粉末,倒在钿盒中,又用玉钗搅拌均匀。之后用两根小木条夹着从衣衫上抽出的棉絮团,沾着调和好的药水,将伤口处的泥沙、脓水小心翼翼地擦洗了一番。萧云帆迷迷糊糊之中,身子仍是一缩。 水含烟将伤口清洗后,又用小银勺挑了些粉末,撒在伤口上。待忙完,已累地香汗淋漓。她伸手又摸了摸萧云帆的额头,高烧仍是未退,不由得担忧起来。小时候,自己生病,师伯她们会冷毛巾敷在额头祛热。 她用一块洗净的帕子对折后,轻轻地放在萧云帆的额头。每隔一段时间,又将手帕弄湿,再贴上去。如此反复,过了很久很久,他的头才不至于那么烫。 三天后入夜时分,萧云帆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口干舌燥。勉力坐起,不经意见瞥到肩头缠着的轻纱,在看到一个少女侧着脸伏在石床边沉沉睡去。暗想:这丫头当真心善。如果没她照料,我萧云帆只怕会一命呜呼。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小心翼翼从石床上跳下,而后轻轻地将水寒烟抱起,放在石床上。在床头一片碧绿的叶子上放着几只鲜红的果子,倒似为自己准备的。萧云帆随手拿了一个,然后轻轻地走到洞外去。 夜风清冷,耳边只有哗哗地流水声。萧云帆抬头望了一眼漫天的星斗,然后将那枚果子咬了一口,一股清香之气扑鼻而来。不一会功夫,就将那果子填入腹中。随手将核一丢,伸手在向怀内去摸火折子。 他打了半天,那火折子未发出一星半点的光芒。皱起眉头自语道:“他奶奶的,一定是老子在河里时浸水了。不行,得想办法生点火。”转身走进洞里,取来自己的长剑。 在周围找了些干草枯枝,而后用长剑、乌鞘相互擦出火花,火花落到干草上,他慢慢地吹气。不多时,干草开始冒烟,渐渐有了火苗。他拾取一些小的枯枝填在干草上,一会儿功夫,地上生起了一团火来。萧云帆用长剑砍下一截树干,做了个火把照明。在周围巡视了一圈,似乎没什么猎物。只得又到洞口的一棵树上,摘了几个果子充饥。 他摸着下巴心中忖度:这丫头明明可以杀我,为何却又要救我?莫非她害我一次性命,心存愧疚,所以又救我。想着想着他摇了摇头,心下疑虑:玄女宫的人怎么会来巴山?我当日夜探玄女宫,盗走的那件东西后,未和一人交手。她们口口声声说要找我报仇,这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有人在我前脚走后,对玄女宫的人下手,又嫁祸给我。 当真是流年不利,运气差到了极点。究竟是什么人和我萧云帆过不去?非要我这条命不可。这件事多半和徐寿这个王八蛋有关系,徐寿用的是河南言家的拳法,他的底还是可以摸清的。怕就怕,这人不是徐寿。 巴山派这件事,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先找到莫离子的这个老怪物。只要他肯再造两把钥匙,我就能把璇玑铁盒打开,有了这条鱼,我的命也就有救了。楚中流等人就算再笨,也不会牺牲掉他孙儿的命。可我如今困在这里,的确不是办法。 正在他思索之际,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只见水含烟双手背后向他走来,板着面孔道:“臭贼,你老实说我刚才睡觉之际,有没有对我动手动脚?”萧云帆摸了摸鼻子道:“动手呢是有的,动脚呢倒是没有!”水含烟气鼓鼓道:“你……你这臭贼,看本姑娘杀了你!”说着一脚朝萧云帆踢来。 萧云帆侧身避开,笑道:“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水含烟却不答话,又一脚踢来。萧云帆伸手扣住她的靴子道:“喂!你不答我便是,蹬鼻子上脸就说的你这种人。”水含烟道:“你……你这臭贼!快放开我!” 萧云帆伸手一带,将靴子推到一边,而后捏着鼻子道:“好家伙,说我是臭贼,你也香不倒哪里去!这靴子的味道,啧啧啧!”水含烟满脸涨红嗔道:“哼,就算本姑娘的靴子臭,也比这臭贼香一百倍。” 萧云帆直摇头道:“是,是,是,你说的对。正所谓好男不跟女斗,萧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小丫头一般见识。”水含烟奴着嘴道:“呸!好女不和男争。不过你不算,我今天要杀了你……” 萧云帆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当真了。他避开了几招,向后一跃,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萧某人岂能做禽兽行径,方才失言还请姑娘见谅!” 水含烟冷哼一声道:“我救你是原是为了本门至宝的下落,你不必感恩于我,你我之间只有仇恨!”萧云帆叹了口气道:“实话说我萧云帆的确从贵派取了件东西,不过我取的东西想必不是姑娘口中的本门至宝。” 水含烟指着萧云帆,眼中充满了仇恨说道:“你取本门至宝在先,火烧木兰阁在后,又残害我众多姊妹,这笔仇你说怎么算?”萧云帆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我没有杀人,更没有在贵派放火。这件事想必是旁人所为。”水含烟见萧云帆神态不似作伪,心中将信将疑,问道:“你从本宫究竟盗走的是什么?” 萧云帆道:“是贵派一位前辈的遗骨!”水含烟奇道:“不是本门至宝九曜玲珑?”萧云帆摇头道:“不是。当日,萧某人夜探玄女宫只取了这位前辈的遗骨便匆匆离开,至于姑娘所说的火烧木兰阁,残害无辜之事萧某人一概不知。”水含烟愤然道:“就算是本门前辈的遗骨你也不该私自盗取。” 萧云帆坐下身子,将一根枯枝添在火苗上道:“盗骨一事非是萧某人胆大妄为,而是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水含烟见萧云帆神情萧索,问道:“莫非本派这位前辈与你有些渊源?”萧云帆道:“这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师父谢天琊与贵派的这位前辈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二人原本相约归隐林泉,可叹造化弄人,我师父身受重伤,无法赴约,自此这位前辈便以为我师父薄情寡义。 家师原想去玄女宫向这位前辈解释,然而又是一场误会。贵派数位高手发难,师父寡不敌众,只得下山。至此这段恩仇始终没能化解,家师仙逝之前,曾嘱咐我,让我想办法将这位前辈的遗骨带回紫玉山与他合葬。为达师父遗愿,我夜探玄女宫盗骨。万没料到竟有奸人大肆行凶,返将罪名嫁祸于我。” 水含烟见萧云帆说的言之凿凿,心中又信了几分。她也就地坐下,一双妙目望着萧云帆,火光映射在她的脸上更增娇艳。 萧云帆又将这几日的来的遭遇说给这少女,好像一个故人一般,说完之后,心中块垒消解大半。水含烟听他言辞恳切,对萧云帆的敌意再不似之前那般浓烈,忽然她开口道:“你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呢?” 萧云帆笑道:“一来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萧某不敢欺瞒;二来我身中剧毒,自知时日无多,姑娘知道我此番遭遇后,尽可查证,以脱在下罪名,到了阎王那里我便不是一个冤死鬼!” 水含烟微笑道:“这话你倒说的诚心。”想起当日他与玄女宫众姊妹相斗,并未痛下杀手,这般来看也许真的冤枉了此人。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一章 山崖古墓 天上星子闪动,像一双双冷眼俯瞰着大地。 夜风穿过山崖,带出呜呜地声响。那条河奔腾不息,仿佛一个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少年。 二人化开心解,相视而笑。在一个瞬间,凝望着对方,好像多年的故交一般。萧云帆道:“姑娘此刻能否告知芳名?” 水含烟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微笑道:“你不会是怕自己死了连恩人的名字也不知道,难免有些遗憾吧!” 萧云帆点头道:“正是,萧某人向来恩怨分明,旁人敬我一尺,我当还人一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方是大丈夫所为!”水含烟缓缓说道:“你这大丈夫若是死了,又怎么报答我?” 萧云帆一怔,心道:对啊,我若死了,便无法报还人家的恩情。心意至此,随口道:“萧某这人生来讨厌,阎王老爷多半不肯收我的!就算他要收我,也必须得等我把恩情还了才行,不然我不情不愿的做了冤死鬼,必然闹的地府乌烟瘴气,哪个时候大家都不好收场。” 水含烟格格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话说的稀奇,好像连阎王都怕你一样。”萧云帆忽然阴沉着脸道:“我是个坏人,你怕不怕呢?”水含烟把脸扭向一侧道:“怕!本姑娘怕死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水含烟觉得有些发困,伸手打了哈欠。萧云帆道:“姑娘既然困了,便去洞内好生歇息吧!”水含烟摇头道:“还是你去吧!你身上有伤,倘若被邪风吹到,伤口恶化,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萧云帆站了起来道:“好!”说着忽然走到水含烟背后,点中了她的穴道。水含烟脸色微变道:“你,你要做什么?”萧云帆并不答话,将她抱起,向洞内走去…… 次日清晨,萧云帆在四周巡视了一番。对面的山崖高不可攀,唯有眼前的大河奔流不息。他心中盘算:若要离开此地,只能走水路。可是周围又没有大树,如何做得木筏。 这时,水含烟从洞中走出,手里拿着一个吃完的果核,对着萧云帆后脑丢去。萧云帆后脑吃痛,回头见水含烟得意洋洋的笑着,不禁苦笑道:“姑娘你醒了,一大早就这么大的火气?” 水含烟道:“哼!谁让你昨晚趁本姑娘不备,出手偷袭!”萧云帆摸了摸下巴道:“好好!算我错了,好姑娘。如今我们要离开这地方,你可有主意?”水含烟白了他一眼道:“我就算有主意也不告诉你。”萧云帆点头道:“好。既然姑娘有主意不说,那我们就只好在此地等死。反正我比你先死,不过你不用怕,我做鬼保护你就是了。” 水含烟跺脚道:“你……”萧云帆正色道:“姑娘,你想过没有此地为何有这么一个山洞?”水含烟眼睛一眨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山洞不是天然的,而是有人开凿的。”萧云帆道:“不错,既然此地曾有人住过,那么这个人又是怎么离开的?”水含烟道:“这个人大概是坐船离开的,这周围没有大树,我们是没有办法造船。” 萧云帆走到山洞口道:“姑娘的夜明珠可否借我用用?”水含烟从怀内掏出明珠朝萧云帆抛去,萧云帆伸手接住明珠。他的目光先是在山洞内扫视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他走到石床边,俯身查看,在那石床的一角处有一个凸起的螭纹石钮。他伸手向左一扳,只听得叽叽咔咔得响动。洞顶出现了一个五尺大小的洞口。哗啦一声,从洞口内垂下一条黑黝黝的铁链左右摆动。 水含烟奇道:“这里怎会有一个洞口?”萧云帆道:“大概是当年有人在此做过什么事,姑娘且在此等候,萧某上去查看一番。” 说着他将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布条缠在手上,而后握着那根铁链向上攀缘。借着明珠的光华,那石洞内的情况倒也看的清楚。洞壁内凿着若干大小不一的小孔,正好可以放脚。萧云帆一鼓作气,不多时功夫便已爬到顶端,身子一侧的石壁上又一个洞穴。 那洞穴极其狭窄,他只得跪下向前爬行。爬了没一会,前面的路又被堵住。他伸手向前一按,面前的石壁似乎有所松动。他又发力,将那堵住的石块推开。 眼前乃是一个巨大的石室。他从洞内钻出,来到石室内。石室中央摆着一口棺木,棺木四周被石栏杆围住。左侧的石壁上刻着字,萧云帆走近细瞧,吹了吹蒙在字上的灰尘。只见上面写道: 自古君王意难测 人生际遇本无常 功名富贵如梦影 埋骨青山又何妨 萧云帆暗道:听这诗的口气倒像是一位久经宦海的人所作,想来这人定是被君王所弃,心灰意冷才在此了却残生。 人常云:学会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想来那些青史留名的人,多半要顺着皇帝意思来。可惜我萧云帆不做官,皇帝也管不着我,这样大家都自在。 此处离地下那个洞穴少说也有五六丈,这个棺材这么大如何运上来。 他正在思索之间,手掌无意间触动一个石钮。石室右侧打开了一扇石门,他走了进去。里面摆着六个木制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他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吹了吹书封皮上的尘土,刚一打开,书中掉下一片金叶子来。萧云帆捡起来一看,喜道:“居然是金叶子,无怪乎人家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又翻开了几本,得了许多金叶子。 水含烟在下面等了良久不见萧云帆下来,心中寻思:莫不是这臭贼遇上了什么麻烦? 正在踌躇之间,见萧云帆背着一个包袱从铁链上滑了下来。水含烟喜道:“你在上面发现了什么?”萧云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没想到这洞顶乃是一个墓穴。” 水含烟奇道:“你说有人把墓建在这洞顶?”萧云帆道:“不错,这不我从这洞内还找到了几件衣服。好在这些衣服都没有被虫蛀,你若不嫌弃倒可以换洗一下。” 水含烟闻了闻自己身上衣服已经发臭,瞧着萧云帆道:“你这人当真是贼性难改,居然连死人的衣服也偷。我才不要换呢!”萧云帆道:“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你们的门规想必极严。你若不换也罢,我可得换了。”说着就要脱衣服,水含烟连忙回避着走到洞外,叫道:“你个流氓!” 过得片刻,萧云帆走出山洞道:“姑娘,明日我们能离开此地!”水含烟喜道:“这么说来你想出办法来了?”萧云帆点点头道:“不错,眼下我们备些干粮。明日即可出发。” 说罢,萧云帆朝河边走去,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水含烟跑了过来道:“喂!你做什么啊?”萧云帆道:“当然是捉鱼啊!难不成这一路上你都要吃那果子?”说着,沉入河堤。 不多时,他便抓了一尾,丢上岸。一连抓了十几尾,才肯上岸。水含烟看他满脸水花,递给他一块帕子道:“诺,给你!”萧云帆伸手接过那锦帕道:“多谢。”只见水含烟面带娇羞摆弄着自己衣角。萧云帆随手将脸上水珠擦干道:“你这帕子被我弄脏了,真是对不住!” 而后萧云帆取出短剑将那些鱼选了几条取了内脏,穿在一根木枝上。生了一团火,又烤起了鱼。水含烟道:“你这一下抓了这么多鱼,吃的完么?”萧云帆转动手中木枝道:“一口气当然吃不完,不过我们要想活命,可全得靠这鱼了。” 水含烟眨了眨眼说道:“你方才说你有办法可以离开此地,究竟是什么办法呢?”萧云帆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过现在我可不能对你说。”水含烟哼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本姑娘不稀罕。”萧云帆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啊?你叫我臭贼,难不成我也叫女臭贼?” 水含烟气道:“姑娘我可以叫你臭贼,你却不能叫我臭贼。” 萧云帆奇道:“好没道理!凭什么你可以叫我臭贼,我就不能叫你?”水含烟讥刺道:“不行就是不行。你想啊,你偷人家的衣服不是臭贼是什么?”萧云帆笑道:“那位前辈已经作古,他的东西我是借来的,可不是偷。大不了到了明年清明,我给他老人家多烧点元宝就是了。” 过不得多时,幽微地香气送入二人鼻底,二人均以馋虫在肚,不过水含烟毕竟是女子面皮软些。萧云帆倒也善解人意,将木叉递给水含烟,微笑道:“虽然我这人是臭的,可是我烤出来的鱼却是香的。姑娘且尝尝看。”水含烟看了他一眼,接过鱼,心想:师尊她们都视此人为奸邪之辈,可我与他相处这两日,这人虽然嘴巴讨厌点,可终究没做过什么可恶之事。 师尊她们常言:男人嘴里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我与此人也是初次相见,然而他说的那些话我却很笃信不疑。莫非…… 想着女儿家的心事,她不由得脸颊发烫起来,鱼到嘴边也不及细响,把嘴巴烫了一下,连叫:哎呦!萧云帆只当她饿地厉害,女子终究脸面薄些,也不好取笑。他连忙柔声道:“不碍事吧?”水含烟连忙背过身去,不敢看萧云帆的目光,支支吾吾道:“没……没事。” 萧云帆一边烤鱼,心中暗想寻些话头将此事岔开,便道:“我自小蒙师父收养,在紫玉山长大。我们紫玉山也有许多物产,那个时候我每天做完课业,便在山中独自玩耍。摸鱼抓虾,掏鸟窝,追兔子,可有趣的很。 我没有什么玩伴,后来师父怕我寂寞,养了两条狗。一条叫大黑,一条叫二黄,这两个小家伙被师父抱回来的时候才巴掌大点,现在都长的雄壮威武。每次我走到哪,它们两个便跟到哪儿,而且十分听话。如果有机会,你去我们紫玉山做客。我带你见见他们。” 水含烟转过身来,笑道:“好啊!有机会我一定去。我们终南山玄女宫内,师尊倒是允许我们养些小动物。我和师姊她们养了许多兔子,还有鸽子。不过四师姊嘴馋,每次和我闹别扭总要扬言说吃了我的兔子,害得我还几次做梦说梦话都怕她吃了兔子。打那以后,她总是以此取笑我。” 萧云帆吹了吹火苗,说道:“那敢情好,你们从小许多姊妹在一起,人多肯定很热闹。”水含烟撕了块鱼肉,放在口中,说道:“是啊!每年中秋、元宵时最热闹。那个时候姊妹坐在一处,桌子上摆满鲜蔬瓜果,点心茶水。大家在一起,猜灯谜,说笑话可有趣的很。记得一次,江师姊出了个灯谜,我想了很久都没有猜出来,我说给你听,你猜猜看?” 萧云帆见她兴趣正浓,说道:“好啊!虽然我读书不多,但还是能识得几个字的,你且说说看?” 水含烟说道:“半边有毛半边光,半边有味半边香。半边吃的山上草,半边还在水里藏。且猜一字。”萧云帆略加思索,便道:“这个容易得很,乃是一个‘鲜’字。”水含烟赞道:“你倒是很聪明啊,那么我再说一个,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萧云帆笑道:“这个更容易,不就是一个日字么?那我也说一个谜语给你听,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青龙挂壁,身披万点金星。猜两件物事。” 水含烟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忽然她的眼眸一亮道:“白蛇过江这句说的是油灯,青龙挂壁这句说的是秤杆吧。” 萧云帆点头道:“不错,不错,小丫头还蛮聪明的!不过我这里还有一道难题,是很久以前师父考我的,我如今考考你吧! 话说有一家酒楼来了一客人,这客人向掌柜的要酒吃,他只要四两酒,多一钱也不要,如果倒不出四两酒,那么他便要砸了这家酒楼的招牌。说来也巧那天那酒坛中只剩下八两酒,而掌柜的手边只有一个五两酒斗和三两的酒斗,我且问问你如何给这客人打出四两酒来?” 水含烟将鱼放在一片叶子上,伸手拾起一根木枝在地上比划。过了良久,她仍是相不出答案。两道秀眉蹙在一起,萧云帆瞟了她一眼,将烤好的鱼放在一片大叶子上,而后又烤的新的。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二章 死地后生 水含烟也瞟了萧云帆一眼,心中暗想:可绝不能让这臭贼瞧不起,可是这酒又该如何去分呢?又想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不算了,不算了,我可想不出答案,你快说说怎么个分法?” 萧云帆咳了一声道:“你现在告诉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水含烟脱口而出道:“我叫水含烟,这下你知道了吧!”萧云帆微笑道:“原来你的名字叫水含烟,听着倒蛮好听!” 水含烟听他夸赞,心中窃喜,反道:“我的名字是好听,比起你这萧破帆自然要强百倍的。”萧云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喂!水姑娘,我叫萧云帆可不是萧破帆,有道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的名字可是师父从李白的诗里给我取的。” 水含烟笑道:“好好,萧云帆大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掌柜的倒底怎么给那客人倒出四两酒的。”萧云帆点头道:“看在你叫我一声萧大侠的面子上,我就告诉你吧。总共分四步来倒: 第一步,将酒坛中的八两酒倒入三两的酒斗,而后再将这三两的酒斗倒入五两的酒斗之内; 第二步再将酒坛中剩余的五两倒入三两的酒斗,转而再将这三两的酒斗倒进五两之内,这时三两酒斗中剩下一两; 第三步,把五两的酒斗再倒入酒坛,转而把三两酒斗中的那一两酒倒入五两的酒斗之内; 第四步,把酒坛中的酒倒入三两酒斗内添满,最后把这三两酒倒入那个五两的酒斗内,不就正好事四两酒。” 水含烟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又是三两又是五两的说的像绕口令一般,绕的人头晕。” 萧云帆登时醒悟,心道:这样的怪题自然是难为人家姑娘的。忙岔开话题道:“水姑娘,你在玄女宫平时都做些什么功课?” 水含烟道:“这个可就多了。我们玄女宫共分九部,由九部的尊主向宫内弟子传授课业。除了修习本门武学外,还要学习六艺、六法八术。” 萧云帆心下钦佩,暗道:玄女宫不亏为江湖三大正宗。一个寻常的弟子居然要修习如此多的本领。不禁好奇地问道:“六艺我知道,乃是礼、乐、射、御、书、数,可这六法八术又是什么?” 水含烟得意地道:“八术乃是乙等弟子才可修行的功课,有棋术、医术、相术、星术、幻术、占卜术、堪舆术、机关术。六法,乃是甲等弟子修行的课业,有工法、农法、政法、商法、兵法、庖法。”萧云帆听罢,暗暗咂舌心道:这么多的学问,一个人能学的完么? 两人说话之间,天色忽然阴了起来,一大片乌云从东南方向缓缓移来。那乌云彷佛一团墨在穹庐之中恣意地晕染开来。 萧云帆站起身道:“要下雨了,你快进洞里吧。”水含烟抬头望了一眼天穹说道:“是啊!看样子会下一场暴雨。”他二人将火种、烤鱼移至洞内。 刚进洞不久,便见狂风大作,对面山崖上的树在风中猛烈摇摆。豆大雨点落在地上,变成一个个铜钱大小的水斑。雨水又疾又密,天地间彷佛织起了一道水帘。 水含烟见萧云帆站在洞口忙道:“萧大哥,你快进里些来。你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见不得这样的大风。”萧云帆头一次听他叫大哥,脸上先是一怔,心中登时无限欢喜。再加之她言语之中多是关怀之意,便大声道:“没事的,你的药很好,我的伤口已经好了。”说着他的目光转向远处。 轰隆隆一阵雷响,云层中飞出一道白亮亮的闪电,电光将周遭照的雪白。雨水被风吹地歪斜,化作细密的水粉一般扑在萧云帆脸上,他觉得清凉无比,任由细小的水珠沿着他的额头流到了下巴。 朦胧中只见那条大河,波翻浪卷,水势汹涌。不多时水便涌上岸来,萧云帆脸色一变道:“不好!这样下去河水准要灌进洞来。”水含烟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淡淡地说道:“这,这可怎么办?” 萧云帆朝石床走去,伸手扳动了那个石纽。那条铁链又垂了下来,萧云帆连忙扯下自己衣衫,撕成布条递给水含烟说道:“将这布条缠在手上,然后顺着铁链向上爬。快到洞顶时,石壁一侧另有石洞,进了那个石洞,就没事了。” 水含烟看着萧云帆道:“那,那你怎么办?”萧云帆焦躁起来喝道:“快些,不然这水涌进洞来,那时你我谁也活不了。” 水含烟咬了咬嘴唇,将明珠挂在脖子上,纵身一跃,双手握住铁链,向上爬去。萧云帆道:“你先上去,我把这些食物拾掇一下,一会儿上来。” 果不其然,河水漫上岸来,一点点向山洞逼近。萧云帆手脚还算麻利,将诸般要紧的物事裹入包袱,挂在肩头,然后拿起剑鞘插在背后。 他方要握住铁链向上攀缘,岂料一大股水流便如猛兽般扑入洞来,撞击在洞壁上溅起无数水花。水势汹涌,很快就将那山洞淹没。 水含烟一个人在静室内不由得害怕起来,虽然胸前的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光亮,但她仍然感到害怕。面前那口棺材彷佛随时都能跳出些可怕的事物来。 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起来,她自小都是和姊妹们一起,很少有过一个人孤单的时候,然而此刻她愈发害怕起来。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那个洞口,内心祈祷着:萧大哥,你不会出事了吧?你,你一定要平安。 正当她全神贯注的祈祷时,萧云帆从那个洞里爬出来。他的身子还未站定,水含烟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了起来。萧云帆不知所措,慢慢地伸出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水妹子,别怕,萧大哥在这里。”水含烟听到他的声音,反而哭得更加厉害,萧云帆胸口的衣衫被她的泪水濡湿了一片。 水含烟抽噎道:“萧……萧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萧云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笑道:“傻丫头,萧大哥这条命是你救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还你,怎么会舍得死呢?再说了,我可是福大命大的玉狮子,有菩萨庇佑,更不可能死了!好了,别哭了。” 水含烟摸了摸脸上的泪水道:“萧……萧大哥,这里有棺材,我好害怕!”萧云帆道:“不用怕,有萧大哥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要给我闪到一边去!” 过了许久,水含烟才停止了哭泣。忽然发觉自己在萧云帆怀里,鼻子里满是浓烈的男子气息,不由得双颊飞红。 她抬起头道:“萧大哥,下面的山洞已经被水淹了,我们这下该怎么脱身?”萧云帆扬起下巴冲着那口棺材说道:“我们这次能不能离开,就全靠这口棺材了。”水含烟吃惊地说:“棺材?难不成棺材里有通往别处的通道?”萧云帆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不过我们要离开这里还真得依靠这口棺材。” 水含烟奇道:“难不成棺材里的死人会帮助我们。”萧云帆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我上次来时发现了这个墓室。这个墓室建在那个山洞的顶上,而这口棺材又是怎么上来的,这个问题之前我还在思索,今日我终于想明白了。对面的山崖上摆放着很多悬棺,不知道你有没有瞧见。要将这棺材运到百丈高的悬崖绝壁上,绝非人力可为之,而需要借助水力。每到河水泛滥时,水面就会升高。倘若这水涨到山崖半腰处,那么要开凿盛放悬棺的墓室就不是什么难题。而这棺材正好可以当作船来用,只要我们藏在棺材之中,而后想办法让棺材落进河中,就可以离开此地。虽说此举十分冒险,但也是别无他法了。” 不多时,萧云帆将棺材布置妥当,他二人躺如棺材之中。原来这石洞另有一间密室,而另外的密室有个露天的平台。萧云帆将棺材推到那个平台之上,一半悬在空中,一半贴着地面。等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将事先准备好重物踢到棺尾。棺尾越来越沉,棺身猛烈地晃动,扑通一声,棺材从平台上坠落河中。 棺材一直顺流而下,也不知漂往何处。水含烟心中十分害怕,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萧云帆的手。河面波涛汹涌,棺材漂浮在水面任由激流向前推送。前方是一道山崖,棺材被水流之力抛到半空中,而后飞速地跌入到一个深潭内,溅起无数的水花,过了很久才慢慢自水底浮出。 萧水二人在棺中早已昏厥。萧云帆最先醒来,只觉头疼欲裂,黑暗中,他使尽全身气力,一脚蹬在棺盖之上。棺盖砰地一声,飞向一半空,而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阳光刺目,萧云帆从棺材中跳出。他打量了周遭一圈,不远处是一道大瀑布,瀑布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水潭。而棺材沿着河道被冲到岸边。 此番死里逃生,他心中无比喜悦,冲着天空长啸了三声。水含烟被这啸声吵醒,翻身坐了起来。看着萧云帆道:“萧大哥,我们没死?” 萧云帆喜道:“是啊!总算老天爷眷顾,我们大难不死!”说着,他伸出手将水含烟从棺材中拉出。 水含烟道:“萧大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萧云帆指着旁边的树林道:“水妹子,我们从这树林出去,若是找到路,送你回你师父身旁。”水含烟低头道:“那你呢?”萧云帆长舒了一口气道:“巴山血案至今没一点头绪,眼下我得继续追查此事。” 二人沿着一条小径,走进树林内。水含烟走的很慢,她心中在想:若是我回到师父她们身旁固然是好,可是和萧大哥分别我却有点不舍。若说我与师父师姊们相处的日子可比和萧大哥在一起的日子长多了,可我心中为何这般放不下呢? 萧云帆倒是没察觉她神色有异,只当她是累了。便开口道:“水妹,我看你多半是累了,我们歇会儿。”水含烟听他这么说,更是求之不得。 二人又歇息了片刻,绕出树林。这时,一道山壁阻住了二人去路。萧云帆抬眼望去,只见山壁上刻着三个苍劲有力大字:翠微居。萧云帆眉峰一挑,喜道:“水妹,你瞧见这字了?” 水含烟疑惑道:“瞧是瞧见了,这三个字有什么玄机?”萧云帆道:“我此番从巴山下来第一件要事便是找到这翠微居。翠微居的主人叫莫离子,乃是一位机关大师。没想到他居然隐居在此地。” 那山壁前有一道石门,高约八九丈。萧云帆走到石门前朗声道:“晚辈萧云帆拜会莫前辈。”他先是说了一遍,门内无人应。直到说了第三遍,从半空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贵客请回,此间无莫离子。 萧云帆又道:“前辈在下是天星老人的徒弟,有要事求见,还望前辈赐见!” 过了半晌,那石门唧唧咔咔的升起,里面走出一个身材矮小,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大约七十岁年纪,脸上皱纹又密又深,犹如松树皮一般。鬓角插着一朵绢花牡丹。 只见她缓缓地走到洞门口,打量着萧水二人。沉声问道:“你二人谁是萧云帆?” 萧云帆抱拳一揖微笑道:“回前辈,小子正是萧云帆。” 老妇人摆了摆手,用沙哑的嗓音道:“你回去吧,家夫已亡故三年。你若还要找他帮忙,只有去阎罗殿找他了。老身隐居于此,清净惯了。不喜欢外人滋扰。如今见你一面已算破例,识趣的,速速离去。”萧云帆吃惊道:“啊?莫前辈他……” 那老妇人不在理他,转身缓步向门内走去。萧云帆急忙追上前去,大声说道:“前辈,还请您留步,晚辈还有要事相求。” 老妇人瞪了他一眼,已然不悦,没好气地说道:“若非看在天星老鬼与家夫的交情上,老身才懒得搭理你。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你是聋子还是傻子?家夫已经不在人世,你来自然是找他,他都不在了,你所求之事对老身说了,有个屁用。识趣的,快快滚蛋,别在烦我,否则老太婆动怒,大耳刮子管饱!” 萧云帆急道:“前辈……”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三章 羊入虎口 这时门内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满脸胡须,居然头扎双髻,脖子上挂着银项圈,胸前戴着块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蝙蝠祝寿的图案。他左手握着一柄小木剑,右手抓着一只玩偶。冲着妇人叫喊:“娘,兜儿要出去玩。” 那妇人见了这男子,皱眉道:“玩什么玩,回洞去。”那男子将手中木剑和玩偶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老妇人见他哭的悲切,摇了摇头,从袖管中拿出手绢给他拭泪,柔声道:“兜儿,不哭,我们出去玩。” 这叫兜儿的男子才破涕为笑,站起身来。拾起丢在地上的木剑和玩偶,歪着脑袋看着萧水二人。那老妇人眼珠一转,对萧云帆道:“喂,小子,你二人可愿陪着我家兜儿玩耍?”萧云帆看了水含烟一眼,便答应道:“承蒙前辈垂爱,晚辈荣幸之至。” 萧水二人跟着那老妇走向洞内,水含眼蹙起眉头低声道:“萧大哥。你真打算跟他玩耍?”萧云帆也低声道:“为了能从这妇人口中得知璇玑铁盒钥匙的图样,这也是无奈之举。” 四人沿着山洞的甬道向内走去,甬道两侧的石壁上点着明灯,倒也不觉得黑暗。那老妇人走在当先,他儿子走在她身后,萧云帆与水含烟并肩而行。 四人走到甬道尽头,又是一道石门,只见那老妇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按在一块凸起的圆形石砖上。石门缓缓上升,四人走到一个石台之上,岂料眼前再无平路,乃是断崖,两岸相聚七八丈,只有两根粗壮巨大的铁链相连。 水含烟向前移了几步,朝石台下方望了一眼倒退回来,拍着胸口,倒吸了冷气,缓缓对萧云帆道:“萧大哥,这下面深不见底,若是一不留神准会跌得粉身碎骨。” 那老妇人回头哂笑道:“粉身碎骨倒是不可能,这下面乃是滚烫的熔岩,落下去连尸骨都不会有的。”说着,她身子一纵,跳到那锁链上。 萧水二人见这妇人身材矮小,相貌平平,却料不到她居然有如此惊人的艺业。 那个长相滑稽的大汉手舞足蹈叫道:“娘,等等我。”回头对萧水二人扮鬼脸道:“不怕不怕,兜儿都不怕,你们是胆小鬼。”说着,也双足点地,跃上那铁链,几个起落,便如弹丸般射到对面。 水含烟脸色苍白,萧云帆柔声道:“水妹,我背你过去就是。”水含烟脸上一红,说道:“可是萧大哥……”萧云帆俯下身子道:“相信我!”水含烟搂着萧云帆脖子,一颗心跳得十分剧烈。 只见萧云帆纵身一跃,双足落在铁链之上,铁链承受二人之力,猛烈地颤动着。萧云帆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水含烟不由得吓得脸色苍白,闭起了眼睛。萧云帆暗运真气,施展提纵术,只见他双足蹈空,似御风而行,姿势潇洒之极。那老妇看在眼里也不由得赞道:“好俊的身法。” 待萧云帆落到地上,放下水含烟柔声道:“傻妹子,萧大哥没有骗你吧!”水含烟一张脸涨地通红,低声道:“你是没骗我,可我真的吓的要死!” 二人跟随那老妇继续往前走,路上萧云帆在想:此地距她所住之地甚远,方才我叫门时她又是如何知道的。莫非这妇人有千里耳不成?水含烟见萧云帆神思恍惚,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萧大哥,你在想些什么?”萧云帆微笑道:“没什么。” 这老妇人正是莫离子的发妻,而那个疯疯癫癫的大汉乃是二人之子。老妇坐在一张石头椅子上看着萧水二人,幽幽道:“二位究竟是何事来到老身府上,此地甚为隐秘,你们又从何而知?”萧云帆听出老妇话中之意,莫离子与妻儿隐居此地,就是不想让人打搅。而事出有因,自己机缘巧合来到此地,也是冥冥之中上天庇佑。 当下将巴山之事和盘托出,那老妇人听罢,点头道:“这么说来,你此行是误打误撞才找到我这里来的。你所说的璇玑铁盒确系家夫所造之物,可是家夫已逝,他所造之物,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打开。你二人既然答应作我儿玩伴,那么就终身留在此地吧。” 水含烟皱眉道:“婆婆,我萧大哥命在旦夕,若要留在此地,只恐不便。在下也是奉了师命下山的,自然不能久住。”那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冷道:“这么说来,你们是骗我老婆子了?” 萧云帆笑道:“岂敢。前辈方才已经言明莫老前辈仙逝,晚辈斗胆有个不情之请。”那老妇人道:“什么不情之情,老婆子我可不喜欢这么多弯弯绕。” 萧云帆看了水含烟一眼示意她不可言语,而后缓缓道:“莫前辈乃是机关大师,而他毕生所学之技定然不会因前辈离世而长埋地下。晚辈猜测,前辈临终前一定将毕生心血所著典籍交由您保管。还望前辈将此典籍借阅于我。” 那老妇冷笑道:“你倒是精明的很,可惜家夫生平有三不做,一不开宗受徒;二不著书立说;三不涉足俗世。所以你不用枉费心机了。” 萧云帆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晚辈只好告辞了。” 莫夫人摇头道:“我本就跟你说的明白,谁知你小子净和我啰嗦,我本不欲留你。可你食言在先,老身自然要给你点苦头尝尝。” 萧云帆笑道:“萧某既然能来,自然有办法离开这里。” 那老妇淡淡地说:“那就试试看。”说着她的一只手掌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拍。 萧云帆坐着的石椅背后伸出两只铁手,将他上半身紧紧箍住,脚下也被两只铁圈锁住。水含烟坐在萧云帆身旁,也被铁手箍住。那老妇脸上笑道:“小子,还嘴硬么?”老妇身旁的那个痴癫的汉子拍手道:“娘,抓到了,抓到了。兜儿有的玩了。” 老妇人站起身来,拉着儿子的胳膊,指着水含烟道:“兜儿,娘让这女娃儿给你做老婆好不好?” 兜儿看着水含烟,将拇指含在嘴里,拼命地点头。萧云帆心中忖度:这老虔婆难怪会让我们进洞来,原来她一早就盘算好。让水妹给他的傻儿子做老婆,嘿嘿。 水含烟瞧得那兜儿一副痴傻模样,心中自然是无比讨厌,脱口而出道:“痴心妄想!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这白痴的!” 莫夫人耳中听得白痴二字,脸上更是罩了一层寒霜,只见她身形一晃,鸡爪一样的五根手指扣在了水含烟的脖子上,眼露凶光,恶狠狠地道:“你这丫头,让你做我儿的老婆,是老身看得起你,你再敢出言不逊,老身扭断你的脖子。”萧云帆急道:“夫人息怒。” 兜儿见母亲生气,两手抓住耳垂道:“娘!兜儿很乖的。”莫夫人回头望着儿子,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微笑道:“傻孩子,娘知道你很乖。”说着,这才松手。水含烟被她方才一抓,气息不畅,一张俏脸登时涨红起来,萧云帆看在眼中,心如针刺一般。 他情知水含烟性情刚烈,自然不会屈从,而莫夫人又脾气古怪,心思深沉。便道:“夫人可知这丫头是什么人?”莫夫人道:“老身只认她是我的儿媳妇。” 萧云帆摇头笑道:“夫人想必有所不知,这丫头可是玄女宫雪宫主的孙女。您老若提这门亲事,也得问问人家长辈的意思!”莫夫人坐回椅子,傲然道:“就算她是玉皇大帝的亲闺女,老身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提亲这种繁文缛节到了我这里,统统都是狗屁。只要我儿子喜欢就行了。” 水含烟情知萧云帆信口胡诌,说自己是宫主的孙女,为的是让这老太婆能够知难而退,谁知这老太婆居然不买雪宫主的账。莫夫人双手笼在袖子中,眼中精芒闪动,片刻之后,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她缓缓说道:“小丫头,这姓萧的小子是你的情郎么?”水含烟不去理她。 莫夫人又道:“老身说了,让你做我儿的媳妇,你若肯呢,老身自当为这姓萧的小子打造解开璇玑锦盒的钥匙。你若不肯,那也好办,我这山洞里有一个水池,里面可都养着鳄鱼。平日里,我会喂那些畜生一些生肉。这几日,我没工夫照看它们。我瞧这姓萧的小子身上倒是有几两肉,正好喂鳄鱼。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怎么变成白骨的。” 水含烟听到白骨二字便头皮发麻,脸色发白起来,说道:“你……你为何这般歹毒?”莫夫人笑道:“歹毒,没办法,一个母亲为了儿子什么事都可以做的出来。” 萧云帆截断莫夫人的话头大声笑道:“夫人要我喂鳄鱼也好,喂乌龟也罢。反正萧某烂命一条,倒是不计较这些。夫人也一把年纪了,按理小子我是不该说这些没轻重的话,但是夫人强人所难,这点小子我是看下去的。其一,夫人若是这丫头,被人胁迫嫁给莫前辈,心中肯定老大不愿意。其二,婚姻大事,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江湖中人自然不比寻常百姓,可人家丫头好歹也要给师父长辈们说一声,再说夫人要人家丫头给你当儿媳妇好意思不拿点彩礼。” 莫夫人听得萧云帆罗唣,心中本就不耐烦。呵斥道:“我给我儿子娶媳妇要你这小子多管闲事。” 萧云帆眨了眨眼,笑嘻嘻道:“我若不带这丫头来,夫人这媳妇自然不知道跟谁讨。若这丫头真和令郎合该有这么一段姻缘,萧某便是这月老。你说不管我的事么?” 莫夫人眼珠子转了转沉声道:“你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萧云帆见她接了自己的话,续道:“小子和这姑娘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深知这女子刚烈。夫人的话她未必肯听,小子的话她也许听的进去。既然夫人有意为令郎寻觅佳偶,小子我倒是愿意当这个媒人。” 水含烟怔怔地看着萧云帆,眼睛里噙着泪水,心道:真没想到他,他竟是这样的人。进而转念又一想:萧大哥必是有什么妙计,我怎么会怀疑他。 萧云帆道:“夫人,依小子之见,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便今天举行这婚宴。您老呢,得先准备酒席饭菜吧,准备凤冠霞帔吧。对了,这新娘子总不能一身风尘就和令郎结婚吧,所以相烦您老准备些香汤,好让她沐浴更衣。而我呢,就在此地劝说她。如今我手脚都被您用铁链绑住自然不可能逃走。您老就放心,我必然说服这小丫头欢欢喜喜地嫁给令郎。” 那莫夫人心中也计较过:他二人手脚被锁,定然逃不掉的。带着那痴癫的大汉便离开了。 萧云帆咳嗽了一声,故意大声道:“水姑娘,你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吧!莫家机关之数在江湖上威名远播,但冲这名头,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怕是削尖了脑袋,莫夫人也未必让她们进门。 如今莫夫人垂青,这份恩泽便是天大的荣耀。换而言之,莫夫人是有意扶植你为莫家的新主人。她老人家已是垂暮之年,你和莫公子琴箫相谐,这是她最企盼的事,倘若来年添丁,他老人家也可尽享天伦之乐。” 水含烟情知萧云帆胡说八道,但心中仍有一丝不悦,缓缓道:“我,我才不会嫁给她那个傻儿子。” 萧云帆一边说一边冲水含烟眨眼,示意莫夫人必定未走远,而是在偷听二人谈话。水含烟冰雪聪明,当下便配合萧云帆演戏。他二人一唱一合,俨然如说相声一般。 过了良久,萧云帆低声道:“水妹,你权且答应他们,到时你与那傻小子拜天地时,我会问你讨一杯酒,切记这杯酒由你喂我喝。你我二人能否离开,权凭这杯酒了。” 水含烟听过这话心中还是将信将疑。暗想:萧大哥既然这般说,必然胸有成竹。我依他之言行事就好。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四章 命悬一线 过得片刻,莫夫人按动机关,放出水含烟。一只手紧紧地扣在她手腕上,微笑道:“小丫头你终于想通了!”水含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莫夫人一脸得意地对萧云帆道:“好小子,老身答应你的事,自不会食言。”萧云帆笑道:“前辈一言九鼎,晚辈信得过你。”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水含烟,水含烟侧过头来向怔怔地望着他,萧云帆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她依计行事。那莫夫人便拉着她去沐浴更衣。 不多时,莫夫人的傻儿子身穿红袍,胸口系着斗大的红花走了出来。脸上喜气洋洋,拍手道:“娶老婆喽,娶老婆喽。” 萧云帆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忙道:“恭喜恭喜!”那傻小子摸了摸自己头,也说:“恭喜,恭喜!”萧云帆不禁莞尔,缓缓道:“兜兄弟,这里就是你和你娘两个住么?”兜儿摇头道:“不,还有十二星君。” 萧云帆低头寻思:这十二星君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这老妇的仆人? 于是又问道:“兜兄弟,十二星君在哪儿?他们也是来给你贺喜的?”兜儿摇头道:“你真傻,十二星君就是十二星君。那是爹爹做的木头人。你别小瞧他们,他们的本领很大很大的。娘吩咐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洗衣,烧饭,砍柴全都会。可惜就是不会说话,不然他们就能兜儿一起玩。” 萧云帆听后心中啧啧称奇:这莫离子前辈才智卓绝,能造出帮人做事的木人,想来当真是匪夷所思。可惜他这么聪明一个人为什么生了个傻儿子,这件事岂非令人匪夷所思? 他本欲继续问兜儿,岂料他面孔一板道:“俺娘可说了,不让兜儿和你说话,说你这人居心叵测。”萧云帆一听,怒气上冲,心中暗骂:这老虔婆心思当真可怖。老子本想骗这傻子给我打开机关,看样子这件事必定在她的计算之内。当即长叹一声,闭目沉思,不在言语。 又过得一炷香功夫,水含烟蒙着盖头,由莫夫人搀着缓缓走出。兜儿见着新娘子,先是拍手欢笑,而后将大拇指吮在嘴里,一双眼睛瞪的和铜铃一般。莫夫人坐在大厅正中那把石头椅子上,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莫夫人淡淡一笑道:“萧云帆你来给我儿主持这婚礼,等我儿子入了洞房,老身自当将你要的东西双手奉上。”萧云帆道:“多谢夫人。”说话之时,他的目光已然察觉到莫夫人唇角的一丝诡异的微笑,心知她定有奸谋,却并不戳破。随即泰然自若,看着兜儿水含烟,朗声道:“新娘,新郎。一拜天地。” 兜儿和水含烟对着天地拜了拜,原来莫夫人教过儿子听到这三句话后该怎么做,这傻子也做的有模有样。萧云帆续道:“二拜高堂!”水含烟与兜儿躬身对莫夫人施礼。莫夫人见状,脸上露出慈和地微笑,眼角也流出了晶莹的泪珠。 待到说道夫妻对拜之时,萧云帆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连他自己也未必明白,自己的心为何会骤然缩痛起来。那莫夫人笑道:“好,好,好孩子。” 萧云帆大声道:“夫人,这新娘新郎马上要入洞房了,要说他二人是不是也该敬我一杯酒。” 莫夫人淡淡道:“那是自然。”她拍了拍手掌,一个穿着青衣的偶人端着一只木盘,从后厅走出。莫夫人道:“兜儿,还不给你的媒人敬酒。” 那兜儿接过酒壶,倒了一杯酒给萧云帆。这时,水含烟道:“我也给他敬一杯。”萧云帆接过杯子都是一饮而尽。 莫夫人道:“好,好!你们小两口可以走了。老身再敬萧大侠一杯。”待到莫夫人走近之时,萧云帆鼓起腮帮子,一口酒剑喷射而出,莫夫人又惊又怒,水寒烟趁她慌乱之际,点了兜儿的穴道。 萧云帆哈哈大笑道:“老夫人,别以为萧某人好欺,你这酒大概是毒酒吧。”莫夫人呆立原地,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瞪着萧云帆。萧云帆又道,“烟妹,烦你将机关打开。”水含烟将头盖掀起,丢在地上。而后走到石椅前,搬动石钮。喀喀两声,束缚在萧云帆手脚的铁箍自行缩回石椅之中。 萧云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好了,老虔婆,你已经中了我的酒气封穴,没有两个时辰,你身上的穴道是解不开的。如今你和你宝贝儿子性命我手中,识相的说出璇玑铁盒的图谱所在,否则……” 莫夫人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颤抖着,啐道:“你这卑鄙小人居然串通这小贱妇算计老身母子,你若敢碰我儿子一根汗毛,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萧云帆啧啧道:“大言不惭。就你这老虔婆还要做我水妹的公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有你这蠢猪儿子还要娶我水妹当老婆,当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着,又冲莫夫人面前吐了口唾沫。 他走上前去,一把揪起兜儿衣领,做出一个可怕的神情对着兜儿的面孔,兜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口中叫道:“娘,娘救我!”说着见他裤管下已然湿了一片。 萧云帆捏住鼻子,脸上尽是鄙夷之色,顺手将兜儿按在自己方才坐过的的石椅上,跟着又把莫夫人也推在石椅上。冲水含烟道:“水妹,方才咱们给人家的机关也捆了老大功夫,也让他们尝尝给自家机关是什么味道。”水含烟点头微笑道:“好啊。”说着又向那石椅走去。 莫氏母子被自己的机关困住后,萧云帆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剑,用手指摸了摸锋刃道:“莫夫人,我不知道是这把剑利呢?还是令郎的脖子锋利?”莫夫人白了他一眼,嘬着嘴唇,嘘嘘吹了两声,只见刚才那个木偶一跃弹起,两只手臂飞出,向萧云帆背心打来。水含烟见状惊呼:“萧大哥,小心。” 萧云帆心中也早有防备,左手一拨将人形木偶射来的两只手臂打落在地,反腿踢出,扫中那木人小腹。木人被他击倒后,又如不倒翁一般立起,再次向他扑来。萧云帆顺手拿起长剑,腾空而起,咔嚓一声将木人分为两段,木人腹中的机簧铁片也跟着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萧云帆让水含烟搜了莫夫人的怀内,并未有图谱。当下皱眉说道:“既然夫人不肯说出璇玑铁盒的图谱所在,那么在下只有自己去找了。”为防她又以声音控制那木人,伸手点了她的哑穴。 水含烟走到萧云帆身旁,挽着他的胳膊道:“萧大哥我们快走吧,我可不想看这莫夫人的脸。”萧云帆笑道:“对,我也不想看她的脸。” 二人从大厅一侧的月洞门而入,来到莫夫人的房间中。 萧云帆问道:“水妹,你刚才怕不怕?”水含烟眨了眨眼道:“当然怕了,没想到那个莫夫人如此歹毒,居然给你喝的是毒酒。好在萧大哥你机警,否则可要着了她的道。” 萧云帆道:“所以你日后行走江湖,可千万要当心。”水含烟道:“不是有萧大哥你保护我呢?”萧云帆摇头道:“傻丫头,萧大哥岂能时时刻刻都护你左右?” 水含烟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若有所失,叹息道:“也是。”便转开话题,说道:“萧大哥,你说这璇玑铁盒的图样,莫夫人会把它藏在哪儿?” 萧云帆在房中环视了一周,也翻动了好几处地方均无所获,心想:这老虔婆城府极深,她藏的地方必定十分隐秘。 水含烟打开一个柜子,一无所获,丧气地说道:“萧大哥,我知道你见那大汉痴傻心生恻隐,不想再威逼莫夫人。可是咱们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会儿他二人穴道解开,恐怕要找咱们的麻烦。”萧云帆笑道:“你忘了他们被机关困着?” 水含烟擎着油灯四下查看,忽然她抬起头来看向头顶。但见天花板上刻许多古怪图案。水含烟又惊又喜说道:“大哥,你看头顶这是什么?”萧云帆顺着她手指的方位望去,只见一幅地图赫然出现在二人眼前,上面详细地标注着这府邸建筑以及方位。 萧云帆伸手托着下巴道:“这座宅院建在山中,可谓工程浩大,不知要费去多少人的心血。莫前辈生前享誉武林,他一生的杰作必然不少。依我看,他的这些杰作多半是他老人家的陪葬品,那璇玑铁盒的图谱说不定也在其中。我们不如去他老人家的墓室看看,说不定能查到什么线索。” 他知道自己记性虽佳,但要短时间内将这幅图完整的印在脑海却很难做到。此间岔道极多,又机关暗伏,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虞。最好能将头顶的地图拓下,确保万无一失。二人在房中找来宣纸,浸水之后,平贴在天花板之上。跟着他用一根鸡毛掸子上拔下的翎羽,轻轻地扫拂,好让石壁上的图案清晰的印在宣纸上。又用绸缎包好棉絮做成拓子,蘸了墨汁,小心翼翼地刷在宣纸上。最后,又找来一把折扇,送风将宣纸上的墨迹吹干轻轻揭下。 忙活完,萧云帆已是满头大汗。水含烟拿出一块锦帕轻轻地替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眼中尽是温柔之色。 二人依图而行,很快找到莫离子的墓室。 推开石门,墓室内灯火通明,正中乃是一口水晶所制的棺材。棺中之人去世已久,皮肉居然未曾腐烂。他衣着光鲜,神态和善,宛如刚刚离世一般。棺椁四周用一座石栏围住,四角的石栏上各蹲着四只瑞兽石雕。石雕刀工精湛,纤毫毕现,瑞兽的眼中镶嵌着宝石,彩光流转,栩栩如生。 萧水二人见此情景,心中均是无比惊奇。他们在棺前叩首默祷后,便四下观赏。 墓室东西两面墙上嵌着两块巨大的水晶,东面墙上的水晶内盛放着一条人面鱼尾的怪物。水含烟惊奇道:“萧大哥你看,这是?”萧云帆道:“此物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以前听师父说过传说南海有鲛人。没想到世间真有此物。”那人面鱼尾的怪物似乎已死去多时,但隔着水晶细看,怪物的鳞片却闪闪发光。 二人走到西面墙上一看,水晶内乃是一条三尺长的龙。萧云帆睁大了眼睛道:“这……这居然是龙。”龙身金鳞覆盖,指爪如鹰钩。龙头处长须森森,一双眼虽睁着,却无神采。 水含烟奇道:“这真的是龙,没想到这位莫前辈当真厉害,连龙也能找得到。可惜这龙已经死了。”萧云帆也惋惜道:“是啊!此物定是来之不易。”只见水晶下方写着密密麻麻的一行小字,似乎是对这龙的来历做的注解。 萧云帆抬头一看,墓室的顶上嵌着两枚圆形的宝石,一个色泽鲜红像太阳一般,另一个通体雪白像月亮一样。在日月的周围,又有无数零星的宝石点缀,像星星一样璀璨。萧云帆暗想:这位莫前辈当真豪奢,但凭刚才那龙和人鱼已是无价之宝,而这墓顶的宝石更是价值连城。 二人观赏了一会儿后,水含烟道:“大哥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宝物。”萧云帆道:“我也是,对了,我们是找那本记载莫前辈生平所制各式珍宝的书籍。这里的珍宝虽好,但绝不能起贪念。听闻古时墓主人一般会在珍宝之上涂有剧毒,就是为了防止那些盗墓者起不良之心。” 水含烟吐了吐舌头道:“我可没有想偷的意思。”萧云帆微笑道:“好吧,我们再找找看。” 在另一间墓室内,陈列着五个书架,每个书架上都贴着签条:土木、农具、兵事、奇巧、杂部。萧云帆依着签条所示,在第三个书架中发现一本陈旧的书册。他翻看来看,奇道:“怎么这书页似乎被人撕过。”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水含烟脸色微变道:“大哥,不好,莫夫人寻来了。” 只见莫夫人缓缓走进书室,笑道:“萧云帆,你以为你那些微末伎俩能困住老身。”萧云帆定了定心神道:“我不是明明以酒气封了你穴道,又以铁箍机关困住你,你怎么能逃脱?” 莫夫人道:“你大概听过老身的夫君为我留下了十二个木人。你随封住我的穴道,可我儿子的哑穴却没有被封。他能指挥这木人为我所用。” 萧云帆心中懊恼,将书放下,愤然道:“想必这本《天工录》中记载璇玑锦盒的这一页是夫人撕掉的?” 莫夫人冷笑道:“不错,老身穴道解开后,就来到这里将这图谱毁去,省的先夫心血落于他人之手。”说着,她拍了拍手掌,两个木人从她身后走出。 一个手握钢刀,一个手持铁剑,冲他二人砍来。萧云帆将水含烟护在身后,奋力将面前书架推倒。那木人好似活的一般,竟闪避开来。萧云帆闪身而出,手中长剑一扬,嚓嚓两声,将木人头颅斩断。谁料木人头颅内喷出一股毒烟来,饶是他二人迅速掩住口鼻,仍是抵受不住,晕倒过去。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五章 化险为夷 莫夫人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兜儿笑嘻嘻站在她身侧,离二人不远处一个斜坡的下方乃是一个三丈大小椭圆形的巨坑,里面蓄着油光发亮的黑水。水里不时冒出一两个气泡,透着一丝古怪。 就在这黑水潭上方悬着一个的大铁笼,铁笼内躺着的男子正是萧云帆。莫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恶毒的笑,她白了一眼水含烟,缓缓说道:“你这贱丫头,枉老身对你青眼相待,你心里却惦记这小子。也罢,老身今日便让你看看,我这手段如何。” 水含烟缓步走到斜坡前,向下望去,只见几只体形丰硕鳄鱼慢悠悠地从那黑水潭里游到岸边来,她心里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她回过脸来,看着莫夫人,问道:“夫人,萧大哥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莫夫人冷哼了一声说道:“这小子浑身流脓,一肚子坏水。老身好意请他喝酒,他却暗算于我,又毁掉先夫所造的三个木人,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 水含烟低下头,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水缓缓道:“夫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我如今心甘情愿地嫁给令郎,还望夫人高抬贵手放了他。” 萧云帆睡在铁笼内迷迷糊糊,猛然间耳畔传来水含烟的哭声,他挣扎着坐起,游目四顾。原来他自己被关在铁笼内,远处则是嶙峋的石壁。他又自铁栅栏中探出脑袋,向下方一瞧,几条鳄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 这时,水含烟走到莫夫人面前,双膝跪来,哀求道:“夫人,求求你饶了萧大哥吧。他是好人。”莫夫人伸出一指对着铁笼说道:“他,他是好人,老身是恶人。好,既然你这么说,这恶人老身今日还做定了。” 水含烟心下一急,连忙摇头道:“不,不,是我说错话了,夫人也是好人。”莫夫人白了她一眼说道:“少给老身戴高帽,我可不吃这一套。老身说过,要用这小子喂我的鳄鱼。兜儿,咱们今天喂鳄鱼好不好。”兜儿笑嘻嘻地拍手道:“好,好。” 萧云帆瞧见水含烟,双手握着铁栅栏叫道:“水妹,你还好么?”水含烟听到萧云帆的声音,心头一喜,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我很好。萧大哥,他们要拿你喂鳄鱼。”说话间,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萧云帆笑道:“喂鳄鱼,这倒是好玩,我也想知道是我的骨头硬还是鳄鱼的牙齿硬。”莫夫人站起身来对着萧云帆道:“你这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哄小情人开心,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么老身便成全你。” 水含烟跪在莫夫人面前,扯着她绸衫的下摆,满脸泪痕哭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萧大哥死。”萧云帆看在眼里,心中感动,大声说道:“水妹,不必求她。这老虔婆想要我死也没那么容易。”水含烟望了萧云帆一眼说道:“萧大哥,你若死,烟儿便陪你就是了。”说着站起身来,准备向大坑走去。 这时,莫夫人从袖管中探出鸡爪一样的手指,迅速点中了水含烟背心的穴道,而后伸足踢在她的腿弯处。扑通一声,水含烟跪了下来。莫夫人揪着水含烟的头发,狂笑道:“小妮子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你亲眼看这臭小子是如何被鳄鱼啃成白骨的。”水含烟一想到白骨,便浑身瑟瑟发抖,牙齿不由得打颤。 萧云帆见莫夫人如此卑鄙,不由得怒气上冲,双手握着铁栅栏,怒吼道:“老虔婆,放开她。”这一声怒吼犹如惊天霹雳,莫夫人的耳鼓也不由得刺痛了一下。她捏着水含烟的下巴,冷笑道:“呦,你这情郎脾气不小,不过老太婆才不吃这一套。你看着吧,就他这小身板还不够这鳄鱼一顿点心。”说着,向那控制铁笼的机关走去。 就在这时,萧云帆大声道:“老夫人,你让我做鳄鱼的点心,最容易不过了。不过在我死之前,你能否回答我三个问题?”莫夫人的手便停了一下,说道:“好,老身便成全你。” 萧云帆说道:“老夫人曾说过莫前辈平生有三不做,而我在莫前辈的墓室内所看到的典籍想必出自夫人之手?”莫夫人点头道:“不错。那些书正是我所作。” 萧云帆又道:“我找到那本书中缺了一页,夫人如今可否将那图纸让我看一眼,如此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莫夫人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双掌一揉,搓成一个纸团。右手拇指和中指夹住那纸团,轻轻一弹。纸团如流星般飞到铁笼前,萧云帆伸手一抓。将纸团展开一看,果然是璇玑铁盒的图样,还有龙凤双匙的制式。 萧云帆道:“多谢夫人赠图。这第三个问题是,夫人若死了,那么令郎有谁来照料?”莫夫人眼中凶芒闪动,喝道:“我看你的话的确有点多,还是留着去跟阎王说吧。”说着她走到一面石壁前,伸手便要按下一个石扭。 萧云帆不慌不忙地说道:“夫人,你真的以为你破了我的酒气冲霄剑?实话告诉你,我的酒气冲霄剑需以血为媒,方能威力无比。表面上中剑之人,与封穴无异。而实际上,酒气内包裹的血已度入对方的体内。” 莫夫人的手掌停了下来,道:“度入对方的体内,不过一滴血而已。又何足道哉?”萧云帆摇头道:“平日里我的血度入对方体内,是没什么厉害之处。可如今大大不同,我中了巴山派的毒药。而我体内的之血均含有毒质。我如今只有半月性命,故而我的那滴血进入到夫人的体内,想必夫人现在也已中毒。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大可按下那机关,让在下喂鳄鱼便是。” 莫夫人心中犹疑不定,暗自忖度:这小子若说的是真话,我此刻也已中毒。我若杀了他,固然可消心头之恨。但这毒一旦发作起来,我便性命危矣。难怪他最后一个问题是,我若死了,兜儿怎么办?是,我不能死,我还要照顾我的兜儿。 这小子当真奸猾的很,他骗我交出图纸。若要说道那老鬼造的东西,当真是多不胜数。这璇玑铁盒我虽然些印象,可过去这么多年,定然无法复原。原本我可以用那图纸造出那钥匙,进而换解药,可图纸如今在这小子手里,我杀了他,就等于杀了自己。 念及此处,她的手终于垂下,恶狠狠地看着萧云帆道:“你小子比我老太婆恶毒多了。”萧云帆微笑道:“夫人过奖了。” 忽然,莫夫人脸色一沉道:“你小子想诈我?”萧云帆叹道:“夫人若是不信,你大可运气试试看你的俞府穴有点麻痒。眼下这图纸便是你我唯一的生路。萧某人虽有图纸,但未必能锻造出钥匙来。还要借助夫人的巧手。萧某死,一了百了,而夫人死了,令郎只怕没人照看。” 他这番话的每一个字都打在莫夫人的心坎里,但莫夫人生性多疑,催动真气后,那俞府穴果然有麻痒之感,那只将要按下机关的手不由得放了下来。 兜儿见母亲不肯动手,叫道:“娘,不是要给孩儿看喂鳄鱼,怎么那个人还在大笼子里关着。” 莫夫人寒着脸道:“好了,今儿我们不看。”说着手掌按向另一边的石扭。唧唧咔咔声响起,铁笼子慢慢升高,而后沿着一条轨道滑向地面。 跟着她走过去,打开了铁笼的门。 萧云帆走出后,抢到水含烟面前,伸手替她解开穴道。水含烟扑入他怀中哭道:“萧……萧大哥我以为你会被鳄鱼吃掉。”萧云帆微笑道:“傻丫头,萧大哥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算计,这脑袋早不知被人割了多少回。” 见她头发散乱,眼中泪光点点,萧云帆心中顿生怜惜之情,而方才莫夫人发难,她又说与自己同生共死,心中更是大为感动。 莫夫人冷冷地说道:“萧云帆,你何时动身去巴山。”萧云帆回头道:“这得看夫人的意思。” 莫夫人道:“那就明日。” 萧云帆又道:“夫人可知这翠微居离巴山派有多少路程?”莫夫人冷哼一声说道:“难不成要走十天半月?” 萧云帆苦笑道:“不错,若我们四人同行,必先走水路,而后在走山路。少说也得十来天,如此一来,我身上的毒只怕会发作。这正是眼下让人头疼的事。” 莫夫人低头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或许老身有法子让我们走的更快些?” 萧云帆喜道:“莫非夫人能让我们飞到巴山。”莫夫人白了萧云帆一眼说道:“不错。我们就飞着去巴山。”说着,她领着儿子自去忙,那大坑前只剩下萧水二人。 水含烟低声在萧云帆耳边道:“萧大哥,你果真会酒气冲霄剑这样神奇的功夫?”萧云帆也低声道:“什么酒气冲霄剑那是我信口胡诌的,用酒水点穴这样的本领我是还是会的。”水含烟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你说的酒气以血为媒,注入到莫夫人的体内,是真的?” 萧云帆微笑道:“自然不是真的。你想想看,我若真的以血为媒,定然要咬破自己的舌头,而当时老虔婆又给我喝的是毒酒,我若真的以血为媒,此刻体内只怕又会多出一种毒质。”水含烟摇头道:“可是你骗莫夫人,她又不傻,她定然是运气试穴了,俞府穴出现了你说的征兆才放你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云帆摇头小声道:“你的问题可当真多。这么跟你说吧,我的酒水封穴的功夫,一般能将穴道封一个时辰。当日我说三个时辰,那也是诓她的。至于她的俞府穴麻痒之感,是因为解穴手法不对,我这门功夫的解穴也以水酒为之,莫夫人强行借助外力,她的穴道表面上看似解开,实则酒剑所产生的酒劲却未完全消解。” 过了良久,莫夫人从一个山洞内走出。她见萧水二人举止亲昵,心中生恨。冷哼一声道:“你二人跟我来。”萧水二人知道此地机关重重,并未走动。而萧云帆身上的先前所拓印地图也被莫夫人搜去,只得在原地等,此刻见她召唤,自然紧跟其后。 三人沿着山洞走,洞内岔道极多,若非莫夫人带路,只怕二人必定受困。山洞内阴暗潮湿,好在两侧石壁上石龛内内点着明灯。光线虽然暗弱,但依稀可辨别道路。 这山洞向下,呈斜坡通往远处。脚下是石阶,由于洞内长年潮湿,那石阶更是湿滑。起初,水含烟拉着萧云帆的衣袖,缓缓而行,而萧云帆生怕水含烟脚下不稳跌上一跤,特意伸手握住她绵软的手掌。水含烟双颊飞红,一颗心砰砰乱跳。萧云帆却没瞧见,只觉她小手冰凉,以为是害怕的缘故,心中怜惜之情更盛。 莫夫人虽是年迈,可脚下功夫却远胜常人。再加之她换上了一双奇异的靴子后,在这洞穴内行走反而比二人更加稳当。沿着石阶向下,莫夫人打开一扇铁门。 铁门打开后,乃是另一方天地。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的圆台上停着一艘巨大的怪船,足有十丈。三人走过一个吊桥,走到广场之上。萧云帆抬眼望去,只见这艘大船通体乌黑发亮,船身两侧各扬着巨大的风帆,像鹏鸟的翅膀一般。 船的四周有十六根手臂粗细的缆绳固定着大船,船舱上方悬着一只比船身大要大五倍的球状口袋,口袋的四周伸出二十四根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固定在平台外围的石柱上。 船头雕着一只神态威仪的龙头,龙眼以红色的宝石镶嵌,宝石光彩流转,炫人眼目。而船尾则是两张小帆,呈八字形张开。萧云帆从未见过如此气派又奇特的大船,由衷地赞叹道:“好精美的大船!” 莫夫人眼眸中闪动着光彩,得意地说:“这艘船乃是天下异宝,乃是先夫平生最得意的发明。你看这船身乌黑发亮必以为此乃漆涂,实话告诉你这船身乃是一整块乌木雕琢而成。” 水含烟咋舌道:“乌木,本就世间少有,价值连城,更何况这么大一块。” 莫夫人淡淡一笑道:“一块乌木在世人眼中或许弥足珍贵。而造成这宝船才算是物尽其用。”说着她又喃喃自语道:“是啊!你当年说过要用此船带着我和兜儿游历三山五岳,可这船是造好了,你却不在了。”说着她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下两行泪水。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六章 驾驭之术 萧云帆站在莫夫人身后,并未瞧见她的正脸,好奇问道:“敢问夫人,这船要飞是凭借这巨大的两翼向上推送么?”莫夫人伸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缓缓道:“这船两侧的风帆不过是控制宝船方向的,上面那只大口袋才是让宝船升空的奥秘。” 水含烟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哦,我知道了,这宝船腾空和孔明灯原理相近。” 【备注】:(明朝是否有热气球这种发明?作者不得而知,此处纯为小说家言,读者一笑了之。) 莫夫人点了点头道:“小丫头倒是有点见识,这宝船飞升确系与孔明灯类似。孔明灯之所以能够飞升,乃是灯罩之内烛火炽热,阳气汇聚之故。阳气盛,上浮于天;阴气盛,下沉于地。灯罩之内气本来阴盛阳衰,受热后,由阴转阳,阳气盛极,自会外溢。气息源源不断的流动,便有向上之力。如你们所见,这宝船上方的大口袋便于孔明灯的灯罩一般。” 萧云帆心道:万没想到这老虔婆知道的倒是很多。他摸了摸下巴,又问道:“夫人既说此船能够飞升。那这船又该如何下落?” 莫夫人伸手指着大口袋下方一个圆盘状的青铜装置,缓缓道道:“诺。那个盘子下方会装一只大铜斗,斗内乃是石脂。家夫从唐人笔记《酉阳杂俎》中闻知世间有此物。耗费数年之力,才得到一些。以此物引火,胜过寻常之油数倍。 方才老身已言明,孔明灯之所以能飞,乃是借助火力来调和阴阳二气的缘故。这宝船既能升,也自能落。若要此船下落,只需调动那圆盘上的机关,火源会渐渐变小。一旦火源小了,所产生的阳气也跟着变少。待到那时,阴盛阳衰,船身自会下沉。只需操龙船的双翼,便能滑行而落。 真要到快落地之时,扳动另有一机关。船身立时会射出数道铁锚。铁锚力道沉猛,嵌于地下。便能固定宝船方位。船底暗藏一块奇石,只消转动机关,这奇石便会和地面产生吸力,助船平稳落地。” 听罢莫夫人这番讲述,萧水二人均对莫离子佩服的五体投地。看着那宝船,他心中突发奇想,寻思道:莫前辈造的这飞船固然神奇,可再过千年之后,有人会造出更精妙的宝船么? 萧云帆正在沉思之际,莫夫人咳嗽了一声道:“小子,明日我们启程,老身今夜将此船的操控之术传授于你,你能领悟多少,便学多少。” 萧云帆又惊又喜,拱手道:“承蒙夫人垂爱,晚辈荣幸之至。可我从未修习过机关操控之术,这一夜之间我能学会么?似这等宝船一旦飞起,若小子驾驭不当,岂非白白送了我四人性命。” 莫夫人看着他,叹了口气缓缓说:“眼下别无他法,你若推三阻四,你我性命才是大大危险!这飞船操纵之术原就不难,你若胆怯怕事,岂非连我老太婆也不如?” 萧云帆心下嘀咕:你这老虔婆,黄土都到脖子边还这样怕死?我萧云帆难道不怕?可转念一想:不能给她瞧扁了,不就是学习机关操纵之术。被她这么一激,他心中好强之心更盛,脱口而出:“我跟你学便是。” 莫夫人板着面孔冲水含烟嚷道:“小丫头,你且走远些,老身传授秘法可不想让你听去。”水含烟小嘴一扁,心中自是不愿。可她的目光瞧到萧云帆脸上时,萧云帆对她微微点头,她这才转身走开。 萧莫二人随时施展轻功,飞身跃上大船甲板。莫夫人走进船头斗室内,她抬起胳膊,伸手指着船头一个半人高的木桩进行介绍,但见那木桩周身有四匝铜箍,铜箍左右各伸着一条指头粗细的小龙。顶端乃是一个拳头大小纯金龙头。 只听她用沙哑的嗓音说:“这间斗室便是宝船的中枢,你面前这个木桩唤作天柱。上面那八条金龙代表着八个方向,你若想宝船朝何方行进,只消将那金龙向上一推,宝船自会朝这个方向行进。而顶端这龙头可控制船的行进速度快慢……” 他二人,一个倾囊相授,一个虚心好学。不到半晌功夫,萧云帆对这宝船的操控之术已了然于胸。水含烟靠着一根柱子坐下,不多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到萧云帆与莫夫人从船上下来之时,她仍是未醒。 晚些时分,莫夫人叮嘱了萧云帆若干事之后,便安置两间石室给二人居住。水含烟坐在石凳上,提起一只茶壶,斟了一杯茶水给萧云帆。而后笑着问道:“这古怪夫人教的古怪法子你可学会了?” 萧云帆浅啜了一茶水说道:“虽未十分精熟,但也略知一二。”水含烟以手托腮,眨着大眼睛问道:“萧大哥,你若真的学会这宝船操纵之术,你肯不肯带着烟儿坐着这艘船,游历三山五岳呢?” 萧云帆微笑道:“这个自然,可是那老夫人未必肯将宝船拱手相赠。” 水含烟又道:“那倒也是。反正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很欢喜了。”说着,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后看着萧云帆道:“萧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 萧云帆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我当时身上有伤,又酒毒发作,被你们玄女宫的人联手围攻。” 水含烟小嘴一努道:“哼!你这人第一次见我就把我掳走了,你当时安的什么心啊?” 萧云帆笑嘻嘻道:“你那个师姊我可不敢掳走。”水含烟笑道:“那是当然。若是换作了我师姊,你可就死定了。” 萧云帆接口道:“的确。若是换做了你师姊,她必然趁我未醒之时,在我身上刺上十七八个洞。好端端的萧云帆也一定会变成千疮百孔的萧破帆。” 水含烟娇嗔道:“哼,我可听得出来了,你这是在说我师姊不好。你说我师姊不好,便是拐弯抹角的说我们玄女宫不好。” 萧云帆一口茶水喷出,心想:这女孩家的心思当真奇怪。随口道:“不是你说的‘换作我师姊,你可就死定了’。现在又来怪我啦!”水含烟板起面孔嗔道:“哼!我师姊我说可以,你说就不行,今日不行,明日也不行。” 萧云帆摸了摸鼻子道:“那后日准行。”水含烟涨红了脸道:“你……”忽然她又岔开了话题,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师父,师姊她们现在是回玄女宫了还是留在巴山。” 萧云帆道:“你那个师姊像个母老虎一样,为什么你还想她?”水含烟气哼哼道:“哼,才不是呢,师姊平时待我最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我。你说她是母老虎,我便不理你了。” 萧云帆点了点头道:“好,好,遵命。水女侠。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了,你也早点歇息吧。”说着站起身来。 水含烟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萧云帆微笑道:“你维护你师姊,这个是人之常情嘛!我又有什么可气的呢?”说着,回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小丫头,萧大哥的意思是你好好养足精神,明日我们就要启程。” 出了水含烟的石室,萧云帆回到自己房中。他双手枕在头下,沉思:这莫夫人松口,只要龙凤双匙能做出来。我这条小命就有救了。楚家就剩下那小童一个独苗,所谓一命换一命。他们交出解药,我便交出钥匙。 对了,那个冯家的大小姐不知怎么样了?我当时也是糊涂,她这样一位大小姐,从未出过远门,为了我的事千里迢迢的跑到巴山,若是她有个闪失,那我可对不住冯世伯。如今只能祈盼冯家人早就知道她私自外出的事,另派出高手暗中保护她。我怎么会忽然想到她呢? 如今我体内的毒怕是要发作,离约定之期还有九天光景。若是还交不出这凶徒来,就算得设计得了解药,那份生死状仍可置我于死地。这件事我不止想过一遍,那徐寿杀巴山派的人是要嫁祸给我,害死玄女宫的人也是要嫁祸给我。奇怪的是,师父传我的狮子印又怎么别人也会使?这世上除我和师父外,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人。可那狮子印千真万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自我行走江湖以来,诛杀过不少恶人。难道是他们的亲戚朋友要为他们复仇,知道武功不如我,所以设下借刀杀人的计策。我萧云帆出道以来,剑下亡魂屈指可数,若一一排查,倒也不难。可惜时日有限,若得冯世伯的人相助再加上赤水帮骆九天骆大哥的人,定能查出一二。如今怕就怕不是仇家,这种更难办。 想着想着,他眼皮沉重起来,昏昏睡去。到了夜半,腹内犹如刀绞火烧一般。萧云帆咬着嘴唇,兀自强忍。贴身的衣衫几尽湿透,自语道:“好厉害的毒药。”连忙起身盘坐,双掌交叠,运气调息。心中暗道:真是糟糕。这几日诸事繁多,竟忘了之前封住的穴道已自行解开,只怕毒质已经深入五脏,难不成阎王真要收我了? 一炷香功夫,他腹内灼烧绞痛之感才得到缓解。他伸手抹下额上汗珠,握紧拳头暗暗发誓道:“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翌日清晨,萧水二人在大厅与莫夫人照面。莫夫人满脸倦容说道:“老身已备好五日吃用,待会儿我用一个大竹筐沿索道送至宝船所在洞穴,你二人将这些东西搬上船。” 萧云帆道:“敢问夫人我二人到了之后,又如何通知你。”莫夫人道:“你只需大喊三声,老身便能听到。这把钥匙乃是开铁门的,你且收好。”二人依言行事,沿着昨日的洞穴向停放宝船之地走去。 水含烟道:“萧大哥,我见你神色憔悴莫非你有什么心事?” 萧云帆依旧握着她的手,缓缓道:“没什么。” 水含烟又道:“你昨晚走后我在想一个问题。那艘宝船倘若在空中飞,如何辨别地下方位?”萧云帆微笑道:“船上有一副罗盘,能辨别南北,还有一只千里镜,可观万物。” 水含烟点头又道:“可是,到了空中风一定会很大,遇到下雨打雷又当如何是好?” 萧云帆道:“你种种设想也并非全无道理,不过你所想到的,那位莫前辈也想到了。若遇雷雨天气,这船自是不能高飞。那大口袋上有避雷针可将天雷引至船身别处的机关内,确保船不被雷火摧毁。” 二人说笑之间来到广场之上。萧云帆依照吩咐,大喊了三声。 不多时,一只筐子从山崖上演着铁索向广场中心滑来。等筐子停好,萧云帆卸下筐内若干食盒。而后又将筐子上挂钩连在原来的铁索之上。他又喊了三声,只见那筐子沿着铁索又慢慢升起。循环往复几回,他们此行所预备的诸般物事均已摆在地上。 萧云帆双手各提一只锦盒,展开轻功,往船上搬运。不出一盏茶功夫,所有的东西都已装船完毕。萧水二人站在船上等着莫夫人。 莫夫人拉着兜儿走过吊桥,二人纵身一跃,便上了甲板。 她自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递给萧云帆道:“点火。” 萧云帆接过火折,爬到一个人字形木梯上,点燃纸媒,引着了铜斗上的捻子。而后又拉了一下铜斗上一只铁环,铜斗中央的金龙旋转起来,龙口扑地喷出一从小火苗,好似烟花一般,散落而下,点点火星正好落在环状圆盘上嵌着的八只铜碗内。只听“嗤”地一声响,白烟窜出,八只铜碗同时亮起,闪动着蓝色的光芒。 莫夫人坐在一张桌前,冲众人道:“离这大口袋阳气充盈之时还需一个时辰。大家伙先吃些东西。”兜儿也不问人,自从食盒内抓起一只芝麻饼,大口咀嚼起来,嘴中含混不清地说道:“娘,这个船我怎么从来没上来过?” 莫夫人微笑道:“那时候你小,轻功尚弱,所以娘才不让你上来。你如今长大了,本事好了,娘自然要让你上来玩。” 萧云帆吃了几口饼,喝了些清水。走到船头又四下张望了一番,水含烟道:“萧大哥,这船身如此沉重,你说就凭咱们头顶上那个大口袋能拉动它?” 萧云帆笑道:“莫夫人说能就一定能。这船名号你有所不知?莫夫人称之为‘神龙’。既然号曰神龙,自然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萧云帆扶着船舷道:“烟儿,记得当初你层说过你们玄女宫的弟子要修行诸多学问,其中便有机关术,不知教授你们机关术的师长比起这位莫前辈来如何?” 水含烟微笑道:“你的记性倒是不错,我六师叔倒是精通机关术。她若是见到这艘神龙号,心中定是欢喜。”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七章 计为长远 忽然,水含烟低下了头,念及同门、师长对自己往日种种的好,心下难过起来,幽幽地道:“哎,我离开她们这么多天了,师父师姊保准以为我死了。我好想他们啊,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想我呢?”萧云帆微笑道:“这是自然,你这丫头乖巧可人,她们自然是想你的。” 水含烟抬起头,看着萧云帆问道:“萧大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萧云帆道:“什么事?”水含烟道:“我昨夜本来是想对你说此事的,可惜忘记了。”萧云帆心道:莫非这丫头要我娶她,这个我可不能答应。毕竟我和她年岁相差甚远,做她的哥哥还差不多。 水含烟缓缓说道:“萧大哥,如果巴山之事了结后,你能帮我找到本门的圣物么?”萧云帆长舒了口气,原来自己会错了意,不由得脸上一热,谄谄道:“啊,原来是这事啊!” 水含烟奇道:“那你以为是什么事?”萧云帆道:“没,没什么。你说这件事,我自然也会追查下去,巴山一事与木兰阁失火一事的幕后主主使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此人害的我吃尽苦头,说什么也不能轻饶于他。” 水含烟点头道:“嗯,有萧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心中在想:过几日,我见到师父,自会向老人家述明原委,她如能准许我和萧大哥一起查此事,我就又能和他在一起。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甜蜜,目光又扫了萧云帆一眼,她的双颊不由得晕红起来。 过了良久,船身微微晃动起来,莫夫人从舱内走出,大声道:“小子,速去斩断缆绳,开启乾坤闸。” 萧云帆闻言,左足踏出,飞身而起,手中长剑连挥数下,将那连着大船的几根缆绳一一砍断。而后他奔向船头,推动一个磨盘一样的装置。 龙船再一次晃动起来,水含烟又惊又喜道:“萧大哥,这神龙要飞了么?” 萧云帆道:“是啊,快回船舱去做好。”水含烟跨出两步,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不,我要留在此地陪萧大哥。” 萧云帆摇头道:“好,不过待会儿你可要听话。” 船身猛烈地摇动起来,原本堆积在船身各处的灰尘也扑簌簌落下。水含烟只感觉心子下沉,说不出的难受。蹙眉问道:“萧大哥,你感觉到了么?” 萧云帆道:“感觉到什么?”水含烟道:“感觉到心下沉一般。” 萧云帆微笑道:“莫夫人说过这种感觉,神龙船飞升之时,会有这种不适的征兆。丫头,你若难受,你就回舱里躺着吧。” 大船底部慢慢离开地面,在空中悬起。萧云帆手指扳动那黄金龙头,而后又转动斗室内的另一处机关。这时,船身两侧的巨帆哗地张开,像鹏鸟的翅膀一样扇动起来。 船身离地面越来升越高,水含烟扶在船舷上,向下看去,只见那些石柱慢慢变小,好像铜钱一般。整个广场也尽收眼底,她抬头向空中望去,那只大口袋犹如上古巨兽一般,似乎连天都遮了起来。 萧云帆将各种机关拨弄好,那船便自行而动。他快步奔到甲板上,也想看看这空中到底是什么景象?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鸟才能这般飞翔,纵然学武之人会轻功提纵术,可要飞这么高,却绝无可能? 他走到水含烟身后,说道:“水妹,这下你相信莫夫人没有说谎吧!” 水含烟回头盈盈一笑,说道:“是啊!萧大哥,她没说谎。烟儿这一生里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能在这样一条能飞的船上看风景。” 微风轻轻地拨动着她额前的刘海,她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欢欣,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更是惹人怜爱。萧云帆凝视着她,心头微微一动。打趣道:“嗯。我萧云帆这一生里也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自己能在这样一条能飞的船上看风景。” 水含烟一跺脚,娇嗔道:“哼,谁叫你学我说话的?” 就在这时,船舱内传来呕吐之声。萧云帆赶忙向舱内奔去,他推开一扇门,只见兜儿弓着身子扶着着一个痰盂作呕。 萧云帆疑惑道:“莫夫人,兜兄弟这是怎么了?”莫夫人道:“这孩子多半怕高,身子才会出现这呕吐之症。好了,此间没你的事了,老身要哄兜儿睡觉。你去吧!” 萧云帆点了点头,走出舱来。便听得莫夫人唱起儿歌,他心道:这老夫人虽说有时心狠手辣,但对这宝贝儿子却百般疼爱。由此可见,这世上再恶的人中多少还会有良善的一面。 大船自圆形的洞口飞出,萧云帆扳动船尾的一个机关,船尾的风帆也随之张开。莫夫人哄儿子睡着后,也走到甲板上来,瞧着诸般情形,面露笑容道:“好小子,果然没让老身失望。”萧云帆道:“是前辈指导有方!” 莫夫人将双手剪在身后,道:“好了,拍马屁的话老太婆可不爱听。我来问你,这船速几何?”萧云帆曲指算了一番道:“依照夫人传授之法,小子算过,此时风力甚佳,我们一个时辰可行八十里。” 莫夫人表示赞许,说道:“很好,不过这一路飞行,断不可掉以清心。”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眼圈一红,哀声叹息道:“当年老鬼将这船造好,倒也不曾用过。他啊是没福分看这宝船遨游天地了。”话语之中满是凄凉,跟着又缓步向船舱走回。 萧云帆问道:“敢问夫人,那龙凤双匙打造需要得多久?”莫夫人道:“三个时辰,小子大可放心,咱们到巴山前,老身自会将此物制好。” 水含烟东瞧瞧,西看看,无比兴奋。她拉过萧云帆,二人站在船舷的边上,向下观望。但见青山巍峨,白云缥缈,一条条河流如玉带般蜿蜒曲折。 清风阵阵,二人衣发飘飘。水含烟所住的玄女宫位于终南山上。自是有无数美景,但站在空中看却是头一回。萧云帆暗道:那莫前辈学究天人,造出如此神奇之物。本欲携妻子看遍这大好河山,可惜终成一梦,无怪乎莫夫人伤感挂怀。 水含烟一双秀目望着萧云帆的脸,心道:萧大哥,我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看这世间的美景。萧云帆伸手指着着远方,叫道:“你瞧多美啊。”她的目光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放出万道霞光,周围的云层被染成金色,无比瑰丽。水含烟忽道:“萧大哥,你知道么?我小时候总梦想着伸手能够捉到云彩。没成想今日倒梦想成真了。” 萧云帆微笑道:“你大概是贪吃成瘾。居然连云彩也想吃。”水含烟努起嘴巴道:“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萧云帆打趣道:“那今日尝到了,云彩是什么滋味啊?”水含烟眨了眨眼睛道:“也没什么滋味嘛。我当初还以为像糖一样甜。”萧云帆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哈,你还真是个小馋猫。” 到也夜间,宝船虽说自行推进,但还需人来查看。莫夫人老迈,兜儿又痴傻,水含烟是女子,这份重担自然落在萧云帆的肩上。他先是巡视甲板外,并未有异动,又进内舱的机关室内检视了一番。 确保诸事妥当后,他才回自己的房间睡下。不多久,便进入梦乡。先是看到楚氏夫妇煞白的脸,满身是血的向自己走来。又瞧到徐寿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冲自己冷笑。本欲冲上前去与徐寿拼命,奈何脚下一空,跌落在一个陷阱里。 睡梦中吃了一惊,吓出一身的冷汗,他揉了揉了眼坐起。伸手将挂在船壁上的皮囊拿下,猛喝几口水,吃光几块放在桌上的肉脯、点心。胡乱裹着件斗篷,推开舱门又去巡视。 只见月光清冷,在甲板上铺了一层银霜,漫天的星斗闪亮,像无数的钻石。莫夫人披着件斗篷站在船头,听着身后脚步声沉重,知是萧云帆。便道:“小子,你醒了。”萧云帆拱手道:“是,夫人。” 莫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道:“老身过去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萧云帆微笑道:“夫人哪里的话。”心想:这老夫人如此口气倒是破天荒了。 莫夫人续道:“老身与儿子久居山中,本来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出洞的。可是你前日的话倒点醒了我。以前我想着我若死了,也会将兜儿杀死,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永不分离了。而今老身却改变了主意。 有道是父母为儿女计,必为其谋之深远。我原本是想让这丫头给兜儿做老婆的,可是我看的出,这丫头对你情深意长。这世间男女情爱之事,需得两情相悦才能长久。我与我家那老鬼便是相爱的。你可知我们为何要隐居深山?” 萧云帆道:“晚辈猜不出。”莫夫人冷笑道:“你小子也有猜不出的时候。我这么和你说吧,我与家夫隐居山林并非因为厌倦江湖恩怨,而是我们是兄妹,亲兄妹。” 萧云帆闻言,心中登时无比惊骇,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心道:这位莫前辈居然娶了自己的亲妹妹,倒头来还生出了一个傻儿子。做出这种丑事,难怪没面目见人,躲进这深山之中。 莫夫人看着萧云帆的脸上鄙夷的表情,冷笑道:“老身知道你和世俗之人一般见识,以为我兄妹相恋,便是有违礼法,而生下兜儿,更是违悖人伦。但情之一物,玄妙莫测,超越年纪,性别,生死,时空。什么家国大义,礼法祖制,纲常伦理在老身看来都没有这份真情重要。你心中定是以为老身疯了,我没有疯。我将此事告知于你,也并不指望你同情于我,而是我另有一事相求。 老身夜观天象,自知命不久矣。可怜我那兜儿心智不全,我走后旁人定会欺辱于他。我思量再三,认为阁下是一个重信守诺之人,故而我想将兜儿托付于你。我见你对家夫这宝船甚是喜爱,老太婆思量再三把它送你了!” 萧云帆听她这番话,心下一片茫然。忽然他抬头说道:“难得夫人这般瞧得起我萧云帆,我答应你就是。至于这宝船乃是你们莫家的宝贝,合该兜兄弟继承才是。我不要!” 莫夫人道:“你觉得兜儿能操纵此船?萧云帆,既然你爽爽快快的答应了,这船你也就爽爽快快收下吧!这件事乃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许透露给旁人,知道么?” 萧云帆点了点头,心道:莫夫人今夜对我说的可谓肺腑之言,看情形不似做伪。如今我身上的案子未了,我真怕有负于她老人家重托。 原来萧云帆心中挂怀的之事,还是那生死状的时限。按照约定,他应当在一个月内交出凶手,本来此事就困难重重,再加上这几番波折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仿佛潮水般奔涌而至,即便他平日里表现出种种智慧过人的模样,但仍是被这潮水拍的心下茫然,一阵阵焦虑比毒药发作更让他难以忍受,对着无尽的苍穹,他忽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巴山客房内,冯妙卿皱着眉头,一根纤细的手指来回拨弄着珠钗的细穗。她的对面,坐着一个须眉如雪的老者。那老者约莫七八十岁年纪,面容慈祥。忽然他板起面孔,大声斥责道:“卿儿,你可知道这趟浑水你不该代我来的?” 冯妙卿妙目流转,微笑道:“我代爷爷出马,以春秋楼的名义替萧云帆那小子担保有和不妥?” 这老者正是春秋楼主冯遇春,只见他白眉一轩,脸上神色十分凝重。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份担保岂止不妥,当真糟糕之极,会让云帆丢掉性命的!” 冯妙卿吐了吐舌头,道:“爷爷,没这么严重吧。我瞧那姓萧的小子本事大着呢。” 冯遇春摇头厉声道:“人命关天之事岂能儿戏?既要他一个月内查清此事,又要交出凶手。这是强人之难。大理寺侦办要案尚不能按期而断,又何况他?” 冯妙卿从未见爷爷发如此大的火,嗫嚅道:“那爷爷,如今木已成舟,此事要怎么办才好?”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八章 老谋深算 冯遇春瞧着孙女眉宇间尽是忧虑神色,心道:这丫头该不会喜欢上小狮子了?随即旁敲侧击的问了一通。 冯妙卿冰雪聪慧,自然明白老爷子言外之意,不由得双颊飞红,嗔道:“爷爷!我……我怎么会喜欢上他?”随即转开话头道,“我离家出走,还不是二叔,他非要我见什么武林世家的大公子,我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冯遇春皱着眉头,捻着一缕胡须道:“你可不能一点兴趣没有,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要知道,你二叔为了此事费了多大的心力?以神剑阁这种名望的世家,江湖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想着和他们联姻。你这一走,险些让你二叔下不来台。” 冯妙卿伸臂环抱着也爷爷脖颈,柔声道:“爷爷最疼卿儿了是不是?” 冯遇春知道这孙女最是刁钻,闭上眼不去答她。 冯妙卿小蛮靴在地上一跺,气呼呼道:“爷爷卿儿就不明白,你和二叔为何急要我嫁人?” 老头子叹了一口道:“女大不中留,留在身边亲人愁!爷爷我都一把年纪了,说不能哪天阎王挂念,就让小鬼勾了。我乖乖孙女的喜酒没喝,岂非大大遗憾。” 冯妙卿拉着爷爷的胡须道:“爷爷,以前你最疼我,现在和二叔一个鼻孔出气,都盼着卿儿早早离开你们。”说着,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冯遇春柔声道:“丫头,非是爷爷不疼你,女孩家的到了年纪就该嫁人,嫁不出去便会有人嚼舌根。” 冯妙卿一抹腮边泪水,反驳道:“玄女宫的雪宫主不就没嫁人么?那不是一样在江湖上人人敬仰,声名显赫。说来说去,爷爷二叔只为自己脸面,并未真心祈盼卿儿有个好归宿。” 冯遇春拉着她的手,缓缓道:“傻孩子,我和你二叔自然是盼着你好。这道理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给你听的,但爷爷看得出,孙女长大了,行事有自己的见解,我如今说出来,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和你二叔的苦心。 咱们春秋楼以前在江湖上说话,或许还有朋友买几分薄面,自我退下楼主之位后,便大不如前。咱们冯氏一大家,早就貌合神离,你二爷爷带着他的子孙们闹分家,爷爷我顾念手足,许多事上也只能忍让,好端端的春秋楼早已不复往日光彩。 有道是盛极而衰,自古便是这样。你二叔驴脾气,听不进我的劝,还想重振春秋楼往日声威。我如今在,你二爷爷那边的人和他多少都有些顾忌,哪天我这老骨头真要交待了,许多事便无法管了。让你嫁出去,实则是远离这场纷争。” 冯妙卿呆了半晌,目不转睛地看着爷爷。忽然觉得眼前的老人是无比的苍老,无比的孤独。 她低下头,走到老头子面前嗫嚅道:“爷爷,是卿儿不懂事。”冯遇春微笑道:“傻丫头,爷爷怎会怪你。你若看不上那些武林子弟,我和你二叔将亲事推掉就是。但你心中要有数,记得遇到心仪的对象,要告诉爷爷和二叔,让我们把把关。还有,以后不许这么任性。出门不带护卫也罢,连银子也懒得多拿,饿坏了怎么办?……” 见爷爷这般啰里啰嗦,但每一句话都充满慈爱,心下更是感动,泪珠又扑簌簌滚落下来。 冯遇春伸手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微笑道:“傻丫头,别哭了……”说着,伸手在她背心轻拍。 冯妙卿忽然抬起头问道:“爷爷,巴山之事,你老人家怎么看?” 冯遇春正色道:“这件事明里只能让小狮子自己来查,我们暗中来帮他。我来时,吩咐过你二叔,让他加派人手查访云帆那些对头的行踪,相信这几日就会有消息。 这幕后主使搅动风云,无非是想借巴山派、玄女宫的刀除掉萧云帆,萧云帆只要不死,他们还会出手。 这小子闯荡江湖,比起他那混蛋师父来,运气算是差到家了,可是有我孙女这样的小美人垂青,想必会时来运转。没准日后做个土财主还是没问题的!” 冯妙卿脸上一红,嗔道:“爷爷,你又取笑我。” 冯遇春微笑道:“若说有缘,你二人小时候还见过的。你六岁那年,天星老鬼就带着这小子来咱们家做客。你整天像蜜糖样粘他,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冯妙卿睁大眼睛道:“爷爷说的这事我怎么没印象?”冯遇春摇头叹道:“你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以前的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也没什么稀奇。” 冯妙卿心想:原来我小时候见过他,难怪这小子那么讨厌? 翌日清晨,巴山的广场之上,数百名弟子尹中豪的督促下操练剑阵。 忽然,半空中风雷之声大作。一个弟子抬头向空中望去,叫道:“快看,那是什么?”众人顺着他所指方位向空中望去,只见一艘黑色的大船浮在空中。 巴山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奇异之事,一个个瞠目结舌,垂下手中兵器,向那大船望去。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八声锐响,几道黑光自船底发出, 八条铁索笔直地嵌入地面,同时迸溅出火花与石屑。巴山弟子见此情形,不由得吓的四散逃开。 “启禀掌门,巴山之上飞来一艘怪船。还请掌门定夺。”说话之人,乃是尹中豪。 霍中原见尹中豪神色慌张,他的目光又扫视了众宾客一眼,微笑道:“诸位,我们同去看看。”他走在当先,那些宾客紧跟其后。 原来,这生死盟约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霍中原在半月前就下帖通知,邀集上次前来公证武林同道再次出席。那宏远方丈,一清道姑,黄一鸣,孟显,祁老武师等人,一一在列。 这冯老爷子来巴山,一是为了孙女,二是为化解这场风波。就在冯妙卿来巴山的第二日,他便远游归来,得知孙女离家。他老人家心急如焚,连夜晚上,带着亲随就向巴山进发。赶巧当日冯妙卿下山在客栈中留了几日,祖孙二人在集市上相遇。那巴山弟子要送请帖,也正好接上。于是就跟着上山了。 广场上那些巴山弟子围成一个半圈对落在那巨石上的怪船指指点点, 人群最后面 一个眼尖的弟子见掌门与宾客走出,向众人说了一声。人群间,立时让出一条道来。 霍中原与众人一齐抬头,向那怪船望去。一白一青两道人影自船上飘落而来。冯妙卿见萧云帆携着一个白衣女子的手,二人举止亲密,心中登时生出一丝酸楚。连她自己也未必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高兴,只是看这那少女和他在一起,心下便不舒服。 片刻之后,一灰一红两个人影又在众人面前一晃,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携着一个看满脸胡须的大汉也站在众人面前。 霍中原见四人并肩而立,淡淡一笑道:“萧大侠,果然受诺。”他身后的楚中流见萧云帆,大声喝道:“小子,你可抓到真凶?”萧云帆摇了摇头。 人群中宏远和尚看着他,微笑道:“阿弥陀佛,萧居士平安归来,可喜可贺。”萧云帆也单掌回礼,说道:“多谢大师挂怀。”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一个身穿月白长衫,面容清癯的老者身上,心中激动,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大声道:“云帆参见世伯!”这老者正是冯遇春,他面带微笑,眼中带泪道:“好,好!你师父他身子还好吧?”萧云帆正要答话,瞧了众人一眼,这才说道:“他老人家很好。” 站在一旁的霍中原心中疑惑,暗道:这二人不是才见过没多久,怎地如此情深?真是奇怪。 楚中流站在冯遇春旁边不耐烦道:“小子,你们要叙旧改日吧。我们还是说正事要紧,一月前你小子当着众家英雄的面,立下生死文书,说是一月时间,交出真凶。我方才问你,你连连摇头。如此说来,你并未抓到凶徒,依照那文书,你该当着众家英雄的面自行了断。你迟迟不肯动手,难不成要老夫帮你?” 水含烟见楚中流对萧云帆连嘲带讽,心下不忿,欲开口为萧云帆辩驳几句。萧云帆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必出头。哈哈一笑看着楚中流,缓缓道:“楚大侠,咱们有言在先。一月为期,如今距离一月还有三日期限,你又怎么能说萧某食言?” 楚中流额上青筋暴起,圆睁双眼,伸手指着萧云帆道:“你……你……”第三个你字还未说出,霍中原截住他话头,微笑道:“萧兄弟,这位老夫人是谁?你还没众位朋友引荐。” 不等萧云帆介绍,莫夫人自上前介绍道:“老身唤作言氏。家夫是莫离子。”霍中原拱手道:“失敬失敬!夫人携宝船光临鄙派,霍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夫人里面请,各位好朋友咱们大厅叙话。”说着扬起宽大的伸出一只手掌,然后走在最前方引路。 水含烟走到萧云帆身旁低声道:“萧大哥,冯老伯身旁的那位姊姊好漂亮啊,她是冯先生的孙女么?”萧云帆点了点头。 冯妙卿耳力敏锐,将二人说话自然听的清楚。回身发难道:“你们两个从实招来,说本姑娘的什么坏话?” 萧云帆笑道:“岂敢岂敢?我们夸姑娘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呢?” 冯妙卿打量水含烟一眼,啧啧道:“萧云帆啊萧云帆,想不到你大难不死,还交了桃花运。当真是恭喜恭喜!”水含烟闻言羞得满脸通红,萧云帆微笑道:“冯姑娘,我来介绍,这小妹子是玄女宫弟子水含烟,是我的朋友,她们门规严苛,为了维护这位姑娘的清誉。桃花运这三字还请姑娘收回。” 冯妙卿眨了眨眼,点头道:“好。算我说错了。你们方才不是要夸我,那么就当着本姑娘的面夸吧,背后说人可非君子所为。” 萧云帆先是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位冯姑娘当真是莫名其妙。而后淡淡一笑道:“好啊!既然冯姑娘有此雅兴,萧某人岂能让你扫兴?”当即大声喊道:“冯大小姐,沉鱼落雁!冯大小姐,闭月羞花!冯家小姐,倾国倾城……”他说话之时,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响,生怕别人旁人都是聋子。 众人都回过头来,目光看着后面。冯妙卿见众人目光充满怪异,不觉满面羞红,一双秀目瞪视着萧云帆,气呼呼地跺着脚喊道:“死狮子,臭狮子,烂狮子,你……你给我等着……”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落座,霍中原朗声音道:“萧云帆,你我当日有约,如你所说,未到一月之期,你此时上山意欲何为?”萧云帆看着他微笑道:“霍掌门,这件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打哑谜?” 霍中原心中雪亮,知道萧云帆请来莫夫人,璇玑铁盒自然能打开。那金波雪鲤乃是医治楚家孙子的良药。他是想一命换一命。然而下毒之事万万不能公开,否则巴山派清誉扫地。 当即打了哈哈道:“你这话老夫不是很明白。”言下之意暗示萧云帆私下来找他。 萧云帆摇了摇头,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缓缓说道:“既然霍掌门不明白,那么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冯遇春一生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炉火纯青。这二人话中的机锋他早已窥透。当下向萧云帆按使暗色,沉声道:“帆儿,我上回拖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萧云帆即刻醒悟,忙道:“回世伯的话,这件事容小侄向您细说。霍掌门,各位前辈见谅。小子这几日赶路辛苦,身心俱疲。还大家伙行个方便,让小子养足精神。再论此事如何?” 霍中原向众宾客瞧了一眼,这其中祁老武师,宏远方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自是应允。霍中原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当下就应允了他的请求,吩咐弟子准备四间客房。 这时,莫夫人起身道:“多谢霍掌门美意,我儿离不开我,我们还是住一间吧。” 霍中原向兜儿瞧了两眼,见他举止异样,为人痴傻,心中也猜倒八九分,忙向弟子道:“你们就按莫夫人的意思办吧。” 说着,众人站起身,目送这母子离开大殿。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十九章 夜半惊魂 巴山派办事雷厉风行,三间客房须臾之间就安排妥当。 那冯妙卿方才被萧云帆出言戏弄,心中对他厌恶之情大盛,本欲当面找他麻烦,但碍于爷爷在场不好发作。有道是眼不见心不乱,瞧见萧云帆,她心中就纷乱如麻。偏爷爷又与他谈的投机,自己插不上一句话,心中更恼。留在屋内,着实无趣。想来想去,自推开房门向院中走去。 此时,金秋已至。庭院中丹桂飘香,道路两旁的苗圃内,美人蕉、雁来红、木槿等花卉也开的正盛。她弯下腰,随手扯了一根草叶在手,而后一边走,一边揪,一边小声骂道:“死狮子,臭狮子,烂狮子。” 屋内,萧云帆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而后缓缓道:“世伯,此事小侄是这么想的,贼人嫁祸于我,一种是要我做替罪羊,混淆视听,掩盖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另一种是仇家手笔,正面交手他们没有把握赢我,只好设下毒计害我性命。” 冯遇春点头道:“云帆,你推想的不错。这两种可能只要先去掉一种,剩下的就是真相。你的那些仇家,我已派人查访他们的行踪,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了。” 萧云帆喜道:“世伯当真神机妙算,小侄佩服之至。” 冯遇春微笑道:“这马屁还是留给旁人吧,老头子我可不稀罕。方才我问你,你师父安好,你似乎对于我隐瞒了什么?” 萧云帆登时眼圈微红,哽咽道:“回世伯的话,我……我师父他老人家过世了……” 冯遇春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他缓缓阖上眼,不由得老泪纵横。过了半晌,他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萧云帆道:“年初的事,他老人家不让我向武林同道们报丧,即便是世伯,我也不让我说。” 冯遇春想起老友,心中感慨,当下斟了一杯酒,洒在地上,口中道:“天琊贤弟,没想到你比愚兄早走一步。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而后又续道:“愚兄如今也已是风烛残年,过些时日就去寻你……” 二人感伤了一阵,冯遇春仰头喝下一杯酒,缓缓说道:“巴山派给你下毒的事卿儿已告知于我,你请莫夫人出山,是打算用那钥匙与霍中原来换解药?”萧云帆道:“是。”冯遇春道:“那你小子为何沉不住气?方才若不是我拦你,你真打算将这事当众说出?”萧云帆道:“是。”冯遇春道:“是个屁!你既能想到用钥匙换解药这一层,为何想不到要保住巴山派的颜面?” 萧云帆道:“那不是小侄一时激愤。”冯遇春冷笑道:“一时激愤?”说着他站起身来,一手按在萧云帆肩头缓缓道:“年轻人,做事得沉住气。方才你若真的让霍中原下不来台,你这条命九成就要交待在这巴山。”萧云帆忙道:“世伯教训的是,小侄方才是鲁莽了。” 冯遇春推开窗格,凉风袭来,酒气也散了大半。他向天上的浓云望了一眼,回头对萧云帆道:“帆儿,有人要你死,你活着,对方是不会甘心的。凡事多留个心眼。”萧云帆点了点头,也站起身子向窗边走去。 丑牌时分,万籁俱寂。西院内,忽然传来“走水了,走水了”的呼喊,萧云帆惊坐而起,抓起长剑跃至窗边,朝外张望。 只见冯遇春披着大氅与众宾客站在天井中。 这时,萧云帆推门而出,看到西边天空红火光耀眼,方要施展轻功前去救援。冯遇春一摆手,让手下拦住。说道:“帆儿,莫急,大伙一起去。” 众宾客穿过月洞门,赶至西院。天井内,霍中原长身而立,指挥弟子取水,扑灭火势。这西院住的皆是女客,起火的乃是第三间房。人群中,冯遇春大声叫道:“卿儿,卿儿。”他话音未落,冯妙卿从一清道姑身后走出,笑嘻嘻道:“爷爷,我没事。”说着奔过去,握住他的手。冯遇春微笑道:“没事,没事就好。” 萧云帆向众女客扫了一眼,叫道:“水含烟,水含烟。”水含烟红着脸从女客间走出,看着萧云帆道:“萧大哥,我在这里,没事的。”萧云帆见她无事,登时心安,又问道:“你可见到莫夫人?”水含烟道:“萧大哥,这间着火的房子就是莫夫人的。”萧云帆闻言,吃了一惊,当下夺过一人手中的木桶,将水浇在自己身上,而后纵身一跃,扑入火中。 屋顶浓烟滚滚,冲向天际。屋内火势凶猛,纵然萧云帆提前用冷水淋湿衣衫,脸颊仍是被火焰炙烤的生疼。再加上屋内漆器燃烧,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更让他胸口烦闷。 萧云帆一手掩住口鼻,一手左右扇动。但见地面桌椅翻到,一片狼藉,显然有过打斗的痕迹。 借着火光,萧云帆瞧见莫夫人身穿素衣,面部朝下,爬在地上。兜儿背心靠墙,脑袋垂在胸前。四面的火势被风一吹,更是猛烈。 萧云帆大吼一声,翻掌向空中拍去,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屋顶被他雄浑的掌力震穿一个大洞。这招正是他的得意功夫“狮子印”。跟着他将二人挟在肋下,自那大洞弹射而出。 这时,众人围了上来,萧云帆将莫夫人平放在地上,伸手去探她鼻息,只觉她气息微弱。于是又将她扶起,单手抵在背心缓缓度入真气,莫夫人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众人。口中含糊不清说道:“西……昂……”,她话未说完,脑袋一歪,便咽了气。 萧云帆难过道:“莫夫人,都怪我,若非萧云帆保护不周,你老人家又怎会殒命?”他又将兜儿扶起,伸手摸他脉门,只觉兜儿脉搏健旺并无大碍。当下扫视了众人一眼,冷冷地对霍中原道:“未知此事,霍掌门做何交待?”霍中原心中有愧,忙道:“莫夫人遭奸人暗害,霍某难辞其咎。 此事出在我巴山,霍某查明后,自会向各位交待。” 冯遇春沉吟片刻,向萧云帆问道:“帆儿,你起来,向大家伙说说,方才你进屋内情形如何?”萧云帆站起身来,向众人道:“我进屋后,见地面一片狼藉。桌椅翻倒,上面有武器痕迹,说明莫夫人生前与人有过一场交手。”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一清道长脸上。 一清道姑身后弟子道:“萧云帆,你怀疑我师父?”萧云帆道:“小道姑会错意了,在下的意思是恳请一清道长验看莫夫人遗体,好查何种暗器伤了她。”那小道姑闭上了嘴。 一清道姑将拂尘一扬,淡淡道:“好。霍掌门有劳几个你几个弟子将这位夫人抬至我的房中。”霍中原向几个身强力壮弟子摆了摆手。 冯遇春看着地上的兜儿对众人道:“各位英雄,此人或许识得凶徒样貌。为防凶徒杀人灭口,老夫提议大家伙呆在一起,守着此人。直到霍掌门查明凶徒,各位以为如何?” 宏远方丈与祁老武师彼此交换眼神表示并无异议,白二先生、童氏双雄、孟显等人纷纷表示同意。唯有那寨主黄一鸣叫嚷道:“要老黄不睡觉,守着这傻子。不干,不干。” 萧云帆道:“我世伯提议让阁下去大殿呆着,又没说不让阁下睡觉?”黄一鸣冷笑道:“你世伯是你世伯,管我屁事。霍掌门,是你请我来的,我只听你号令!” 霍中原权衡再三,拱手道:“各位还是先委屈一下,此事尚未查清之前,请先移步到本派大殿。一清道长查明此事后,自会与诸位汇合。” 翌日,众人在大殿中坐了一宿。兜儿迷迷糊糊醒来,胸前那银项圈闪闪发亮,不见莫夫人急道:“娘!娘!”黄一鸣身后一个子弟被他搅扰清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要抽他耳光。谁知那兜儿反应甚是迅捷,未等那人手掌打来,一头先顶在那人胸口。那人顿觉胸口如大锤砸了一般,一口鲜血喷出。黄一鸣见手下被这人重伤,均和众人一般惊骇无比。 他跳到兜儿面前,道:“小兄弟,好本事。”兜儿不知道他这是气话,反学着他的口气道:“小兄弟,好本事。”这黄一鸣少说也有六十岁,一把年纪,就算霍中原、冯遇春这些人,也未必敢称他一声小兄弟。他这一句,黄一鸣原本焦黄的面皮登时气的通红起来,他手中烟杆一抖,喝道:“看招”。说着朝兜儿胸口点去。 萧云帆距兜儿较远,自是无法援手。眼见那烟杆就要戳中他胸口要穴,只见一串佛珠后发先至,将那烟杆带至一旁。黄一鸣向后一跃,摆出架势喝道:“宏远大师,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宏远和尚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黄寨主,这位居士也是无心之言,你又何必痛下杀手?”兜儿站在宏远大师身后,学他说话道:“这位居士也是无心之言,你又何必痛下杀手?” 黄一鸣冷哼一声道:“诸位也看见,我们金柯寨的兄弟只是和这人理论,是他先出手伤了我兄弟的。老夫身为一寨之主,岂能坐视不理?”他身后的那些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这时,冯遇春劝道:“各位,这里是巴山的地方,大家且忍忍,给主人些面子。”那祁老武师,白二先生等人见冯遇春这么说,也就随声附和。黄一鸣向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喧嚷,而后瞪视着宏远和尚道:“好。老和尚咱们的账,待会儿算!” 那兜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萧云帆抢上前去说道:“大家伙都别动。”宏远大师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要杀人灭口。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云帆摸了摸兜儿的脉门,道:“他暂无性命之虞。” 冯遇春说道:“我们这在场的除了宏远大师与黄寨主的兄弟,其他人都有嫌疑。”祁老武师问道:“冯先生这话是何意?” 冯遇春咳嗽了一声道:“方才大家也看到了,宏远大师护在此人前面,自然是无法下手伤他的,黄寨主一举一动也在大家的眼皮下,他自然也没有嫌疑。” 白二先生点头道:“那么依冯先生之意,这凶徒就我们中间。” 萧云帆接口道:“不错,这个凶徒一会儿会自己跳出来。”众人的目光都集注在萧云帆脸上,只听他淡淡地道:“各位稍安勿躁,等霍掌门前来,萧某人就让他原形毕露。” 朝阳初升,一缕细细的光芒投过窗格撒在地上。霍中原一脸倦容与一清道长并肩步入大殿,巴山三英也跟在他身后。 霍中原见兜儿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祁老武师站直身子,捋着胡须道:“这大殿之内,藏有贼人。就在霍掌门和一清道姑离开期间,有人出手暗算了这位小兄弟。” 童氏双兄也附和道:“不错,这个凶徒不单武艺高强,胆子也很大。他现在就在这大殿之内。” 霍中原神色一凛说道:“凶徒当着列位的面伤人,各位难道没有看出是谁?” 萧云帆站直身子,朗声道:“凶徒的事,萧某给你答复!霍掌门。我们还是先谈我们的事。” 霍中原心中雪亮,知道他说的是以钥匙换取解药。 当日,萧冯等人离开后,他就私下与楚季二人沟通过,两家人也同意交出解药。 当着众多英雄的面,解药的事终究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霍中原也非等闲,眼珠一转对尹中豪道:“五师弟,将萧大侠的璇玑铁盒呈上来,另外再上一坛美酒。老夫要敬萧兄弟一杯。” 过得片刻,那璇玑铁盒放在大殿中央的一张椅子上。水含烟看着萧云帆心道:莫夫人是答应为萧大哥打造钥匙的,可她老人家还没来得及将钥匙交给萧大哥就被人暗算。萧大哥又是如何知道这钥匙的下落? 冯妙卿一双眼睛也望着萧云帆,心中疑惑道:莫家老太婆临死前说了西……昂……,这是何意?难不成这是老太婆临死前向萧云帆暗示凶手的讯息?究竟什么是西……昂?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章 龙凤双匙 霍中原拍开酒坛泥封,满满地斟了三碗。大殿之上,顿时酒香四溢。 霍中原向众人看了一眼,说道:“列位英雄,当日霍某与萧君定下盟约,一月为期,要萧君交出凶徒。方才萧君所言各位想必也听的清楚,喝完这碗酒。咱们就听听萧君有何高论!”说着他端起两碗酒,目光转到萧云帆脸上,微笑道:“萧兄弟,请。” 萧云帆心道:霍老儿这是将我一军,眼下也只能见招拆招。随即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而后他朗声道:“各位前辈,昨夜有贼人暗算莫夫人,其中缘由,霍掌门最是清楚不过,不过他不愿说,那么只好由在下说了。” 他走到一清道姑面前,双手一拱道:“敢问道姑,莫夫人的遗体有何异样?”一清道长从袖管中拿出一个小包,打开来,而后举起。小包内乃是一根细如牛毛钢针。只听她缓缓道:“昨夜,我受萧大侠所托,检视莫夫人遗体,在她胸口处发现了这枚钢针。” 祁老武师上前看了一眼,问道:“在座的暗器名家首推白二先生,白二先生你老兄给大家伙说说这是什么暗器?”白二先生接过一清道姑手中的钢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这是九华派的碧松针,此针细如牛毛,需装在针筒内发射。而装此针的针筒一般藏的十分隐秘,不易察觉。于人近身过招时,按动机簧发射,对方极难闪避。”说着他的眼光向众人扫了一眼,续道:“九华派收徒,只纳皖南子弟。这碧松针的绝技绝不外传。在座的师承家学,老朽倒还是知道的,至于这碧松针是哪位所发,实在不敢妄言。” 霍中原看着萧云帆道:“萧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杀害莫夫人的凶徒究竟是谁?你痛痛快快的指出来。” 众人的目光都朝萧云帆望去,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摇扇子的儒生孟显道:“杀害莫夫人的凶徒就是阁下!”孟显脸色一变,干笑了几声道:“萧大侠,你这是信口开河,这么多位英雄在场,你凭什么指认我?况且白二先生也说了,这凶徒用的是碧松针,乃是九华派的暗器。孟某人的师承家数,这在座的哪位不清楚。” 童氏双雄中老大童千金开口道:“没错,这位孟老弟乃是云阳道长的高足,云阳道长擅长剑术和铁扇功,武林中谁人不知。而孟老弟学的就是他的铁扇功。九华派与云阳道长素有过节,他们怎么会传这绝技于外人?” 萧云帆淡淡一笑:“既然各位不信在下所说,那么孟兄劳烦你把手中折扇交给我,我来证明给诸位看。”孟显怒道:“你这是无理取闹。”萧云帆道:“既然这毒针不是阁下所发,你手中折扇给我瞧瞧又有何打紧?” 孟显神情尴尬,正在踌躇之间,霍中原大声喝道:“孟贤弟,难道真是你?”孟显忽地一低头,手中折扇一指,一根牛毛细针突地向萧云帆心口射去。好在萧云帆早有防备,长剑一挑,将钢针扫落在地。孟显飞身而起,向大殿外奔去。萧云帆大喝一声:“哪里走?”,一掌呼地拍出,孟显自半空跌下,待要挣扎再起,一把长剑已架在他脖颈之上。 众人面面相觑,霍中原走上前去问道:“孟贤弟,你为何谋害莫夫人要陷我巴山于不义?”孟显抬起头目光向黄一鸣脸上瞧去,喘着气道:“如今……我左右是个死,你再不出手,休怪兄弟?” 黄一鸣闻言,足尖一点,手中烟杆冲霍中原打来。宏远和尚大袖一挥,将他烟杆架开。白二先生,童氏双雄等人也一齐出手将黄一鸣以及属下制住。霍中原回过脸来看着黄一鸣,错愕道:“怎么会是你?”黄一鸣登时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目光。 萧云帆伸手点了孟显穴道,缓步走至一张椅子前坐下。宏远和尚道:“萧居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萧云帆道:“大家一定很疑惑,他二人为何要谋害莫夫人?答案很简单他们想让我死。” 白二先生皱了皱眉头,奇道:“他们害死莫夫人,就能要萧老弟的命?”萧云帆道:“不错。各位前辈,我当日与霍掌门订下生死之约实属权宜之计。对于嫁祸我的凶手,也没有半分把握将他揪出。而萧某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楚兄的孩子不再受疾病纠缠。众所周知,这金波雪鲤藏在璇玑铁盒之内,而钥匙又被贼人盗去。萧某思来想去,只有设法打开铁盒,拿鱼救人,巴山派对于我的误会或许会消减一些。 这璇玑铁盒乃是机关大师莫离子所造,寻常方法根本无法打开。只有这铁盒原有的龙凤双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晚辈便去翠微山请出这位莫夫人前来相助,相信这宝盒定能打开。然而陷害萧某之人,自然不让我称心如意。他们谋害莫夫人,便是要让萧某与巴山派结下的这个梁子永难消解。” 楚中流听到此处勃然大怒,他红着眼走到黄一鸣面前。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而后又向他跨下狠狠地踢了一脚。尹中豪见情形不妙,上前阻拦。忙道:“二哥息怒。”楚中流道:“我今日要打死这狗东西,萧老弟拼了性命请回莫夫人,心中自然是想着要救我孙儿。他们杀了莫夫人,让铁盒打不开,分明是要害死我孙儿。我孙儿活不成,他们也活不成。” 季中鸣站起身来,在黄孟二人身上摸索,并未发现龙凤双匙。登时怒气上涌,抬手抽了二人好几个耳光。霍中原见他二人情绪异常激动,与群豪纷纷上前劝阻。霍中原走到萧云帆面前,躬身道:“萧大侠,是霍某人错怪于你,还望你设法打开此盒,救治我那徒孙性命。” 楚季二人闻言,也走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跪下,祈求道:“萧大侠,我们错怪好人,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两家老人如今就守着这一个独苗,你若是心中有气,大可取了我们二人性命,求你一定救救我孙儿的命。” 萧云帆见巴山派众人纷纷向自己下跪,忙摆手道:“各位请起。大家也看到了,莫夫人如今死了,这钥匙的下落……”霍中原躬身之时已将解药塞入萧云帆手中。 冯遇春咳嗽了一声道:“帆儿,那莫夫人遗言大家伙都听到了,这其中的玄机想必你已解开,你若再要卖关子,世伯我头一个不饶你。”说着向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见好就收,不可再托大。 萧云帆心道:巴山派害我吃了这么多苦,我让他们跪一下又有何妨?偏是老世伯要揭我的底,这老爷的威风还没过够,转眼又要当孙子。也罢,也罢。 冯妙卿瞧着萧云帆寻思道:那老夫人神志不清,说的话岂能作数?本姑娘倒要看看你萧云帆有何能耐。 萧云帆二话没说,走到兜儿身前蹲下身去。伸手摘下他银项圈上挂着的长命锁,用力一掰,两枚小巧玲珑的钥匙登时跳将出来。他拿着龙凤双匙走到璇玑铁盒前,插进锁孔内,轻轻转动,那璇玑铁盒立时打开,冒出丝丝冷气,内里正是那条烤鱼。 众人正在议论间,萧云帆对霍中原道:“霍掌门,这金波雪鲤我已取出。这盒子嘛,当然物归原主。”说着他将冒着冷气的鱼放在一只碗内,而后将盒子锁上。 水含烟微笑着走过去道:“萧大哥,你怎知道那钥匙藏在兜儿的银项圈之中。”萧云帆叹了口气道:“莫夫人临终之言是想说‘项圈’,那时她神志迷糊,口齿不清,只能说西昂二字。西昂二字若是连起来读,那便是项字。” 水含烟又瞧了兜儿一眼,心生怜悯。柔声道:“萧大哥,他……他不会也被那人的毒针害死了吧?”萧云帆摇头道:“没有。当时莫夫人遇害,兜儿兄弟只是昏了过去。冯世伯料定有人会加害于他,故而召集大家在这大殿等候。 等兜儿兄弟醒来,一阵胡闹,黄孟二人做贼心虚,生怕兜儿听出他们二人的声音,伺机杀人灭口。这位黄寨主故意寻衅,制造事端要害兜儿,幸得宏远大师出手才保住性命。因为莫夫人死的蹊跷,以她的武功寻常高手未必能致她于死地,自那时起我便怀疑有人用暗器伤她。 黄寨主一动手,我便已经察觉,等孟显放毒针之时,我早用指力将他毒针弹开,顺便隔空封住兜儿的昏睡穴,造成他当场毙命假象。” 众人听完萧云帆之言,都对他肃然起敬。宏远方丈微笑道:“萧居士智慧过人,一场大祸总算消弥。”萧云帆黯然道:“大师谬赞了。大家虽然抓到凶徒,可莫夫人这条命……”说着,他想起当日在船上之时,莫夫人的那一番话。 如今莫夫人已逝,这兜儿便是无依无靠。想来金波雪鲤之事尚未真正查明,自不能带兜儿在身旁,送他回家也是无用。当下心念一动,说道:“大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师成全。”宏远和尚道:“萧居士有老衲效劳之处但说无妨。”萧云帆道:“这位兜儿兄弟心智不全,他如今父母双亡,还望大师收留于他。 当初是晚辈将他母子带来这巴山,不曾想老夫人为人所害,本该由晚辈照料他一生一世,可金波雪鲤一事尚未真正查明。我自是无法照料他,故而有托于大师。”说着深深一揖。 宏远大师本就慈悲为怀,听闻兜儿身世之后,心生怜悯。道:“我佛慈悲,垂怜世人。老衲答应你。” 这时,霍中原走过来道:“萧老弟,宏远大师,这莫夫人是在我巴山出的事,霍某人难辞其咎。萧老弟想必对我巴山心存芥蒂,所以才托付大师,想来令霍某汗颜。既然大师已应允,霍某谢过大师。” 群豪见首恶已擒,心下都萌生告辞之意。这时,冯遇春起身道:“霍掌门,我世侄留在你手里的生死状可还算数?”霍中原脸色尴尬,忙从怀中取出那生死状向众人一展,朗声道:“我巴山派与萧云帆的恩怨一笔勾销。”说着双掌运力,将那生死状搓为齑粉。 冯妙卿挽着爷爷的手臂说道:“爷爷,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冯遇春道:“不急,这金波雪鲤一事还有许多疑点,咱们得助霍掌门查清此事。” 冯妙卿这句话本就是试探之语,见爷爷说暂时不归,心中登时无比欢快。 群豪均觉公证一事已然收尾,那惩处凶徒一事无关于己,便纷纷起身,向霍中原辞行。 水含烟在这巴山上,除了与萧云帆熟识,一切均感陌生。见众人离去,她一颗心登时空落落的,独自回到房中。心中思念师父师姊,竟不由自主的哭了起来。 这时有人敲门,她连忙擦去腮旁泪水,打开门叫道:“萧大哥。”冯妙卿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好,我可不是你的萧大哥,我能进来和你说会儿话么?” 水含烟双颊一红,微笑道:“当然可以。对不起,冯姊姊,我以为是萧大哥。”冯妙卿看着她脸上泪痕斑斑,问道:“怎么萧云帆那坏小子欺负你了?”水含烟道:“没有啊。”冯妙卿道:“那你为什么哭?”水含烟低下头道:“是因为……是因为我想家了。” 冯妙卿点了点头道:“萧云帆当日说过,你是玄女宫门人。对了,小妹子,你怎会和他在一起,我可听闻你们玄女宫的人在找他麻烦?”水含烟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当下将萧云帆如何掳走自己,二人又如何在那山洞脱险,又是如何到了翠微居的事娓娓道来。 她语音娇嫩,甚是好听。冯妙卿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插上几句。说到有趣处,二人不觉都大笑起来。冯妙卿年纪稍长,比之水含烟也大不了几岁。平日里家中几个丫鬟个个怕她,因此也没有几个说真心话的朋友。她见水含烟性情率直,心中已将她当做朋友,便拉着她的手又问东问西。 水含烟自小在玄女宫长大,师姊妹呆在一处自是其乐融融。此番随师父下山,不曾想吃了些苦头。连日来她与萧云帆呆在一处,二人虽是说笑,但终究男女有别。这冯妙卿却是不同,许多话反而可以对她倾诉。当下思亲之苦,消解许多。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一章 欲擒故纵 萧云帆自服下解药后,体内毒质消解大半。他运气调息数次后,腹中那中灼烧之感也渐渐缓解。他睁开眼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冲冯遇春笑道:“世伯,这次多亏有您老,我才算捡回一条命。”冯遇春也微笑道:“我以为你小子不怕死呢?”萧云帆自床上走下,活动了筋骨,坐在冯遇春对面。 冯遇春带来的两个随从守在门外。这时,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来人与那二人攀谈。冯遇春分辨出来人声音,捋着胡须笑道:“总算来了,孟朗让老丁进来。” 一个身穿灰布衣,面容瘦削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见到冯遇春单膝跪地,双手一拱道:“老爷,老奴按您的吩咐,让各处兄弟暗中查访。这几位江湖人物如今都在自己的地盘上。”说着拿出一个红色书笺递给冯遇春,续道:“这书笺内记述了这些人近一月以来的行踪,老奴并未发现异样。” 冯遇春接过书笺,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缓缓道:“老丁,这里没你的事,你且回去。”老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二爷让我问您,几时启程?”冯遇春又道:“此间之事尚未了,我尚要逗留些时日。有田朝和孟朗在,叫他放心。”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老丁退下。 那老丁匆匆走后,萧云帆接过书笺,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如老丁所言,这些仇家并未有特别之举。他寻思:既然不是我的对头所为,那么只有另一种可能,徐寿要我做替罪羊,挑起我和巴山派的争端,混淆视听,从而掩盖他们的秘密。如今我在明,他在暗,倒是不容易对付。 冯遇春见他眉头紧皱当下微笑着问道:“帆儿,我来问你,金波雪鲤一事与玄女宫一事可有关联?”萧云帆道:“这两件事唯一的关联就是有人使用本门的狮子印伤人。”冯遇春又道:“除了这点外,你还看出什么?”萧云帆直是摇头,忽然他眼睛一亮笑道:“世伯既然看穿又何必考教小侄?” 冯遇春啜了口茶水,缓缓道:“我看穿是我的事,我偏要考教于你。这就叫玉不琢,不成器。”萧云帆苦笑道:“世伯,小侄我想破脑袋也是无用,他们左右是陷害我,只要我不死,他们便不会罢休。”冯遇春道:“你错了,之前你的生死对方还是在乎的,如今情形不同了。既然你这颗榆木脑袋不开窍,我便点拨点拨你。我来问你,萧云帆三字代表什么?” 萧云帆茫然道:“这三个字只是我的名字,又能代表什么?” 冯遇春微笑道:“你又错了。这三个字从来都不只代表你,还代表浪剑门。他们要动你,是试探浪剑门虚实。” 萧云帆若有所悟道:“世伯之言似乎有些道理。他们陷害我,是为了要引师父出来,我是饵,师父才是他们的目标。”冯遇春点头道:“不错,幕后之人这么做,就是想看看浪剑门实力如何,有多少仇人,有多少朋友。如今人家已试探出来,你死不死对于人家而言都无关紧要了。” 不多时,冯妙卿携着水含烟的手走进屋来。萧云帆瞧了二人一眼,心道:这两个小丫头怎地粘一块了?当真奇哉怪也。水含烟见冯遇春忙躬身行礼,口道:“玄女宫弟子水含烟叩见冯老前辈。”冯遇春微笑道:“不必多礼。” 冯妙卿看着爷爷,说道:“爷爷你不疼卿儿了。”冯遇春看着孙女,脸上充满慈爱。雪白的眉毛一挑,微微一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里不疼你了。”冯妙卿眨了眨眼睛,努着嘴冲着萧云帆道:“爷爷一整天都和这臭狮子说话,连我理也不理,不是不疼我是什么?”冯遇春摇了摇头道:“原来你是吃小狮子的醋。”冯妙卿冲萧云帆扮鬼脸,而后道:“我爷爷可是我爷爷,不是你爷爷。你小子要抢我爷爷可没那么容易。” 萧云帆摸了摸鼻子道:“我几时抢你爷爷了?”冯妙卿走到他身旁,伸手抓在他的肩头道:“我不许你和我爷爷说话,我现在就要把你丢出去。”萧云帆微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我丢出去。”冯妙卿伸手指了指水含烟道:“我一个自然无法办到,我现在新认了个妹妹,你再不出去,我就和她一起动手。”萧云帆看了水含烟一眼,摆了摆手道:“不劳姑娘大驾,小人现在就走。”说着便起身。 他刚走到门口,冯遇春道:“帆儿,你回来,我还有正事要跟你讲。”萧云帆回身,耸了耸肩,把手一摊,向冯妙卿道:“这下是世伯他老人家请我留下,并非我自己不走。”冯妙卿气呼呼地一跺脚,白了萧云帆一眼娇嗔道:“爷爷,你怎么和这小子有这么多话要说。”冯遇春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事关重大。”冯妙卿闻言便不再顽皮。 却说楚中流等人得了那金波雪鲤,当下吩咐人炖了汤给那小童服下。过得两日,小童身上的症状并未缓解,他二人心急如焚便告知了霍中原,霍中原听罢,先是一惊而后沉思了良久。 原来这金波雪鲤从一开始就是幌子,不论是萧云帆还是楚方舟夫妇都被人算计了。而巴山派险些冤枉好人。念及于此,他不由得心中羞愧,暗骂自己糊涂。 孟黄二人乃是杀害莫夫人元凶,他二人陷巴山于不义,本该自己动手。可一想到莫夫人是萧云帆请来的,这件事由他来做最好。一来免去对付金柯寨、云阳门的麻烦,二来也算个顺水人情。想通此节,他便召弟子去请冯萧等人。 巴山大殿内,霍中原坐在正中,楚、季、尹三人坐在左首。萧、冯等人坐在右首。霍中原道:“萧老弟,实不相瞒,我们给你解药是真的,而你璇玑铁盒内的那条鱼却是假的。”萧云帆微笑道:“霍掌门的意思是我诓骗了你?”霍中原道:“自然不是。这金波雪鲤不过是贼人编出来的谎话,可怜我那楚师侄夫妇却为此送了性命。也连累你老弟蒙冤。” 萧云帆眼珠一转,心道:这老儿言下之意是把我和他们巴山派绑一起,多半要我继续追查这金波雪鲤一事的幕后。随即附和道:“不错,这个幕后主使把萧某害惨了。”霍中原见他不把话说下去,捻着胡须续道:“那么萧老弟打算如何?”萧云帆道:“我如今大难不死,这样对头还是不惹为妙。萧某打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楚季二人对望了一眼,楚中流站起身来向萧云帆作揖,萧云帆一愣忙站直了身子道:“楚前辈这是何意?”楚方舟沉声道:“萧老弟,我们自知有许多地方对不住你,还望你不计前嫌,查清此事。”萧云帆皱眉道:“不成,不成,萧某经此一事,有些怕死。恐怕有负前辈所托。”季中鸣也站起身说道:“这金波雪鲤一事恐怕只有萧大侠能查清,还请萧大侠为我夫婿女儿讨回公道。” 他二人一个认错,一个抬捧,倒教萧云帆大有骑虎难下的感觉,他目光投向霍中原说道:“霍掌门,贵派少年俊彦不在少数,才能在萧某之上的大有人在。楚季两位前辈对我抬爱,我真不敢当。霍掌门,我想在下还是告辞的好。” 霍中原起身走过来,拱手道:“萧老弟,我派门人虽多,但像你这样的杰出人才却一个没有。老朽恳请你出手,查明此事,我派弟子任凭阁下差遣。” 他一派掌门话说到这个份上,萧云帆再推三阻四未免不近人情。当即拱手笑道:“霍掌门,萧某答应你便是,可是这回我说什么也不立生死状了。”霍中原干笑道:“那是自然。眼下还有一件事,还请老弟定夺。” 萧云帆忙摆手道:“定夺二字我可不敢当,在这巴山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才对。”霍中原道:“黄一鸣,孟显这两个贼子当如何处置,还请萧老弟示下?”萧云帆低头寻思:这二人害死莫夫人,莫夫人是我带来的,按理这个仇非我报不可。这二人一个是寨主,一个又是云阳门弟子。我取他们性命容易,到时金柯寨与云阳门联手倒是很棘手。 他走到冯遇春面前说道:“冯世伯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才算妥当?”冯遇春沉吟片刻,说道:“这二人杀不得。”萧云帆心道:这点我自然也知道。可是世伯说杀不得,想必另有深意。忽然他眼睛一亮,心道:对了,这二人定是受人胁迫才谋害莫夫人的。若是放了他们,自然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幕后凶手。 随即走到霍中原身旁,低声对他说了几句。霍中原脸上先是疑惑,随着他说完,面露微笑。捋着胡须道:“好,就按你说的办。”萧云帆又到冯遇春身旁,小声对他说了几句。冯遇春登时明白,向身后随从又耳语。冯妙卿看在眼里,心道:萧云帆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间牢房门外,四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背插长剑分两列站着。一人见霍中原与萧云帆同来,当下行礼道:“弟子参见掌门。”霍中原对他道:“把门打开。”那弟子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铁门。萧霍二人缓步走了进去。 牢内灯光昏暗,只见黄一鸣与孟显二人左右双手分别被两条粗壮的铁链锁住,腰里勒着铁箍,脚下戴着镣铐。黄一鸣见霍中原进来沉声道:“姓霍的,你想要我的命来取便是。老子皱一皱眉头便不是好汉。”霍中原道:“老黄,你我相交多年,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害我?”黄一鸣道:“是我对不住朋友,你要杀要剐随便。” 霍中原又转过脸看着孟显问道:“孟贤弟,你为何要做出这事?”孟显不去理他,看着萧云帆淡淡道:“那老太婆是杀的,你要为他报仇,大可动手。不过我死了,云阳门的人不会放过你。” 萧云帆哈哈一笑道:“好,那我只好成全你了。”说着左手探出,向他咽喉抓去,孟显登时闭上眼睛。只听霍中原大声道:“萧老弟,你这是何意?”黄孟二人也睁开眼来,只见萧云帆的剑架在霍中原脖颈上。二人大是不解,萧云帆大声道:“霍掌门,你最好别动。我这剑若是割断你的喉咙那可真是对不起。快让你的弟子把黄寨主与孟老兄的镣铐打开,不然哼哼。” 霍中原涩声道:“好,好。来人啊。”门外那四个青年听得掌门呼喊,冲进牢房来。见掌门为萧云帆胁迫均是一惊,纷纷抽出长剑将萧云帆包围。其中一个道:“四师弟,你快去通知楚师伯,让他老人家前来救援。” 萧云帆喝道:“给我站住,你们谁敢动一下,我就要了霍中原的命。”那弟子登时立在原地,望着他师兄。萧云帆又道:“你,你,你,还有你,放下手中兵刃,背过身去。”四人见掌门在萧云帆手中自然唯命是从。 当当当几声响,三人将手中长剑丢在地上,转过身去。萧云帆伸手拍住霍中原穴道,又依次用剑柄将四人撞晕。跟着他拾起一把钥匙向黄一鸣走去,霍中原道:“姓萧的,他们杀害那老夫人,你为何要放了他们?”萧云帆回过头道:“那老夫人胁迫于我,还要逼我那小妹子嫁给她那傻儿子,他们出手正好替我除去心腹大患。” 霍中原冷笑道:“既是如此,你又为何当真群雄的面说破他们的奸谋?”萧云帆摇头笑道:“这是萧某的一点私心。我若不抓住他们,今日他们又怎会领我的情?黄寨主,孟兄弟,我萧云帆救你们是有目的。”黄一鸣哈哈一笑道:“萧老弟你快放了我,要金银珠宝,我金柯寨多的是。” 萧云帆将那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缓缓道:“金银财宝我不要,我要的是二位的一个承诺。”孟显问道:“什么承诺?”萧云帆长叹了口气道:“诸位想必已有耳闻,萧某人在玄女宫做了件大案子。玄女宫的人要追杀我,我只求他日萧某人落难之时,二位能给小弟一个容身之所。” 二人对望了一眼,当即发誓道:“好,我二人答应萧兄弟,他日在你落难之时,必定伸出援手。”萧云帆心道:你们两个奸恶之徒,老子岂能看不清你们的脸。好,这戏我应该再做足一些。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二章 功亏一篑 只见萧云帆拿着钥匙,缓步走至孟显身旁,替他打开手铐脚镣,以及腰里的铁箍。孟显当日为萧云帆狮子印所伤,对其恨之入骨。对于他却亲手释放自己,这令孟显颇感意外。 就在他心中存疑之时,萧云帆的剑架在他后颈,孟显吃了一惊道:“你……你这又是何意?”萧云帆笑道:“有道是口说无凭,立字为证。还请孟兄写个字据,这样小弟才能放心。” 孟显伤势未愈自然不是萧云帆对手,更何况此时一把剑架在脖子上,他当下一咬牙道:“好,我写。”说着扯下一片衣襟,跪在地上,而后咬破中指,用血来书。过得片刻,他站起身来,将血书递给萧云帆。萧云帆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嗯,不错,孟兄文采飞扬,小弟佩服之至。”说着将那血书折好,放入自己怀中。 萧云帆不说这句倒好,这句一说,孟显心中怒气更盛,只是碍于眼下情形,不便发作。他喘着气,脸色苍白,苦笑道:“萧兄谬赞了。” 黄一鸣见此情形,大声道:“萧兄弟,不就是写个字据么?我答应你。”萧云帆手掌一扬道:“不急。”转过脸对孟显道:“孟兄,这几位巴山子弟的衣裳你瞧着那件合适,速速换上。换好后,你见机行事,萧某就不送你了。” 孟显依言行事,换好衣衫,便匆匆离开。萧云帆望着他的背影,转头对黄一鸣道:“黄寨主,非是萧某不肯放你,你们二人一起下山,容易给人察觉。再者,黄寨主带来的兄弟咱们也得救。 实话对你讲,血书这一层,孟显这小子我信不过,他的血书一定要写,而你黄寨主男子汉大丈夫,萧某信得过你。”说着,缓步走到他面前,将他身上的手铐脚镣一一打开。 黄一鸣手脚得脱,欲寻霍中原晦气。萧云帆伸手一拦道:“黄寨主息怒,这霍掌门还要送咱门下山。你把他打坏了,甚为不妥。”黄一鸣搔了搔头,哈哈一笑道:“还是萧兄弟想的周到。” 萧黄二人救出金柯寨众人,有霍中原‘相送’,他们安然下山。临行前,黄一鸣对萧云帆道:“多谢萧兄弟,他日相逢来我金柯寨喝酒。”萧云帆道:“一定一定。” 待众人走远,萧云帆解开霍中原穴道。他二人相视一笑。 翌日,萧云帆与水含烟收拾好行囊,在巴山广场上与众人辞行。他二人计议,先用神龙号将莫夫人遗体送回翠微居,而后萧云帆再上玄女宫述明原委。 众人看着萧水二人。萧云帆走到冯遇春面前拱手道:“世伯保重,待小侄忙完此事,再给您老请安。”冯遇春凝视着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在他肩膀上,缓缓的道:“路上小心。” 站在一旁的冯妙卿,眨了眨眼道:“喂!臭狮子,你……你就这么走了?”萧云帆微笑道:“我若不走,你又疑心我抢你爷爷。此番有劳大小姐为我解围,萧某感激涕零,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冯妙卿见他说的诚恳,嫣然一笑道:“好啊!冲你这话,总算有些良心。下个月二十六日乃是本姑娘的生辰,你记得过来问安。”萧云帆点头道:“一定,一定。” 水含烟走到冯妙卿面前,将挂在脖子那枚明珠取下,塞到她手中微笑道:“冯姊姊,我很喜欢和你说话。可没想到这么快咱们要分别了,这颗明珠就是小妹送你的礼物。还请你收下。” 冯妙卿看着那明珠,伸手捏了一下水含烟面颊道:“你这丫头,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让我送你什么好呢?”她想了想,伸手将自己头上的珠花摘下插在了水含烟的头上。二人虽相处时日虽短,但却极为投缘。平白多了个妹妹,满心欢喜,谁曾想刚聚又散,心下不禁感伤起来。 萧云帆抬起头来,向那停放在巴山巨石上宝船顶端望了两眼。而后与水含烟展开轻功,沿着铁索跃上宝船甲板。 水含烟立在船舷上冲下方挥手,冯妙卿看着他们,一颗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连她自己也未必说的清楚。萧云帆走进那间木屋,扳动乾坤闸。转动龙头与其他机关。 那些嵌入地下铁索哗啦一声好似灵蛇般缩了回去。这时,船身微微晃动,两翼白帆也如鲲鹏一般展开,上下扇动。在众人的眼中,那宝船起初如巨鲸一般大,后来形如牯牛,再后来便如一只飞鸟隐没在云层里。 乌云遮住了月亮,四下里一片漆黑。黑暗中一个人喘着气道:“咱们总算赶到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没错。” 过得片刻,乌云慢慢移开,月亮又露出脸来。清冷的月光从空中散下,照在一个小山坡上,坡头堆满了乱石。方才说话的两人在月光下,脸上的轮廓也渐渐显露出来。 那喘气之人正是孟显,另一个焦黄面皮的则是黄一鸣。原来这二人在第一次巴山集会后,被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制服。那人逼他二人张开嘴,而后分别向他们口中弹入一滴血。等二人将那血吞下肚后,这个神秘人拿出一根白玉笛子吹起来。那声音起初高亢激越,飞入他们耳中,二人顿觉四肢百骸犹如虫咬一般,痛苦之极。无奈之下,跪地求饶。片刻后,那笛声又十分柔和,二人只觉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万没想到他二人睡去之后,那神秘人问什么,他们便答什么,对于二人平生内心最大的秘密,也被这人问出。神秘人弄醒他二人后,便以二人的秘密还有那奇异的血毒为威胁,吩咐他们做一件事,并承诺在他二人事成之后,帮他们解除这种痛苦。二人唯命是从,神秘人交给他们一个字条,而后飘然而去。 那字条上写着的便是让他二人一月后无论如何再上巴山等候吩咐。后来二人果然收到讯息,要他们除掉莫夫人。却不想事情败露,为群豪所擒。而后萧云帆又与霍中原定下了欲擒故纵之计,放他们离开。这二人只当萧云帆说的是实情,心下也急于脱身,并未细想。一下山后,黄一鸣遣手下回寨,便与孟显一同来此等那人。 二人坐在地上,背贴石壁。月光将一个个怪石的影儿印在地上,犬牙交错,恍如地狱的恶鬼一般。 忽然在一道人影落在他们对面的巨石上。黄孟二人先是一惊,继而站起身来。月光照在来人的脸上,泛着淡淡银光。孟显定睛瞧去,只见那人带着一张白纸样的面具,披着黑色斗篷。 黄一鸣双手一拱缓缓说道:“我二人已办好尊驾所托之事,还望尊驾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那人顺手从怀中摸出两张名帖,缓缓道:“此物是神农谷的千金帖,对于武林人士而言,便是护命符。你二人只要拿上这名帖,谷中主人自会给你们解毒。”说着手一扬,将两道名帖掷出。 二人同时跃起,接过名帖。这千金帖乃是神农谷特制,旁人无法仿造。只有持帖之人方能入谷求医。一年之中,神农谷只放出七张名帖,通常这七张名帖还都在名门大派的手中。寻常江湖人士对此物是梦寐以求。 石上之人送完名帖,转身要走。斜地窜出两道人影拦住这人去路,那人回身冲黄孟二人道:“你们两个狗贼,居然出卖我?”他口中言语,手上功夫却不曾慢下半分,拉开架势,与两条黑影斗作一处。 黄孟吃了一惊,转身要逃。从大石后又闪出三人。这三人正是楚中流、季中鸣、尹中豪。楚中流大声笑道:“你们两个狗贼,这路倒是领的不错。” 黄孟二人见势不妙,发足向北跑去。楚季二人纵身而出,封断他们去路。黄一鸣与孟显贴着背,他沉声道:“孟兄弟,咱们横竖是死,和他们拼了。” 楚中流人在半空,挥剑斩向孟显面门,正是一招“君问归期”。孟显脚步踉跄,忙向后退去。那剑光又扑至他面门。吓地他缩起了脖子。刷地一下,一绺顶发被长剑削下。尹季二人心意契合,剑法同进同退。黄一鸣赤手与二人周旋难免力不从心。孟显内伤发作,一下就被拿住,数招过后,黄一鸣也被尹季二人制服。 与神秘客相斗的二人正是冯遇春身旁的护卫。二人内功深厚,武艺精湛。神秘客自忖不是二人对手,便萌生退意。如此一来手上招式反不如初时狠厉。 尹中豪见二护卫与神秘客相斗,欲上前助阵,季中鸣伸手挡住他道:“五弟,咱们擒下他们已是大功一件,那黑衣人还是交给冯先生的人。先通知大哥要紧!” 尹中豪闻言点了点头,从腰里拿出一只响箭,旋开后盖,一拉引线。咻地一声,一枚弹子射向天际而后炸裂开来,形成一把剑的图案。霍中原双手负在身后,抬头望见自己人发出的信号,赶忙吩咐弟子套好马车,与冯遇春祖孙赶往乱石岗。 戴面具的神秘人左足向前跨出,唤作田朝的护卫伸手去抓他肩膀,神秘人猛地回身,放出三支袖箭。田朝身子一侧,叮叮叮三声响,那袖箭击在石头上擦出点点火花。 另一个叫孟朗的护卫足尖一点,翻身跃到神秘人前方,挥掌拦他。神秘人左掌拍出,与他相应,二人掌影变幻,撞击之声密如爆豆。田朝趁他不备,一脚朝那人腿弯踢去,神秘人与孟朗对掌,无暇顾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待要再挣扎,穴道已被制住,再也动弹不得。 不多时,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车厢内霍中原微笑道:“冯先生,咱们的鱼上钩了。”冯遇春道:“霍掌门,恐怕这只是条小鱼而已,真正的大鱼还没有露面呢!” 霍中原疑惑道:“先生怎知不是大鱼?”冯遇春微笑道:“因为大鱼不会轻易冒泡。” 说话间马车到乱石岗前停下。霍中原掀开布幔,向外一望。见田朝孟朗押着那神秘人在此等候,巴山派的人也捉了黄孟二人。 冯妙卿扶着爷爷下了车,而后提着灯笼走到那神秘人面前,笑道:“孟叔叔,劳烦你把这人的面具摘下来,让大家伙看看这幕后真凶长什么样?到底是丑是美?” 孟朗扯下那人面具,一张满是刀疤的脸狰狞如恶鬼一般。冯妙卿啊地一声叫出声来,手中灯笼险些掉在地上。她定了定神,壮着胆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受何人指使?快快从实招来吧。” 那人嘿嘿冷笑道:“就凭你们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田朝的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肩头,淡淡道:“你最好从实招来,免得受苦。” 那人肩骨被抓得格格作响,额头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仍是不肯吐露半句。忽然他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缓缓道:“你们……你们永远不会从我口中知道秘密。”说完,他的唇角流出鲜血,身子一阵痉挛,没了气息。 冯妙卿看到那人死时的恐怖景象,不由得向爷爷靠近了一些。冯遇春伸手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别怕,爷爷在。”田朝孟朗二人自责道:“老爷,是我们大意了,请你责罚。”冯遇春摇头道:“和你们没有关系,也许此人口中本来就问不出什么。” 霍中原点头,指着那人的脸道:“此人的口中藏有毒牙,显然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对头的确厉害。冯先生,下一步我们作何打算?” 冯遇春捋着胡须道:“霍掌门莫急,我们不妨先问问他二人来此的缘由。”楚中流便将那神秘人与黄孟二人的对话向冯霍等人复述了一遍。 冯妙卿听罢,微微一笑道:“楚前辈,还劳烦你将他们身上的千金帖搜出来,给大伙瞧瞧!” 楚中流伸手探入二人怀中取出了千金帖那给众人观看。这帖子的封皮乃是金箔所制,价格不菲。里面的内容不过是神农谷许给江湖人士的一个承诺。霍中原先前也只是耳闻,并未见到实物,今夜也算开了眼界。 这时,楚季二人似乎有话要说,霍中原忙向他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暂时缄口。反向冯遇春问道:“不知冯先生怎么看?”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三章 风云难测 冯遇春正待要说话,远处传来一阵奇异的笛声,黄孟二人脸上的肌肉登时扭曲起来,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响。跟着他们的眼角、嘴角、鼻孔内都沁出鲜血来。众人瞧到此种情形均是惊恐万分。 冯妙卿见二人死相恐怖,扯了扯爷爷的衣袖,颤声道:“爷爷,我们走吧,我可不想呆在这儿。”冯遇春走上前去,打着灯笼在那二人脸上照了一下低头不语。霍中原心道:这二人闻得那笛声,犹如恶鬼附体一般,莫非这世上真有邪祟?正在犹疑之间,冯遇春缓缓道:“是血蛊。”楚中流奇道:“敢问先生何为血蛊?” 冯遇春捋着胡须道:“这血蛊乃是苗疆蛊毒的一种,种蛊人先让他们服下自己鲜血,而后以乐音激发蛊虫,让受害者痛不欲生。方才那笛声想必就是幕后之人所为。”霍中原道:“如此说来,我们的确只抓了条小鱼,这水里的大鱼当真狡猾的紧,让这小鱼前来试饵。” 众人计议后,草草将那三人尸首掩埋,而后赶回巴山。 却说萧云帆乘神龙宝船已回到翠微居,将那莫夫人遗体与莫离子合放于一棺之内。焚香祭拜后,二人在石室休息。 水含烟用一根银签子拨了拨灯花,一只手托着腮。小小的火焰经过拨动后,瞬间变得明亮了许多。她幽幽说道:“不知道江师姊她们怎么样了?” 萧云帆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桌面上的地图,不时用一只毛笔在图上勾划标记。猛然间一抬头,见水含烟一脸愁容,微笑道:“傻丫头,萧大哥一定送你回玄女宫。”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忧虑起来。一则木兰阁失火伤人一事的误会尚未解除;二则自己盗骨一事并不光彩,玄女宫更加不会善罢甘休。水含烟看了萧云帆一眼,心下也明白若是让他护送自己回宫,师父他们定不会轻饶萧云帆。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可一想到就此与他分手,心中多少又有些不舍。二人彼此各怀心事,都沉默了起来。 玄女宫地处终南山,距巴山有千里之遥。若二人改换车马行进,最快也需一月之久。莫家这神龙宝船却不同,若风力好时,一个时辰可行八十里;若风力弱时,一个时辰只行三十里。由此推算,最快也得五日。 翌日清晨,萧水二人先祭拜了莫氏夫妇,而后沿着密道来到那个广场上。他二人将预备好干粮与清水装船,萧云帆先是检视了铜斗内剩余的石脂,发现所剩不多,添了一些。而后又大步在船头船尾巡查了一番。点火,拉动乾坤闸,大船再次升空。 起初船在空中行进甚稳,直到进入一大片云层后,发生了状况。萧云帆先是觉得呼吸不畅,跟着浑身发冷,手脚冰凉起来。原来大船越行越高,四周气息逐渐稀薄起来。他扶着船壁走到甲板上,一时间狂风大作,吹的他几乎睁不开眼来。 龙船两翼吃风太紧,再加之进入云层后表面结冰,运转起来远不如前。船身也跟着左右摆动起来,水含烟踉踉跄跄地走到舱门口,喊道:“萧大哥,这是怎么了?”萧云帆抓着门板,大声喊道:“快进舱去,外面危险。” 这时,巨大黑云不断翻涌,将大船包裹在一片漆黑之中。云层的缝隙里偶尔迸射出雪白的电光,耀人眼目。阵阵轰鸣声传来,更是令人眩晕。萧云帆背心贴着壁板,找了块碎布,揉成两个小团塞入耳孔,饶是如此,那雷声依然震的他耳鼓刺痛。 喀喇一声巨响,云层中的一道霹雳将大船左翼风帆击断。船身整体向右侧倾斜,萧云帆脚下一滑,身子贴着甲板向后滑去。他赶忙双手向后一撑,掌心在船舷上一按,霍地身子迅速弹起。 他勉力向中枢室内走去,奈何风紧雨急。又摔了好几跤才慢慢站起。雨粉拍在脸上,十分刺痛。他咬着牙,终于进到了中枢室内。这时,船身再度倾斜,将他闪在一边。他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脑海中想起莫夫人交待过,若宝船遭遇极端状况,可拉动船上的紧急制动机关。控制这个机关的铁环在天枢右侧的一个方格内。 萧云帆慢慢爬到天枢柱旁,用匕首撬开那方格子,里面果然有只铁环。他手指刚要抓住铁环,船身倾斜的更加严重。他整个人几乎以与地面平行。若不是反映迅速,他手中的匕首插在地板之上,他的人恐怕已被甩出门外。 他使出全身气力,一只手攀在天枢柱上,另一只手去抓那铁环。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他并未放弃,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的四根手指拉住铁环,向外一提。 船身内部的机关齿轮,唧唧咔咔响动起来。首先是连接船身与巨大气囊之间的缆绳断裂开来,跟着宝船右侧的风帆随即脱落。从船身两侧又长出一对新的翅膀来。这新翅膀并不上下扇动,而是直挺挺的伸着。上面不断放射出蓝色火花。船头的雕刻的龙头左右摇动,整个船身又恢复到水平位置。 由于失去原本的平稳动力,宝船飞速下沉。这时,船身两侧翅膀向上翻起,不断向中心聚拢。原本摇晃的龙头自动扭转回来,缩入到船身内。两侧的翅膀左右扣合后,船身有弹出弧形的铁皮与那翅膀一样,左右扣合。跟着一连串钢板扣合之声,整个宝船化作一只橄榄状的巨球,飞速向下坠落。 轰地一声巨响,那橄榄状的巨球落在山林间的一块泥地中,砸出一个巨大泥坑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云帆才转醒过来,只觉浑身酸痛。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心想:莫非我死了,可人若死了,又怎会感到疼痛?那种清晰的疼痛感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心下一阵喜悦。 他爬起来,四下摸索。忽然想起衣兜里有火媒,拿出来,轻轻一吹,眼前有了一丝光明。他推开压在身上木板,扶着板壁站起身来。一步步朝外走去,抬头见天是黑色不由得大为惊奇。 心下顾念水含烟,忙向船舱方向走去。萧云帆走到舱门前,暗运真气,一张将门板拍的碎裂开来。又伸足踢了几下,门板向内倒去。他举着火媒,叫道:“烟妹,烟妹,你还好么?” 微弱的火光一闪一闪,终于他在一个角落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水含烟。 他慌忙伏下身子,伸手去探她的鼻端,还有一丝暖意。火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只见她额头的刘海被血粘住。萧云帆看在眼里,心中无比怜惜。 用火媒点亮屋内一盏琉璃灯,挂在板壁上。而后左手将水含烟的头揽在臂弯内,右手伸出拇指,按向她的人中穴上。她先咳嗽了一声,微微睁双眼。萧云帆满脸汗水,微笑着看着她。 水含烟低声道:“萧……萧大哥,我们没死。”萧云帆笑道:“那是自然。你先躺着别动,我去弄些水来。你头上有伤,当心些。”说着转身要走。 水含烟伸手拉住他的衣襟说道:“萧大哥,我……”萧云帆道:“放心吧,萧大哥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找来清水和食物让水含烟吃过,而后又替她处理了头上的伤口。二人又说起不久前那惊险一幕,均是心有余悸。水含烟显然十分虚弱,没过一会儿工夫,就沉沉睡去。 萧云帆提着灯站在甲板上,抬头看着头顶的黑漆漆一片,犹如一口锅倒扣下来。看着那黝黑的铁板,他心想:想来我们大难不死全仰仗它的功劳,若一直这么呆下去,也非长久之计。 他找到自己佩剑,将内力灌注于剑鞘之上,朝铁板砍去,锵地一声,火花四溅,那铁板上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豁口。依样画葫芦,如此又砍了三次,将铁板打开一个五尺长宽的矩形天窗。 耀眼的阳光从方孔间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外面清新的空气吹进来,也让他精神一振。萧云帆将剑鞘握在手中道:“好朋友,我果然没看错你!”说着又向船舱走去。 一炷香之后,水含烟悠悠转醒。他二人便从这天窗内跳出。看着地面砸出的巨坑,压折的树木。二人均不由得咂舌。水含烟看见萧云帆虎口渗出血来,好是心疼,忙问道:“萧大哥,你不要紧吧?” 萧云帆笑道:“不碍事。定是方才用剑过猛的缘故。”水含烟拉起他的手,轻轻地吹口气,撒了些药粉后,用手帕替他包好。萧云帆看着手上的绢帕道:“我这么一点伤真的不碍事,弄脏你的绢帕真是对不住了。”水含烟微笑道:“不过一条手帕而已,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二人沿着树林见的小径向北走去。大雨过后,道路泥泞,二人行起来甚是吃力。水含烟头上有伤,更是不能走快。萧云帆道:“烟妹,我们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走出这林子。你头上有伤,行动不便,还是我来背你吧?”水含烟摇头道:“不用萧大哥背我,烟儿还走得动。”说着强自撑着往前走。萧云帆暗叹:这丫头的脾气真倔。我可不能由着她胡来。 不由分说,赶上前去,他将包袱和剑挂在前胸,而后将她背起。水含烟满脸飞红说道:“你……你快放我下来。”萧云帆道:“偏不,你这丫头如今病着,我可不能坐视不理。”水含烟咬着嘴唇道:“你不放我下来,我可要骂人了。”萧云帆笑嘻嘻道:“你要骂就骂吧,反正我又会掉下一块肉。” 水含烟嘴上虽说不愿意,但心底却十分感激。她吐气如兰,又近在尺许,萧云帆大是受用。当下他展开提纵术奔行起来。 终于走出树林,二人看到一条小河。河水缓缓流淌,奔向远方。 萧水二人拣了块大石上坐下。萧云帆自包袱中拿出油纸包裹的肉脯以及点心,二人将就吃了些。 水含烟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叹道:“萧大哥,我这些天来和你在一起,感觉就像梦一样,有时我在想若是你没去过玄女宫,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相见。” 萧云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玄妙,就像上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这些天来,我的种种经历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曲折离奇,好在天可怜鉴,总能逢凶化吉。要不我这玉狮子早就成了死狮子。” 水含烟不觉莞尔,怔怔地望着他。萧云帆不敢与她的目光相交,忙转过身去说道:“烟妹,我要去行个方便,失陪了。”说着,匆匆跑开。 天光云影一派祥和景象。微风拂面而来,无比惬意。水含烟缓缓闭上双目,心想:若是萧大哥就像刚才那样,一辈子背着我多好。萧云帆站在一棵树下,望着她俏丽的背影,心道:这小丫头多半对我动情了,可我心中只是把她当作妹妹。 过得多时,萧云帆抓起长剑向松林走去,口中说道:“小妹子,我去砍些松木来,咱们做个筏子,沿水路走肯定比你我两条腿要快些。” 水含烟道:“那萧大哥我要帮你做什么好?”萧云帆道:“这筏子恐怕还要需费些功夫的,一会儿我去砍树,你找些树枝来生火,咱们恐怕要在这林边住上一晚。” 他来到一棵松树下,伸手拍了拍碗口粗细的树干,而后运足内力,长剑一扬,朝树身挥去。咔嚓一声,树身折为两段,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跟着他又砍倒了好几棵,一共凑足了九棵。 松树上结着许多松果,萧云帆让水含烟摘上一些。水含烟捡了许多,堆在石头上。她先剥了几颗尝尝,只觉清香无比,甚是好吃。当下又剥了一把,奔至萧云帆身旁,送至他嘴边。 萧云帆尝了几颗便不再要,笑道:“嗯,水妹。想来你我这一路还有许多路要走,这些松子倒是可以当小零嘴吃。”水含烟道:“没错,我已经剥了不少。” 他手里有活要忙,也只是偶尔和她说上几句。萧云帆计划将一根根松木削枝留干,而后裁成一样长短。奈何松树皮甚为坚硬,打理起来十分不易。将一根松木削好,他已累的汗透重衣,还有八根等着他处理。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四章 智者千虑 萧云帆取了件厚衫子给水含烟披上,而后道:“水妹,这木筏一时半刻也无法造好,你不用管我,你累了,自去睡。” 水含烟摇头道:“萧大哥,我要陪你说话。不然你一个人会闷的。”萧云帆抬起头来,微笑道:“丫头,你的心意大哥领了,不过你有伤在身,还是多歇歇好。”水含烟道:“你不是也有伤在身,也没歇着嘛。” 萧云帆皱了皱眉,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再劝下去。忽然,他指着地上的松木道:“水妹,我来考教考教你,若是不用藤索,你可有法子将这一根一根的松木连起?” 水含烟低头想了想,缓缓道:“不用绳索。那就得用胶漆。”萧云帆道:“若是不用胶漆呢?”水含烟睁大了眼睛道:“不用胶漆的话,只能用楔子、钢钉。”萧云帆笑道:“若是既不用胶漆,也不用楔子呢?”水含烟微笑道:“你这倒真将我难住,不用绳索,不用胶漆,也不用木楔,除非神仙来。”萧云帆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么说来,我就是这个神仙拉!”水含烟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萧云帆拿起一小块木料,放在手里掂了掂,而后道:“既不用胶漆也不用楔子,要将这些松木连接起来,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榫卯。榫者,指的是一个物件上的凸出部分;卯者,是另一个物件上的凹槽部分,只要将两个物件凹凸的部分拼合起来,便牢固无比。”只见他将那块燕尾形的木料,轻轻一按,嵌入到另一块木料的凹槽内。而后递给水含烟道:“你且试试看把这小玩意儿拆开。” 水含烟接过那小玩意放在掌心,而后用拇指与食指捏住那燕尾形的木料想要将其取出,费了半天功夫,却仍无法做到。 她望了一眼萧云帆,见他满头大汗,笑道:“萧大哥,你先擦擦汗吧,没想到你懂的真多,这样巧妙的法子是你师父教你的?” 萧云帆道:“不是,是我自己学会的。我们紫玉山有个藏书洞,洞内有很多书。记得小时候我玩累了,便会去藏书洞歇着。翻翻里面一些有趣的书,对于那些有文字的我是不爱看,里面画着小人的最爱看。久而久之,肚子里装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学问。”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萧云帆站起身来,伸了伸腰,而后举起长剑。将九根松木分成两组,一组五根,上面挖有燕尾形凹槽;另一组四根,两侧削成凸起的燕尾状。 待到天黑时分,他已经将九棵松木上的榫卯做好,并将其进行了拼合。待忙完之时,整个人已累的筋疲力尽,躺在筏子上便睡着了。 翌日,二人坐上筏子沿着河而行。萧云帆撑着篙,水含烟坐在筏子上,看着两岸风光,心情无比喜悦,唱起了歌谣。她声音婉转,好似百灵鸟一般,萧云帆听在耳里,心下也十分欢喜。 他转头笑道:“你这歌唱的可真好听?”水含烟道:“方才我唱了,那萧大哥你也唱一支歌给烟儿听好么?”萧云帆道:“若是别的事,我还是可以做,可这唱歌我却全然不懂。”水含烟笑道:“我原以为萧大哥才略无双,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事啊。”萧云帆哈哈大笑道:“这才略无双四个字,我可不敢当。江湖上聪明才智之士甚多,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要说起不会的事来,还有一桩恐怕我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水含烟问道:“是何事能难倒萧大哥?”萧云帆道:“那便是女人生孩子,这件事打死我我也不会的。”水含烟年纪尚幼,对男女之事也甚是懵懂,对于男女如何生孩子也十分好奇。便问道:“萧大哥,你说男子和女子在一起便能生孩子,到底要怎么才能生孩子?” 萧云帆见她问地天真无邪,忽觉是自己失口,那种事终究不便对少女明言,赶忙岔开话头说道:“这件事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对了,你们玄女宫的九曜玲珑到底是什么宝物,那贼人要费尽心机的得到它?” 水含烟吃了一颗松子,缓缓道:“九曜玲珑是掌门信物。在木兰阁内供奉,每日宫内会有巡逻弟子守护。而九曜玲珑我听师父提起过,玲珑内暗藏本门的上乘武功。那贼人为了夺走此物,害死我们宫内好几名弟子……”说着她不由得心下黯然起来,竟怔怔地流下泪来。 萧云帆回头见她脸上泪光莹然,心中后悔提及此事。忙劝慰道:“烟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想开些吧。这个恶贼我一定将他亲手擒拿,交由你们玄女宫处置。”水含烟伸袖拭去泪珠点头。 筏子顺流而下,倒也十分轻快。萧云帆瞧见远处的青山说道:“那是天回峰,我认得。想来咱们快到巴山派的地界了。离此处不远有一座镇子,今晚我们便可以在哪儿歇脚。” 日暮时分,二人弃了筏子,又走了四五里来到黄陵镇上。夕阳落在屋顶的瓦上,发出淡淡地金光。晚风拂来,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几片枯叶上下翻飞。萧云帆四下张望,街道上并无一人。不由得奇道:“这偌大的镇上怎么空荡荡的?”水含烟跟在他身旁说道:“是啊,萧大哥。你瞧这些店铺都关着门。” 萧云帆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向四下一望,见各家院落内空荡荡地,不由得起疑。心道:莫非此处闹鬼?跟着他跳下屋顶,与水含烟继续前行。走到一家客栈前,看到那被油烟熏黑招牌上金字闪闪发光,门上却上着锁。 他抽出长剑,朝那铜锁子砍去,铮地一声,火花迸溅,铜锁分为两半掉在地上。而后他伸手推开客栈的门,只见大厅内桌椅板凳摆放井然有序,地面灰尘也十分稀少。 柜台上摆着量斗,酒坛,算盘,账簿,笔墨等物,墙面上挂着各色菜肴的木制小牌。萧云帆推想,若是掌柜的急着走,这账簿怎么会不带走? 不远处的地上,几只苍蝇来回飞舞。萧云帆走过去一看,地面并无一物。水含烟皱眉道:“奇怪,这地上没有任何东西,苍蝇怎么如此多?” 萧云帆俯下身去伸手赶走苍蝇,若有所思,他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这地上大概之前定是有血迹,虽然不知被何人擦去,但血的腥味却无法完全掩盖,所以才会有苍蝇。” 他又转身到后厨查看了一番,柴草堆放整齐,水缸中的水也是满的。后院天井内有一块地,他检视了一番,仍无所收获。客栈中的房间他也一一打开门,仔细查看。水含烟跟在他身后,忽然道:“奇怪这里怎么也会有这种香味?”萧云帆道:“什么香味?” 水含烟道:“是幽兰草的香味,不会错的。我们玄女宫的后山生长着一种草,便是幽兰草。这种草看似极为普通,但四师叔能用这种草制成香,每月月初会分给各部一些。” 萧云帆点头道:“这么说来,玄女宫的人曾住在这里。”他转身走到床边,在枕头上又寻到一些细长的发丝。水含烟看着发丝说道:“师叔师父她们会去哪里?”萧云帆心中隐隐不安起来,但一时之间又无法言明。在床边坐了下来,一手托着下巴,眉头紧皱。 过了半晌,他去后厨找些了食材,熬了一锅粥,炒了两个菜。二人将就吃过。水含烟头上有伤,吃过饭,便歇息了。萧云帆回到自己房中,烧了热水洗过脚,倒头便睡。 却说霍中原与冯遇春商议之后,派出两名巴山弟子乔装成武林人士,携带千金帖入神农谷做内应。 原来,冯遇春怀疑神农谷出了变故。据萧云帆当日所言,徐寿拿出的药方是桃花墨写成,桃花墨又是神农谷之物。金波雪鲤并未有任何效用,那么那张药方自然是假的。写药方的墨迹是真的,如此一来,只有一种解释,有人控制了神农谷。于是他们才出此下策,先派两名弟子混入神农谷以窥谷中虚实,而后相约暗号由巴山三老作为后援。 为防敌人识破,这两名弟子一人服了毒药,另一人受了重伤。这二人乘了快马, 不到两日功夫便至神农谷地界。神农谷位于巴山腹地,山谷之中常年云雾缭绕,气候温宜。再加之谷中珍禽异兽,奇花异草甚多,堪称洞天福地。 相传元朝末年,天下大乱。神农谷的前辈们为避兵祸,便隐居于此,断绝与外界往来。直到永乐年间,神农谷一些年轻子弟萌生外出之念,这才远涉江湖,闯出不小的名头。江湖之上每日都有武斗纷争,流血受伤更是极为平常之事。寻医问药更是在所难免。神农谷弟子医术精湛,治病有方。无论黑白两道都毕恭毕敬,难保日后不求上门去。 所谓树大招风,正德年间,神农谷首脑与宁王朱宸濠过密,宁王叛乱兵败,神农谷亦受牵连,其门人经营的医馆药铺也惨遭朝廷所查封。不少人为此送命,神农谷在江湖上也渐渐销声匿迹。直到嘉靖年后,前朝之事为人所淡忘。 神农谷云氏一脉才重出江湖,鉴于前人教训,祖师立下规矩门人不得参与朝堂之事。于是他们只与少数江湖朋友往来。 巴山派那两弟子走进山谷,余人皆在谷外等候。那山谷中白雾弥漫,透着一丝神秘。谷口立着一块生满苔藓的界碑,上面刻着篆书的神农二字。 二人相互搀扶向前走着,不远处山崖上建着一座碉楼。那谷中之人,居高临下,见有外人入谷。向下喊道:“楼下何人?报上姓名!” 一个瘦长脸山羊胡须的人道:“在下丁友,我身旁这位这是白云寨二当家,持千金帖,特来拜会云神医。” 那守卫道:“既然二位有帖,那就好办了。劳烦二位将帖子放在竹篮内,我兄弟验看过后,自会接阁下上来。”说着从碉楼上放下一个竹篮。 那二人的千金帖与随身携带兵刃放入竹篮后,楼上守卫差人将竹篮吊起。他们翻看了一下名帖,确认无误。这才向下放出一个大竹筐,两人走进竹筐后,楼上的守卫转动巨大的绞盘,将那竹筐沿着山崖慢慢吊起。 二人上得楼来,见那守卫带着面具,忙拱手问好。守卫打量了二人一眼,抱拳说道:“本谷规矩多,二位贵客见谅。外人见谷主他老人家,必要蒙上双眼。”说话见,让另一名守卫拿出黑布,蒙了二人双眼。又吩咐他们站一列,将双手搭在前一个同伴的肩上,由接引人给他们引路。 行程之中,二人不敢多说一句,生怕露出马脚。过了一盏茶功夫,走在最前面的接引人才替他们摘下黑布,说道:“二位请吧。” 二人缓步走进一个小院子内,只见一个满头白发,身穿长衫的老者背对着他们。老者手握一把金色的铰剪正全神贯注的修剪院中的菊花。 他二人对望了一眼,开口道:“拜见云神医。” 那老者回头望了二人一眼,缓缓的道:“二位贵客远道而来,先去厅上用些茶水。老朽忙完,在来作陪。”他二人心下惴惴,不敢不从。 不多时,一个童子奉上茶水。一名弟子只觉口干,端起茶水,便呷了一口,另一人也跟着喝了些。 大厅内香气弥漫,一人低声说道:“师兄,你闻到了么?”另一人点了点头。两人话还未说完,眼前便朦胧起来。 那童子快步走到花圃跟前,对老者道:“神医,他们睡着了。”这被称为“神医”的老者,闻言捋着胡须说道:“好,你吩咐人把他们抬到药庐去……”说着,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 众人在谷外等了一夜,未见他们放出信号来,心中不觉忧虑起来。冯遇春猛然醒悟道:“不好,他二人定然凶多吉少。当初大家伙以为拿着帖子,假戏真做便能瞒天过海,实际上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这帖子来自那幕后,上面多半是有记号的,拿着他的帖子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冯遇春此刻心下懊恼不已,田朝为人精细,见冯遇春这句话说出,巴山派众人脸色不悦,忖度着他们心中也是对老楼主怨恨之极。要知道这事是与他们掌门一同定下,可巴山派众人眼中的神情摆明了是说,二人性命若有三长两短,便是他冯遇春的错。田朝当下一拱手沉声道:“老爷,让我再去探探。”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五章 洞烛先机 云来客栈,丙字号客房里的灯亮个通宵。 水含烟背靠在床棂上,一夜都未合眼。她心道:师父,师姊到底去哪里了?她思来想去始终无法理出个头绪来。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才走下床来。洗漱后,赶忙去找萧云帆商议对策。 待走到隔壁门口时,她又转回自己的房间,心知萧云帆连日来奔波劳碌,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不如晚些时候再去敲他房门。 萧云帆其实早早就睁开眼了,在他心头一直压着一块大石,那便是金波雪鲤之事。当日他与楚方舟夫妇便是在这黄陵镇上投宿。次日他们分二车而行,中途那徐寿借口离开,之后楚氏夫妇便死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楚氏夫妇在当天晚上就被人灭口,而第二日他所见到的楚氏夫妇是别人易容改扮的,其目的就是造成楚氏夫妇还活着的假象。他二人的尸首也是一开始就放在车上的,徐寿下车就是为引自己入局。可想而知,这黄陵镇一开始就被徐寿的人控制,所以他们才能为所欲为。即便后来霍中原派人来查,人家早已将罪证毁灭。 可是如今镇子上空无一人,玄女宫的那些人又去哪儿了?忽然他心念一动,想到敌人真正的目的。也许从自己在玄女宫盗骨开始,那些人的计划就已经进行。火烧木兰阁也罢,盗走九曜玲珑也罢,其目的就是激怒玄女宫。如此一来,他们在步步设伏,就可将玄女宫的人马杀个片甲不留。 想到此处,他暗暗心惊。这幕后之人心思之缜密,党羽之众多,实在不可小觑。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此刻已是昭然若揭,若在不想法子阻止,势必酿成大祸。 就在此刻,水含烟轻轻地叩了一下门板,柔声道:“萧大哥,你可醒了?”萧云帆从床上跳下顾不得穿鞋便去开门。 他见水含烟眼眶发红,脸色苍白。赶忙问道:“烟妹,我瞧你气色不佳,莫非昨夜没睡好?”水含烟点头道:“萧大哥,我现在很担心师父她们。”萧云帆心中推测十有八九,玄女宫的人已经遇害。若要将这噩耗告知她,只怕她承受不住。 当即他微笑道:“你不必担心,你师父师叔她们武功高强,怎么会有事呢?”水含烟叹道:“你说的也是。那么萧大哥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萧云帆道:“你先别急,你头上的伤好些了么?”水含烟淡淡地笑道:“已经不痛了。”萧云帆说道:“嗯,那萧大哥先准备些干粮。而后我们才启程吧。” 二人出了黄陵镇一路向西而行,走了是十余里,来到一片枫林前。正值秋季,枫叶火红,老远望去如晚霞一般明艳。萧云帆见水含烟脸色苍白,便道:“烟妹,我们到前面的枫林内歇息一下。” 忽听得林内传来一声咆哮,如晴天霹雳一般震耳发聩。萧水二人都不由得脸色一变。萧云帆提气一纵,窜上树梢,他伸手压低一根树枝,好让叶子不挡住视线。老远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兽皮的猎户手持钢叉正与一头棕熊搏斗。 萧云帆当即窜下树来,对水含烟道:“烟妹,你权且等候一下,林间一猎户正与一只棕熊搏斗。我去帮帮他。”水含烟道:“那萧大哥,你可要当心。”她话音未落,萧云帆已腾空而起,向林中飞去。 这只棕熊体格健壮,比其一般棕熊而言又大了一倍。只见它微微摇头,露出獠牙滴着馋涎,后掌一蹬,朝前扑出。那猎户双手举起钢叉,朝前一搠,那熊挥掌一拍,力道奇大,将那钢叉打翻到一旁。猎户顺势滚在一边,那熊后掌蹬地,身子竟然站起。眼看那厚实熊掌就要拍到猎户的脑门。 猎户双目紧闭,只好等死。忽然, 一股腥热之气钻入鼻端。只见那巨大的熊掌混着血掉在泥地上。巨熊哀嚎起来,那声音犹如滚雷一般。猎户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巨熊挣扎了一阵,终于不再动弹。只见熊头上有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往外涌出。原来萧云帆将一颗拳头大小的尖石当作暗器丢出,而在尖石打中熊头的一刹那之间,他又飞剑斩下一只熊掌。 萧云帆将那猎人救醒,这人千恩万谢。猎户说道:“在下洪坤,世居巴山,以打猎为生。今早本来追一头鹿的,却没曾想遇到如此可怕的畜生。若非恩人及时相救,我定不能回去见妻子了。恳请恩人到舍下一叙,好让在下尽地主之仪。” 萧云帆连忙将他扶起说道:“扶危救难,本就是大丈夫份内之事,洪大哥这般客气,倒是折煞小弟了。我还有一同伴,我这就招呼她过来,随大哥一起去。” 没过一会儿,萧水二人并肩走来。萧云帆向洪坤引见道:“这位姑娘是在下的表妹,名唤水含烟,烟妹,这位是洪大哥。”水含烟对洪坤施礼,洪坤笑呵呵道:“好姑娘,免了,免了。这位小妹子头上有伤需要静养,萧兄弟正好到我家中多盘桓几日。”萧云帆看了一眼水含烟随即道:“那就叨扰了。” 洪坤肩上扛起那只被萧云帆斩断的熊掌,说道:“萧兄弟不知道你喝不喝酒?”萧云帆笑道:“喝啊!”洪坤喜道:“那最好不过了,我让那浑家一会儿弄几个菜,今晚我们定要大醉一场。” 不多时,三人到来一个小小的院落。洪坤推开篱笆门,冲屋内喊道:“浑家快出来,有客人到了。” 若是平日里,洪坤的妻子便会出来相迎。可是偏巧今日之中,他一连唤了三声,屋内却无人响应。洪坤心中暗暗纳罕,口中说道:“必是去解手了。萧兄弟,请。” 便在此时,屋内传出一个女人的说话声。这女子对屋外几人说道:“若要这妇人活命,你便进来。”洪坤闻言,吃了一惊,正要进屋。萧云帆扯住他臂膀,低声道:“洪大哥莫急,一切看小弟手势行事。”说话间他纵上屋顶,举手示意。水含烟听那屋内女子之声十分熟悉,心中生出异样之感。 萧云帆举手示意洪坤引出那人,洪坤慢慢朝门口走去。这时,倏地一声,一柄长剑剑尖对准他的胸口。门内长剑向外每递出一分,洪坤便退后一步。 屋檐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郎,只见她脸色苍白,肩头一片猩红。水含烟不由得啊地叫出声来,那女郎也是一惊。 那女郎满脸惊讶地问着水含烟说道:“你……你还活着?”水含烟拉着她的手道:“师姊,是我,我是烟儿。我没有死。”原来这女郎不是别人正是玄女宫的江含月。江含月忙撤下手中长剑,走上前去,脸上充满喜悦之情,眼中泪花闪动说道:“好……那就好。” 水含烟也泪流满面,扑到她怀中。洪坤不知所措,他心系妻子安危,朝屋内奔去。 “江仙子,别来无恙。”说话之人正是萧云帆。江含月回头向屋顶望去,说道:“你这恶贼居然没死。接招吧!”说着,她足尖一勾,抓起长剑,便跃上屋定。两人斗在一处。水含烟心中惶急,冲屋顶大声喊道:“萧大哥,江师姊,你们罢手吧。大家有话好说。” 萧云帆架开江含月的剑,身子倒纵而出。江含月也随即跟到。手中长剑横挥,向萧云帆头颈砍去,这一剑迅猛绝伦,正是木兰剑法中的“朔气传金柝”。萧云帆长剑一格,铮地一声,将对方力道卸去。 江含月虎口一震,手中长剑险些掉在地上。心道:这恶贼与我动手,始终未出一招,几下躲闪格挡就能化解我的攻势。看来他并未使出全力。 饶是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江含月仍是不退。一则有师妹旁观,碍于脸面。纵然不敌,也要血拼;二来玄女宫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即便战死,也不能投降。当下银牙一咬,手上又是连环三剑攻来。 以萧云帆之能对付江含月绰绰有余,但他不急于出手。若要一招制胜将她打败,此人心高气傲,说不准会自寻短见;二则自己蒙水含烟救命大恩,此人又是她师姊,爱屋及乌,对她也客气三分。水含烟看在眼中,心中惶急。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姊,一个是自己心仪之人,见他二人动手,心中惴惴不安。情急之下,跃至二人中间。 江含月恨萧云帆入骨,欲杀之而后快,当下使出了木兰剑法中绝招。这招唤作“雌雄莫辨”。却瞧得剑尖颤动,一分为二,一虚一实,分刺两个方位。她万没想到,师姊会陡然站在二人中间。这招去势迅疾,已然无法收招。眼见就要刺到水含烟心口。 岂料黑光一闪,狭长的剑身竟然没入一柄乌黑的剑鞘之中。水含烟惊魂未定,江含月亦是吓得一身冷汗。萧云帆微笑道:“江仙子,还要比下去?” 江含月脸色苍白,水含烟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师姊,我们玄女宫的仇人不是萧大哥,而是另有其人。”江含月缩回了手,冷道:“萧大哥,叫得好生热乎。小师妹,不知道这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居然信他?你忘记咱们那些姊妹是怎么死的?”水含烟急道:“烟儿怎么会忘呢?”江含月道:“你没忘,你怎么不杀了他?”水含烟说道:“师姊。是有人故意盗走本门圣物嫁祸给萧大哥的。我这几日和萧大哥已将此事查出一些端倪来,你难道不相信我的话?” 江含月心中一片茫然,她知道这个师妹的性子断然不会说谎,而她如今和本门的仇人萧云帆在一起,心中更是恼火。江含月闭上双眼,流着泪道:“师妹,你知道么?若不是这个恶贼盗取本门圣物,师父师叔和其他三部的姊妹便不会遭人毒手。” 水含烟如蒙五雷轰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涩声说道:“师姊,你……你说什么?”江含月身子颤抖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师父师叔她们遭人暗算,都死了。” 水含烟听到死了二字,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向后倒去。萧云帆忙弃了手中长剑,扶住她。江含月眼神中竟是怨毒与仇恨,死死地盯着萧云帆。萧云帆淡淡地说道:“江仙子我们的误会暂且放一放,先救烟儿吧。” 江含月推开萧云帆,自去扶着水含烟进屋。洪坤携着妻子从屋内走出,向萧云帆做了介绍。洪坤道:“萧兄弟,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萧云帆道:“想必大嫂受了惊吓,萧某代为赔罪。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只因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所以……” 洪坤点了点头,说道:“兄弟,不是我说你,做人要一心一意。你不会是喜欢上别的姑娘了吧,人家姑娘才……”他说这话时,洪坤的妻子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可胡乱言语。 萧云帆知他会错了意,当下也不作解释。忙转开话题道:“洪大哥,你不是说要和我对饮嘛?不如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洪坤呵呵笑道:“好,小娟你去给我们弄几个菜吧。今日多亏遇上这位萧兄弟,不然我就成了巨熊的点心。他可是咱们的大恩人。你瞧见那墙上挂的那个大熊掌了么?这是萧兄弟砍下的,咱们可算是沾了萧兄弟的光。” 那妇人听着丈夫如此说,不由得又向萧云帆下拜说道:“多谢恩公。”而后又对洪坤道:“当家的,我这就去厨房做菜去。是该好好感谢恩公。” 不多时,那妇人便笑盈盈地端上一碟蚕豆、四个卤蛋、一碟肉脯还有一盘炒野菜。洪坤说道:“萧兄弟,这乡野之地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就随意吃些。”萧云帆笑道:“洪大哥客气了。”说着拿起筷子便夹了一块肉脯放在口中咀嚼。 洪坤为人豪爽,萧云帆也生性豁达,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近中夜,洪坤已喝得酩酊大醉,萧云帆也有七分醉意。那妇人见二人都已醉了,便道:“萧兄弟,你二人都醉了,我扶你们去歇息吧。”萧云帆道:“大嫂不必顾我,我们先扶洪大哥去歇息。”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六章 去而复返 水含烟醒转之后,见师姊坐在自己身旁,欲要起身。江含月伸出手掌拦下,说道:“小师妹,你有伤在身,好生静养。”水含烟道:“师姊你肩头的上怎么样了?让我看看,给你敷些药。”江含月微笑道:“没什么了。” 忽然她伸手卷起水含烟的袖管,瞧了一瞧,自语道:总算还在。原来水含烟雪白的手臂上点着一个朱砂印记。她见师姊查看自己的守宫砂,忙问道:“师姊,你……”。 守宫砂是辨别女子是否失身的标记,玄女宫师长为门人点守宫砂,其意就是约束弟子,一旦谁手臂上的守宫砂消退,定是犯下了淫戒。犯下淫戒弟子也会被废去武功,逐出门墙。(备注:这是古代封建迷信的甄别女子失身之法,并未有任何科学依据,文中引入武侠小说,读者一笑置之。) 江含烟正色道:“我是看那恶贼有没有欺辱你?”水含烟拉着她的手道:“萧大哥待烟儿很好,他并未欺负我。”江含月面色一寒,厉声道:“你这萧大哥叫的这般倒挺热乎,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是我们玄女宫的仇人,你和仇人在一起居然听信他的鬼话。” 水含烟见师姊声色厉俱,心中委屈,眼眶里泪水打转,低声道:“我……我相信他是好人。”江含月见她泫然欲泣,心下一软,转和语气柔声道:“傻师妹,男人是这世上最会骗人的动物,师父时常教导我们,难道你忘了?”水含烟抹了抹眼泪道:“萧大哥不顾性命的救我,他又怎会是害死我玄女宫姊妹的凶手?”江含月道:“师妹你有所不知,这世上大奸大恶之辈,最善于用言语迷惑人。他当日挟持于你,你忘记了么?”她二人又说了很多话,直到两更才睡下。 萧云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匆匆洗漱过后,便走到院子中来。 这时,水含烟与江含月也换上了农家衣衫正在帮那妇人晾晒衣服。水含烟见萧云帆起来,说道:“萧大哥你醒了?”萧云帆点了点头。江含月依然是冷冰冰的态度,只顾做手底的活并不去理睬他。 那妇人站起身来,擦了擦手,说道:“萧兄弟你先坐,我这就去给你把粥热热。”江含月冷哼一声道:“他又不是没长手没长脚,何必劳烦大嫂呢。”那妇人要去,却被江含月拦住。 萧云帆苦笑道:“江仙子教训的是,不劳烦大嫂了。那我就借厨房一用,还望大嫂允许。”那妇人道:“这……这恐怕不妥,若是我们当家知道我如此怠慢恩公,定然会责怪于我,我这良心也会不安的。” 萧云帆道:“大嫂,大哥既然待我与亲兄弟一般,嫂嫂又何必计较这些事。恩公二字在我面前休要再提,况且嫂嫂手下有活,兄弟我也左右无事,家常便饭我还是能做的。”说着径朝厨房走去。 正午时分,萧云帆与洪坤叙话,这时水含烟走了进来说道:“萧大哥我师姊她……”萧云帆见她神情落寞,温言道:“烟妹,我知道,江姑娘她对我有成见,也全怪不得她。这件事我自会更他解释清楚。” 水含烟点头道:“难得萧大哥深明大义。待会儿还请萧大哥跟我师姊单独谈谈,这件事……”说着她苍白的脸颊上便流下泪来,跟着便跑出了屋子。洪坤拍了拍萧云帆的肩膀说道:“行了萧兄弟,这女人嘛得哄,快去吧。咱哥俩儿说话的时候还多呢。”萧云帆长叹了一声道:“洪大哥说的甚是。” 萧云帆掀开门帘时,屋内江含月正在擦拭自己的宝剑。她见萧云帆走了进来便道:“萧云帆,我不知道你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得我师妹的信任,但是你决计骗不到我。我师父师叔们此行下山,在黄陵镇上遭人暗算,这一切都和你脱不开关系。你今日若说不出子丑寅卯来,休怪我剑下无情。” 水含烟哀声道:“师姊……”萧云帆道:“实不相瞒,萧某人的确去过贵派,但木兰阁之事却非萧某所为。我上贵派是为了完成师父遗愿,却万没料到会被歹人利用。江仙子信也好不信也罢,萧某人不想在作解释。” 江含月冷笑道:“师妹你可听到了,我给过他分辨的机会,但是他亲口说不做解释。” 水含烟看这江含月,心中知道师姊语气咄咄逼人,无怪乎萧大哥会针锋相对,如此僵持下去,势必二人会再动手。忙说道:“萧大哥,烦你就再给我师姊解释一番,毕竟本门此次遭逢大祸,非同小可。师姊她素来公正,这一点请你放心。” 萧云帆苦笑道:“烟妹,你不必劝我了。我和你这位师姊真的是无话可说。她愿意相信是我的阴谋,那便由她去。这件事牵连甚广,眼下既然你找到了你师姊,那我们便分手吧。你在她身边,我也是放心的。江仙子,这件事日后自会水落石出。如今你身上有伤,萧某是不会和你动手的。告辞。” 水含烟站起身来说道:“萧大哥……”萧云帆背对着她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妹子。我们就此作别吧。”说着掀开门帘朝屋外走去。水含烟欲跟出去,却被江含月喝住了。 萧云帆满腹心事,收拾好行囊便匆匆与洪氏夫妇作别。这一路上水含烟的声音犹在耳侧,心下也颇为烦乱。他走出枫林,对着青山长啸了几声,抒发心中郁气。 沿着大路又走了半个时辰。耳畔忽闻嘚嘚的马蹄声,萧云帆回头去看,见那马背上乘客神色不善,又带着兵刃,且是冲枫林方向去的。心念一动,随即想到这些人有可能是追杀江含月的,江含月虽然对自己误会甚深,但看在水含烟的面上,还需救人。况且还有洪坤夫妇,绝不能意气用事。当下展开身法,追了上去。 这二人策马至枫林边上,其中一个长着两撇鼠须的汉子道:“宝哥,我们这回抓了这小娘皮可算大功一件。你说主人会赏我们一些什么?”他身旁一个鹰钩鼻的大汉嘴一撇冷笑道:“皮能,你小子人还没抓到,先想起赏来了,我若是主人定赏你一顿板子。”皮能摸了摸自己胡须道:“有道是无利不起早,那花月楼的粉头是我的老相好,赚了这一票,我就替她赎身。再说,你我兄弟出手几时让主人失望过?再说,抓这小娘皮的活是咱们兄弟抓阄抓出来的,是天意。合着该你我发财,提早想了有什么打紧?”鹰钩鼻大汉翻下马,取了兵刃背不耐烦道:“好了,少贫嘴。干活吧。” 皮能摇了摇头,将马栓在树上,跟着鹰钩鼻向林中走去。萧云帆暗中跟踪他们,因不知二人武功底细,也不敢跟的太近,见他们进了林子,才悄悄跟了上去。 萧云帆飞身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抬手压低一根枝条向下望去。鹰钩鼻大汉为人警觉,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向四下张望了一番。低声道:“皮能,我总感觉有一双招子瞧着咱们。”皮能将手中双刀挥舞了一下说道:“宝哥,你就别疑神疑鬼。玄女宫的那些老少娘们儿大都给咱们捉了,那小娘皮不过是个漏网之鱼,又有伤在身。你我兄弟还怕她不成?别疑神疑鬼的。”鹰钩鼻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他二人迈着步子在林中搜索,不时刻下一些标记,以防迷路。萧云帆听他二人言谈,心道:玄女宫四部高手遇到伏击,伤亡惨重。他们是说捉了并不是杀了,可见那些人应当被关在一个隐秘之处。只有擒住他二人,才能知道那些人的下落。当即伸手探入怀中,摸出六枚铜钱。暗运真气,弹指发出。这六枚铜钱分别射向二人背心的肩井穴、神堂穴、志室穴。 那皮能一声惨叫呆在原地,而鹰钩鼻大汉似乎早有防备,向前纵跃而出,将铜钱尽数避开。他抬起头来,将缠在腰间的软鞭一抖,虎吼一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萧云帆右足在树干上一点,形如鬼魅般向那汉子扑来。这大汉手腕一扬,长鞭如灵蛇般向半空卷去。萧云帆身在空中,眼见那鞭稍便要卷住他脚踝。他左足一缩,身子如陀螺般旋开。跟着他掌心在一棵树一按,再此向那人扑击而去,口中叫道:“看镖。” 鹰钩鼻大汉以为他真要发镖,手中长鞭在面前不断画圆护住胸前要害,岂料萧云帆伸手一晃,并未发出暗器,而他的人早已凌空翻身落到对方身后,手肘一撞击在对方要穴。身子一转,又出现在那人面前。鹰钩鼻大汉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口中说道:“你……你是人,是鬼?”萧云帆前臂一身,五指捏在对方咽喉,冷笑道:“你说我是人是鬼?” 那人看着萧云帆的脸,眼光一闪道:“你是人,我认的你,你是萧云帆。”萧云帆吃了惊,奇道:“你怎知我是萧云帆?”那人笑道:“主人说你不可小觑。我韩天宝栽在你手里,心服口服。皮能,是时候报答主人了。”他并未回答萧云帆的问题,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来。萧云帆猛然醒悟,他们抓了玄女宫的人,玄女宫的人有自己的画像,他们见过画像,所以知道他并不稀奇。 这时只听得皮能颤声道:“韩大哥,我不想死,我的老相好还等我赎身……”。韩天宝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嘴角沁出鲜血来。忽然,他睁大了眼喘气说道:“我……我们决不能泄露身份,任务失败主人迟早……会……”这个会字还未说完,他眼珠凸出和死鱼一般。 萧云帆脸色一变,慌忙松手,他走到皮能面前说道:“我不杀你,你只要告诉我你们的主人是谁,你们抓了玄女宫的人关在何处,只要你说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皮能哭道:“我,我不想死,你……你别杀我。”萧云帆道:“我萧云帆说过的话还没有不算数的。”皮能闭上眼说道:“我……我是个胆小鬼,对不起韩大哥。”萧云帆伸手掐在他脖颈上,催促道:“快说,否则我改变主意了。”皮能忽然大笑起来,口中吐出鲜血。笑着笑着他的脸扭曲起来,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萧云帆松开手,抓住他胸膛道:“你,你居然敢骗我。”皮能看着萧云帆喘着气道:“我……我骗了你,哈哈,韩大哥,我替你找回面子了。萧云帆他……他上当了。”说着,他垂下头颅。 萧云帆伸手拍着额头,心道:看来我还是低估那人。这些人是死士,自然不会透露秘密的。说着将他二人尸身放倒,伸手探入他们怀中摸索,找到三只小瓷瓶、一张江含月的画像和两面木制令牌。他将两块令牌抄在手中,端详了一番,只见两块令牌大同小异。相同的是令牌的正面画着一个密圈,圈内刻着一个棋字,不同的是韩天宝的那块反面刻的是个卒字,皮能的刻的是个兵字。萧云帆随手将那令牌抛在地上,摇头苦笑道:“可怜啊可怜,你二人为人家舍了性命,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卒。” 说着他展开身形向洪坤家奔去。水含烟站在一棵树下,手里拿着一片枫叶,神情苦楚。心中默念道:师父师姊希望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和江师姊捉到凶徒。也保佑萧大哥能逢凶化吉。她正在祈祷,耳畔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连忙抬起头向前方望去,只见萧云帆推开篱笆门向院中走来。 水含烟见萧云帆去而复返,心中欢喜,忙跑上前去,微笑道:“萧大哥,你回来了。”萧云帆点了点头,忙道:“水妹,有些话我必须对你明言。”水含烟见他情绪颇为激动,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脸上不由得飞红起来,低下头心道:他,他想说些什么?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七章 神农谷主 萧云帆见她双颊红晕,神色忸怩心想:这小丫头又胡思乱想了。他从袖管中抽出那副画像交给水含烟,缓缓道:“水妹你知道这是谁吧?”水含烟接过画像展开来看,画中人二十七八年级,瓜子脸,容貌秀丽。和江含月有几分神似,她脱口而出道:“这是我师姊。”萧云帆道:“不错,我去而复返正是要告诉你,有人在追杀她。”水含烟一颗心登时一沉,说道:“萧大哥,你回来报讯大概是想让我和师姊找个地方躲躲。”萧云帆点头道:“没错,这一次来的有两个贼人,我本将他们擒住,可是这二人十分狡猾,服毒而亡。所以我从他们口中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如今洪大哥这里恐怕不安全,那些贼人若是久不复命,他们首脑人物自然又会派出新的人来追杀你们。” 水含烟道:“萧大哥,你等等,我这就去喊师姊出来。”她正要喊江含月的名字,江含月自己从屋内走出,脸上仍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她缓步走了过来,接过水含烟手中画像瞧了两眼,眉心一蹙道:“萧云帆,你方才的话我听的明白。我自会和师妹走,不会连累洪氏夫妇。” 这时,洪坤听到院内他们几人说话,忙掀开帘子走出屋来。见萧云帆回来,他喜道:“兄弟,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这两个小姑娘?”萧云帆给他一问,面皮一热,缓步走到洪坤面前正色说道:“洪大哥,我们是江湖中人,如今遇到厉害的对头,得去他处躲躲。”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来,塞在洪坤手中。洪坤道:“这是什么?”说着打开来一看,里面是金叶子。他笑着将那小包又塞回去,说道:“萧兄弟,你给我这些金色柳叶子做什么?我虽然是粗人,柳树叶子还是见过的,这东西我不要。” 萧云帆不免尴尬,忙解释道:“洪大哥,实不相瞒,那个厉害的对头没准会找到你家来,若是因此事连累你和大嫂,小弟心中难安。这种江湖纷争,难免会波及你们。这叶子拿着可以换钱的。”洪坤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我懂的你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和浑家离开这里,免得被那些人谋害。我听你就是。你说这叶子能换钱,我可不相信。” 萧云帆又将那金叶子塞在他手中,说道:“洪大哥,你们家里的东西很多不能带走,这些可不是你说的柳叶子,而是金叶子。你夫妇二人拿着这些金叶子,换些钱,而后重新置办家当,再往别处安居。”洪坤一听是金叶子,搔了搔头皱眉道:“你说这是金子,那我就更不能要了。”说着又要塞回。这时,江含月手中长剑一指,架在洪坤脖颈之上。 洪坤吃了一惊大声道:“这位姑娘你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干嘛?”此时,洪坤的妻子提着两吊熊肉走出,准备将那肉晾晒成肉干。她的目光瞧见江含月用剑架在丈夫脖颈上,“啊”地叫了一声,手中的肉掉在地上,赶忙奔过来,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哀求道:“姑娘,请你不要杀我男人。” 江含月冷冷道:“好,我不杀他,你劝他最好把这金叶子收了。”那妇人扯着丈夫的裤腿说道:“阿哥,你就依她。”洪坤道:“你这婆娘懂什么?这是萧老弟的金子,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能贪图人家的东西。”那妇人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又道:“阿哥,你就依她嘛,不然她会杀了你的。”洪坤心下踌躇,萧云帆的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收下,那冰凉的剑锋贴在脖颈也着实不好受。他忙道:“好姑娘,你把这剑放下。我……我收下就是。”江含月撤回长剑道:“你们两个收拾好东西最好消失在姑奶奶面前,否则我这剑可要喝人血的。” 他夫妇二人都是乡下本分人,见她出言威逼,不免心中惴惴。洪坤咽了一口唾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伸手拉起妻子向屋内走去。不多时,只见洪坤背着长弓和左右臂弯各挎着两个大包袱和妻子缓步走出。他看了萧云帆一眼道:“萧兄弟,你保重。”萧云帆拱手道:“好,洪大哥,你待会儿莫在走枫林那条路出去,绕到其他地方离开这里。”洪坤点了点头,和妻子匆匆离开。 萧云帆向江含月拱手道:“多谢江仙子结围。”江含月冷哼一声,拉着水含烟的手向屋内走去,而后缓缓道:“萧云帆做事婆婆妈妈,姑奶奶我才懒得理你。”萧云帆强忍怒气,说道:“慢着,江仙子,这件事关联到你们玄女宫安危,听不听在你。”江含月回过头来,寒着脸看着他说道:“姓萧的,你我仇深似海没什么好讲的,若非看在我师妹的脸上,我早就让你身首异处了。识相的快快滚蛋,再危言耸听,本姑娘的剑绝不饶你。” 萧云帆看了水含烟,从怀中摸出两个瓷瓶,又拿出一包金叶子放在院中的一个石桌上。而后他缓缓道:“水妹,你们玄女宫会有大难,希望你及时通知雪宫主,让她有所防范。这两个瓷瓶大概是一种毒的解药,你们留在身边或许有用。枫林外有两匹马,你们暂时当作脚力,路上再找机会换掉。我话已说完,告辞了。”说着,他身形一晃,几个起落,消失在远处。 水含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空落落的,而后拿起桌上的瓷瓶。江含月伸出手掌在她肩头拍了拍,转和语气,柔声道:“师妹,江湖险,人心更险。我们不得不小心些。”水含烟回过头来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师姊,我想我们应该相信萧大哥。尽早回去通知宫主婆婆。”江含月看了师妹一眼,而后昂起头,闭上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师长同门惨死的画面。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道:“事到如今只有回去听候宫主发落了。” 却说当日,巴山弟子陷入谷内,巴山三老更是心急如焚。众人的眼光都集注在冯遇春身上,只见低头沉思半晌,才缓缓说道:“冯某人知道各位的忧心,然则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一来贵派弟子落入敌手,对方已然警觉。我等此时入谷,可谓自投罗网。” 尹中豪听罢,叹了口气道:“哎,希望他二人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冯遇春从怀中拿出一张千金贴来,冯妙卿又惊又喜问道:“爷爷,你这张帖子从何得来?”冯遇春缓缓道:“说来也巧,这张帖子是你汤世叔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冯妙卿点头道:“哦,便是那位江西的汤世叔么?如今爷爷手中有这帖子,倒替大家解决了一个难题。” 冯遇春又道:“冯某知道咱们晚去一分,那两位少侠便多一分危险。可咱们的人前脚已落入对方的圈套,后脚又来,敌人难免起疑。只能再等上二日,我们才行动。”巴山派众人听他言之有理,救人之事也只好暂时作罢。 两日后,众人又向神农谷进发。天色很晚时,冯遇春吩咐家将孟朗先行入谷,再设法让众人跟上。碉楼之上巡逻卫见有人提着灯笼进谷,忙大声喊道:“贵客远来,本谷的规矩可知道?”孟朗拿出千金帖与贴身兵刃放入竹篮之内。 巡逻卫验看帖子无误,挥手让人放下竹筐。待孟朗坐稳,楼上的绞盘便转动起来。孟朗登楼后,拱手向巡逻卫长道:“在下孟朗,有事求见神医,还请兄弟待为通传。”。守卫笑道:“贵客见谅,要见我家主人需蒙上眼睛,接引人自会带你去见他。” 孟朗点了点头,那人从怀中拿出黑色的布正要替他蒙眼。忽然,孟朗闪身而出,一拳击在那人腹部,那人登时气绝。其余三名巡逻守卫见来者不善,纷纷抽出兵刃,朝他砍来。 只见孟朗向左跨出一步,右手刁住一人手腕,向下一压,那人惨呼一声,手中钢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跟着他顺势将对方胳膊一扭,反压在背后,抬掌斩向其颈窝。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单刀唰地又朝他后心搠到,孟朗头也不回,反足踢出,这一下力道沉猛。将那人踹下碉楼,另一人见状不妙,发足狂奔。 岂料孟朗足尖将地上钢刀挑起,飞脚一踢。“噗”地一声,刀尖自那守卫的小腹穿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那守卫看着那刀尖,双手颤抖,脸上露出惊恐神情,向前走了两步,双膝一软,总算倒下。 孟朗顺手抄起一只火把,站在楼上绕了三圈,向众人发出讯号。楚中流一抬手,众人纷纷向碉楼下方走去。孟朗运足内力,转动绞盘,从空中送下竹篮。 不一会功夫,所有人都已上来。冯遇春捋着胡须缓缓道:“楚大侠,相烦留几名弟子在此守候。我等去会会这云神医。” 楚中流吩咐六名弟子留下,其余人则跟随他们。这时,田朝弄醒方才被孟朗击晕的侍卫,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后心沉声道:“识趣的,快带我们去见云神医,否则要你的命。”那护卫性命受制,不敢不从。领着众人走下楼去。 过得一个吊桥,穿过山洞,众人来到一片竹林前。冯遇春问道:“云神医所居何处?”那护卫答道:“过了这个竹林就是。”田朝沉声说道:“我劝你最好识趣点,敢耍什么花招即可要你见阎王。”那护卫道:“不敢。” 夜晚时分,竹林内雾气更盛。众人手中虽举着火把,却仍旧难以看得分明。林中除了众人的脚步声,就只剩下竹叶沙沙的声响。一行人放出竹林,眼前不远处乃是一座宅院。院门紧闭,门前吊着两只大红灯笼。冯遇春对田朝使了个眼色,田朝挥掌切在那人后颈,将他打晕。冯遇春走到门前说道:“春秋楼主拜会神农谷主。” 门内虽无人应答,但两扇门却左右分开。冯妙卿道:“爷爷,这门开的蹊跷,谨防有诈。”冯遇春淡淡道:“咱们既然来到这里,又岂能折返回去?”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缓缓说道:“诸位佳客远来,还请到院内一叙。”众人走入院中,那两扇门又自动关了起来。田孟二人警觉起来,拉开架势,护在冯遇春面前,巴山三侠也纷纷抽出兵刃。 月光散在地上,微风中传来阵阵幽香。不远处的堂屋里走出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灯光照在他脸上,众人一齐望去,只见这老人满头银发,肌肤却如婴儿一般,没有一丝皱纹。 冯遇春双手一拱说道:“冯某深夜拜会阁下,冒昧之处,还望海涵。”那云神医打量了他一眼,微笑道:“大名鼎鼎的春秋楼主光临寒舍,小老儿喜不自胜。”冯遇春也微笑道:“阁下客气,咱们如今来都来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兄你所图谋的大事咱们不过问,只想请你高抬贵手,放了前两日来贵谷叨扰的两个巴山子弟。”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不错,是有两个小家伙装神弄鬼来我这神农谷捣蛋,不过老楼主来晚了,老夫已经将他们炼药了。”楚中流一听,怒不可遏,走上前去,长剑指着他骂道:“老杂毛,你胆敢谋害我巴山门人,老子不把你剁成肉酱,我这楚字倒过来写!” 那老者摇了摇头,目光看着院内苗圃中的菊花,叹气道:“你们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我面前胡吹大气,当真是可笑之极。”他话音刚落,楚中流便觉一阵心慌,浑身乏力,手臂垂下,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在地。跟着他高大的身子晃了晃,咕咚一声向后栽倒。 其余众人也一个接一个晕倒。那老者皱了皱眉头惋惜地说道:“冯楼主,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早该安享晚年,又何必大老远的趟这浑水?” 冯遇春眼前一花,心中懊悔不已。原来这老者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救人,故意放松警惕,让众人长驱直入。这院中栽种的菊花乃是异种,花瓣之上含有一种令人眩晕的毒质。待众人刚进院落,鼻端就嗅见幽香就已经招了他的道。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八章 釜底抽薪 萧云帆自洪坤家中出来后,又折回松林,料理了那二人尸身,打算去巴山派再走一遭。路上他寻思道:不知冯世伯他们顺藤摸瓜可查到那幕后之人。走到一个岔路口,他猛然间抬起头,见不远处两名巴山弟子正骑着快马向前。便站在路中央阻住二人去路。这二人老远望去,以为是劫道的强人,不由得勒住了马缰,从背后抽出了长剑。 待到走到近处时,才看清是萧云帆。萧云帆微笑道:“二位可是巴山派弟子?”那师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当日巴山广场上比武,一众弟子见过萧云帆的。其中一人收剑还鞘,拱手道:“原来是萧大侠。我等奉了掌门之命,打算去神农谷打探消息。”萧云帆奇道:“神龙谷?”那人又道:“萧大侠有所不知,我师伯他们与那位冯老先生入谷去了,至今没有消息。掌门人本要亲自去的,可金柯寨的人与云阳观的人又要来,他分身乏术,只得派我们这些小辈去。” 萧云帆心下一紧,低头沉吟片刻,对那人道:“这位老兄,你二人共乘一骑可好,匀一匹马给我,我这就去拜会霍掌门。方才听二位说金柯寨、云阳观的人要来,莫不是霍掌门扣押黄孟二人的消息走露了,对方上门来要人?”那人道:“黄一鸣和孟显死了。掌门把消息通传给他们亲属,他们是来领尸首的。”萧云帆心下一惊道:“他们怎么会死?”那人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既然萧大侠是咱们巴山派的好朋友,师弟把你的马给他。萧大侠,我二人还要去查探消息,失陪了!”说着,拱了拱手。 那人与师弟共乘一骑,向神农谷方向奔去。萧云帆也翻身上马,向巴山派而去。路上他在想:黄孟二人一死,金柯寨与云阳观势必沆瀣一气,与霍中原为难。他们一旦起了纷争,正中敌人下怀。冯世伯他们去神龙谷莫不是替那小童求药?等等,那金波雪鲤是假的,当日徐寿的药方却是真的,由此可见,是神农谷出了变故。 那么冯世伯他们去神农谷岂非自投罗网?不管怎么说还是见过霍中原再行商议此事。 赶到巴山脚下,那守山弟子见是萧云帆便放他上山去。他穿过照壁,向巴山大殿走去。只见殿门紧闭,殿前八名弟子分站两列,萧云帆对其中一人道:“萧云帆拜会霍掌门,还劳兄台通传。”那人道:“萧大侠,掌门正在与客人议事,恐怕……”萧云帆正色道:“此事关系到你巴山派存亡,还请兄台速速通传。”那弟子闻言吃了一惊,见萧云帆神情凝重,当下便向殿前奔去。 片刻功夫,殿门大开。霍中原亲自走出,他一见萧云帆便握住他的手,在他耳畔低声道:“萧老弟,你来的可正是时候,如今金柯寨、云阳观的人找上门来实在麻烦,我师弟和冯先生他们下落不明,还请老弟想想办法。”萧云帆当下会意,道:“咱们进去说。” 只见大殿内黑压压一片挤满了人,左首锦凳上坐着一个黄眉老道,老道下首的是两个年纪较青的道人,一个红脸膛,一个高鼻梁。他们身后站着十五名弟子。这些道人对面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老妪下首是三个样貌各异的大汉,头一个焦黄面皮,眉目之间与黄一鸣倒有几分相似,另外二人一个面如黑铁,一个嘴巴歪斜。 霍中原伸手向萧云帆一一引见,黄眉道人便是云阳子,他下首的红脸膛、高鼻梁乃是他的弟子,一个唤作元海,另一个唤作元潮。那老妪乃是黄一鸣的妻子人称铁胆夜叉,焦黄面子的汉子是她儿子叫黄飞,黑面大汉是金柯寨二当家叫唐景,嘴巴歪斜的是三当家叫叶虎。 众人寒暄过后,那老妪红着眼,一拍桌子,怒气上涌道:“霍掌门,我家老头子来你巴山派作客,如今出了事,你得给我老太婆一个说法。否则休怪老太婆无礼!”金柯寨众人也随声附和。云阳子眼中含泪,瞪视着霍中原说道:“小徒孟显也是来贵派作客,却不曾想死在贵派,敢问霍兄这是何缘由?” 霍中原心想:你们上山不就是想把死人的事推到我们巴山派的头上。当下咳嗽了两声,缓缓道:“诸位稍安勿躁,黄老兄与孟老弟之死乃旁人所为,与我巴山派无关。他二人尸首方才你们也看过了,他们死于血蛊。我巴山派乃是名门正派,这种宵小手段又岂会用之?” 黄飞站起身来朗声道:“好一个与你巴山派无关,若不是我爹顾念与你的交情,前来替你主持公道,又岂会出事?”黑面汉子唐景也责问道:“是啊,我大哥不来你们巴山,自然不会出事,你若想推脱,我唐老二可不答应。”金柯寨众人又是跟着起哄。 云阳观这两个元字辈的道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见金柯寨群情激愤,更是要煽风点火。元海知道孟显是云阳子十分器重的弟子,他死了对自己当然大有好处。可不在云阳子面前表现一番,云阳子又怎会器重自己?当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凄惨,边哭边说道:“孟贤弟,你死的好惨啊,如今你为人家主持公道,你死了,人家却不闻不问,可怜你少年英雄,却为人所误。” 他这话显然是讥刺巴山派忘恩负义,霍中原身后一个弟子心中激愤,大声:“你说话最好说清楚些,什么叫为人所误?”元海一旁的元潮也不甘示弱,冷哼了一声道:“我师弟年幼无知,才听信你们的鬼话,过来主持公道,如今公道没主持成,自己送了性命,你说不是你们误了他,难道还是我们误了他?我师弟一表人才,乃是本门的少年俊彦,家师寄予厚望。为了你们巴山的事性命都丢了,能说和你们无关么?” 大厅之上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巴山派子弟为了维护本派声誉,更是与云阳观、金柯寨的人争的面红耳赤,情急之下要抽出兵刃来。元潮站起身来,瞪着那弟子道:“怎么还不许人讲理了,道爷我说句实话,居然要跟我们动手?”他转过脸对着金柯寨的人道:“黄大哥,唐前辈,叶前辈你们给评评理。” 金柯寨与云阳观串通一气,今日上山来本就是来挑场子的。此时元潮往他们嘴里递话,金柯寨的人怎会置之不理。唐景接口道:“说的是啊,我们武林中人最看中的就是一个侠字,啥叫个侠?为朋友两肋插刀,舍生取义。如今我们黄寨主和孟兄弟就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们慷慨赴义了,你们巴山派没有一句好言宽慰,反倒说与自己无关。霍掌门,你这么做,岂非让天下英雄心寒?” 云阳观一众人被唐景这番话所打动,更是不住叫好。巴山弟子见自家理亏,一个个低下头来。 霍中原哈哈一笑道:“好,好,既然你们如此相逼,那么霍某便顾不得你们各家的脸面了。”于是,他将当日二人谋害莫夫人一事合盘说出,又将二人如何遇害一一言明。两家人听罢,各怀心思。 这时,萧云帆站起身来说道:“诸位,且听萧某一言,霍掌门所说之事,众多武林前辈都在场,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向鸡鸣寺宏远方丈,白二先生,童氏双雄,一清道长求证。” 萧云帆所说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他们说的话旁人最是信服。这时,霍中原又拿出两封书信,缓缓道:“各位,这信乃是宏远方丈与白二先生的亲笔,你们不妨传阅一下看看。云阳道长,你与白二先生也是有交情的,他的字你不会不认识吧?” 云阳子接过信来,大声向众人读了一番,心下五味杂陈。这时,萧云帆道:“其实黄寨主与孟兄弟乃是为人所逼,才做下的错事。各位若要追究元凶,替他们报仇血恨,萧某倒是可以替大家效劳。” 云阳观的人沉默不语。反是金柯寨的黄夫人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气愤的神情,猛然间她抬起头来,沉声道:“不管怎样,我家老头子总是给人害了,旁人说他作恶多端也罢,死有余辜也罢,但老太婆是他妻子,这个仇我们说什么也要报。”他儿子也胸膛一挺,大声道:“娘说的不错,有道是父仇子报,父债子偿。爹做了错事,飞儿自替他去改。爹的仇,我这做儿子的不得不报。” 萧云帆道:“好,二位的意思我明白,不知云阳道长是否还要报仇?”云阳子神情委顿,长叹了一声道:“贫道教徒无方,门中出了这样的败类,实在惭愧。霍老兄,不管怎样他终究是我的徒弟,容我把他带走。元海,元潮你们去领人吧。各位,后会有期。”说着带领门人匆匆离开。 霍中原望着萧云帆道:“萧老弟你可查到元凶了?”萧云帆道:“不错。”他转头对着金柯寨众人缓缓说道:“各位若要报仇,半月之后咱们在终南山相会,届时萧某定会揪出元凶。” 金柯寨这面,众人的目光都朝黄夫人望去,等她发话。黄夫人站起身来,向萧云帆一拱手道:“小兄弟,咱们一言为定。”说着她又对众人道:“大家伙把老寨主迎回去吧,霍掌门,告辞了。”而后大步向殿外走去。 等云阳观和金柯寨众人下山后,萧霍二人换到书房密议。霍中原咳嗽了两声叹息道:“萧老弟,霍某真的是老了,这许多事都力不从心。方才他们两家在场,许多事我不便言明。”当下将千金帖之事向萧云帆交待。萧云帆听后,长叹了一声说道:“这‘偷梁换柱’之计固然不错,可你们却忽略了一点,那帖子既是贼人送出之物,想来上面必有标记。再者黄孟二人被人下了血蛊,当场毙命。拿着这样的帖子进谷岂非自投罗网?神农谷内只怕早就埋伏好,等着他们。” 霍中原脸色一变道:“这样说来,他们凶多吉少,我们该如何营救他们?”萧云帆伸出食指轻轻的叩在额头上,陷入到沉思中。 过了半晌,他皱着眉头说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得等贵派那两位兄弟回来再说。” 一个巨大的山洞内,门口站着六名守卫,各个手持钢刀。洞前的石壁上插着数根火把用以照明。在他们身后的一个铁栅栏内关押着数十人。 冯妙卿背心贴着石壁低声说道:“爷爷你怎么样了?”冯遇春说道:“只是手足酸软,无丝毫的气力。哎,都怪我一时失察,才让这么多人都陷入险地。”冯妙卿道:“爷爷不必自责了。如今他们擒住我们却没有立即加害,说明我们还有用处。”冯遇春叹道:“他们留着我们无非是想引小狮子上钩。” 冯妙卿眨了眨眼睛说道:“爷爷的意思是萧云帆那小子会来救我们?”冯遇春道:“不错,就算小狮子一时无法知道我们遇险,他们也会千方百计的让他知道。哎,看来我的确是老了,居然没能想到那黑衣人送的千金帖的意图是让我们自投罗网。” 孟朗坐在冯遇春边上,他低声说道:“老爷不必自责,我瞧萧兄弟智谋过人,定会想办法来救咱们的。” 冯遇春心中清楚,无论是谁来救,都是涉险。幕后元凶非但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再加之党羽众多,必是武林正道的心腹大患。萧云帆纵然机智过人,但仅凭他一人之力绝难与之抗衡。 过的两日,巴山那两名弟子回报。神龙谷有数十人离开,那些人都是穿着长斗篷,再加之是深夜,他们瞧地并不真切。萧云帆闻言,心中已有计较,当下向那两名弟子询问了神农谷地形以及风向如何。根据二人所言,萧云帆提笔绘制了一张草图。霍中原将那图瞧了一眼道:“萧兄弟,这碉楼建在山崖峭壁之上,可谓易容难攻。更何况临近这峭壁下方的地面并无遮挡,地上一旦有人出现,他们就会发现。” 萧云帆微笑道:“霍掌门不必忧心,萧某已想出应对之法。不过眼下得劳你置办些东西,越快越好。”霍中原眼睛一亮道:“萧兄弟果真有奇谋可进谷?”萧云帆道:“这都什么节骨眼了,我还骗你不成。”说着他写下所要的物事,霍中原赶忙吩咐弟子去办。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二十九章 擒贼擒王 夜幕降临,风寒露重。萧云帆与霍中原率领巴山弟子来到神农谷口。霍中原道:“萧老弟,你一人入谷,我还是不放心,不如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萧云帆道:“谷内情况凶险,我们多个一人进去便多一份危险。若是天亮时分,萧某还不出来。那么能阻止那元凶阴谋的就只剩掌门一人,还望掌门以大事为重。” 霍中原点了点头,从袖管拿出一枚紫玉雕琢的凤凰佩饰。他将佩饰塞给萧云帆道:“萧老弟,此物乃是我巴山派镇山之宝。你佩戴于胸,可百毒不侵。”萧云帆接过那佩饰,挂在脖颈上,而后将面巾带上说道:“霍掌门,你让弟子放可以准备放灯了。” 原来,萧云帆令巴山弟子准备了一百二十盏孔明灯,这一百二十盏孔明灯又用丝线连起。一旦升空后,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盘。而神农谷的方向位于东南方,谷口所方向是西北。从谷口处放灯,正好借助风力送至那碉楼上方。 不一会儿功夫,那些孔明灯被点燃,缓缓浮在空中。萧云帆向众人拱了拱手,自向谷内走去。那碉楼上点着火把,熊熊地火光兀自闪动着。碉楼前方的空地被火光照亮,一旦有人出现,楼上的卫士一目了然。而碉楼建在山崖之上,山崖下方的空地自然不会被上面火光照亮,处于阴影之中。 萧云帆匍匐在一片阴影里,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碉楼上的动静。那连成圆盘形的巨大孔明灯阵被风一吹,已缓缓地飘至碉楼的上空。巡逻卫中一人惊呼道:“那……那是什么?”他的几个同伴也凑过来,向那华丽的灯阵望去。 就在这时,萧云帆身形一晃,如燕子般掠起,穿过那片光亮的空地,飘至碉楼下方阴影里。原来那孔明灯不过是为了吸引守卫注意力,守卫的注意力一旦分神,那片空地也就形同虚设。他调匀呼吸,背心贴在石壁上定了定神,而后他抬头向上方望了一眼,见那崖壁平整,犹如刀削斧劈一般。转过身来,拿出挠钩向上一抛,叮一声,火光四溅,挠钩嵌进石壁之中。 崖壁下方长年处在阴暗潮湿处,上面布满了青苔,十分滑腻。好在萧云帆早有准备,他的靴底早就装有钢钉。他伸手拉了拉绳索,又检视了一番,确保牢靠后。纵身一跃,双手攀住绳索,身子与崖壁垂直向上缓步移动。行至崖壁半中腰处,隐隐能听到上面交谈。 只听一个守卫道:“真他娘的邪门,不知道从哪儿飞来怪东西?”另一人道:“谷主吩咐过,这两日一定小心。听闻那玉狮子神通广大,说不定就是他搞的鬼。”那守卫又道:“头儿,那小子就算长着三头六臂,背上生出翅膀来也未必能上来。再说,要进谷需过咱兄弟的眼,难不成那小子会法术,变成个苍蝇,蜜蜂瞒过去?”那守卫长道:“反正大家伙把招子擦亮点,都盯紧了。上回还不是让那群王八羔子混进来,这次再教人混进来,谷主拔老子皮前老子先拔了你们的皮。”那守卫小声嘀咕了几句,自去忙了。 萧云帆定了定神,他向上望去,还有两丈。他一手自腰间摸出一根钢条,暗运真气,将其插入崖壁之中。而后向上攀住绳索,身子左右晃动,一连插了四五把。 这时,碉楼之上一个耳尖的守卫道:“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响?”离开二十步的一个守卫打着哈欠道:“这大半夜除了风响,还有啥能响?”见同伴没听到,他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云帆只觉一颗心要从嗓子眼跳出,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跟着左手在崖壁上一按,右手抛开绳索,身子如陀螺般旋转开来,足底在那铁条上一蹬,向上窜去。腾空的瞬间,他将缚在手臂上的钢爪机簧一按,五根闪闪发亮的钢爪伸出,紧紧地抠住崖壁的墙面。他弓着身子,如狸猫一般,贴着崖壁向上奔行。 忽地一块岩石松动,他整个身子向下滑去,那钢爪在崖壁上犁出一片火花。幸而之前脚下安插着钢条,他才稳住身形,吓地背心已湿了一片。好在那名耳尖的守卫去解手,他这才躲了过去。 夜风吹来丝丝清凉,他缓缓吐了口气。而后又催动真气,向上飞行。一名守卫实在困极,双手握住长枪,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一团黑影翻上楼来,守卫们吃了一惊,长枪一挺,围了上来。那黑影伏下身子,后足在地面一蹬,但见一排长枪扎来,他的人已跃至半空,双足在枪杆上借力,左腿一晃,将面前守卫打晕,又点了他们穴道。 那个小解回来的守卫见楼上站在黑衣人,忙把手中长枪握紧,颤声道:“你……你是谁?”萧云帆回过身来,半边脸虽被遮着,可火光照的他双眸灿然生辉。那守卫见同伴都倒在地上,当下一咬牙,长枪向前刺去。萧云帆当下收起钢爪,左臂一探,伸手握住枪杆。守卫使劲回夺,那枪杆好像在他手中生根一般。 守卫脸颊通红,使出平生气力再夺,萧云帆右掌在枪杆中央一击,一股猛烈的劲道沿着枪身传了过去,守卫只觉中邪了一般,双臂发麻,虎口崩裂,双手不住颤抖着。萧云帆欺身而上,五指抓在他咽喉上。而后淡淡地说道:“想死?想活?”那守卫中喘着气道:“想活。”萧云帆道:“想活容易的很,前面带路。想死,我立刻把你从这楼上扔下去。”守卫早已吓破了胆,闭着眼连连点头。 不多时,那人将萧云帆领到竹林外,颤声道:“大侠饶命,过得这片竹林,有一个精舍。我家主人就在那里。”萧云帆劈手夺过那人手里的灯笼,说道:“你看,谁来了。”那人下意识回头去看,萧云帆抬手一切,将他打晕。 而后大步走进竹林,沿着石径向精舍走去。不一会功夫便到了一座宅院门前。那大门敞开,院子中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自己。萧云帆走进门内说道:“ 云神医,萧云帆来了。” 那人回过身来,微笑道:“我已恭候阁下多时。”萧云帆扯下面巾,微笑道:“谷主未卜先知,难怪人家称呼你一声神医,神医这二字中的神倒也没也说错。”借着门口处白皮灯笼射出来的光,他这才看清此人的容貌。他头发胡须雪白,面容却如孩童一般。 云神医淡淡地说道:“过奖了。我不但知道你要来,还知道你是来送死的。”萧云帆皱了皱眉头道:“那可就对不住了,我这人最怕死,可惜命硬,阎王小鬼一般躲着走。也许我见到你好运气到头了?”云神医道:“没错,一般我想让一个人死,这个人绝对活不了。我现在让你死,你就得死。”萧云帆挠了挠头问道:“那么神医我可不可以不死?”云神医冷笑:“不行。” 说着他拍了拍手掌,东西墙上立刻出现了十个人,拿着弩箭对准自己。 萧云帆道:“谷主这是何意?你让我好端端的死就行了,何必要把我射成刺猬?”那谷主道:“你这人是个大麻烦,老夫还是早点送你去见阎王,阎王头疼,总比我们头疼要好的多。”萧云帆看了看那些用箭弩对准自己,也笑道:“阁下是神医,难道也会头疼,当真是奇哉怪也。” 一阵微风吹过,满院幽香。那谷主大笑道:“江湖上都说你机智百变,可如今你还不是着了老夫的道。”萧云帆奇道:“我这人脑筋虽不是很灵光,但旁人要骗我也没那么容易。就凭墙上这几位,谷主笃定能要了我的命?”那谷主看着他,眼神充满讥诮,得意地捋着胡须道:“这院中的菊花乃是老夫精心栽培的新品,你能得见,也算你的福气。实话告诉你,我引你说话,就是为了让你多呼吸一下这花香,怎么样这花香如何?” 萧云帆心道:“我就说么,以世伯之能岂会轻易给人擒住。原来是着了这菊花的道。” 他眼神迷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这花有毒。”说着身子晃了一晃,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云神医摇了摇头道:“来人把装人头的盒子给老夫取来。”话音刚落。两名仆人从屋内走出,一个捧着漆盒,另一个托着木盘,盘中放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他左手握住刀柄,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那刀登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那刀锋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锐利。他俯下身子,食指在萧云帆的喉咙上按了按,显然这地方最容易下刀。 跟着他另一只胳膊已高高举起。眼见那刀锋就要砍下,忽然云神医的手却凝住不动。 原来萧云帆并未中毒,霍中原所赠的紫玉凤凰起了功效,他假意摔倒,为的就是引他近身。 待对方这一刀砍下之时,他双眼睁开,一手捉住对方手腕,另外一只手已点中对方穴道。云神医吃了一惊,脸色大变道:“你……”那两名奴仆见状,忙向屋内跑去。 萧云帆朝侧一翻立刻跃起,转身绕至他的背后,一只大手捏在他后颈,将他瘦小的身躯提起,顺势挡在自己身前。那些站在墙上的弩手面面相觑,只听得萧云帆笑道:“老头,快让你的手下把家伙都丢了,否则我这手一会儿不听使唤了,扭断阁下的脖子那可真是对不起了。”说着,他手上故意加劲儿,那云神医疼的哇哇乱叫,忙冲墙上的人道:“都他妈给我把家伙丢了。” 这些卫士们对谷主一向忠心,而今谷主的性命掌握在萧云帆手中,他们投鼠忌器,只好丢下手中弩箭。萧云帆又道:“再叫他们跳下来,站成一排,背对着我们。”云神医心惊胆战地说道:“你们他妈的都是聋子么?赶紧给老夫下来,站成一排,背对着我。” 卫士们从墙上跃下,在二人面前站成一排。萧云帆足尖勾起地上的菜刀,刀把一转,依次对准这十人的灵台穴撞去。伸足又在每人臀部奉送了一脚,十条大汉直挺挺地爬在了地上。 萧云帆眼光看着那菜刀,也学着云神医模样,将手中刀锋用手指弹了一下,笑嘻嘻地对他说道:“这声音蛮悦耳的对吧?”云神医脸上的肌肉颤抖着,勉力挤出笑容道:“是。”这云神医如今性命受制于人,自然对萧云帆不敢有半分违拗,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云帆用刀在谷主的眼前比划,刀锋对准他的鼻尖,微笑道:“说,这谷内还有多少人?如果谎报一个,我就用这刀子割下你的鼻子。”那谷主满脸惊恐之色,生怕他的刀削下自己的鼻子,颤声道:“回……回大侠的话,我这谷中算上我一共六十人,如今不成器的被你捉了十一个,加上守城楼的七个。当然还剩下四十二个。” 萧云帆点了点头,又拿菜刀放到他的耳朵上,问道:“春秋楼主关在哪儿?”云神医忙道:“关在后山的老君洞内,哪儿有二十五个人。”他心中正在盘算如何对付这些人。一回头,见方才那两个奴仆已不知所踪。暗暗叫苦:这下可真是糟糕,方才大意,竟让那两个小崽子跑了。他们定是去向其他人报信去了。 当下把那菜刀放在掌中一转,放在云神医的咽喉上。又问道:“老君洞怎么走?”云神医道:“若是从这院子走恐怕要一刻,而从老夫床下的密道走,不消一盏茶功夫便到了。” 萧云帆将菜刀丢在地上,解开云神医腿上穴道,一手拿在他后心道:“那么就有劳你带路吧!你若在我面前耍花招,萧某的狮子印今晚就送你去阎王那边报到。”云神医道:“不敢,不敢。” 说着,二人走上台阶,向堂屋内走去。云神医走在前面,忽然他的眼神四下游走,门板忽然合上,两名仆人原来并未走远,就藏在门板后面偷听院内说话。云神医诓骗萧云帆进屋,他二人早就埋伏好,准备偷袭。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章 龙潭虎穴 呼地一声,两道雄浑的劲力朝萧云帆背后打来。萧云帆身形一转,双手探出,拿住二人手腕,只觉十分滑腻。 二人面色一变,想要挣脱。只见萧云帆伸手轻轻一带,二人向前冲出。跟着他反脚一踢,右肘一撞,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两人身子飞起,压坏了两张椅子,伏在地上兀自呻吟。 云神医呆在原地,双腿发抖,他万没想到萧云帆居然如此厉害,方才二人出手可谓刁钻之极,可还是被他避开。 萧云帆缓步走过去,一脚踩在一人背上说道:“我好心留你们性命,你们却不识趣,那可怪不得萧某了。” 说着,他一手拿住一人后腰将他提起,随手一抛,砰地一声,那人一头撞在墙上,登时毙命。 另一人还要挣扎,萧云帆单手将他举起,向上一抛,右掌反转,一股气劲直透那人前胸,听得数声骨骼断裂之事,砰地一声,那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已然气绝。 萧云帆冷冷地看着云神医道:“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扮聪明。我讨厌比我聪明的坏人。所以,你最好做个老实人,否则你的死相会比他们难看的多。”云神医点了点头。而后乖乖的他在前面走着,额头上冷汗直冒。 忽然他的目光向斜下方一张桌脚看了看,跟着向前奔出,伸足在那桌腿上踢了一脚。萧云帆只觉脚下一空,身子向下坠去。头顶之上,登时传来一声奸笑。 原来那桌腿上藏有一个机关,可控制地面上的石板,而石板下方乃是一口水井。云神医最初引萧云帆进屋,就是想将他骗入这陷阱内。而两个仆人出现后,他本寄希望于他们能够偷袭成功,然而希望却落空了。他只好又按照原有计划行事,为了骗过萧云帆,他只好装作胆小怕死。 黑暗中,萧云帆袖管内弹出两只钢爪,扣在井壁上,这才阻住身子下坠之势。云神医看着面前的五尺长宽的方洞,下面漆黑一片,他的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嘴里说道:“哼,跟老夫斗,你还嫩了点,在我面前逞凶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说着,他转身缓步向那桌腿走去。 忽地一声,五根闪闪发亮的钢爪扣在他的喉头。 云神医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萧云帆淡淡地道:“这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云神医颤声道:“你……你杀了我,就永远别想见到冯遇春他们。” 萧云帆收起钢爪,冷笑道:“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对于那些威胁我的人我也很讨厌。”说着,一双大手在他左右肩膀一按,用力一捏,喀喇两声,云神医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跟着昏了过去。 萧云帆摇了摇头,在屋内巡视了一番,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木架上。木架上摆着各种药罐,上面贴着标签。在木架的第二层摆着三坛美酒。他伸手摸了摸下巴,心下盘算如何救人。 关在洞内的众人自知求生无望,一个个愁眉苦脸。就在此刻,远处传来脚步声。众人迎着洞外的火光向外瞧去。一个手提灯笼的护卫与一个身穿蓝斗篷的人缓步向这边走来。 守卫们瞧见那蓝斗篷都以为是谷主深夜探访,一个个纷纷打起精神,挺直腰板。为首的统领向前跨出一步,满脸堆笑道:“启禀谷主,属下们谨遵号令,将这些人看的死死的,不曾有半点懈怠。” 那谷主缓缓道:“你们做的很好,老夫心里有数。今夜风寒露重,老夫特地带了酒来,让你们暖暖身子。其次,这里关着的那个姑娘……” 那统领心思活络,自然明白谷主之意。说道:“来人,把那个细皮嫩肉的姑娘给我带出来。” 一个护卫扳转石壁一侧的石扭,那道铁栅门自动升起。两名护卫走到冯妙卿面前,一人架起她一只胳膊要将她带走。冯遇春怒斥道:“大胆狂徒,你们……”田孟二人欲挺身营救,奈何浑身酸软无力。 冯妙卿被两名护卫带到那谷主面前,一双秀目几欲喷出火来。那谷主捋着胡须,冲她眨了眨眼。她心生疑惑,忽然心头一喜暗道:原来是萧云帆这臭小子,没想到他居然混进这龙潭虎穴之中。但她脸上却装出愤恨的神色,骂道:“你这老不修的究竟要做什么?”那统领插嘴道:“谷主他老人家要好好疼你,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听话吧。” 那谷主的一只手按在提灯笼的人背后,微笑道:“不妨事。”说着那人一手将一只食盒交给统领。统领深知这谷主的脾气,非要底下人对自己的赏赐夸赞一番,方可称心。连忙向手下弟兄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都过来喝。 那统领从食盒中拿出杯子,将壶嘴倾入杯中,而后放在鼻端嗅了嗅。脸露喜色说道:“谷主,这酒莫不是您老人家酿出的龟鹤延年?”那谷主点了点头道:“正是,我知道你们劳苦,所以每人恩赐一杯。这酒酿出后,我都舍不得喝。来,我和各位同饮。” 说着又拿起一只酒杯,自己斟满。对众人道:“大家共饮。”众侍卫均想:平日里这谷主颇为吝啬,若要他施舍点好处比铁公鸡拔毛还要难。而这龟鹤延年酒更是十分金贵,他今夜欲占这小姑娘的处子之身,自然心情大好,分酒给众人吃也是破天荒之事。”当下也并未生疑。 谷主用长袖遮住脸,凝视众人。待众人喝完,他笑道:“那尔等好生看护,切莫大意。老夫还有要事要办,小美人,我们走吧。”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夹在虎口处,佯装摸她面颊,实则让冯妙卿鼻端嗅那解药。冯妙卿鼻翼抽动,一股清凉之气自鼻孔钻入,她只觉在四肢百骸无比舒泰,跟着手脚有了些知觉。 谷主将她抱起,转身欲走。身后那些侍卫咕咚咕咚一个个跌倒。 冯妙卿被他抱着,本就心如鹿撞,早就羞得满脸飞红。一想到他的手指方才触碰在自己面颊时,那种猥琐的神情,登时怒气上冲,啪地一掌打在他脸上。 萧云帆脸颊吃痛,哎呦叫了一声。伸手抚脸,将冯妙卿摔在地上。冯妙卿站了起来,气冲冲地指着他骂道:“你这臭狮子,小色鬼,居然趁人之危。”扬起手掌,欲要在掴他一个大耳刮子。 萧云帆忙捉住她的手,说道:“喂!我的大小姐,现在可不是你发脾气的时候,救人要紧。”说着放开她的手,向山洞走去。 冯妙卿望着萧云帆的背影,咬着嘴唇,狠狠地在地面跺了一脚,便跟了上来。 萧云帆打开铁栅栏机关,走进洞内,见到冯遇春叩首拜道:“世伯,云帆来晚了,让你老人家受苦了。”冯遇春面露微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大伙都中了毒,先给大家解毒要紧,这些虚礼免了。” 萧云帆从怀中又拿出一瓶解药塞到冯妙卿手里道:“大小姐,烦您也帮帮忙,这样快一些。” 众人被救起后,巴山三侠连连称谢,萧云帆道:“诸位不必客气。”转头对冯遇春道:“世伯,这谷中情形小侄现已查明,现任的谷主乃是一个西贝货。他不过是幕后主使所操控的一颗棋子。” 冯遇春点了点头道:“嗯,那么真谷主的下落了你可查到?”萧云帆道:“那假谷主已被小侄制服,至于真谷主的下落不难察。为今之计,我们还要将其余守卫尽数拿下,迟则生变。 事不宜迟,相烦楚、季、尹三位大侠与田、孟二位前辈先换上这些人的衣衫扮作侍卫伏在地上。至于这些人劳烦巴山派诸位英雄将他们抬到洞内去。世伯,委屈你和冯姑娘也装作中毒的样子,这样就能迷惑敌人。”说着将洞外的火把火盆尽数踢倒。 待众人重新回到洞内,萧云帆又扳动石扭,放下铁栅栏。他向空中射出一只响箭。过的片刻,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一大队人向石洞走来。为首的统领提着灯笼一照,见守卫们一个个倒在地上,心中惊骇。他身侧一人道:“头儿,莫不是萧云帆闯进来了?咦,你瞧那不是谷主,他老人家怎么会在这儿?” 那统领招了招手道:“你们几个打开这铁栅栏去瞧瞧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着他向谷主走去,恭敬地道:“谷主……”他一连喊了三声,那谷主并未答应。 他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去拍他肩膀。忽然,他的掌心一阵刺痛,急忙缩手,萧云帆回过头来,站起身。哈哈大笑道:“怎么样?这毒针的滋味不好受吧!”那统领面色一变,咬着牙道:“你……你不是谷主?”萧云帆道:“我当然不是谷主。” 就在这一瞬间,那伏在地上五人一起跃起,兔起鹘落间,将统领带来的一一制服。楚中流抬腿一脚,扫中一人腿弯,大声喝道:“你爷爷的还不给老子跪下。”而后又伸出大拇指对萧云帆比划道:“萧大侠这招真是高明。” 那统领见众人将自己围在中心,看着手掌说道:“丁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萧云帆,你别得意。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出任何消息。”说着,他的嘴角沁出了鲜血来。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四肢扑腾了一阵,便安静下来。田朝大声道:“又是毒牙死士!”萧云帆看了那统领一眼,叹气道:“这位老兄你想错了,萧某人并不想知道你的秘密。”说着快步向那石洞走去。 众人将那些守卫捆好后,关押在石洞内。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来到那宅院外。萧云帆与巴山三侠、冯遇春、冯妙卿、田孟等人进了屋,其余巴山弟子站在院外看守那些弩手护卫。 那假谷主披头散发被萧云帆折断臂膀,丢在墙边。他见众人进屋,哀声道:“看来老夫是大意了。”萧云帆拿过一面镜子对着他道:“瞧瞧你都什么样了,还在我面前老夫长老夫短的叫。”那假谷主两只眼睛露出凶光,呲牙裂嘴的望着萧云帆,恨不得一口将他嚼碎。 屋内点着油灯,淡淡的灯光照射在假谷主脸上,原来他本来的样貌并非老者,而是一个颧骨突出,面颊苍白,下巴光洁的年轻人。萧云帆将他弄晕之后,意外发现了这个秘密,揭下了原本贴在他脸上的伪装。那年轻人看着萧云帆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真面目的?”萧云帆从怀中将那假发,面具取出,丢在地上,微笑道:“因为云神医有个母老虎一样的老婆,你没有。” 那人错愕道:“难道就因为这一点,你就能发现我本来的面目?”萧云帆道:“就凭这一点就已经够了。云神医怕老婆,所以这谷中除了他老婆外,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然而我和你那两个仆人交手时,摸过他们的手臂,她们是女子。试问一个把女子藏在身边的老色鬼又怎么会是真的神医?” 假神医哈哈一笑道:“那个母老虎……”笑着笑着他呜呜地哭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均想:这样一个狡猾奸诈之徒居然会哭。 这时,楚中流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道:“你把我徒弟怎么样了?”假神医道:“你说那两个小东西么?被我做成药人了。”楚中流举起拳头要朝他脸上打去,被萧云帆一手拦住。 萧云帆道:“楚前辈息怒,这人打不得。”楚中流一甩衣袖,站起。季中鸣问道:“你把他们藏哪儿去了?”假神医看了众人一眼,苦笑道:“我知道,我不告诉你们,有能耐你就把我杀了?” 冯妙卿眼珠一转,走上前来说道:“你若是不说,我可有法子整治你。”假神医看着冯妙卿肌肤白嫩,唇红齿白,喉头滚动了一下,眯着眼睛缓缓道:“你过来,我只对你一人说。” 冯妙卿向前走了一步说道:“好了,你可以说了。”假神医道:“你附耳过来,我对你说。”冯妙卿犹豫了一下。冯遇春看着假神医的眼睛,缓缓道:“卿儿,你回来。他说的是假话,他在骗人。” 假神医闻言道:“你们不信我会告诉这小姑娘,那也没办法。这神农谷究竟还有何秘密?我不说,你们就会留着我。我说出来,定是死路一条。要我说除非小美人你过来亲我一口,否则就算你们怎么折磨我,我也不会说的。”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一章 刀林枪雨 冯妙卿先是气冲冲地骂道:“无耻。”而后眨了眨眼,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缓缓说道:“你这臭贼嘴巴不干净,那么本姑娘就先替你洗洗你说可好?” 假神医看着她一颦一笑,心中一荡忙道:“小美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众人见冯妙卿向门外走去,心下纳罕。萧云帆也心道:“这姑娘又要搞什么名堂?反正有世伯在,总还能镇住她。 当务之急,这假神医的嘴必须撬开。此人听命于徐寿他们,而徐寿他们又是如何夺下神农谷,利用此人做何事,这一点一定要查明。” 冯遇春看着假神医缓缓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在神农谷冒充云神医?”假神医道:“我对老头子可没兴趣,所以你的话我是不会答的。” 冯遇春点头道:“好,我的话你可以不答,帆儿,再给他些苦头吃吃。”萧云帆应了一声,俯下身去蹲下,手腕一抖,那五根钢抓又伸出来,在假神医眼前晃了晃,灯光映射在钢抓上发出蓝湛湛的光。 只听得萧云帆慢慢地道:“我世伯他耐心好,我可没他的耐心。我数到三,你最好老实说,不然我先挖出你一只眼珠。你应该很了解我的脾气,不会让你轻易的死,只会让你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那假神医看着萧云帆的眼睛,微笑道:“你比我更像个坏人。”萧云帆不去理他,站起身来,踱着步子数道:“三。” 假神医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还是要紧牙关。萧云帆又走到他身侧,猛地冲他耳朵大声喊:“二。”假神医的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挤在一处,道:“你……你……”萧云帆正要数最后一下。这时,冯妙卿走了进来,打断他说道:“慢着。”众人只见她双手抱着一盆淡紫色的菊花走了进来。 冯遇春见孙女神情,心下以为她又要恶作剧,眉头一皱道:“卿儿,你可不许胡闹。”冯妙卿将那盆菊花放在地上,伸手掐了一支骨朵下来,缓步走到那假神医面前,摘下花瓣冲他鼻子上丢去,而后淡淡地问道:“敢问假神医这菊花可有名目?” 这假神医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栽种的心血被她毁去这一小半,眼中登时又溢出泪水来,又气又怒大声道:“你这小丫头真是气煞我也,你知道这花产自何地么?价值几何?你知道种这花耗费了我多少心血么?” 冯妙卿笑嘻嘻道:“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反正你院中那些菊花都是害人的东西,我让巴山派的众位英雄将其踏平,替你做点好事积德,你该感谢我才是。”那假神医急火攻心,眼中充满怨毒。咬着牙道:“你们太可恶,我丁卯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 萧云帆摇了摇头,心道:这小丫头还真是混世女魔,将来谁若是娶了她定然会倒大霉。冯妙卿转面对爷爷微笑道:“爷爷,原来他的名字叫丁卯。”冯遇春看着她,面露微笑道:“你还是真个鬼丫头。”转头向那假神医丁卯道:“你可认得徐寿?”丁卯抬起头,眼中只顾这那些花,对于他的话全然不理。 冯妙卿故意又撷下一朵,抛在地上,用靴尖左来回研磨,将那花瓣踩的稀碎。看着丁卯,淡淡地问道:“你说不说?你若不说我可就继续了……”丁卯眼神中充满痛苦的神色,终究大叫道:“好,好,我说,这花是西域名品,叫紫龙卧雪。”冯妙卿冷哼一声道:“谁问你花了,我爷爷问你,你到底是谁?你们控制神农谷有何目的?你乖乖地都说出来,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没准本姑娘高兴,这盆紫什么卧什么就给你留下。” 丁卯接口道:“紫龙卧雪。”他随即又道:“你若能将那盆‘瑶台玉凤’抱到我面前,你问什么丁某答什么。”冯妙卿笑道:“一言为定。”丁卯点了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诡笑,这笑影虽然稍纵即逝,但却有一个人看的真切。 冯妙卿前脚刚跨出屋来,萧云帆后脚便跟了出来。冯妙卿家学渊博,对与莳花之道也略知一二。当日她随爷爷进谷,见这些花虽是名品,却并不在意,因为冯家园林之内,什么奇花异种没有,和冯家的那些花一比,这谷中的简直平庸之极。奈何丁卯却偏偏把这些花当作宝贝。冯妙卿举起灯笼在那花圃前一照,便瞧见那本颜色如玉,花瓣似羽的‘瑶台玉凤’。 她俯下身子正要去搬,萧云帆道:“且慢,慎防有诈。”冯妙卿白了他一眼,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她将灯笼塞给萧云帆道:“喂!臭狮子,你不帮本小姐搬,就别多嘴。我自己来搬。”说着, 她弓下腰身双手抓住盆边,向上一提,花盆纹丝不动。之后她使尽全力,花盆仍是处在原地。她心道:“真是奇怪!莫不是被泥土胶结了?”说着她蹲下身去,双手抱在花盆上,先向左扭动了一番。 只听得轧轧声响,萧云帆回头一瞧,见那房子缓缓向地下沉去。冯妙卿站起身来,脸色一变道:“这……这,我不是故意的。”萧云帆拉起她的手,二人向那房顶跃去。院中巴山弟子吃了一惊,忙奔过来。萧云帆大声道:“各位好生看护院落,我们去去就回。” 众人虽听萧云帆说的泰然自若,自己内心却惊骇无比,眼见整座房子沉入到一个巨大的圆洞之内,却无计可施。终于萧云帆与冯妙卿的身影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喂,你的手在哪里放?” 啪地一声响,萧云帆脸颊一痛,醒转过来。睁开眼见到冯妙卿满脸通红的看着自己,忙坐起身来捂着脸道:“喂,你干嘛又打我?”冯妙卿道:“谁,谁让你的手那么不规矩。”萧云帆奇道:“我的手怎么不规矩了?”冯妙卿道:“谁让你的手摸人家……”说着看了看自己胸部。 萧云帆即刻醒悟,忙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我拉着你的手站在屋顶上,后来只觉头很疼就失去了知觉。”冯妙卿看他说的颇为诚恳,倒也信了几分。这种事终究不好再说下去,冯妙卿便转开话题道:“小狮子,咱们快去找爷爷他们。” 二人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个笑声道:“小美人,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怎地和这萧云帆混在一起了?”萧云帆挺身站在冯妙卿前面问道:“阁下是谁?”那人又嘿嘿一笑道:“方才见过面,你们就把我忘了?”萧云帆道:“你是丁卯。” 这时,一大队卫士分成两列,手执兵刃左右排开,两名宫装少女推着一个轮椅车缓缓走出。萧云帆看的分明,轮椅车上坐着的正是丁卯,他额头上贴着膏药,神情倨傲。萧云帆道:“阁下真可谓诡计多端,连我萧云帆都要怕你几分了。”丁卯微笑道:“是么?我不但要你怕,我要你从此之后一想到我就怕的要死。” 萧云帆伸手摸了摸下巴缓缓道:“抱歉,看到阁下这副尊容,我萧云帆多瞧一眼就要少吃几碗米饭。又怎会对你日思夜想?再说萧某向来无龙阳之癖,我瞧你身旁的这两个小姑娘倒是蛮标致的,我想想她们还差不多。” 丁卯冷笑道:“哦,既然你看上她们,那么你就用你身后的小美人和我交换如何?”萧云帆还未说话,冯妙卿伸手扭住萧云帆的耳朵大声道:“你敢?你敢把本小姐买了,我先剥了你的皮。”萧云帆吃痛道:“啊,啊,你快松手。是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冯妙卿松了手,然后瞪了丁卯一眼,指着他道:“你这恶贼,诱本姑娘上当,想来实在可耻,早知道把你的那些花一把火烧了,省的麻烦。聪明的把我爷爷交出来,否则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丁卯咳嗽了一声,眼光又将冯妙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微笑道:“冯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丁某说过,你若能将那盆‘瑶台玉凤’抱到我面前,你问什么丁某答什么。可是你如今没做到,怪不得我了。你让在下交出你爷爷,可以,不过我这人喜欢谈条件。”冯妙卿道:“什么条件?”丁卯道:“你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的脱了,然后在本公子面前跳舞,何时跳到本公子满意,本公子自会答应你的条件。” 冯妙卿听他言语猥琐,眼神下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看着萧云帆道:“小狮子,你替我去教训教训他。”她说这话时老气横秋的样子倒有几分像冯遇春。萧云帆捂着脸,摸了摸耳朵道:“喂,大小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萧某重伤未愈,你让我去教训他们这么多人,我怎打的过?”冯妙卿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发现没有,这些卫士好像是瞎子?”萧云帆点了点头。 原来这些卫士是瞎子,由丁卯和那二婢女指挥才能行动。若是他们不瞎,又岂会把其他人统统抓起,却独独漏掉他们二人。萧云帆想通此节,闪身而出向丁卯抓去。丁卯见他发难,舌头一翻,口中露出一个哨子来。他鼓气吹响铁哨,那护卫耳朵一动,忙举起单刀向萧云帆砍来。 萧云帆足尖在地上一点,复又跃回冯妙卿身旁。冯妙卿拉着他衣袖嗔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萧云帆道:“若是我一个,自然不怕,可是有大小姐在,我却十分害怕。”冯妙卿看着他的面庞,皱眉道:“你担心我?”萧云帆弓着身子,回头催促道:“担心你个鬼头啊,你快伏到我背上来。”冯妙卿被他这么一喝,先是一呆,心下迷乱,低着头。萧云帆不耐烦,将她抱在怀中。 冯妙卿惊呼了一声,心中虽不情愿,但只好搂住他的脖子。呼地前面一排长枪扎倒,萧云帆纵身而起,跃过众人肩头。丁卯身后那两个女婢自腰间拿出一根竹笛,横在唇边吹奏起来。笛声悠扬,飘然而至。那银枪卫闻听笛声,退后一步站成一排围在外圈。内里是一圈乃是手执钢刀与藤牌的短兵卫。 穿红纱衣的少女先吹,她的笛声指挥的是内圈中的短兵藤牌卫。只见她纤纤玉指按在笛孔之上,眉宇间尽是杀气。这些护卫虽然眼盲,耳力却十分灵敏。听那宫调变羽,当下身子就地一滚,藤牌向中间击来。萧云帆左足赶忙向前跨出,抬腿踢向藤牌。这时笛音角调转徵,藤牌下方一片刀花向他腿上斩去。 萧云帆识得厉害,自知腿上功夫还未练到横练一层。退后几步轻易避开,跟着他右足向左一踢,左足向右一踹,将两名藤牌手逼开。这时,那少女见状,又吹了几声。藤牌卫一个个就地一滚,缩成一团,众人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大球朝萧云帆滚来。 冯妙卿看着萧云帆额头沁出的汗水,心下怜惜道:“小狮子,你可小心了。”萧云帆微笑道:“大小姐,放心,不会有事。”见那大球力道凶猛地冲来,他不退反进,飞身跃上大球。藤牌手知道对方立在藤牌之上,忙从藤牌缝隙中戳出钢刀。一个藤牌大球一瞬间又绽放开来,如铁莲花一般。萧云帆眼见无处下足,借力在藤牌上一点,身子旋转着外圈飘去。 这时,那名绿纱衣的少女,眼疾手快,横笛于唇,按孔吹奏起来。外围的银枪卫闻声而动,将长枪向上一刺,又将萧云帆生生逼回到内圈中去。萧云帆眼见那一从从刀花急速削来,他将冯妙卿往地上一放,袖中钢爪探出迎击而上。那绿衣少女眼珠一转,又轻轻吹了一了一声。一个银枪卫长枪一挺,忽地向冯妙卿背心扎去。 萧云帆旋身而起,暗运真气,翻掌向下击出,两股雄浑内力如大江决堤一般奔涌而下,砰地一声巨响,藤牌钢刀阵被打开一个大豁口。只见他一招得手,双足连环在藤牌上一蹬,身子又倒纵飞回。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二章 地下暗河 眼见到冯妙卿顷刻间香消玉殒,萧云帆从天而降,伸手一握,将枪尖锁住。那护卫目不能视,原以为一刺即中,跟着要收枪。萧云帆趁他猛力回夺之时,松开了手来,那护卫脚下一滑,向后栽倒。 冯妙卿回过头来,伸手拍了拍胸口,吐气道:“当真是吓死我了。”萧云帆看着她俏皮的神情,微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低声道:“大小姐,今日要脱困还得靠你。”冯妙卿奇道:“靠我什么?”萧云帆小声在她耳旁道:“待会儿,我制造混乱,趁机封住丁卯穴道,你模仿他口音,将这些护卫调开。” 原来冯妙卿当日假扮爷爷时,虽然外形上一些瑕疵被萧云帆瞧出破绽,但她模仿出的声音,惟妙惟肖,无可挑剔。救众人时,萧云帆模仿的是丁卯装老头子的声音,只需压低嗓音,加快语速,倒可含混过去,但要他模仿丁卯此刻的原声,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把握。他领教过冯妙卿的神技,所以由她来讲,最合适不过。 这时,那两名吹笛少女见萧云帆不易对付,生怕丁卯责怪,二人对望了一眼,均使出杀手锏来。丁卯微笑着说道:“萧云帆杀了不打紧,那个小美人嘛一定得留活口。”少女见他这般说,只好又转变声调,控制那卫队。 萧云帆伸手入怀捏了几枚铜钱,夹在指缝间。他眼光朝四下墙壁上的火光望去。忽然,他身子如大鸟一般飞起,双手连弹数次,将嵌在石壁中的火源统统熄灭,周围登时陷入到黑暗之中。丁卯大叫了一声:“不好,他们要逃。”他话音刚落,一枚铜钱去势甚急,啪的一声,打在他的哑穴上。 丁卯不能说话,那两个女婢一前一后跃起,护在他身旁。萧云帆伸掌在其中一人左肩一拍,黑暗中,那少女不假思索,挥笛向身后左方刺去。萧云帆劈手夺过长笛,一指封住她穴道。前面少女不知后面出了什么情况忙问道:“阿月儿,你怎么样了?”萧云帆道:“阿月儿已被我杀了。”那少女道:“你胡说。”萧云帆故意引她说话,就是为了判断方位。 之前在巴山那个牢房内,他曾练习过黑暗之中如何对敌,而今这样的经验也算派上用场了。那少女不知是计,已然暴露。萧云帆伸出竹笛扫了他穴道。制住这二女后,他咳嗽了一声,冯妙卿即可明白过来。故意放粗嗓音学丁卯说道:“尔等向前来,将我护住,当心萧云帆偷袭。”说完,她自己发足向反方向跑去。 黑暗中冯妙卿的脖颈上那颗明珠一闪一闪。萧云帆当下看的到她的方位,忙屏住呼吸,拉着她的手从那些护卫的身侧走出。离那些人稍远了候,萧云帆依然压低嗓音道:“大小姐,你就在这原地站着。我去去就来。”冯妙卿不知他要做什么,急道:“喂!”刚要说下去,自知不妙,忙伸手按住了嘴。 萧云帆点亮火折子,悄然走近那些护卫。他用火折子在一个护卫面前一绕,抬手就给对方了一记响亮耳光,那护卫脸颊吃痛,登时火起骂道:“谁他妈的打老子?”萧云帆退回一步,强忍住笑,又一拳击在另一人鼻梁上,自向旁跃开。 两个被他捉弄的护卫不明真相,扭作一团,旁边的护卫听得二人吵嘴,纷纷来劝,岂料萧云帆又煽风点火,一时间众护卫自己人与自己人打了起来。 萧云帆趁机跳到轮椅前,一把揪住丁卯,将他背起,而后朝冯妙卿走去。 冯妙卿将那粒明珠缠在手上给萧云帆照明。他二人沿着一个甬道向前走去,来到一个岔道后时,萧云帆按下了机关,他们来时的甬道即刻消失在一扇铁门后。 忽然,冯妙卿掩住鼻子道:“小狮子,你闻见什么味了?”萧云帆道:“像是煮牛皮的味道。”萧云帆放下丁卯,自向前走去。他贴着石壁而行,示意冯妙卿先别过来。他看到两间石室,石室门外均被铁栅栏锁着。他捂住口鼻,向一间石室内里望去。只见两个肌肉结实,满脸凶相的大汉先是将一只鼻阔口大的牛头固定在一个铁圈内,一人从案板上拿起一把斧头,顺势向着牛头劈下。 萧云帆瞧了一眼不由得头皮发麻,转目向另一间石室内瞧去,另一间地上架起一口大锅,锅内的汤水早已沸腾,那臭味正是从这口锅中散出。白气氤氲中,他瞧见墙上挂着一整张牛皮。 冯妙卿见他走回捂着口鼻问道:“这里真臭,我可待不下去。”萧云帆解开丁卯穴道,问道:“那些杀牛的人是你从外面弄进来的?”丁卯咳嗽了一声道:“你萧云帆不是很聪明么?你自己猜就得了,何必问我?”冯妙卿伸足在腿上踢了一脚,气呼呼道:“快带我们离开这个臭地方,否则要了你的命。”丁卯闻言哈哈大笑。 萧云帆道:“大小姐,我们不如继续再向前走走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对了,前面那两间屋子你不许望里面看,否则后悔莫及。”冯妙卿见萧云帆说的煞有其事,当下点了点头。 走过那两间石室,他三人又转过一道石门,沿着一排石级向下走去。丁卯忽然大笑道:“萧云帆你的运气倒是不错。”萧云帆笑道:“是么?何以见得我运气不错?”丁卯淡淡道:“因为这个石级正好通到神农谷宝库之内。”萧云帆道:“既是如此,有你这个主人作陪,我们也好参观参观。”丁卯道:“只怕你会后悔的。” 石阶乃是螺旋状向下延伸,在冯妙卿手中举着明珠,再后面照射,萧云帆背着丁卯慢慢向下走去。忽然,丁卯伸嘴向萧云帆脖颈咬去。萧云帆脖颈剧痛,心下吃了一惊,挥出一拳打在他鼻梁上,而后双手将他胳膊一抓,将丁卯整个人从自己的背上甩下。跟着背心贴着墙壁,伸手向颈上一摸,一看是血。 冯妙卿也吓了一跳,忙叫道:“小狮子,你还好吧?”萧云帆只觉眼前白光一片,跟着他整个人沿着石级向下滚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有了知觉。鼻底一阵芳香,后脑处甚是柔软。他缓缓睁开眼来,见冯妙卿一张秀目正注视着自己。连忙挣扎着坐起。原来他躺在人家姑娘怀中。 见两侧墙壁不住向后倒退,他才知道自己在一艘船上。他摸了摸自己脖颈,感觉伤口不再疼痛,忙皱眉道:“真是大意。”抬起头看着冯妙卿,见她脸上挂着泪水,说道:“大小姐,以为我死了,为我哭泣么?”冯妙卿伸袖抹干面颊上的泪水道:“错,本小姐是小虫迷眼睛了。”萧云帆奇道:“这里居然有小虫会迷你的眼睛。”冯妙卿不去理他,抬头向上一望,头顶满是尖锐的石笋。 忽然,萧云帆忙向她扑来,将她压在身下。黑暗之中,冯妙卿几乎与他鼻尖相对,只觉得他嘴里的热气都喷在自己的脸上,一颗心砰砰乱跳。冯妙卿尖叫道:“喂!你个臭狮子,小色鬼,向对本姑娘做什么?”萧云帆向侧里一翻身,平躺下来说道:“你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你脑后一根石笋,以这船的行进速度,若是脑袋撞上去,不死也会变成傻子。”冯妙卿只觉周身的血凝固了一般。 她侧过身来,脸对着萧云帆道:“多谢你啦。”萧云帆红着脸道:“没事。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怎么会在一条船上?”冯妙卿道:“那丁卯不是咬你的了一口,八成他的牙齿有毒,你才晕了过去。你晕后,顺着石级滚了下去。石级的尽头乃是水,水面上正好有条船。丁卯这恶人罪有应得,似乎是摔死了。当时我很害怕,就只把你拖上这条船,然后用手绢捂住你的伤口。过了好久,你才醒过来。” 萧云帆道:“看来霍掌门送的这个紫玉凤凰又救了我一命,不然被丁卯那一口咬到,说不定我会变成傻子。”冯妙卿微微一笑道:“你变成傻子一定很好玩。”萧云帆道:“喂!有你这么诅咒人的么?我变成傻子,对你有什么好?”冯妙卿道:“当然有好处啊,我打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多有趣。”萧云帆假装气愤道:“早知道我方才不救你了!” 忽然,船身猛烈地颠簸了一下,冯妙卿的手不自主地握住萧云帆的手。萧云帆道:“喂,大小姐,你可以松开了,再这么下去,你的指甲非长在我手背里。”冯妙卿慌忙丢了他的手坐起。萧云帆站起身来,将船上的缆绳系在前方的一个石柱上,而后轻轻一跃,跳到一个平台上。他伸回手去,看着冯妙卿道:“快点吧,我们还要救冯世伯他们。” 他们沿着那平台向上走,走进一个石门内。这回的石级是螺旋向上的,萧冯二人走了一阵,推开一扇铁门。一个长长的甬道内灯火辉煌。这个甬道内左右的墙壁上各开凿着许多石室。萧云帆端起一盏灯,向第一间石室内走去。他转动石室外一个兽口的石钮。石室前的铁栅栏缓缓升起。 冯妙卿跟在萧云帆身后,他二人看到地上盘坐着一个胡须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萧云帆伸手去探老者鼻端,那老者猛地睁开眼来,吓他一跳。萧云帆道:“前辈是谁?何以被关在此处?”那老者站起身来,身上哗啦啦、叮当当一阵响。他张开嘴来口中呜呜地说着,萧云帆心道:“这位前辈大概太久没说话了,所以口齿不灵。”老者瞧萧云帆望了一眼,又向冯妙卿看了一眼,心中大是急切。 萧云帆道:“前辈,你莫心急。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问我们,但您老人家不用太过心急,不如我们发问,你来答,你若觉得好,你便点头。”那老者点了点头,举起自己手铐脚镣给二人看。萧云帆道:“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打开这东西?”那老者点了点头。萧云帆道:“可是前辈啊,我们没有钥匙,不如你先跟我们出去,我们再设法给你打开。”那老者又点了点头。 冯妙卿低声对萧云帆耳语道:“小狮子,这老头古里古怪,你可得当心啊。”萧云帆点头,他伸手握去我那老者的手,老者张开嘴来,一只闪着红光的虫子嗡嗡飞出。萧云帆忙闪开身来,见那老者脑袋一歪,脸上的肌肉登时枯萎。冯妙卿啊地叫出声来。 那红色的虫子在斗室内一绕,又向萧云帆飞来。萧云帆翻身跃起,手中油灯划出一道弧光,登时将那红色虫子的翅膀烧着。那小虫吧嗒一声落在在地上,挺着肚皮扭了两下,便不再动弹。冯妙卿道:“小狮子,这玩意是什么啊?”萧云帆道:“我也没见过,那丁卯不是说这是他的秘密么?那么现在倒是可以知晓一二了。” 他端着油灯再次向甬道走去。灯光一照,只见一个皮肤几乎是透明的女子,双手握着栅栏,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萧云帆见她皮下根根血管,犹如红线一般肉眼可见,不由得头皮发麻。冯妙卿尖叫了一声,喘着气道:“萧云帆,你看。这是个什么?”萧云帆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长着牛犄角,容貌丑陋的大汉蹲在地上嘿嘿冷笑。 他们又瞧见皮肤上长出草叶的孩童,两个头颅的壮汉,蟒蛇尾巴的少女,赘肉如小山妇人……眼中所见,可谓匪夷所思,为所未闻。萧云帆长叹了一声缓缓道:“这大概就是丁卯说的秘密了,他将这些怪胎放在一处,到底要做些什么?”冯妙卿冲着铁栅内的怪物吐了吐舌头扮鬼脸,那怪物被他引逗,站起身来狂吼了一声。 她忙捂住了耳朵,然后绕到萧云帆背后问道:“小狮子,你说丁卯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些怪胎收集在一起?”萧云帆皱眉道:“这个问题我可答不出,也许只有丁卯这种变态才能答你。” 忽然,一个声音道:“除了丁卯之外,还有人知道的……”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三章 昔日恩仇 冯妙卿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谁?谁在说话?” 她张目望去,甬道的尽头处的墙壁上似乎有个淡淡的人影。那声音就发自这人影。 她看到这些怪胎,已经有点不寒而栗。而那远处墙壁上又不知道是什么怪东西。 下意识扯了扯萧云帆的袖子道:“小狮子我们去瞧瞧。”萧云帆点了点头。 二人缓步向那甬道尽头走去,两旁的石室内不断发出奇怪的叫声。冯妙卿不敢再向那些怪胎望去,引逗他们,生怕激怒他们,冲破了铁栅栏来吃掉自己。 借着头顶吊灯光线,他二人看到一块巨大的水晶,内坐着一个老人,这老人的容貌居然和第一间石室内的老人一模一样。 萧云帆心生疑惑,壮着胆子问道:“你究竟是谁?”水晶内的人缓缓抬起头说道:“我便是云神医云海平。”萧冯二人对望了一眼,冯妙卿伸手摸了摸墙上的水晶,奇道:“你既是云神医,又怎么会和这些怪胎关在一处?” 云海平道:“这全都是我的错。”萧云帆看着他问道:“你的错?你言下之意是这些怪胎是你收集在此处的?” 云神医摇摇头,眼神中又是哀伤又是仇恨又是无奈又是恐惧。他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我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那是因为你们今时今日你们所见到的,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当初不收他为徒,他便进不了这神农谷,他不进神农谷,也不会做出那种事,他不做那种事,我又怎么会狠心驱赶他,我不驱赶他,他又怎么会回来复仇?” 萧云帆奇道:“你说丁卯是你的徒弟?”云神医点了点头,缓缓道:“他是我徒弟,是我众多徒弟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狠毒的一个。” 冯妙卿插嘴道:“他这人的确很坏,喂,云老头,你还有很多徒弟?怎地我们没有见到?”云神医道:“你们看到这些怪胎,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徒弟,是丁卯用药将他变成这种怪模样的。” 萧云帆道:“丁卯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话还未说完,甬道的另一头传出冷笑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云海平你到是说啊?”那云神医忽听见丁卯的声音显得十分害怕,浑身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冯妙卿伸手拍在水晶上,问道:“云老头,你害怕什么?” 远处的丁卯坐在轮椅上缓缓道:“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萧云帆看着丁卯道:“他做亏心事便怕的要死,为何你做亏心事却泰然自若。”丁卯哈哈大笑:“问的好,那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还想着做一个好人,而我却不想。” 冯妙卿看了丁卯一眼,脸上尽是厌恶之情,转头对萧云帆问道:“小狮子,你说他这种坏人为什么总是不死?” 萧云帆道:“那是因为我们心太软的缘故,否则就算他有九条命,脑袋早就搬家了。” 丁卯身后两个婢女,一个唤作阿月,一个唤作阿星。阿月儿的脸圆,左眼角有颗黑痣。阿星的下巴较尖,唇角有颗黑痣。阿月儿道:“主人,他们两个该如何处置?” 丁卯道:“我这腿脚就是萧云帆弄废的,你们把他的手脚打残,脑袋拧下来给我当夜壶。至于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擒下陪我过夜。” 萧云帆心道:“丁卯没死,倒是很容易理解。他方才是昏死过去,这两个婢女我明明点中她们的穴道,她二人又是怎么解开的?”冯妙卿见萧云帆若有所思,又扯了扯他衣袖道:“小狮子,你发什么楞?” 那唤作阿星的少女恶狠狠地瞪着萧云帆,只见她手腕一抖,自腰间抽出一根软鞭来,抖得笔直。 双足站墙面上一点,人已飞至半空。口中道:“萧云帆,主人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萧云帆微笑道:“他是你们的主人,可不是我的主人。”双掌一分,迎了上去。阿星手中的长鞭一展,鞭稍如灵蛇般向萧云帆脖颈上勾去。萧云帆身子向后一滑,掠开三尺。阿星横鞭一扫,啪地一声,打在墙壁上,石屑纷飞。冯妙卿叫道:“小狮子,你可得小心了。” 丁卯对阿月儿道:“阿月儿,你去门外将断龙闸放下。”阿月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丁卯平静的表情凝眉道:“主人,为何要放下断龙闸?” 丁卯淡淡道:“你和阿星不是他的对手,你们还是走吧。”阿月儿又问道:“可是主人方才明明说,要我们把萧云帆的手脚剁下来,把他的脑袋斩下来给你当夜壶。”丁卯看着她微笑道:“傻丫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我说的是玩笑话。你和阿星快走,把断龙闸放下,我自有法子对付萧云帆。” 阿月儿看着丁卯,跪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泪珠说道:“主人手脚俱废,又如何对付萧云帆?”丁卯眼中寒芒一闪,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贱婢快给老子滚出去。阿月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我?” 阿月儿见他大发雷霆,肩膀颤抖道:“是,是,我们听主人吩咐。”丁卯道:“很好,你快叫阿星走,放下断龙闸,你们就自由了。”阿月儿在地上向了拜了一拜,站起身来。 阿星手中长鞭不断变幻,鞭影重重,犹如怒涛向萧云帆袭来。萧云帆纵跳闪跃,均能轻巧避开。忽然,她手臂一曲,再此向前一送,长鞭一圈一圈向他腰间勾去,萧云帆欲要挣扎,手脚反被捆的更紧了。 她微微一笑,手臂向上一扬,萧云帆整个身子向上冲去,砰地一声,他的背心撞在甬道的顶上。 而后长鞭向下一落,萧云帆又甩在地上。阿月儿见阿星擒住萧云帆,喜道:“星妹,莫贪玩,快送他见阎王。” 阿星闻言,手腕一抖。长鞭再此将萧云帆身子提起,鞭身扭转,使他头下脚上。 眼见萧云帆头颅就要撞到地面,即便脑袋不会钻入胸腔,也会颈骨折断气绝而亡。可就在这一刹那间,鞭身撕裂开来,被一股极为霸道的内力尽数崩断,碎成皮屑落在地上。而萧云帆双足在顶上一蹴,消解掉向上冲势,而后又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地上。 阿月儿见状不妙,忙向前跨出两步,伸手抓住阿星的后腰,二人倒纵而出。丁卯看了她二人一眼,厉声骂道:“滚!”二婢女不敢违拗,从他身旁掠过,向大门外奔去。只听得轧轧声响,一扇沉重的石门缓缓落在丁卯身后。 萧云帆闪身而出,手中钢爪一探,点在丁卯咽喉上。丁卯抬起头看着萧云帆的脸微笑道:“你舍不得杀我的。”萧云帆道:“你就这么笃信?” 丁卯道:“冯楼主他们下落未明,你杀了我就等于亲手杀了他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断龙闸一下,再无生路。你我都会和这些怪胎死在这里。这神农谷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萧云帆退后两步叹息道:“既然我们要迟早要死,那么趁着临死前,不妨听听你和云神医之间的过往,这样萧某也能死的踏实点。” 丁卯点了点头道:“好,你把我推到云海平面前,我便告诉你。”萧云帆将他推至那水晶前,他瞧了水晶里的老者一眼,淡淡道:“我是云海平的徒弟,是他收的第六个徒弟。 二十一年前,我家乡发洪水,我娘将我放在一个澡盆内,我才侥幸活命。后来被云海平救了,他把我带进神农谷当亲生儿子一样养着。他教我认字读书,学习医术。久而久之,我视他为慈父一般。 可万没想到十前前的一个夏天,也就是云海平的夫人,我的师娘端来一碗酸梅汤给我消暑。我当时并未怀疑就一饮而下,谁料那汤中被人下了极为猛烈的春药。我一时把持不住,便做出禽兽之举。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早就有预谋。我师父天生残疾,娶了师娘后并不能给他带来快乐。假装沉迷于医术冷落于她,而我的师娘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又岂能忍受空房之苦,她先后与我那五个师兄暗通款曲。后来她欲壑难填,又勾引于我。 我实在想不到,我那五个师兄暗地里居然会为她争风吃醋。 大师兄被二师兄推下井里淹死,二师兄又被三师兄和四师兄合谋毒死。三师兄后来成了疯子,而四师兄也上吊自尽。五师兄内心十分害怕,便向师父告密。 师父先将五师兄幽禁起来,后又把我骗至后山早就设好的陷阱内,诱我上当,对我处以宫刑。 见我昏迷不醒,又把我丢下山崖。好在老子福大命大才捡回一条命。我好恨,恨我已不是一个男人,而这一切拜他夫妇所赐。 我丁家本就剩下我一个,而他又害的我断子绝孙。这个仇,你说我报不报?”说时,他神情激愤,眼眸中几欲喷出火来。 水晶后面的云海平不敢看丁卯的脸,他浑身抖的更加厉害。萧云帆哀叹了一声,心道:没想到丁卯居然有着如此悲惨的境遇。无怪乎他会将云海平囚禁于此,让他每日面对这些怪物。 云海平忽然站直身子向丁卯问道:“你把阿鳞怎么样了?”丁卯笑道:“云海平,你我终究师徒一场,我又怎能不让你称心如意。” 他转头对萧云帆道:“你去将墙上那第三朵梅花形的石扭扳一下,云海平便会看到她妻子阿鳞。” 萧云帆起初并未在意,他以为那墙面上的梅花乃是雕饰。当下按动第三朵石扭,甬道顶上石板扑簌簌掉下灰尘来,不多时出现了一个五尺长宽的方孔。 四条铁链托着一水晶箱子缓缓垂直地面。于此同时,云海平面前的水晶门也缓缓升起。他抬起头看着那水晶箱,眼睛中迸射出灼热的光芒,当他走在丁卯身侧时停顿一下,旋即又朝那水晶箱子奔去。 忽然,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箱中的女人,连连退步叫道:“她,她不是阿鳞。”丁卯狂笑道:“她是,她是。不过她染上花柳,你瞧那张脸好看么?”萧云帆见过不少可怕的事物,但这箱中女子更加面容更加可怖。 她头顶上只有几缕稀疏的黄发,额头上长着许多暗红色的燎泡,半张脸几近腐烂,一只白色的眼球突出。手臂脚趾上满是白色蛆虫,蠕蠕而动。 冯妙卿看了一眼,不由得作呕起来。 丁卯狂笑道:“云海平,你妻子还美么?”云海平回过脸来看着丁卯的背影说道:“是你,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 丁卯道:“你为了掩盖自己的丑事,亲手把她掐死的。你怕人知道,把她藏在冰室内。”云海平忽然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双手捂住头,慢慢蹲下身叫道:“不……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我那么爱她,那么爱她。又怎么会掐死她?你……你胡说。” 丁卯看着萧云帆微笑道:“没想到吧?武林中人人敬仰的云神医居然是个人品低劣,阴险狠毒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惜逼疯妻子,谋害徒弟。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恶的怪胎么?” 云海平捂着头,痛苦地说道:“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丁卯道:“萧云帆,这就是你守护的正义,你不是要救他,你现在见到他了,你还救他么?” 萧云帆陷入到沉思中,内心深处一个声音暗道:“这云神医人品低劣,救他何益?”另一个声音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另一个声音立刻驳斥道:“杀徒害妻岂是一句过错就能了结的,此乃罪,当诛!”另一个声音不以为然道:“若说杀人就有罪,这武林中又有几人没有罪?谁的手里沾过血?” 云海平忽然跳将而起,奔到丁卯面前道:“你说的没错,是我杀了她,我杀她,她死了就不会变老。她那么爱美,我要用我的医术让他青春永驻。是你,是你毁掉我的阿鳞。” 丁卯抬起头看着云海平讥笑道:“瞧瞧你都什么样了,还在说疯话,不是我丁卯毁了她,而是云海平毁了她。你觉得你能配的上她?你自以为让她容颜不老,青春永驻就是爱她? 你错了,她是女人,活生生的女人。女人从来都是要和男人在一起,才会快乐。而你,从来都不是个男人,你给不了她快乐。她心里恨你,所以才和你的徒弟们作出苟且之事。你和这世间的怪胎一样,他们只是外表丑,而你是心里丑。” 云海平红着眼睛大声吼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是你,你害死了我的阿鳞,我要你死。”说着伸出枯瘦的胳膊,鸡爪一样的手死死地扼在丁卯的咽喉上。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四章 灰飞烟灭 丁卯的脸颊登时涨得通红,他口中慢慢说道:“师父。”云海平看着他的眼,忽然想到了二十一年前,那个可爱的孩童的模样又浮现在他面前。耳畔再次传来那童子的叫声,跟着他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萧云帆看着他师徒二人,缓缓道:“云神医,大错已铸成,追悔亦枉然。你身为师长,德行有亏,这才致使你师徒二人反目。丁卯,你师父纵然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引狼入室,助纣为虐,岂非要令神农谷一脉香烟断绝?” 丁卯冷笑道:“医者,小者医人,大者医国。如今我们连自己都不能医,又有何面目立世?萧云帆你永远不会懂,这世间本就有许多怪胎,我与我师父一样,如今都是怪胎,是无法医好的。对于我们而言,只有死。” 冯妙卿插嘴道:“你们之间的恩怨为何要牵连旁人?”丁卯道:“这是你们自找的。我本来并没有杀你们的意思,可你们不识趣非要来我神农谷捣乱,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就留下来陪我们死吧。” 云海平抬起头来看着丁卯淡淡道:“小六子,所有的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你恨我大可继续折磨我,他二人是无辜的,你放他们走。”丁卯道:“笑话,萧云帆废我手足,这个仇我不找他报找谁报?我丁卯如今是废人一个,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和萧云帆同归于尽。” 这时,甬道上方的石砖缝隙开始渗出黑色液体,一点一点凝聚,吧嗒吧嗒落在地上。萧云帆俯下身去,伸出手指摸了摸那黑色的液体,放在鼻端一嗅,忽然脸色一变,说道:“石脂。”丁卯微笑道:“玉狮子果然有些见识,这的确是石脂。石脂遇火即燃,我不能亲手要你的命,但这些石脂烧起来,自会让你变成焦炭。哈哈哈哈哈哈!” 冯妙卿道:“你好卑鄙。打不过小狮子居然要用这种法子害我们,早知道小狮子就应该杀了你。”丁卯淡淡道:“即便你们现在动手,丁卯也不过是早一刻在奈何桥上等你。有你这样的小美人陪我,我丁卯死而无憾。”冯妙卿嗔道:“呸!谁要陪你这怪胎。”她转过脸来望着萧云帆道:“小狮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萧云帆眉头紧锁,他奔到甬道对面的墙前,运足内力,一掌拍在石门上。石屑纷飞,石门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掌印边缘有许多裂纹。他连发了二十四掌,一掌比一掌力道沉猛,可仍旧无济于事。丁卯大笑道:“萧云帆你就死了这条心,断龙闸一但放下,此处就是绝地。纵然大罗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冯妙卿走到萧云帆身后,环臂抱住了他,柔声道:“小狮子,既然我们要死,那么就不要让这坏人笑话。”萧云帆只觉背心柔软,心中一荡。 可一想到敌人奸计得逞,他又胸中苦闷起来,舔了一下自己手背上的血,缓缓道:“是我没用,才累你及此。”冯妙卿道:“你不必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萧云帆闭上了眼睛,说道:“我死了不打紧,可你还未出嫁,本该有大好的年华,死在这种地方,我对不住冯世伯。”冯妙卿松开手臂,眼眶一红,低下头来说道:“小狮子,也许我们很快就要死了,不过我不后悔。说实话,我这几天过的日子,比我以前过的任何时候都要精彩,我一点也不后悔。我,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萧云帆回过身来说道:“你说。”冯妙卿抬起头来,眼中泪花闪动,柔声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萧云帆见她长长的睫毛上泪光莹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随即微笑道:“你啊只是刁蛮一些,我并不讨厌。”冯妙卿道:“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么?”萧云帆道:“记得,是本月的二十六日。”冯妙卿喜道:“难得你还记得,我们如今要死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准备了一件什么礼物呢?” 这件事虽说萧云帆记在心头,可是终究要送什么礼物,他却从未细想过。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冯妙卿瞧他神情,也看出一二,心下颇为失望。幽幽道:“算了,我不问你了。” 萧云帆大感窘迫,忙说道:“有的,我想好了的。”冯妙卿眼神中又充满期待忙问道:“是什么?”萧云帆道:“烟花。一种点燃后有你名字的烟花。”冯妙卿听罢微笑道:“听上去,挺不错,可是我大概没有机会看到了。” 萧云帆看着她落寞的神情,双手握住她的手道:“不会,我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活下来。”冯妙卿也知道他说这话是让自己心安罢了,想要在这绝境逃出生天除非神仙来救。 这时,云海平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那双眼眸中露出痛苦的神色,缓缓说道:“小六子,你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报复我,我的罪就由我一人来承担好了,可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你又何必带累他们?”丁卯看了看那铁栅栏中关着的怪物,笑道:“他们是怪物,根本不是人,死了或许会得到解脱。” 云海平摇头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万物灵长,以人居首。更何况他们是人,不是怪物,他们只是得了怪病,没有人能肆意夺取他们性命,何况我们是医。”丁卯狂笑道:“死到临头了,还用这些无聊的话教训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云帆闭上眼睛,忽然脑海中灵感一闪,大声说道:“我有办法了。”冯妙卿奇道:“什么办法?”萧云帆道:“冯姑娘,劳烦你将这所有的铁栅栏都打开,让里面的人都向后撤退。” 云海平站起身来瞪了丁卯一眼说道:“你当真是无可救药了。”他转身去帮冯妙卿将每一扇铁栅栏都打开。长着犄角的男子,肌肤透明的女人,有着蛇尾的女人统统自牢房走出。 萧云帆大声对众人道:“各位先躲到最后面那间牢房内。”众人依言行事。那长着犄角的男人见了云海平忽然跪下呜呜地哭了起来,云海平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说道:“小五,你受苦了。”那男子只是磕头。云海平将他扶起说道:“你快进去吧。” 待众人都进了那最后一间牢房,萧云帆快步走到云海平,冯妙卿面前,说道:“你们也进去。”冯妙卿道:“可是小狮子你呢?”萧云帆微笑道:“我等会儿也来。” 甬道上方滴下的石脂越来愈多,一滩滩在地面汇聚起来。萧云帆将那些石室内衣物收集起来,堆在外面。这时,他跳上那装着云夫人的水晶箱顶,将连着四角的铁链环扣打开。又跳将而下,双掌一分将那水晶箱推倒在地。 云海平走了过来,说道:“萧大侠,可否让我再看亡妻一眼?”萧云帆点了点头。云海平伸出手掌摩挲着水晶箱壁,看着那早已死去多时的女人, 口中喃喃道:“阿鳞,是我对不起。”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萧云帆见石脂滴的越来越多,忙道:“还烦云神医退后。”云海平道:“你究竟要做什么?”萧云帆伸手将他一推,送到那最后一间牢房的门口。 石脂沿着墙壁向下流淌,遇到墙面明火,嗤地一声轻响,白烟腾起,蓝盈盈一片火光迅速扩散开来。整个石室登时化作火海。 萧云帆抬手将水晶箱顶的一个盖子拉开,将那些染满石脂的杂物投入箱内。而后举起火折子一吹,将火苗引入其中。那些石脂见火即燃,登时放出夺目的光亮,释放出大量的烟雾来。 丁卯抬起头看着甬道顶上的火苗狂笑道:“地狱之门已经大开,你们这些蝼蚁认命吧。”说话间,一簇火苗落在他肩膀上,迅速蔓延开来。 一滴石脂烧着他的头发,空气里登时弥漫着烧焦皮肉的味道,丁卯一边哀嚎一边咒骂。萧云帆一回身,只见他已成了火人,眼见无法救援。 他一咬牙奔至那水晶箱前,气沉丹田,双掌拍出,砰地一声,水晶箱沿着地面朝那扇石门划去,跟着他身子飞起,手中钢爪按下那梅花石扭。那扇水晶门缓缓下落,他腰身一扭,纵到那甬道的方孔内,周围陷入到黑暗之中。 过得半晌,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隔着那道水晶门,众人望去,见那水晶箱骤然爆裂,白光刺目,跟着无数的碎片激射而出。 远处那扇石门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就在爆炸的瞬间,周围墙壁也猛烈地摇晃,众人面前虽有那水晶门阻隔住爆炸飞出的碎片,但整个牢房剧烈的摇晃却无法抵受,一个个昏厥过去。 萧云帆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头疼欲烈。等他缓过神来,忙催动真气,拍碎脚下石板,从那方孔中跳下。 地面一片狼藉,满是尘土石屑以及小从尚未熄灭的火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臭。他敢忙捂住口鼻,朝那梅花形的石扭走去,好在爆炸并未损毁这处机关。他伸手一扳,水晶牢门缓缓升起。见众人昏死过去,他又唤醒众人。 萧云帆抱起冯妙卿,转头对云海平道:“云神医,我们走吧。”众人随他沿着暗河原路返回。 一行人来到那最初的洞窟内。冯妙卿此时已经醒来,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小狮子,你是怎么想到用那水晶箱把石门炸开的?” 萧云帆微笑道:“这全是你的功劳。”冯妙卿奇道:“我?”萧云帆道:“如果你不提你的生日,我就不会想到烟花,没想到烟花,自然也不会想到利用那水晶箱子做炮仗。” 冯妙卿听后哈哈大笑,忽然她又垂下头忧伤道:“我们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去哪儿找爷爷呢?” 萧云帆道:“也许有人会带我们出去的。”他话音刚落,只见阿星与阿月率领卫队出现在众人面前。阿月看了萧云帆一眼颤声道:“你……你们究竟怎么出来的?”萧云帆苦笑道:“无可奉告。”阿星拿着手中长笛一指,又问道:“我家主人呢?” 冯妙卿站在萧云帆身后,冲阿星扮了鬼脸道:“你家主人那个坏东西已经烧成焦炭了。”阿星听闻噩耗,身子晃了晃,说道:“你胡说。”冯妙卿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吧。丁卯那个大坏蛋作茧自缚,已经灰飞烟灭了。” 阿月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说道:“星妹,他们害死主人,我们要为主人复仇。”说着她将长笛送至嘴边,又呜呜地吹了起来。那些卫兵一听笛声,忙将众人围起。云海平站出来,大声道:“丁卯已死,你们又何必为他卖命?” 那些卫士听到丁卯一死,脸上又是喜悦又是难过起来。一个红脸的卫士道:“你是谁?你说的话我们凭什么信?”云海平看了那人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是云海平,我才是这神农谷的主人。你们的眼睛是中的是烟毒,我想我大概有法子替你们治好眼睛。”那卫士将信将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云海平道:“我想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再无人能够替你们解毒了。丁卯已死,你们又何必听这两个小丫头的呢?” 那卫士身旁一个蒜头鼻的汉子道:“我们除了眼睛看不见外,身上也中了毒,这种毒发作起来,五脏六腑犹如蝎蛰蚁噬一般,你可有法子解么?”萧云帆道:“你们难得不知道云神医的名头么?”那些卫士摇头。 这时,人群里那个肌肤透明的女子拨开人群,走到前面来,看着那汉子叫道:“你是铁哥么?”那蒜头鼻一怔说道:“你……你是?”那女子微笑着走上前去,说道:“我是阿采啊。”那汉子喜道:“阿采,真的是你么?”他伸手握住女子的手激动地说:“阿采你没死?”阿采道:“铁哥,是这位萧大侠救了我们。” 那汉子回头冲人群里喊道:“齐大哥,是阿采的声音不会错。”原来这些卫士便是黄陵镇上失踪的壮丁,三年前,他们被擒于此,被毒烟迷瞎了眼睛,只得听从丁卯的差遣。 阿月与阿星见众卫士纷纷倒戈,形势不妙,要想溜之大吉。萧云帆飞身而起,伸指一弹,将二人定在原地。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五章 弃恶从善 阿月与阿星被擒之后,萧云帆为防她二人自尽,特意检视了她们口腔,并未发现毒牙。冯妙卿一双秀目瞪视着阿月道:“你们究竟把我爷爷他们关哪里了?”那阿月只是冷笑一言不发。她扬起手掌,啪地一声打在阿月脸上。阿月雪白的面颊上登时出现一个红印,嘴角沁也出一丝血来,一双眼眸中充满愤恨,与冯妙卿对视着。 萧云帆道:“大小姐,这些人是经过严苛训练的,要想从她们嘴里问出点东西恐怕有些困难。”冯妙卿气呼呼道:“那你说怎么办?”萧云帆道:“法子是有,不过……”冯妙卿道:“不过什么?”萧云帆低着头,摸着鼻子道:“不过得请大小姐回避一下。”冯妙卿咬了咬嘴唇,走到一旁道:“好,回避就回避。” 一间石室内就剩下他们三人。萧云帆举起油灯走到阿月面前,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不肯轻易说,那么我只好用些非常的手段了。”阿月仍是冷笑,不以为然。萧云帆走到阿星身旁,将她推倒。而后俯下身去,手中擎着灯慢慢倾斜。阿星脸色一变道:“你……你要做什么?”萧云帆笑嘻嘻道:“丁卯自知大限将至,本该带你们在身旁。可他居然大发善心,让你们走。可见他心中对你们二人自是有情。丁卯是个太监,对于你们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自然无福消受。” 门外冯妙卿一只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当听到“无福消受”四字时,胸中登时怒气上冲,暗道:这臭狮子当真无耻。难怪他不让我进去,原来他要做禽兽之举。一想到他要与那二女有肌肤之亲,不由得秀眉一蹙,小蛮靴在地上跺了一脚。打定主意,若是萧云帆敢行不轨之事,她立刻冲进去,掐死他。 忽而转念又想:“我不该疑心他才是,或许对付她们,只能用那种下流的言语恐吓,不然她们是不会吐露实情的。”云海平站在一旁,见冯妙卿举止有异,心下也猜到几分,缓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冯姑娘,这可不是吃醋的时候。”冯妙卿听他说吃醋二字,脸上登时通红,心道:“我怎么会吃这臭狮子的醋,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又管我什么事?”当下道:“前辈会错意了,我和他没有什么。”云海平捋着胡须道:“那最好不过,萧大侠审问这二女,定要用些非常手段,所以咱们还是莫要打扰他才好。” 门内,阿星脸色微红道:“主人对我们以礼相待,又岂是你这样的登徒浪子。”萧云帆笑道:“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仇人眼里出刺猬。你们怎样说都行。不过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们。要我说,丁卯喜欢你们,完全是喜欢你们年轻貌美。我现在用这滚油毁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你们奈何桥上相会,看他还认得出认不出你们两个美人。” 说着,他的手慢慢倾斜。阿星“啊”的叫了一声,脸色惨白颤声道:“不……不要毁我的脸……你要问我什么,我统统都说。”阿月听阿星上当,连忙出口阻止道:“阿星他那是骗你的,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阿星却道:“我……我不想变成丑八怪见公子。”萧云帆又将油灯扶正,说道:“嗯,这才是好姑娘。我来问你,这神农谷还关押了什么人?”阿星道:“半月之前,关押了一批玄女宫弟子。” 萧云帆一听玄女宫三字,心下一动,忙问道:“她们关在哪里?”阿星道:“她们关在此处的一个地牢内。”萧云帆又问道:“神农谷为何哪些杀牛剥皮的人是做什么的?”阿星道:“这个公子就没告诉我们了。”萧云帆低头沉吟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继续追问道:“你们把冯先生他们关在哪里?”阿星道:“他们还在那间屋子里。” 阿月见阿星将所知之事全部抖露出来,当下脸色灰败。她咬着牙道:“星儿,你真糊涂。你说了这些,萧云帆再要毁你容貌怎么办?若是给夫人知道,我们会生不如死。”阿星听她提及夫人二字眼神中露出极度恐惧之色,颤声道:“月姊,是我糊涂了。可是……”萧云帆站起身来,走到阿月面前问道:“你口中的夫人是谁?”阿月冷笑道:“我们夫人要比丁公子厉害百倍,我劝你还是不要与她为敌。” 萧云帆微笑道:“丁卯已经够狡猾的,还有比他更狡猾的人物,这么说来我一定得会会你说的这位夫人了。那么她现在何处?”阿月道:“这个我就无从得知了。如今我妹妹无知,为了一己私情,向你吐露了太多的秘密。夫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你还是杀了我们二人,免得我们生不如死。”萧云帆道:“你们替这个夫人做了这么多事,倒头来还是一死,又何必替她卖命?” 阿月吐了一口气淡淡道:“我们生来没有选择,萧云帆,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女人么?”萧云帆闻言心中惊骇不已说道:“你难道不是?”阿月道:“其实我们是男人,只是被夫人强行灌下一种毒药,以至于容貌、身体才和女人一般。我们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命,我们的命早就掌控在夫人手里。” 萧云帆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对那夫人更加愤恨,昂然说道:“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们为她卖命,你们是人,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不是旁人手中的棋子。我是不会杀你们的,我想从今日起,你们应该有自己的选择。”说着他伸手解开了阿月的穴道。 阿月怔怔地看着萧云帆,问道:“可是我们早已被夫人种下血蛊,又该如何选择?”萧云帆微笑道:“你忘了这世上还有云神医么?”阿月低下头,跪了下来说道:“阿月儿,从今往后愿追随萧大侠左右,求你请云神医务必救治星儿。”萧云帆扶他起身道:“我不要奴仆,你也没必要追随我左右。我只希望你们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阿月眼中含着泪水道:“萧大侠,我这就带你去救他们。” 萧云帆走出屋来,阿月与阿星也跟了出来。冯妙卿奇道:“萧云帆你怎么把她们放了,她们招供了么?”萧云帆笑道:“他们如今已不是我们的敌人,阿月,请你带我们去找冯世伯他们。”阿月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瞧见云海平身后的那些怪人欲言又止。 萧云帆看了他一眼,即可明白过来。他走到云海平身边低声在他耳边道:“云神医,你身后的这些朋友且留在这里。我让阿星帮你来安排他们。他们这副样貌必定吓坏那些俗人,这次巴山派来的人不少,这神农谷的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云海平脸色凝重低声道:“萧大侠思虑周祥,云某谢过了。” 路上阿月在前领路,冯妙卿与萧云帆走在他身后。冯妙卿看着萧云帆奇道:“你真的很奇怪,你究竟用什么法子说服了这种坏人?”萧云帆微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善恶,有的只是选择。他们从前选的不是自己心中所愿,如今他们只是做出自己的选择罢了。”冯妙卿摇头道:“没想到你和老学究一样,这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萧云帆忽然压低声在她耳边道:“那些怪胎的事一个字都不能对世伯他们提及。”冯妙卿奇道:“为何?我爷爷保准没见过那些稀奇古怪的人,让他老人家见一见又何妨?”萧云帆正色道:“冯姑娘,那些是人可不是珍禽异兽。他们天生残疾本就怕人瞧不起,你让世伯他们见到,他们心中更加难堪,我们又何必揭人伤疤呢?”冯妙卿微笑道:“我要是不答应你呢?”萧云帆脸色一沉,拂袖追上阿月。 冯妙卿心中暗恼,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咕哝道:“我不说就是,何必给人脸色看?就你那张臭狮子脸,有什么可神气的?” 不多时,三人来到那所房门前,阿月自怀内拿出一把钥匙,在门上的锁孔内转动了几下,唧唧咔咔一阵响动,他推门而入。冯遇春坐在地上,双眼被黑布蒙着,身上五花大绑。冯妙卿奔至爷爷面前,摘掉那黑布。冯遇春微微睁开眼,看到冯妙卿白皙的面颊说道:“卿儿,你怎么在此处?”冯妙卿眼中泪花闪动说道:“爷爷,都是卿儿闯的祸,才让您受苦的。” 萧云帆俯下身去,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在那牛筋绳上一捏,啪地一声那绳子出现了一个缺口,如死蛇一般垂在了地上。而后他依样画葫芦又替巴山三侠、田孟二人解开束缚。冯遇春站起身来,拉着萧云帆的手喜道:“帆儿这次多亏有你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萧云帆道:“世伯,这恶徒奸猾,冯姑娘涉世不深,怪不得她。”冯妙卿见萧云帆为自己说好话,心下欢喜,忙拉着爷爷的臂膀娇嗔道:“爷爷,千错万错是卿儿的错,你要打要罚等回家再说吧。”冯遇春捋着胡须板起面孔道:“哼,你这丫头几时也怕出丑了?” 楚中流手脚得脱,伸手摸了摸手腕,骂道:“这恶贼真他娘可恶,老三,老五咱们这就去找他算账。”冯妙卿微笑道:“楚前辈不必了,那贼子已被咱们的萧大侠除掉了,如今已灰飞烟灭。”当下将二人如何遇险,如何逃脱一节向众人陈述,至于云神医家丑与那怪胎一事她按下不提。她语音清脆,珠落玉盘一般,众人听得入神。而那阿月站在众人之间,不免尴尬。冯妙卿说时还故意向他脸上瞧去,令他更加难堪。 冯遇春见萧云帆眉头紧锁,知他多半有事要向自己禀明。问岔开话头说道:“这么说来那真正的云神医已被你们找到了?”萧云帆接口道:“云神医遭逢此劫,一时之间恐怕难与各位前辈相见。”楚中流心系孙儿之病,巴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云海平,忙道:“萧大侠,那他何时肯见我们?”萧云帆知他求医之心甚是急切,微笑道:“楚前辈,放心。你孙儿的事我已经跟云神医说过。”楚季二人对望一眼,不在言语。萧云帆转头对阿月道:“有劳你送我们上去。” 阿月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一幅山水画前,掀开画卷。只见粉白的墙面露出一个壁龛来,他扭动壁龛内的一尊佛像。而后抱拳对众人道:“这屋子要重新回到原处,还需要人来用绞盘转动。我这就吩咐人行事。”说着要向屋外走去。 冯妙卿连日来见识了不少鬼蜮伎俩,对阿月还是不放心。忙伸手拦住他去路道:“我们如何信你?”阿月向萧云帆瞧去,萧云帆对冯妙卿使了个眼色,冯妙卿的手这才放下。 神医居住的小院内,巴山众弟子一个个愁眉苦脸,眼见天色大亮,师长们又音讯全无,不由得喧闹起来。忽然之间,身后隆隆作响,那间屋子又从地下冒出,众人定睛一看,心中惊骇无比。屋子的门从内打开,师长们纷纷走出,他们悬着的心这才落下。萧云帆道:“楚前辈,这些贼子劳烦贵派弟子将他们关押至那老君洞内,另外再劳烦一位仁兄出谷给霍掌门报信。”楚中流喜道:“这么说来,师兄也来了。老五你就替哥哥们跑跑腿吧。”尹中豪道:“是,小弟这就前去。”话音刚落,他就发足向竹林方向奔去。 众人折腾了一夜,均感疲惫。楚季二老盘坐在地上,闭目养神。萧云帆走到冯遇春耳边道:“世伯,小侄有要事向你禀明。”冯遇春微微颔首低声道:“咱们去竹林里说。”转头向田孟二人交待了一下,便随萧云帆缓步向竹林走去。 冯遇春捋着长须道:“帆儿,这神农谷的元凶首恶为你所诛,你还在忧虑什么?”萧云帆神色凝重地道:“世伯,这神农谷的秘密小侄如今已经查明,然而元凶首恶却并未露面。”冯遇春眼角一动,吃了一惊道:“你说元凶首恶不是那丁卯?” 萧云帆道:“这丁卯不过是人家的一颗棋子罢了。他们设下神农谷这个局就是等我们往进钻,其用意在于困住我们,使我们无法再干预主谋真正的计划。”冯遇春低头沉吟片刻,微笑道:“你大概已经推测出幕后主使要做什么,你不妨说出来,看世伯能帮你些什么忙?”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六章 百密一疏 清晨,一滴晶莹的露珠从竹叶尖滑下,竹林内淡淡的雾气渐渐消散开来。一座八角亭内,萧云帆正与冯遇春攀谈。萧云帆道:“世伯,你老人家为帆儿之事已费尽心力,帆儿铭感五内。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异常凶险,帆儿不希望世伯再牵涉其中,恳请您先回蜀中。” 冯遇春眼中精光闪动,微笑道:“你是嫌世伯老了,碍手碍脚吧?”萧云帆连忙道:“帆儿不敢。我只是隐隐觉得这幕后之人与我浪剑门大有渊源。故而……” 冯遇春道:“故而不想让我过问。实际上你是怀疑你师父谢天琊根本没有死,这件事是他做的?”萧云帆脸色难堪,缓缓道:“世伯说的一点不错,我知道我不该怀疑先师,可那狮子印,据我所知,这世上除了我和师父外恐怕再无第三个人会使了。即便是师父做的,他又为何要千方百计的设计我,我想不通。” 冯遇春捋着胡须叹息道:“嗯,难怪你忧心忡忡。有道是大丈夫行事,其心不改,其志不灭。行人间正道,但求无愧于心。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你终将都要面对,逃避不得。既然你对谢天琊有所怀疑,那么心里多一层准备就好。”萧云帆点头道:“世伯说的极是,帆儿受教了。” 却说云海平安顿好那些病人后,预备会晤众客。然而他自牢房出来,对镜一照,见仪容不整,精神委顿,见众人难免失礼,差阿星知会他们在神农谷的会客大厅稍后相见。那阿月则赶至关押玄女宫众人的牢房,等他来到地牢门外时,却见守卫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冯妙卿醒来之后未见爷爷,问过田孟二人后知道二人去向。心想:“好你个萧云帆,老是抢我爷爷的宠爱,本姑娘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一想到自己武功与萧云帆相差甚远,动起手来肯定吃亏。当下心生一计,在那屋内找了笔墨,写了张小纸条藏在袖管中。兴冲冲地往竹林赶去。 这时,萧云帆已与冯遇春并肩从竹林走出,见她脸上神情,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冯妙卿见他们笑的蹊跷,心下疑虑。走上前来,一把抓起冯遇春的白须质问道:“哼!爷爷,趁我睡觉,你和臭狮子又说什么呢?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的胡须拔光。”冯遇春打趣道:“爷爷我一把年纪,最盼的事情就是返老还童,你将我这把胡须拔光那当真要应验一句话。”冯妙卿奇道:“什么话?”冯遇春微笑道:“枯木逢春啊。爷爷我叫冯遇春,没了胡须变作少年,岂非是枯木逢春。” 冯妙卿不禁莞尔,忙松了手,依偎在他怀中撒起娇来。一双秀目向萧云帆扫了一眼,见他不看自己,反而抬头向天上望去,心下生气。经历了一夜的波诡云谲,萧云帆心里五味杂陈。长舒了一口气,抬眼向头顶望去,只见竹海之上,一方湛蓝的天空辽阔高远,白云自在的舒展着。清风拂来,令人心旷神怡。当下暗想:“若是世间再无纷争,我真想作这白云一片,无忧无虑。” 冯妙卿见萧云帆不用正眼瞧自己,心中登时冒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问道:“喂,你这臭狮子,本小姐哪里得罪你了,见我来了,不问安也就罢了,为何连我理也不理?” 萧云帆摸了摸鼻子道:“大小姐,你一上来就臭狮子长臭狮子短的叫,好歹我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你这么喊未免太过失礼,让旁人听到我岂非很没面子?”冯妙卿故意将鼻子凑到他跟前,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向后一跃,捏着鼻子道:“你自己闻闻是不是很臭啊?还说自己不是臭狮子?”萧云帆拉起衣服前襟闻了闻,缓缓道:“没什么味道啊。” 冯妙卿绕到他背后,伸手在他背上一拍,将一个小纸条粘在他后心。然后又走到他面前,眼珠一转道:“你啊昨晚和那些人交手,肯定出了一身的臭汗,只是你自己闻不到罢了。方才那老神医让大家伙去会客厅等他,你这么臭未免失礼,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在这谷中找个泉水泡一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再来找我们。”说着,她挽着冯遇春的胳膊道:“爷爷,我们走吧,折腾了一宿,卿儿肚子早饿扁了。”说着二人向竹林外走去。 等他祖孙二人走远,萧云帆伸手在自己后背一捞,抓下一个小纸条。定睛一看,上面写了四句打油诗,诗虽然不怎么高明,但字迹总算娟秀得体。萧云帆开口念道:“色鬼小狮子,脚踩西瓜皮,走路没留神,狗啃一嘴泥。”他读罢,不禁莞尔。心道:这小姑娘真是顽皮的紧。随手一抓,准备将字条丢掉,转念一想,又放入怀中。 忽然,有人喊道:“萧……萧大侠。”萧云帆回身一看,是阿月。只见他脸色苍白,一手按住小腹上,跌跌撞撞走来。待他快要走到萧云帆面前时,身子一晃,扑倒在地。萧云帆吃了一惊,抢上前去,将他身体扳转过来。只见阿月的小腹插着一把短剑,伤口正汩汩地向外冒血。萧云帆伸手替他按住伤口,赶忙问道:“阿月,是谁伤了你?”阿月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道:“玄……玄女宫弟子……快……快去救云……”还没说完,他瞪着眼,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 萧云帆想到阿月遭人刺伤,本可以止血自救,然而他不顾性命就是给自己报信,以致失血过多而亡,当下心中自责不已。萧云帆虎目含泪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说着将阿月身子放平,抚平了那双睁着的眼睛,而后拔下那把插在他小腹上的短剑,展开身形向竹林外奔去。 巴山群豪将一个黑衣人围住。那人挟持了云海平,将一把短剑架在云海平的脖颈上。他一双晶亮的眸子中寒光闪动,冲众人大声道:“都给我退后,把你们手中的兵刃扔在地上,让出一条道来,否则我就杀了他。”众人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楚中流心系孙儿安危,知道当今世上只有云海平能治好孙儿的病,更是不敢妄动。 他第一个将手中长剑弃在地上,圆睁双目对巴山弟子吼道:“都是聋子么?快把兵刃放下。”那些弟子见师长发令,自然不敢违拗,一个个将长剑丢在地上,呛啷啷一阵乱响。 冯遇春脸色凝重,大声道:“好,我们把兵刃放了,你切莫轻举妄动。若伤到云神医一根汗毛,你今日绝走不出这谷。”那黑衣人冷笑道:“识相的乖乖把路让开,少跟老子放狠话。否则老子的兵刃非在这老儿脖子上划一刀。”冯遇春对巴山群豪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把路让开。季中鸣道:“快,大家伙把路让开。”那些巴山弟子立刻向后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那人一手抓在云海平的后心,慢慢向前走去。他边走边说:“都少给老子耍花样,否则我这掌力一震,就让云神医见阎王。”田孟二人本欲上前,冯遇春摆手示意不可。冯妙卿站在一旁,伸手捏着衣襟下摆,暗想:“这臭狮子去哪儿了?莫非真听我话去洗澡了,这下可糟糕之极。” 黑衣人见离众人有一丈之远,哈哈一笑道:“就不劳各位远送了。”送字尚未出口,两道光芒,一黑一白,分别射向他太阳穴和手腕。黑衣人始料不及,当场毙命。众人只见青影闪动,云神医已被救回。在看那黑衣人身体尚未倒地,一道白芒闪过,咚地一声,黑衣人的头颅如皮球一般滚入草丛。冯妙卿见此情形,“啊”地叫了一声,花容失色,登时昏厥过去。田孟二人忙将她扶住施救。 这时,萧云帆反手将短剑一甩,噗地一声,白光一闪,连那剑柄也没入对方的心窝。众人见此惨烈情形,不由得暗暗心惊。云海平惊魂甫定,走上前去,双手一拱对萧云帆道:“多谢萧大侠救我性命。”萧云帆并未理他,转身向竹林走去。忽地一声,一个身穿长袍的老者从半空落下。 楚中流喜道:“师兄,你来了。”他见霍中原头顶发冠虽在,发簪却无,心下好生纳罕,欲上前询问,奈何人多不便。霍中原向众人一拱手,忙转身道:“萧老弟你……”萧云帆仍是头也不回地向竹林走去。他心下一怔,自语:“这小子怎么了?” 云海平分开众人俯下身去,伸出四根手指按在冯妙卿脉门上,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瞧在他脸上,只听他缓缓道:“冯姑娘只是惊吓过度,身子并无大碍。老夫一会儿开些安神的药便好。”冯遇春连连称谢,他见萧云帆神色有异,方才明明已将敌人击毙,又为何将敌人头颅斩下,心中难以索解。当下吩咐田孟二人照料孙女,自去追萧云帆。 竹林内,只见萧云帆抱着阿月尸首,神情萧索,一步步向外走来。冯遇春与他碰面,心下一沉道:“帆儿,这是?”萧云帆难过道:“都是我大意,才累及阿月惨死。”冯遇春点头道:“原来如此,方才那个黑衣人杀了这姑娘,你这才斩下黑衣人的头颅。”萧云帆点了点头,耳中听到姑娘二字,心中却想:这是他的秘密,我当为他保守。 巴山弟子站在院子外交谈,屋内霍中原等人与云海平寒暄过后,提及那孩童的病情,他们再三相邀,云海平也只好应承下来。萧云帆方才出手狠辣,那些把山弟子看在眼里,心有余悸,见他来到院落内,一个个避而远之。萧云帆走进屋内,向众人一拱手道:“各位我有几句话,要和云神医谈谈。烦请各位回避一下。”虽然他言辞强横之极,但巴山众人念及他救过性命,当下也不予计较,纷纷退到屋外。 原来云海平沐浴之时,一名黑衣人闯入将他掳走,之后便沿着密道上来想要逃走,幸而得萧云帆与霍中原联手将那黑衣人击毙。那白光乃是萧云帆所发,黑光乃是霍中原的一根发簪。也正是这枚发簪击中敌人的手腕,萧云帆才有机会救下云神医。 巴山群侠见萧云帆所作所为透着古怪,正自私语。吱地一声,门板分开,萧云帆走出向霍中原道:“霍掌门,借一步说话。”二人信步来至竹林之中,在那八角亭内坐下。萧云帆将谷中经历去繁就简的向霍中原说了大概,霍中原听后沉吟半晌,才缓缓道:“萧老弟,听你这么一说,我想想也觉得后怕。大概人老了,胆子也小了,不复当年之勇。老二他们这回能活着,全托你的福。如今你有何差遣,霍某人必定竭尽所能,以报君恩。” 萧云帆一摆手微笑道:“霍掌门言重了。”说着自怀中拿出那枚紫玉凤凰递给他又道:“霍掌门,此间大事已了,这紫玉凤凰也该物归原主了。若非你有先见之明,我玉狮子这会儿早成死狮子了。”霍中原伸手一推,朗声笑道:“萧兄弟,这宝物你还是留在身上以防万一。此番你挽救我巴山派危亡,功不可没。你外号‘玉狮子’,身上不带块玉怎行?”萧云帆微微一笑,不再推辞,仍是将那玉挂在胸口。 霍中原捋着胡须又道:“萧兄弟打算何时动身?”萧云帆皱眉道:“最迟明日。不过眼下还有几件事颇为棘手,再不能出丝毫的纰漏了。”霍中原不解道:“还有让你头疼的事?”萧云帆道:“当然。其一,就是后山老君洞关押的这些人如何处置?其二,神农谷内的隐患是否真的解除?”霍中原低头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说的这第一件事,老哥哥我到还可以帮你一把。你看这样可好,我们巴山派可暂时留下一部分人看押他们,让冯先生、云神医联名修书给那些武林名门,毕竟他们每年没少从神农谷这边拿好处,神农谷出了事,他们是该来派人过问。”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七章 华山三老 神农谷会客厅内,众人神情肃穆。原来在阿月赶至地牢前,那些被关押的玄女宫弟子就已经遇害。 饶是冯霍等人久历江湖,阅历甚丰。可亲眼瞧见那玄女宫一干弟子的死状后,还是不免心有余悸。念及作案凶徒虽已伏诛,内心深处仍是不能释怀。 大厅之上气氛凝重之极,那阿星伏在阿月身旁早已哭成泪人,冯妙卿站在他身边寒泪劝慰。众人一阵沉默后,萧云帆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我已问过阿星姑娘,这谷内的卫士一半源于桃花夫人的势力,另一半则是黄陵镇上擒来的男丁。他们一共有八十四人,至于卫士中哪些是桃花夫人的人,哪些是抓来的男丁,那夫人从未向他们透露。 虽然之前这些人之前很难分辨,可现黑衣人出事之后,他们自作聪明,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楚中流性子最急,忙大声道:“萧大侠,你就别买关子了,说出来让大家伙听听,好让咱们把这些王八羔子揪出来,剁碎了喂狗。”季中鸣、尹中豪也随声附和。 萧云帆道:“那个黑衣人之所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是想隐瞒一件事。”冯遇春问道:“什么事?”萧云帆道:“让我们以为桃花夫人在神农谷中安插的势力已经被一网打尽。”霍中原不解道:“难道那个黑衣人不是寻求活路要去通风报信?”萧云帆道:“是,这是他们的计划的一部分。黑衣人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趁我们大队人马离谷后,营救被囚之人。为了让我们真正相信,所以那黑衣人才挟持云神医故意从我们眼前走。” 冯遇春点头道:“原来如此。这黑衣人一死,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的人尽数覆灭。”萧云帆道:“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却露算了一点。”霍中原问道:“那一点。”萧云帆走到阿星身旁,一手拿住他背心要穴,将他提到众人身旁。 冯妙卿吃了一惊问道:“小狮子你做什么啊?”阿星也一脸错愕问道:“萧大侠,你这是?”萧云帆点中他背心穴道说道:“你不是阿星。”众人面面相觑。这时,云神医走了过来,注目在阿星脸上一瞧,缓缓道“他的确不是。”冯妙卿奇道:“你们是如何看出来的?” 萧云帆伸手指着阿星的下巴道:“如今在场的只有云神医、冯姑娘和我见过阿星的真容。真正的阿星嘴角有一颗痣,而你没有。”这时,那阿星哈哈一笑道:“玉狮子果然厉害,难怪连丁卯也死在你手里。”萧云帆道:“你假扮阿星就是为了混在我们中间好知道我们何时离谷,进而采取行动。”假阿星道:“既然已被你识破,我……”说着他嘴角沁出鲜血来。 “是毒牙死士。”众人齐呼。冯遇春道:“帆儿,如今这个内应自杀,那潜藏在盲卫中的人又如何找出?”萧云帆道:“我说他们自作聪明也非这一点疏漏,他们自以为让所有盲卫中毒,并在那些人的口中安上毒牙,我们便无从下手。可他们忘了,假盲与真盲是可以让云神医甄别的。”云海平道:“事不宜迟,萧大侠,那我们即刻将这些人找出来。” 众人来到一个山洞内,云海平举着灯将那些盲卫的眼睛一一检视后,果然发现有七个人是假扮瞎子。冯妙卿道:“爷爷,既然云神医已经找出这些人,那么我们该如何处置?”冯遇春道:“这些人作恶多端,理当杀掉。不知霍掌门以为如何?”霍中原点头道:“不错,这些奸恶之徒,定当除去,可是他们如今昏迷不醒,我们就算一剑将他们刺死,也难消心头之恨。萧老弟,你怎么看?” 萧云帆抬起头,摸了摸下巴道:“既然他们作茧自缚,那么就让他们这样昏迷下去。”他走到云海平身旁低声道:“听闻这世上有一种制作药人之法,这些人作恶多端,还劳烦云神医将他们统统做成药人。”云海平脸色一变低声道:“那制作药人之术过于邪恶,与医者本心违背,老夫恐怕不能答应萧大侠的请求。”萧云帆道:“这些恶人与其流毒于世,倒不如物尽其用。”云海平沉吟半晌,叹息道:“老夫就听萧大侠的。” 日暮时分,众人离开神农谷。霍中原将萧云帆的宝剑与璇玑提盒让弟子呈上,萧云帆伸手接过,将包袱挂在背上。向巴山群豪一拱手道:“各位,后会有期。”他缓步走到冯遇春面前,拱手道:“世伯,你们尽快回蜀中吧,等小侄料理完此事,再登门拜访。”冯遇春眼含热泪,伸出手掌放在萧云帆肩头,缓缓道:“帆儿,多加小心。”萧云帆向田孟二人道:“两位前辈这一路上,你们也一定小心。”说着翻身上马。 冯妙卿一双秀目望着他大声道:“喂!臭狮子,记得你说的话,本姑娘生日之时,你若是不来,我一定要你好看。”萧云帆勒住马缰,冲她微笑道:“好,冯姑娘,在下一定赴约。”说着,他双腿在马腹上一夹,绝尘而去。冯妙卿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咬了咬嘴唇,幽幽道:“你多加小心。”两颗晶莹的泪珠在腮边滑落。 却说萧云帆一路策马向北而行,过得几日,已至陕西华阴县境内。他将马寄在一个农家,而后只身前往华山。 西岳华山,以险著称。南接秦岭,北瞰黄渭。沟壑千丈,风景独幽。萧云帆此来并非登临游玩,而是要请三位高人出山助拳。一日,他风尘仆仆地来至莲花峰下。抬头仰望,只见崖壁高绝,没入云端。一根粗壮的老藤从山崖上方垂下,他伸手攀住藤条,向上纵跃。 一盏茶功夫来到一个平整光滑的石台前。他站在石台上向前方望去,有三间石屋呈品字形悬在山腰。他站在石台之上,纵声大喊道:“侯伯伯,范叔叔,云姨,帆儿来看你们了。” 左侧的石屋内,两个老人正在下象棋。一个老者面容瘦削,颧骨突出好似猴子一般,嘴上两撇鼠须甚是滑稽。他头上带着一顶五彩小帽,身上穿着件破夹袄,肩头蹲着一只小猴。那小猴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倒像是能看懂棋局一般。毛茸茸的小手不时拨弄自己的耳朵,发出吱吱地叫声,似要给主人做参谋。 另一个老者面如大饼,酒糟鼻。一双小眼睛眯成一道缝,忽见瘦老者的马奔入圈套之内,哈哈一笑。立刻伸出五根圆润的手指抓起炮子,啪地一声响,叫道:“吃。”那瘦老者不动声色道:“老范你可想好了?下棋无悔。”范老者拿起棋盘边上的小酒盅,美滋滋地咂了一口,说道:“老侯你想诈我,我才不会上当。有道是下棋无悔真君子。” 侯姓老者伸手摸了摸那小猴的爪子微笑道:“大将军,你说咱吃不吃?”原来这小猴的名字叫大将军,瞧它一副瘦骨伶仃的模样,哪有大将军的气派。小猴听主人发问,忙吱吱地叫了两声。侯姓老者伸出两根瘦如枯竹的手指,捻了捻自己鼠须。笑盈盈看着范姓老者,说道:“我再问你一遍,悔是不悔?”范姓老者摸着那枚已吃下的马,自然不肯。大声道:“老子吃都吃了,还让我吐出来不成?” 侯姓老者咳嗽了一声,抓起一枚车子沉入底线将军。范姓老者落士一挡。那侯姓老者抬马挂角,对方不得不又提老将向上走了一格。跟着侯姓老者又退车,对方的老将自然只能往上爬。就在这时,他将右侧边路的炮,推进四格,以马后炮绝杀。 范姓老者欲以将吃那马,无奈对方帅与那马一线照应着,只得投棋认输。侯姓老者洋洋得意地拿起酒盅学着范老者方才的样子,美滋滋地咂了一口说道:“贪得无厌,我方才可说过了,我的马吃不得。这下你总该信了?”范姓老者气呼呼道:“再来。”将手边的黑棋推给他。侯姓老者道:“你这可输给我两盘了,有道是五局三胜。这第三局要是输了,你就得去哄阿云。”范老者搔了搔头道:“还没比,怎知我已经输了。” 侯姓老者摸了摸‘大将军’,叹了口气道:“你老范做饭在行,这下棋嘛。不是我吹,我闭着眼睛都能赢你。”范姓老者给他言语一激,气哼哼道:“你这牛皮吹大了,你闭着眼赢我?我可不信,你要闭着眼,我也闭着眼跟你下。”侯姓老者一边摆棋一边道:“这可不成,咱们俩都把眼闭上了,谁来做裁判?” 就在此时,二老听见萧云帆的叫声。侯姓老者道:“咦,老范,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范姓老者道:“我只听到你方才放了一个臭屁。”侯姓老者一摆手道:“我没跟你说笑,我说真的。”范姓老者伸手在鼻端前扇了扇道:“你是不是不敢我和我闭着眼下,想要把臭屁收回去,那可不成。”侯老者肩头的‘大将军’跳到地上,从门外窜出。 萧云帆双手叉腰,心道:这三位前辈莫非不想见我。于是暗运真气,又大叫了一声。那声音正自山崖间回荡,只见半空飞下一个圆球,落在萧云帆身后。圆球张开,伸出手足。啪地一声,萧云帆脑后挨了一记暴栗。他一回头,只见那侯姓老者捻着鼠须道:“鬼叫个什么啊?老子又不是聋子?”萧云帆摸了摸后脑喜道:“侯伯伯,你没聋干嘛不出来见我?” 这侯姓老者叫侯通海,乃是一个江湖艺人,擅长口技,猴戏。范姓老者叫范大统,乃是一个厨子。他们与谢天琊交情笃厚,萧云帆儿时常来此间作客,故与他们十分熟络。 侯通海道:“你小子怎么有空来看你侯伯伯?”正说话间,‘大将军’抓着他的裤管,沿着背心,蹲在侯通海的肩膀上,冲萧云帆龇牙咧嘴。萧云帆奇道:“侯伯伯,你什么时候又养这只小崽子?”侯通海摸了摸‘大将军’的指爪,笑道:“来,大将军快给你哥哥小狮子问个好。”那猴子从他肩头跃下,前臂一拱对萧云帆作揖,吱吱叫了两声,又窜到侯通海肩头。 萧云帆见小猴毛色光亮,眉眼可爱。笑嘻嘻道:“我能摸一下这小家伙么?”侯通海道:“那可得看它脾气。”萧云帆伸出一根手指去逗那猴子,岂料小猴一龇牙,一个筋斗立在他头顶。萧云帆伸手去捉,那猴子又落回侯通海的肩上冲他扮鬼脸。 他二人正在攀谈,那酒糟鼻老者范大统也从空中飞下。萧云帆见他腆着肚子,忙笑道:“范叔叔经年不见,你这肚子倒是有增无减啊?”范大统双手在肚皮上一拍,哈哈大笑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像某些人。”说时,眼神故意向侯通海撇了撇。侯通海知道他讥刺自己,说道:“你这肚子虽大,可不是宰相,你他娘的只是个厨子。”范大统啧啧道:“赖皮猴没见识了吧,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我既然能烹出小鲜,便是有治国之才。” 萧云帆见他二老斗嘴不休,忙劝阻道:“两位前辈,帆儿此来可不是看两位斗嘴的。”侯通海眼珠一转,一手拉住萧云帆左臂,笑道:“你是来陪我下棋的?”范大统拉住他右臂,忙道:“你是来陪我做菜的?”萧云帆泥鳅一般从二人臂弯挣出,向后一跃道:“两位前辈误会了,我既不陪你下棋,也不陪你做菜。” 他话音未落,一团红影翻滚而来。啪啪两声脆响,范侯二廋脸上均挨了一耳光。侯通海捂着脸颊道:“小云,你可消气了?”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妪背对着萧云帆说道:“消你个猴头。”说着又要刮侯通海一耳光,侯通海纵身后跃蹲在一块石头上笑道:“打不着。” 范大统又凑上前来,陪笑道:“阿云,是赖皮猴惹你生气,我可没有。”那老妪冷哼道:“你没有个屁?”范大统见她神色狠厉,心知不妙,脚下一滑,也向后纵去,捂着脸颊嗫喏道:“我肚内是有的,可是在你面前绝对不能无礼。”说着,噗地一声还是放出来了。侯通海连忙捏着鼻子道:“喂!喂!你个老范,怎么说话不算数。” 萧云帆双手一拱道:“云姨,帆儿拜见云姨。”这老妪回过身来,伸手在萧云帆脸颊上一扭笑道:“臭小子,几年不见,长的越发英俊了,比你师父强多了。云姨若是年轻个几十岁,准给你勾去了魂。”萧云帆面皮一红微笑道:“云姨现在也不老啊。你看侯伯伯和范叔叔他二人还不是为你吃醋?”老妪回头白了二人一眼,嘴角含笑道:“他们没把我气死就好!”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八章 侠义心肠 这老妪名叫花潜云,与侯范二叟年轻时倒有一段情缘。世间男女之爱,要得长相厮守,必当从一而终。可这三人说来也奇,常言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可侯范二人非但不眼红,反而大为交心。彼此虽斗棋斗嘴,却很少大打出手。花潜云脾气暴烈,对二叟时常颐指气使,但心底里对他们敬爱有加,情谊绵长。三人虽同地而处,却并未心生怨恨,反倒各得其乐。 花潜云拉着萧云帆的手问道:“小狮子,几时讨老婆啊。云姨可等着喝你的喜酒呢。”萧云帆大感窘迫苦笑道:“我这浪子一个,无田无产,无官无财,又有哪家姑娘会看上?”花潜云努嘴道:“云姨我可不信,八成是有漂亮姑娘看上你了,你挑三拣四吧。”萧云帆搔了搔头道:“我若真有云姨说的那么好,桃花不断,做梦都会笑醒的。”花潜云摇了摇头道:“也罢,你现在大了。我也分辨不出你那句说的是真话,那句说的是假话。” 花潜云见萧云帆衣衫破旧,皱眉道:“你这孩子,难怪没小姑娘看上你,穿的这般寒酸,纵然样貌不错,也是白搭。走,让云姨量量你的腰围尺寸,给你小子做几套像样的衣衫。”萧云帆道:“这个……”花潜云道:“什么这个哪个的。跟云姨还生分了。”说着她眼睛向范大统望了一眼,又呵斥道:“大饭桶,不是老娘说你,眼里总是没活计,你看这帆儿好不容易来一趟,瞧咱们三个老不死的,你这做长辈的忒不像话了,赶紧的,麻溜溜的做几道好菜出来,慰劳慰劳这小家伙。” 范大统得花潜云吩咐,立刻一拍胸脯笑道:“阿云,你就瞧好了。我保准拿出看家本领。”说着,身形一纵,向右侧的那个石屋飞去。花潜云抬起头瞪视着侯通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骂道:“诶,你这赖皮猴平日里倒很机灵,今日帆儿来了,怎地却装起糊涂了?”侯通海捻着鼠须,向萧云帆白了一眼道:“这小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看我们保准有事求我们,这件事恐怕还是个麻烦事。” 花潜云没好气的说:“帆儿口口声声叫你侯伯伯,我看你啊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若是事情不难,何必求你,就你是个猴精。”侯通海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拿给‘大将军’玩耍,而后缓缓道:“喂,阿云。非是赖皮猴我心眼多,而是这小狮子这回的麻烦事惹的不小。弄不好要赔上咱们三把老骨头的。” 花潜云奇道:“他还没说这事,你又怎知这事麻烦?”侯通海将小猴抱在怀内,腰身一扭也向左侧石屋内飞去。只听他说道:“猴精说的对不对,待会儿自有分晓。” 萧云帆心道:侯伯伯可当真聪明,我什么都没说,他居然猜的到。难不成他是我肚里的蛔虫?他正在愣神,花潜云道:“别将这赖皮猴的话放在心上。有云姨在,就算他们有一千个不愿意,还是会给你帮忙的。咱们先去给看布料,让云姨好好给你做几身衣服。”说着拉起萧云帆,向那最高的石屋上窜去。 一个时辰后,四人在一个石洞内落脚。石洞位于三间石屋的中心,洞口虽小,内里却十分宽敞。洞顶乃是天然的钟乳,晶莹透亮。如此一来,洞内光线充足,无论黑夜白天都是一般明亮。 石洞中央乃是一张圆形石桌,桌面上摆着八道菜肴,老远便闻见香气。范大统伸手一提碧纱罩,笑盈盈道:“怎么样?我这手艺如何?”他原是想让花潜云,萧云帆夸赞。二人似商量好一般,默不作声。范大统心下不由得大感失望。 萧云帆见这八道菜肴,荤素相宜,色彩绚丽,加之香气扑鼻,早就馋涎欲滴。花潜云替他盛了一碗白米饭,说道:“好孩子,饿了就吃吧。咱们自己人不讲究那么多虚礼。”萧云帆眨眼瞧见范大统脸色不愉,心中雪亮,忙提起筷子,指着一个翡翠盘中一个雪白的小球问道:“范叔叔,这盘中小球粒粒滚圆,可有名目?”范大统伸筷一夹说道:“这道菜叫‘大珠小珠落玉盘’。你们不妨尝尝看?” 侯通海伸筷向范大统筷身一点,那枚白玉一般的小珠自筷尖滑落。他横筷一夹要放入自己嘴中,范大统气道:“你这赖皮猴,吃个饭还不消停。”侯通海闭着眼睛道:“奇怪。”萧云帆也吃了一粒,咀嚼了一番也道:“奇怪。”花潜云微微一笑道:“大饭桶,你又玩什么把戏,我非要戳穿你,省的让你神气。”她也举起筷子一尝,说道:“确实奇怪。” 侯通海夹起一粒又吃了下去道:“的确很奇怪。老范你这一粒粒的珍珠每一粒大概滋味都不同吧?我方才吃了两粒,一粒是甘梅的味道,一粒却是玫瑰味。”萧云帆也吃了一粒道:“除了味道不一样外,口感也大为不同。有的软糯,有的酥脆。”花潜云道:“大饭桶,快说这珍珠就是什么做的?” 范大统喝了一杯小酒,眯着眼睛道:“你们不放猜猜看啊?”三人一连猜了八九种食材,他都摇头表示否定。花潜云不耐烦道:“快说,不然我切下你的耳朵下酒。”范大统道:“是豆腐啊。”侯通海道:“不可能,豆腐本就极软,做成丸来非碎不可。你说是豆腐我看你吹牛。”萧云帆又将一粒送入嘴中道:“嗯,的确好吃。范叔叔,你如何将这豆腐做成丸,又如何把这些豆腐丸挖空,往里面填馅的?” 范大统道:“小狮子算你运气好,这道菜我本来打算年底时做出来给大家伙尝的,偏你小子有福气,我这才提前做出来练练手。要做豆腐丸其实也不难,只要最初做豆腐时将其处理成丸状就可以了。至于豆腐丸要有什么滋味,只需提前将那些滋味的汁注入豆腐丸即可。”萧云帆又尝了其余七种菜肴,也是滋味极美。再加上侯通海珍藏的三十年佳酿,这顿饭吃下来极为惬意。 吃罢饭,三老又聊了一些萧云帆儿时的趣事。忽然侯通海的目光射出两道精光来,他冷冷道:“小狮子,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痛痛快快说出来吧。”萧云帆微微一笑道:“小侄此来,是给三位前辈献礼的。”说着将那包裹打开。他将璇玑铁盒呈给范大统说道:“范叔叔,家师知道你最爱烹饪,不少食材难以保存。特命我将此物赠给你。”范大统接过那铁盒,喜道:“谢天琊这老儿真懂我心意。那老范我就却之不恭拉。” 萧云帆看着花潜云,拿出一个精致的长方形小盒递给她。花潜云打开木盒一看,里面乃是一件雕工精美的香檀木梳。她微笑道:“老太婆我都一把年纪了,这木梳还有用么?”萧云帆道:“云姨不老,这木梳自然用的到。”侯通海站起身来气冲冲说道:“诶,小狮子,你倒是偏心的很,给阿云和老范都送了一件宝贝,到我这儿怎么就没了?” 萧云帆道:“帆儿不是想着侯伯伯不爱这个,也不爱那个。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礼物可送你的。”侯通海道:“哼!我这下可生气了。你小子算把我得罪了。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着,长臂一抓向萧云帆肩膀打来。萧云帆身子微侧,避了开来。 范大统笑道:“赖皮猴如此小鸡肚肠,羞也不羞?”侯通海冲他一挤眼说道:“你既然叫我赖皮猴我自然在赖这个字上得狠下功夫,若是知道羞,岂非还不够赖?”他嘴上说话慢悠悠的,招式却迅捷之极,伸足向萧云帆臀部一扫,要踢他环跳穴。萧云帆双足在石墩上一点,凌空翻身向后跃去。 花潜云白了侯通海一眼说道:“你赖归赖,可不许伤到帆儿?”侯通海道:“那是自然,这小崽子几年不见,我得试试他有没有长进。”说着左掌画圆,忽地向前一按,萧云帆抬掌切他脉门。侯通海自然识得厉害,左臂一缩,手掌化爪反刁他手腕。 萧云帆手掌一翻,双指一骈,直刺他手心劳宫穴。侯通海嘿了一声急忙闪开,又绕至他背后,挥拳直击。萧云帆反掌一格,极为轻巧地将他拳劲化开。萧云帆趁他立足未稳,反足踢出,侯通海向上一跃,口中道:“臭小子,有长进。”说着双掌一旋,向下击来。 他人在半空,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集注在手掌上。萧云帆只得抬臂一格,见他手腕拿住自己手臂,忙将他整个人的力道向下卸去。侯通海自然不肯,两根手指虚刺萧云帆双目。萧云帆身形后仰,侯通海身子向侧里一翻,立在原地拍着手掌道:“还算不错。看来谢天琊督促的好,你说是不是?” 萧云帆低下头默然道:“三位前辈,家师已经仙逝了。”侯通海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大声道:“小狮子,这说的可是真的?”萧云帆眼中含泪道:“这种事情,我怎敢开玩笑。”花潜云伸手摸了摸腮边的泪水,走过来问道:“此番你来这莲花峰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事?” 萧云帆叹了口气道:“我来是另有一事向各位前辈相求,还请你们应允。”范大统红着眼眶道:“究竟是什么事?”萧云帆双手一拱道:“我想请三位前辈出山,替晚辈助阵。”侯通海看了萧云帆一眼道:“慢着,你还是老老实实把话说出来。要我们出手也不是不行,你若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就算看在谢天琊的面子上,我们也不会帮你的。” 萧云帆苦笑道:“小狮子的为人,侯伯伯你们岂能不知?”侯通海摸了摸鼻子说道:“你小时候咱们大家伙都还看着你的,那个时候你天真无邪。这几年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们两个老家伙不知道,我可知道。”萧云帆道:“侯伯伯究竟知道什么?” 侯通海向范花二人道:“你们不知道,最近江湖上可发生了好些大事,最有名的都和你们眼前的小狮子有关。”花潜云一怔,问道:“赖皮猴,这孩子做了什么?”侯通海冷冷道:“他做了件轰动武林的大案,先是在玄女宫放火,后又在巴山行凶,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范大统走上前来,看了看萧云帆摇头道:“赖皮猴,你的话我不信。我是信帆儿的。帆儿你跟范叔叔说,这些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云帆点头道:“有。”范大统一怔说道:“什么,这些事真是你做的啊?”萧云帆道:“三位前辈听我解释。”而后他将如何奉师命在玄女宫盗宝,之后又如何摆脱玄女宫众人,以及巴山血案始末,神农谷诸般遭遇一一相三人叙述。 范大统听罢,一双胖乎乎的手掌在大腿上一拍笑道:“阿云,我看这件事就算帆儿编的,却编不了这么圆乎。”花潜云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这件事牵涉这么多人,帆儿决计不会说谎。你瞧他脖子上那个牙印便是明证。赖皮猴你还有什么话说?”侯通海抱着大将军,颔首道:“帆儿是没有说谎,不过整件事波诡云谲,就算咱们这样的老江湖去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何况咱们仨一把老骨头了,说好了不问江湖世事。所以小狮子不是侯伯伯不帮你,而是我有心无力。” 花潜云脸罩寒霜,一把扭住侯通海的耳朵,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侯通海耳朵吃通,哎呦叫了一声,说道:“云姊,云姨,云奶奶你快松手吧。我赖皮猴就这么一个亲耳朵,你把他拧下来,你按的回去么?”花潜云冷哼一声道:“哼!按不按回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拧下来可以治你胆小的毛病。我来问你,这下可有心有力了?”侯通海大声道:“岂止有心有力,简直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三十九章 桃花夫人 古人云: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 自古以来,终南山便是洞天福地,清修之所。武林三大宗,唯一的女派玄女宫就建在这终南山上。 男子想要再世间建立超世不拔的基业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女子?事实上古往今来杰出的女子不亚于男子者大有人在。自汉唐以来,中国历史上就出现过一位女皇帝武则天。然而武则天之前,也有女子自称皇帝,便是文佳皇帝陈硕真,玄女宫的祖师就是她。 相传火凤教主陈硕真武艺高强,才略无双。曾于感业寺搭救过削发为尼的武才人,二人一见如故结义金兰。后来陈硕真举兵造反,邀好姐妹鼎力相助。武则天贪恋富贵,不肯相帮,反而将陈硕真所图透露与朝廷。在唐兵重重围剿之下,陈硕真不幸被俘,慷慨就义。其弟子得脱后携带她所留下的武功秘录,遁逃于终南山,隐居起来不问世事。 直至元朝末年,天下大乱。玄女宫为护苍生,这才出世。靖难之役,因与太子一党勾连,为避凶祸,不得又遁离红尘。直至嘉靖三十六年,魔门为祸中原,气焰嚣张。玄女宫遂与其他六大中原武林势力缔结天道盟,一举攻破魔教总坛。也就是这惊天一战,玄女宫的地位得以确立。但此后三十年间,玄女宫不再与各门各派来往,严守一方门户,杜绝弟子远游。 第三十九代宫主雪兰依座下统领九部,门人近千。玄女宫只受女徒,山上更无一男子出入。这些女弟子一是穷苦人家的弃婴或是孤女,无人抚养,由接引门人领上山来传授武艺,纳入门墙。二则是父母受惠于玄女宫,为报答恩情,留在山上听候差用。 玄女宫座下九部,分居九个院落。平日里由各派尊主按弟子进境,指点学问,传授武艺。因木兰阁失火一事,九部之中,四部尊主被派去办事,本部的弟子只能暂去别部修行。 所谓九部,按花来分,依次是兰花、牡丹、芍药、海棠、秋菊、芙蓉、腊梅、梨花、杏花。九部尊主,除了兰花、牡丹、芍药、芙蓉四部不在山上,海棠部尊主因木兰阁之事,身受重伤,安心调养。九部之中大任也自然落在余下四部头上。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巨大的汉白玉雕像上,光彩夺目。这雕像乃是九天玄女,足有八丈之高。无论是玄女的衣衫纹理、发髻配饰、神态妆容都极其灵动。玉像的基座下摆着一只夔纹大鼎,鼎内香烟缭绕。 玉像位于广场中心,正北乃是一座建构宏伟的大殿。殿门洞开,高高的门额上悬着一块大匾,上书:玄女宫三个金字。左右门楹上各写着: 攘平四海 英雄何必男子 廓清八荒 巾帼不让须眉 大殿正厅宽敞明亮,东西两首各摆放着八张檀木交椅,椅背上铭刻着八种图案的花卉。正北面主座椅背上刻着一只凤凰。殿内共有十二根梁柱,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后山祖师祠堂。两根柱子上挂着明黄色的布幔,下方乃是一张香案。上面用玉盘盛放着各色点心,瓜果。左右的鎏金烛台上各点着两只儿臂粗细的白烛。雪兰依跪在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 她的目光注视着墙面历代祖师的画像,祷告道:“列代祖师在上,弟子雪兰依执掌本派以来,日日无不殚精竭力。幸得祖师庇佑,我玄女宫才有今日之气象,能与大觉寺,天师府鼎足而立。 两月之前,众师妹助弟子闭关疗伤之际。有贼人潜行上山,火烧木兰阁,残害守夜人,盗走本门至宝九曜玲珑。弟子委派四部师妹下山缉拿此人,还望列位祖师保佑,祝她们早日凯旋。” 忽然,她头顶的金铃响动,情知弟子有要事奏报。遂站起身来,朝西面走去,五指转动墙上机关石钮,轧轧声响,一道石门缓缓升起。 幽静院落内,两棵古柏下。四个锦缎长衫,容貌奇异的老妪躬身而立。一个马脸独眼的老妪见雪兰依缓步走出,喜道:“启禀宫主,徐师姊她们已到山下。”一头银发的雪兰依眼中充满喜悦,双手合十道:“好,好,祖师庇佑。众姐妹安然归家,再好不过。六妹九妹你们留下,速去置办酒席,老七、老八咱们下山去迎。” 待众人上山后,玄女宫内早就张灯结彩,喜气盈门。雪兰依金冠束发,走在当先,一身裁剪合度的月白长衫纤尘不染。 她的人虽已年愈来古稀,但肌肤却光滑莹润,除了眼角上有许多细纹,与其他师妹一比,当真称的上驻颜有方了。一双凤目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尽显宗师的气度。 宫主将众人迎入大殿,大袖一拂,旋即在那张代表无上权力的椅子上坐下。跟着一抬手,各部尊主才纷纷座下。 右首第一张紫檀椅子上,兰花部尊主徐凤英站了起来。她低着头,握着龙头拐半跪在地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启禀宫主,兰花部徐凤英率领其他三部幸不辱命,将贼人萧云帆的人头与本门至宝一并带回。”她这每一字都说的清晰无比,落入众人耳中更是大为受用。在场众人均想这萧云帆这恶贼理应千刀万剐,斩下他的头颅,也真真是便宜他了。 雪兰依一手按在扶手上,微笑道:“好,徐尊主以及各位姊妹一路劳苦,我在偏殿已命人备好酒席为你们洗尘。” 徐凤英忽然抬起头,眼中精光暴射而出,手中龙头拐在地上一顿,缓缓道:“宫主先不忙,含月,将萧云帆人头承上。”她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挑,脸蛋秀美的姑娘捧着一个锦盒走至徐凤英身后。 大殿的房梁上,江含月伏在暗处,当她看到这一幕时,心中万分惊骇,暗道:“这世上居然有何我容貌一般的人?不对,她们这是易容术。”在她身侧的水含烟耳中听到萧云帆三字,心下一沉,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从梁上掉下去。 江含月握着她的手,十分冰凉,凑到她耳侧,低声道:“傻丫头,萧云帆那小子诡计多端,怎么可能会被她们害死?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水含烟转念一想:也对,萧大哥机智百变,怎么会轻易死掉?定是我乱想了。心下登时宽慰了许多。 盒子打开,里面正是萧云帆的人头。雪兰依远远地望了一眼,吁了口气道:“可惜啊可惜,浪剑门从此就在江湖上除名了!”她看了一眼徐凤英,缓缓道:“徐师妹既然你已将本门至宝追回,那么就一并拿出来献在祖师面前。” 徐凤英微笑道:“这个自然。不过雪师姊,师妹我此行下山,另有一重大发现。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关起门来说。”雪兰依脸上立刻罩了层寒霜,向大殿门口的几个弟子摆了摆手, 徐凤英拄着拐杖站起身,慢慢地说道:“诸位师妹,祖师传下遗训:得九曜玲珑者出任执掌本派本户。这句话各位都还记得吧?” 那个独眼老妪腾地一声从座位上跳起质问道:“徐师姊,你这是何意?”徐凤英白了她一眼缓缓道:“葛师妹,我说的话还不明白么?” 雪兰依看着自己的手掌,眼角抽搐了一下,缓缓道:“看来徐师妹是想我让出宫主之位?”此言一出,大厅内登时喧闹起来。徐凤英仰头狂笑,忽然止住声缓缓道:“不错,那么雪宫主让是不让?” 雪兰依尚未答话,独眼葛婆婆大声道:“徐师姊,难道你想造反不成?老二,老三,老五你们三个也是这个意思?”徐凤英微笑道:“她们三个自然是听我的了。” 雪兰依一根食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动,忽然她睁开眼,伸出手指点着徐凤英,厉声道:“你!不是徐凤英,”徐凤英仰头狂笑道:“我的确不是徐凤英,可我是什么人,你难道听不出来么?” 雪兰依脸色一变颤声道:“卫无忧,是你。”徐凤英转过身来,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牛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缓缓道:“是我。”葛青瑶身后的三人也是脸色一变。 众人目光向她瞧去,只见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妪,一张瓜子脸上刻着一道极长的伤痕,从左眼角下延长至右耳根。卫无忧目光中充满怨毒,冷笑道:“雪兰依啊,雪兰依啊,你一心想我死,好夺走这个宫主之位。如今你都坐了三十年,也该还给我了。” 雪兰依肩膀颤抖着,双拳紧握。双目几欲喷火,咬着牙狠狠道:“好,你的确是好本事。木兰阁的事是你做的吧?”卫无忧微笑道:“不错,是我。”雪兰依闭上眼又问道:“那徐师妹她们四个呢?”卫无忧淡淡道:“你派去的人我自然对她们恩宠有加,个个都死的很痛快!”说着她当地一声丢下手中拐杖,将身上披风和罩衫一甩抛在地上。 卫无忧穿着一件白绸长衫,背后绣着一朵娇艳的桃花。她的手下立刻搬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雪兰依亲耳听见情同手足的四姊妹以及众多弟子殒命,一时间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夺口而出。以葛婆婆为首的四人以及众多弟子护卫在雪兰依面前。 雪兰依抬起头,伸袖拭却唇角血渍,冷冷道:“卫无忧,要杀我你大可光明正大地冲我来,又何必玩这么多花样残害无辜。” 卫无忧摸着鬓角一缕白发恨声道:“无辜?当年这个宫主之位本该是我的,你串通了好其他几人,设下毒计,让我失身于谢天琊。后来师父得知我非处子之身,她才把宫主之位传给了你。而你就这么如愿以偿的登上宫主之位。我有多惨,你知道么? 师父她亲手废去了我的武功,而谢天琊又移情别恋,最可恶就是你,当上宫主后,非但对我没有网开一面,还要派人对我暗中追杀。我脸上这一刀就是拜你们所赐。”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大殿内久久回荡,令人不禁胆寒。 那葛婆婆看着卫无忧叹道:“卫师妹,杀你不是雪宫主下的命令,而是师父。”卫无忧指着她说道:“葛青瑶,你不必卫师妹长卫师妹短的叫我,我早已和你们恩断义绝。我现在是桃花夫人,你记住了么? 白秋露知道我失身于人,非但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反而派你们追杀于我。哈哈,她是怕此事传出去,坏了玄女宫的名声。我那时肚中已怀了谢天琊的骨肉,你们为何不对我手下留情?非要逼我跳崖自尽。哈哈,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可那孩子却没了。不管是玄女宫也好,浪剑门也好,我要你们全都给我死!” 雪兰依哀声道:“卫师妹,我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既然你扬言要复仇,那么这一切的罪孽就由我一人承担。雪兰依的人头在这儿,你取下就是,请你放过其他人。” 卫无忧看着雪兰依微笑道:“你?我做梦都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我不会让你轻易的死。我要你亲眼看着这里的每一人,亲眼看着她们怎么死在你的面前。” 葛青瑶反手抽出背后长剑,向前一挺,大声道:“你要杀宫主,先过了我们这关。”说着摆出架势来站在最前面。 卫无忧摇头微笑道:“蠢货,我们既然能上得了这玄女宫,自然早就有万全的准备。不然我身后这些人你们怎么未瞧出破绽呢?” 突然,葛青瑶身子一晃,双膝软倒,她身后众弟子也跟着纷纷倒下。卫无忧将自己鬓旁的白发向后一撩,淡淡地说道:“雪兰依,想不到你这种卑鄙小人面前还会有几条忠心的狗。好吧,我就先将这条狗杀掉给你看。” 说着,她的眼光扫了一下地上众人,落在一个穿着藕色的长衫的妇人身上。她微笑道:“谭师妹,她们是真中毒,你嘛就别装了,先将雪兰依的这条老狗给我宰了。” 谭姓妇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一拱对卫无忧笑道:“好,不知卫师姊想要她的舌头还是耳朵呢?”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四十章 大显神威 厅上中毒之人俱为手足酸软,浑身乏力之症,但神志倒还清醒。葛青瑶怔怔地看着朝夕相处的好姊妹就这么出卖了大家,独余的一只眼中充满忧伤,她缓缓道:“谭芳姑你身为水仙部尊主,深受宫主大恩,为何要背叛?” 谭芳姑巧笑道:“你们,你们对我有大恩,快省省吧。有你们在,我就永无出头之日,若非当年卫师姊传我本领,我早就被你们排挤出宫。少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我谭芳姑可不吃这一套。”卫无忧听罢,摇了摇头,冲谭芳姑道:“谭师妹,既然葛青瑶剩下的这只眼不辨忠奸,我想啊留着也是多余。倒不如你将它摘下来,给雪宫主好好瞧瞧。” 葛青瑶身侧的一个鹰钩鼻的老妇纵声疾呼道:“快来人!保护宫主。”站着的谭芳姑以及坐在椅子上那些同党都哈哈大笑起来。谭芳姑眼中充满讥诮,回头对卫无忧说道:“卫师姊,你说她们这样的还用的着我们动手?当真是笨到姥姥家了。”卫无忧大笑道:“你说的不错,雪兰依合该你亡,手下都是这种蠢货,就算你一个再精明能干也会呕心沥血的累死。哈哈,芳姑快动手,先挖葛青瑶的眼,再斩下柳青莲的头。” 雪兰依软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之极,叹息道:“看来我玄女宫一场大祸就在眼前,枉我雪兰依自负聪明,到头来却被最亲近的人出卖。卫无忧,你杀她们也是无用,如今你想要的,你想得的,都在你手中。杀光了所有人,那么谁来替你做事?”卫无忧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冷笑道:“我要做事只会由着我的性子来,轮不到你来教我。” 谭芳姑缓步上前,左手托起葛青瑶的下巴,右手伸出双根手指对准葛青瑶的眼球。嘴上说道:“青瑶师姊,对不住了。你瞎总比我瞎要好。” 葛青瑶独目圆睁,咬着牙愤恨道:“你尽管来好了,我眨一眨眼就是乌龟王八养的。”她身后的弟子均乞求道:“谭师叔,请你放过师伯。”“师父,求你放过葛师伯。” 千钧一发之际,大殿的横梁上闪下两条人影。江含月手中长剑反刺而出,将谭芳姑扎了个透心凉。谭芳姑睁大眼睛,看着自胸口冒出的一截剑尖,不敢伸手触碰,只见那一滴一滴的鲜血掉在地板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待江含月抽出长剑时,谭芳姑惨叫一声,身子向前扑倒。江含月回身对雪兰依等人道:“弟子来迟,还望各位师尊恕罪。” 雪兰依脸露喜色说道:“好孩子,怎地你们没有中毒?”水含烟将倒在地上的几人扶起说道:“启禀宫主,我与师姊得到一位前辈的指点,才顺利赶回山来。不过那位前辈不肯相告名姓,我们也就不敢多问。” 葛青瑶靠在柱子上大感欣慰,道:“你们能临危不惧,挽救本门大难,却是本门杰出的人才。好孩子,你们有解药么?快给宫主与其他人服下。这些人武功厉害的很,恐怕你二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水含烟道:“是。”说着正要从袖内取出解药。 卫无忧泰然自若,并未对谭芳姑的死表露出一丝惋惜之情。反而冷笑道:“老身早就料到梁上有人,却不曾想是你们两个黄毛丫头。既然你们自己跳出来,也免得我麻烦。来人,送她们上路。” 江含月向前跨出一步,长剑一挺。回身说道:“师妹,你快给各位师尊服下解药,我来抵挡她们。”说话间,她身子腾空而起,手中长剑一抖,挽出一朵剑花直刺卫无忧面门。 卫无忧端坐椅子上神态自若,见剑尖刺来,她并未避让,袖管中迅速探出一只枯瘦手掌,反向剑尖抓去。江含月不信她一双手掌能抵住这雷霆一击。 只见对方手掌竖起,拇指与中指轻轻一夹,江含月手中长剑再也无法推进一份。正在她回夺之际,卫无忧手指轻轻一扳。一柄精钢长剑竟然被她生生扳断,江含月见势不妙,足尖一点,身子向后倒掠而出。她本以为自己应变极快,而桃花夫人却动的更快,在她伸手扳断长剑之际,袖风一卷,又将那断剑当作飞镖一般一一射出。 江含月一连躲开三只,但第四只的手法、方位、角度她实在无法躲开。嗖地一声,那枚断剑残片自她面颊上划过一道极细极长的口子。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卫无忧形如鬼魅,手指连环戳出,江含月毫无招架之力,登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水含烟刚掏出解药,后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卫无忧捏起江含月的下颏,微笑道:“啧啧,小丫头的确有些胆识,可惜有勇无谋。”说着向雪兰依瞧去缓缓道:“你瞧瞧这些孩子,一个个如花似玉。却要给你这一个老太婆陪葬,不知你这做长辈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雪兰依闭上眼睛低声道:“卫无忧,你放了这些孩子。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卫无忧身形一晃,重新回到椅子上。她淡淡地说道:“你说无关便无关了?当初我腹中孩儿也是无辜的,可你们给我活路了吗?来人,除了雪兰依,将这些人全部处死。”最后一个死字在大厅内久久回荡。跟着她扬起手掌向下一挥,示意众人动手。那些假扮四部尊主的人与她们的弟子纷纷抽出长剑向前方聚拢。 就在此时,大殿房梁上传来清脆的拍手声,卫无忧脸色一沉说道:“是谁?” “自然是我。”话音刚落,一道青影如仙鹤一般自半空落下,众人眼前一花,水含烟与江含月已被放在一张椅子上。卫无忧冷冷地看着那青衣人的背影问道:“你究竟是谁?”青衣人双手一摊,苦笑道:“连我也不认识,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卫无忧身后一个人说道:“禀夫人,他就是萧云帆。”卫无忧看着萧云帆,心下大为惊讶:一是奇怪萧云帆为何没有中毒?二是奇怪他如何识破自己的谋划?她定了定神道:“你,你居然没死,还跑到这里来坏我的好事。这么说来丁卯……” 萧云帆打量了眼前这个脸上有疤的老太婆,笑嘻嘻道:“我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自然是丁卯死了。丁卯死了,你很心疼么?” 卫无忧一想苦心经营多年的产业被毁,心中对萧云帆恼怒之情更盛。厉声逼问道:“你把丁卯怎么样了?”萧云帆搔了搔头难为情地道:“说来真是惭愧,他已经被我玩的灰飞烟灭拉。夫人你如果想找个整块出来,那真对不起。”卫无忧握紧拳头喝道:“你……你未免欺人太甚!” 萧云帆大声道:“错。要说欺人太甚的,还是夫人你。自己做了见不得的人的事反往我身上泼脏水,这种事情萧某人最不能容忍。”卫无忧仰头狂笑道:“你不忍还想怎地?要和我们作对么?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就凭你一个,要对付我们这么多人。”萧云帆笑道:“你们的人是不少,可有用的却没有几个。” 这时卫无忧身后走出一人,他将精巧的牛皮面具揭下,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人白了萧云帆一眼,在卫无忧耳旁缓缓道:“夫人,当日我假扮徐寿能让这小子栽跟头,今日我一样让他栽。”卫无忧道:“很好。那就你去会会他,将这小子的脑袋给我拧下来。” 萧云帆伸手指着那人骂道:“原来是你这个龟蛋假扮徐寿,害的老子险些丧命。我以为你小子会找个狗洞钻起来,没曾想你倒自己爬出来。还从这老女人的裙下爬出来,啧啧啧,我都替你臊的慌,你说这女人又老又丑,莫非真是王八瞅绿豆,瞅对眼了。” 那人闻言登时怒气上冲大声呵斥道:“你……你这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口舌招摇。胆敢对夫人出言不逊,我要你命。”说着,虎吼一声,一拳直击而来。萧云帆拔地而起,双足踩在对方的肩膀上说道:“小龟蛋,难不成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的要打人。可惜,你个儿太矮,打不着。” 雪兰依目不转睛地看着萧云帆的,心中五味杂陈。均想:我派众多弟子捉拿此子,想来他心中对我大为怨恨。可此刻他以德报怨,甘冒奇险与卫无忧作对,到底是何缘故?说着她的目光又瞧了瞧江含月,心道:莫非他喜欢上这丫头了?方才卫无忧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发射断剑时,若非这小子暗中阻挠,令短剑失了准头,只怕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场中拳风呼喝,众人将目光又集注二人身上。那白面汉子一拳扑空,不曾想到萧云帆已跃上了他的肩头。他五指箕张,向自己肩头抓到。岂料萧云帆不过有意戏弄他,双足在他肩上一踩,又跃到他头顶上去了。萧云帆身子左右摇晃,叫道:“喂!老兄你可别动,不然我摔下来可有你好受。” 这白面汉子两番拿他不得,心中本就恼火,在上峰面前丢了面子,更是难堪。当下身子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好让萧云帆从自己的头顶跌落。那知萧云帆身法甚是灵巧,左足在他头顶一点,凌空翻身而起,砰砰两拳连环击出,跟着又飞起一脚。白面大汉背心吃痛,一口鲜血夺口而出,身子如稻草人一般向卫无忧飞去。 卫无忧双手在扶手上一按,身子向上窜出三尺,左足绷直,抵住白面大汉下巴,这才消解了萧云帆的拳劲。跟着她脚背一扫,将人带到一边。复又退回在坐椅上,冲身后的众人呵斥道:“废物。你们都瞎么,还不快将这小子给我拿下。” 众人一拥而上,一排剑光直向萧云帆扑来,他身形一晃,左足连续勾出三张檀木椅子向众人踢去。喀喇喇一声响,众人手中挥舞长剑将那椅子斩断。萧云帆身形一纵,身在半空与众人手中长剑交击,嗡嗡声不绝于耳。 他足不沾地,身在半空,不断借力与众人游斗。有道是居高临下,一目了然。桃花夫人的手这二十六人虽然武功不弱,但对萧云帆居高临下的策略一时间却无可奈何。卫无忧看在眼中说道:“你们四人一组围成一边,四边向内慢慢推进。只要萧云帆要突围,将他赶回圈子即可。另外五人一组,一组刺他左足涌泉穴,一组刺他右足涌泉穴。” 这涌泉穴乃是足底大穴,一旦受到重创,轻者半身不遂,重者性命垂危。卫无忧这招不可谓毒,萧云帆凌空下击,弱点自然在足底,足底被破,肯定再也无法施展轻功。这二十六人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出剑的力道,角度都拿捏的极为精准。再加之桃花夫人一旁指点,众人以多为胜,倒教萧云帆为难起来。 剑光如雪,光华耀目,纵横交织,寒气弥空。一张巨网不断向内收紧,萧云帆好似游鱼一般在这巨网之中来回跳跃。忽地一柄长剑自他左肋下穿出,他挥掌一拍,以狮子印的真气将那长剑带至一旁。手中长剑不断画圆,在周身形成一道光幕将敌人的进攻尽数阻拦下来。对方长剑上的剑圈忽大,忽小,忽正,忽斜,不断变幻。 萧云帆倒纵而出,双足在柱子上一蹬,身子化作一道旋风像众人扑去,叮叮叮叮,数声连响,他伸手在一人肩头一按,借力向上纵去。这时,两道人影忽地就地一滚,手中长剑向上一指,剑尖直奔他足底要穴。萧云帆凌空翻身,手中长剑左右一拨,将二人长剑荡在一旁。他头下脚上,以剑尖点地,复又跃起,横削了一个大圈。正是碧海青天剑中的“沧海明月”。 众人挥剑格挡之际,萧云帆手中长剑又斜着连划出三道弧光,这三道弧光,一道比一道快。唤作“浊浪排空”。嗤嗤嗤三声锐响,众人小腹上先是挂彩,从他们的指缝间渗出汩汩血水来,跟着手背上出现一道深及见骨的口子。伴随着一连串兵刃落地声,二十六人一齐跪倒,颈中喷出一片血雾来。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四十一章 谁与争锋 卫无忧眼角抽搐了一下,心道:“这小子剑法如此神妙,看来谢天琊没在他身上少下功夫。”那玄女宫主雪兰依却在想:“小家伙这两招固然精妙无比,但内力消耗甚剧。若卫师妹此时发难,他必败无疑。念及此处,手上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萧云帆也明白当下情形,方才若不尽全力在两招之间格杀二十余名高手,情况只会更糟。就算接下来不能与卫无忧真正抗衡,凭那两招也暂时起到震慑之威。 当下哈哈一笑道:“夫人,我说的没错吧,你手上无用之人太多,有用之人太少。”卫无忧微笑道:“看来谢天琊是调教了个好徒儿。”萧云帆道:“夫人自称与家师有过一段情缘,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夫人赐教?”卫无忧道:“你自知死期将近,心中有何疑惑,但说无妨。” 萧云帆微笑道:“敢问夫人,我浪剑门的狮子印可是我师父教给你的?”卫无忧摇头道:“你错了,这狮子印的功夫可不是你师父教给我的,而是我传给他的。”萧云帆奇道:“这么说来夫人可要算得上我派祖师。” 卫无忧道:“这‘狮子印’的功夫也并非我所创,而是一位武林前辈传给我,我才传给他的。这门功夫原来叫‘丹凤掌’,本来是女子所练,而你师父天资过人,学会之后加以变化,创出‘狮子印’。‘丹凤掌’所用的劲道是阴柔的内力,而‘狮子印’则是至刚至阳的内劲。”提到谢天琊时,二人昔日美好的时光似乎又浮现于心底,她的眼角眉梢柔情无限。 萧卫二人这番对话也无疑揭开了雪兰依心中的一个疑团,海棠部的尊主所中的并非‘狮子印’而是‘丹凤掌’。萧云帆又问道:“卫夫人,此间之事是你与玄女宫的恩怨,即便你恨家师,又何必处心积虑设计于我?”卫无忧冷笑道:“要怪就怪你是谢天琊的徒弟。我设计于你就是为了引这负心之人出来,可他至今未曾露面,哼哼,做缩头乌龟倒是很在行。” 萧云帆低下头,淡淡道:“家师已经仙逝了。”卫无忧吃了一惊,喀地一声,将椅子扶手捏碎。她低下头,眼含热泪说道:“他,什么时候死的?”萧云帆道:“就在四个月前。”卫无忧抬起头,狰狞的脸上挂着泪水,而后缓缓道:“他既然死了,我这么些年来的苦岂非白吃了?你是他的传人,杀了你也一样。”说吧,眼中露出可怕的凶光来。 萧云帆用余光向江含月扫了一眼,见她受伤颇重,水含烟又昏迷之中,心下担忧。暗想:“一旦我败下阵来,身后这些人必定性命难保,不知侯伯伯他们忙的怎样了?” 原来华山三老与萧云帆早就商议好,他们先从玄女宫后山一条鲜为人知的秘径上山,而后在暗中窥探山上情形。萧云帆料想,这山上必有其他内应,故而让三老代为查明,他自己溜倒这大殿梁上静观其变。 忽然,砰地一声响,两扇门板倒在地上。两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率领一队身穿白衣的女子冲入大殿。那两个老者一见卫无忧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夫人。”卫无忧手一摆道:“免礼,你等速将萧云帆拿下。”两个老人对望一眼,闪身而出。 萧云帆耳中听见猴子叫声,心头一喜,忙冲梁上喊道:“三位前辈再不出手,小狮子我就要给人家包饺子了。”这时,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房梁坐一个精瘦的老头子,头戴五彩小帽,身穿粗布长衫。老者肩上蹲着一只眼神灵动的小猴,他伸出手指挠了挠那猴子肚皮问道:“大将军,你哥哥喊你呢,你怎么不应个声?” 他话音未落,他对面的房梁上一个圆脸酒糟鼻的老头笑道:“赖皮猴,小狮子喊的可是三位前辈。请问你的大将军年纪几何,怎能当的起前辈二字?”瘦老者不以为然道:“有道是肉食者鄙,我看你这一身的肉,当真是鄙到姥姥家了。我来问你,老鼠的儿子叫什么?” 酒糟鼻老者道:“废话,肯定还叫老鼠,难不成叫小鼠不成?”瘦老者捻着鼠须道:“那不就对了。既然老鼠的儿子很年轻还是叫老鼠,大将军为什么就当不得前辈二字?”酒糟鼻老者皱着眉头道:“你这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他二人还在争辩,一个身穿红衣的老妇人也出现在梁上,叉手在腰骂指着二人道:“你们两个老东西,眼前帆儿就要给恶人打死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儿吵架?” 那个抱着猴子老人斜眼向下瞧去谄谄道:“这小子本事大着呢,等他实在不成了,我们再出手也来得及。”那老妇啐道:“你这赖皮猴,净耍贫嘴。再不给老娘下去,当心我用飞针缝了你的嘴。” 抱猴老者连忙按住嘴,向下跃去,口中喊道:“老范,我下去帮忙了,你在上面看戏好了。”那酒糟鼻老者叫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范大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三人从梁上跃下,立刻被众人团团围住,萧云帆道:“侯伯伯,劳烦你与范叔叔先护住玄女宫列位前辈。这是解药,你让她们闻一闻便可。” 精瘦的老者伸手接过解药道:“好说。”他话音刚落,一柄长剑朝他当胸刺来。他伸手在那剑身上一弹,剑身便歪斜了三尺。他将那猴子超前一送,那只小猴甚是伶俐,双脚奋力一蹬,踹在对方脸上。那人见一团黑影闪动,吓得啊的叫出声来,脸上登时多了两只黑乎乎的小脚印。 瘦老者纵身跃过他头顶,将猴子又抱在怀里,和那人背贴着背。他鼓着腮帮子,神情甚是滑稽,腰身向后一顶,用臀部将那人撞飞。而后伸手扮个鬼脸道:“爷爷这铁臀功如何?”,最奇的是那个小猴子学着他的模样扮鬼脸吱吱地叫着。 酒糟鼻老者身子一斜,大叫一声:“来的好!”抄起背后一口炒菜锅,“砰”的一声将那人头兜在锅里。上下晃动,忙道:“小狮子,范叔叔给你炖个猪头怎么样?”萧云帆反腿踢飞一人,一掌架开一人笑道:“好啊。范叔叔炖的猪头,保准味道妙极!” 只见胖老者手腕转动,那人的头也如皮球一般在锅内滚动。他猛然间向后一拉,那人早已头昏脑胀,身子把持不住,砰地一声,向同伴撞去。胖老者将铁锅交在另一手上,摇头叹息道:“小狮子,对不起啊,范叔叔我给你做的猪头被对面那家伙吃了。” 萧云帆身子向后一靠,反手挥拳打中一人鼻梁,那人捂住鼻子不禁眼泪都流出来了。萧云帆拍了拍手道:“无妨,这个猪头没了,还有下一个。” 那穿红衣的老婆婆手中握着一把亮银剪。左右穿梭,嗤嗤数声响,几人背后的衣衫都被她手中剪刀划破,露出雪白的肌肤来。那婆婆退后一步说道:“你们可都是大姑娘,我还真舍不得把你们衣服都剪碎。” 萧云帆闻言,接口道:“云姨,他们哪里是什么大姑娘,都是些糙汉子。把他们的腰带剪掉那才好玩。”老婆婆奇道:“哦,那倒是我走眼了。帆儿,就照你说的办。”说着手中银剪一扬,又朝一人招呼而去。 萧云帆侧身架开一柄长剑,冲身后道:“侯伯伯,范大叔,你们可得当心了,这些人并非名门正派子弟,卑鄙的手段多着呢。” 瘦老者道:“老范,你且替这些人护法。我去帮帮阿云。”说着便闪身而出,欺到一人身前。抬手给了那人一记耳光,而后哭丧着脸摸着自己的脸道:“哎呦呦,好疼!”那人手中长剑上挑,点向他双目。他身子一矮,对方长剑走空。跟着他将那小猴又是一送,那小猴双腿连环踢出,那人哎呦叫了一声,慌忙丢下手中兵刃,叫道:“我的眼睛。” 转眼之间,三人将卫无忧的手下打了个七零八落,如滚地葫芦一般在地上呻吟。 卫无忧冷笑一声道:“如果老身没看错的话,三位应该是华山三友。”侯通海笑嘻嘻道:“现在才认出来,晚了!”卫无忧淡淡一笑,单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按,身子腾空而起,后跃之际,伸足将椅子弹飞。 萧云帆眼疾手快,双足将椅子一夹,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而后稳稳地站在椅子的靠背上。卫无忧与那两名老者倒纵而出,向大门外逃去。 雪兰依等人闻过解药之后,手足麻痹之感稍减,丹田之内的真气却无法凝聚。葛青瑶奇道:“真是古怪,按理而言,我催动真气舒经活络定能恢复功力。然而此刻体内真气涣散,却不知是何缘故?” 坐在她身侧的梨花部尊主沈玉竹皱眉道:“我也是,周身的真气无法凝聚。”雪兰依闭上双眼,略加思索,已猜到了原因。叹了口气道:“必是谭芳姑这孽障在我们的日常饮食中也下了药,所以大家才无法运功。” 背铁锅的范大统见萧云帆与侯通海追击,地上躺着的这些人也被制服,他这便缓出手来救醒水含烟,而后又替江寒月疗伤。雪兰依望着他头顶白气氤氲,拱手道:“多谢范大侠出手相助。” 范大统双掌按江含月背心,掌心源源不断地向她体内输送真气。水含烟转醒过来,将玄女宫众人一一扶起。雪兰依握着水含烟的手微笑道:“好孩子,真难为你。”水含烟抬起头道:“宫主婆婆,您老人家身子好些了么?”雪兰依方才已想通敌人是如何下毒的,忙道:“嗯,好多了。如今这大殿内还是有毒烟未去,你先将大殿上的长明灯灭掉,而后将八扇殿门都打开通风。” 水含烟与其他弟子灭了长明灯,缓步走到殿门前,抬眼望见青衫晃动,心口一热。情不自禁地喊了声:“萧大哥。”方才她被人打晕之前并未见过萧云帆,此时见到他居然来到玄女宫,连日来的种种思念都化在这一句里。 萧云帆退后一步,见到水含烟心中也十分欢喜。微笑道:“小妹子,你好啊!”水含烟点了点头,伸手挡住嘴,泪水在眼中打转。萧云帆顾不得太多,忙道:“水妹,等我料理了这帮贼人,再和你叙话吧。”说着长剑一挺,又冲到战圈之内。 卫无忧大袖一挥,伸手在腰间一按,白光一闪,一柄软剑抖地笔直。萧云帆跨出一步,跟了上来,手中长剑一指,向她左肩点去。卫无忧手腕一翻,软剑压在萧云帆的剑脊之上。萧云帆左掌一扬,凌空拍出,一道气浪直奔卫无忧小腹打去。这一招是狮子印中的“怒海狂潮”,力道刚猛无俦。 狮子印与丹凤掌本属同源,两路掌法一刚一柔,并无高下之分。狮子印虽脱胎于丹凤掌,但较之丹凤掌的灵动却自有一股威势所在。卫无忧自不敢托大,方才见萧云帆剑术高超,本就心存余悸,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掌也格外留神。见对方掌力袭来,她左掌反转,呼地一声也以一股阴柔的内力与之抗衡。 若以内力而论,卫无忧远在萧云帆之上,但剑术造诣却他稍逊一筹。她这柄软剑胜在其形,曲如灵蛇吐信,直若长虹经天。再加之她身法飘忽,与萧云帆抗衡也算旗鼓相当。 萧云帆方才两招耗费内力甚剧,此时自不敢用尽全力而博。一来还未探出对方根底,二来他心系侯通海、花潜云安危。卫无忧身在半空,由下而击,软剑一抖,分刺萧云帆双目。萧云帆反手格挡,将她剑锋荡开。然而卫无忧这一招只是虚刺,剑尖向下一收,向他胸口点去。这一招甚是迅捷,眼见萧云帆要遭穿胸之厄。他伸手在背上一拍,那柄黑色的剑鞘嗖地飞出。 卫无忧吃了一惊,即便自己的软剑能击杀萧云帆,但那团黑影也同样刺入自己小腹。她双足点地,慌忙向后跃去。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四十二章 生死一战 雪兰依缓步走出殿门,向腊梅部尊主葛青瑶道:“葛师妹,你速去带领弟子包抄水仙院。”说着转面对梨花部尊主道:“沈师妹,你先派几个弟子看护含月,再去海棠院查看情形。”跟着她又吩咐芙蓉部尊主柳青莲巡视其他六部,最后所有人都来广场集合。 目送众人离开,她向水含烟招手道:“丫头,你去给婆婆搬张椅子出来,我有许多话要问你。”水含烟应声而去。雪兰依双手剪在身后,目光注视着广场的七人。 侯通海与一个秃顶老者斗在一处,对方手中有兵刃,他只得以灵巧地身法绕着对方游斗。秃顶老者忽将手中长剑往空中一抛,跟着左掌在剑柄上一拍,嗖地一声,长剑如白虹般激射而出。侯通海见对方长剑方位乃是奔花潜云背心而去,他心中一紧,奋力跃起,伸手便向剑身抓去。 这秃顶老者内力精湛,放出的长剑去势迅疾,就算侯通海能抓住,手掌非划破不可。在飞剑同时,对方身子腾跃而起,双掌按向他背心灵台穴。 千钧一发之际,当地一声响,那口黑铁锅阻断长剑去势,剑身撞在铁锅内,不由得反弹回去。侯通海斜身避让,剑柄朝秃顶老者额头打去。秃顶老者吃了一惊,慌忙撤回手掌,身子向后翻去。侯通海竖起拇指赞道:“老范,真有你的。”范大统将铁锅一扬,从半空跳下,大声道:“赖皮猴,这秃瓢交给我来对付,你去帮阿云。” 花潜云向左一闪,与她对招的白眉老者自守门户,阳光下只见他的两只手闪闪发光。花潜云仔细瞧去,原来这老者双手带着一双铁手套,那发光的正是上面的倒刺。 这种铁手套在江湖上也算是一种奇门兵刃,若要以此物为兵器。非但腕力过人,而且胆识也要过人。所为空手夺白刃,若非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往往一举奏效。高手过招之间,欲夺对方兵器更是痴人说梦。 白眉老者耳朵一动,听见背后劲风袭来,他左手向后一拍,那铁手暴长数尺,向侯通海打去。侯通海向右一跃,方才看清,对方这只手居然是活的。那铁手一头装在手臂上,手掌可自动发出,掌腕之间以数根细细的铁链相连。 侯通海大叫道:“乖乖不得了,这白眉毛的手居然会变化。”原来方才铁手打出去的掌,此刻又握成拳头。白眉老者手臂一阵,一拳一掌分击花侯二人。花潜云手中银剪上翻,要去剪断铁手掌腕之间的铁链。岂料那手掌又急缩而回,好似怪蟒一般。侯通海笑吟吟道:“喂,乖孙子你要跟我玩石头、剪刀、布?”他伸出手掌一拢,想要将对方拳头裹住。 那铁拳倏地一变,两根手指探出,直刺他掌心劳宫穴。侯通海闪身后跃骂道:“你个小王八蛋当真奸猾,明明老子赢了,你却跟我赖皮。”白眉老者纵声长啸,双臂一收,拳掌再次打出。花潜云头一低,向对方肋下刺去。那铁手一缩,五指将她手腕扣住。白眉老者振臂回夺,花潜云被他劲力一带,身子向前冲来。 侯通海手腕一抖,大将军一个筋斗翻出,向白眉老者面门抓去。白眉老者右臂上翻,铁手连忙回护。侯通海一扯栓在大将军脚上的牛皮筋连忙将其拽回,就地一滚,欺身而来,伸足扫向白眉老者腿弯。白眉老者左臂铁手一松,双足跃起,连环踢在花潜云心口。花潜云造此重创,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向后倒去。 侯通海双臂一振,飞身而出,将花潜云揽在怀内。那白眉老者趁机一拳飞出力道沉猛,砰地一声,打在侯通海背心。范大统侧目瞧见花侯二人倒地,无心恋战。双足一蹬,腾空而起挡在二人面前。 萧云帆与桃花夫人翻翻滚滚斗了七十余招,二人均已上乘剑法较量。起初还能分清二人,到后来只能看见一青一白两道人影来回穿插。萧云帆斗得正酣,心道:“这老虔婆果然有些名堂。”忽而身子向左一晃,叫道:“丑八怪,难怪我师父不要你,瞧见你这脸,是个男人都要退避三舍。” 卫无忧本就对脸上的疤痕十分在意,听他出言讥讽,心头怒火更盛。高手较技,最忌心浮气躁。如此一来,她的招数中果然露出些许破绽。萧云帆心头大喜,纵然这破绽稍纵即逝,但他已有七分把握。当下只是游斗,边打边出言挖苦,句句不离一个丑字。就在卫无忧一剑刺向萧云帆左臂时,萧云帆举剑一格,另一只手将剑鞘弹去。 剑鞘之上蕴有内力,卫无忧心浮气躁出手再不似先前那么严谨,砰地一声,她左肩受了一击,登时酸麻无比。萧云帆剑尖点地,从她头顶翻过,右足反踢正中她背后心俞穴。卫无忧登时喉头一甜,向前扑倒。萧云帆正要乘胜追击,那秃头老者与白眉老者见她有难,忙弃下范大统前来驰援。 范大统浑身也受伤颇多,见敌人去围攻萧云帆,欲上前相助,奈何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大将军见主人受伤,不断挣扎着向远处奔,奈何脚上有牛皮筋并未挣脱。侯通海勉力撑着身子苦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倒有情有谊,回来吧。”转头向花潜云问道:“阿云,你怎么样?” 花潜云脸色苍白,喘气道:“没……没事。”雪兰依忙走上前去与水含烟将三人扶起,并拿出疗伤灵药让他们服下。水含烟望了一眼萧云帆,心中大是惶急。雪兰依回头望了她一眼,心道:“这孩子情窦初开,又怎会晓得这人世间最苦最甜的事莫过于这情字。萧云帆浪子逍遥,漂泊四海,只怕会辜负了她这番情谊。” 水含烟握住剑柄欲上前相助,雪兰依道:“孩子,你去不得。”水含烟眼中含泪道:“可是萧大哥……”雪兰依握住她的手说道:“卫无忧武功极高都不是这小子的对手,这两个老头想必也奈何他不得,你贸然帮他,让他分心,反而会坏事。你且听婆婆的话,帮三位前辈护法。”水含烟咬了咬嘴唇,俯身帮三老包扎伤口。 秃头老者将卫无忧扶起忙问道:“尊主,我来替你疗伤。”说着他将卫无忧扶好,双指连环在她背心点了数下,而后双掌抵在她背心。卫无忧脸上肌肉不断颤抖,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来。过得良久,哇地一口瘀血吐出,她脸色渐渐转和。 萧云帆长剑织成一道光幕,护住周身要害。白眉老者一双铁手上下翻飞,犹如怪蟒一般不断猛攻。萧云帆方才与卫无忧较量时又耗了许多内力,此时只能勉力支持。卫无忧站起身来,厉声道:“这小子实在可恶,咱们三个一齐上。” 三人立时围成战圈狂风骤雨一般攻来,萧云帆好似一叶扁舟在洪涛猛浪间苦苦支持。他心道:“这三人皆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武学造诣自是不浅。以我一人之力,恐难与之相抗持久。三位前辈深受重伤,可玄女宫众人迟迟不肯出手,到底是何缘故?莫非她们我对盗骨一事还心生芥蒂。 也罢,想我萧云帆七尺男儿到了这生死关头,居然畏惧起来。哼,就算她们不来,又有何妨?大不了命丧于此也就是了。 一念至此,心中陡然激荡起万丈豪情。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持长剑,四下还击。三人也登时也为他这气势所迫,心下生畏。萧云帆手中剑鞘本就是利器,那秃头老者长剑与之交击,登时断为两截。萧云帆大喝一声,三人各向后退了一步。岂料秃头老者另有准备,他靴子前端弹出一截锋利的短剑来。 萧云帆曾师父说起过这种鞋剑,今日也是头一遭遇上。这种兵刃的运用需配合灵动的身法方显其威力。只见秃头老者身在半空中闪转腾挪,双足连蹈,一片银光煞是耀眼。萧云帆挺剑刺他足底,只听铮地一声,并未穿透他靴底。料想对方脚底必定装有钢板防护,只得另觅他招。 白眉老者伸臂将秃头老者一送,那秃头老者再次扑击而来。他二人一个攻上盘,一个攻下路。再加之卫无忧软剑取中,萧云帆所遇形势凶险之极。一不留神,他左肩被对方鞋剑划了道口子,登时鲜血长流,青衫染红大片。白眉老者两只铁手化掌为爪,分向萧云帆胸腹打来。萧云帆长剑一点,将一只铁手带开,岂料那另一只铁手变幻方位,砸向他手腕。 萧云帆剑鞘一横,铁手猛力撞在剑鞘上,铮地一声,火花四溅。萧云帆虎口崩裂,握剑鞘的左手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咬了咬,再此挥剑格挡。卫无忧软剑刷地一声响,急削他大腿。萧云帆手腕一翻,将长剑掷出。卫无忧赶忙身形倒退,饶是如此,那剑锋犹如流星一般,仍斩断她鬓边一缕白发。卫无忧吃了一惊,伸手去摸脸颊,手心一片湿热。 秃头老者双手在地上一按,头下脚上,如陀螺一般旋转开来。萧云帆手握剑鞘与之拼斗,白眉老者左臂一振,那铁手划出两道长弧线向萧云帆后脑打来。萧云帆左足一旋,身子向侧滑出。 此刻他肩头伤口火辣辣地灼痛,右腿上也受伤不轻,一手拄着剑鞘,半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卫无忧向二老使了眼色,三人纵身而起,又将他团团围住。玄女宫弟子慢慢朝广场奔来,葛青瑶看了一眼场中情形说道:“宫主,萧云帆独立难支,请您下令,让弟子们排成剑阵替他结围。” 雪兰依深知借助萧云帆之力牵制卫无忧,本就脸上无光。当颔首道:“葛师妹,就由你来指挥。”广场之上白影翻滚,剑光霍霍。七八十人围成一个大圈,将卫无忧三人包围。卫无忧向众人望去,冷笑一声道:“都是来送死的。”三人身形一晃,又弃萧云帆向玄女宫一干弟子扑去。 水含烟奔至萧云帆身旁,忙用手绢按住萧云帆伤口,低声道:“萧大哥,我扶你过去。”萧云帆点了点头。二人走至华山三老身旁,萧云帆见三老深受重伤,心下抱愧,跪在地上不住叩头道:“都是帆儿无能让你们……”说着心下难过之极,流下泪来。 范大统脸色苍白说道:“帆儿,快……起来。”侯通海喘息道:“你小子给我起来,非要我把这头再还给你么?”萧云帆被他这么一问,连忙起身,伸出袖子抹泪道:“不必。”侯通海咳嗽了一声道:“这三个老怪物武功厉害的很,怪不得你。”萧云帆握住花潜云的手,见她脸白如纸,心中犹如针刺一般。花潜云伸手抹去他脸庞的泪珠说道:“傻孩子,别哭,我……我们很好。” 雪兰依见众弟子一个个倒下,广场之上血流成河,眼中闪过悲痛之色。大声呼喊道:“都退回来吧。”众人闻见,纷纷丢下长剑退到一边。雪兰依大步走出,拾起地上一柄长剑道:“卫无忧,这是你我的恩怨,你不要牵连旁人。” 卫无忧身形一纵,软剑递出,抬手就将雪兰依手中长剑绞飞到天上去。雪兰依看着那掉在地上的长剑淡淡道:“卫师妹,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你若要消减心头之恨,我的性命你尽管拿去。与这些人无关。” 卫无忧冷哼了一声道:“你这是在求我,你也有求我的这一天。实话告诉你,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雪兰依道:“九曜玲珑已经在你手里了,而九曜玲珑的秘密你却不知道。你若放过这些人,我就告诉你。”卫无忧道:“既然九曜玲珑在我的手里,其中的秘密我迟早会参透。放了这些人,等于放虎归山。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说着,她手掌一翻向雪兰依头顶拍去。 雪兰依一心求死,闭上双眼。就在这时,葛青瑶飞身扑去,挡在了雪兰依的面前。“砰”地一声,她的天灵盖碎裂,登时七窍流血而亡。雪兰依睁开眼时,葛青瑶倒在她怀中。 卫无忧一脚踢开葛青瑶的身子,揪住雪兰依的衣襟,贴近她的脸说道:“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愚蠢的人肯替你死。”雪兰依眼中泪花闪动,说道:“你已造了太多的杀业,难道你没想过大限之后,会有多少冤魂找你索命?”卫无忧淡淡一笑道:“人死了一了百了,我若怕鬼,又怎能做这恶人?” 侯通海大声道:“今日……你如此逞凶,我们……三人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萧云帆咬着牙站起身来,水含烟凝事着他。萧云帆微笑道:“水妹子,放心,我还能走。”说着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步向前走去。卫无忧放开雪兰依,哂笑道:“你小子非要找死么?”萧云帆皱眉道:“就凭你们这些微末道行想要致我于死地,简直是痴人说梦。” 华山三友齐声道:“云帆!”萧云帆转头道:“云姨,侯伯伯,范叔叔,你们毋庸担心。” 雪兰依看着萧云帆,心中大是感激。缓缓道:“小家伙,你为我玄女宫已做的够多了。又何必拼上性命呢?”萧云帆说道:“道之所在,义不容辞。”雪兰依心中一震,喃喃道:“好一个道之所在,义不容辞。” 萧云帆冷冷地看着卫无忧,淡淡道:“你们三个一起上,怕死就不是萧云帆。”卫无忧摇头道:“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逞英雄,好,老身便成全你。”说着闪身而出,一剑向萧云帆咽喉刺去。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四十三章 英雄无悔 这一剑速度虽然极快,但萧云帆出手更快。他身子一侧,让那柄剑鞘正好与剑尖连成一线。卫无忧这招虽然威力绝伦,可剑身一瞬间没入对方剑鞘之中,再也逞不了威风。她不由得吃了一惊,而萧云帆运功于掌,那剑鞘随即旋转起来。她若不撤手剑柄,手臂非给这股力道绞断不可。 卫无忧双足一蹈,大袖一挥,向后翻去。萧云帆将剑鞘一挥,那柄软剑早被震断成七八截,化作一片寒光如飞刀一般弹射而出。华山三老见萧云帆一招之间逼退敌人心中又惊又喜,侯通海更是喝彩道:“好!”岂料一个好字刚说完,牵动内伤,又咳嗽起来。 雪兰依与玄女宫众人瞧着萧云帆方才露的这一手,也大为钦佩。雪兰依心道:“卫师妹这一招甚是迅捷,若换做是我也只得纵身后跃,别无他法,万没想到这小家伙竟能以剑鞘抵挡对方剑锋,看来老太婆我三十年没下山,这江湖上又不知涌现出多少杰出的后辈。”想着想着,她眼眸中的光亮又黯淡下来,目视那些白白送命的弟子心中愧疚之情更盛。 白眉老者道:“宗主,如今大势已去,不如我们走吧。”卫无忧目光凌厉,喝道:“今日若不除掉这小子,难消我心头之恨。咱们这么多人伤在他的手下,你觉得我们还有脸回去么?”白眉老者低头不语。见萧云帆与那秃顶老者战在一处,他二人身形一纵,扑将而来。 卫无忧足尖一勾,挑起一柄长剑在手,挺剑直刺而出。白眉老者双臂舞动,两只铁手更是变幻莫测。一时间,四种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萧云帆看到那些女子死去的惨状,对这三人毒辣的手段更是痛恨之极。 三人如飞鸟一般,闪转腾挪,诸般狠辣的招数尽数朝萧云帆身上打来。萧云帆大喝一声,奋起神威,双足腾空而起。手中剑鞘运转如风,忽而直刺,忽而劈砍,忽而横削,绵绵不断地剑气犹如海浪一般层层向外推开。第一层劲力尚未衰竭,第二层劲力复又叠上,如此以来威力骤增。汹涌澎湃的剑气如滔天巨浪一般,反将三人逼得气息凝滞起来。 三人只见眼前黑影闪动,已无法看清他的出招。嗤嗤嗤数道剑气挥洒而出,三人长衫均被划破不少口子。秃头老者左足踢来,剑光闪烁,直扑萧云帆面门。萧云帆并不避让,五指化爪,快若闪电般拿住他脚踝。向下一掼,秃头老者左腿酸麻,无力抗拒。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白眉老者欺身而上,一双铁手运足内力,向他背心撞去。萧云帆回过身来,双手横握剑鞘进行格挡。卫无忧掌心按在那老者身后,二人内力自铁手上传来,端地厉害无比。萧云帆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胸口烦闷,噗地一口鲜血喷出。白眉老者大叫一声,向后倒去,原来他的双目被萧云帆用酒气冲霄剑刺瞎。 卫无忧伸足在白眉老者肩头一踏,长剑倏地递出。噗地一声,插入萧云帆地胸膛。萧云帆左手握住剑锋,右手横击而出,将长剑震断。昂起头,长啸一声,只见他身上的衣衫尽数碎裂,胸口肌肉中插着的断剑也激射而出。阳光照射在他背后,一个斗大的狮子头,格外引人注目。 萧云帆双目血红,形如鬼魅般向前一扑,单手拿住卫无忧握剑的手腕,喀地一声向下折去。桃花夫人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脸上那道可怖疤痕虬结在一起,宛如毒蛇一般甚是可怖。盛怒之下,她挥出左手向萧云帆面门抓去。 这一下凶悍之极,只见萧云帆右手一晃,仍是刁住她手腕,向下一折,卫无忧痛不欲生,双眼翻白。萧云帆双臂回缩,骈指在她太阳穴一按。跟着左掌一翻,掌力疾吐,大喝一声:“去。”轰地一声,桃花夫人命毙当场。 萧云帆抬起头来,向天上的白云望了一眼,身子向后倒去。水含烟失声叫道:“萧大哥!”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去。华山三老也悲从中来喊道:“帆儿!”挣扎着向前扑去。雪兰依不忍瞧去,闭上了眼。 水含烟抱着萧云帆的身子,泪眼朦胧抽噎道:“萧……萧大哥,你说过你有九条命的。你醒醒,你刚才还说过料理完这些人要和烟儿说话的。你是不会骗我的。”雪兰依见她哭的伤心,伸手轻轻地按在她肩头柔声道:“好孩子,他已经去了。” 水含烟放下萧云帆,拉着雪兰依的裙摆哭道:“宫主婆婆,萧大哥不会死的。咱们玄女宫有那么多灵丹妙药,一定能救活他对不对。”雪兰依伸出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叹息道:“好孩子,你起来吧,不是宫主婆婆不救他,而是他已经走了。”水含烟不住的叩头,额头撞在地上,鲜血长流,嘴中呜咽道:“宫主婆婆你一定有办法,求求你,救救萧大哥,救救他。”玄女宫弟子纷纷围了上来,劝慰水含烟。 门人死的死,伤的伤,雪兰依心中纵然万分悲痛,但此刻诸多残局还需要她来应付。身为一派掌门,她更不能表现出软弱。当下她脸色一沉缓缓道:“腊梅部掌事上前听令。”腊梅部副尊主于婆婆捂着左臂的伤口,喘气道:“属下在。”雪兰依道:“于师妹,你速带一些弟子将受伤门人移至海棠院救治。”那于婆婆应了一声,转身带一队弟子在广场上检视受伤弟子情形。 雪兰依又道:“兰花、牡丹、芍药、秋菊四部掌事何在?”七八个弟子走上前来行礼。雪兰依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几个负责将门人遗体收敛,安置在朝晖堂内。”那几人领命即可去办。雪兰依看了一眼芙蓉部尊主沈玉竹与梨花部尊主柳青莲,缓缓道:“你二人带几个弟子将华山三老好生安置。”说着,她走上前去大声道:“来人,给我把这小丫头弄走。” 水含烟抱着萧云帆叫道:“你们……你们都走开。”一干弟子无法近身。雪兰依伸手夺下一名弟子长剑。用剑柄在她后颈上一撞,水含烟即可昏过去。雪兰依将剑丢在地上,冷冷道:“你们几个负责把这小丫头看好,若她有何闪失,你们来我面前受死。” 华山三老脸色惨白,相互搀扶着。雪兰依双手一拱手对他们道:“各位大义,雪某铭刻于心。然则诸位深受重伤,还是好生歇息。萧大侠舍生忘死救本派危难,雪某钦佩之至。然则逝者已矣,三位请节哀,至于他遗体安顿之事,暂交老身料理。”花潜云拉着萧云帆的手极为不舍,范大统伸袖抹泪,扶她起身柔声道:“阿云,起来吧,小狮子累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咱们待会再来看他。” 众人扶三老离去后,雪兰依颓然坐倒在那张檀木椅上。她伸手扶住额头,只感一阵眩晕。耳畔忽然传来“大师姊,大师姊”的叫声,徐凤英、葛青瑶、谭芳姑、卫无忧一张张脸浮现在她的眼前。一年的春天,她们众姊妹去后山折桃花。 卫无忧一张俏脸笑道:“大师姊,你看那朵桃花开的多么好?”雪兰依笑道:“桃花再好,那有咱们无忧妹子的脸蛋好看?”葛青瑶伸手在卫无忧面颊上一捏道:“对啊,她的脸蛋吹弹可破,白里透红却是像极了这桃花。”而后笑着跑开。 谭芳姑将一朵桃花含在嘴里道:“大师姊,咱们今天可多摘点桃花,回去做桃花糕吃。”徐凤英站在一旁,摇头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再吃你保准变成大胖子。”谭芳姑追着徐凤英打闹。 跑着跑着,众人玩累了,躺在桃花树下。一阵微风吹过,一片片的桃花轻轻散落,落在她们的眉心、脸颊、脖颈中。卫无忧道:“大师姊,这桃花这么美,我以后就叫桃花夫人。”雪兰依问道:“为什么不叫梨花夫人,海棠夫人?”卫无忧道:“我只是觉得桃花夫人好听,太师父跟咱们不是讲过一篇《桃花源记》,如果世上真有那么一个地方,我倒是很愿意去。” 雪兰依笑道:“夫人一定是有夫君的,那么你现在夫君都没有,就想着做夫人,莫不是得了痴症?”卫无忧坐起身来,拈起一片桃花笑道:“我可不管那么多,我以后就叫桃花夫人。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谭芳姑道:“我只和你抢桃花糕,桃花夫人我才不稀罕。” 往事历历在目,她睁开眼,眼中泪光闪动。低声自语道:“师父,我们几人本来感情深厚,亲密无间。可是倒头来为什么会闹成今日这样?弟子无能,无法保护门人,累及师妹,当初你是不是选错了?师父,你在天有灵,告诉弟子为何当初要选我,若是选无忧,那么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雪兰依正在沉思,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走进广场。几个女弟子抽出长剑质问道:“你们是何方妖魔,胆敢闯我玄女宫?”雪兰依忙站起身来向前方走去。人群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乌木拐杖大声道:“我等是金柯寨的人,适才见山下不少贵派弟子遇害,特来上山查明情由的。” 那女弟子手握长剑对准他们说道:“哼,你们是想趁我派遭此大难趁火打劫的吧?”老妪身旁一个面如黑铁的大汉肃容道:“姑娘此言差矣,咱们金柯寨老少是在黑道上混的,打家劫舍的买卖也常做,可素来与贵派井水不犯河水。我大哥黄一鸣为奸人所害,萧大侠吩咐我等今日上终南山揭露元凶。方才上山,沿途见贵派门人惨遭毒手特来相助。姑娘诬我等为妖魔却是误会了。” 那女弟子泪痕未干,方才一场大战已是惊弓之鸟,此时见对方人多势重,不由得心生戒备。她们之间对望了一眼,那女弟子又道:“各位早不早,晚不晚,偏在我派遭逢大难之后赶来,难免让人怀疑。”那老妪正是黄一鸣的发妻,她此来就是按照萧云帆所嘱,上山擒凶为夫报仇。 眼见一路惨象,也心下惴惴。她看了那女弟子一眼缓缓道:“姑娘,还是请你们师长出来,再或者请萧大侠出来当面对质。”雪兰依缓缓走到人前,伸手向那女弟子示意,那女弟子退到身后。雪兰依双手一拱道:“玄女宫宫主雪兰依见礼了。” 黄夫人道:“雪宫主,贵派造此劫难,咱们深表惋惜。当日萧大侠在巴山之上,嘱咐我等前来,说贵派会交出元凶。那么敢问雪宫主元凶何在?”雪兰依缓缓道:“夫人来晚了,元凶已经伏诛。夫人若要我派交人,那大殿里还有十几个,那地上的白眉毛还有那秃顶多半还有半条命。夫人若是要,尽管带走。” 黄夫人点头道:“雪宫主节哀,来人去随雪宫主领人。”雪兰依道:“慢着。”黄夫人脸色一沉道:“雪宫主还有话要说?”雪兰依道:“不错,还请各位朋友领人之后即刻离开我玄女宫。”黄夫人淡淡一笑道:“好,素问雪宫主是女中豪杰,为人倒是痛快,老身我答应你便是。黄飞,你让儿郎们这就去将那些贼子带走。”黄飞应声道:“是,娘。”说着带领众人随那几名女弟子穿过广场向大殿走去。 黄夫人扫视了一眼广场上的情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再看地上散落的长剑,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下也暗暗吃惊。忽然,她开口询问道:“雪宫主,小妹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赐教。”雪兰依道:“黄夫人客气,但说无妨。”黄夫人道:“萧大侠约我等前来,那么他为何不现身?” 雪兰依长叹了一声:“萧云帆死了。” 金柯寨众人闻言不免吃了一惊,想来以萧云帆在江湖上的身手若要杀他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师父天星老人谢天琊武功极高,对方能杀掉萧云帆,谢天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对方偏偏这么做了,足见有恃无恐。连玄女宫这样的名门大派都遭此毒手,这股势力自然极其恐怖。而此番上山要人,将这些人杀掉,恐怕也非明智之举。 第一卷 金波雪鲤 第四十四章 起死回生 黑面大汉唐景沉思片刻,走至黄夫人面前向她耳语道:“大嫂,咱们若真把这些人抓回去,岂非自找麻烦?”黄夫人对于唐景话中深意自是极为明白。但她刚向人家开口,人家欣然允诺。自己这边立刻就要食言,自然极为不妥。当下低声道:“你且退下,此事我自有主张。” 就在此时,又有一队人马赶上山来。为首者乃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张瘦削的脸,下颌上留着浓密的短须。他走上前来双拳一抱说道:“在下巴山尹中豪拜会玄女宫,恳请雪宫主赐见。”金柯寨众人识得巴山的人,双方寒暄了几句。 雪兰依沉声道:“老身雪兰依,贵客远来,不知有何见教?”尹中豪道:“方才在下上山之时,沿路见贵派守山弟子遇害,想来必有奸恶之徒逞凶,特来援手。” 雪兰依心道:“你们倒真会挑时候,早来半刻,萧云帆又怎会殒命?”若放在往日,依着她高傲的性子,又岂容旁人啰唣半句。玄女宫今日一败涂地不易再多树强敌,眼下只好多多忍让了。 她心中虽说气愤,面上却并未发作,双手一拱道:“巴山派高义,雪某人心领了。这元凶祸首已经伏诛,大侠不必挂怀。”忽然她语音一顿,问道:“莫非又是萧云帆知会你们上山的?” 尹中豪点头道:“正是。当日我派门人为奸人所害,这奸人又嫁祸给萧大侠。几经波折,他才查明真相。我等今日上山就是受他之邀,来见元凶的庐山真面目。哎,万没想到晚来一步,致使贵派伤亡惨重。”说着他向广场上一看,眼神中充满悲悯,随即低下头不住叹气,心下十分自责。 雪兰依见他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之人。不由叹道:“尹大侠,多谢。贵派上山来,也是要我们交人了?”尹中豪眼中含泪道:“是有此意。不过此事可押后,雪宫主,这些死去的孩子躺在地上实在可怜,尹某还是先帮你将她们安顿了。”雪兰依见他如此一说,心中大为感动说道:“多谢。” 就在此时,黄飞吩咐手下将那穴道被制的十三人背了出来。黄夫人见众人做派,大是不解,忙呵斥道:“你们为何将贼子背出来?”黄飞脸色难堪道:“娘,儿子是想这些人武艺高强,一旦他们手足穴道被解,弟兄们难免又要麻烦。” 黄夫人眼珠一转道:“尹大侠,这些贼子是那元凶手下,老太婆思量着贵派向玄女宫要人,她们已答应把人交给我,自然就无法交给你。老头子生前与霍掌门交情不错,既然贵派要报仇,咱们金柯寨怎能只顾自己,飞儿,将这些人交给尹大侠。”黄飞一怔道:“可是娘……”黄夫人瞪了儿子一眼,黄飞不敢违拗,只好让手下将人放在地上。 尹中豪先是一怔,心道:“金柯寨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雪兰依看了黄夫人一眼,即可明白她推让的缘故,一时心中大为鄙夷。却看那黄夫人由儿子扶着,缓步走至白眉老者面前,手中拐杖一抬,向下点去。 噗地一声,白眉老者喉咙上立时多了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汩汩向外冒出鲜血。黄夫人举起一只手掌,大声道:“黄寨主大仇得报。元凶已然伏诛!”然后转面对雪兰依道:“雪宫主,小妹叨扰了,我们这就下山去。” 金柯寨众人先是一愣,二当家唐景最是明白,随声附和道:“当家主母的话你们敢不听。咱们走。”众喽啰一见二当家发话,自然在无异议。仿佛在此处多留一刻便要染上瘟疫一般,一个个欢天喜地向山下奔去。 尹中豪走近那些白衣人,见他们垂着头。伸手将他们下巴一托高,只见一个个眼珠凸起,面色发青,唇角滴血。他不由得退后一步大声道:“又是毒牙死士。” 雪兰依定睛瞧去,缓缓道:“难不成说他们的牙齿中装有毒囊,遇到危急情况要保守秘密是便咬破毒囊?”尹中豪道:“雪宫主说的不错,这些人就是这么死的。”忽然他四下一望,并未瞧到萧云帆身影忙道:“敢问雪宫主,怎地未见到萧大侠?” 雪兰依简略说了情形,尹中豪听罢,呆了半晌,眼角渗出几滴泪水,心下十分痛惜。再瞧玄女宫老弱病残,心生恻隐。随即吩咐弟子施以援手。一来二去,忙至申牌三刻,总算将广场上逝者遗体清理完毕。巴山派不少男弟子也是初次见到这种惨烈的血腥场面,不少人的表现并不比玄女宫的人强,反胃呕吐的人不在少数。 玄女宫这三十年来,鲜少有男子登临。即便平日山上日用采办,也是叫挑夫送至山下,再由宫内力气大的妇人前往接应。而今日这场横祸突如其来,为巴山派这些男子破例,也实属无奈。 巴山派男弟子居多,女弟子甚少。本门那些女弟子一般姿色平平,根本不及玄女宫弟子貌美。这半日这些男弟子大都办事殷勤,百般献媚,从而博取这些女子的好感。 可惜他们不知“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却不知玄女宫自三十年前起,就禁止弟子与男子交往。但凡是下山历练也由师父长辈们陪同,更不会有单独和男子相处的机会。再加之不少人打小就被灌输“男子是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样的观念,不少女子对男子便充满敌意与仇视,甚至极度厌恶。 玄女宫上一代祖师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这些女子永远留在玄女宫,专心为门派壮大发展而竭尽所能。出于这种私心,反而局限了许多人的眼界。 雪兰依送尹中豪下山后,一个人呆在祖师祠堂静静思索。她心道:“今日这一战,委实惨烈,祖师将基业交到我手里,险些毁于一旦。为何这个奸谋从一开始不是玄女宫自己人察觉,而是被萧云帆这样一个外人察觉? 玄女宫九部上上下下三百余人,难道就找不出一个像萧云帆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若说是人,谭芳姑与卫无忧勾结,自然不是一日两日,为何没人报知于我?若是我派门规出了问题,我这个宫主更是责无旁贷。 那么多孩子,她们还那么年轻,就这么白白的丢掉了性命。一切的罪责都在我,是我无能。”想着想着,她站起身来,又去海棠院询问了受伤弟子的情形。 七日后,华山三老带着萧云帆的骨灰离开玄女宫。又多了数日,他们三人回到华山。一日清晨,花潜云捧着几件新做好的衣服,走在萧云帆的灵牌前说道:“帆儿,咱们上回可说好的,等忙完玄女宫的事,云姨给你做几身像样的衣裳。你看,云姨都做好了,你喜不喜欢?”说着她伸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那种悲痛之情依然难以自抑。 侯通海抱着大将军强笑道:“你小子当日给侯伯伯的礼物,我很是喜欢。这本射阳先生的《西游释厄传》写的的确精彩,明日起,我就把这书背过,然后说故事给你听,你小时候最喜欢我讲故事的……” 二人正在自语,范大统拿出一个食盒,将内里四样菜摆至那灵位前。大声说道:“帆儿,这个水晶肘子,罗汉笋片,西湖醋鱼,千山暮雪可都是你爱吃的。来,范叔叔给你夹一个,你尝尝。你看这儿啊,还有你侯伯伯酿的百果酒,你保准没喝过的。”说着他那起一个小酒盅满满的斟了一杯,而后洒在地上。 当日玄女宫一战,萧云帆重伤不治,在外人看来,的确没有生的征兆。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却发生了一件怪事。玄女宫女弟子将他抬至朝晖堂,便各忙各的了,朝晖堂内在无他人。这时,一个神秘的黑影闯入将萧云帆带走。又用一个易容后的替身与萧云帆掉包。 也不知到过了多少时候,萧云帆才悠悠转醒。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好像过了一生一样。他心中隐约记得一个女子,然而那女子的脸始终无法看清,蒙了一层轻纱。梦里,他和那女子有了孩子,过着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这个梦让他惊讶不已,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过一种安稳的生活,在他的心里仿佛只剩下两件事:第一,便是完成师父合骨的遗愿;第二,将浪剑门的武学发扬光大。 就在他还想那个怪梦时,一个苍老而又沙哑地声音说道:“你醒了?”萧云帆的眼皮却沉重地无法睁开。那个声音又说道:“看来我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你终于挺过鬼门关了。”萧云帆原想说句笑话的,可是他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耳畔只听得自己嗓子发出呜呜地声响。 那声音道:“我知道你此刻想说话,然而你受了极重的内伤,捡回条命已实属不易。还是省些力气好好养神吧。”说完,那声音又随着极细微的脚步声慢慢地消失了。 萧云帆心中在想:我这是在哪儿?为何我全身不能动弹?为何我无法睁开双眼?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玄女宫的人得救了么?侯伯伯他们还好么?许多的疑问就仿佛身处空山呐喊,纵然一连串的回响,可发出声音的只有自己的。 又过了许多时候,他朦朦胧胧中记得有人给自己喂水,可身子仍是无法动弹。一颗心焦躁起来,暗想:我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若是活着却好像老是这么躺着,一动不能动,这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为了索解心中疑惑,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等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如此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他居然睡着了。醒来时,他暗骂自己:萧云帆啊你当真是个棒槌,说好了等那个声音出现,你却昏昏睡去。一定是错过了那个声音。他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绝不能睡,一定要等到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果不其然,那个声音再次出现。细微的脚步声慢慢地向他靠近,萧云帆的喉咙仍是说不出一句话,但他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他希望那声音能解释自己心中的疑惑。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说道:“嗯,我知道你醒了,心中定有许多疑惑。”说着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停了片刻,续道:“脉象健旺,很好,很好。你如今的内伤已好了七八成。在过五日,你便可自行走动。那时,你有何疑问,我自当解答。现在你口不能言,还是耐心等候吧。”说着,萧云帆只感觉那细微的脚步声再次走远。 “五日,再过五日我就自行活动,不用再做这活死人。既然这位前辈让我耐心等候,我便谨遵他的吩咐。”想到此处,他心中无限欢喜。 忽又想起当日水含烟哭的梨花带雨,心中大为感动。暗道:这个小丫头,最爱哭鼻子了。不过我萧云帆从小到大,除了师父和华山三位长辈怜爱,再未有人对我如此的好。她的这份情意我萧云帆自当铭记于心。 又过了些时候,萧云帆慢慢睁开眼,只觉双目刺痛。那个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小子,你总算醒了。”萧云帆张开嘴,齿缝中蹦出了几个含混不清的字。 那声音说道:“你刚恢复精神,不必心急。你如今眼睛多半能睁开,这样我来问你,若是我提出的问题是你想知道的,你眨一下左眼,若不是你眨一下右眼。” 萧云帆心中疑惑:为什么我大病一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那声音看着萧云帆道:“小子,你是想问我你为何像现在这般?”萧云帆眨了眨左眼。那声音回答道:“当日玄女宫一战,你被桃花夫人一剑贯穿肺叶之前本就经脉受损,之后强运内力,以致五脏衰竭。若非老夫用尽毕生所学,将你的肌肤、骨血、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换了一遍,你早就见阎王了。可以说如今你已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 萧云帆听得惊骇无比,年幼之时,听得师父讲过一些神仙鬼狐之事,里面便有给人换心肝的。若真似这位前辈所云,自己这遭真可谓脱胎换骨,而这位前辈的医术也可谓前无古人。 那老者身穿黑色斗篷,头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布罩,只露出一双灿然发光的眼睛。他见萧云帆嘴唇微动,情知他心中惊奇,于是又道:“老夫这门医技固然神妙却无法将你本来的修为再尽数还给你,也就是说你如今武艺尽失。还有一点你要明白,这副身体丹田与旁人有异,恐怕无法修习气功。从此之后,你就做个平常人吧。” 萧云帆眼前一黑,过了半晌,怔怔地流下泪来。心中千般凄楚,万般悲凉,暗想:“习武之人若无武艺旁身便与虎狼失去尖牙利爪有何区别?这位前辈口口声声说平常人。可平常人只要肯用功习武,十年八载总算可以有些成就。而我,从此之后只怕是废物了。”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四十五章 玉面修罗 老者见他眼角溢出的泪珠,温言宽慰道:“小子,失去一身的武艺固然可惜,而留下一条命才最为紧要。人生在世,活着才有意义。 良田千顷,广厦万间,人一死,这些东西姓张姓王都与你毫不相干;珠玉成河,黄金堆山,两腿一蹬,烟消云散;娇妻美妾,儿孙满堂,一闭眼,万事皆休。人活着,便有一切可能;人死了,便什么也没了。” 萧云帆双目眨了眨,表示认同。老者又道:“对你而言,武艺越高,只会害你。如今你没了武艺,倒是好事。你可知你在玄女宫对付的是些什么人?那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十分神秘,行事阴狠毒辣,而其爪牙也多不胜数。这桃花夫人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粒小棋子,你拼尽性命,也不过兑掉人家一个卒,于大局毫无影响。反观玄女宫,九部尊主六死一伤,只余两个才能平庸之辈。雪兰依一死,玄女宫在江湖上除名是早晚的事。 你自觉武艺超凡,智计过人,对方一时半刻奈何不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亲戚朋友,未必个个和你一样有着通天的本领。他们一旦疏于防范,人家可以随时要他们的命。 似你这般侠义心肠,人家拿了你的朋友亲戚,你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要对方以这些人的命作为要挟,你这大侠也只有抹脖子的份。” 听到此处,萧云帆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那老者续道:“所谓行侠仗义,不能只凭一时激勇,就慷慨赴死。但凡成大事者,心中必计较量力而行四字。所谓救人先存已,自己的性命都没了,还拿什么救人。” 萧云帆心中不以为然,自道:你倒是说的容易,紧要关头我不拼死一战,还能跪地求饶不成。大丈夫,舍己救人,死得其所,何惧之有? 那老者见萧云帆眼中鄙夷,笑道:“老夫这番话,你定然很不服气。所谓青史留名,不过是蒙骗世人的幌子罢了。行侠仗义也不过是习武之人为自己脸上贴金。 有道是救人先存已,量力而行之。武艺不如人,那就玩头脑。昔日汉高祖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名,是何道理?皆因韩信张良之谋也。所以刘邦才会说‘吾宁斗智不斗力。’ 敌人狡猾,你就得比他们更狡猾。譬如你在玄女宫的大殿上戳穿了卫无忧的鬼把戏,但还是没能当场将她除掉,为什么? 那是你思虑不详,计划不周。若你能料到卫无忧落荒而逃,就应该不给她任何机会。预先安插好一位暗器高手,待她逃时,一招夺命。岂有今日之祸?” 听他之言,萧云帆大是感慨:“这位前辈所言不无道理,可世间之事变化万端,又有几人真正做到算无遗策,滴水不漏?如今我武功尽失,性命犹存,也算不幸中之大幸。这位前辈耗尽心血救我性命,这番恩德我又该拿什么报答他。他与我非亲非故,为何对我如此眷顾?这件事当真令人难以索解。 老者见萧云帆眼神迷离,料他心中之事,复言道:“老夫救你,不求回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不忍你年纪轻轻送掉性命。至于老夫是谁,你不必知道。你若聪明,便听我一句劝,伤愈之后,打道回府,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便没有辜负我在你身上下的一番心血。 还有一事你要切记,萧云帆这个人已经死了,如今江湖上人尽皆知。你若不想你的亲朋好友被那神秘组织盯上,便老老实实的保守这个秘密。 玄女宫之事,老夫已帮你料理。路在你脚下,怎么走全看你自己。好了,我还有要事要办,咱们就此作别。” 说着萧云帆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而后渐渐消匿。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萧云帆死了,我……我现在又该是谁呢? 过了许久,他慢慢坐起身来,走下石床。原来自己身处一间石室之内。面前的石桌上摆着烧鸡、酱牛肉、卤蛋、花生米、蘑菇青菜诸般吃食和一只粗瓷罐子。他伸手揭开罐子盖,热气窜出,原来是腊八粥。睡了许久,他肚腹早已饥渴,一连吃了三大碗,顿觉浑身暖洋洋的。 于常人而言,这份打击自是不小,必定意志消沉。但萧云帆生性豁达,想通了老者所云“人活着才有意义,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后,更是精神一振,心中的烦恼也登时化为乌有。 酒足饭饱之后,萧云帆推开了一扇门,没想到又是一间石室。这间石室的墙壁上嵌着一面铜镜。萧云帆凑近一看,吃了一惊。只见镜中立着一个披头撒发,面容瘦削的男子。想到此间再无他人,镜中之人就是自己时,心下骇然。他伸手摸了摸这张脸,自语道:“这位前辈连我的容貌也变了。” 耳边又响起那老者所说的话,心下恍然大悟。暗道:“这位前辈想的当真周到,我若还是原本的样子,那些人定然不会放过我,而我一身的武艺只要稍有显露,定然会被人窥破行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如今脱胎换骨,再世为人。那些关切我的人便会免遭毒害。 如此甚好。可是天地茫茫我又该去哪里呢?对了,还是回紫玉山吧。师父遗命我已经完成。也该回家了,不知道大黑和二黄它们好么?” 忽然他的眼光又转到墙上,原来那柄乌黑的剑鞘已被人刺进石壁之中,就留着一小截在外面。这把剑跟随萧云帆数十载,有如手足一般,自然不肯轻易割舍。他伸手握住剑鞘一截,想要将其拔出,一连试了三四次,都无法奏效。 当下苦笑道:“这位前辈武功可谓超凡入圣,一柄剑鞘也能直挺挺的刺进石壁之中。”转而又叹息道:“唉!好兄弟,萧云帆如今是废物一个,连你都无法解救,说来真是惭愧。想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玉狮子死了,从此我便是另外一个人。闯荡江湖我总得有个名吧,萧云帆三个字肯定是不能用了,我该叫什么好呢?” 刚下完一场雪,玄女宫的亭台楼榭被洁白的雪花装点的如同琉璃世界一般。月光照在雪地里格外分明,一个少女站在屋檐下偷偷啜泣。一张脸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粘着晶莹的泪珠。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女子来,她拿着件斗篷轻轻地披在那哭泣少女的肩头。 少女回过头来,泪光莹莹,嘴唇颤抖着说出两个字:“师姊!”江含月伸手拿着块锦帕拭去少女腮边的泪,怜惜道:“傻丫头,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又一个人在这儿哭了?” 水含烟哽咽道:“师姊,我心里难过,你说萧大哥那么好的人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江含月将她抱在怀里,伸手轻轻地拍在她的背上柔声道:“傻丫头,姊姊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也不能这么对待自己。我以前对是他有些成见的,可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对。就在他临死时,我也没能将这份歉意说出,心中也很后悔。 人总是会老,会死。萧云帆不过是早走了一步。姊姊知道你对他一往情深,想必……想必他泉下有知,心里定会欢喜的。萧云帆走了,不能再守护你了,但姊姊还在,我会永远守护烟儿的。” 却说萧云帆打点好行囊,目光瞥见石桌上一排罐子,他掀开盖一瞧,原来是各色的调料。想到此行路途遥远,势必风餐露宿。带些调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萧云帆养伤的这间密室建在一个山洞之内,万没想到此洞距离玄女宫居然不远。出洞不久,他至玄女宫山下。 正是隆冬季节,大雪纷飞,鸟兽遁迹。他一人在风雪中独行。走了许久,他稍感疲惫,站在一棵松下歇脚。抬眼望去,玄女宫的红墙在冰雪掩映之下,格外分明。而那尊高大的神女雕像也在风雪中更显庄严。 他伫立良久,心中感慨:他日故地重游,不晓得依旧眼前光景?一念既毕,转身悄然离去。 忽然,不远处传来打斗呼喝声。萧云帆循声而去,只见一片雪地上,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手握兵刃合攻一个赤手空拳的年轻和尚。萧云帆见三人性命相搏,不便贸然上前劝解。再者自己武功尽失,遇到此种情景也只能静观其变。他将身子隐在一块大石后,向三人望去。 那和尚面容瘦削,胸前挂着串佛珠,肩头背着一个大竹篓。两个乞丐一个年长,一个年幼,年长的乞丐身上挂着六个小布袋。萧云帆行走江湖,对于丐帮的掌故还是知道一些,这人身上挂着六个布袋,俨然是长老级别。这和尚因何事得罪了丐帮的人,他一时之间也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年长的乞丐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一部长胡须在胸前左右晃动。他手中钢刀上下翻飞,攻势凌厉。他身旁那个年轻的乞丐手持铁棍,横、拦、挑、劈,棍风呼啸,功夫也颇为了得。 这一老一少,刀棍配合,紧密无间。将那僧人逼得连连后退。萧云帆向那僧人望去,只见他一身月白色的僧袍纤尘不染,高鼻深目大有胡人血统,苍白的脸上透出极重的杀气。萧云帆心道:“这三人的恩怨与我何干?逗留此地,难免惹祸上身。”这大病一场,没了武功,连胆子也小起来了,当下正准备转身离开。 只听得那老丐道:“玉修罗,你害死我兄弟,这个仇老子非报不可。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接招吧!”玉修罗这三字传到萧云帆耳中,他不免心头一震。 他听过这人的名头,大约两年前江湖传闻有一魔僧,年纪不大,武功极高,但凡他看不惯的事,先知会对方一声,对方务必得给他一个好的交待,若不能令他满意,不出三日对方必死的极其难看。此人外表上温润如玉,手段却极其狠辣。无论黑白两道都甚为忌惮,这“玉修罗”的名号便是从那时起广为人知。 萧云帆得知这和尚是玉修罗,不免又向他多望了几眼。 只见那和尚单掌竖在胸前,神色凛然道:“你那兄弟残害无辜,我不过是早送他脱离苦海罢了。”那老丐胸膛一挺,指着玉修罗道:“好一个脱离苦海,老朽今日倒要看看你有何本领让我脱离苦海?”玉修罗淡淡一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然檀越执迷不悟,那么我就送阁下登程上路。” 那年轻的乞丐愤然道:“你这贼和尚,害死了我师叔。纳命来。”说罢他手中铁棒一扬,径直朝玉修罗顶门砸去。这一棍力道沉猛,玉修罗双足后跃,滑出七尺,轻巧地躲开。那铁棍下劈之势丝毫不减,呛地一声打在地上,石屑迸飞,地面多了一个酒杯大小的凹痕。 玉修罗朝那凹痕瞟了一眼,微笑道:“小檀越的火气太大。佛语云:贪嗔痴,三毒也。如若不戒,反受其害。” 这年轻乞丐方才那一招“力劈华岳”用力过猛,以至手心一麻,虎口裂开,沁出鲜血来。这一招也算他的拿手绝学,然而给对方轻易避开,加之长辈在侧,本就脸上挂不住。玉修罗又出言讥讽,他更是怒不可遏。 一张脸涨的通红,伸手把棒一横,旋转身子如风车般又攻来。玉修罗大袖一舞,双足腾空而起。他身在空中,单掌向下一按,五指化爪罩向对方天灵盖。 年轻乞丐耳中听得风声,双臂上举,铁棍一横,挡住对方下抓之力。玉修罗化爪为掌,在铁棍上一按,身子上升数尺。同时又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来。 他两只脚踩在铁棍之上,犹带着千钧之力。下方乞丐双臂颤抖,脸色酡红,额头上得沁出豆大的汗珠,显露出极为痛苦的神情。他两条腿慢慢弯曲起来。 玉修罗双目紧闭,单掌竖在胸前,口中念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听他言下之意非要将这小丐送到西天见如来方肯罢休。萧云帆看在眼中暗道:“这和尚恁的了得。瞧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没想到武功竟如此神妙。千斤坠的功夫我以前也会,使将出来也做不到他这般潇洒。可惜这人是邪魔外道,纵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不过用来欺凌弱小。一念至此,心中对他敬佩之情又化为厌恶鄙夷。”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四十六章 路见不平 那小丐只觉周身的骨头要被压散,咬牙苦撑。老丐见情势不妙,身子一晃,向前扑出。他刀锋一引,向玉修罗左肩削到。玉修罗身子一侧,袖袍一带,便将对方凌厉招数化解。二人居然站在那铁棍上斗了起来,只是苦了下面的小丐。 冷风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萧云帆不禁瑟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伸手从腰间拿下一个酒葫芦,拔开塞子,咕嘟喝了一大口,浑身登时暖和起来。 却看玉修罗与老丐,兔起鹘落间又拆了数招。无论两人身形如何变幻,始终不离铁棍之上。仿佛约定好一样:谁先落地,谁就算认输。玉修罗袖袍倒卷,左臂微曲,呼地一掌拍出。 老丐手中钢刀回撤,连忙护住胸腹。见对方掌影袭来,不假思索挥掌相迎。“砰、砰、砰”三声闷响,二人各向后飘出。直到此时,那小乞丐再也支持不住,脸颊酡红如吃醉酒了一般,手中铁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双膝跪倒在雪地之中。 玉修罗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汗珠。他胸前雪白的衣衫沁出点点猩红,显然是牵动伤口所致。反观那老丐,单膝跪地,手拄钢刀。一双三角眼直勾勾地瞪视着玉修罗,几欲喷火。 方才三掌,二人都尽了全力。萧云帆看在眼中,忖度道:“这和尚明显有伤在身,老乞丐占了大便宜。若此时他奋起而战,这玉修罗恐怕要见佛祖。但观眼下情形,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 忽然,老乞丐将那小丐扶坐在一旁,从怀中拿出一个指头粗细的竹管,放在唇边一吹。不远处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呼应,老丐看着玉修罗狞笑道:“贼和尚,你的死期到了。”玉修罗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单掌捂住胸口,慢慢地坐在地上。 这时,他身后的那个大背篓自行掀开盖子,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红扑扑的小脸上长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女孩关切地问道:“和尚叔叔,和尚叔叔,你还好么?” 玉修罗侧脸微笑道:“小丫头,我没事,咱们歇一会儿,再赶路。”那小丫头两只小手扒在竹篓边上,歪着脑袋道:“和尚叔叔,那你饿不饿啊?我拿个馒头给你吃吧?刚才你和那些坏人打架,肯定费了许多力气。” 玉修罗柔声道:“那就多谢你了。”小女孩说着又钻进竹篓,拿出一个馒头来,说道:“这馒头我一直抱在怀里的,叔叔快趁热吃吧。”玉修罗接过馒头,轻轻咬了一口,说道:“你在里面好生呆着,外面冷别着凉了。”那小丫头很听话,又缩回脑袋,钻进竹篓中。 萧云帆看在眼里,口中啧啧称奇:“当真是奇怪,这和尚出门打架还带着个女娃娃,难不成这小孩是他的……善哉,善哉。出家人有五大戒律,戒酒,戒色,戒杀,戒盗,戒妄。这玉修罗八成将这五条全都打破,难怪人家叫他一声魔僧。” 这时,五个灰衣乞丐手执兵刃闻哨声寻到这里。五人一见老丐纷纷拱手行礼,口道:“属下参见柳长老。” 原来这老丐是丐帮的六袋长老柳万廷,昔年为丐帮立下六件功劳,身上那六只小布袋就是嘉奖。此番他亲自挂阵,捉拿玉修罗,乃是为丐帮的另一位长老复仇。 复仇一事如今算是丐帮中的头等大事,各分舵的首脑都想籍此扬名立万。这五名乞丐又是近年来柳万廷重点栽培对象,平日里受他照拂,心中大为感激。 此番柳万廷又亲自调拨他们随行,显然是希望他们有所建树,日后提拔起来也能服众。这样的用意,这五人焉能不知,当下跃跃欲试,就等柳万廷发话。 方才这一战,不论柳万廷还是玉修罗,二者内力都大为衰减。玉修罗身上有伤,柳万廷故意引他对掌,就是想害他旧伤复发。玉修罗虽然上当,可柳万廷也万没料到,对方实力出众,伤重之下还能战成平手。 好在此次行动早有安排。这路援兵可谓十分及时,纵然他们上前无法格杀玉修罗,只要他们拖住玉修罗,为自己调息争取时间便已经立下大功。 萧云帆心道:“不好,这老乞丐的帮手来了,这下和尚就该头疼了。”忽然他肩头一麻,腰间的酒葫芦被人摘去。身后一个声音悄悄地说:“嘘!小哥,天寒地冻赏口酒喝。”萧云帆心中纳罕:我竟如此大意,有人在背后也没有察觉到。 这人还真是蛮横,嘴上说是赏,分明就是抢。虽然心下甚为恼火,嘴上温言道:“好说好说,只要你不嫌弃就成。”背后那声音又在他耳边道:“小哥,原来你也喜欢看戏啊?你猜他们谁会赢?”萧云帆道:“我凑巧路过而已。这位朋友,我还有要事,咱们就此别过。”说着他假意做出吃惊地样子,又道:“诶,我这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走不动了。” 那声音笑呵呵道:“你没中邪,我不过对你使了个定身法而已。”萧云帆奇道:“难不成你是神仙?”那声音咳嗽了一下说道:“嗯,我正是一个神仙。”萧云帆撇嘴道:“可我听人家说神仙会法术,你若是神仙,就该自己变酒喝。又怎么会问我要酒喝?”那声音干笑了几声,一只手拍拍萧云帆的肩膀道:“你总该听说过谪仙吧?” 萧云帆道:“我听过狐仙,白仙,柳仙,黄仙,灰仙,就是没听过谪仙?”那手掌伸出两根指头在萧云帆后脑上凿了暴栗,啐道:“当真是个傻小子,连谪仙都不知道。这谪仙就是世居人间的仙人。” 萧云帆心知此人本领不小,以谪仙自居。佯装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真是神仙啊,那你快使个脱身法,让我全身能动弹。我还急着回家会我娘子呢。” 那声音道:“不忙,不忙,你娘子什么时候都能会的,可神仙未必什么时候都在,方才我老人家喝了你酒,你现在可以求我一件事。我定能祝你达成心愿。” 萧云帆目光集注在玉修罗与五丐身上,不去理会背后那人。他们见玉修罗受了伤,均是心头暗喜。五人一拥而上,钢刀、铁拐、怀杖、木棍、软鞭一齐朝玉修罗身上招呼。 只听得一串叮当声响,五件兵器飞向半空,抱头的抱头、捂脸的捂脸、抚胸的抚胸、按肚的按肚、揉裆的揉裆,登时乱作一团。玉修罗背后的竹篓内传出格格的笑声。 柳万廷心中惊骇无比,这五丐的本领在丐帮内也算佼佼者,然而连玉修罗一片衣角都未沾到,个个又挂彩倒地,委实丢人现眼。 他当下收敛心神,闭目调息,头顶白气氤氲,犹如香炉一般。玉修罗方才将胸前佛珠扯断,激射而出,逼退五人。引内力灌注于佛珠之上,又计算每粒佛珠所打出的方位,看似弹指一挥间,但却极为耗费心神。稍有纰漏,性命堪忧。此时,他伤势加剧,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索性将颤抖的手笼在袖内,不让对方察觉。 不多时,柳万廷长啸一声,站起身来,手执钢刀冲着玉修罗冷笑道:“哼!看你猖狂到几时?就算有神仙来,也救不了你。”玉修罗方才佛珠射人,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全身不能动弹,只能任人宰割。 眼看柳万廷一步步逼近,冷不防背后有人大叫了一声。只见萧云帆身子腾空而起,张牙舞爪的扑将而出。柳万廷未及回身防护,只觉一团黑影扑面而来,一股大力撞到在自己胸口。身子站立不定,哇地一口鲜血喷出。 萧云帆在雪地里打个滚,站起身来,见柳万廷两眼翻白,倒在地上。不禁大叫一声:“哎哟,不得了,杀人了,杀人了。” 玉修罗看在眼中,知道他这一撞非比寻常,定是有高人在场。忙道:“这位檀越不必惊慌,你只是把他撞晕了。”萧云帆拍了拍胸口道:“那真是对不起了。”说着他看了看玉修罗,又道:“这位师父,我方才见坐在地上,一挥手就打倒了五人。这是什么戏法?当真厉害。” 玉修罗见萧云帆出言真挚,当下微笑道:“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你背后的那位师父武功远在小僧之上,我这点微末功夫又何足道哉。” 萧云帆挠了挠头道:“大师父说的是我身后那位谪仙么?”他回身去看,大石之后已无踪影。地上直留着自己的酒葫芦,他拿起酒葫芦挂在腰间,又朝玉修罗走去。 玉修罗见萧云帆眉宇之间正气凛然,当下便道:“这位檀越可否帮小僧一个忙?”萧云帆道:“大师父,但说无妨。”玉修罗道:“小僧深受重伤,只怕无法保护这背篓中的孩子,相烦檀越帮我照看这孩子。”萧云帆摆摆手道:“不成,不成,我媳妇要知道我从外面带回一个孩子,准会疑心我对她不忠,非杀了我不可。这样吧,大师,我看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在从长计议。” 玉修罗心中担心丐帮的人还会追来,故而将这孩子托付给萧云帆。没想到萧云帆一口回绝,他欲要在言。萧云帆将地上的兵刃一一拾起,丢的老远。他又伸手探入怀中,拿出一个小竹筒,抓了一把辣椒粉对着那几人的眼睛撒了一番。 倒在地上乞丐痛哭流涕,兀自骂个不休,萧云帆道:“你们若再喊,小爷就给你们灌点黄汤祛祛寒。”这一下,那几个人才住了口。萧云帆抓了一把雪将手洗净,然后走到玉修罗面前道:“大师父,你身上有伤,不如由我来扶你。这背篓便让在下来背。” 玉修罗当下点了点头。由萧云帆搀着,慢慢离开。二人走了一程,萧云帆见玉修罗脸色愈发难堪,便道:“大师父,我们歇会吧。”这时,雪已停,阳光照射在白雪之上,光华耀眼。萧云帆折下一根树枝,将二人来时的脚印一一拨乱。玉修罗看在眼中,暗道:这位檀越当真心细。 萧云帆走到树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二人方才赶路,并无言语。萧云帆对玉修罗被丐帮人追杀一事心存疑虑,当下问道:“大师父,因何跟这些乞丐结仇?”玉修罗道:“檀越既非江湖中人,这件事说于你听也只怕会招惹祸患。” 萧云帆笑道:“大师父,也太小瞧我了,在下叫陆不平。这世间上凡有不平之事,我都要管上一管。”玉修罗微笑道:“陆檀越舍身相救,小僧不胜感激。不过这件事的确不好说,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萧云帆心中不快,便道:“你大概是认为我不会武功就无法管此事,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可不一定非得要武功才能解决。”玉修罗暗想:他必是以为我不肯将实情相告故而心生芥蒂,我并不是轻视他不会武功。当下正色道:“檀越侠肝义胆,救小僧于危难之间。小僧要说无不可,只恐祸及恩人。檀越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萧云帆道:“我听那个老乞丐叫你玉修罗。” 玉修罗道:“没错,小僧就是江湖上传闻的玉修罗。正道武林人士对小僧恨之入骨,他们的父母兄弟多半都是我掌下亡魂。江湖上每日要我死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你此番舍身救我,若是给他们知道,势必会祸事临门。你尚有妻子,小僧不愿你因我受难。” 萧云帆听罢哈哈大笑:“大师父原来是担心我与妻子。方才我说有妻子不过是诓骗大师罢了,陆某孤家寡人,亲戚朋友一概没有,天生浪荡子。我与大师父一见十分投缘。至于江湖上那些人说的,在陆某看来统统是放屁。大师父如不嫌弃,我们便以朋友相称如何?” 玉修罗笑道:“陆檀越气度胸襟的确不凡,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小僧真是荣幸之至。”萧云帆伸出一只手来,握住玉修罗的手道:“好!好!真是好极了!可惜我这葫芦中没酒了,否则我真该和大师父痛饮一番。罪过,罪过,大师父应该不喝酒才是。”玉修罗道:“陆兄弟忘了我是魔僧,既然是魔僧寻常那些规矩在我这里自然算不得数。”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四十七章 杀人灭口 这时背篓盖子自行掀开,那个小丫头探出脑袋来,冲萧云帆微笑道:“这位大叔,多谢你一路背我。我叫海萦,你就叫我小萦儿吧。和尚叔叔可是好人。我的爹爹妈妈就是给那些恶人害死了,他们还要把萦儿抓走。 他们是拐子,手里关押了不少小孩。一些小哥哥小姐姐被抓来之后,坏人就把他们的手脚砍断,有时连舌头,眼睛也要弄伤。坏人让大家去乞讨赚钱,若是每日赚不够一百文,定然没有饭吃,有时还要挨上一顿毒打的。本来那些坏人要把萦儿眼睛挖掉的,多亏和尚叔叔及时出现,不然萦儿的眼睛就看不见啦!” 萧云帆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心中感慨:“原来丐帮这些败类净做些腌臜之事,想要杀人灭口。换做是我也会和他们一斗到底的。对付这种丧尽天良之辈,又岂能讲心慈手软?方才的辣椒粉显然放少了,应该把他们大卸八块剁了喂狗。” 当下柔声道:“萦儿不用怕。有陆叔叔在,那些坏人要是敢来,我一定要他们好看。”小女孩伸出一只小指头来,要他拉钩。萧云帆也伸出指头,和萦儿拉钩。 玉修罗道:“陆兄我瞧你一点武功都不会,确天生侠义心肠。比起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大侠可强上百倍。”萧云帆笑道:“你可别给我带高帽,不敢当。今天若非那位谪仙前辈我还真是做不了这大英雄的。” 玉修罗奇道:“难道你不认识他?”萧云帆道:“当时他站在我背后,我是连他的脸也没瞧到的。”玉修罗看着萧云帆点头道:“你没看见他?必定是这位前辈不愿让人看到。想来我是欠他一个人情了。”萧云帆道:“他自己喝了我的酒,是自愿帮咱们的。应该说两不相欠才对。” 二人又聊了许多,最后话脚落在丐帮一题。 丐者,以乞讨为生,多半为穷困潦倒之人,天下多不胜数。大明自洪武帝平定四海后,天下版图划分为十三省与两京直隶(京师与南京),即便天下太平,各省各地仍有许多乞丐。 相传洪武帝朱元璋幼年时曾在皇觉寺做过和尚,后来遭受排挤,只得流落街头,乞食为生。因缘际会之下,执掌天下权柄。落难之时,幸得丐帮收留,才有后来帝业。他顾惜丐帮往日恩情,便派人四处寻访当年故人,以图回报。后来寻得两丐,这二人不愿为官。 皇恩浩荡,朝廷特赐二人木杆一对,以示尊荣。两根木杆,一根蓝色,一根黄色,顶端均有彩穗装饰。二人离京后,便将此物带回丐帮,奉为振帮之宝。后来二丐分道扬镳,尊持蓝杆者流入江南,被南方乞丐奉为蓝祖,持黄杆者留在北方,人称黄祖。直到永乐年间,丐帮出了一位杰出的人物,才将南北势力合为一家。此后十三行省均设分舵,总舵位于洞庭湖内一座隐秘的小岛上。 玉修罗说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原来丐帮巴蜀分舵的人为聚敛钱财,暗中拐带人口,诱骗孩童。容貌秀丽的卖到青楼妓馆,资质平平的加以残害,博得人同情。心思之歹毒,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玉修罗道:“小僧原本要去西安府大慈恩寺会一位故人,途经白马镇时错过了宿头,只得在郊外一间破庙内露宿。我前脚刚走进那庙门,就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小僧慌忙躲到佛像后。过不得多时,出现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共七个人。四个人背上扛着麻袋,两个举着火把,一个老丐走在后面。 那老丐便是柳万廷口中的杨兄弟。这老丐进庙后,让那四人把麻袋解开,原来里面装着四个少女。借着火光,我瞧那四名少女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眼中多是恐惧之色。她们口中塞着麻核,一个个浑身发抖。 我原以为这群乞丐不知从哪里掳来少女要做那无耻勾当,但见老丐不时向门外张望,那几个手下也规规矩矩,便打消了这猜测,原来他在这里等人。 果不其然,四个黑衣蒙面人也走进庙来。双方寒暄了几句,就开始交易。一个黑衣人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托着她的下巴,瞧了瞧。又伸手捏了捏她们的肩背。 这杨长老看他们似乎不大满意,笑着说:‘这些可都是黄花大闺女,诸位大可放心。’那黑衣人冷哼了一声说:‘是不是黄花大闺女得验了货才知道。’杨长老手下便要发作,但还是被他拦下了。 那黑衣人首领看着杨长老郑重地说:‘老朋友,不是我不相信你。规矩咱不能坏了。’说着那黑衣人伸手要剥那姑娘的衣衫。” 萧云帆听到此处,右拳啪地一声打在左手心,大骂道:“这帮匪类,无耻之极。若陆某在场,定让他们身首异处。”他虽是一时激愤,但打断玉修罗说话终觉不妥,忙笑道:“修罗兄见谅,小弟就这脾气。你继续说后来怎样了?” 玉修罗倒觉得眼前这位陆兄弟与自己脾气相投,心中并无丝毫责怪,微笑道:“陆兄嫉恶如仇,小僧欣赏你这品性。我眼见黑衣人伸手,自然跳出来。 他们都吃了一惊,个个操起手中兵刃,要杀小僧灭口。小僧自然不会伸出脑袋让人家砍,便展开拳脚与他们斗做一团。丐帮七个人加上来的黑衣人一共十四人,他们一上手就是杀招,小僧自然也不会和他们客气。除过那黑衣人首领和杨长老,其他的人都不是小僧对手。 我将他们一一格毙后,便替那些少女们松绑。冷不防那黑衣人首领诈死,背后偷袭。亏得小僧拼尽全力,才将他杀掉。但小僧胸前也被他砍了一刀,当时一阵眩晕,我就倒在血泊之中。 那些少女必定以为我也死了,等我醒来时,她们便不见了踪影。小僧强撑起来,放了一把火将破庙烧了个干净。走出那庙门,我打算回镇上找家僻静之所疗伤。无奈伤势过重,在加上连日来水米未进,小僧便晕倒在路边。亏得这孩子与父母相救,小僧才捡回一条命来。” 这时,那小萦儿笑嘻嘻地道:“对啊。陆叔叔你可知道,我最初见和尚叔叔的时候,雪地里只有一个光头。我还跟爹爹说那是什么东西闪闪发亮。”萧云帆不觉莞尔,说道:“那你一定以为发现了一个宝贝。” 忽然她小嘴一扁,眼中泪花滚动,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玉修罗情知孩子又想起了父亲,当下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萦儿乖……” 萧云帆见她哭的凄楚,心中怜悯之情更盛,暗道:想她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这份遭遇于成人而言都是五雷轰顶的事,更何况她只是个孩子。 修罗兄虽然历练江湖,洞悉人情。可他终究是个和尚,对于逗小孩子开心似乎并不擅长。说佛经,自然难不倒他,说笑话,肯定难不倒我。 记得我小时候,顽皮胡闹,被师父责罚。哭得稀里哗啦,那个时候侯伯伯在,说了许多笑话逗我开心。 他伸出食指掀起鼻子,将两只眼珠对在一起,嘴里哼唧着凑到萦儿面前说道:“哼哼,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在这儿哭鼻子,我是玉皇大帝的小舅子的大侄女家的哮天犬,最喜欢吃哭鼻子小孩的鼻子。” 萦儿瞧见萧云帆的滑稽模样,登时破涕为笑,嘟着嘴巴道:“陆叔叔说自己是哮天犬,可是小狗的叫声是汪汪汪,只有猪才哼哼哼。” 萧云帆分辨道:“我这只哮天犬最近伤风,鼻子不通。所以只能哼哼哼,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吃你的鼻子。”说着哇呜一声,他伸手将小丫头抱起来,用自己鼻子对着小丫头的鼻子。 小萦儿格格的笑着,伸手抚摸着萧云帆的脸颊道:“哮天犬,你有鼻子干嘛还要吃别人的鼻子?”萧云帆眨了眨眼答道:“因为我的鼻子不灵了,吃了哭鼻子小孩的鼻子我就能长出新的鼻子。”萦儿奇道:“如果陆叔叔的脸上长出两个鼻子来,究竟是什么样?” “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真的真的想知道?” “真的真的想知道。” “那你还不把鼻子给我吃?” “不要,萦儿要是没了鼻子就不好看了。” 萧云帆将萦儿抱起,坐在自己肩头。笑道:“好了,我们不吃鼻子了,我们骑大马!”玉修罗看着他二人相处的甚是融洽,心中感怀道:这位陆兄弟真是了不起。 忽然,他胸口一阵刺痛,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萧云帆回过头看着玉修罗苍白的面容,慌忙把萦儿放下来,说道:“修罗兄,你还好吧?”萦儿有赶忙凑到他身旁关切的问道:“和尚叔叔,你没事吧?” 玉修罗看着他二人,微笑道:“不碍事……”萧云帆心中忖度:修罗兄如今伤势严重,需要静养。那位前辈的石室中有许多灵丹妙药,或许可以帮他。丐帮那些人虽然被我迷了眼睛,一时之间无法知道我们行踪。可时间已久,就难保万一。若此时绕回去,一旦和他们碰面,情况就极为不妙。 萧云帆抱起萦儿,让她回到竹篓之中,对玉修罗道:“修罗兄,此地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快些走吧。”玉修罗站起身来,拄着一根木杖道:“也好。” 他们又行了数里。玉修罗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双膝一软,扑倒在地。萧云帆吃了一惊,俯身将他扶起。伸手在他人中穴上一按,他才缓过气来。 玉修罗缓缓地说道:“陆……陆兄弟,我……我怕是不成了。不……不如你带萦儿早些离开。”萧云帆愤然道:“陆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危急时刻怎能舍朋友而去?只有陆某还有一口气在,修罗兄便不会死。”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跟着走出一个敞着胸襟,脸色黝黑的乞丐,他身后又跟着四个乞丐。这乞丐手持木棍,身上同样系着六个彩色的小布袋。 萧云帆豁然站起身,挡在玉修罗前面道:“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那黑脸乞丐冷哼一声说道:“小子就是你把柳二哥打倒的?”“不错,他武功太差,怨不得别人。” 黑脸乞丐道:“用下三滥的手段也敢逞强,我看你是活腻味了。这本是我们丐帮和玉修罗之间的恩怨,既然你要强出头,那么张承运便领教阁下高招。” 萧云帆道:“我手长是我的事,用不着旁人过问。老子叫陆不平,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几条癞皮狗非要找我朋友的麻烦,那么当真是瞎了狗眼。 漫说是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六袋长老,就算你们帮主在我面前,也得磕头作揖。”他这一番话说的狂妄之极,玉修罗也给他吓的一跳。心中忧虑:“这位陆兄弟全然不会武功,方才有高人相助,侥幸胜得柳万廷。如今我伤势严重,纵然有心,也是无力。他激怒对方,分明是找死。想我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连累他呢?” 当下咳嗽了一声说道:“陆……陆兄弟,你带着萦儿离开。这是我和丐帮的恩怨,不关你的事,你……你又何必为此送了性命?” 萧云帆道:“修罗兄,我话已说出,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么?嘿嘿,陆某别的本领没有,吹牛的本事要还不如人,那我还不如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张承运仰头大笑,众乞丐也跟着哄笑。他打量了萧云帆一眼,森然道:“小子,老子今日心情不错。你过来,从老子裤裆底下钻过去,而后再叫我三声好爷爷,我便饶你小命。” 萧云帆回过身来,将竹篓放在玉修罗身后,弯腰拾起地上的那根木杖。一只手附在耳朵上,大声道:“叫你什么?”张承运大声道:“好爷爷!”萧云帆冲着玉修罗挤着眼睛道:“你听,乖孙子,叫我呢。我不应一声,怎么好意思呢?” 玉修罗微笑着摇头,心道:这位陆兄弟生死关头还开这样的玩笑,换做是我决计是做不到的。忽然他神色一紧大声道:“不好!”那张承运受到戏弄,暴喝一声:“找死!”手中木棍一扬,直朝萧云帆后脑戳来。这一戳迅捷无伦,棍头又暗蕴着极强内力,无论如何萧云帆是劫数难逃。他手臂酸软,哪里还能使出一丝的气力。双目一闭,不忍再看。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四十八章 大巧若拙 岂料萧云帆朝侧一翻,雪地中就势一滚,无论这一招如何霸道强悍,都已无法伤他毫厘。世间的武功分为内外两种。萧云帆武功尽失,也只是周身的内力散去,至于浪剑的招式、紫玉功的修习法门却一样未曾忘掉。对方这一戳,力道刚猛,破空之声大作。 若是从前,他必等到对方棍端离自己后脑还有一寸时才躲开,如今没了倚仗,事事都需谨慎。趁对方未发招之前,他眼中余光已注意对方举动。敌人手腕一抬,他便早有防备。 这一滚,浑身沾满雪花,狼狈之极。张承运将木棍一收,笑道:“乖孙子,爷爷我不过虚晃一枪,你就在地上撒泼打滚,这还了得。索性爽爽快快给我磕三个头,从我裆下爬过去,没准爷爷一高兴就把你当个屁给放了?”那四丐也附和着大笑起来。 萧云帆站起身来,伸手在鼻前扇动,皱眉道:“当真是臭不不闻。”一个乞丐说道:“长老,这小子说你放屁!”另一个乞丐道:“长老,他是说你说话如放屁。” 张承运伸手赏了左右两个乞丐一人一耳刮子,冷哼了一声:“他妈的老子又不是聋子要你们两个小崽子多嘴。”这两丐给他打的脸颊红肿,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萧云帆。 萧云帆见张承运教训手下,笑嘻嘻道:“打的好,打的妙,打的乖孙子呱呱叫!”那两个乞丐因张承运是上司不便得罪,萧云帆出言挑衅心下已然不忿,跃跃欲试地要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只等长老发话。 张承运方才出招不过是为了试探萧云帆,而对方一副全然不会武功的样子。他怎么也想不通此人能够将柳长老打晕。他避开自己那一下,或许出于巧合。对于萧云帆是否真的身怀绝技他还是拿捏不准,不如让手下再试探一番,免得吃亏上当。 当下吩咐四丐道:“你们四个一起上,把这臭小子给我料理了。”受气的两丐早已怒火填胸,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可撒。长老一发号施令,他二人同时抢出,后面二丐也跟着跨出,生怕前面二人抢了功劳。 张承运则站在一旁,瞧出玉修罗身负重伤,自然逃不出自己的掌心,索性从身上一个小口袋内拿出一只鸡腿大口咀嚼起来。他身旁三条黄毛犬见主人吃的津津有味,只得眼巴巴地望着。 这四丐武功稀疏平常,萧云帆倒也能应对。玉修罗耳边听得萦儿说道:“和尚叔叔,你快看啊,陆叔叔和那四个乞丐打起来了。”玉修罗定睛一看,心头喜道:“看来人不可貌相,这位陆兄弟果然不简单。” 忽然他又皱起眉头,自语:“奇怪,他这招式全然不成章法。这四丐武功虽是不济,但眼下来对付他却绰绰有余。我若出言指点,兴许陆兄弟能胜出一筹,可是他若真的不会武功,就算我说了也是白说。”一时之间,犹豫不决起来。 四条棍影上下翻动,虎虎生风。萧云帆脚步踉跄,身子忽向东一扭,转而又向西一歪。敌人的棍子每一下,眼看要击中他,却始终差了几寸。 一个酒糟鼻的乞丐右颊红肿,他气鼓鼓地向后一跃,而后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啐道:“老子今天就不信邪,打不着你。”他纵身一跃,双手握棍,奋力下劈。 萧云帆连连后退叫道:“不得了,不得了,你这是要打死我!我投降还不行么?”他嘴上说着不得了,却一连躲开了三下。这时,背后一个乞丐又向他后心刺到,左右两名乞丐也举起木棍,向他两肩刺来。 萧云帆脚下一滑,向前扑倒,他双手用木杖在雪地上一顿,身子像泥鳅一般,向后滑出。待要钻到后面乞丐跨下之时,他将木杖一横,恰好将后丐脚踵一绊。 后丐给他这一绊,整个身子飞扑而出,左右两根木棍正好从他胸口穿过,将他架起。那酒糟鼻乞丐这当头一棍,不偏不倚的招呼在同伴脑袋上。那丐哀嚎一声,登时晕了过去。 玉修罗看得又惊又喜,心道:“难怪陆兄弟夸口,没有武功也能胜人,瞧他方才躲开这四个方位的攻击,这一招委实巧妙。那左右两丐共刺时,用力过猛,二人的棍端都戳在同伴的胸口。酒糟鼻一看打的是同伴,心下惭愧不已。另外两丐各退后了几步,吵嚷起来。” 一个叫道:“陈二狗,你眼睛长在屁股上,让你戳那小子,你反来戳爷爷。哎呦,痛死我了!”叫陈二狗的乞丐也捂着胸口啐道:“秃老三,你小子天生斗鸡眼,没打死那小子,反而赖到我头上。” 张承运见四人如此不成器,大为恼火。大声喝道:“你们几个兔崽子,先把小子料理再说。”他话说的急,没留神将右手送到嘴边,使劲一咬,那只鸡腿啪的掉在地上,三只黄狗立刻抢了起来。 他嘴中兀自骂道:“哎呦,真他娘的丧气。”说着又从一只蓝色的小布袋内取出一块糕点吃了起来。萧云帆手臂一抬,木杖凝在空中,先是对准秃老三。酒糟鼻和陈二狗二人忽使了个眼色,一个攻萧云帆上盘,一个攻他下盘。二人同时跨出一步,上前进招。 三人像走马灯一样绕着萧云帆来斗,萧云帆将手中木杖当做长剑来使。他手臂绵软无力,出招歪歪斜斜,每到紧要关头总能化险为夷。这三人所使棍法虽说受过名家指点,可三人资质平庸,使将而出,总是威力大减。 饶是如此,萧云帆一时之间也无法取胜,他只能依靠脚下灵便来闪躲。原来地上有雪,雪下面乃是岩石。故而他脚下每踩在一处,脚印所在便是湿滑无比。实际他是借助脚下滑动之力,与三人一争长短。 他本有机会先打倒秃老三,但碍于张承运察觉后,会出手相助。只得等待时机,意图将三丐同时制住,免去纠缠的麻烦。忽然,三人的招式同时露出破绽,也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萧云帆将手中木杖先是向左一挑,转而又向右一点,最后反刺而出。三下一气呵成,第一下点中陈二狗大腿的伏兔穴,第二下点中秃老三左腹的章门穴、最后一招反刺点中酒糟鼻胸口的膻中穴。 三人登时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张承运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凛:原来这小子会武功,老子险些看走了眼。他方才那一手可帅的紧,不过要想从老子这里讨到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他将手中哪未吃完的糕点朝地上一丢,扬起手,指着萧云帆道:“好小子,有些名堂!这帮兔崽子丢人现眼,那老子就陪你耍耍!”他话音未落,单掌在木棍上一拍,木棍忽地跳将而起,在半空里打转。跟着他身子上跃,伸手捉住木棍,向前一送。棍身化作一道黄龙,飞将而出。萧云帆知他内功精湛,那木棍看似脱手发出,实则潜藏暗劲,自上而下破空穿来。 萧云帆身子向后一塌,用木杖支撑,眼见棍影贴着鼻尖飞过,刮得面皮生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那木棍被他一躲,撞在岩石上,复又弹回。 这路棍法叫做太祖棍法。相传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所创,较之寻常棍法讲究的“上剃、下滚、中平直”三种变化外,又多了一样“缠”。所谓“缠”,便是利用棍稍将敌人棍稍带动,黏连沾随之际,寻隙将对手兵器绞飞。 张承运是丐帮的六袋长老,对于棍法上的造诣虽算不得登峰造极,却也颇为可观。萧云帆苦于手中又无真剑,一根树枝削成的木杖又岂能完全抵挡对方凌厉攻势。他手中木杖也只是虚点,并不与对方棍身相碰。 对方一连攻了十六招,萧云帆倒也有惊无险。一来张承运还是有所顾虑。江湖上会有一些奇人异士好藏巧弄拙,戏弄对手。他担心萧云帆就是这类人,这十六招表面看似凌厉,实则都是试探,并未拿出看家本领。二来,即便萧云帆无真才实学,若他背后另有高人在暗中相助,自己难免吃亏。 萧云帆似乎看透了张承运的心思,出招索性大胆起来。他目光闪动,看着远处。一边挥舞木杖,一边大声喊道:“前辈,我这一招试不试该这么使?”转而又自语道:“好。你说棒打狗头,我就打狗头。若是打不过这叫花子,你可得助我?” 张承运向后一跃,四下环顾一番说道:“何方鼠辈,有胆出来较量。藏头露尾,可算不得英雄!”说着,吹起口哨,三条黄犬朝他走来。他便背过身去向三条狗吩咐,意思找出幕后援手。 萧云帆趁他回身之际,缓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抓了一把辣椒粉在手心里。张承运刚要回头,萧云帆大喝一声:“嘿,乖孙子,看暗器。”张承运慌忙抓起木棍左右挥舞起来,萧云帆大笑起来。张承运情知上当,啐道道:“混小子,找死。”欲上前再斗。萧云帆趁着一阵风起,口中道:“吃我暗器!”手掌再次一扬。 张承运吃了一次亏,料他手中没有暗器,又是诓人。故而大胆挥棍杀来,辣椒面借着风力一吹,尽数散在张承运脸上,飞进他眼睛里。也就是在这一瞬,萧云帆又将两只靴子踢出。然后就地一滚,绕到张承运背后,用木杖一路点下,分刺神堂、灵台、志室、环跳、委中、 承山六穴。 丐帮六袋长老竟然栽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玉修罗若非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此事。表面上他是耍弄手段,可点穴这样高明的功夫绝非朝夕可练成。 张承运身后穴道被制,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无耻鼠辈,用卑鄙手段暗算爷爷,算不得好汉。”萧云帆把靴子穿好,淡淡地说:“行走江湖,若跟你们这帮龌龊之徒论好汉,爷爷我坟头的草都一尺高了。好了,你有什么话还是留给阎王说吧,我这耳根子容不得苍蝇嗡嗡。” 张承运气极,正要张口。萧云帆拾起地上的雪块塞他嘴里,而后慢悠悠地走到玉修罗面前。玉修罗看着他,诚挚地说道:“陆兄弟,好本领。若非你机智,小僧此刻只怕要身首异处。” 萧云帆微笑道:“不是我机智,是他们脑筋差些。若真遇上顶尖的高手,我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修罗兄我包袱中,有些干粮。咱们先吃一顿,养好了精神再料理他们。”说着,他抱出萦儿,三人将就着吃了一些。 忽然,萧云帆低声对玉修罗说道:“修罗兄,实不相瞒,兄弟内力全失,方才全凭巧劲制住他们。只怕时间已久,他们身上穴道自行解开,再要对付起来就大为头疼。不知你可有良策?” 玉修罗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转瞬间他又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要当着萦儿的面杀人终究是一件残忍的事,萧云帆不愿这么做,所以才来求教他两全其美的方法。 他眉头紧皱,忽然又舒展开来。低声对萧云帆耳语了几句。萧云帆点了点头,喜道:“的确是好法子。”萧云帆伸手摸着萦儿的头说道:“萦儿,我们来玩堆雪人好不好?”萦儿拍手笑道:“好啊,好啊!陆叔叔要怎么玩呢?” 萧云帆把丐帮四人放倒,点了他们的哑穴使其不能言语。四人坐在地上,只有眼珠可以转动。他又走到张承运身旁将他放倒,笑嘻嘻地道:“乖孙子,让爷爷来看看你有什么宝贝?”说着,将张承运身上的六个布袋摸了一遍,果然收获不小。 张承运口中呜呜作响,显然极是心疼。原来萧云帆搜到两只小磁瓶,三片金叶子,还有一块柳木的刻的小令牌。他拔开小瓷瓶的塞子嗅了嗅,一只里面装的是金疮药粉,另一只乃是蒙汗药。 他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揣在自己怀中,而后牵着萦儿的小手道:“咱们先从这个凶巴巴的乞丐开始堆可好?”萦儿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功夫,他二人将张承运身上堆满了白雪,只露出两只眼孔。而后又如法炮制,将其余四人也堆成雪人。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四十九章 推心置腹 萧云帆抱起萦儿说道:“咱们的萦儿好棒呀。对了这五个雪人,是不是该给他们取个名字?”萦儿眨了眨眼,红扑扑的脸看着萧云帆道:“陆叔叔,给他们取名字我会,可是萦儿不会写字啊。”萧云帆看着她,微笑道:“这个简单,你只管取,陆叔叔帮你就是。” 萦儿指着张承运,说道:“他叫大笨蛋。”萧云帆抱着萦儿,握着她的小手,在雪人背后写了大笨蛋三个字。又依次写了大呆瓜,大蠢驴,大傻蛋,大土狗。 萦儿歪着头看着五个雪人都有了名字,而后回头冲着玉修罗道:“和尚叔叔,这五个雪人都有名字啦。” 这时,那三只恶犬又跑了回,冲着萧云帆汪汪大叫,萦儿吓得躲到他的身后说道:“陆叔叔,我好怕啊。”萧云帆眼珠一转说道:“萦儿,你去和尚叔叔哪儿拿个馒头给我。” 萧云帆拾起地上的木棍,左右挥舞了一下,呵斥道:“他们五只禽兽,老子都收拾的服服帖帖,难道还怕你们三个畜生不成?”那三头恶犬呲着牙不住地冲萧云帆狂吠起来,他举起木棍抡了个半圆,那恶犬见状,向后退了几步。 这时,萦儿走到他身后说道:“呐,陆叔叔,给你馒头。”萧云帆伸手拿了馒头,回头对萦儿道:“好孩子,你去保护和尚叔叔,这三只畜生,陆叔叔来对付他们。” 萦儿依言走到玉修罗身旁,拉着他的衣衫说道:“和尚叔叔,这三只狗可凶的紧,陆叔叔能打过它们么?”玉修罗微笑道:“你这位陆叔叔本领……本领可大着呢。” 萧云帆丢下棍子,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将药粉倒出,混到馒头中,又吐了几下口水。而后笑嘻嘻道:“吃了这个,保准你们不再聒噪。”说着将手中馒头丢出,三只恶犬见着馒头就追上去咬。没吃几口,一个个都地上抽搐起来。 忽然,萦儿大叫道:“和尚叔叔,和尚叔叔。”萧云帆吃了一惊,赶忙奔了过去。伸手去探玉修罗鼻息,只觉他气息十分微弱。萦儿也急的掉下泪来。 萧云帆安慰道:“孩子别哭,和尚他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我们找个地方,让他睡一觉。” 他将几人棍棒拾起来放在一处,而后又找了不少大的树干、树皮,将包袱内的衣物拿出,用匕首割成布条,做了一个雪橇。玉修罗伤在胸口,萧云帆才想出这雪橇的主意。他让萦儿坐在雪橇前端,又将玉修罗抱起平放在雪橇上,而后用两根腰带缀在一起,系在雪橇前端,当做引绳。 这时,又下起了雪。萧云帆拉起雪橇,慢慢地向前方走去。 月光照进山谷里,一派清幽景象。散在地上的清霜与雪融为一色,光华耀眼。冷风吹来,山谷中的树木枯枝嘎嘎作响,影子投影在地上张牙舞爪犹如鬼魅一般。 一个山洞口中射出几缕淡黄色的光线。萧云帆帮玉修罗敷了药粉,包扎好伤口,用几件衣衫盖在他身上免他着凉。而后抱着萦儿在火堆前烤火,萦儿的小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口中梦呓道: “陆叔叔!不许吃我鼻子!”萧云帆不禁莞尔,轻轻地拍了拍她,好让她在梦里也觉得踏实。 过了很久,他见萦儿睡熟了,将她放在铺得柔软的地方。而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到火堆旁,又用树枝拨了拨火。洞内生着这团火,再加上他用几块大石封住了洞口,倒也温暖舒适。 他靠在石壁上,不多时也昏昏睡去。这一夜,他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冯妙卿,冯妙卿玉臂轻舒,站在河里,撩起河水洗头发。他隐身在一棵树后,远远望去。 忽然,他的目光与冯妙卿汇聚在一起,冯妙卿满面羞红,双手交叉护住前胸,嗔道:“臭流氓!”他连忙挥手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冯妙卿又羞又气说道:“你……你还看。还不闭上眼睛。”他连忙转过身去。冯妙卿又道:“喂!臭狮子,你还不把我的衣服给我拿来。” 萧云帆看着树杈挂着的外衣,肚兜,裤子等物,伸手一件一件取下。 冯妙卿穿好衣衫后,说道:“喂!臭狮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看本姑娘沐浴?”萧云帆道:“我……”冯妙卿截断他话头说道:“我什么我,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否则本姑娘先挖掉你的眼睛,再割掉你的舌头。”萧云帆道:“你这姑娘可真够狠,既要挖我眼睛,又要割我舌头。我看都看了,有什么大不了。你是怕我到处乱说?” 冯妙卿小蛮靴在地上跺了一下,伸出青葱般手指对着萧云帆道:“你,你这坏狮子。”走上前来,扬起手掌,打了萧云帆一记响亮的耳光。萧云帆捂着脸颊道:“你这刁蛮的野丫头。” 冯妙卿作势又要打,萧云帆伸手捉住她的皓腕,只觉入手滑腻。他并未使出丝毫力气,岂料冯妙卿一张芙蓉俏脸上,晶亮的眸子中怔怔地落下泪珠来。 萧云帆慌忙松了手,说道:“大小姐,我可不是有意得罪你的。”冯妙卿抽回手来,一边擦泪一边说道:“你这臭狮子坏死了,爷爷不在了,你还要欺辱我。”说着,转身向远处奔走。 萧云帆欲上前去追,冯妙卿便消失在雾里。他心道:她口口声声说爷爷不在了,难道冯世伯遭遇不测了么?心中一急,便醒了过来。他醒来之时,见萦儿正睡的香甜,又走到玉修罗身旁查验了一番他的脉象。好在他脉象沉稳,这伤药大为灵验。他转身从包袱内拿出一个拳头大布袋,解开后倒出一些米来。 山洞简陋,自然没有炊具。他走到洞口,搬开石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离山洞不远处有一片桃林,他大步走到林内,看中几根大的树干,用匕首削下。将一段圆木斩成三截,中间挖空,权且做碗,找了几根笔直的细枝,刮去表皮,做了三双筷子。 碗筷齐全了,可是没有锅终究难煮米。他记得小时候,自己用泥做的小人放进火中烧烤之后,便十分坚实。于是又拨开雪,从地上取了些黄泥来。 忽然,一双冰凉的小手盖住他的眼睛,说道:“吃人鼻子的哮天犬,猜猜我是谁?”萧云帆哈哈一笑道:“小萦儿,你醒了。”萦儿看萧云帆在摆弄黄泥,睁大了眼睛问道:“陆叔叔,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玩泥巴?”萧云帆道:“叔叔可不是在玩泥,而是要做一口锅出来。” 萦儿奇道:“泥巴怎么能做锅呢?”说着她的目光看到放在一旁的桃木碗筷上。她蹲下身子,拿起一只碗来,笑嘻嘻道:“叔叔的手真巧,趁萦儿睡觉的功夫就做了三双碗筷出来。”萧云帆道:“萦儿,外面冷,你去洞里暖和些。你把碗筷拿进去吧。”萦儿点了点头,飞一样抱着碗筷进了洞,然后又跑出来看着萧云帆。 萧云帆捏出了一个罐子形状,说道:“傻丫头,怎么又出来了?”萦儿道:“我要看陆叔叔做锅。”萧云帆道:“好,你看归看,可不许动哦,当心把衣服弄脏了。” 过了一会儿,萧云帆将泥锅放在火中烧烤。用雪水将手上的泥除掉。萦儿蹲在一旁,一手握着一只小碗,一手拿着筷子,歪着脑袋唱儿歌。 玉修罗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萧云帆站在自己身旁,低声道:“多谢你了。”说着欲起身。萧云帆将他按住温言道:“修罗兄,你这伤势颇为严重,还需静养几日。你且躺着吧,诸事由兄弟来做。” 萦儿把碗筷拿到玉修罗面前,高兴地道:“和尚叔叔,你看,这是陆叔叔做的碗筷。”玉修罗侧脸看着她低声道:“看来陆叔叔挺疼萦儿,连我的都没有份儿。”萦儿又道:“才不是呢,陆叔叔做了三双,人人有份。” 不多时,萧云帆烧好锅,往锅里铺了一层棉布,而后将锅架起。用那酒葫芦剖开的瓢取了些雪,烧水煮粥。清香的气味弥漫在山洞里,萦儿一手拿着碗,一手用筷子敲打。待粥煮好,萧云帆先给玉修罗盛了一碗,而后给萦儿盛,最后才是自己的。“当心烫嘴,傻丫头。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萧云帆看着萦儿的吃相不禁摇了摇头,而后将玉修罗慢慢扶起,慢慢地喂他喝。玉修罗道:“多谢陆兄弟,真想不到你出门还带着米。”萧云帆笑道:“修罗兄一定很奇怪,行走江湖还要带米和调料。不瞒你说,陆某可不是厨子,但是对吃还是有些讲究。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没吃没喝,所以带些粮食在身上就不会挨饿了。” 玉修罗点了点头又道:“陆兄,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萧云帆猜到他心思,说道:“你先把粥喝完,咱们慢慢聊。”三人吃饱饭后,萦儿拿起一根树枝道:“二位叔叔,你们叙话,我就在洞口玩一会儿。” 萧云帆收拾了碗筷,而后坐下。玉修罗开口道:“陆兄,我现在可以问你了?”萧云帆道:“当然。”玉修罗道:“我一直疑惑,陆兄若真不会武功,又怎能打跑丐帮的人,思来想去,若是全凭运气未免说不通,陆兄似乎通晓点穴之术。” 萧云帆看他面色红润,气色甚佳,郑重地道:“修罗兄勿怪,我不是什么陆不平。我的真名叫萧云帆。”玉修罗心中一惊道:“莫不是玉狮子萧云帆?可是我听闻江湖传言,说萧兄在玄女宫殒命了。”萧云帆将诸般经历娓娓道来,玉修罗听罢后长叹一声:“想不到萧兄弟竟有如此遭遇,却是令人惋惜。” 萧云帆洒然一笑:“修罗兄如今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了,不是萧某刻意隐瞒身份,而是这件事关系到萧某性命。”玉修罗点了点头道:“嗯,萧兄弟对我推心置腹,江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好汉来。” 萧云帆道:“哈哈,修罗兄你这样说就大大的不对了,那第二个好汉不正在眼前。”玉修罗先是一怔,而后会意道:“难得与萧兄弟这样的人相识,正是兰因絮果,前缘已定。”萧云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道:“大家好朋友,就不必客套了。修罗兄只管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包在萧某身上。”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二人意气相投,犹如故交一般,又聊了许多江湖往事。说道武学,两人俱是当世的高手,玉修罗的成名绝技唤作“六道轮回掌”,这路掌法,刚猛无俦,变化多端,萧云帆虽然见识广博,却无缘亲见。听得玉修罗侃侃而谈,说到精妙处,更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萦儿在洞外双手握着一根树枝做马骑,嘴里喊道:“骑大马,骑大马。”跑了几圈后,觉得想小解。在一个树下小解后,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团物事伏在地上,凑近一看,原来是只小狼崽,灰扑扑的毛上盖着零星雪片,一条腿上白毛被鲜血染红。小狼见着人,只是呜呜的叫着。萦儿蹲下身来,伸手抚摸着那狼的背,小狼也很乖觉,任她抚摸。 萦儿说道:“你是谁家的小狗怎么在这里,你的腿受伤了,一定很疼。如果你相信我,我带你去找和尚叔叔和陆叔叔,说不定他们会有办法的。”那狼崽似乎听懂她的言语,呜呜地叫了两声。 萦儿满心欢喜地抱起它,飞一样向洞口奔去。萧云帆和玉修罗攀谈良久,玉修罗稍感疲倦。萧云帆便不再言语,向洞口走去。这时他见萦儿抱着一团毛茸茸的物事大为疑惑,待她走近一瞧原来是个狼崽。萦儿一双大眼睛里带着泪花说道:“陆叔叔,陆叔叔,你看这条小狗快要死了,你救救他。”萧云帆道:“萦儿,别急,你把它抱紧洞来,我们慢慢给他看病。”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章 六道轮回 玉修罗刚睡下没多久,被他二人言语扰醒。萧云帆将那狼崽抱起,而后说道:“萦儿,这可不是什么小狗,这是一只狼。”萦儿奇道:“它是只狼?怎么和小狗一样啊?”萧云帆微笑道:“它真的是只狼。你让陆叔叔救它,原无什么不可,但是陆叔叔给你说个故事听。”萦儿点了点头。 萧云帆缓缓说道:“从前有个将军叫赵简子,这人射箭很厉害,百发百中。一次,他带着手下去打猎,途中遇到一匹狼。这个狼站起来像人一样,露出牙齿想要吃掉赵简子和他的随从。 这位赵将军当然不能让狼把他吃掉,于是他随手从箭壶里抽了一只箭。拉开弓弦,嗖地一声,那箭就向狼射去。正好射中了狼的前腿,那匹狼虽然受伤,却没有死,就跑掉了。 狼在逃跑的途中遇到了一位骑驴的老先生,这个老先生大家都叫他东郭先生。东郭先生要去中山做官,他用一只大口袋装了很多书。正好走到岔路口迷路了。 那匹受伤的狼一见到他就说:‘求求老先生救救我,有人要害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这个老先生心地很好,就说:‘我该怎么救你?’狼看了看他的装书口袋就说:‘不如让我藏进你的口袋里去。’ 东郭先生答应了它,于是就把口袋里的书倒出来一部分,让狼钻进口袋里去。可是一连两次都没成功,眼看不远处烟尘滚滚,那位赵将军就要赶来了。 东郭先生先是把狼的手脚捆好,然后把狼进袋子里,又在上面放了几卷书。不一会,那个赵将军就赶着马车来到这里。他见东郭先生牵着一头驴,就问他有没有见到那匹狼。东郭先生答应了狼,所以他对赵将军说:‘没有见到。’ 等到赵将军走远,他就赶忙把袋子的口解开,放那匹狼出来。这时候,狼眼睛里放出凶光,恶狠狠地说:‘先生救命之恩,莫敢忘怀。不如先生好人做到底,我正好饿了,还望先生成全。’转身就要吃那东郭先生。” 萦儿打断了他话说道:“陆叔叔说东郭先生救了狼,狼反而要吃他。可是这只狼还是个小崽子怎么会吃人呢?就算它要吃我们,可是它肚子也没有那么大。” 萧云帆不禁语塞。这时玉修罗心道:“萧兄弟明面上给孩子讲故事,实则对我还是有疑心的,疑心我会像那头狼一样恩将仇报。”他慢慢睁开眼睛,故作不知说道:“萦儿,你和陆叔叔在说什么呢?”萦儿凑到他身旁说道:“和尚叔叔,你劝劝陆叔叔,让他救救那头小狼,小狼的腿受伤了。”玉修罗道:“嗯,萦儿菩萨心肠,我来劝陆叔叔。” 他虽然知道萧云帆真名,在萦儿面前依然没有改口。萧云帆见玉修罗神色有异,心道:“槽糕,我原是想告诉萦儿这狼是救不得的。修罗兄听了未必会这么想。” 他低下头,忙说道:“修罗兄勿怪,我方才失言了。我给萦儿说这狼的故事,是想让……”玉修罗伸出一只手掌,说道:“陆兄弟的话我岂能不明白,萦儿你且出去玩一会儿,我来劝陆叔叔。” 玉修罗续道:“萧兄弟,你不想医治这狼是担心他恩将仇报?”萧云帆道:“修罗兄,我不医治它。有两重顾虑:其一,我们眼下的口粮不多,若再加上这小家伙肯定不够;其二,既然此地有小狼,说不定会有狼群,若是这只小的引来狼群着实不好对付。” 玉修罗沉吟片刻说道:“萧兄弟所虑也不无道理。可萦儿还是孩子,若真让这狼冻死饿死,她必定会伤心的。自从她爹娘不在,我就很少见她笑。当日你让孩子骑大马,那是这些天我第一次见她笑。今儿,又给做碗筷于她。我想这孩子心里多半已当你是亲人。 我们如今是她的亲人,还是多宠爱她一下。至于这小崽子的口粮,我想你一定有其他办法,连丐帮那些虎豹你都能玩能于股掌之间,对付群狼我想也不在话下。” 萧云帆看着他,皱了皱眉苦笑道:“就冲修罗兄给我戴的这几顶高帽,我不想答应你也不行了。”玉修罗眨了眨眼说道:“萧兄弟,放心,我用菩提心经作为交换。不会让你吃亏的。” 萧云帆对怀里的小狼说道:“小家伙,看到了么?你的命是他救的,可要记住这位恩人的脸。” 一间破庙内,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围坐在一团篝火前闲谈。柳万廷走到东南墙角,摘下腰里的酒葫芦,伸手递给裹着三层棉被的张承运,而后说道:“张兄弟,天冷,喝口酒,身子暖和些。” 张承运接过葫芦,喝了一口酒,身子渐渐暖和些,嘴里兀自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猢狲,暗施奸计,老子险些给冻死。若非你柳大哥,我这条小命算是丢的稀里糊涂。”说完,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柳万廷捋着胡须低头说道:“此事说来蹊跷,那玉修罗伤势严重,眼看我手到擒来,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才功败垂成。”张承运抬起头,看着柳万廷正色道:“柳大哥言下之意怀疑另有高人从中作梗,寻我丐帮晦气。” 柳万廷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你和那小子交过手,他的功夫你可看清是什么路数?”张承运吐了浓痰,用袖子一抹,说道:“这小子透着古怪,要说他不会武功,可他认穴点穴的本事十分高明,若说他会武功,可连我那几个属下一时半刻都料理不了。” 柳万廷心头疑惑,问道:“江湖上点穴的手法不下七十八种,你可看清他这手法了?”张承运吸了吸鼻子,说道:“这小子用辣椒面迷我眼睛,用意就是掩盖家门,他的手法我自然看不到。”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眼看他又要打喷嚏,柳万廷连忙闪到一边,说道:“张兄弟,此事咱们都栽了跟头,传扬出去有损我丐帮威名……”他话未说完,张承运心领神会,笑道:“柳老哥意思,小弟领会。手下人我会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过咱们这次无功而返,帮主那头可不好回话。” 柳万廷低头沉吟片刻,低声道:“老杨是帮主的亲信,帮主自然重视。他这一死,对我们而言倒是好事,往后做事就不会有人掣肘了。 帮主最爱银子,川、陕、豫、晋四省的银子都从我们手底下过。若帮主真要跟我们为难,也就是跟银子过不去。 老杨的事,无非是给他的家眷多送些抚恤。至于玉修罗,说他给同党救去,我们暗中已派人跟踪。当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将上次亏掉的银子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二人正在攀谈之际,一个乞丐弟子走进庙来,说在一处山谷中发现了玉修罗等人的踪迹,为防打草惊蛇,特先赶回来禀报。 柳万廷听罢,吩咐弟子继续盯梢。张承运道:“柳大哥,这玉修罗有伤在身,倒是好对付,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背后有高人,我们没摸清他底细之前,还是得小心行事。” 柳万廷点了点头说道:“兄弟说的在理,这一层我原也想到,不过玉修罗不除,始终是个心病。好在我们的人已暗中盯住了他们,不怕他们跑到天上去。你我先养精蓄锐,在细细盘算。” 过得半月,玉修罗得萧云帆照料,身上伤口渐渐愈合,也能下地走动。晚间时分,萦儿睡却,那只小狼崽也窝在竹篓里睡熟。玉修罗走到洞外,见萧云帆手握一根木剑在雪地里练习剑术。 他看到精妙处,喝彩道:“好剑法!”萧云帆微微一笑道:“修罗兄,谬赞了。许久未舒展筋骨,胡乱耍了几招,让你见笑了。”玉修罗竖掌在胸前说道:“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武学一道大抵如此。只要萧兄弟肯下苦功,我想在两三年之间你武功必能恢复如初。” 萧云帆心念一动说道:“不知修罗兄可有兴致,赐教一二?”玉修罗看着他,皱了皱眉头道:“恭敬不如从命,咱们点到而止。萧兄弟内力全失,在下也不用内力,我们只对招。不过切磋之前,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那便是你我二人都在原地,双足不能移动。” 萧云帆心道:“他一不用内力,二不用轻功,这样比试对我大有好处。承蒙他一番好意,我又岂能辜负?”二人站在雪地上,各踏出一双脚印。玉修罗袖袍一拂,拉开架势说道:“请!”他话音刚落,萧云帆右手一抬,手中木剑倏地刺出指向他肩头,玉修罗身子一侧便轻易避开。 萧云帆手腕一翻,改直刺为横削。这一下变化看似平淡无奇,可由一点划出一条线来,效果就全然不同。若是以剑尖刺中敌身,造成创口不过剑尖大小,而以剑刃划于敌身,创口自然要比剑尖大的多。 这般浅显的道理,玉修罗岂有不明。这一招改刺为削,重在先手,意在取势。好比高手下棋一般,胜败不在棋子多寡,而在于掌控局面。 碧海青天剑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势字,武技较量在乎于击败对手。江湖厮杀,往往性命相搏,能一招制敌,绝不用第二招。萧云帆的武学经验多数是以命换来,玉修罗亦是如此。 二人都欲争先取势,萧云帆终究抢先一步。原来这几日之中,他都起个清早,暗中修苦练。虽说不能完全恢复往日身手,但也卓见成效。 一柄木剑一连攻了二十七招,剑意绵绵不绝,招式凌厉。 玉修罗久经战阵,掌上功夫颇为了得,在层层剑影笼罩之下始终无法反击一招。仿佛他每一次出手,萧云帆都能感知他的意图,总抢在他出招之前,寻出招式的破绽,针锋相对。无奈之下也只得回援。 起初这番连攻,玉修罗处于守成之势,却防的严密。相持良久后,萧云帆便觉气息不畅。玉修罗见此良机,右掌斜划了半圆,将木剑圈住。左掌自下而上,在剑身一撞,立时将木剑荡开一尺。 他这一招便是六道轮回掌中的“无名业火”,跟着他掌影变幻,犹如万物滋生一般,一化十,十变百,百作千。萧云帆登时眼花缭乱,耳中嗡嗡作响,重重叠叠掌影飞来,好似大千世界,广厦万间拔地而起。转眼又崩塌凋敝,化为飞灰,光怪陆离。见红颜花前月下,风光旖旎,弹指间又皓首西归,生死茫茫。这一招正是“苦海无边”。 佛家有云:众生皆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世人都有这七苦,在万丈红尘里来回纠缠。六道轮回掌奥妙精微之处在于招式障人眼目,妄语乱人心神。一旦敌人心神被妄语所牵,灵台生出诸般幻相,便沉沦于苦海。 萧云帆心中一时茫然,手中木剑也从掌中滑落。玉修罗一掌挥至他顶门时,凝住不动,而后大喝一声,萧云帆才如梦如醒。他眼中一片茫然,心头不知是喜是愁。 玉修罗洒然一笑道:“萧兄弟你还好吧?”萧云帆闭上眼摇了摇头道:“修罗兄这掌法当真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玉修罗又道:“这门掌法本就暗含佛家精微妙义,凡是有相,皆是虚妄。于常人而言本性中总受贪、嗔、痴三毒侵害,心性暗迷,故而我每发一掌,每念妄语,你就心底就会生出一重魔障来,层层魔障缠身,即便我不杀你,你心中那些魔障也会要你性命。” 萧云帆点头称是,对于这路掌法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学武之人,大都意气相投,遇到好对手,更是喜不自胜。按理而言,萧云帆败给玉修罗,心中会失落难受,可他自来不把胜负看的比山重,但凡旁人比自己高明,他心中会更加佩服人家,并告诫自己当奋起直追,才不至落后于人。 二人这一番比试,均是冒了一身汗。萧云帆道:“此间风寒,修罗兄病体初愈,我们还是去洞里叙话吧。”说着俯身拾起木剑,向洞内走去。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一章 涓流归海 火光照在洞壁上,二人就火堆旁坐下。萧云帆开口道:“修罗兄,往后有何打算?”这句话正好点到玉修罗心坎上。他呆了半晌,缓缓说道:“我孤家寡人倒是没什么,萦儿这孩子年纪还小,是得给她找个好的归宿。”萧云帆点头道:“修罗兄的心思我理会的到,咱们与丐帮结下的梁子迟早要有了断,带萦儿在身旁,自然无法照料。” 玉修罗抬起头来说道:“萧兄弟,这事你不必趟这浑水。我造下的业,由我一人承担。你的盛情,我心领了。”萧云帆冷笑一声道:“修罗兄不是把我看扁了,萧某既然与你结交,岂能背信弃义?大家好朋友,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已死过一回,再死一次又何妨?” 玉修罗苦笑道:“萧兄弟侠肝义胆我佩服的很,可我玉修罗双手不知沾了多少正道人士的鲜血,你与我结交,那些正道人士又岂能容你?丐帮的事,我自有办法,我想把萦儿托付于你。”说着,神色颇为凝重。 萧云帆一拍大腿,哈哈一笑道:“你不用说,我也会管萦儿。我知道,你要和丐帮的人拼命,砸他们的场子。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他们这些王八羔子做出丑事,丧尽天良,倒头来还要摆出一副仁义道德的面孔。老天爷又不是瞎子,所谓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收拾他们那是早晚的事。 萧某平生一大快事就是和恶人斗法,他们愈狠毒,我就愈喜欢。揭他们的老底儿,坏他们的好事,最后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方才痛快。 若是不让敌人七窍生烟,反而自家肚子痛,这样的蠢事我不能干,修罗兄你更不能干。拼命,那是万不得已。咱们慢慢筹划,要让他们肚子痛起来,这样才有趣。” 玉修罗眼中精光闪动,笑道:“看来萧兄弟已想出万全之策了?”萧云帆摸了摸鼻子说道:“那是自然。我们要扳倒丐帮,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他们在江湖上的势力庞大,与各门各派乃至朝廷都有往来。 贩卖人口一事,于丐帮而言是他们的一条财路。不管是张承运也好,柳万廷也好,他们做此事必定有幕后之人授意。幕后到底是丐帮龙头还是另有他人,尚需查明。 他们做这事的又多少人,获利多少,从何地诱骗拐带,又将这些人销往何地,都需要落实,此乃一也。其二丐帮的盟友多少,背后有哪些势力支持,中间哪些是血盟,哪些是交盟,我们都要掌握。 其三就是在第二步之上大做文章,威逼利诱,拉拢分化,孤立丐帮。一旦时机成熟,就可以让丐帮势力土崩瓦解。不过眼下我们得藏,藏到他们发现不了的地方,蛰伏起来。等待时机,一口咬到他们的七寸上,让他们一命呜呼。” 萧云帆这番话语让玉修罗大为感叹,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心中暗道:一个藏字,果然高明。若依着他的计策,当下虽不痛快,但可一劳永逸的解决麻烦。此人与我年齿相近,这番见识眼光远在我之上。幸好他不是我的敌人,否则有我头疼的时候。 丐帮等人于破庙内一连歇息数日,个个精神抖擞。当夜,陕西分舵委派一个弟子来报说蜀中传来消息,帮主司徒奔雷与元老会的人即日启程,要来川陕巡察。柳万廷与张承运计议后,将带来的弟子分为两队:一对跟随柳万廷赶回蜀中;另一队由张承运支派,对付玉修罗。 张承运这几日人虽在破庙,可心思早已放在除掉玉修罗这件事上。派出去的人早出晚归,将实情一一向他禀明。如此一来,他胜券在握,估摸的只是何时动手。 柳万廷走后,其余人都归张承运指派。张承运并非庸碌之辈,知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的道理。当下让盯梢的弟子做引导,亲率一干人等前往山谷。 好在破庙离山谷只有五十里,日落时分,他们的人就已赶到山谷外。那向导领着七八个人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来绕了几圈入谷,而后站在对面山腰上,自上而下俯视那山洞情形。 当张承运的目光落到那山洞上方时,忽然心中一喜,对身旁的人说道:“可有办法去对面去?”那个向导说道:“回长老的话,弟子之前曾试过,要绕到对面去,至少要两个时辰。”张承运哈哈一笑,伸手拍着那人肩膀道:“绕路倒没什么打紧,你这次可算立下了大功。弟兄们,先歇息一阵,吃饱喝足了,继续赶路。” 山谷内风声呼啸,犹如鬼哭一般。萧云帆将洞口封好后,盘腿在地,修习吐纳之术。浪剑门内功紫玉功法共分一十三重,当日萧云帆也只修炼至第七重。这门功法开始极为难练,越往后反而会越容易。犹如灌溉农田一般,开渠引流固然费时费力,但水到渠成后,可谓事半功倍。 内功比不得剑术,稍加练习就会效果显著。需要经年累月反复练习,才能将天地之气融汇于奇经八脉,聚藏于紫府丹田。 然而萧云帆一运气,丹田之内犹如火烧一般。他赶忙停下来,心中思索道:“无怪乎那位前辈当日告诫我,这副身子丹田异于常人,无法修习气功。没了内力修为,任何武技的威力都会削减大半,这可如何是好?” 玉修罗见他满脸汗水,问道:“萧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萧云帆皱眉道:“我……我本想练习本门内功,可是我一运气,丹田之内犹如刀绞火烧一般。只怕以后无法修习内力了。”说罢,他脸上的神色颇为落寞。 玉修罗闭目沉思片刻,说着伸手点了萧云帆的穴道。萧云帆口道:“修罗兄,你这是要做什么?”玉修罗盘膝而坐口中说道:“萧兄,只管凝神便好。”说着,他双掌按在萧云帆背后的穴道上,将自己的真气由丹田提至胸腹,又由胸腹推至手臂。跟着从手掌将真气输送至萧云帆体内。 萧云帆知他要将自己的内力输给自己,当下叫道:“不可。”这时,只觉背心一股暖流自灵台、神堂二穴缓缓度入体内。饶是这股暖流缓和平顺,但他仍感胸口烦闷,渐渐的这暖流犹如火烧蚁啮一般。 他兀自强忍,可那种烦恶之感越来越强,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哇地一口鲜血喷出。玉修罗吓了一跳慌忙收住真气,不在度入。他伸手拍开萧云帆穴道,扶住他肩头。一脸歉疚地道:“萧兄弟,都怪我不好,我原想度入自己的真气给你,谁曾想弄巧成拙。”萧云帆脸色苍白,喘气道:“修罗兄不必自责,只是萧某没这个福分。” 玉修罗低头道:“如今我传你了一小部分真气。这份真气看来对你有害无益,这可如何是好?”他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忽然眼睛一亮,当即说道:“萧兄弟,你所谓的丹田乃是小腹,而丹田有分上、中、下三种。你不妨将真气先储存于中丹田之内。” 萧云帆点了点头,依言行事。但体内那真气活泼泼的如游鱼一般,四下乱窜,搅的他气血翻涌,心潮澎湃。玉修罗见他神色有异,缓缓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万法皆空。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萧云帆慢慢静下心来,暗想:“他说这几句的意思是让我顺其自然,宁心忘我。好,我便依他。”当下他不在强行引导那真气,反而由那真气自行在经脉中游走。灵台一片清明,心中空无一物。过得多时,体内那种烦恶之感果然慢慢消失。那两道真气也慢慢地循着他腰部行至肋下犹如涓流一般汇入大海。 那种和煦舒泰之感令他十分受用。当下他站起身来,面带微笑道:“修罗兄,我好多了。若不是你方才那几句,萧某恐怕要血脉爆裂而亡。”玉修罗微笑道:“萧兄弟心种善因,得到宿果,自然福泽绵长。” 习武之人,较常人而言,感官敏锐。玉、萧二人走江湖多年,自不是外行。洞外来人的脚步声虽轻,却也落在他们分辨范围之内。再加之那头小狼不住低声嚎叫,他二人更加确信有外客到访。 这时,洞外传来一声狞笑。跟着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玉修罗,阎王生死簿上已勾了你的名字,还不出来销账?” 玉修罗站起身来要出洞去,这时萧云帆伸手拦在他,低声道:“修罗兄,且慢。他们既然打上门儿来,想必有恃无恐。我们贸然出洞,多半会遭他们算计,还是小心为妙。” 萧云帆顺手抄起木剑挥舞了两下,大声说道:“来的好,丐帮这群狗崽子终于追过来了,修罗兄,我们出去和他们大干一场。”说着对玉修罗眨了眨眼睛。 玉修罗明白他的用意,忙接口道:“好,既然他们阴魂不散,我们这次就打的他们魂飞魄散!” 洞外张承运摇动手中火把,向洞顶上方的弟子示意。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地面一震,洞顶的石壁上也落下几缕灰尘。二人只觉一阵眩晕,倒在地上。 张承运走上前去,将耳朵贴在巨石上。倾听良久,似乎没了动静。心头大喜,拍手笑道:“方才口出狂言让老子魂飞魄散,这回老子先送你们归西。”说罢,哼着小曲,带领几个弟子向山谷外走去。 过得良久,一双小手抚摸着萧云帆的面颊,他耳边响起萦儿的呼喊。等他睁开眼来,见萦儿脸上挂着泪珠,怔怔地望着自己。连忙伸手替她擦拭,笑道:“好孩子,萧大叔很好,怎么又哭鼻子了?”萦儿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吃惊道:“萧大叔?萦儿没听错吧,陆叔叔想必是病了,居然连自己姓都忘记了。” 萧云帆翻身坐起,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萦儿已走到玉修罗身边,俯下身子对他耳语。玉修罗渐渐醒转过来,起身揉了揉太阳穴,而后看着萦儿道:“和尚叔叔没事,你不用担心。” 萦儿眨了眨眼睛说道:“和尚叔叔,方才出什么事了,陆叔叔怎么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记得了。”玉修罗看着萦儿哈哈一笑道:“你陆叔叔啊其实不姓陆,他姓萧。因为有坏人要抓他,他才骗我们的。” 萦儿点了点头,笑盈盈地看着萧云帆,然后将小狼崽抱起说道:“原来陆叔叔姓萧啊,萧大叔以后不用担心有坏人追咱们了,你瞧有它在,他会帮我们的。” 萧云帆道:“这小家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保护我们?”当下觉得这么说十分不妥,转口笑道:“不过,咱们的萦儿说它能,它一定能。对了,这小家伙有名字么?”萦儿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它叫旋风。和萦儿一个姓,叫贾。”萧云帆心中默念了一下,不觉莞尔。 这旋风得众人悉心照料,腿伤已渐渐愈合。虽说它是一只野兽,但与人相处,却十分乖觉。待萦儿睡下,萧玉二人才松了口气。萧云帆暗骂道:“他娘的张承运,当真歹毒之极,若非我们早有防备,岂非被他砸成肉饼。哼,这个仇,老子迟早和你清算。” 玉修罗走近洞口,借着火光一看说道:“萧兄弟,他们好毒的心思,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说着,双臂一振,催动掌力向外推去,饶是他如何运劲,那块巨石纹丝不动。 萧云帆皱眉道:“修罗兄,这块巨石少说也有千斤,纵是我内力尚在,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推得动。”玉修罗回身看着萧云帆惭愧道:“都是我连累了萧兄还有萦儿。”萧云帆摇头道:“修罗兄不必自责。有道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你我二人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二章 天竺秘术 忽然,萧云帆的目光移到那块巨石上。只见巨石表面出现一道道裂纹,石片纷纷剥落,掉在地下。玉修罗掌力雄浑,刚猛无俦。纵然巨石整体纹丝未动,但巨石表面受他掌力震动却出现龟裂之态。一块块石片脱落后,露出一行行古怪的文字,形如蚯蚓一般。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灿然生辉。 萧云帆看在眼中,心下无比惊奇,伸手一指大声叫道:“修罗兄,你快看,这巨石上居然镌刻着蚯蚓一般的文字。” 玉修罗发掌无功,心下黯然。背过身去,甫听他一叫,回身凝视。见那蚯蚓一般的文字出现在眼前,不由得心头一震。自语道:“我方才所发掌力固然刚猛,若要将这巨石震碎,绝无可能。” 当下他走近巨石,细细一观,又将脚下的碎屑轻轻一捻,心中登时醒悟过来:“原来巨石久经风霜,表面不过是结了一层泥灰,我不过将泥灰拍了下来。” 他转头对萧云帆微笑道:“萧兄弟,这可不是什么蚯蚓文,乃是天竺的梵文。小僧早年追随一位高人学过些皮毛。若要说起,我这六道轮回掌也与这梵文大有关联。不曾想今日在此又见此文,当真是奇缘。” 萧云帆奇道:“修罗兄认得这巨石上的文字?”玉修罗点了点头。萧云帆又道:“莫非你的六道轮回掌不是中土武功,而是出自天竺?” 玉修罗盘腿坐下缓缓道:“不错。十六年前,那时我只有十二岁。师父去别处讲经,寺内的大小事务皆有我师兄负责。这个师兄平日里对我便有几分成见的。而师父让他负责,我的日子自然不好过。 水缸没水,我去挑。柴房没柴,我去砍。寺里另外几名的师兄弟的衣服,鞋袜也要我来洗。师父这一走,十天半个月准不会回来。我要得罪他,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只要他发号施令,我就尽力而为,稍有迟疑就免不了被责罚。 那几日佛堂上的供果总是被人偷吃,师兄总疑心是我,因此我没少受他打骂。恰巧一日柴房柴火用尽,他就让我去办。可那几日山中大雨,就算我砍到柴背回去仍是不能用。” 萧云帆道:“多半是你这位师兄为难你吧?” 玉修罗道:“不错。我当时也这么想。假如我把潮湿的柴火背回去,一顿毒打自然免不了。索性只能自己辛苦些,先将柴火砍齐,再找个地方将柴火烘干,这样拿回去才不至于受骂。” 萧云帆拾起一根柴火,填入火堆中继续听他讲。玉修罗道:“那日虽然不下雨,可雨过天晴,山路更为难走。我背着箩筐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上一个斜坡时,一没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山坡上摔了下去。 而后就没了知觉,醒来之后我在一个山洞内。我起身摸了摸后脑,疼痛之极。在我对面有一个站着一个僧衣芒鞋的中年人,大概五十岁年纪,高眉深目,络腮胡须。右耳朵上挂着一只酒杯大小的金环。 我见他并非中土人士,时常听闻番邦蛮夷喜欢生吃人肉,因此心中十分害怕。谁知那人对我并无恶意,他见我醒来,语音柔和。面带微笑道:‘小师父,你好点了么?’我说:‘我……我没事。’他又道:‘饿了吧,吃点东西。’说着从袖子内递出几块糕点给我。 我接过糕点一看,上面的花纹十分熟悉。心里吃了一惊,原来这糕点就是贡在佛堂上的。师兄总疑心是我偷了,而我眼前这个人才是偷吃糕点的小贼。他见我不肯吃,摇了摇头道:‘小师父,我求你件事好不好?’我壮着胆子问他什么事。那人请我不要将他的行踪告诉别人。 我当时心中气愤他,他偷吃了佛堂糕点却要我受罚。便大声质问他:‘你是担心你吃了糕点,被我师兄抓到么?’那人听后笑道:‘你说的是哪个凶巴巴的大个子么?’我说:‘是的。你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偷东西?瞧你装束也是佛门弟子,佛家戒律中就有一条戒偷盗。’ 他见我说的十分在理,哈哈一笑道:‘戒律是人定的,必要时候还得由人来改。’我说:‘你这是强词夺理。’他并不在意,看了我一眼而后道:‘你恨不恨你的师兄?’他这一问,却把我问住了。我说:‘不恨。’他微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也知道我这是说谎话,慧净师兄对我十分苛刻,我身上有许多伤就是他用鞭子抽的。这人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道:‘小师父,我吃了糕点害你受罚,实在不该。我向你认错。不过你答应我,不泄露我的行踪,我教给你一个法子,让你的师兄以后不再欺辱你,你看可好?’ 他说话时神情十分庄重,我想了想如果真能让师兄以后不欺负我,我答应他又何妨,当下便点了点头。他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你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泄露我的行踪,包括你师父在内。’我便依他所言。 那人知道我是砍柴来了,从斜坡上摔下,柴火也丢了。他便将山洞内的一大捆干柴交给我,并嘱咐我每月初十来这里见他,到时他会教我如何不被人欺负的法子。我当日回去后,师兄他们也并未其疑。 至此之后,每逢初十,我便会在后山的山洞等他。他开始教我一些吐纳之术,后来又传我拳脚功夫。短短三年之间,我对武学一道也算初窥门径。直到有一天,我去找他,只见山洞内并无人影。而山洞的墙壁上刻着几行字,是他临别时的留言。至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师兄又有一次欺辱我,却被我打了个人仰马翻。至此之后,他见我总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说来是这个天竺僧的功劳,他传我一身武艺才让我有了今日。” 萧云帆听罢,疑惑道:“修罗兄,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自始至终未向旁人提及过此事,如今对我说了,岂非食言?”玉修罗摇头道:“也并非如此。因为我今日总算知道他是谁了?” 火堆中传来爆裂的声音,火苗来回跳动着。 萧云帆若有所思,忽然道:“修罗兄,咱们这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这梵文上究竟说的是什么?” 玉修罗道:“这上面记载的是一位天竺僧人迦陀罗耶来不远万里抵达长安,之后向长安慈恩寺借阅玄奘法师当年取回的真经。遭到拒绝后,他深夜入寺盗经。虽然盗得宝经,却为高手所伤。一路逃亡至此,伤势骤然恶化。他自知大限将至,遂将宝经上记载的奇术刻在了这块石头上,祈盼日后天竺再来人能将奇术带回。” 萧云帆听罢感慨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区区一部经书,却断送了他的性命。十几年前,我随师父去淮安府山阳县办事,听一位姓吴长者讲过玄奘法师西天求经的故事。玄奘法师恐怕做梦也没想到,百年之后,天竺人又来东土要经。 想来这经书所载奇术定是非同小可,慈恩寺不肯借阅也是人之常情。况且事隔百年,就算经书出自天竺,天竺人也恐难再要回去。和尚求经心切,恃武逞强,终究落了个凄凉下场。” 萧云帆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心头一震。正色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修罗兄要去的地方正是西安府慈恩寺。难不成修罗兄是为了这部经书而来?” 玉修罗闭着眼,点了点头道:“萧兄弟所料不虚,这梵文中说的迦陀罗便是当日传授我武功的天竺僧人。没想到他居然死在了这里。” 萧云帆叹了口气道:“修罗兄,这部宝经乃是迦陀罗毕生所求,也总算得偿所愿。你学过他的武功,自然是他的传人,看来冥冥中早就注定好。” 原来这巨石上所载的奇术唤作“千灵诀”,修习后可通晓世间飞禽走兽之语。萧云帆也只是听过类似的传闻,倒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奥妙神奇之术。玉修罗一边看那梵文,一边解释给萧云帆听。 起初玉修罗侃侃而谈,萧云帆也听得津津有味。可到后来,玉修罗长叹一声:“可惜,这千灵诀无异于屠龙术,纵然我等领会,终究还是要困死在这山洞。”萧云帆听罢也不禁默然。不过萧云帆自来豁达,心中更是将“天无绝人之路”六字挂在心头。转念一想,漫漫长夜左右无事,学会了此等妙法或许能找到破石之方。 当下朗声道:“修罗兄,所谓朝问道,夕死可矣。小弟对这灵犀诀倒是颇有兴趣,既然我们早晚要死,不如将这本事学了再死。去阎王老爷哪儿也能讨份儿优差。” 玉修罗听萧云帆说的颇有道理,微笑道:“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萧兄还能谈笑自若,古往今来只怕也没几人。阁下在江湖上声名远播,非但武功了得,智计过人。单凭这虚怀若谷,求知不厌的劲头就把许多人比下去了。你若不成名,老天爷大概是打盹了。” 萧云帆哈哈大笑:“你这顶高帽我戴的舒坦,小弟就笑纳了。” 他二人一个诚心实意的教,另一个虚心专注的学。这门千灵诀的奇术将天下生灵分四类:鸟、兽、鱼、虫。而要掌握这门技艺,一则需要练习瞳术,二则需要模仿诸般动物声响,有了以上两样本领为根基,最后的御灵大法便能融会贯通。 虽说玉修罗对这门技艺是初识,但六道轮回掌中有以音控人心神的口诀,与千灵诀互为参见,他倒是能领悟一些。可说到模仿诸般动物之声他却是大大外行。 反是萧云帆领悟的更快,一则他跟华山三友中的侯通海学过一些粗浅的口技,对于鸡、鸭、牛、羊、猫、狗等物声音的模仿可谓驾轻就熟。二则他对千灵诀兴味盎然,练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 却说当日玄女宫大战之后,雪兰依独立苦支,总算将诸事都安排妥当,无奈人又大病一场,十分憔悴。 在静养这数日内,她心中隐隐有一个想法,要对玄女宫上下进行改制。九部门人已去其六,剩下三位尊主才能平庸,难当大任。 一日夜观星象,主星黯淡。她推演命盘后,自知时日无多,而玄女宫大业又岂能断送在自己手里,于是她决心要从后辈之中挑出几个精明干练的加以调教,来传承自己衣钵。 对于这样的想法也属一厢情愿,而其他这三部尊主心思却未可知。她计较了许多之后,一日晚间召见梨花、海棠、芙蓉部三位尊主。 铜盆内炭火烧的通红,屋内温暖如春。四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各怀心事。雪兰依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酒杯,缓缓将酒液撒在地上,而后幽幽地道:“去年除夕,这大殿上还热热闹闹,如今就剩下咱们四个老姊妹了。这第一杯酒先敬她们吧。” 其余三人也禁不住一阵感伤,忙将酒撒在地上。雪兰依又道:“也罢,敬也敬过了。咱们老姊妹今晚谁也别拘束,该吃便吃,该喝便喝。小孩子们还年轻,让她们闹去,咱们说说心里话吧。” 梨花部尊主沈玉竹明白众人心中痛楚。自那场风波平息后,雪兰依又大病一场。宫内大小事务全由她们三人全力担当。九院姊妹先前明争暗斗,而经此一事后,各自收敛了许多。沈玉竹道:“雪师姊,这一开春还有许多大事要你定夺。守祠堂一事,依小妹之意还是让其他人来做吧。” 雪兰依淡淡一笑道:“好,玉竹这事你安排就是。我病到这些日子,倒是难为你们几个了。来,我敬你们每人一杯。” 三杯过后,雪兰依双颊泛红,她向三人脸上扫了一眼,而后看着沈玉竹,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缓缓说道:“玉竹,你方才说这年关过后,要有许多大事等我来定夺。今晚是除夕,我便跟大伙交个底吧。这宫主之位,我打算让出来,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三人闻言,脸色均是一变。芙蓉尊主柳青莲呆了半晌,忽然笑道:“师姊该不会是吃醉了酒,跟我们说笑呢?”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三章 鼎故革新 雪兰依摇了摇头道:“莲妹,我并没说笑。这几个月来,我思前想后,还是认为把这宫主之位让出来最为妥当,你们几个不管谁来坐都比我强。”沈玉竹愤然道:“雪师姊,旁的事就当小妹我没说。你将方才的话收回,我呢就装作没听到。” 雪兰依续道:“玉竹,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不做这宫主,是有缘由的。你们顾惜我的颜面我这心里很是感激。可这宫主我真的不能再当下去了。 身为一派宗主,没能护住祖师遗物。此其罪一也;虑事不周,致使众姊妹门人无辜殒命,此其罪二也;叛徒滋事,应对无方,用人失察,险些断送本门基业,此其罪三也。有此三罪,你叫我何面目在坐这位子?” 这一番话雪兰依说的极其诚恳,三人心中也有计较。均想:玄女宫门人死伤过半,已然元气大伤。若雪师姊此时退位,群龙无首,只恐往后局面愈发难以应对。 沈柳二人心下茫然起来,海棠部主丁婉秋终究年长。看事也透彻,当下劝慰道:“师姊,你说的这些心里话句句都是自责之意,我们又何尝不自责。按理而言,你是宫主,你说怎么办,姊妹们听你的就是。可这事非但我不赞成,她们两个和我一样的心思。” 雪兰依叹了口气道:“姊姊我年纪大了,说不定哪一日大限将至,撒手人寰了。与其日后让你们再分神,倒不如今晚把话挑明了讲。宫主之位,我打算让出来。” 柳青莲插嘴道:“万万不可。师姊你是知道我们玄女宫如今的情形,经此一役,人心散乱。我们三人极力想做好每一件事,总是不得其法。再这样下去,只恐本门真的会一振不撅。” 雪兰依微笑道:“既然莲妹有这种顾虑,我便说说我的对策。所谓鼎故革新,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历来本派掌门之位,传嫡不传庶。要说到才能,卫无忧不在我之下。 当年师父也只是偏心于我,才将这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依我所见,掌门之位,理应选取德才兼备的人物胜任,方能为本派巩固基业。革新的头一条,便在于此。宫主之位能者居之,为防范于久持权柄,不思进取。以后每隔五年宫主的人选需要从长计议。” 三人听罢,纷纷陷入沉思。柳青莲皱眉道:“依着雪师姊的意思,这宫主是谁也做不到老的。” 雪兰依道:“正是如此。掌管门派还需从严治之。本派门规,尚有许多不合理之处。门规只能约束弟子,不约束掌门以及各院尊主。难免有失公允。”说着,她从脚下拿出一个方盒子,对着三人打开来看。里面是重新修订的门规。 沈玉竹翻了几页,忽然大声道:“雪师姊这新门规里居然有让弟子出阁这一条。” 雪兰依道:“是啊,我思来想去,我们老了,错过了这人世间许多美好之事,然而那些孩子们年纪尚轻,总不能让她们这一辈子都守在这山中。” 柳青莲也看了几页,纸上文字可谓触目惊心,也不知何时起她心里曾有过这样的念头,然而要说出来,终究有僭越之嫌。新门规有许多创举,若要推行下去,还是有诸多难处。 雪兰依看着她们三人面面相觑,缓缓说道:“若要本派基业长存,这些新规必然要推行下去。以往我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可那时有许多顾及。眼下再不推行,先祖们创下的基业当真是岌岌可危了。” 一来雪兰依这番言语说的突然,二来所议之事干系重大,她们一时之间无法接纳,只得推说从长计议。玄女宫上上下下,吃穿用度耗费颇巨。虽然名下有田产、牧业,但已然出现生计艰难的局面。究其根本,还在于人事。九院之下,人员冗杂。加之动乱一事,宫内人心惶惶。丁、柳、沈三人看似身居尊主之位,终究才能有限。如何彻底的平息这场风波,三人也是没有主意。 雪兰依见她三人沉默不语,喝了一杯酒,缓缓续道:“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老姊妹都这把年纪了,是该把位置让出来给年轻人。你们以为如何?” 丁婉秋点头道:“师姊说的不错,我们是老了,许多事有心无力。但选宫主一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有道是扶着太子上马。我们是该选几个干练老成的弟子来好好调教。” 雪兰依道:“秋妹之言,甚合我心。如今九院上下不过百十号人,才能拔尖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些弟子还是需要出去历练。咱们这三十多年来自守门户,鲜与江湖朋友往来。虽说免去许多纷争,却也反受其害。 有道是穷则变,变则通。大家都不想祖宗的基业交到咱们这里便黄了吧。依我之意,咱们几个老家伙还要舍下老脸与其他门派重攀旧交。” 丁婉秋沉吟半晌道:“师姊说的不错,只要能让祖宗基业万载长青,就算让我将心肝挖出来,我也是肯的。”雪兰依看着丁婉秋微笑道:“挖出心肝那自是不必,呕心沥血却是要的。”当夜,待沈、柳二人走后,雪兰依又对丁婉秋有另一番交待。 却说萧云帆等人仍困在山洞之内,他们所剩的口粮也余不多。萧玉二人彼此谦让,将省下的食物都留给萦儿。 一日傍晚,小狼崽旋风忽然大叫起来。萦儿凑近一瞧,地上一个西瓜大的物事蠕蠕而动。旋风伸出爪牙向那物事扑去,那物事黑黝黝缩作一团,旋风几番撕咬,都无法伤到那物事,反而嘴巴给那物事割破。 萦儿睁大了眼睛,又惊又怕。见旋风满嘴是血,忙抱着它安慰。而后大声说道:“萧叔叔,和尚叔叔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萧玉二人忙翻身坐起,走了过来。 玉修罗看了半天,大为惊奇。他转头向萧云帆问道:“萧兄弟,你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何物?”萧云帆看了那物事,笑道:“这东西叫穿山甲,我幼时和师父在山中曾见过。这只个头可真大。穿山甲有个习性,一遇到危险,便缩成一团。它身上这鳞片便会张开,你可别小瞧了这鳞片,它可锋利的紧。” 说着说着,萧云帆脑中灵感乍现,心念一动,抓住玉修罗的手臂喜道:“修罗兄,咱们有救了!”玉修罗道:“萧兄弟你有主意了。”萧云帆点头道:“不过眼下倒不好说。我们只能试试。” 原来萧云帆得玉修罗指点后,对千灵诀中兽部的经文已有领悟。那狼崽旋风所吐的兽语,他已能通晓大半。而这穿山甲隶属于兽的一种,他向凭借千灵诀与这穿山甲交流起来,倒也毫不费事。 穿山甲方才受到惊吓,见周遭安全后便舒展开来身子,两只黑豆样的小眼睛闪闪发光,身上的鳞甲在火光照耀下泛着淡淡光泽。它缓缓地托着扁扁的尾巴朝前走了两步。 萧云帆口中发出嘶嘶的响声,穿山甲吐出细长的舌头也发出嘶嘶的声响。原来这只穿山甲要寻觅些水源,萧云帆走到一边,将瓦罐中的水倒在地上。 萦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穿山甲,玉修罗也大感惊异。过得片刻,萧云帆又嘶嘶发出声响,那只穿山甲似乎渐通人性,用前爪挥舞了一下,而后转身慢悠悠地钻回原来的洞中。 玉修罗道:“萧兄弟,你跟这穿山甲说了什么,它怎地走了?”萧云帆道:“这位老兄说愿意帮咱们的忙,不过它得回洞里吃点东西。咱们可不是第一个住在这儿的,它才是这儿的主人。” 不多时,从一个洞内先是爬出原来的那只穿山甲,跟着又爬出四只来。萧云帆道:“多谢,多谢各位。”众人让开路,让那穿山甲爬到巨石跟前。 那只又黑又大的穿山甲伸出前爪,在巨石上猛敲。它一连寻的四处,终于确定在一处开凿。五只穿山甲轮流挖掘,天亮时分,那巨石下方居然露出一个两尺大小孔洞来。 萧云帆双手合十对穿山甲道:“多谢仁兄仗义相助,有用的到小弟的地方,诸位尽管开口。”那只领头的穿山甲又发出了嘶嘶的声响,萧云帆点头道:“小弟明白了。你们诸位好生休息吧。” 玉修罗看着那洞口苦笑道:“这穿山甲当真厉害,如此巨石硬生生的被凿出了一个豁口来。可惜这孔洞太小,莫说是你我,就是萦儿也未必钻的出去。” 萧云帆笑嘻嘻道:“它们已然帮了咱们大忙,穿山甲喜欢昼伏夜出,只要我们能挨到明晚,在多些时候兴许会有办法。” 他二人看了一夜,心中欢喜,可终究有些疲倦,恍惚间便昏昏睡去。过了许久,他们醒过来,只见萦儿坐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低声的啜泣着。萧云帆见她小脸上挂着泪珠,怜惜道:“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怎么一个人哭鼻子呢?” 萦儿抬起头,小嘴一扁,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泣一边说道:“萧大叔,旋风跑了。我找不见它了。”萧云帆心下明白,安慰道:“好了,旋风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人家常说白眼狼,白眼狼,虽然旋风的眼睛不是白的,可它终就还是忘恩负义的跑了。” 萦儿摇摇头说道:“旋风才不是白眼狼,它一直很听话的。可不知道它怎么就一声不响的跑了。它会去哪里呢?”萧云帆点了点头,摸着萦儿的脑袋柔声道:“旋风自然不是白眼狼,是萧大叔和你说笑呢,也许旋风是肚子饿了,出去找吃的了,没准还会回来。你想啊旋风最喜欢萦儿了,它准是担心萦儿没有饭吃,给你找吃的去了。” 萦儿止住了哭声,看着萧云帆道:“萧大叔你说它真的会回来么?”萧云帆皱了皱眉头道:“它要是找到了父母自然就不会回来了。”萦儿喃喃道:“父母,对,如果旋风找到了父母它便很欢喜,很欢喜……” 萧云帆知道萦儿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中感伤。于是将她抱起搂在怀中。又过了些时候,萧云帆正给萦儿讲故事,玉修罗坐在一边旁听。忽然,洞外传来几声狼嚎。萧玉二人脸色一变,复又同时跃起。好在洞口被巨石封住,巨石上的孔洞也十分窄小。 群狼虽在洞外,却也无何奈何。这时,那孔洞慢慢露出两条毛茸茸短腿,跟着又露出一个小脑袋。萦儿望着那小家伙,赶忙奔了过去。笑盈盈道:“旋风,你总算回来了。” 旋风伸出舌头,舔了舔萦儿的鞋子,绕着她转了一圈,而后又钻到那个小洞中。只见它拖进来一只野兔。萧云帆见状笑道:“萦儿,你说的对,旋风可不是白眼狼,你瞧它给咱们送吃的来了。” 萦儿抱起旋风,用小手抚摸着它的脑袋。这时,洞外又传来狼嚎。旋风从萦儿的怀里跳到地上。冲着众人叫了两声,又钻出那洞。萦儿急忙超前走去说道:“旋风,旋风你去哪儿?” 萧云帆慢慢地走到她身后说道:“旋风找到父母了,它方才说它还会回来的。”说着他弯下腰,提起地上的野兔,笑嘻嘻地说道:“看来我们今晚可以饱餐一顿了。” 到了晚上,那些穿山甲果然信守承诺。又是一夜功夫,那洞口又被它们扩大了几分。一连五天,白日里有旋风向洞内送食物,晚上有穿山甲凿洞。 到了第五日早晨,巨石上的孔洞足够让一个成年人爬出。萧云帆等人对穿山甲十分感激,想要回报些什么给它们。那些穿山甲并无所求。巨石上的灵犀经萧玉二人早已烂熟于心,原本打算毁去,说来也奇,那些梵文仿佛受到神秘力量的感知,居然在二人动念前就消失了。之后,他们三人与狼崽旋风依依惜别。萦儿毕竟年幼,一路之上又哭了许多回。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四章 树威立信 天空上乌云密布,西风吹来,落下无数雪花。正月里连老牛老马都要歇着的,为的就是过一个安乐年。然而玄女宫由上自下,都忙了起来。雪地里一串清晰的脚印,沿着丹墀直通坤明大殿。 雪兰依身穿白鹤绣纹褙子,头戴百鸟朝凤冠,缓步走入大殿。海棠、芙蓉、梨花三部尊主也紧随其后,其余门人也沿着石阶鱼贯而入。大殿上挤得满满当当,年轻点的风姿绰约,花枝招展,彼此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年纪大的神态恭肃,十分威严。 众人按长幼尊卑次序也找了位置坐下,除了尊主们坐交椅,其余弟子都坐在蒲团上。门外雪花越下越紧,越下越密,一阵冷风吹来,站在门口的弟子不免瑟瑟发抖起来。 雪兰依吩咐侍者关了门,开启了四壁的暖墙机关,过不得多时,殿内就暖和起来。雪兰依坐在一张紫檀木榻上,用白狐毛毯盖着双膝。众弟子些许天未见宫主,此时见她容光焕发,倒也心安许多。掌仪官朗声道:“祝雪宫主,福体安康。” 殿堂之上,弟子们的祝福声一浪高过一浪。雪兰依微笑着摆了摆手,向掌仪官道:“田掌仪,给众弟子赐赏。”【玄女宫所谓的掌仪,是尊主、副尊主以下的一个职位。分为执法、传功、搬山、倒海四大门类。 执法,顾名思义,依照门规对犯错弟子进行相应的责罚;传功,不言而喻,督导弟子进行武艺修行;搬山,实则是医生一职,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每部中各有一个精于医术的,大家都希望药到病除,故以“搬山”为号;】 倒海算来也是一种雅称,有道是花钱如流水,挣钱如捉鬼。这倒海者就是把流水聚在一处。玄女宫九部名下均有畜牧、田产两样收益,而山上之人多不参与耕种,故而如何让这两项产业发挥巨大效用,确保仓廪充足,全赖倒海的手段。) 她话音未落,自殿后一门内走出数十人,托着朱漆木盘,均用红绸盖着。按照玄女宫惯例,除夕之夜由各部大弟子带领本部七名弟子其他各院长辈问安,各院长辈会赐给女弟子们一些香料、首饰、绣品或者其他物事,总之就是个彩头。 因为六部尊主已殁,这惯例也就再没执行下去。而正月初十宫主赐福,这条倒是没变。往年赐的是每人二百铜钱,三匹锦缎,一只香囊,三条汗巾,一盒胭脂。却不知今年又赏些什么,那些年幼的弟子倒是颇为祈盼。 这时,只见掌仪官伸手将一只朱漆盘上的红绸揭下,两支雕工精美的金钗灿然生光,众人一见不由得一声惊呼。 “兰花部弟子,江含月、水含烟上前领彩。” 江、水二人迅速出列,当下跪拜道:“恭请尊上赐福。”那田掌仪将盘中两枚金钗拿出,交予她二人。二人双手举过头顶大声道:“多谢宫主隆恩。”不管是东首还是西首的弟子都不免露出艳羡的目光。 似金钗这等贵重之物,玄女宫向来不会轻易赐给门人。即便是尊主位份,拥有金钗者也不过三人而已。丁、柳、沈三位尊主从来都没有这个恩赐,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丁婉秋看了江水二人一眼,大声道:“慢着。”二女先是一怔,那田掌仪道:“丁尊主有何话说?”丁婉秋冷笑道:“这两个黄毛丫头,凭什么拿这火凤金钗?”田掌仪道:“丁尊主,稍安勿躁,且听我说。这火凤金钗赐给这两个丫头,是宫主之意。” 丁婉秋向雪兰依看了一眼淡淡道:“师姊,这么多年了,小妹屡次为本派立下大功,也未曾见师姊赏我一支金钗。今日怎地要破天荒的赏这两个丫头?” 江含月素来机警,见丁婉秋如此说辞,这金钗自己定是不能领受的。忙向水含烟使了个眼色,插嘴道:“丁师叔说的对,我们是小辈自然是不配领这金钗的。”说着双手将金钗举起,放回木盘之中,水含烟也跟她照办。 雪兰依淡淡一笑道:“丁师妹,什么时候宫主发号施令也要问过你?”丁婉秋道:“这个不敢。只是小妹说了句实话,师姊勿怪。”各部弟子见丁婉秋公然顶撞宫主,都不免吃惊。沈、柳二人倒是坦然,虽说她方才那一句是实话,可当着宫主的面说显然让她下不来台。 雪兰依扫视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是,我知道有人不服我。没能护住祖师遗物,视为无能;叛徒滋事,应对无方,视为无能;用人失察,险些断送本门基业,更是无能。 若非我的无能,玄女宫又岂会丧失那么多无辜?这宫主之位,我还是让出来吧。”此话一出,殿上登时喧闹起来。田掌仪跪下大声道:“属下只认雪宫主,旁人一概不认。”殿上众多弟子里不乏聪明之辈。她们在权衡,到底是站在丁婉秋一边,还是站在雪宫主这一边。 江含月心里最明白不过,师父徐凤英魂归九天,兰花部的四位掌仪也相继殁了。真正能庇佑兰花部的也只有老宫主,若是站在海棠部这边,自己和师妹们非丁婉秋的嫡系,自然不被重视。她当下也跟着田掌仪附和道:“请宫主婆婆收回成命,弟子们只愿听您差遣。” 牡丹、芍药、秋菊三部状况与兰花部差不多,当下也随兰花部高呼收回成命之语。水仙部情形颇为尴尬,尊主背叛同门,其座下弟子不免遭同门非议,当下也未表态。 腊梅部尊主虽亡,却有两位掌仪在,一个便是田掌仪,另一个是贺掌仪。二人意见不合,弟子们也不好表态。芙蓉、梨花二部近来唯海棠部马首是瞻,如今丁婉秋公然叫板雪兰依,她们也有这方面打算。 原来,当日雪兰依提及交权一事已引起二人不满。三部尊主随后又秘议了一番,决定软禁雪兰依进行夺权,免得她妄谈革新之策,败掉祖宗基业。 万没想到雪兰依提前招众人议事,三人原定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一时间,大殿之上气氛颇为凝重。雪兰依环视四周,啜了口茶,微笑道:“大过年的,给孩子们点彩头是应该的。 丁师妹,你嫌老姊姊我给孩子们的东西华而不实,想必你心中有更好的,不妨拿出来让大家伙开开眼?” 此话一出,丁婉秋反倒不好接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干笑道:“说来惭愧,小妹真还没有准备。”雪兰依嗔道:“那可不成。你现在就回去取,田掌仪,算一算要给大家准备多少份?”田掌仪接口道:“回宫主的话,仅这殿内的八十二人。” 雪兰依点头道:“嗯,丁师妹,你听到了么?要八十二人的礼。”丁婉秋道:“小妹听到了,我这就去准备。”说着大步朝殿门外走去。丁婉秋一出去,沈柳二人心中惴惴起来。 雪兰依看着沈玉竹道:“玉竹,我这儿倒是有件东西给你的。你素来最喜欢宋人赵孟坚的作品,这幅《岁寒三友图》今日姊姊就送你了。”说着自床榻上拿起一个卷轴,慢慢展开,而后向她一晃。 沈玉竹爱画成痴,一听说是宋人之画,更是满心喜悦。眼光向那画上瞧了一眼,犹如得了魔怔一般。噌地一声,从椅子上跃起,忙向雪兰依奔来,笑道:“雪师姊说的可是真的?” 雪兰依将画卷递给她,伸手指了指画上松针说道:“你瞧能将梅之清标,竹之傲骨,松之挺秀融于一幅图内,可谓极其罕见。”一手轻轻地抚摸着沈玉竹的背缓缓道:“师姊知道你最是爱这些,我时日无多,还不如把这些都先给你交待一下。” 沈玉竹一双眼盯着那画,如痴如醉。冷不防雪兰依的食指轻轻在她神堂、支室二穴一点,一股极强的内力透穴而入,沈玉竹登时浑身酸软,口不能言语。 雪兰依目光又投到柳青莲脸上,说道:“莲妹,我给玉竹这样的宝贝,你自然不会心动。因为你不爱画,可是师姊知道你喜欢音律。恰巧我这里有本晋人的《梅花三弄》,你一定喜欢。” 柳青莲心下并未生疑,慢慢走到她身旁来。雪兰依拿着一本封皮上写着《梅花三弄》的书递给她。柳青莲伸手去接,忽然雪兰依手腕一翻将她左手脉门扣住,右臂袖管内激射出三道指力,依次点中她膻中、气海、关元三穴。 二人顷刻间被擒,心中惊恐之极。雪兰依则谈笑自若,向众人道:“田掌仪,天冷,将暖好的酒给大家伙分了吧。” 那些端盘的侍者将木盘放下,忙去殿后拿酒。 水含烟低声在江含月耳边道:“师姊,看样子宫主婆婆已经占了上风。”江含月向她示意不可多嘴。芙蓉部、梨花部的弟子也以为宫主与老姊妹亲近,心下并未生疑。 伴随着一声钟鸣,丁婉秋捧着一只匣子走进大殿。雪兰依从卧榻上走下,站起身来朗声道:“老身要让出这宫主之位,你们谁来坐?”丁婉秋跪在地上大声道:“请宫主收回成命。”方才那些未言语的弟子此刻见丁婉秋反水,自知不妙,赶忙喊出声来,生怕比别人说的慢些就要小命不保。大厅之上总算异口同声起来。 沈柳二人心中懊悔不已,万没料到一切都是雪兰依安排好的。当日,沈柳二人走后,雪兰依就对丁婉秋另有安排。丁婉秋今日所作所为都是演戏。其目的有两重:其一,试探一下玄女宫上下还有多少人对雪兰依忠诚;第二就是配合雪兰依将沈柳二人拿下,重新树立威信。 在雪兰依心中,要实现玄女宫复兴大计,首要做的就是得让上下团结起来。所有妨碍团结的障碍就得扫除,天上只允许出现一个日头,那便是雪兰依。 雪兰依大声道:“既然大家伙还让我坐,那你们肯不肯听我的话?”众人齐声道:“宫主洪福,弟子誓死追随。”雪兰依点了点头,向丁婉秋微笑道:“丁师妹,你说要送众人一份大礼,现在不妨拿出来大家伙瞧瞧。” 丁婉秋将匣子揭开,从里面拿出一页信纸来,大声念道:“是。列代祖师在上,弟子丁某,柳某,沈某叩拜。祈祖师庇佑,大事玉成。 现任玄女宫第三十六代宫主雪兰依智术短浅,品格低劣,嫉贤妒能,难当大任。我三人秉承忠贞之志,愿除此贼,保祖宗基业。夺其权柄,三人共治。如有违誓者,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待丁婉秋读完,大厅之上一片哗然。她将那纸页向众人展示了一番,三人笔迹不少人认识,在加上三枚鲜红的指印更是证据确凿。 众人看着她们三个,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恐又是鄙夷又是愤怒。她们各自的弟子也羞愧地低下头来。雪兰依淡淡问道:“田掌仪,背叛宫主,意欲谋反者,当处以何罪?” 田掌仪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道:“刮皮见白骨,泣血滴千盅。”丁婉秋脸色灰败,叹息道:“婉秋自知罪不可恕,还请宫主饶过海棠门人。”雪兰依冷哼一声,一手捏住柳青莲后颈,向前一抛。跟着又将沈玉竹一掷,砰砰两声闷响,二人倒栽葱一般摔在地上,鲜血四溅,头骨碎裂。 丁婉秋看着雪兰依道:“不劳宫主动手,婉秋自己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手臂回转,对准心口刺下。雪兰依眼中闪过一抹悲色,而后阴沉着脸厉声道:“以后没有九部,你们可都记住了?”众人见她眼神狠厉,均跪下道:“记住了。”她跟着说道:“天下只有玄女宫,再无九部。来人,将这三个叛徒的尸首抛到后山崖下。遵我号令,赐金钗。” 大厅之上血味弥漫,众弟子亲眼目睹宫主处决叛徒的手段雷厉风行,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腿脚酸软。雪兰依坐回睡榻上,抱紧白狐裘,疲惫地对田掌仪道:“让所有人全都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众人恨不得多长两条腿,片刻之间大殿内空空荡荡。雪兰依看着门外的白雪,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浑身如堕冰窟一般,细长的眼角沁出几粒晶莹的泪珠。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五章 衣钵传人 “这世间本就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也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人。”雪兰依喃喃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奏报,是田掌仪的声音。雪兰依道:“进来吧。”田掌仪顾不得拨掉头上的雪花,皱眉道:“雪宫主,大事不好了。有不少弟子闹着要下山。”雪兰依微笑道:“这是好事啊。”田掌仪抬起头来一怔,问道:“属下可没听错?” 雪兰依道:“你没听错。愿意留在山上的自是本派日后的根基,而愿意去的也别拦。你只消丑话说到前头,告诉她们,一旦离了玄女宫,日后遇无论生老病死,均与玄女宫再无半点瓜葛。”田掌仪点头称是。雪兰依又道:“她们要走,将每人所带的令牌、秘籍等物留下,其余物品查验无疑后,即刻放其下山。告诉她们下山之后,不可对外宣称玄女宫弟子。签字画押与查验册子一同入库。” 原来海棠、芙蓉、梨花、水仙、腊梅五部中不少弟子担心师尊之罪祸及自己,故而请辞。这些人巴不得及早点离开,对于雪兰依提出的条款,她们想也未想便应承下来。 兰花院内五名弟子在屋内交谈。水含烟道:“江师姊,宫主婆婆为什么要放弟子下山?还有咱们玄女宫如今势单力孤,一旦强敌来犯该如何是好。”江含月看着她们缓缓道:“诸位师妹,你们想想看。宫主婆婆现在需要的是什么?”其余三个弟子不过十四五岁,自然猜不出。 水含烟道:“宫主婆婆要大家团结?需要大家忠心?”江含月微笑道:“烟妹你说的不错。你想啊,与其让不忠心的人留在山上,那迟早是祸患,那么还不如放她们下山的好。只有大家伙对玄女宫的心是一样的,才能将人团结起来。” 过了几日,山上再次议事。雪兰依已然坐在那张睡塌上,用白狐裘盖住双腿。她向众弟子望了一眼,微笑道:“今日大家来呢?我一不考教你们的武艺二不考教你们的文采。咱们单说如何复兴本门大业?你们畅所欲言,不必拘禁。” 这三十来人中,大多年纪较幼,对于治理门派一事从未想过,又怎敢妄言,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唯有江含月成竹在胸,早就有所准备。她缓步走上前来,双手一拱道:“弟子倒是有几条想法要说。”雪兰依打量了她一眼,心中暗暗赞许:“这丫头举手投足间倒与我年轻时的风范有几分相似。”当即微笑道:“孩子,大胆说。这里没人会怪你。” 江含月一身榴花闪缎夹袄,头戴香妃抹额,后脑螺髻上插着那只金钗格外夺目。她语音铿锵,缓缓道:“本门复兴大计,其一在人,其二还在人,其三还是人。”众女听她如此说辞,均是微笑。雪兰依双目闪动,笑道:“那你且说说这三个人。” 江含月向众女面上望了一眼,伸出手指虚空一点,朗声道:“自古以来,雄图伟业都离不开人的,从达官显贵到寻常百姓,唯有这人丁兴旺,才能贵气临门。”雪兰依笑道:“咱们玄女宫如今也就剩这些人了,说到人丁兴旺自是无从谈起。” 江含月伸出两根手指道:“宫主婆婆休急,且听弟子说完。第二个人字乃是人才。周无姜尚之计安得殷商江山?汉无萧何张良之谋,难成大业;玄女宫要复兴,自然需要人才。何谓人才?临川先生云‘惟其遇事而事治,画策而利害得,治国而国安利,此其所以异于人也。’我派要复兴,笼络人才,培养人才为第一要务。” 她这番宏论在雪兰依看来不过是孩子之见,但众多孩子之中她能说出来,足见也是有些慧根的。雪兰依问道:“你方才说了三个人字的,这第三人是何意?”江含月道:“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即便本派有众多人才,大家不和,也是无济于事。而复兴本派大计,人和万万少不了的。” 雪兰依心下大是感怀:“这孩子能有这份见解已然很了不起,看来凤英调教的不错。我这百年之后,唯有此子能传我衣钵。”当下她对田掌仪吩咐了几声,田掌仪道:“众弟子散。”江含月心中还有许多宏论当着宫主的面要讲,见田掌仪此时宣布散会,心中不免失望。待她刚走出大门,田掌仪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晚些时候来见宫主吧。” 江含月心中一暖,心道:“原来宫主婆婆知我苦心,我定要将胸中宏论说与她听。”到了申派时分,雪兰依在后山素女崖的亭中召见了她。雪兰依见她脸颊通红,显然冻得不轻,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她道:“来,孩子,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江含月接过白玉酒杯,轻轻一抿,是玫瑰露。她缓缓道:“多谢宫主给弟子赐酒。”雪兰依道:“含月,你可知道我为何在这素女峰见你?”江含月摇了摇头。雪兰依微笑道:“我打算将我的衣钵交托于你。”江含月吓了一跳,当即跪下道:“弟子才德识浅,又怎么肩负起大任呢?” 雪兰依仰头大笑道:“今日是何人在殿上高谈阔论的,莫非你只逞口舌之利,却无这样的才能?”江含月抬起头,眼中精光闪动,大声道:“弟子说的出做的到。一日不行两日,两日不行三日。总之复兴我派大计在含月心中比任何事都重要?” 雪兰依站起身来,拉着她起身道:“孩子,要复兴我派,首要的自然是宫主人选。婆婆我选你,你也别得意的太早。无论武功才略德行我还是要细细考教的。眼下我门中人才凋敝,诸多事宜还需从长计议。我来问你,倘若给你半年之期,你如何让本门人丁兴旺起来?” 江含月缓缓道:“弟子愿下山走一遭,去各州各府找寻合适人选,引上上来。”雪兰依微笑道:“这样含月,就由我和你一同下山来完成此事。”江含月道:“有宫主婆婆陪我去,自然事半功倍。可是弟子担心,您老人家一旦离宫,那些心怀不轨之徒会上山滋扰,谋夺本派基业。” 雪兰依点头道:“嗯,你考虑的极是,不过婆婆我早有安排。数月之前,天师府来人与我会晤过。出于公义,天师府会派弟子暗中照顾咱们。旁人不问,天师府这人与婆婆我也有些旧交,他的话我还是信的过。” 江含月道:“还有一件事,弟子也要向婆婆问明?”雪兰依道:“你问吧?”江含月道:“弟子想问的是……是丁师叔她们真的谋反了吗?”雪兰依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冷哼一声道:“这件事大家伙都是亲眼瞧见的,难不成你还怀疑?”江含月脸色一变忙道:“弟子不敢。”雪兰依又饮了一杯,吐了口气道:“孩子,那件事已成为过去,你还是好好想想咱们玄女宫的将来吧。” 亭外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兰依站起身背对着江含月,缓缓道:“他日你要做宫主,你如今就得明白一句话。若要立万世不拔之基业,这一世你注定要受许多煎熬。”江含月恭敬地道:“弟子领会。” 雪兰依不在言语,走出亭外,伸手折下一枝梅花,缓步向远处走去。江含月口中念道:“立万世不拔之业,无论多苦我都会忍受。” 却说萧云帆一行人下了终南山,来到蓝田境内。一路奔波劳苦,总算在日暮时分投宿在华胥镇上一家客栈内。他泡过热水澡,换洗了干净衣衫。而后下楼与店家要了半斤西凤酒,一碗素面,一盘花生米,半斤熟牛肉来吃。 酒酣饭饱,倒头便睡。一觉起来,已日上三竿。心中想起要办的大事来,头一件便是完成师父遗愿,其次便要查清丐帮私贩人口一事。 那遗骨对于他而言颇为重要,带在身旁恐有所闪失。得手次日,他便将遗骨托镖局送往浙江,寄存在一个朋友家中。按时日来推算,东西早已送到。 丐帮之事,需暗中查访,若与玉修罗、萦儿一道,难免引人注目。思来想去只能单独行动。萧云帆打定主意,推门而出。他去集市上转了一圈,采办一些物品。 萦儿一见萧云帆进屋,便奔到他面前。扬起小脸说道:“和尚叔叔说不许吵你,你昨晚喝了很多酒,要好生歇息。现在好了么?” 萧云帆伸手将萦儿抱起,搂在怀中道:“多谢关心,好多了。”萦儿伸出小拇指刮在脸上道:“萧大叔可是个懒虫,没有萦儿起的早。”萧云帆道:“是啊,咱们的萦儿可是勤快的孩子。” 玉修罗见萧云帆肩头背着一个包袱,疑惑道:“萧兄,你这是?”萧云帆将萦儿放下,打开包袱取出一个拨浪鼓和布老虎递给萦儿。萦儿得到这样的玩具,自然无比欣喜。 萧云帆看着萦儿的笑脸,长叹一声道:“修罗兄,我今日来是和你与萦儿道别的!”萦儿本来十分高兴,一听萧云帆说要走,忙嘟起嘴道:“萧大叔,你要走么?” 萧云帆点了点头,微笑道:“修罗兄,这是我替你和萦儿买的几件衣物,还有一些盘缠,权当是做朋友的一点心意吧。为免仇家寻衅,你与萦儿这一路上恐怕要改装而行…… 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手头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情非得已,咱们就此别过吧!” 萦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抱着萧云帆的腿抽噎道:“萦儿……萦儿不让萧大叔走。”玉修罗摸着萦儿的头,说道:“好孩子,快松手吧。萧大叔只是有要紧事要办,又不是以后不会和咱们见面了。” 萧云帆伸手抹掉萦儿脸上的泪说道:“我哮天犬最喜欢吃小孩的鼻子,哭的越凶咬下来味道越好吃。”说着又哼哼了两声。萦儿想起当日相见时他说出的话,泪眼朦胧道:“萧……萧大叔说自己是哮天犬,可是小狗的叫声是汪汪汪,只有猪才哼哼哼。”这一番童言飞入萧云帆耳中,饶是他铁打的人儿,也禁不住心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 三人相聚时日虽短,但彼此情谊却长。萧云帆向他二人招了招手,而后拨转马头,向远方奔去。他原本想先回浙江,完成师父遗愿后,再行查访丐帮之事。 然而当夜却错过了宿头,只得在一户农家落脚。翌日清晨,萧云帆见老妇在院中扫雪,忙接过大扫把道:“老人家,还是我来吧。”那老妇推辞了两句,自去厨房忙了。 他扫完了雪,将扫把靠在墙边。双手搓了搓发红的耳朵,而后拢着袖子,四下张望。只见篱笆墙外一排光秃秃的柳树沿着河岸伸至远方,柳树以西有一座石拱桥。萧云帆道:“是该跟那婆婆打听一下,路该怎么走。”当下掀开破破烂烂的棉布帘,走进灶房。 老妪拿起一把荫干的包谷皮送入炉膛,一拉风箱。炉膛内的火登时明亮起来,将她的满是皱纹的脸颊也照的红彤彤的。萧云帆站在一边道:“老人家,你好?敢问咱们这个村叫什么?要去四川走哪条道儿?” 老妪道:“贵客不忙,吃了再走。”萧云帆拱手道:“多谢老人家心意。不如让后生来替你拉风箱吧?”那老妪摆了摆手道:“不成,你身上干净的很,是财东人家的娃,这些粗使活计还是老太婆做吧。”萧云帆骚了搔后脑,笑道:“老人家你见外了。怎么您这么大年纪了,就一个人住?”那老妪道:“媳妇和儿都在县上,我一个在乡下这种地方住惯了。到了他们那边反不美气。” 原来这老妪姓崔,老伴前年死了。村里的田又产不了什么粮,官差抽税又狠,媳妇与儿子无奈,只得弃田去县里谋生。他二人给一些丝织商户做零工,反而手头多有盈余。隔三差五,看看老人。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六章 惩强扶弱 萧云帆与崔老太在屋内吃饭,只听得屋外吵吵嚷嚷。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呆头呆脑的小厮。这汉子双手抱胸操着一口陕西方言说道:“崔婆,念起咱乡里乡党,我薛登科也不是为难人的人,你儿和媳妇人在外头挣的是大钱外人眼红,我不眼红。但里长要我收租,你老这份儿恐怕勉不了。” 崔老太赔笑道:“科娃,非是崔婆不给你,这看这屋里头还有啥?”薛登科扫视了一下,见屋子里确实没有像样的东西,当下眉毛一挑,大声道:“我看棚里拴着马。”崔老太双手捧着一个红薯递给薛登科道:“好我的大侄儿,那马是这位客人的,我老婆子能有啥?”薛登科伸手一拨,将崔老太手中的红薯打翻在地,而后用脚狠狠踩扁。 萧云帆站起身来淡淡道:“我看你也狗大的年纪了,怎么做事就如此没分寸呢?”薛登科把脸一扬,打量了萧云帆一眼哼道:“喂。外乡人,我他妈的跟崔婆说话,马槽怎么伸出你个驴嘴?”萧云帆微笑道:“你不是想要老子的马,这会儿又说和老子没关系,你这龟儿不知道谁养的,竟也学人一般。”薛登科身后的两个小厮道:“哥,这碎崽子骂你。” 薛登科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一听对方说话夹枪带棒,登时怒气上冲,提起拳头就朝萧云帆面门打来。萧云帆伸手将他手臂一扭,反压在背后,伸足在他腿弯一撞。薛登科杀猪一般惨叫道:“你们都他妈是瞎子,给我打他啊。”那两个小厮向前一扑。萧云帆抬腿左右一晃,二人登时爬在地上呻吟。 萧云帆一脚踩在薛登科的背上,淡淡道:“龟儿子,谁长了个驴嘴?”薛登科兀自强硬道:“有种的你把爷爷放了,咱们好好比划比划。”萧云帆伸手在他背心一抓,将他举过头顶。薛登科不过地痞流氓,仗着自己壮实,跟着一个武师学了几个月,此番卖弄却不想遇到了行家。 薛登科手足在半空乱抓,情知不妙忙道:“好汉饶我,好汉饶我。”萧云帆道:“你不是要和我比划么?”薛登科身强体壮,少说又百十来斤,被萧云帆拎小鸡一样举在空中,早就吓破了胆,颤声道:“好汉饶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您老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萧云帆道:“放你容易,你把这红薯吃了。”说着将他放下。薛登科苦着脸道:“好汉,你看这……”崔老太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忙上前劝慰道:“这位相公,好歹一块红薯,教薛爷吃了,岂非闹肚子不成?”萧云帆知老太想息事宁人,然而在他看来,这些恶人又怎会善罢甘休。没准自己一走又回来寻老太晦气,麻烦既然已经闯了,索性就得拾掇干净。 他抬起手来,扭住崔登科耳朵淡淡道:“你吃还是不吃?”崔登科痛的眼泪都下来了,说:“我……我吃。”萧云帆扫了那两个小厮一眼,喝道:“你们两个去把管事的给我叫来,要收租找我来。”二人闻言,爬起身来,撒腿就跑。崔登科刚吃一口,哇地一声就呕了出来。萧云帆伸手指着他道:“老子说了,你得我吃干净,方才怎么吐的,怎么吃下去?”崔登科哭着脸求道:“大爷,我错了。” 萧云帆一脚踢到,厉声道:“给我吃。难不成还让我喂你?”崔登科只得闭着眼,流着泪,双手抓着那粘着泥土的红薯大口吃起来。萧云帆对崔老太道:“老人家,这事由我所起,我会一管到底,您老就把心放肚子里。”说着,他端起桌上的一碗包谷珍吹了吹热气,大口喝了起来。 薛登科用眼翻了崔老太一眼,恰巧被萧云帆看到。萧云帆道:“有道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老人家好意给你吃食,你小子比我的谱的还大,竟将这食物摔地上。我问你,谁给你的胆?”薛登科噎住了,说道:“小人……小人不长眼该死。” 萧云帆道:“死倒不用。捏死你,还弄脏了老人家的屋子。老爷我啊今儿个让你学学乖,我来问你可好吃?”薛登科连连点头。崔老太颤巍巍祈求道:“这位相公,你就饶了他。你瞧他这般吃法,定然要受罪的。”萧云帆微笑道:“老人家你且宽心,他闹肚子我会给他治的。” 不多时,门外一阵嘈杂靴声。萧云帆知道正主来了,捏着薛登科后颈朝屋外走去。院子内走来十几个壮汉,个个提着长棍。中间一个穿绸衫胖圆脸的中年人大声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要抗租?”萧云帆对薛登科喝道:“爬下。”而后大马金刀的坐在薛登科的背上。而后缓缓道:“哟,来的人倒是不少?是你大爷我说不许收租?” 那圆脸的中年人冷笑道:“你,你算那根葱也敢管爷爷们的闲事?”萧云帆道:“老子大名陆不平,你们可得记真切了。”圆脸汉子道:“什么陆不平,就我打,打的他娘都认识他。”那十来个壮汉立刻围了上来,薛登科叫道:“三叔,救我。” 众人提起水火棍朝萧云帆头顶打来,萧云帆双足在薛登科背上一踮,飞身而起。砰砰砰数声闷响,棍棒全招呼在薛登科身上,疼的他哇哇乱叫。萧云帆欺身而上,拳击、肘撞、脚踢、掌掴,十来条大汉顷刻间被他打了满地乱滚。 那圆脸中年脸色一变想要脚底抹油开溜,萧云帆一把将他后颈捏住。这中年人名唤薛盘,是里长手下一个办差的。薛登科乃是他哥哥的遗腹子,薛盘怕他惹事,便收到自己门下对其约束。 薛盘道:“好汉息怒,有话好说。”萧云帆道:“我来问你,谁让你收租的?”薛盘见他神勇,心生畏惧,不敢扯谎忙道:“回好汉的话,是里长他人家的意思。按理而言,一年四季,各收一成的。但今年与往年不同。” 萧云帆道:“有何不同?你给我说清楚点,否则大爷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薛盘颤声道:“是,是。今年县里要办社火大会。我们这边人少,里长他老人家让各家各户出点例钱,好办这社火大会。”萧云帆道:“要办社火大会,你们找几个富户多捐点不就成了,何必搅扰街坊邻里?” 薛盘道:“里长他老人家是想请梁安乡的常五爷,常五爷架子大,银钱不够他是不会出来的。这社火大会若是谁赢了,就可以免去半年的税银。所以里长的意思,让乡里乡亲都出点,请了那常五爷赢了彩头,大家就可免收。” 萧云帆点头道:“好,你去把里长给我叫来,说我陆不平愿意接这活。叫他把收的钱都给乡亲们退了。”薛盘难为情道:“里长他老人家怎么肯亲自走?”萧云帆道:“你侄儿在我这里,你去不去你看着办,要是迟了,我先卸他一条腿。” 薛盘忙道:“好汉,有的商量,我这就去,请您老高抬贵手,莫伤这畜生。”萧云帆将手松开,薛盘抹了抹额上的汗水,一溜小跑就去寻里长。萧云帆看着地上众人,向一人指道:“你给大爷我说说,这社火大会比啥?”薛登科爬过来,将那人一推,满脸堆笑道:“回大爷的话,咱这社火大会玩意多了。秧歌,旱船,踩高跷,芯子,舞龙,舞狮都有。去年就是常五爷的舞龙拔得头筹,南安乡那边就免了半年赋税。” 萧云帆点了点头,又道:“好,我看你们几个身板不错,今年不妨就跟我去耍耍。”薛登科谄谄道:“好汉说的这是外行话,常五爷那身手我们几个可不成,他那长龙耍起来,翻上翻下,好似活的一般。这,我们哪能来?”萧云帆一手托着下巴道:“常五比我之武艺如何?”众人被他打翻在地,一个个恨不得他和常五爷去掐。好事者便嚷道:“大爷这身手,我瞧是天神下凡,常五算个屁。”“常五跟您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老要是一出手,我看常五保准把脸都藏到裤裆里去。” 萧云帆自知这帮泼皮心思,当下对这些阿谀奉承之语也欣然受之。他向薛登科道:“你小子过来。”薛登科爬到他面前笑道:“大爷有何吩咐?”萧云帆一摆手道:“爷不爷的叫的我耳朵疼,你肯不肯认我做大哥?”薛登科乐不可支,心道:“要是能有他这么一个靠山,以后还愁没饭吃?”当下点头道:“爷您看的起我,小弟巴不得认您,您就是我亲哥。” 萧云帆将他提起,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说道:“好,做人要行的端,这恃强凌弱的事以后莫要做了。”薛登科道:“是,哥,只要你认我这兄弟,你以后说让我弄啥弄啥。”萧云帆道:“我叫你把那裆下宝贝剁下来给我下酒,可行?”薛登科双手捂住下身,谄笑道:“哥,跟兄弟耍呢吧。我就这一个宝贝,舍不得。”萧云帆对众人道:“你们可愿认我作大哥?”众汉见过他身手,当下齐称愿意。 不多时,里长坐着一顶小轿来到门外。一个随从掀开轿帘,走下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一部胡须垂直胸前。薛盘在前引路走至院内,一众汉正跪在地上向萧云帆作揖。里长走进院中,朗声道:“小老听闻有高人来我地,特来相见。”薛盘走至他身旁道:“崔翁就是这位壮士,他说能替常五为咱们赢得头彩。” 那里长姓崔,叫崔言,乃是当地乡绅们推举的,而收租一事也是无奈之举。萧云帆道:“尊者就是里长。”崔言道:“小老儿正是。”萧云帆道:“这收钱的事抹了吧。”崔言道:“壮士是外乡人不知本地的状况,我们若请不来那常五爷,大家伙这半年的租子想是交不起的。”萧云帆笑道:“这样吧,常五的事陆某人来做。你们给他的钱就算给我了,我现在说不要这钱,你将钱还与众人就好。” 崔言捋着胡须道:“壮士有何本领?”萧云帆淡淡一笑:“老丈这是信不过陆某。好,我就露一手让你开开眼吧。”说着要过众汉手中水火棍。他向空中一抛,一根根木棍笔直落下,在地上摆成一圈。他飞身而起,在那木棍上行走了一圈。众汉见他将木棍立在地上的本领已然高超之极,而他又在那棍端行走犹如平地一般,随即大声喝彩。 原来萧云帆得玉修罗那两道真气,武功虽未完全恢复,但三成的本领倒还是能够施展而出的。崔言见他在棍端行走,大为惊讶,当下道:“壮士好本事。小老儿算服了。”萧云帆单足立在一根木棍上,双手负后道:“这般本领比那常五如何?”崔言喜道:“壮士本领当真神乎其技。”萧云帆有意卖弄,单足在那木棍上一点,身子凌空一翻,又立在另一根棍端上。 薛盘道:“有壮士在,我们放心。”萧云帆伸手指着崔言道:“那么里长可答应将钱尽数还了。”崔岩喜道:“这个自然。”转头对薛盘道:“ 薛老弟,你速去准备一桌酒席。咱们要好好款待这位壮士。”萧云帆从那棍上翻下,对众人道:“你等在门外等候,我要向这崔婆婆嘱咐几句。” 说着自走进屋内。 那崔老太吓的不敢说话,见萧云帆进来忙道:“后生,他们没为难你吧?”萧云帆微笑着拉着她的手道:“老人家多谢你款待,他们把我神一样供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寻我晦气。”跟着他自怀内掏出些散碎银两塞到崔老太手里道:“这些小钱,您老留着补补身子。”崔老太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口道:“这个我不能收,老太婆不过给贵客做了些简单吃食要不得这么钱?” 萧云帆笑道:“老人家一个人独居不易。儿子媳妇又在外面,这些钱留作贴补。”那老太又要下拜,萧云帆赶忙将她拦下,说了许多好话,那老太才将银子收下。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七章 狮跃龙腾 一日清晨。薛登科与众人取来社火所用的披挂在院中嬉戏。吵吵嚷嚷将睡梦中的萧云帆惊醒。 萧云帆走下床来,伸了个懒腰。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几人正摆弄那些物事。他心道:“这几个无赖倒起的早,多半是那里长的意思。”当下洗漱一番,推开门来。薛登科见他出来,忙满脸堆笑道:“陆大哥吩咐小弟们准备的家伙事都齐了。弟兄们给咱哥演上一段。” 他话音方落,东面三个红衣大汉满心欢喜,手握鼓槌,抡起膀子对着牛皮大鼓咚咚咚一阵乱敲,西面三个大汉拿起铜钹镲镲镲一阵瞎拍。声音尖锐刺耳,余音还未散去,一个瘦高个儿又举起唢呐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萧云帆不由得捂住双耳。得亏他捂耳及时,否则一条小命非交代了不可。 薛登科抱着一个大头娃娃的头罩,笑嘻嘻道:“哥,你看咱兄弟耍的还成。”萧云帆伸手在他脑门上凿了暴栗,啐道:“你们这是要我命,还不赶紧停下来。”薛登科走入院中,对着那吹唢呐的汉子臀部踢了一脚啐道:“吹的比老鸦叫还难听。” 那汉子尴尬道:“哥不是你让我吹的?”薛登科伸手在后脑上一拍,睁大眼骂道:“哎!你个碎崽娃,哥让你上天你就上天?”那汉子撇撇嘴道:“有个梯子我就上。”众人一阵哄笑。萧云帆摆了摆手微笑道:“你们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把家伙事拿来了不会摆弄。”薛登科忙凑到萧云帆面前道:“兄弟们要是会,还要哥弄啥?” 萧云帆走上那牛皮大鼓面前,要过鼓槌,大声道:“常言说的好,响鼓不用重锤。你们哪里是打鼓,我瞧你们哥仨恨不得把这鼓要捶个窟窿。”三人闻言,面皮一红,摸着后脑谄谄道:“那哥你说这鼓怎么打?”萧云帆将那鼓槌在手上打个旋儿,先在鼓梆子上一点,跟着在鼓面上敲了一记。 跟着他手中鼓槌先慢后快,而后上下翻飞,由鼓心慢慢向鼓边敲击,大鼓发出的声音雄浑而有韵律,三人看的呆了。萧云帆笑道:“你们要打鼓,先得知道这鼓槌落在哪儿发什么声响。你敲鼓心自然是咚,声音清亮,敲鼓边自然是声音沉闷。” 薛登科见三人一脸懵,笑道:“哥,你跟他们说这话是对牛弹琴,对驴奉琵。这三个闷货,又懂个啥?”三人中一个肤色黝黑的大汉道:“去,去,去。说的你好像懂一样?”薛登科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这里装的是金子,你几个这里装的大粪。”三人脸色涨红,握拳要来打他。萧云帆笑道:“好了,咱闹归闹,但正事要紧。” 他向院中一看,一共十五人。将十五人分成五队,三人打鼓,两人敲锣,三人弄钹,五人扮喜娃娃,剩下的人来舞狮子。众人分队后,萧云帆道:“咱们这回可是要赢常五的,得把气势拿出来,别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人先吼上一嗓子,让我听听。”薛登科往前一站,仰起头叫道:“啊!”他声音高亢,直上青云。萧云帆竖起大拇指道:“好,下一个。”众人大吼之后,顿觉精神抖擞。 萧云帆道:“嗯,这才像条汉子。咱这队也分了,这下来么,我得交待一下。”众人竖起耳朵,听他分配。原来萧云帆将一套简单的口诀传给众人。薛登科道:“哥,说着顺口溜倒是好记。咚咚嚓嚓,咚咚嚓嚓,咚嚓,咚嚓,咚嚓……” 众人熟记调子后,各自操练。萧云帆走到一个木架前取下狮头,而后对薛登科道:“薛兄弟,你来和我玩这狮子。”薛登科将手中大头娃娃一丢,笑道:“哥,你太瞧得起的兄弟了。”萧云帆道:“怎么你不敢?”薛登科胸膛一挺道:“有啥不敢。” 日落时分,众人居然练的有模有样,那里长在屋檐下见众人用功,心下颇为欢喜,当晚好酒好肉又犒赏众人。 爆竹声一响,各村的男女老幼都走上街来,围观社火表演。人群中一个扎双髻的男孩问道:“爹,你快看,那丈二高的旗子上有个娃娃?是真的假的?”那大汉将孩子跨在脖颈上笑道:“上面的娃娃当然是真的。这叫芯子。具体这娃娃是怎么弄上去的,爹也不清楚。听老人们讲这芯子讲究的就是个高、悬、妙。” 人群中一个圆脸少女又惊又喜道:“师姊,你快看,那个白无常的腿的可真长。”她身旁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微笑道:“我也是头一次见。”她们身旁一个老者微笑道:“这啊叫柳木腿,寻常人可走不来的。”那年长女子只是微笑,心道:“我们若是施展轻功,岂非比这柳木腿好看。” 这圆脸少女正是水含烟,她身旁的是江含月。在雪兰依推行的新规中,头一条便是让这些女弟子下山游历。与其坐井观天耳目闭塞,倒不如让她们多些江湖历练,往后才能肩负大任。江水二人下山后,一路向东而行。到蓝田境内,听闻有一个县举办社火大会,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参观。 街道两旁人头窜动,沸反盈天。不远处传来隆隆声响,两只体型壮硕的黄牛披红挂彩,拉着一辆大鼓车缓缓走来。车上乃是一个体格魁梧的壮汉,十七八岁年纪。头戴红巾,身穿白褂。北风凛冽,天气严寒。但这汉子满不在乎,只见他额上却挂着晶亮的汗珠,双臂抡起,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打鼓的队伍过后,先是两个汉子举着旗杆,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常”字。两个黑衣汉子双手托着那旗杆在周身绕了一扎,将旗杆往空里一抛,那黑色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金龙左右摇摆好似活的一般。众人齐齐叫好。 旗队过后,一个画着脸谱的汉子举着一个彩球上下舞动,他身后赫然出现一条矫健的长龙,足有三丈。舞龙头者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国字脸,络腮胡。双臂运转灵动,脚下奔走如风。他身后数名男子也身手不凡。 只见彩球向左,龙头便昂然向左而动,彩球向右,龙头便颔首跟着向右扭动。一时间龙身上下翻滚,金光灿灿,炫目之极,众人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那龙头昂起,喷出尺许火焰来,更是威风八面。 舞龙队伍过后,一只通体火红的狮子摇头摆尾而来。水含烟见狮子憨态可掬,摆手叫好,忽然想起萧云帆来,心中一酸,几乎堕下泪来。火狮子一双大眼忽闪忽闪,身上挂着着的铃铛更是悦耳之极。 人群中一个孩子道:“爹爹我要坐狮子。”孩子的父亲道:“这狮子是人扮的,你要坐那可不成。”岂料这对父子的对话落入萧云帆耳中,他与薛登科就地一滚,扑至那孩子面前。萧云帆张开狮嘴冲那孩子道:“你要坐狮子可不成,大叔可以让你摸一下狮头。”说着将狮头放下,让那孩子伸手去摸。 见那孩子眉开眼笑,萧云帆道:“摸摸狮头,富贵常留。”双足一顿,向后退去,摇着身子又向一只绣球扑去。往来社火大会有七八只队伍已经了不起,而今年居然有二十只队伍。 萧云帆舞着舞着忽然停了下来,薛登科道:“哥,你怎么不动了?”原来,萧云帆在人群中看到水含烟,心中一动,暗道:“她怎么会在这里?”水含烟见那狮头对着自己,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莫名走上前去,想看看扮狮人。 她的手刚触碰到狮头,那狮嘴张开,一张陌生的脸微笑着对着自己。萧云帆心知自己现下的容貌她定然认不出来,当下道:“姑娘也要摸狮头么?”水含烟缩回了手,双颊飞红道:“对不起,这位大哥。”萧云帆道:“不打紧。大过年的,大家都想要个好彩头嘛。”说着一晃身向前走去。 江含月走至她身旁道:“师妹你怎么了?”水含烟道:“没……没什么。”抬头向那狮子背影望去,心中却想:“那人的眼神怎么如此像萧大哥?不对,萧大哥已经不在了,是我又犯痴了。” 江含月看看那狮子心中已猜到八九分,当下道:“师妹,既然喜欢狮子,那么咱们再去前面看。”说着拉起她的手向前奔去。一众社火队来到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停下。 广场正北有一个彩棚,下方一张长桌前坐着十来个士绅。当中一个头戴玉簪的乃是当地的县令,四十岁年纪,山羊胡须,一双小眼睛眯成一道缝向场中望去。他身旁一个光脑门的师爷道:“老爷,你瞧常五来了。”县令道:“谁是常五?”那师爷笑道:“这常五啊是每年社火大会的头魁,老爷你是今年才到本地,不认识他也正常。” 县令问道:“为何每天的头魁都是此人?”那师爷道:“常五祖上三代就是做这舞龙营生的。他太爷爷那会儿,曾入京师为天子巡演。”县令笑道:“原来是沾祖宗的光。”师爷又道:“老爷明鉴。不过这常五却有实学,他的火龙飞天乃是一绝。”县令饶有兴致道:“百姓把戏而已,难不成这龙真能升天?”师爷道:“今夜老爷便可一观。” 到了晚间时分,众人胡乱吃了些酒食,在场中等候上面发令。薛登科抓着一只鸡腿问道:“陆哥,咱今晚怎么赢常五?”萧云帆笑道:“他自耍他的龙,咱们舞咱们的狮。”薛登科道:“可是要是输了,里长和我三叔哪儿可不好交代。”萧云帆看他心急当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薛登科竖起大拇指道:“哥,真有你的。” 广场中央竖着一个木架,木架顶端挂着一个绣球,绣球下方垂着一棵包心菜。此物谓之青彩,谁若取得此物便是本届社火大赛的头魁。一声锣响,那彩棚中走出一个人来朗声道:“社火大赛正式开始,凡夺青者视为头魁。各凭本事,不可妄伤人命。” 他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队伍黑压压一片向那高台聚拢。常五大声道:“兄弟们,舞起来。”那龙身被点火后,熊熊燃烧起来。火龙翻滚,逶迤前行。 常五大声道:“神龙出海,起!”只见龙头昂扬,龙身摆动。一对踩高跷的兄弟要接近那木架,被龙身一撞,摔倒在地。西面又奔来一队人,叠罗汉一般站着,下层的人将顶层的人一送,那人一个鹞子翻身飞跃到木架之上,双手攀着木架猿猴一般上行。 常五笑道:“飞龙上天。”他双足蹈空,龙头喷火,嗤地一声烧着那人裤子。那人吃了一惊,从木架上跌下,幸得低下有人相救这才平安无事。火龙将木架围了一匝,众人蜂拥而上,均被挡下。常五带来的人个个勇猛,其他人见状不敢在上前来。 这时只见龙身扭动,直冲而上。萧云帆双手举着狮子,踩着人头飞行而来。场外看客见到此种情景,齐声喝彩。县令道:“你说往常这常五拿头魁,今日看来,这雄狮与他这猛龙倒有一拼。”师爷睁大眼奇道:“怪事,往年不曾见人耍狮这般伶俐。” 萧云帆双足勾在一根木梁上,那常五也双足勾住木梁。常五道:“哪里来的小崽子要抢爷爷的青。”萧云帆笑道:“你这人蛮横的紧,怪道每年都是你拿头彩,原来是恃武逞强。”常五骂道:“爷爷逞强,管你屁事。”双足在木梁上一蹬,双腿旋风般向萧云帆扫到。萧云帆道:“老子我就是要灭灭你的威风。”说着身子一扭,闪了开去。喀喇地一声,常五将一根木头踢折。 萧云帆左足在一根木梁一点,单手一攀,身子向上窜去。常五岂容他人在头上威风,跟着身子向上,将龙头一歪,嗤地一声响一道火焰向萧云帆后心喷到。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 水含烟一双妙目凝视着那狮子,双手紧握。江含月见她又动了痴念,说道:“傻丫头,你瞧的那不过是只狮子而已。” 水含烟摇头道:“师姊,我总觉得那人和他很像。”江含月微笑道:“我看你多半是想他了,既然师尊准许我们四处游历,那么咱们就去华山看他。”水含烟低下头来,咬着嘴唇。 高台之上,萧云帆与常五斗的难解难分。二人凌空对了一掌,各自向后飘去。常五站在木梁上看着萧云帆气愤道:“尊驾非要砸常某招牌不可?”萧云帆道:“有道是风水轮流转,皇帝到我家。你年年拿魁首,不免厌烦,且让旁人坐一坐又有何妨?” 常五冷哼了一声道:“我常家从曾祖起就玩的这营生,不拿这魁首,岂非自己砸了招牌?”萧云帆笑道:“常爷倒是有志气,那咱们各凭本事说话,若常爷赢得起,输不起,那可怨不得旁人。” 常五点头道:“好小子,果然有种,五爷今儿个就陪你玩玩。”说他抬腿横扫,将一根原木踢飞。那原木打着旋儿向萧云帆撞来,力道沉猛之极,萧云帆倒也沉着,左腿一抬,呼地一声又将原木送回。常五将龙头向空中一抛,凌空转身又是一脚。萧云帆飞身而起,单足在原木上一点,身子向上窜出。原木受力,砰地一声巨响,砸在了地上。 薛登科与同伴见萧云帆身手了得,心中佩服之极。一个个兴高采烈,擂鼓呐喊。“陆大哥,好样的!”,“陆大哥,当魁首。”,“陆大哥必胜!”同来的那些艺人被常五打伤,一个个愤愤不平。但碍于常五本领高强,自不敢与之动手。此时见萧云帆与他旗鼓相当,不由得为萧云帆喝起彩来。 萧云帆将狮头一抖,哈哈大笑道:“常老弟,你可听到。大家都巴不得你下台。”常五义愤填膺道:“老弟个屁,老子出来混时,你小子乳牙还没长全。今日若不决出个你死我活,我这常紫倒着写。” 萧云帆奇道:“慢着。你还没赢我,又怎么知道我死你活?”常五将龙头一举大声道:“老子让你死你就得死。” 萧云帆笑道:“这个狗屁放的,当真臭不可:闻,江湖上要是说上几句,能把人说死,打个架哪用费这功夫。阁下大可施展嘴上功夫,说到天明也无妨。陆某人可不奉陪了,这青彩我要定了。”说着他双足一垫,向木架顶端窜去。 常五也不甘落后,施展轻功向上飞去。二人同时到达,常五足尖向上一挑,那彩球飞向空中。萧云帆双手举着狮头,狮口一张将彩青衔去。而后笑道:“常老弟,多谢了。”常五龙头一转,向他扑将而来,他手指按动木棍上机关,龙口之中喷出火来。 薛登科见状大声道:“常五好不要脸!”众人跟着起哄。常家那些武师见众人出言挤兑,纷纷上前动手。坐在彩棚中的县令皱眉道:“师爷,这是怎么回事?”那师爷忙道:“想必这场龙狮争斗还未结束。”县令见高台之下乱成一团,众人围殴起来。怒道:“你还不吩咐下去,不可弄出人命?”那师爷连连点头,而后指挥衙差上前劝解。 萧云帆身形向后倒去,伸足在原木上一勾,又翻转上来。常五挥动龙头叫道:“交出彩青,爷爷饶你一命。”萧云帆道:“做梦。”那常五身子一转,又用龙头攻来。萧云帆闪在一边,笑道:“我就说了你这种人赢得起,输不起。看来果真应验。” 常五被他说到痛处,一声暴喝,那龙口又喷出尺许火焰来。萧云帆凌空翻身,向下飞去。常五一见大势已去,手中的龙头也跌了下来。萧云帆脚尖在龙身上一点,常五的人又倒了一片。他举起彩青向彩棚方向道:“草民夺得采青。” 众人一阵欢呼,薛登科与本村父老走上前来大是欢喜,那里长眼含热泪道:“多谢陆英雄。”说着就要下跪。萧云帆伸手将他扶起笑道:“老丈不必如此。”那常五也自高台飞下,见常家武师狼狈之极,垂头道:“都起来,在这里还嫌不够丢人么?”那些武师看着常五神情,一个个满面羞惨,灰溜溜地走了。 彩棚中的县令站起身,向身旁的乡绅道:“诸公以为如何?”他身旁的乡绅苦着脸赔笑道:“精彩之极。”原来这些人私下将社火大会早就下了注,很多人把宝都压在常五身上,却不曾想到半路杀出个玉狮子。 其他村的社火艺人也围上前来,向萧云帆道贺。萧云帆在人群里看到水含烟的身影,他分开人群,向她奔去。水含烟见他向自己走来,心下颇为吃惊。萧云帆双手一拱道:“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水含烟微笑道:“是啊,难得你还记得我。恭喜你夺得彩头。”萧云帆道:“如果不是姑娘在场,我恐怕拿不到这彩。” 水含烟奇道:“为什么?”萧云帆道:“因为姑娘是仙女下凡。”水含烟双颊泛红,低下头来。江含月冷笑道:“烟妹,这人油嘴滑舌不是好人,咱们走。”说着拉着水含烟的衣袖向远处走去。水含烟回头看了萧云帆一眼,萧云帆也怔怔望着她。一只手举起,复又落了下来。 这时,薛登科走来顺着萧云帆的目光看着水含烟离开,咧嘴笑道:“真没看出来,大哥还好这一口。不过这女娃长的细皮嫩肉的确可人,我要是这女娃肯定跟你好,今晚就陪你睡。” 萧云帆转过脸来,抬手给了薛登科一记暴栗,呵斥道:“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薛登科捂着嘴,退后两步,低声咕哝道:“我又没说错,喜欢你就上去追啊,追不上冲我撒什么火?” 当晚众人又庆贺了一番,萧云帆喝了几杯酒,便沉沉睡去。翌日清晨,他留书一封,自行离去。待到众泼皮去敲他门时,才知他已走了。他本欲走渭水一路向东至河南,再改道渡淮河而南下回浙江。但沿途听闻四川春秋楼因著书影射朝廷,被官府查办。一时间,惊惧万分,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蜀中。 到成都后,萧云帆来到冯府门外,见大门上贴着封条。先是一怔,心下一阵凄凉。想来冯遇春年事已高,又怎经得起牢狱之苦?冯家对自己恩深似海,如今他们遭难,自己又岂能袖手旁观? 萧云帆私下又打探了一番,得知冯遇春半月之前已然逝世,这抄家之事乃是在他死后,官府才进行的。冯遇春不是祸首,终究算得冯家长辈,他人虽已死,官府仍不肯从轻发落,最后开棺戮尸,才算罢休。 思来想去,决定去赤水帮走一遭。 赤水帮乃江湖七大门派之一,论其真正实力不在三大门派之下。其帮主燕冲霄意在掌控天下水道,经营船舶商运而非称雄于武林。再加之有朝廷显贵为靠山。黑白两道自然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 两京十三省,都有其分舵。这蜀中分舵的舵主与萧云帆倒有几分交情,他此去不为别的,自然是要将冯家一事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萧云帆将马系在拴马桩上,走到一座建构宏伟的宅院前。宅院大门外立着四名英伟不凡的壮汉。萧云帆上前抱拳对一个汉子说道:“在下陆不平,有要事拜会骆舵主,还请这位兄长通传一声。” 那汉子打量了一下萧云帆道:“这位大爷,要见我家舵主,可有拜帖?”萧云帆道:“兄长只需对骆舵主说紫玉山人求见,他自会知道。”那汉子道:“大爷既这般说,小的从命就是,不过有劳大爷再次等候。”萧云帆又拱手称谢了一番。 不多时,门内走出一位身材高大,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这人身穿一件宝蓝绸衫,头戴四方巾。左手食指上带着一只翡翠扳指。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他见萧云帆样貌有异,开口笑道:“这位朋友,不知光临鄙舵,有何指教?”萧云帆原想上前叫一声骆大哥,想来自己这般容貌,对方自然不识。 他忙说道:“指教不敢当。在下受萧大侠之命,有一事想密禀骆舵主。”骆九天满腹狐疑,瞧了萧云帆几眼道:“这位朋友,玉狮子萧云帆是骆某人好友不假,可江湖人尽皆知,他在三个月前在终南山玄女宫殒命。你说受他之托,这话骆某岂能相信?” 萧云帆正色道:“骆舵主息怒。萧大侠殒命一事,在下当然知晓,此事乃是萧大侠还健在人间之时,嘱托在下的。我不远千里而来,也算见了骆舵主尊颜,传话一事,若骆舵主没兴趣,在下也算尽心了。多有叨扰,告辞!”说着,转身欲走。 骆九天身后一人凑到他耳边道:“舵主,此人形迹可疑,不如让属下摸摸他的底。”骆九天摆手道:“你退下。”而后叫住萧云帆道:“这位朋友,骆某人言语莽撞,有所怠慢,还望你海涵。尊驾既受萧兄弟所托,有密言相告。不如我们里面叙话。” 萧云帆回过身来道:“好,在下从命就是。”二人绕过女墙,沿着一条小径,来到骆九天书房。骆九天吩咐人看茶,而后宾主落座。骆九天呷了一口清茶道:“这位兄弟,你说受萧兄弟之命,有话传过,还请说来。”萧云帆的目光落在书房一个壁龛内,壁龛之中供奉着萧云帆的灵牌。灵牌前的桌子上则摆着他平日里爱吃的酒菜。见到此种情形,他心下感动道:“难为骆大哥对我这般情重。” 骆九天瞧他的盯着那灵牌,低头叹气道:“我与萧兄弟乃八拜之交,没想到他这般才俊却英年早逝。听闻仇人也已伏诛,他泉下有知,也当瞑目。 兄弟有难,做大哥的却全然不知,每每想来枉担大哥之名。当时我人在蜀中,他入土之前,连他最后一眼我也没有瞧上,每每思之,心下难安。” 萧云帆见他言辞恳切,虎目中闪动着泪花,一腔热血似乎冲到喉头涩声道:“骆大哥,我便是云帆。”骆九天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双手捉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的脸激动地说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云帆也眼含热泪,微笑道:“大哥,我真是云帆。你还记得咱们在长江边上灭掉阎王寨,之后痛饮了一夜的事么?”骆九天哈哈大笑起来,又惊又喜,抱着萧云帆垂泪道:“哈哈,好兄弟,好兄弟,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脸,这脸莫非用了易容术,连大哥我也认不出来了。” 萧云帆心下也万分激动说道:“大哥,这事说来话长。”他从巴山之事讲起,后来又说了玄女宫大战,以及自己如何受伤被高人所救。对于盗骨和玉修罗之事却只字未提。 骆九天听完萧云帆所言,大笑道:“贤弟,你这几个月的经历着实精彩。愚兄恐怕这一辈子也难以企及。如今你我兄弟相遇,你且宽心在我这儿住下,有哥哥在,保你衣食无忧。” 萧云帆道:“承蒙大哥恩情,小弟铭感五内。不过眼下小弟倒有一件要事还需大哥相助。”骆九天奇道:“贤弟机敏过人,才智胜我十倍。以你的本领都摆不平的事,想来此事定是千般困难。不过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你开口了,那么此事我尽力为之。” 萧云帆喜道:“多谢大哥。”转而正色续道:“大哥身在蜀中,想必对于春秋楼之事了如指掌,小弟便是为此事前来。” 骆九天脸色一变,拍了拍萧云帆的肩膀,站起身来说道:“旁的事,兴许我能帮上你,可这事不成。如今官府的人已将冯家男女老幼统统收监。大约一开春,流放的便要流放,问斩的便要问斩。 你大概也知道,赤水帮听命于朝廷。而本帮帮主更与冯遇春老前辈交情笃厚,按理而言,燕老大自当为老友求情。可是京中传下话来,务必切断与冯家的一切往来。不瞒你说,就连往日冯前辈为本帮所书的匾额,也是我让人连夜摘下并秘密焚毁的。”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五十九章 党镝之祸 萧云帆站起身来冷笑道:“燕帮主有偌大的家业,自然不肯为朋友出头。我萧云帆孤家寡人一个,拼了性命也要保全这些人。” 骆九天浓眉一皱,叹道:“这是朝廷定下的铁案,要翻案谈何容易。你可知冯家写了一部什么书?”萧云帆道:“还请大哥赐教!” 骆九天端起桌上茶水,啜了一口道:“虽说是流传坊间的一部小说,可其中涉及到咱大明朝前任内阁张居正。书中虽未明言,但许多事却影射当今皇上。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难免受到猜忌。张居正为大明社稷可谓殚精竭虑,皇帝心知肚明,他活着自然不便动手,他一死,皇帝便让言官参劾。 张居正是忠是奸,后世自有公论。寻常百姓妄议当朝政事,其后果可想而知。” 萧云帆对于张居正之事也有所耳闻,可是何人将此书献于官家却值得深究。对于冯家如今有多少人收监,冯妙卿下落如何,都是萧云帆迫切想知道的。若要搭救冯家满门,自是困难重重,可要救一人倒会容易许多。 当日若非冯妙卿假扮春秋楼主赶赴巴山稳住形势,自己纵有千般能耐也无法施展。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人家是救命的大恩,不思报答岂非猪狗不如? 骆九天见萧云帆神色不悦,缓缓说道:“贤弟,我知道你的为人。这事旁人不闻不问,你绝不会袖手旁观。你想想看,冯前辈在武林中有多少好朋友,如今冯家出了事,按理而言,大家多少会出些力。 可是冯家卷入的是谋反大案,论罪要株连九族。这事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仗义执言。江湖好汉个个都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可真要到节骨眼上,就很难说了。不管怎样,愚兄不希望你涉险。” 萧云帆点了点头道:“大哥说固然不错,可小弟心意已决。冯家的人我能救多少是多少。”骆九天看着萧云帆笑道:“贤弟,旁的不论,你内力尽失,想要单枪匹马闯狱劫人就很不容易。” 萧云帆心知这是自己一时奋勇的气话,若要救人,必先摸清地形,访明牢房有多少看守,所救之人又有多少,救下这些人之后如何安置等等,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 骆九天伸出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萧云帆肩膀,说道:“贤弟,你我多年未见,你来我这儿坐客,岂有怠慢客人道理。” 说着他冲门外大声道:“来人,把陆大侠的马接到府里来,好生伺候,再让厨子置办一桌上好的酒菜。”跟着他推门而出,又亲自叮嘱了几句。 过不得一炷香功夫,酒菜已经备好。骆九天拉着萧云帆的手道:“贤弟,旁的事咱先搁在一边,你我兄弟得好好喝上几斤。萧云帆来到偏厅,坐下。骆九天把下人们都遣散,厅中就剩下二人。 他见桌上的红油耳丝、清蒸鲈鱼、油焖大虾、香菇笋片等菜肴都是自己喜欢的,笑道:“真难为大哥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些?” 骆九天伸手将一坛老酒的泥封拍开,满满地斟了两大碗说道:“哈哈,这儿还有绍兴的女儿红,你可得好好尝尝。今晚咱兄弟定要喝他个痛快。” 二人久别相见,再加上美酒香醇,又说了许多。待到后来,萧云帆已然酩酊,伏在桌子上睡去。等他醒来,只觉口干舌燥。正要起身,带起哗啦啦一阵响动。原来在他醉后,骆九天吩咐人给他带上铁链。 萧云帆吃了一惊,心道:“骆大哥这是何意?”这时,床边一个绿衣丫鬟笑盈盈道:“陆大爷醒了,让奴婢伺候您洗漱。” 萧云帆看了那丫鬟一眼喝道:“你家主人呢?”那丫鬟嗫喏道:“老爷有要事要办,他吩咐过,陆大爷起居由奴婢照料。”说着那丫鬟坐在床边,伸出一双白嫩的手穿过萧云帆的颈窝,扶他起身。 二人相距尺许,那丫鬟吐气如兰,缕缕柔丝钻入萧云帆耳中。他不由得脸红起来,低声道:“你不必服侍我,我自在惯了。 你家老爷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那丫鬟又道:“老爷出去办事了,要四五日才能回来。” 萧云帆坐在床上,那丫鬟赶忙走到铜盆边,拿了热毛巾过来。萧云帆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她又端来清茶请他漱口。 这间客房布置甚是雅致,左首粉墙上挂着一幅近人山水,画下方的桌子上摆着两只大肚瓷瓶,瓶内插着几只梅花。右首则是两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册和珍奇古玩。 地面铺着花纹精美的波斯毯,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檀木圆桌与几个坐墩。 萧云帆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大马金刀的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喝,暗自寻思:“大哥将我手脚锁住,多半是怕我一时激愤去劫狱。冯家人关在牢里,也不知道眼下是何情形。” 骆九天坐在书房内,一个脸色焦黄的汉子垂手在他对面,另外两个人站在这汉子身后。 骆九天摸了摸拇指上那枚翡翠戒指,缓缓说道:“龚六,你速去找三十个面生的好手,务必在这几日夜里入城。即可去办。”那汉子领命后,转身离开。 骆九天又对一个红鼻子的大汉说道:“裴峰,你去布政使衙门一趟,告诉孙大人这个月的银子在老地方交接。”接着他又对第三个身材矮小的大汉道:“伍七,三日之后你负责放出风去,说川西叛乱。” 等几人离开后,骆九天从袖管里取出一张地图,平放在桌面细细端详。 萧云帆忧心忡忡,丫鬟送来的糕点吃了两口便放在桌上。他心道:“我在此地多呆一刻,冯家人便要多受一分苦楚。大哥好意我自能领会,可要我做这缩头乌龟却万万不能。” 这手脚上小小的镣铐乃是精钢所铸,想要弄断却要费些神。 忽然他灵机一动,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声喝说:“姑娘,骆大爷不是吩咐过,你来照料我的起居。如今给我吃这些不像话的食物,等他回来我非在他面前告状不可。” 那丫鬟脸色一变,慌忙跪在地上,头上的步摇也跟着颤动起来,低声说道:“陆大爷,对不起,这些糕点不和你的胃口,我这就拿下去,再吩咐厨房做些可口的菜肴来。请你千万息怒。” 萧云帆佯装嗔怒道:“还不快去准备。”那丫鬟连声称是。萧云帆心中窃喜,趁那姑娘收拾桌上糕点时。 绕到她身后,点中她的穴道。而后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伸手拔下她头上的步摇。 用那步摇的尖头戳进锁孔中,来回转动。只听得唧唧咔咔之声响起,过不得多时,他便将手铐脚镣打开。 萧云帆找了块布,蒙好自己的眼睛。然后走到床边道:“姑娘得罪了。”那丫鬟嘴里说不出话语,眼睛怔怔地看着他。萧云帆伸出一只慢慢地去解她的裙带。 虽说骆九天吩咐过她无论这位陆大爷想要什么,她都不能拒绝。但此刻萧云帆将她的衣衫一件件剥下,她心中却害怕之极,眼泪不由得滚落下来。 萧云帆并无越矩之行,只将丫鬟用被子盖好,而后自己换上她的衣衫。找了笔墨留书一封,而后悄悄地离开。 过得天井,沿着一条甬道向外走出。只见不远处有两个守卫站在出口。萧云帆故意将头发披散开来遮住面目,而后学着女子的哭泣声朝外冲出。 两个守卫先是一怔,而后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当中一个露出猥琐的笑容对同伴说道:“这姓陆想来是霸王硬上弓。” 另一个则是咂了咂嘴巴说道:“好端端一块肥羊肉落在狗嘴里了,真是便宜了这小子。”二人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猥琐言语。 萧云帆瞒过二人,沿着小径朝大门外走。忽然想到门外守卫众多,想要故技重施,只怕难以奏效,索性绕过假山四下打量。忽然,他的目光瞧见粉墙边上靠着的一个木梯。 他顺着木梯爬过墙头,跳在一条巷子中。而后将那丫鬟的衣衫脱下,换上自己的装束。生怕有人认出自己,又在墙根抓了些泥土,将脸弄的脏兮兮的,这才踅摸着走上街去。 忽然,他瞥见一个巷子口,张承运与几个弟子在攀谈。当下心道:这姓张的来成都做什么?当日他一块巨石,险些让我送命,这个仇岂能不报。转念又想,那冯家老小还在牢里受苦,个人之事暂且放在一边。 萧云帆行走江湖,与官府少有往来,对刑名之事又知之甚少。特意找了街边一个儒生请教。明朝律法严苛,而冯家所涉又是大案。经那儒生一说,他心下又是一沉:此案越闹越大,想必皇帝老儿也知道了。 多半会有东厂的人前来。若不能赶在东厂的人到达之前,救走这些人,恐怕……他左思右想,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在米店买了些稻米带在身上,而后兴冲冲的出城去了。 走到一家农户院外,他沿着低矮的围墙巡视了一番,发现了几处碗口粗细的鼠洞。 他将稻米撒在鼠洞前,而后吱吱吱的学起了老鼠叫。不出所料,一只黑背大老鼠从那洞中探出脑袋来。见了地上的稻米,便伸出小爪往嘴里送。 这时萧云帆用一只小口袋一下扣住那老鼠,将口袋扎紧。而后来到一个僻静之处,他嘬起嘴唇发出吱吱的声响,那老鼠也跟着叫了起来。 萧云帆自练千灵诀以来,对于兽部一节的经文已练得十分纯熟。当下他以鼠语问老鼠可有同伴,那老鼠答道自己一家之主,准备找些吃食带给妻儿。 萧云帆笑道:“原来倒是只义鼠。”于是又问那老鼠可愿帮自己忙,老鼠答道性命在你手中,不敢不从。萧云帆又问老鼠,可识得衙门地形。老鼠言道鼠类与人一般,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并不是所有老鼠都相识。 它只是只乡下老鼠,从未进过城。而当地之中,势力最大的莫过于鼠王。假使能得到鼠王相助,想必此事易如反掌。 他从老鼠口中探知鼠王出没于武侯祠,至于如何找到鼠王自己却无能为力。那老鼠又再三哀求放自己一条生路,萧云帆心生恻隐,便打开袋子,放那老鼠走了。 武侯祠乃是川人纪念蜀相诸葛亮所建,在成都南面。祠堂外森森古柏傲然挺立,天光云影下更无比幽静。三丈高门额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上书武侯祠三个大字,左右门楣上挂着上下联: 三顾频烦天下计 两朝开济老臣心 萧云帆幼年跟随师父除了修行武艺外,对于一些文章典籍也是有所涉猎。这两句诗乃是唐人杜甫所作,这短短十四个字却将武侯一生艰辛尽数囊括。 明人坊间好小说,而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更是广为流传。萧云帆也尤爱听故事,练武过后,总是缠着师父讲三国。火烧新野、舌战群儒、草船借箭、三气周瑜等故事常常令他大为叹服,对孔明先生的敬仰之情更是无以复加。想起这些故事,师父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一念及此,不由得感伤起来。 在门外伫立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拾级而上,步入正门。庭院内草木葳蕤,脚下石板通往正殿。殿前台阶下一块空地上放着一口大鼎,萧云帆将买来的一把香烧着,插入大鼎之中。而后跨过门槛走进殿内。 眼前乃是武侯塑像,羽扇纶巾,神态自若。萧云帆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心中默念:诸葛先生在上,请保佑云帆完成大事。说着俯身连叩三下,才缓缓站起。殿内左侧的粉墙上画着三顾茅庐的故事,右侧画着北伐中原。萧云帆仔细观赏了一番,而后从一扇小门朝殿后走去。 一片幽深的竹林映入眼帘,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忽然,耳畔传来几声鸟鸣,萧云帆用口技作出回应。三只灰色的小雀落在他面前,一蹦一跳。 萧云帆以千灵诀中的鸟语向小雀问鼠王所在,一只小雀喳喳的叫了两声,而后拍着翅膀飞走了。原来这鼠王只有在夜里才会出现。他见天色尚早,便从怀中拿出干粮与水,大吃起来。 白日里倒有几个穷酸儒生来此凭吊,还算热闹,可到晚间游人散去,古老的祠堂不免有种阴森之感。竹林之中,湿气太重。萧云帆便在正殿歇脚。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章 谋定而动 此时,远处传来几声粗鄙的叫骂。萧云帆心道:“这声音好生耳熟,似在哪里听过。”他隐身在门板后,用手指点破窗格上糊着的白纸,向外瞧去。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乞丐趿着鞋,手拄竹竿慢悠悠地向大殿走来,他身前两个青年乞丐挑着灯笼为他引路。 “原来是他。”他险些叫出声来。那乞丐正是他在集市上所见的柳万廷。他赶忙向后退去,钻到香案之下。一张黄色布幔覆盖在香案上,外人决计看不到里面。而黄布幔上恰巧有个铜钱大小的孔洞,从里面看外面却一览无余。 柳万廷四下打量了一番,而后与弟子们席地而坐。一个弟子不时向门外张望,萧云帆离他几人很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他们发现自己。当日与群丐相斗,是以投机取巧得胜。如今贸然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情势之下,唯有静观其变。 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三个人,为首者身材高大,头戴布帽,方面阔额,络腮胡子,右耳朵上挂着一个金环。一双眼睛犹如寒星一般,他身后则跟着两个随从,装束打扮都是苗人模样。 柳万廷见来人进来,站起身来笑道:“桑达首领,别来无恙!”这苗人桑达也笑道:“柳兄弟,你好啊!”说着二人相拥问好。 桑达道:“柳兄弟,你上回给咱们送的货物。大祭司很满意,这次咱们依然按老规矩来。”柳万廷道:“承蒙大祭司与垂爱,鄙帮荣幸之至。不知道这次需要多少宝货?”桑达道:“数目和上次一样。” 柳万廷拍着胸脯道:“没问题,桑达首领,这价钱么?”桑达伸出一只手掌,后面的随从交给他一只袋子。 柳万廷接过那袋子,掂了掂分量,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大声道:“爽快!”桑达道:“我们要的东西也希望张兄弟尽快送来。”萧云帆心道:“原来丐帮将那些孩子专卖给苗人,可不知这苗人要这些孩子做什么?” 二人又耳语了一番,那苗人先行离去,柳万廷也带着手下离开。萧云帆自香案下钻出,忖度道:“丐帮与苗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之密,待我了结了此间之事,必定查个水落石出。” 戌牌时分,他迈步走到大殿之后,月光疏疏朗朗照在地上,恍如银霜一般。忽然,西面的灌木丛中传来吱吱地声响。萧云帆循着声音向灌木从走去,只见一块空阔的地上,百十只老鼠排成一个矩形的方阵。个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借着月光萧云帆看的分明,一块石碑下方钻出一只白毛老鼠来。这只白毛老鼠个头较寻常黑鼠大,一双眼睛是碧绿色,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幽幽发亮。他心想这只白鼠大概便是鼠王,只见那地上的黑鼠见它出来时,一齐站起,似人一般作揖行礼。 萧云帆心中暗笑:“没想到这小东西也学人一般整排场。”于是他口中发出吱吱的声响,以千灵诀中的兽语与鼠王搭话。那鼠王站在石碑下方的赑屃头顶,十分神气。 忽见生人,一双碧绿的眼睛闪出森森冷光,口中发出急促声响。地上的黑鼠闻声,立刻聚集成一个圈圈将萧云帆围了起来。几只体型肥硕的大鼠则站起身来,护在鼠王面前。 萧云帆言明了来意,那鼠王一双碧绿的眼睛打量着它,而后叽叽的叫了两声,两只毛色灰白的老鼠跳到鼠王身旁。三只老鼠交头接耳,过的片刻,那鼠王小眼睛盯着萧云帆,吱吱地又叫了起来。 原来这小东西是和萧云帆谈条件,它们要一袋大米。萧云帆点头似乎听懂了鼠王的话,他将怀中一小袋米放在地上作为酬劳。那鼠王吩咐几只黑鼠将那米袋子拖到一边。接着他与鼠王做了约定,明日带米前来。鼠王出兵帮他打探大牢内的情形。 赤水帮内,骆九天将一个茶碗摔在地上,怒声喝道:“你们都是废物,让你们把人看好,居然让人从眼皮底下跑了。”把两个守门的汉子跪在地上吓的脸色发白,头如捣蒜一般。骆九天站起身来道:“都给老子滚的远远的。”那两人闻言,连滚带爬的出了书房。 他身旁一个心腹说道:“大爷,这位陆爷究竟是什么来头,你竟如此厚待他?”骆九天对他说道:“向英,你跟随我时间最久。这件事我自然不能瞒你,这位陆爷便是萧云帆。”向英吃惊道:“江湖上不都说萧大爷死了,这人会不会是冒充的?”骆九天道:“他能确切的说出我们之间的许多事,旁人绝对做不到。” 向英点了点头道:“那么萧大爷这次来蜀中找你所为何事?”骆九天将萧云帆要自己相助之事以及营救计划和盘托出。向英眉峰一皱道:“大爷,不是属下多嘴。冯家的事老帮主交待过,咱们万万不能牵涉其中。你急召属下回来,打算违逆帮主吩咐,来执行此事?” 骆九天拍了拍向英的肩膀缓缓说道:“萧云帆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他这个忙我不得不帮。实话告诉你,老帮主曾给我过密信,要我见机行事。也就是说,此事我赤水帮还是要管上一管。”说着他掏出信笺来递给向英。 向英抽出信来,轻轻一抖,展开细读。果然是老帮主手笔,他心中也疑虑全消。骆九天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道:“这事也怪我大意,原本想先瞒着萧兄弟,将人救出来后再告诉他,免他涉险。万没想到他救人心切,从咱们赤水帮跑了。若他贸然行事,打乱了我原先的安排,再要救人就难上加难。他要是陷在官府那边,事情也会很麻烦。” 向英将信纸插回信封说道::“大爷,这封信事关机密还是烧掉为好。”骆九天点了点头,他便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而后他眼珠转动,沉吟片刻说道:“大爷说的在理。属下这就想尽一切办法,就算把成都挖地三尺也将萧大侠找出来。 另有一事,还请大爷斟酌,萧大爷的容貌咱们府里的有不少人见过,劫狱这么一闹,虽然大爷安排人放出风声可拖延一时半刻,但官府找不出头绪,势必会怀疑到咱们的头上来。冯家反书一案,已然震动朝野。东厂锦衣卫的人必会亲自来查, 要是盘查到咱们这里来。难免有人说出您与萧大爷行从过密,锦衣卫要是怀疑起来,大爷自然处境堪忧,那时我金沙帮多少也会受此事牵连。” 骆九天听罢,低下头说道:“嗯,你所言甚是,我自会考虑周祥,当务之急,你先把萧云帆给我找出来。”说着拿起桌上一幅画像交给向英。 萧云帆回到城中,租了一辆马车,买了米便赶往武侯祠。眼看就要到武侯祠,四个大汉拦在路中间。萧云帆心道:这几个毛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要打老子的主意。当即将马缰绳一勒,跳下车来笑道:“不知道上的朋友有何见教?” 当中一个红脸的大汉抱拳道:“我家主人有请,邀先生一叙。”萧云帆道:“你家主人是谁?可有请柬?”那汉子从怀中拿出一张朱红色的请柬,大步向他走来。 萧云帆暗想:“我在蜀中好友本就不多,如今又改头换面,知道我身份的只有骆大哥,难不成是他的人?”他方要伸手接请柬,那汉子将请柬朝他脸上甩去,萧云帆侧脸避开,向后跃出。 红脸汉子伸出五指趁势向他胸口抓来,这一下迅捷之极,好在萧云帆已有戒备之心,他这一抓并未凑效。另外三人纵身而起,分落在他左右以及身后。萧云帆道:“几位是想谋财害命,可惜你们却打错了主意,我一向穷的很。” 四人交换眼神,同时出手,萧云帆身形一矮,使了一字马。四人一击不中,欲要再斗,萧云帆两腿回拢,向上一跃,左足反踢,双掌平推而出。 他身后那人伸掌一格,萧云帆脚底借力,向前窜去,挥拳猛攻面前大汉。 左右两人化掌为抓,欲拿住他小腿。萧云帆伸出两指,插向对面大汉双目,红脸汉子吃了一惊,双臂上举护住双眼。萧云帆伸手在他双臂上一按,翻身落那汉身后,左肘一抬,向他后心撞去,反腿一踢,正中对方臀部。那红脸大汉扑到在地,爬起身来,四人又要缠斗。 只听得马蹄声响起,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拦住四人。萧云帆定睛一瞧,是个面皮白净的书生。这人二十岁左右,轻袍绶带,气宇轩昂。书生将手中折扇一合,双手抱拳,恭谨地说道:“在下向英,我这些不成器的兄弟方才和先生开的玩笑,还望先生海涵。” 萧云帆冷笑道:“不敢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也不喜欢这种玩笑。咱们就此别过。烦劳阁下让出路来。”向英伸手一挥,那四名手下将路让开。萧云帆跳上马车,正要挥鞭驱马。 向英开口说道:“且慢,在下试探先生身手事出有因。我家主人有一件大事要做,还望先生出手相助。”萧云帆道:“你家主人有大事要做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方才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没有听懂?” 向英道:“旁的大事我家主人自然不会叨扰先生,而此事想必先生一定感兴趣。”萧云帆伸手摸了摸鼻子说道:“如果你说完我不敢兴趣,那阁下想必会要了我的命。所以我还是不听为妙。” 向英笑道:“江湖上的人,知道别人的秘密越多,自然性命堪忧。能明白这个道理,足见先生倒也睿智。不过我要说的这件事非但与先生有关,也与我家主人有关,所以不管先生听或不听,我还是要把这事告诉你。”萧云帆摸着下巴看着向英道:“好,我姑且信你。你倒说说看事何事?” 向英伸出一只手掌来,上面写着一个冯字。萧云帆睁大了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好,我跟阁下走,那么请带路。” 不多时,二人沿着一条岔道走,远处有一座八角亭。亭内坐一个中年人。萧云帆跳下马来,跟向英向亭内走去。向英道:“这便是我家主人。”那人回过头来,萧云帆惊呼道:“骆大哥。”可一想到自己金蝉脱壳所用的并非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不免惭愧起来。 骆九天板着面孔道:“你这不辞而别可让大哥我好找。”萧云帆欲要分辨,骆九天一摆手道:“过来坐下说。”二人在亭内石墩上坐下,萧云帆叹了口气道:“大哥,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所以小弟这才……” 骆九天伸掌在石桌上重重一拍说道:“才个屁!”而后伸出手指怒道:“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救人心切,我不是不知道。”萧云帆只得垂头道:“大哥,这事小弟已有主意。大哥待小弟的恩情,小弟记在心里就是。” 骆九天脸色稍和叹了口气道:“你啊就是急性子,我照实对你了说了吧。救人之事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冯家的事,老帮主已经暗中知会过我,要我见机行事。你既然求到哥哥这里了,我就送你份顺水人情。我原本想把事情做好,再告诉你,谁知你小子疑心我不够义气,不辞而别。” 萧云帆赔笑道:“大哥息怒,是小弟的不是。早知大哥有此安排,何不早说,反累的我费了不少心思。”骆九天摇头笑道:“你反倒怪起我来了。”萧云帆大声道:“自然是要怪大哥的。”骆九天站起身来,指着他道:“嘿!你小子啊最是心急,这事让你知道反而坏事。” 萧云帆奇道:“大哥未免太瞧不起兄弟了?”骆九天道:“好了,好了,你赶紧随我回去,咱们商量正事要紧。”萧云帆眼珠一转,说道:“大哥不会是拿好话寻我开心的吧?”骆九天站起身来,骂道:“我说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这个节骨眼了,我诓你回去作甚?要你下蛋么?”萧云帆抱拳作揖道:“大哥息怒,息怒,小弟自然信你。” 他们一行人并未回赤水帮,而是先改扮了一番,之后在一家酒楼内落脚。酒楼的地窖中有一间密室,几人便在此商谈。一张四方木桌上平铺着提刑按察司的巡防图。地图上以朱笔勾勒出小圆圈则是按察司衙门的兵力部署,蓝笔勾勒的线段与箭头则代表行动路线。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一章 趁火打劫 萧云帆将那图纸看了一眼道:“骆大哥,这巡防图上所示乃是换班图,而关押人犯在何位置却不得而知。”骆九天道:“你说这一层大哥我何尝想不到,可是这按察司的人已经齐齐换过一茬,而换下来的人也被朝廷调往他处。这张巡防图还是不久之前,我亲自摸查绘制的。” 萧云帆点头笑道:“大哥,小弟倒是有法子拿到这大牢的内部结构图。未知大哥打算如何救人?”骆九天道:“说到救人,我让向英已经去别处找来三十位顶尖的高手。而这看押人犯的狱卒少说也有百人,想要从这里面把人救出来,只能强攻。” 萧云帆摇头道:“若要强攻动静太大,难免惊动巡防卫的人。”骆九天道:“莫非贤弟有更好的法子?”萧云帆道:“大哥,你这儿可有成都府的舆图?”骆九天道:“这个嘛,现成的倒是没有。得让向英去黑市找人买。” 二人计议了一番之后,萧云帆便匆匆起身,带着米前往武侯祠会那鼠王。骆九天则带着一队人去面见几位州府要员。 冯家反书一案,朝野震动。按常理巡抚上奏朝廷后,需派人押解犯人至京师,交由三法司会审。但碍于缉捕盐枭,剿灭匪患,赈济地方灾民等诸多事务,人手实在欠缺。只得将冯家老小暂行收监,等待京师委派专人协理此事,如此以来倒给了萧云帆他们机会。 城郊外一所隐秘的宅院内。院子外面重兵把守,屋内灯火通明,一张圆桌前坐着三个人。骆九天在一个随从的引导下,走进屋来。他满脸堆笑,对席上三人道:“草民骆九天叩见三位大人。” 当中一个身穿红衣,面如满月的人站起身来走过去,将他扶起说道:“骆老弟不必拘礼,快些起来吧。”这说话之人正是四川巡抚徐元泰,另外两人分别是四川总兵李应祥与按察使周光镐。 徐元泰端起一只酒杯说道:“诸位,大家先喝上一杯。再谈正事。”说着四人酒杯轻轻一碰,各自饮尽。徐元泰捋着胡须缓缓说道:“本抚自接任四川以来,诸事皆仰仗各位。眼下冯家反书一案倒不是很要紧,朝廷的人很快就会到。反而是川北的松潘、茂州一带才是心腹之患。”说着他的眼光射在骆九天的脸上。 骆九天笑道:“抚台大人有命,小的定效犬马之劳。”徐元泰对李应祥使了个眼色,李应祥朗声道:“骆贤弟,抚台大人心系四川百姓,对于你们这些商贾更是很优待。有道是知恩图报,现在是时候表露你的忠心了。” 骆九天揣度了一番这位李总兵的心思,当即哈哈一笑,拍了三下手掌,向英在门外与两个随从每人手里各捧着一只锦盒。向英打开第一只锦盒,里面乃是一棵百年老参。另外两个盒子打开,一个是雕工精良的玉马,另一个是一本宋版的《剑南诗搞》。 骆九天指着这些宝贝道:“这棵百年老参是小人敬献给抚台大人的,大人最重孝义,这棵百年老参正好给太夫人调理。李总兵驰骋沙场,豪气干云。这匹玉马敬献总兵大人最合适不过,有道马到成功,捷报频传。 周按察一向好古,仰慕先贤。小人特地从别处找来这部宋版的《剑南诗稿》敬献大人。” 三人各得了宝贝自然眉开眼笑,李应祥道:“骆老弟很会办事,这个马我很是喜欢,不过,你若是送我另一样东西,我会更喜欢。” 骆九天道:“但凭大人吩咐,小的一定竭力为之。” 李应祥道:“我要十万石稻米。”骆九天看了徐元泰一眼,又看了周光镐一眼,笑道:“大人是和小人玩笑吧。十万石稻米,市价二十五万两白银。小人就算砸锅卖铁,一时间也筹措不了这么多。” 李应祥脸色一沉,说道:“官家要你办事,是赏你脸,岂容你推三阻四?”徐元泰捋着胡须微笑道:“骆老弟,我知道这事你会为难。可四川境内大大小小的水陆码头有多少油水,我从来不向你过问。 每年的税银都是按各省最低来收,若说你拿不出这十万石稻米,本抚是不会相信的。” 骆九天叹道:“并非草民不愿为朝廷效力,而这十万石稻米我一时间真还拿不出来。” 周光镐插嘴道:“谁要你一日间拿出来,李总兵只是把这事先吩咐给你,至于筹措时日,抚台大人与李总兵自会与你详说。” 骆九天看着自己的扳指说道:“不瞒诸位大人,去年赈灾我们赤水帮便出了两万石稻米,当时徐大人说是借,时至今日,官家也并未还给草民一粒米。 ” 徐元泰啜了口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是大明的子民,理当朝廷出力。你那两万石米本抚说是借,你还真想让朝廷给你还么?赤水帮在本抚的眼皮之下,你们作何勾当,真当我不知。 就凭燕冲霄与冯家往来,本抚就可向朝廷奏你们一个谋反罪。区区十万石稻米,换你们赤水帮一个太平。这样的买卖你骆老弟不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 骆九天见徐元泰话中有话,似乎赤水帮有什么把柄落在官家手里。当下生出一身冷汗,忙赔笑道:“大人说哪里的话,方才小人不是说过,但凭大人差遣。可不知李总兵这粮要的急不急?” 李应祥夹了一块肥肉嚼在嘴里含混地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我给你一个月时间。”骆九天点了点头道:“好,不过小人有言在先,能为大人筹到多少便是多少,尽力而为。” 李应祥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道:“少跟老子打马虎眼。十万石粮食,一粒都不能少。”骆九天苦笑道:“好,小人一定尽力。” 徐元泰见骆九天将筹集军粮一事应承下来,便语气缓和道:“这才对嘛!骆老弟是江湖人,最是豪气。有我们在四川,你金沙帮的牌子便没人敢碰。我说老李,你是不是得敬骆老弟一杯。这十万石稻米可的确是份厚礼。” 李应祥哈哈一笑道:“抚台说的极是。骆老弟,我们当兵的都是直脾气,方才几句气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问你要这十万石粮,也是为保四川一方安宁。一旦四川时局动荡,你们的生意自然也不会好过。来,哥哥敬你一杯。” 骆九天当下赔笑道:“难得李总兵赏脸,真是折煞小人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自斟了一杯,向三人一一敬去。 次日,骆九天到客栈中秘会了萧云帆。他一进屋,眉宇上似有忧色。萧云帆道:“大哥,你为何事烦恼?”骆九天将总兵索要粮饷一事简略说了,萧云帆一拍桌子道:“他们未免太仗势欺人了。” 骆九天啜了茶淡淡道:“兄弟,大哥和你不一样。你是浪子逍遥,我却常为世事牵绊。赤水帮看似家大业大,然而这家业都是朝廷的,朝廷要我们活,我们才能活。很多时候都是看上面的脸色的行事。 这些吃皇粮的蛀虫,我们没一个敢得罪。因为他们的关系背后盘根错节,稍不留神就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虽说赤水帮在京里有几位靠山,但这几位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老帮主是不会去拜访的。许多难受只有这底下人才知道。不过,这件事倒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萧云帆道:“大哥的意思是把这些人混到之运粮队伍之中,带出城去?”骆九天笑道:“贤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萧云帆当下将大牢的地形图拿出,并标记了看押人犯的牢房。 原来,那鼠王见萧云帆信守承诺,当下就派了许多鼠子鼠孙去牢房勘察。萧云帆正是根据那些老鼠所言,才绘制出了牢房地形图。骆九天一看那图纤毫必现,奇道:“这图从何处得来?”萧云帆笑道:“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这个哥哥就不用管了。” 骆九天伸手指着他笑道:“你小子几时变的神神秘秘?”萧云帆道:“大哥让向兄弟送来的舆图我也看了。不如我们……”骆九天道:“妙极!妙极!就按你说的办。” 半月之后,二人分头行事,骆九天为了避嫌特意去了巡抚家喝酒,营救一事交由萧云帆与向英二人负责。月亮自乌云里爬出,露出半张脸来。淡淡银霜撒在大地上,幽深的巷子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忽然,城中赫赫有名的蜀王府内传出一声呼喊:“走水了,走水了。”熊熊火焰顺着王府的屋瓦,伴随着滚滚浓烟冲向天际。王府上下的人都惊慌失措的四处取水来救火。 一条小巷内,萧云帆伸手抬起大斗笠,目光朝王府方向望去,见浓烟滚滚。心道:“看来鼠王得手了。” 原来他请求鼠王帮他去王府内放一把火,那鼠王安排了一些下属,沿着鼠洞混进王府的祠堂内。将有烛台上的蜡烛咬断,又撞翻了几盏油灯。火苗便沿着布幔烧了起来,先是案几,而后是廊柱,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成都的这座王府唤作蜀王府。蜀王乃是太祖朱元璋分封的藩王,虽说并无实权,但仍是皇亲国戚。王府失火,城内的巡防营都前去帮忙。如此一来,街上混乱起来。 骆九天请来的三十位高手便趁乱沿着一条密道偷偷潜入提刑按察司大牢的外院。这些巡逻的狱卒个个武艺粗浅,自然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在加之他们又使了迷香,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大牢。 黑衣人以利刃斩断牢门的锁链,将一干人犯统统赶出,聚集在大牢前的一块空地上。为首者沉声说道:“是冯家的人都向前站出一步。” 人犯们个个心中惊惧,只得照做,他们很快便找出了冯家的人。接着将这些人一一清点,让他们带上头罩,那些原本的罪犯又被送回牢内。 一众黑衣人带着这些冯家钦犯沿着密道从别处逃走。原来,白日之间,骆九天以押运粮草为名频繁往来于各大城门。到了晚间,也是如此。那些守城小吏平日里就受过他们许多的好处,对于赤水帮的人也是格外客气。见众人夜间又要运粮,当下就吩咐大开城门放行。 众人马不停蹄向南走,一夜时间也行了六十里。日出时分,众人到达一个山谷。随行的黑衣人首领吩咐手下,将车中人解绑。萧云帆回身掀开布帘,向内瞧了一眼。几个人脑袋上带着黑色的布罩,双手被反绑着,身子瑟瑟发抖。脚下的裤管中散发出阵阵腥臊之气,显然是害怕极了。 他走了进去伸手摘下一人头上的布罩,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颤声道:“别,别杀我。”这老者相貌与冯遇春倒有几分相似,萧云帆推测这人大概是冯遇春的胞弟,不由得心生怜悯。 随即开口安慰道:“老伯不用怕,我没有恶意。”那老者眼神中仍是充满怀疑,萧云帆替他将背后绳索解开。顺手又摘下另外三人头上布罩。 这三人中,一个年长些约莫四十来岁,另外两个都是少年,十八九岁模样。 萧云帆见他们形容狼狈,心中不忍,伸手摘下挂在车顶的一个包袱。对那中年人道:“这位大哥,这包袱中有些干净衣衫,你们换上吧。” 随后又去别的车上查看。当他在第八辆车上摘下一个女子的头罩时,瞧见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时,心口猛然间一热。 那女子怔怔地看着他,他随即转过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神,伸手将其他人的头罩摘下。等车上所有人都解开了束缚,那首领对萧云帆一拱道:“老兄,咱们得回去复命了!”。萧云帆对众人抱拳回礼道:“各位珍重!” 他们留了一辆马车,而后沿远路返回。冯家老小,劫后重生,老幼妇孺相见,各自抱头痛哭。那老者见亲人随从们都相安无事,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到萧云帆面前,颤声道:“多谢恩公相救。”说着便要下拜,他身后的女眷仆人们也跟着跪下。 萧云帆扶住老者道:“老伯快快请起,大家也起来吧。此处山谷乃是一僻静之所,谷中良田百亩,桑梓牛羊,另有一座宅院可供各位居住。朝廷的人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的。不过有一条各位谨记,一旦入谷,便与世隔绝。”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二章 所救非人 那老者身旁的少年人咕哝道:“与世隔绝,岂不是要闷死?爷爷,咱们还是不住了。”那老者伸手抽了少年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大声呵斥道:“混账东西,如今咱们是朝廷钦犯,一旦被抓住,那要杀头的。这一家老小能活命已是天大的造化,再敢胡言乱语,揭掉你的皮。” 少年被他一顿训斥,不由得面红耳赤,退在一旁。老者向萧云帆拱手道:“多谢恩公,为我们思虑周详。不过老朽还有一事请教,敢问恩公官追来,我们可怎么办?这一家老小,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请恩公开示。” 萧云帆微笑道:“待各位进入谷中安顿后,我便将谷口毁掉。那时,谷外会有一层毒瘴包围,就算官兵赶来,他们也无计可施。老丈大可放心。” 那老者听罢,脸露笑容说道:“嗯,如此甚好。恩公尊姓大名可否见告?好让我冯家子孙日夜为你祈祷,铭记恩公再生之德。” 萧云帆笑道:“老伯言重了。晚辈陆不平。只因我祖上与冯家渊源极深,先祖曾受过冯家莫大恩德,家父听闻冯家遇难,特差小子前来相救。事不宜迟,大家伙还是尽早入谷,免生后患。” 一行人由萧云帆带领着,沿着一条小径,向谷中走去。正是清晨时分,虽有阳光照射,可这山谷地势低洼,众人眼前白雾弥漫。萧云帆走在最前面,吩咐众人排成一行跟在他身后。 众人走了一程,来到一个断崖边上。萧云帆迈着步子走向崖边,向崖底望了一眼,只见白雾氤氲,深不见底。左首边有一座铁索桥架在半空。 那桥共有八条锁链,四条在下,铺着踏板,两条在上乃是扶手。 一踩到踏板之上,铁索随即晃动。待他慢慢走到中央,风声在耳边呼啸,铁索更是晃动的厉害。那踏板长年在雾气之中,难见阳光。上面一层青苔更是有些滑腻。 饶是萧云帆大胆,有些武学根基,背心仍冒出冷汗来,而冯家这些人见此情形,心中更是忐忑。过得半刻,他终于走到对面。一颗心砰砰跳的厉害,暗想:“我过这桥都不免心惊,更何况这些人?” 对面山崖上,冯家老者脸色发白,中年人低头不语,两个少年也是直咽口水。几个妇人一脸茫然,那些丫鬟和男丁也没一个人敢走到桥上去。 众人正自犹疑不定,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冷笑:“一个个都草包,还不如被人抓了去砍头。” 众人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粗布囚衣,长发披肩的女子板着脸。她用冰冷森寒的眼光扫视了众人一眼,嘴角露出轻蔑与讥诮。那个中年人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卿儿,说话这般没大没小。” 冯妙卿啐道:“呸!卿儿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你算个什么东西。”那中年人一张脸登时气的通红,伸手指着她喝道:“反了,反了。”冯妙卿道:“哼!依我看,这位陆大侠就不该救你们这帮窝囊废,一个个还有脸面说自己是冯家人,冯家的脸早给你们败光了。” 中年人身旁的一个少年走到最前面,说道:“说的你好像不是冯家人一样。”冯妙卿白了他一眼,眼圈微微发红,大声说道:“冯家……冯家。若非你们刊印什么狗屁小说,朝廷又怎么会查封我们春秋楼? 我二叔是怎么死的,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爷爷尸骨未寒,他老人家还要受开棺戮尸的羞辱。冯家有你们这些子孙,当真是祖宗蒙羞。”那少年被她这么一喝,一时语塞。脸色惨白,一连退了好几步。冯家人从主人到下人,一个个都神情委顿,脸色难堪。 萧云帆从铁索桥上走回来原想接众人过去,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心中不胜悲凉。冯妙卿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向远处奔去。萧云帆寒着脸对众人道:“各位好自为之。”说着去追冯妙卿。“冯姑娘,留步。” 冯妙卿回过头来,长长的睫毛上泪光莹莹。清瘦的脸庞上两道泪痕兀自分明。萧云帆知她从小锦衣玉食,此番家道中落,又饱尝牢狱之苦,担心她会做出傻事来。 冯妙卿咬着嘴唇,伸手抹去泪水道:“陆大侠,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还是管他们去吧,别来管我。” 萧云帆走上前去说道:“冯姑娘,你心中的怨恨在下体会的到。可人死不复生,纵然将那些人统统杀掉,一样于事无补。”冯妙卿咬着牙道:“他们……他们做的事真是狼心狗肺。”萧云帆心中疑惑,便问道:“他们究竟做了何事?冯家二爷是怎么死的?” 冯妙卿泣声道:“爷爷死后不久,他们为谋夺家产,毒死了二叔,之后又将我软禁起来,打算卖到妓院去。家里原有的奴仆也被他们一一遣散。” 萧云帆道:“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因为一部反书,一家人锒铛入狱。”冯妙卿道:“正是,也许冥冥之中,早有天意。本来他们这些人罪有应得,肯定要千刀万剐的。可是你又把他们救出来了。” 听到这话,萧云帆此刻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原来救出的这些人狼子野心,非良善之辈。转念又想,如果不救这些人,也势必见不到冯妙卿。更何况自己并未费什么心思,真正救人的是大哥骆九天才对。自己不过是打下手罢了。 救人和杀人看似一字之差,而意义却截然不同。救了这些人究竟是对是错?萧云帆心下一片茫然。 冯妙卿自幼跟随爷爷,与冯家往来的人即便没有见过,也是听过的。可从未听过陆家,不由得心生疑虑,便问道:“陆大侠,你说你与我冯家交情匪浅,可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萧云帆心知肚明此时还不宜表明身份,随口道:“是祖上与冯家渊源极深,到了我父亲这一辈鲜少与江湖朋友往来。冯姑娘没见过在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当下他又岔开话头,道:“冯姑娘,这反书一案在下也有所耳闻,可是在下有一个疑虑还望姑娘赐教。” 冯妙卿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反书一案我也不是很明了。陆大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春秋楼早就分为两支,一支是我爷爷这边,另一支则是冯遇夏他们这边。朝廷问罪,不问情由。我是冯家的人也自然牵连在内。” 萧云帆点头道:“嗯,如此说来,我也只好请教那位冯老先生了。姑娘与他们有些嫌隙,不如在车上等候,待我查明此事,再与姑娘叙话。”说着,又朝谷中走去。 待他回到原地之时,八十三口人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铁索桥长长的锁链垂在对面的山崖上,显然是有人将锁链弄断。萧云帆吃了一惊,心道:“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为?” 正在他恍惚之际,背心忽地一麻。一个穿着黑斗篷带着金面具的人轻飘飘地他面前。他身子虽不能行动,可口舌仍灵便。那面具上一对灿然生光的眼珠盯着他,一个低沉沙哑地声音说道:“小子,老夫救你时跟你说过什么?” 萧云帆心头一喜,说道:“原来是前辈,前辈救命之恩,小子没齿难忘。你老人家曾说让我伤愈之后,打道回府,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那人伸手掴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啐道:“你记性是不错,可你没有做到。” 萧云帆左颊火辣辣地疼,面前这老者虽说气势凌人,但也无意中激起他心中的一股傲气。他抗辩道:“前辈要我像缩头乌龟一样过一辈子。” 那老者冷笑道:“活乌龟总比死人强。”萧云帆道:“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堂堂正正的做人。” 老者啧啧道:“堂堂正正做人,看来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又当耳旁风了。”萧云帆道:“你老人家曾说过,所谓行侠仗义,不能只凭一时激勇,就慷慨赴死。但凡成大事者,心中必计较量力而行四字。” 那老者转过身去道:“你自山洞以后,那一件是量力而行?”猛然间回过头来指着他道:“匹夫之勇罢了。”萧云帆道:“人活一世,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为侠者,当扶危救困,济世安邦。舍生取义,死不旋踵。纵然在前辈眼里可笑,但此为赤子之心。” 萧云帆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那老者沉吟片刻,喃喃道:“也罢,也罢,既然你一心求死,神仙也救不得你。等到你大难临头之日,必定追悔莫及。”说着凌空翻身而起,袖袍在萧云帆背后一拂。 等萧云帆回身再看时,那老者已不见了。他自语道:“这位前辈到底是谁?仿佛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助我究竟是何用意,当真是令人猜不透。” 冯家人此刻不在眼前,这查问反书一事也只得作罢。他迈步走出山谷,刚走没几步,就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回身去看,只见进谷之路已被山顶落下的巨石封死。 朝廷派来的锦衣卫特使此时正坐在大堂的交椅上,一个个神情冷峻,等巡抚回话。巡抚徐元泰额头上沁出汗珠,脸色苍白。他伸袖轻轻地抚拭了一下,李应祥则泰然自若,周光镐神色凝重。 锦衣卫首领唤作卢万年,一张瘦长的脸上两条扫把眉,用森寒的目光盯着徐元泰,冷冷地说道:“徐大人,我们兄弟是奉了圣谕来的。你现在交不出人来,我们回去和厂公无法交代,厂公他老人家也和圣上无法交代。你倒是很会给我们兄弟出难题。” 徐元泰长叹道:“上差息怒,这件事是本抚疏忽。只能劳上差在此多侯上几日,我自当全力督促下属,缉捕劫狱的贼人。” 这时,坐在他下首的周光镐站起身来,将官帽摘下,放在一旁道:“上差,巡抚大人。这件事乃下官渎职,我已将请罪书拟好,由巡抚大人递交给吏部。在朝廷发文下来之前,按照我大明官制,下官仍为按察使。此事我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卢万年道:“周大人的话我听的很明白。可是不知你要几日才能查清?” 周光镐朗声道:“十日之内,我交不出人来,下官跟上差回去。”卢万年与左右两侧的同伴交换眼神后,大笑道:“好,徐巡抚,李总兵,有你们在此作证。我们兄弟就等上十日。” 徐元泰脸色稍和微笑道:“三位上差,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经派人安排好行宿,还请上差移架。”待送走锦衣卫,徐元泰气冲冲地走到大堂,骂道:“王八羔子。”李应祥啜了一口茶道:“抚台大人息怒。” 徐元泰看着李应祥指着他骂道:“你小子也不是个东西,方才为何不帮着老周说情?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让老周一个顶缸?实话告诉你,咱们三个谁也跑不了。 李应祥看了徐元泰一眼笑道:“说的是,方才你不是也没帮老周说情?”见二人就要红脸,周光镐劝道:“二位就不用吵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酬思对策吧。” 徐元泰捋着胡须沉吟道:“我瞧这事透着古怪,恐怕和那些江湖中人多有关联……” 骆九天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一枚铜钱来回把玩。站在他身侧向英低声道:“舵主,事情已经办妥了。眼下如何应对官府盘问,恐怕会 费些周折。” 骆九天淡淡一笑道:“无妨,告诉底下人该怎么答就怎么答。”向英点了点头:“是!属下还听闻这按察使周光镐为人精细,不容易对付,他若嗅出来点气味,对我们可大大不利。” 骆九天将手里那枚铜钱放在桌上,睁开眼缓缓说道:“让他查,让他放手查,即便他查到点什么,也奈何不了咱们。他们的把柄都在咱们手里握着,我就不信他们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向英走后,骆九天叹道:“云帆,做大哥的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三章 神秘火焰 冯妙卿见萧云帆走出山谷来,寒着脸冷声说道:“陆大侠可把他们藏好了?”萧云帆点了点头,而后缓缓道:“陆某知道你恨他们,然而就算将他们尽数处死,冯家二爷恐怕也难活过来。”冯妙卿低下头,眼泪自腮边滑落。 过得半晌,她走至萧云帆面前缓缓道:“陆大侠与小女子有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说着她双膝跪下,欲行大礼。萧云帆连忙将她扶起郑重道:“这可使不得。”而后长叹一声续道:“眼下冯家遭此劫难,四川恐怕姑娘是回不去了。未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冯妙卿泪眼婆娑,低头沉默了片刻道:“我……我不知道……”萧云帆伸手递给她一块手绢柔声道:“姑娘若信的过在下,在下倒是可以为姑娘做个计较。”冯妙卿抬起头来,一双妙目凝望着他抽噎道:“陆……陆先生且说吧。” 萧云帆道:“冯家反书一事,朝廷如今定为铁案。要想翻案恐怕不易。姑娘若是信的过在下,在下可以将姑娘护送到一位故人那里,不知姑娘以为妥否?”冯妙卿道:“且凭先生做主。不过去之前,我想拜祭一位朋友,还望先生应允。” 萧云帆问道:“敢问姑娘的这位朋友魂归何处?”冯妙卿咬着嘴唇,幽幽地说道:“他……他叫萧云帆,葬在华山。”闻得此言,萧云帆胸口一紧,心下感动道:“难得她记挂着我。”冯妙卿看他神色异样,讶然道:“先生,你怎么了?莫非你认识他?” 萧云帆涩声道:“不,不,这位萧大侠在下也十分仰慕,可惜我与他始终缘铿一面。既然姑娘要去,在下便陪姑娘去。”二人上了马车。 萧云帆大喝一声:“驾!”,扬鞭在马臀在上抽了一记,健马吃痛,撒开四蹄,泼喇喇向远处奔去。 一路之上,他二人言语不多。待到晓月初升,马车在一条河岸边停了下来。萧云帆走到马车窗口处,说道:“冯姑娘,这一路颠簸,不知你这会儿好些了么?” 冯妙卿掀开帘子道:“陆先生,我好多了。这里是何处?”萧云帆道:“按照地图上所示,我们已到珙县境内。”冯妙卿跟着跳下马车。萧云帆将马缰绳解开,一手抚摸着马鬃,一面对马耳语了两句,那马便迈开步子与同伴去觅食了。冯妙卿奇道:“你跟它们说了什么?” 萧云帆笑道:“我说咱们带的口粮不多,让它们兄弟自己去吃饭。”冯妙卿睁大眼睛问道:“你懂马语?”萧云帆摇头道:“马语我自然是不懂的,不过马是种有灵性的动物,人说的话它们多半还是懂的。” 乌蓝的天空上,一粒粒星子闪动着微光,仿佛无数双明亮的眼睛一般,俯瞰着大地。一堆篝火旁,二人席地而坐。冯妙卿伸手抚鬓,抬起头来,看着满天星斗忽然说道:“小时候爷爷告诉我,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他老人家如今不在了,却不知这满天的星子里哪一颗是他?” 萧云帆道:“自然是最亮的文曲星了。”冯妙卿听他夸赞爷爷,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猛地转过脸来,怔怔地看着萧云帆说道:“陆先生,我称呼你为陆大哥可好?”萧云帆笑道:“姑娘称呼我什么都行,不过别叫陆先生,陆大侠。这样叫实在别扭。”说着搔了搔头。 冯妙卿微微一笑道:“那好,陆大哥。我不称呼你陆大侠,陆先生。你也别姑娘长姑娘短的叫我了,我既喊你一声大哥,你便称我一声卿妹这样可好?”萧云帆道:“好。” 月光散在河里,如碎银一般。忽然,对面的山崖上先是传来隆隆的鼓声,接着半山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僰”字,用火焰围成,长宽足有十丈,夜幕之下,望去颇为壮观。 见此情形,萧云帆不禁奇道:“卿妹,你瞧!”冯妙卿道:“看起来像个僰字。”萧云帆问道:“你说这个上棘下人的字念伯。僰是何意?” 冯妙卿随手抓了颗小石子,投向河里,说道:“这个僰字,上棘下人,意为处于荆棘从中的人。僰,指的僰族人。僰族男女皆能歌善舞,世世代代居住在川西的山上。 相传他们的祖先是炎帝一脉,也就是神农氏的后裔。十六年前,朝廷出兵奇袭僰人的家园,当时他们正在庆贺,男女老幼,欢聚一堂。却不想祸从天降,被明兵攻破城寨,屠戮殆尽……” 冯妙卿虽是寥寥数语,萧云帆却心头一震,说道:“朝廷这般做法岂非与强盗无异?”冯妙卿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宋太祖赵匡胤就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古之帝王皆有一统四海的雄心,当今的皇帝也不例外。 我大明自开国以后,便对僰人进行过招降,施行‘改土归流’。可恨贪官酷吏一个个中饱私囊,对僰人横征暴敛,这才激起了民变。隆庆年间,朝廷就曾出兵平乱,那时僰人英勇善战,朝廷几番征讨都未果。 直到本朝宰辅张居正掌权后,联合当地士绅豪门,派出大将刘显才一举将僰族消灭。要说强盗,也是不差的。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萧云帆听罢,长叹了一声:“好一个‘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行禽兽之举。”他的目光又瞧了瞧那个巨大的僰字沉吟道:“这僰字出现在此,难道说当年的僰人并未全部遇难,尚有骨血活在人间。”冯妙卿赞许道:“陆大哥这种猜测倒很有可能。” 萧云帆本来对这僰字兴味浓厚,若放在往日,他的人早已飞到河的对面。如今顾及到冯妙卿,心中念头也只好作罢。冯妙卿冰雪聪慧,见萧云帆欲言又止,他的心思已猜到七八分。 当下笑盈盈道:“陆大哥,小妹对这僰字很感兴趣,不知你可愿陪我一探究竟?”萧云帆想也未想便道:“那好。咱们就去瞧瞧。” 于是二人沿着不远处的一座石桥慢慢走到对岸。岸边的空地上堆满了巨石,而那鼓声便是从这石林深处传来。 二人离那鼓声越来越近。忽然,冯妙卿扯了扯萧云帆的衣袖,指了指他手中火把。 萧云帆登时醒悟过来,将手中火把丢在地上。而后拉起她的手继续前行,冯妙卿不由得脸颊一烧,本欲缩手,奈何萧云帆的手却抓地紧紧地,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冯妙卿只得低下头,咬着嘴唇,跟在他身后。 黑暗之中,她的一颗心犹如鹿撞,耳根也发起烫来。萧云帆自然不会瞧见,但她的手掌冰凉滑腻,他却感觉的到。心想:她手如此冰凉。莫不是害怕的缘故?想到此,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歉意来。 二人躲在一块山石后面,屏住呼吸向前方瞧去。只见一块空阔的石坪中央燃着一团熊熊的篝火,正北方乃是一座高台,高台后方的一块石壁洞窟内,四尊雕工精湛,面目狰狞的兽首人身巨像傲然而立,足有五丈高。东西两侧地上竖着八根旗杆,每侧又设八面铜鼓。十二个铁架支起的火盆。 伴随着震耳发聩的鼓声,五个体格强壮,带着古怪面具的人,手擎火把,赤足绕在篝火外围蹈足起舞。不远处的高台上,一个身穿萨满祭袍,头插雉羽,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人也随着鼓点起舞。 在他枯瘦的手掌中抓着一只挂满铃铛的牛骨梆子,鼓声响一下,他便将那梆子轻拍一下,而后大声的念着祭文。忽然,他跳将而起,将身旁一根羊骨法杖举起,朝着篝火方向一指,一股蓝烟升腾而起,木柴上跳动地火焰忽地窜高数尺,左右摇摆,像精灵一般。 这时,围在外圈的数十名男女在一个驼背老人的带领下,齐刷刷跪倒,双手合十,向那团明亮的篝火祷告。随着那火焰不断变幻,那高台上的男子旋转身体,袖袍猎猎作响。突然,他将法杖身子插在台上,脑袋不断摇晃,身子发起抖来,口中叽哩哇啦说着什么。 猛然间,在他的脚下升起一团白雾。他的人盘坐在空中,在场众人见此情景,心中惊骇无比,均知他是神灵附体,一个个匍匐在地,顶礼膜拜。 这老祭师则在空中向以僰语向众人道:“吾乃火神祝融,汝等所求何事?” 他话音刚落,那个驼背老人站起身来。朝身后的族人摆了摆手,那些盛装华服的僰人,将事先准备好的三牲,瓜果,美酒,佳肴,丝绸等物装在红漆木盘内,高高举过头顶,恭敬地摆在高台下方。 就在各色礼物进献完毕后,一个右耳挂着金环,方面阔额的汉子昂首阔步地走到驼背老人身后。萧云帆见这男子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猛然想起当日在武侯祠内所见情形。心头一动,低声道:“原来是他,桑达。” 冯妙卿道:“陆大哥,你识得此人?”萧云帆点了点头道:“我原以为他是苗人现在才知道他是僰人。”冯妙卿的目光又落在那老祭司身上,见他身浮半空,心中无比惊讶,便问道:“大哥,你说那老祭祀坐在空中是如何办到的?”萧云帆摇头道:“一时之间我倒看不出端倪。” 不一会儿,八个青年汉子用扁担挑着四个盖着黑布笼子朝桑达走来。那桑达一把扯下盖笼子的布,咧嘴笑了笑,萧云帆看的真切,那笼中装的全是小孩,一个个蜷缩着,哇哇哭喊。 桑达对那驼背老人以僰人土语说道:“族长,这是我们今年我们为神灵准备好的祭品。”那老人看了笼子一眼,点了点头,笑道:“办的好,桑达,都献上去吧!” 冯妙卿见笼中全是孩童,一个个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心中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轻轻地拉了一下萧云帆的袖子说道:“大哥,我听闻南疆的土蛮会以活人做牺牲,看样子他们要拿这些孩子开刀。你快想想法子。”萧云帆双拳一握,眼中满是愤怒,冷冷地说道:“卿妹,你就呆在这里别动,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桑达拔出腰刀,轻轻一挥。便将竹笼上缚着绳索的斩断,随手揪住一个小童的发髻顺势提起,那孩子疼的哇哇大叫,涕泗横流,手脚在空中乱踢。桑达嘿嘿一笑,对手下人道:“都快些动手,将这些小崽子弄好,不然火神大人发怒了,咱们都吃罪不起。” 头插翎羽的祭司,以僰语说道:“僰族的子民,我的孩子,我清楚的听到了你们的祷告。了解你们心中的仇恨,知道你们失去亲人的痛苦,离开家园的辛酸。是汉人,贪得无厌的汉人,夺走了你们的一切。要拿回你们失去的,就得让这世间每一个汉人都得死……” 这时,桑达等人将一干小童的衣衫除掉,手脚捆好按男女性别分别装在两只巨大的铜盘内,再由两名体格魁梧的壮汉一前一后托起,敬献给祭司。祭司向篝火前跳舞那五名男子招了招手,比划了一下。五人即可明白过来,按照事先约定,将尖刀,银盘,酒碗等物备好双手举过头顶。 只见那祭司大袖一挥,他整个人已如弹丸般射出。双足蹈空而行,姿势潇洒之极。但凡轻功提纵术,均需借力而为。这祭司也不例外, 他双足尚未落地,肋下黑杖已斜里刺出,在地上一顿,带出一丝火花,他整个人便借力再次跃起。 待他快要飘至篝火前。单手将黑杖向下一按,锵地一声,石屑纷飞,火光迸溅。酒杯口粗细的黑杖竟似铁钉一般被他以内力楔入地面。电光火石之间,他的人又借势弹起,如大鸟一般立在黑杖的顶端。一个大汉举起尖刀要将一个孩童开肠破肚,只觉后脑上一麻,他回过头来,见并无人影,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 待再要举刀,脑后又被打了一下。他回过身来向场中望去,见众人都伏在地上,又瞧了瞧同伴,同伴连忙摇手。他心中纳罕,一时呆住。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四章 大闹法会 这时,萧云帆身形一纵,飘身落入场中,登时引起一阵骚乱。那祭司以僰语呵斥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来此捣乱?” 萧云帆虽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心中也猜到必不是好话。当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场上众人道:“你们这些蛮子当真胆大包天,就拐带人口一条《大明律》就够你们受的,而今还要残害无辜,可谓罪加一等。话虽这么说,可官老爷无暇顾及你们这些败类,索性本大侠卖你们个人情,给你们个痛快。” 桑达与丐帮人打交道,对于汉人的话自然听得懂。他胸膛一挺,手中腰刀左右挥舞了一下,呵斥道:“哪里来的汉狗,要管我们僰人的事。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萧云帆笑道:“我当你们全是些土蛮,不会说人话,看来倒有个说人话的。”桑达回身向祭司以僰语道:“请祝融大人息怒!”然后转身对伏在地上的众人道:“兄弟姐妹们,这个无知的汉狗要扰乱我们的祭神大会,你们说怎么办?” 在场的僰人对于萧云帆破坏祭神之礼本就厌恶痛恨,生怕神明会降罪下来。均恶狠狠地道:“杀了他!”“杀了他!”桑达怪眼一翻说道:“小杂碎,要怪就怪你不长眼,闯入我们的祭神大会,冲撞了神灵,你现在要后悔可来不及了。” 说着他向前一跃,一抹青光向萧云帆肩头砍来。萧云帆反手抽出长剑进行格挡。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二人各拿出看家本领来斗。萧云帆手腕震地生疼,心道:“这蛮子好强的臂力,看来只能智取了。”斗得七八招时,萧云帆脚下一跌,故意将背心露给桑达,桑达不知是计,一刀朝他脊背砍来。 冯妙卿看在眼中大觉不妙,仓皇之间喊出声来。岂料萧云帆长剑圆转,回身反刺,噗的一声,一剑正中桑达小腿。桑达大叫了一声,刀势一偏,跪倒在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骂道:“奸诈的小贼。”萧云帆向后一跃,哈哈大笑:“就阁下这两下子就不要出来献丑了。” 桑达强忍疼痛,站起身来欲要再斗。萧云帆并不与他兵刃硬接,只是绕着他周身游走,伺机递招。桑达本是僰人中的勇士,向来自负,当着族人的面,自不能输给一个外人,不由得发起狠来。手中弯刀上下翻飞,招式凌厉。一道道银虹不断向萧云帆猛攻。 萧云帆知他伤势不轻,下盘难免虚浮,长剑绕动,专点他下盘。桑达一连砍出十几刀都赫然劈空,胸中怒火更盛,斗到后来,俨然一副拼命的打法。 那巫师耳朵极灵,听到冯妙卿的呼喊,伸手将向东面的山石指去。那五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得令便向东面奔去。萧云帆侧目一观,心道:“不好,他们要去捉卿妹。手中长剑连挽出几个斗大的剑花,将桑达逼退。跟着身子一跃,去追那五人。” 这时,那巫师从天而降,阻住他的去路,一根黑杖呼地一声点向他面门。萧云帆身子向侧趋避,手中长剑一扬,向前递出。那巫师将手中黑杖也向前迎来。杖端不偏不倚,正好对准剑尖,萧云帆只觉手臂剧震,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暗道:“没想到这僰族里居然还有如此高手。” 他不欲和这巫师缠斗,左足向斜一跨,想摆脱对手,然而这巫师身法如鬼魅一般,黑杖一横,一团黑影笼罩之下,将他去路封死。僰族男女老幼的一双眼睛均集注在场中,二人兔起鹘落,已拆得三十招。 萧云帆与这祭司相斗,心中暗暗吃惊。这人脸上涂满脂粉看不出实际年纪,但他武功之高,内力之强全然在自己之上。一来,他不愿施展家学,暴露身份,在招数上难免吃亏;二来,他内力有限,所用的巴山剑法也并不纯熟。 几次拆招间,均是险象环生。背心也不由得沁出一片冷汗,好在他机警,每遇险招,均能化险为夷。这祭司身在半空,手中黑杖劈、挑、戳、扫,更携着这一股极为霸道的内力汹涌而至,令萧云帆只觉气息不畅,被他逼得左支右拙,几乎缓不出手来还击。他向左,那黑杖便攻至左,他向右,黑杖便攻至右,如影随形。 额头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来,握剑的虎口也已迸裂出血。他咬紧牙关,纵身向后一跃,那黑杖宛如怪蟒吐信一般,倏地向他胸口点来,这一招又快又急,他不假思索,身子向后一塌 ,使了个铁板桥的功夫才避开这雷霆一击。那祭司见一杖扑空,招法也应变极快,身子一旋,如陀螺般复又攻来。霎时之间,风声大作,尘沙飞扬。 萧云帆单掌在地上一按,侧翻而出。跟着几个起落跳到铜鼓边上。那黑杖眼看刺中他背心,他向前跨出一步,绕到一击鼓的汉子身后,伸手在那汉子腰间一按,那大汉站起不定,身子向前扑出,眼见那大汉便要遭黑杖穿胸之厄。 饶是这祭司眼疾手快,黑杖忽地一缩,伸手将那汉子胸口衣襟一抓消解力道,而后一带,将他送至一旁。其余擂鼓汉见状,吓地连连退后至人群中。 祭司追至而来,萧云帆无奈只好绕着鼓架来回闪躲。他见那铜鼓鼓面阔大,想来也有百斤之重。当下心生一计。待那祭司黑杖劈来,有意引他以黑杖击砸木架。那祭司只顾递招,并未细想这一重。 一杖扫出,力道刚猛。喀喇一声,木架支脚被这一杖击断,上面的铜鼓摇摇欲坠。萧云帆轻轻一推,那面铜鼓便朝祭司砸去。祭司自知上了大当,心中叫苦。眼见鼓身倾斜,当头压来,他倒掠而出,双足在鼓面上连踢,好似鼓槌一般,将那鼓下坠之力一一化解。 萧云帆喘了口气,趁机跳到另一面鼓后,那祭司凌空翻身,大袖一挥,又扑将而来。萧云帆反手五根手指在鼓架上一抓,身子翻去。 祭司吃了一次亏,便不在上当,远远在在原地。萧云帆坐在铜鼓顶上,两只脚一荡一荡,伸手扮作鬼脸讥刺道:“大公鸡,尾巴翘。笨头笨脑真好笑!” 这祭司虽听的不真切,但瞧萧云帆嬉皮笑脸,自也猜出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一双三角眼中精芒暴长,盛怒之下,将黑杖向空中一抛,腾空而起,左足踢出,黑杖犹如一道闪电,破空而出。 跟着大喝了一声,一双手掌向前连挥数下,只见地面犁出三道气浪笔直地向前冲去。萧云帆见势不妙,旋身而起,落在另一面鼓上。三道气浪呼啸而至,砰地一声,铜鼓下方的木架瞬间被震的粉碎。 他二人,一个躲闪,一个出击。不一会功夫,数面铜鼓掉在地上,骨碌碌向人群滚来,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桑达身为僰族勇士,自不能退缩。纵然腿上负伤,仍咬着牙站起。见铜鼓滚来,不假思索,双臂灌劲,向前推出。 试图以一己之力,要将眼前铜鼓拦下。奈何鼓身沉重,来势凶猛,尽管他用尽全力来挡,脚下仍是向后滑出数尺。额头上不由得青筋暴起,脸色酡红。 这时,他身后的几个青年也跟着冲出,用身体来阻挡铜鼓。驼背老人大喝了一声,吩咐族人不要慌张,跟着身先士卒,将一双手按在一名青年的背后,助他消解铜鼓的冲力。场上的僰人见老人年迈,尚能不顾性命,一个个大受鼓舞,纷纷上前援手助力。 却说冯妙卿喊出声来,才知坏了大事。她当下转身要逃,心想若是给僰人抓住,用她来要挟陆大哥,没救出那些孩童不说,自己反成了陆大哥的累赘。刚走没几步,那五名带着面具的汉子便循声找来。 春秋楼是书香世家,门中会武功的人极少。她虽跟冯遇春的两个护卫学了些功夫,终究是花拳绣腿。五人一上来将她围住,她跨出一步,闭上眼,粉拳挥出,一通乱打,毫无章法。对方中一人,见她出手平平,心中再无顾虑。一伸手便刁住她手腕,向后一扭,将她轻松擒下。 萧云帆伸足蹈飞一只火盆,身子在空中一折,落在地上。那祭司手中黑杖一拨,将火盆磕飞。几个起落,又飘至萧云帆面前。二人兵刃在此交击,绞作一团。斗至酣处,却见那五个壮汉押着冯妙卿向场中走来。 萧云帆手中长剑上扬,扫出一片光幕,祭司黑杖一转,直刺而出。壮汉中一人以僰语说了几句,伸手扣在冯妙卿喉头。萧云帆侧目望去,见他们以冯妙卿为人质,心头一跳,出剑便慢了几分。那祭司黑杖猛然间击中剑脊,萧云帆手臂剧震,虎口一麻,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趁他神色恍惚之际,祭司跃到他背后,伸手点中他穴道。而后又飘风一般飞到铜鼓前。他手中黑杖一挑起鼓上铜环,上百斤的铜鼓被他这么一带,呼地飞向半空。跟着他手掌在那鼓面一托,轻轻地将铜鼓平放在地上。如此依样画葫芦,八面铜鼓被他叠罗汉一般垒起。众人得祭司援手,均松了一口气,纷纷跪在地上,向他感谢。 那祭司将手中黑杖插在地上,吩咐众人都起来。凌厉的目光一转,向萧云帆瞧去。萧云帆与他交手,深知此人武功极高,从他武功路数上来看,所用的武学乃是汉人武学。由此而论,这人必定受过汉人的恩惠。可他帮着僰人残害这些无辜孩童,显然对汉人痛恨之极。对这些孩童尚且如此,也不知对自己和冯妙卿又作何处置。 一众僰人见大祭司擒住扰乱大会的汉人,不由得高呼:“感恩神明!”大祭司一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场上登时安静下来。他以僰语不知对众人说了些什么,那驼背老人脸色变的凝重起来,向祭司施了一礼,吩咐几个体格壮实的青年仍将那些孩童装入竹笼,其余人将所献贡品悉数取回,之后匆匆散去。 大祭司见众人走远,这才盘坐在地,调息回元。过得半个时辰,他才缓缓起身,先是吩咐手下用黑布蒙住萧冯二人眼睛带其离开,接着提起那根黑杖,缓缓石坪的正北方走去。 来到那四尊雕像前,一跃而起,手中黑杖在第一个雕像的左眼中点了一下,身子向右飘出,在第二个雕像的右眼点了一下。依次又点到第三尊石像的鼻子,第四尊石像的嘴巴。 原来这四尊石像底部连着某种机关,只听得隆隆声大作,整个石坪向下塌陷。不一会功夫,石坪上原有的高台,篝火,铜鼓,旗杆不见了去向。好似翻板一般,石坪再次升起时,与原先塌陷的地面又严丝合缝的扣在了一起。 那四尊雕像依次旋动,面孔朝到洞窟扭去。跟着整块巨石缓缓陷下沉,沉入到一个巨大的方坑中,方坑内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流沙,沿着两只兽口缓缓吐出,将巨石掩埋于地下。 却看大祭司站在一块陡峭的岩石上,俯视着眼前一切,长长地叹口气,而后消失在黑夜里。 一双大手扯下萧冯二人脸上蒙着的黑布,二人缓缓睁开双眼向前瞧去,那大祭司换了一身黑色的丝质长袍,正盘坐在一张白虎皮上。一对三角眼中精芒闪动,那张敷着脂粉的脸好似僵尸一般。他的头发是灰黄色,编成了两条发辫垂在胸前。 他向萧冯二人身后的壮汉招了招手,那人退下。萧云帆游目四顾,瞧得这是一个隐秘的山洞。洞顶垂下形态各异,晶莹透彻的钟乳石。悬挂着珠灯,将山洞照射的如同白昼一般。地面铺着花纹精美的毯子,东西两首的木架上,陈设着各色名贵的珍奇古玩:翡翠美人,珊瑚宝塔,白玉骏马,黄金摇钱树…… 萧云帆见这祭司如此豪奢,寻思:“看样子他借法会为名,聚敛钱财。亏的那些僰人对他敬若天神,若瞧见他这番做派又不知作何感想?”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五章 身世之秘 老祭司看了二人一眼,以流利的汉话说道:“你们二人是何身份?从实招来。为何要搅乱我们的祭神大会?受何人指使?”萧冯二人对望了一眼,心中不免惊讶。萧云帆与他交手时看出他的武功路数源于中土,至于这祭司到底是汉人还是僰人,倒是难以判断。当下玩笑道:“我当你们僰人只会说鸟语。看来阁下的汉话倒是说的不错。” 那大祭司冷哼一声缓缓道:“小家伙功夫不错,只是你这嘴巴迟早会要了你的命。”他说话时语气冰冷,暗含肃杀之意。萧云帆与他目光接触,心中不由得打个突,暗道:“他既然留我们性命,自然大有深意。否则将我们一刀杀掉,又何必多此一举?至于他到底有何别的图谋倒是教人琢磨不透。” 当下收起不恭之心,正色道:“老人家,我们是汉人,在下陆不平,这位是我的表妹冯妙卿。无意间闯进贵族的祭神大会,见你们要用那些孩童做祭品,心中激愤,冒犯尊颜,还请恕罪。” 老祭司见他这番话来倒也坦诚,便问道:“你们可知我僰人为何要用哪些孩童做祭品?”萧冯二人摇了摇头。老祭司冷声道:“你们汉人与我们僰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唯有用汉人的血才能洗刷僰人的痛苦。” 萧云帆听过冯妙卿说过僰人之事,对他们遭遇颇为同情。但他反对僰人用小孩做祭品。当下大声道:“僰人中也有坏人,汉人中也有好人。岂能一概而论之?再者就算有汉人与僰人结仇,你们拿那些孩子开刀未免说不过去。” 老祭司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过了半刻,又转回头来。等他再次转回时,二人看着他仿佛见到鬼一般,冯妙卿浑身发抖吓地叫出声来,萧云帆脸色一变,只觉头皮发麻。 原来老祭司整张脸上除了眼睛是活的,其余部分均不存在。鼻子处是个孔洞,嘴巴处也是孔洞。他整个人犹如地狱走出的魔鬼一般。 那张奇怪的脸上,一个沙哑的嗓音喃喃道:“看道我这张脸了么?全是拜你们汉人所赐。十三年前的夜晚,我们的族人欢聚一堂,庆祝火神节。男女老幼均盛装出席,载歌载舞,好不快活。连平时守城的兵勇也被特别恩赐美酒。 可是就在我们欢呼庆祝之际,一支响箭刺破天空,爆裂开来。无数的明军攻破九丝城城门涌了进来。我们的勇士大都喝的醉醺醺的,连长毛钢刀还未握紧,就被明军的羽箭射成血人。僰王向几个重臣交待了一番,派人取来盔甲,当即穿上,率领着三百名勇士就冲了出去。后来,寡不敌众,听说被明军乱矛刺死。 明军进城后,举起钢刀,见人就杀。看见珠宝,随手就夺。一夜之间,九丝城内积尸如山,血流成河。我们的家园就这么被烧成一片火海。我的妻儿都惨死在明军的刀下。你们说这个仇我该不该向汉人讨?”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着萧云帆,说到后来竟也连声音也变了。 萧云帆见他说话时情绪激动,声音颤抖,对于当年明军犯下暴行可想而知,当下陷入到沉思中去。冯妙卿壮着胆子大声说道:“杀你们的是大明的军人与大明这些无辜的子民何干?当年那场血案,那些孩子多半还未出生,这笔账又怎能记在他们的头上?” 老祭司仰头狂笑道:“就算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洗刷明军当年犯下的罪孽。我僰人勤劳善良,世世代代居住在自己乐土上无忧无虑。诸神庇佑之下,国富民丰。 你们汉人野心勃勃,嘴上满口仁义道德,圣人之礼。倒头来还是觊觎我们的财富,派出无数的鹰犬爪牙欺压我僰人。软的不行,便是硬的。九丝城一战,我们死了多少同胞骨肉,弄你们死几个汉人孩童祭奠他们算是便宜的,汉狗的命又值几个钱!” 冯妙卿见他视人命如草芥,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大声抗辨道:“人命岂能以金钱论之?不论汉人僰人,性命都是宝贵无比,岂是金银可衡量的?” 祭司先是一怔,而后勃然大怒,一伸手扼住冯妙卿的咽喉,喝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胆敢在老夫面前放肆!什么汉人僰人性命一样,汉人之命,犹如畜生蝼蚁草芥,只有僰人之命才。”冯妙卿只觉脖颈剧痛,呼吸艰难,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萧云帆心急如焚忙道:“老前辈好歹也是成名人物,对一个后生小辈如此,不怕失了身份。”那祭司白了萧云帆一眼道:“哼!你们汉人的那些狗屁规矩,老夫才不放在眼里。” 萧云帆又道:“老前辈一身武学出自于汉人,而今对汉人痛下杀手,只怕有违前辈的恩师的心愿吧!”祭司语气冰冷,涩声说道:“我是跟汉人学过武艺,可那汉人也不过是贪图我手中的财宝。 我与他之间只是交易,并无师徒情分。他也从未以汉人的规矩约束于我。你想这救这丫头的性命,我岂有不知。老夫岂能上你的当?” 萧云帆给他窥破机巧,眼珠一转又道:“我见老前辈武功绝伦,心中十分钦慕,若老前辈肯放了在下表妹,晚辈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祭司摇头道:“你的性命本就在我手里,她的性命也在我手里。你用你的性命换她的性命,无异于老夫的钱买老夫的货,你们汉人这些花花肠子真多,真当老夫是傻子。” 说着,右手却松开冯妙卿的脖颈,萧云帆整要称谢,他走到萧云帆身后,忽地提左掌,一招切在萧云帆后颈,萧云帆登时一阵眩晕,身子向前倒去。 冯妙卿见此情形,又惊又怕说道:“你……你这老怪物,为何害死他?”他字还未说完,也随即眼前一花,失去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睁开眼来,头顶的钟乳石上缀饰着珠灯。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床边则站着两个样貌俊秀的僰族少女。见她要起身,一人微笑道:“圣女,你醒了。” 冯妙卿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看着她疑惑地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那侍女双手护在胸前,想她行礼,而后说:“圣女。”冯妙卿诧异:“我几时做了你们的圣女?这里是哪儿,那个老怪物去哪儿了?”那侍女见她连珠炮一般发问,再没回答,俯下身子将一双靴子拿起预备给她穿上。 冯妙卿见这少女年纪不大,便道:“小妹妹,你们也是被这老怪物抓来的?”那少女道:“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哪里来的怪物?”冯妙卿满腹疑惑,坐起身来在斗室内转了一圈。 这间石室布置精雅,东面的石壁上挂着梅竹兰菊四条屏,条屏下方一只大肚瓷瓶内插着几枝梅花。西面的墙上菱形的窗格内漏出一缕缕金色的阳光,射在地面。 她一转身,瞧见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她慢慢地走进了铜镜,只见镜中的少女,额头正中点着一粒朱砂印记,耳挂明珠,身着蓝布黑边的长衫,领口,袖口处的滚边均绣着艳丽的花纹。胸前挂着三个雕饰精美的银项圈,腰间系着五色丝绦,斜跨处挂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包,上面镶着珍珠,十分耀眼。 冯妙卿看着镜中少女暗想:“这是我么?我不是被那老妖怪杀死了。”她身后两名侍女见冯妙卿一脸疑惑,均笑盈盈地看着镜中人。一个少女道:“圣女不必照了,您姿容万千,我们僰族女儿之中,您是第一。大祭司吩咐过,等你醒来,先吃些东西,再去见他。” 冯妙卿心道:“就算你们两个不说,我也要去见他。”当下端起了往日的小姐架子说道:“我不吃了,你二人前面引路吧。”那侍女道:“请您不要难为我们。您若不进食,大祭司追究起来,我们可吃罪不起。”说话时,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是害怕之极。 冯妙卿心系萧云帆安危,她耐着性子走到桌前坐下。吃了两三口便将勺子放在说道:“好了,我已经吃饱了。现在该带我去见大祭司了。”那两名侍女无奈,一人收拾餐盘,另一人在前引路。 山洞之中有许多岔路,每个岔路口都有卫士把守。在那名侍女的带领下,二人畅通无阻的来到一座大山洞前。 洞前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见那侍女走来。下半跪之礼,那侍女以僰语向二人说了几句。一名大汉伸手抓起背后嵌在石壁中的一个铜环,山洞前的石门唧唧咔咔一阵响,才缓缓升起。 冯妙卿紧紧跟在那侍女身后走进洞去。这间石洞甚是宽敞,光线倒也充足。那祭司带着一张青铜鬼面具站在一张石桌前。桌上放着各色小孩子的玩的风车、布偶。 他见冯妙卿穿着打扮与僰人无异,对那侍女说道:“做的好,阿吉列。这里没你的事,你下去吧。”言下之意颇为赞许。 侍女见主人示意,便慢慢朝石洞外走去。祭司见冯妙卿双手背后,欣喜地说道:“阿勒邱,快到爷爷这里来。”冯妙卿板着面孔,说道:“老怪物,你大概搞错了,本姑娘的名字叫冯妙卿,可不是你口中的阿勒邱。”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六章 前尘往事 那祭司哈哈一笑:“傻孩子,你本名叫阿勒邱,你难道忘记了么?这些东西是你小时候的玩具,你快来看看。”冯妙卿走上前去,大着胆子坐在那祭司对面,随手拿起桌上的破旧人偶、风车等小物件细细端详了一阵,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她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平静地道:“老怪物,你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索性痛痛快快的说出来,本姑娘可没心思陪你玩。” 老祭司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伤感地道:“傻丫头,那时候你还小,许多事你大约忘记了。你的真名叫阿勒邱,我才是你的爷爷,你的身世别人没跟你说过?”冯妙卿淡淡道:“我是汉人,可不是僰人,我有爷爷,不过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你到底把陆大哥怎样了?” 老祭司见她关切萧云帆,淡淡地道:“你放心,那小子把我的孙女带回到我身边,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杀他呢?”听到祭司说不杀萧云帆,冯妙卿心下稍觉安稳,可是未见萧云帆之人她终究还是不肯放心。 萧云帆被关在一件石室之内,手上脚上均被锁了镣铐,走起路来哗啦啦响。这镣铐乃是精钢打造,就算他内力鼎盛之时也无法将之震断,而今更是无计可施。他盘坐在地,靠在石壁边上沉思:“这祭司好生古怪,若以他的脾性,我们扰乱那祭神大典,必定被他处死。可他留我性命,到底是何用意?冯姑娘不知怎样了,这老怪物有没有为难她。” 正在让思索之际,铁栅栏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萧云帆扭头一瞥,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僰人壮汉,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放在地上,转身就走。萧云帆正想他搭话,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一扇铁门之外。 他伸手抓起木盘中的烙饼,大口嚼了起来,心道:“这僰人本就古怪之极,那祭司更是古怪。算了,想这么多也是白想,倒不如先填饱肚子再筹谋脱身之计。” 如此过了两三日,他心中不由得焦躁起来。来回度步之时,心中有了一番计较。石牢之内,并无火光,一片黑暗。平日除了送饭,也无人来此。他便以铁链在墙上摩擦产生的火花,用衣衫上的破布棉绒引出火种。又用送来的肉食留出一部分,炼化油脂。 在地面一个凹槽内,倒了油脂,点了灯。为了 防止那送饭之人察觉,他将贴身的衣衫撕成布条,然后缀成一根长绳。又将每次喝的稀粥菜汤留一半出来,涂抹在那长绳上。久而久之,那根长绳变得既结实又柔韧无比。 到了第七日,他估摸着送饭人要来,早已将根绳子沿着铁栅栏丢出。铁门推开,那人提着食盒大步走了进来,并未向地下看去。萧云帆握紧绳子一端,使劲一拉,地上的绳圈缩小,一下套住了大汉左腿。那大汉砰地一声摔倒在地,慌乱之间连忙抽出腰刀要将绳子斩断。 萧云帆手中加劲儿,拖着那大汉一只腿向铁栅栏撞来。待那大汉整个身子被拖来之时,他伸出胳膊一把揪住那大汉胸口衣襟,向铁栅上一撞,那汉子登时晕了过去。 他拿起腰刀向那铁链斩去,铮地一声,火花四溅,那铁链纹丝未损。又过了一会儿,守牢两个护卫寻思送饭的人半天未出,猜想出了状况。 二人举着火把走了进来,见送饭的大汉倒在地上。一人将火把插在石壁的一个孔内。上前一瞧,铁栅栏内并无人影,心头吃了一惊,来人俯下身子查看送饭人生死,另一人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铁栅栏,走了进来。 忽地一声,萧云帆从他头顶落下,那人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萧云帆骑在肩头,天灵盖上吃了一掌,登时软倒下来。他的同伴见状,拔出腰刀,状若猛虎一般扑来。萧云帆将他的同伴向前一送,砰地一声二人撞了满怀,萧云帆绕到他身后,手中刀把在那人脑后一磕,那护卫也跟着倒下。 他松了一口气,借着火光在二人怀中摸索了一阵,并无打开手铐脚镣的钥匙。 当下寻思道:“这老怪物当真奸猾,钥匙想必在他手上。”看守的三人终究无辜,他不忍害其性命并未痛下杀手。只将三人捆做一团,口中塞了麻核桃。从墙上取下火把,自出牢去了。 刚走出没几步,来到一座石桥上,那大祭司正站在他的对面,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萧云帆心中一凛:“此人武功高我数倍,看来此番要走,着实不易。”当下洒然一笑大声道:“哈哈,老前辈,终于肯见我了。” 老祭司颇为惊讶道:“好小子,居然给你逃出来了。”萧云帆微笑道:“若非前辈给晚辈机会,这牢房我只怕还要呆些时日。”那老祭司冷冷道:“那三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何了?”萧云帆道:“那三位仁兄真在牢里睡觉。” 老祭司抬起一只手,向前一抛。萧云帆伸手接住他抛来之物,摊开掌心一看,原来是把青铜钥匙。萧云帆笑道:“看来老前辈是打算放我离开,那我表妹呢?” 老祭司缓缓走过石桥,来到他面前,说道:“我放你走,是因为你把我的孙女带回到我身边。”萧云帆奇道:“老前辈这话,晚辈不明白。” 那祭司又道:“你随我来。” 萧云帆用钥匙打开手铐脚镣,丢在地上。然后跟在那祭司身后。二人绕过几个岔道,来到一间石室内。老祭司坐在一张石桌前,伸手指了指墙上一幅画。萧云帆定睛瞧去,墙上挂着一幅女子肖像。画中女子带头银饰,脖颈中挂着项圈,上身穿着件蓝色绣花衣,下身穿着件百褶裙。眉眼之间倒和冯妙卿有几分相像,不同的是画中女子下巴上有一颗黑痣。 萧云帆见那画的纸张年代久远,已然泛黄,绝非一时之间所作。问道:“前辈给晚辈所看的这幅画,画中之人是与卿妹有些相像。可天下间容貌相像之人也有的是,老前辈何意断定卿妹是你的孙女?” 老祭司拿起桌上酒壶,自斟了一杯,一口吸干。吐了口气道:“容貌相像的人是有,但她背上有一块蝴蝶状的胎记却无法改变。这图上的女子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背上便有一块这样的胎记。我女儿也有。我让下人验看过,错不了。所以才推断出她是我孙女。” 萧云帆抓起桌上酒杯,也喝了一杯,缓缓说道:“老前辈这般说,在下心中还有些疑惑。”老祭司摸了摸颏下的胡须说道:“你是想问既然她是我孙女,何以落在汉人手里?”萧云帆点了点头。 那老祭司闭上眼缓缓说道:“冤孽,冤孽。老夫早年丧妻,膝下一儿一女。小女与亡妻容貌相像,我对她更是格外宠爱。在我们僰人来看,男童与女童一般,并不似你们汉人重男轻女。 当年小女在溪边浣衣,遇到一个浑身是伤的汉人,她将这汉人带回家中养伤,日久天长,二人互生情愫。我们僰人从来不与汉人通婚,这汉人向我提出要娶小女时,我拒绝了他。没想到,小女受他蛊惑,竟背着我与这汉人私奔。他二人隐姓埋名,后来便有了一个孩儿。这孩儿就是你口中的卿妹。 一日,小女与这汉人带着这孩子回来,希望能取得我的谅解。当时我怒不可遏,非要杀了这汉人。再加上我那小儿子不懂事,叫了族人同来,就算我有心放他们二人,族规也是不容。 族人便将她二人捆在石柱上,动用火刑。我拼死向族人求情,这才救回我女儿与那小家伙,那汉人被后来被我的族人杀死,我……我女儿想不开,便殉情了……” 说到此处,那老祭司眼中蓄满了泪水,一只手使劲地握住一只瓷杯,生生将那瓷杯握成齑粉,鲜红的血也一滴一滴落在桌上。萧云帆叹了口气道:“那后来呢?”那老祭司哽咽道:“后来那些明军攻破我们僰人的城寨,放了一把火。我便与孙女失散了,我那小儿子也被汉人杀死。老夫当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没想到日后,我遇上一个武功奇高的汉人,他可怜我,便传了一身武艺……”说着,他敛住悲伤的情绪。怔怔看着萧云帆道:“我瞧的出我这孙女对你小子的情意,可老头子我不喜欢你,所以请你离我的孙女远一点。” 萧云帆道:“我的事不劳前辈挂怀,至于冯姑娘的事,她认不认你还两说。”老祭司愠怒道:“看来你决意不听我的劝告?”萧云帆与他的目光相对,微笑道:“是我将她从死牢中救出的,她最无助的时候,你又在哪儿?”老祭司伸手在桌上一拍,咆哮道:“看样子你小子不肯听我的话。” 灯光照射在萧云帆的面颊上,他一双眼眸闪闪发光,只听他缓缓道:“我们都无权替冯姑娘做主,她的事要她自己决定。”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七章 话短情长 老祭司呆了半晌,缓缓吐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会将他留在身旁,这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萧云帆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微笑道:“老前辈能护她一时,可能护她一世?” 老祭司淡淡道:“她是我阿弥汗的孙女,自然是僰族至高无上的圣女,纵然我不在,僰人依然会将她如神明一般供奉着。”到得此刻,萧云帆才知道这老祭司唤作阿弥汗。他心道:“这阿弥汗既是冯姑娘的亲人,冯姑娘留在亲人身边最好。让她远离仇恨,忘却烦恼却是最好的归宿。也许我真的该离开才是。” 他低头沉思片刻,缓缓道:“老前辈放我走,晚辈很感激,我与冯姑娘朋友一场道个别总可以吧?”阿弥汗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就在这时,冯妙卿穿着僰人的服装走了进来。她看了看萧云帆,又看了看阿弥汗。见阿弥汗手上滴血,忙从袖内拿出一块绢帕替他包好,怜惜地说道:“爷爷,你的手怎么破了?” 阿弥汗看着她,微笑道:“无妨。”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回头对萧云帆道:“本来我是不打算让你和阿勒邱再见的。阿勒邱,你与这小子长话短叙,我已让人备好船送他走。”冯妙卿看着阿弥汗点了点头。 待阿弥汗橐橐的靴声远去,冯妙卿看着萧云帆道:“陆大哥,这些天你受苦了。”萧云帆微笑道:“算不得什么苦。我可得恭喜你,认了这老祭司做爷爷。”冯妙卿咬着嘴唇,然后缓缓说道:“你心中定是责怪我忘恩负义,他和冯爷爷都是我的亲人,这些天来他对我也很好。” 萧云帆看了看墙上的画卷,叹了口气道:“也许有些事是冥冥中注定的。既然姑娘已有了好的归宿,那么在下也就告辞了。”冯妙卿抬起头,一双妙目看着萧云帆的背影说道:“陆大哥,这些天来,我心中时常有个念想,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萧云帆道:“哦?”冯妙卿续道:“你很像萧云帆。他如果还活着,说不定你们能成为好朋友。”萧云帆心口一热,想起她当日的请求。说道:“嗯,我定会去华山替你祭拜他的。”冯妙卿又说道:“陆大哥,虽然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但这些天相处下来,我心中对你十分钦佩。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小妹要拜托你来做。” 萧云帆回过身来,郑重地道:“姑娘且说,陆某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冯妙卿道:“我跟爷爷说了,他已经答应我放了那些孩子,从此之后,不再抓汉人小孩来做祭品。我希望陆大哥把这些孩自送到他们的父母那里。”萧云帆一口答应:“好。”说着他大步朝门外走去。冯妙卿心中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到嘴边来幽幽地说了声:“保重。” 老祭司差人将萧云帆蒙了眼,装在一口棺材内送出。待他一觉醒来,已然在一艘双桅大船上。他掀开门帘,走到甲板之上,见两名身穿绿衫的女子正在给那八个孩童分糕点。两名女子见萧云帆走出,齐齐施礼,口中说道:“奴婢给陆相公请安。” 萧云帆微笑道:“你们是汉人?”其中一个瓜子脸的女子道:“回相公的话,我姊妹是汉人,大祭司派我们一路上照料相公起居。”萧云帆点了点头,心想:这老祭司,想的倒还周到。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船头。江水茫茫,浩渺无际。 萧云帆回身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那瓜子脸的女子答道:“奴婢叫听云,我妹妹叫落月。”他点了点头,又问道:“听云姑娘,我们这船要开往何地?”听云道:“相公说去哪里,我就吩咐船夫开到哪里。” 萧云帆寻思:“当日我入川,是为了冯家之事,如今冯家之事已了,我该尽快回紫玉山完成师父遗愿。可这些孩子带在身边,终究不是个事,他们的父母也不知道在哪里?若是骆大哥在,多半能帮忙打听一番。这次救冯家老小,他已经帮了我大忙,我若再叨扰于他,难免不近人情。” 他思来想去,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缓缓走到那些孩子中间笑盈盈道:“你们中间谁的年纪最大?” 这些孩童年纪都在四五岁之间,连日来受了些惊吓,很多不愿说话。这时,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子开口道:“我今年五岁。”萧云帆蹲下身子双手抓着她的胳膊询问:“孩子,那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地,父母是谁,你可说的出?”那女孩眨了眨眼说:“我姓陈,爹爹叫我翡翠。我的爹爹的名字叫陈阿根,我们住的村子叫望云村。” 萧云帆默默记在心中,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大叔,知道了。你想不想家呢?”这话似乎触动到那孩子的心灵,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其他孩子见她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萧云帆皱眉道:“看来我就该单独问,这下倒好得一个个哄。”听云与落月也帮着哄。 他们三人越是安慰,那些孩子反而哭的更厉害。忽然,他眼珠一转,大声说道:“你们都别哭了,大叔这里有个好玩意给你们看。”一双双小眼睛朝萧云帆看来,只见他从怀中摸了摸,握紧拳头放在唇边。众人耳中先是听见一阵鸟鸣,跟着又是犬吠。他一连变幻着吹出十几种动物的叫声,那些孩子都睁大眼,到后来他又模仿婴儿啼哭,惟妙惟肖。听云和落月也被他这口技所吸引。 众孩童中一个扁鼻子的孩子走出,惊奇说道:“大叔,能让我们看看你手里有什么?”萧云帆哈哈一笑,摊开手掌,他手中空无一物。那孩子扬起小脸,又道:“大叔,手里什么都没有。”萧云帆道:“大叔手里,是没有,可是你过来,你想听什么叫,你对着大叔的手吹一口气,就能听到。” 那孩子走过去,对着他的手说:“我要听鬼叫。”萧云帆一怔,寻思:这小鬼真是的。这世上没有鬼,又何来鬼叫。既然自己把牛皮吹出去,总不好当面在收回。听云和落月也微笑着看着萧云帆,看来如何吹出鬼叫来。 萧云帆想了想说道:“这个鬼叫呢,你们都必须把眼睛闭上,若是睁开眼睛就不灵了。”那些孩童就依他所言,乖乖地闭上眼睛。萧云帆先是吹着风声,由慢到快,由粗到细。而后夹杂着一两声枯枝折断的声响,一时间鬼气森森。 在他很小时候,每逢冬天,窗外总是发出尖锐的风声。他问师父是什么叫,师父便说是鬼叫。晚上熄了灯,窗外风声呜呜作响,他便怕的要死,一直不敢下床撒尿,半夜索性尿在床上,第二日就被师父抓起,狠揍了一顿。 他吹了一半就有孩子怕的发抖,那个扁鼻子的男孩倒是胆大一些。萧云帆止住了声,笑道:“大叔已经把鬼打跑了,你们可以睁眼了。” 孩童中间又走出一个,这孩子只是长着嘴说呜啊的说着,萧云帆走过去,抱起了他,微笑道:“小家伙,你也想听。”那孩子点了点头,又呜啊地 说着,萧云帆离他尺许,这才看清,小童的舌头只有一半。无怪乎说不出话来。见此情形,他登时头皮一麻,背脊发凉。虎目中溢出眼泪来,心中怜悯道:“这孩子当真可伶”。忽然,他的目光一转,如刀锋般冷冷地落着停云落月二人的面孔上。 落月见萧云帆神色可怖,忙跪下来说道:“相公息怒,这孩子我们见到时,他……他便这样了。”那个扁鼻子的男孩对萧云帆大声说:“陆大叔,他叫板凳。我们路上的时候,他哭的太厉害,那个乞丐伯伯把……”说话时,这孩子也心有余悸,连声音也发起颤来。 萧云帆抱住板凳,泪流满面,说道:“好孩子,大叔一定替你讨回公道!让那些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十天前,府衙内,周光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眉头紧皱,他曲起食指轻轻地叩击在额头上。他面前的桌上平摊着一张成都府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各种箭头和圆圈。 他派出三队人马查访此案,第一队密切监视赤水帮,之所以要查赤水帮,是因为当夜巡班狱头所说,劫狱之人他们尚未看清对方面貌,就被迷晕。很显然是用的是江湖手法。从凶徒对牢狱地形熟知程度,以及神不知鬼不觉的救走冯家钦犯。放眼蜀中地面,如此江湖势力不超过三个,而水帮的燕冲霄又与春秋楼交情匪浅,赤水帮的嫌疑自然最大。 第二队人马查访半月以来,各大客栈入住的大队外地人。第三队人马查成都府方圆五十里以内可疑动向。十日光景很快过了四日,周光镐派出去的人也陆续回报公事进展,赤水帮一如平常,并无异动,各大客栈所住的并未有大队江湖人士。只有第三队人马带回重要消息,说是成都东面一带曾出现不少苗人。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八章 大祸临头 在周光镐看来,苗人盘踞西南,意欲举兵事,必然无暇顾及旁事。东面传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劫狱之人为洗脱嫌疑,混淆视听。劫狱一事,从组织到实施必然需要周密的计划,而这个计划之中最为紧要的环节便是获取按察司大牢的地形图与布防图。在成都地面上,能办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 这些大人物虽然有嫌疑,但动机却不明了。于是他又将整个案件的卷宗翻查了一遍,终于给他窥到一丝玄机。劫狱之事发生于当夜的子时与亥时之间,按理而言四方城门早已关闭,那么一干人绝无可能在巡逻卫的眼皮下离开。但近半月来却有特例,那便是运粮车。由于西南战事吃紧,而负责筹粮车队不受宵禁限制。 要带这八十三口人堂而皇之的离开成都,只有一种可能:用运粮车转运。想明了这点,周光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一夜未合眼,总算有点眉目。 如果说在他的心头还有一个困惑,那便是敌人是如何将这些人转运到赤水帮的?按察司牢狱的地板墙壁都浇灌铜汁,为的就是防范凿墙越狱,凶徒要挖地道进入牢内,自然无法实现。即便救出了人犯,又如何躲开巡逻卫的眼皮?忽然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快步走出书房,吩咐手下取水,在大牢外地面进行泼洒。果不其然,在距牢房大门的五十步左右的地面,他发现有一块五尺长宽的石砖渗水尤为快。找人开掘之后,发现了地道。周光镐又找了胆大的手下,提着气死风灯沿那地道进行搜索。 可惜的是地道后半段被人毁去,无法得知究竟通往何地。即便如此,他还是据地道内的挖出的土以及地道的凿痕推测出了挖掘时间。顺着这条线查,他相信很快就能查出眉目。 赤水帮的一间密室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骆九天跪在地上神色凝重。上首坐着一个气度不凡,头戴宝珠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他伸手端起桌上茶碗,轻轻的吹了吹碗内的茶叶,呷了一口。微笑道:“骆先生起来吧!你这明前龙井可比我府里的好多了。” 骆九天起身陪笑道:“王爷清雅,这样的茶也只有王爷能品。草民粗人一个,哪里懂茶。回王爷话,此茶乃杭州一个朋友送的。我这就吩咐人都给王爷送去。” 这个年轻人正是蜀端王朱宣圻。相传朱元璋儿子众多,为防‘玄武门之变’手足相残的历史惨剧再次重演。故将太子以外的皇子封为亲王,君王,分封于各地。这端王朱宣圻正是朱元璋第十一子朱椿的后裔。嘉靖四十年,才世袭的王位。 端王爷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问道:“骆先生,你说这人的一双手能做多少事?”骆九天迟疑了一下,笑道:“王爷这题出的稀奇。要草民来说,得看这手长在何人的身上。” 端王爷淡淡一笑道:“那你且说说看。”骆九天续道:“凡夫俗子的手不过做些凡夫俗子的事,而出类拔萃的人物却能用这手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嵇康的手能弹出《广陵散》,王羲之的手能写出《兰亭序》,张择端的手能画出《清明上河图》。 这些人的手可算世间最杰出的手。但王爷的手却比他们更加可贵。想我四川连年灾害,百姓苦不堪言。王爷以仁德之心,慈爱之手。常自出钱粮接济百姓。这样的手,纵是庙里的菩萨也未必有。我四川能有如此贤王,实乃百姓之福。” 端王爷伸出手指虚点了一下,哈哈大笑:“你啊你,这张嘴着实讨人喜欢。”忽然,他敛住笑容淡淡地说:“可是本王只有一双手。” 骆九天道:“王爷之意,草民不解。”端王爷的目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本王想要你做我的手。”骆九天脸色微变,忙跪在地上道:“王爷抬爱,草民之福。王爷之令,草民不敢不尊。” 端王爷伸出食指轻叩着椅子的扶手缓缓说道:“你起来回话,我来问你,是做本王的手好,还是做燕冲霄的手好?”骆九天眉头微皱,迟疑道:“这……”端王爷眼中精芒闪动,沉声道:“我再问一遍,做本王的手好,还是燕冲霄的手好。” 骆九天心中打鼓,寻思:“这端王虽然年轻,可说出的话往往和刀子一样锋利,他这是要笼络于我,让我听命于他。燕帮主对我有大恩大德,我岂能背叛于他。若是今日不应他,想必这王爷定会寻我赤水帮的麻烦。”当下笑道:“草民是江湖人,不懂得朝政。让草民给王爷做手,恐怕有负王爷所托。” 端王爷左手轻轻握拳,欲站起身来,可他又松开了手,坐了下去。而后看着骆九天:“我只跟你说三个字,你想好了再答。这三个字是萧云帆。” 他说的很慢,每一字却如一记重锤敲打在大锣上,格外响亮。骆九天心下一沉,奇道:“他怎么会知道萧兄弟的名字,必是我赤水帮出了内奸。” 当下强作镇定,打马虎眼道:“萧云帆是什么,草民只听过蜀锦,杭绸,苏缎,从未听过什么萧云帆。这是什么布料,还请王爷示下。”端王爷冷笑道:“哼!你倒会跟我装糊涂,实话告诉你的心腹向英是我的人,你做了什么好事,你心里明白。 本王是看在你平日里还算机灵的份儿上,才亲自来和你谈谈。你若不识趣,那么本王只好将你劫走朝廷要犯的事禀明朝廷了。” 骆九天背心冰凉,心道:“这端王爷若真将此事说出,非但萧兄弟性命堪忧,四川分舵乃至整个赤水帮都大受牵连。燕帮主对我委以重任,又将此事密告于我,本以为此事办的天衣无缝,到底还是露了底。我一人死不足惜,可云帆,四川分舵的兄弟,整个赤水帮难逃灭顶之灾。”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王爷既有手段将耳目插到我身边,想必对草民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你要我做手,我就做王爷的手。未知王爷要我做怎样的手?” 端王爷淡淡一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本王让你做我的手,是因为这世上有些事我是不便出手的。所以我要一只手,一只见不得光,却绝对有用的手。你既答允了,本王便对赤水帮之事守口如瓶。” 骆九天抬起头来道:“王爷一诺千金,草民自然信的过。敢问王爷今日来,莫非就只为这一句话?” 端王爷又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笑盈盈道:“你果然聪明,本王没看错人。你且站起身来,我们慢慢聊。”等骆九天站直了身子。他才慢悠悠地说道:“你做的我的手,至少要明白一件事。”骆九天道:“何事?”端王爷道:“听话。” 忽然,密室内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铜铃之声。骆九天立刻警觉起来,他慢慢走到石门边上,扳动石扭。石门转过来,只见一个心腹弟子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地说道:“启禀舵主,按察使大人派人将我们赤水帮团团围住,马大哥正在与他们周旋,还望舵主尽快定夺。” 骆九天摆了摆手道:“你去告诉小马,我随后就来。”等那心腹走后,他不由得心生疑虑:端王要笼络我,又何须多此一举?莫不是官府的人察觉到了什么。 端王跟着走过来,骆九天如实对他说了心腹所报情形。端王眉峰一蹙,谨慎地道:“你先去前厅会他们,本王自在屏风后旁听,若按察司衙门的人动粗,本王自会出面保你。” 骆九天点了点头,自密室内走出,绕过几个回廊,径直朝厅堂走去。周光镐双手剪在身后,在厅堂内巡视。骆九天自偏门走出,见到对方一袭官服,心知事情不妙,当即哈哈一笑,走上前去道:“周大人光临鄙帮,可谓蓬荜生辉。你们几个小的真不懂事,怎么不伺候好周大人。” 周光镐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道:“骆九天,本巡按今日没空与你理论,来人上枷锁。” 几个差官拿起刑具就要往骆九天身上套,骆九天的手下挡在前面,一个长着马脸的汉子抽出兵刃喝道:“我看你们谁敢动?”那些差官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周光镐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骆九天冷冷地说道:“骆九天你胆敢违抗王法?” 骆九天伸手在那马脸汉子的肩头拍了拍示意他退下。淡淡地说道:“大人要抓骆某,总得有个说法,莫非是李总兵要的粮草草民尚未筹齐,便来兴师问罪?” 周光镐道:“本巡按要拿你,自有道理。你赤水帮密谋劫走朝廷要犯,罪名不小。胆敢抗捕,罪加一等。”骆九天心头一震,暗道:“这件事如此隐秘,官府又是如何知道的? 端王知道这事是因为他有眼线,他既然要以此事相挟,又怎会将此事透露给朝廷?这周光镐我早就有所耳闻,是个厉害角色。莫非这件事被他嗅到什么味道了?眼下情形,端王明哲保身,自然不会替我出头。莫非赤水帮真的在劫难逃?” 他长舒了一口气,伸出双手苦笑道:“既然周大人要拿草民,草民自是跟大人走。还望大人莫要为难我手下兄弟。”那马脸汉子急道:“舵主!”骆九天抬手一摆道:“众家兄弟这几日就在府里呆着,我跟周大人去衙门走走。” 端王在屏风后听的一清二楚,他凝眉沉思片刻,和带来的几个府兵向后门走去。一个府兵从门缝向外望去,按察司衙门的人已将赤水帮分舵重重包围。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六十九章 假公济私 夜已深,一条大船在江上缓缓而行。江面水气氤氲,白茫茫一片。老远望去,唯有船头灯笼里射出的白光倒还分明。 天空中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圆月映在江心,倒是别有一番趣味。此时,萧云帆却没有丝毫心情欣赏这番奇景。因为右眼皮兀自跳个不停,一颗心仿佛落入蛛网的小虫,见那色彩斑斓的蜘蛛一步步向自己爬来,心中除了惴惴不安,愈发显得无助。 猛然间,他睁开双眼,翻身坐起。伸手点亮了油灯。黄豆大小灯光在船舱里迅速弥漫开来,照在他的脸上,多细密的汗珠顺着他额角慢慢下滑。他大口的喘着气,一把握住床边的剑柄,缓缓抽出剑来。宝剑的寒光耀人眼目,也正是手中有剑才令他感到安全。 萧云帆对着宝剑,端详良久。而后缓缓推开窗格,清凉的月光洒了进来,斗室通明。夜风拂来,将他的头发吹的散乱起来。他望着窗外,沉吟道:“莫不是骆大哥出事了?” 这个念头仿佛一只鸽子,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令他愈发心神不宁起来。好不容易捱到天明,他草草收拾好行礼,向二婢交待了几句,便舍船向成都进发。 上得岸来,岸边一排杨柳随风摆动,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沿着大路向北走了二十里,来到一个小镇上。他先饱餐了一顿,又去集市上买了马,向人打听好去成都的路,便匆匆起行。 日暮时分,居然从珙县赶至宜宾地面。人困马乏之际,他随意挑了一家客栈投宿。洗了脚,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 他张嘴打了个哈欠,便跳下床来,朝窗口走去。推窗向外望去,街上人头攒动,热闹之极。从东至西,十几家店铺鳞次栉比。沿街的摊位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喜气洋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忽然,他在人群中看到四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走在当先一人正是张承运。 萧云帆心念一动喜道:“有道是冤家路窄。你张承运上次在终南山险些要了你萧爷爷的命,亏得你爷爷我福大命大。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这回不让你这老小子吃点苦头,我玉狮子便是你孙子。” 他赶忙套上长衫,背起长剑,穿窗而出,足尖一点,轻身落在对面的屋瓦上。街上人流密集,倒是不宜下手。张承运跟手下三名弟子从东走向西头,转过十字路口,向南面一条小巷内走去。 萧云帆轻功虽不如当初,可要跟住四人却易如反掌。这四人走入巷子后,在一个院落的大门前停下。一名弟子伸手抓起一只油光锃亮的铜门环,砰砰砰叩了三下。里面的人问道:“爷台烧香都敬谁?” 门内人说的这句话是丐帮的切口,但凡江湖上秘密的集会需要联络,都有一套自己人的暗语,为防外人识破。相互接头时,都要考教一番。 那弟子朗声道:“关公秦琼羊角哀。” 门里人又问道:“云从虎,风从龙,四海谁为雄?” 那弟子道:“上天罡,下地煞,阴阳夺造化。” 门内人听得对方切口无误,才缓缓拉开门栓,探出身子微笑道:“四位里面请。”四人绕过照壁,走到天井之中。萧云帆提气纵身而出,隐身在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上,向下张望。 天井之中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直通堂屋,石子路两侧则是花圃。堂屋外挂着两盏白纸皮灯笼,在风中兀自摇曳。屋檐下站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另有十几名乞丐在院中喝酒,划拳。 萧云帆见张承运与弟子跟那人进屋,一个闪身,如蝙蝠般滑出,轻轻地落在堂屋屋顶,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片瓦向屋内瞧。张承运坐在下首一张太师椅上,其余三名弟子站在他身后。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蓝衫的中年人。 张承运笑呵呵地说道:“郝老弟,别来无恙。如今你住在这地方享清福,真是让老哥哥羡慕啊!” 这蓝衫中年人乃是张承运师叔的徒弟叫做郝思明,比张承运的位份虽低一级,可在四川地面却是有头脸的人物。 郝思明本就是宜宾人士,故以川话答道:“老哥莫要笑话兄弟,我哪里及的上师兄,你可是帮主面前的红人,硬是要得。师兄打一哈子喷嚏,这四川就要下一场雨。” 张承运哈哈一笑道:“难怪你小子能发大财,这张嘴啊黑的也能说成白的。”郝思明捧着肚子笑道:“张师兄你啊,向来都是无事不等三宝殿,若是公事不急。让小弟做东,以尽地主之谊。” 张承运给他说穿,摆手让三名弟子去门外守着。对郝思明使了个眼色,郝思明也让左右弟子退下,堂中只剩下他二人。 张承运正色道:“不瞒老弟,我这次来蜀中却有要事要办。老帮主手谕,教我带给程长老。程长老日前不在成都,想必有别事务要处理。我寻思交予他手下,总觉得不妥当,还请老弟代为呈上。” 郝思明迟疑道:“这……这恐怕……”张承运说着从怀内摸出一个黄皮的信封,站起身来走到郝思明面前。郝思明方站起身来要接,张承运右手五根手指探出,疾若闪电般点向郝思明胸口。 郝思明一来未曾防备,二来张承运武功比他要高出许多。胸口要穴登时给对方点中,他满脸惊愕,大声道:“张大哥你……你这是何意?”张承运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向前跨出两步,抬手在他脖颈中一撞。郝思明两眼一翻,口出白沫,登时昏厥过去。张承运自背后一只灰口袋内拿出一卷牛筋绳,将他捆了个结实。 萧云帆看到此处,不由得心中纳罕:“这张承运为何要对付自己人?当真奇哉怪也。” 就在此时,只见张承运走到门边推开门来,拿出一封信笺,抽出信页。大声向门外的弟子说道:“奉帮主手谕,拿朝廷暗桩。你们这里除了郝思明谁最大?” 天井中一个枯瘦的青年双手一拱道:“回长老,小人是郝堂倌亲信。”张承运给左右弟子使了个眼色说道:“拿下。”二丐分从左右出手,将那青年扑倒按在地上。那青年一连惶恐道:“未知小人所犯何事,长老如此对我?”院中其他乞丐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承运走上前去,伸手指着那人冷声喝道:“此人与郝思明亲近,都是朝廷暗桩。你们速去通传宜宾境内所有头目弟子来此处见我。” 那些弟子听他如此说,心中不免吃了一惊,没想到郝堂倌居然是朝廷的人,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呆立原地。张承运拿出一把刀,顺手切下那青年一只耳朵。那青年杀猪一般惨呼一声,晕了过去。 他举着那只血淋淋的耳朵,眼露凶光大声呵斥:“都他妈的是聋子,老子的话也敢不听,还不快去。” 众丐见此情景,心中惴惴,纷纷夺门而逃。张承运目光落在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弟子身上,淡淡道:“刀子,你和白毛把郝思明给我看住了,豆子放花通知柳长老他们。” 不消半个时辰,郝思明的手下都大都赶来,站在院中等候。柳万廷也出现在这所宅院中。张柳二人分坐在厅堂上,柳万廷拿起一根烟杆,用火煤点燃烟锅里的烟丝,吧嗒吧嗒抽了起来,大厅上登时烟雾缭绕。 张承运摸着下巴笑嘻嘻道:“柳大哥,咱们这回拿了郝思明,程立信就等于断了一条胳膊,蜀中地面上的事以后就不是他程立信一个人说了算。” 柳万廷吐了口烟,悠然道:“程立信这老鬼总是跟我过不去,这次你可算替哥哥出了口恶气。” 张承运伸手拿起茶碗,咕咚喝了一口,一抹嘴,哈哈一笑又道:“柳大哥,既然郝思明落咱们手里,小弟再用点法子让他攀扯上老程,到时有齐长老在,教他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柳万廷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喜不自胜。忽然眯起眼睛盯着张承运道:“好兄弟,难得你想的如此周到。你这么帮哥哥必是有所图谋。不妨直说了吧?” 张承运干咳了两声,伸出三根手指道:“古人说的好,亲兄弟,明算账。以后蜀中地面收上来的银子,兄弟要三成。”柳万廷一听,火冒三丈。将烟灰磕在脚底,啪地一声把烟杆按在桌上。瞪视着张承运半晌,冷冷道:“你未免太贪心了些。” 张承运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道:“柳大哥,小弟替你拔出眼中钉,三成银子实在不多。” 柳万廷低下头,鼻子里哼出两道冷气,拳头紧握,心中又盘算了一番,一屁股坐下。咬牙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萧云帆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暗想:“我原以为这二人秤不离砣,交情匪浅。看来在他们眼里爹亲娘亲都不如这银子亲!既然他们之间互不信任,那么对付丐帮就容易的多。”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章 销赃灭据 厅堂之上坐着四个人,除了张柳二人,四川分舵的另外两位长老齐明义,程立信也闻讯赶来。 四长老之中以齐明义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其余三人一般唯他马首是瞻。 那郝思明被一盆冷水浇醒,只觉周身酸痛。手腕脚踵俱被粗壮的牛皮筋捆的结实,动弹不得。 这时,两个丐帮弟子将他拽起,伸手抓在他的肩头。 郝思明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厅上四人,不由得苦笑道:“齐长老你们来的正好,张长老无缘无故将属下捆了起来,还请三位长老为我做主。” 齐明义内里穿着破旧的乞丐服以示做人不能忘本,外罩一件丝绸比甲以示今日地位。腰间挂着八只小布袋更显其身份尊崇。 这八只小布袋非比寻常,在丐帮只有功勋卓著的人才配得上这个殊荣,一只布袋乃是一件奇功,八只布袋自然是八件奇功。 像他这种八袋长老,丐帮也只有三位。 齐明义啜了茶水,一张干橘皮的老脸上神情冷漠。 忽然,他白眉一挑,从袖中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铜牌。 缓缓说道:“遵帮主号令,兴本帮大业。司徒帮主口谕。 鉴于玄女宫祸乱一事,我丐帮上下当团结一心,肃清芥莠,惩奸锄恶,以振帮威。 郝老弟,你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这宜宾堂主的位置,实属不易。 帮主对你们这些后生晚辈更是寄予厚望,万没料到你小子居然是朝廷的人。 刺探我帮中机密在先,蛊惑帮中弟子在后,如此大罪,按照帮规当处以极刑。” 郝思明故作镇定,看了程立信一眼道:“程长老,属下所作所为,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他们冤枉我是朝廷鹰爪孙,你可得帮我说句公道话啊。” 程立信脸色难堪,沉默不语。但他心中却如明镜一样,既然上峰让张承运查到门上,已将其拿下。郝思明的种种罪名多半已被坐实。 此时自己若帮他说话,岂非与他同党。更何况是当着齐长老的面,纵然平日里他与郝思明交情不错,但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犯糊涂。 齐长老摸着胡须,看着程立信淡淡道:“他再怎么说也算你嫡系部下,你不愿为他说情?” 程立信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慢慢道:“非是程某胆小,郝思明是朝廷密探,又是我的部下,我本就有失察之过,又怎能再错上加错?” 张承运与柳万廷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张承运道:“程长老深明大义,小弟佩服之至。”说着眼光一转,盯着郝思明道,“齐老自受命以来,就在帮主面前立下重誓,三年之内肃清帮中流毒,以正本帮声威。 半月之前,我就得他老人家的密令。暗中调查,你的罪证我早已搜罗了不少,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我统统拿出来,叫你死的心服口服!” 他走到郝思明面前,俯下身去,脱下他脚上的靴子,指着他左足上字迹让众人观看。 齐长老摆手叫院子中弟也都进厅来看,众人见郝思明足底写着:锦衣二字,纷纷议论开来。 程立信更是如坐针毡,他站起身来大声道:“齐老,万没想到这贼子是锦衣卫的人。按照本帮帮规,当处以拔舌剜目之刑。若齐老允许,程某愿亲自动手处决此人。” 郝思明听他话语如此决绝,长笑道:“哈哈,老子便是锦衣卫的人,我看你们有几个胆子敢动大爷?” 程立信走上前去,啪地一声,掴了他一个耳光,喝道:“好贼子,到了如此境地,还要逞威风。” 他这一掌出手甚重,郝思明半个脸颊登时红肿起来。他吐了一口血,瞪视着程立信恶狠狠地骂道:“呸!你们这些腌臜东西,给大爷提鞋都不配。 识趣的扶我起来,将程立信的爪子给我剁下来,老子高兴或许可以免你们一死。不然……” 程立信气极,一把揪住他胸口的衣衫喝道:“不然怎样?”郝思明脸上肌肉颤抖,眼里发出凶光道:“不然叫你们身首异处。” 程立信提起手掌便向郝思明头顶拍落,张承运眼疾手快,一掌将他架开,程立信道:“张长老,这贼子如此猖狂,还不如让程某给他点颜色看看。” 张承运双臂环抱胸前,摇头笑道:“程长老是想杀人灭口吧。”程立信给他说破心思不由得大窘,干笑道:“哪里,哪里。” 这时,齐长老啜了一口茶,淡淡道:“立信,你且坐下。承运,他的身份现已明了,再将郝思明的其他罪状拿出来,让众家兄弟瞧个明白。” 张承运拍了拍手,自群丐中走出两个人,大步朝后厅走去,不多时,担出一口黑漆木箱摆在众人面前。 张承运打开箱子,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账簿。他信手拿出一本念道:“万历十三年,七月,广元分堂六名弟子拐带女童十五名,获银五百两……” 这一桩桩丐帮的丑事被揭,众丐心中不免吃惊。 其中不少事连齐长老也大为震惊,这些事不少涉及丐帮机密,一旦泄露给朝廷,官府追究,灭帮之祸在所难免。 他忙喝令张承运莫在念下去,站起身来拿起账簿细细查看了一番,这些账簿不单日期详尽,对所涉人物,获利几何都列举的十分细致。其中也关联到自己的门人。 齐长老将账簿丢在箱中,说道:“承运,速将这些账簿毁去,免得留下祸患。立信,你方才不是说要执法么?依照帮规,对此人处以剜目拔舌之刑。”说着,自坐回椅子上。 萧云帆在屋顶听的真切,心道:“这些丐帮贼子当真心狠,做下许多坏事,如今要杀人灭口。 郝思明虽是公门中人,但他深入虎穴,搜集丐帮罪证,这份侠义心肠倒教人佩服之极。无论如何,我得救他一救。 众人看着郝思明,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生死关头,终究没有一个人有勇气站出来替他分辨几句。 郝思明环视了众人一眼,闭上眼说道:“动手吧,老子要皱一皱眉头便算不得好汉。” 张承运从桌上拿起油灯顺手丢在箱中,火焰一下子烧着了账簿封皮,冒出白烟来。 程立信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先卸掉郝思明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而后拇指和食指扯出郝思明的舌头。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大叫:“官差拿人,大家扯呼。” 众人一惊,四长老一齐冲到门外,向天井中望去,除了巡逻弟子并无他人。 这时,屋内灯光一暗,似有响动。四人忙叫:“不好。” 回身再看,一个黑影正背起郝思明要夺窗而逃,四长老同时出掌,砰地一声,四人掌力都打在郝思明的背上。 来人身子一晃,足尖挑起那口箱子。一片火雨朝四人扑至,他们只顾得挥掌闪避,却不想来人破窗而出。 萧云帆耳畔听得快追,莫给他们逃了。他背负郝思明跃上屋顶,见众丐追出,他又跳到后院,钻进一间厢房内。 郝思明背心靠墙,气若游丝,丐帮四老出手,威力非同小可,他如今心脉俱被震断,眼看活不成了。萧云帆见他要说些什么,便帮他 接好颏骨,凑到他耳边。 只听得郝思明嘴中说道:“账在我……我肚子上……烦请……交到北镇抚司……”话音刚落,已然气绝。 萧云帆心生怜悯,伸手阖上他的双眼。举着火折子,扯开衣襟来看,他肚子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他不加思索,将那皮取下,而后放入怀中。 忽然,后院又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悄悄走到墙边,点开窗户纸向外瞧去。几个丐帮弟子举着火把四下查看。他翻身上了房梁,一动不动躺在梁上。 张承运带人举着火把追来,一脚踢开房门。见墙角的郝思明已然气绝,便对手下道:“把这贼子抬到前院去。”说着在屋内检查了一番,也跟着出去了。 萧云帆等他们走远,而后离开这宅院,沿原路返回客栈。他坐在桌前,展开来看,上面写着《道德经》,许多字之间都留着空白。 不由得心中疑惑:“这郝思明临死之际要交给我的居然是一部《道德经》?这老子的《道德经》到底有何玄妙?” 他闭上眼沉思了片刻,心念一动,自语道:“原来如此。只要将这段经文里空出来的字都写出来,再连到一起,就能得到一句完整的话。” 当下寻来纸笔将空缺的字写出。看着那行字,他自语道:“ 万没想到郝思明要查的人居然是他,既然他已经证实了这个秘密,为何还要冒险留在丐帮?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按察司衙门的监牢内灯光昏暗,一个高大的人影印在墙上。 身为按察使的周光镐虽然将骆九天收监,但这些天来并未对他提审。 原来在他拿下骆九天后,消息很快传到李总兵那里。 剿賊之事迫在眉睫,动了此人就等于断掉军粮,非但李总兵大发雷霆,似乎连巡抚也有意回避。 再加之端王出现在赤水帮,此事更是波诡云谲。一时间他不得不重新权衡来自各方的压力。 骆九天面容憔悴,缓缓地靠着墙坐在地上。他将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脱下,旋开上一个盖子,从里面取出一粒药丸藏在手心。 而后心中忖度道:“如今我身陷囹圄,端王这边是绝对靠不住的。 徐元泰、李应祥他们都有把柄在我手里,我若死,管叫他们也跟着陪葬。” 就在此时,牢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元泰一身便服急匆匆走了进来,吩咐狱卒打开牢门。 摆手让人退下,牢房中剩下他二人。 徐元泰看着骆九天问道:“这件事真是你做的?” 骆九天点了点头。 徐元泰又问道:“你为何要做这事?” 骆九天抬头看了徐元泰一眼,见他满头汗水,笑道:“抚台大人看来比我还要害怕。” 徐元泰冷哼一声道:“若是寻常犯人,我自有法子替你脱得干系,可这事锦衣卫的人也知道了,便是我也无法保你。” 骆九天淡淡道:“大人要我怎么做?” 徐元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说道:“这是牵机药,你自行了断,我派人留你个全尸。”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一章 同舟共济 骆九天接过瓷瓶攥在手心里,看着徐元泰微笑道:“骆某若是不照办?大人又要怎样?” 徐元泰发狠道:“若是你不照办,那么我只好让别人送你。” 骆九天眼中寒芒一闪,只听得他身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一只大手扣住徐元泰的脖颈,将他按在墙上。 “你要我死,是怕你的那些把柄落在锦衣卫那里。 既然大家同坐一条船,大人就应该明白同舟共济的道理。 如今你不仁,那么休怪我不义。既然我早晚要死,手里多条人命又有何妨?” 徐元泰被他扼住喉咙,满脸涨红,喘着气道:“好兄弟,好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骆九天将那粒药丸弹入徐元泰嘴里,逼着他咽下。 徐元泰惊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骆九天笑道:“这是延年益寿丹,是滋补的良药,我自己是舍不得吃的,用来孝敬大人最好不过。” 徐元泰凶狠地瞪着他道:“你……你休想骗我,这是毒药吧?” 骆九天坐在地上道:“大人总算不笨。”徐元泰道:“你到底想怎样?” 骆九天将那瓷瓶抛给徐元泰道:“请大人助我离开此地?” 徐元泰气道:“你疯了吧?这按察使衙门岂是我说一句话就能放了你的? 周光镐虽是我举荐的人,但他的秉性与我不同。那日你不是送他《剑南书稿》么? 你走后,他便将东西给我,让我转还于你。 并且当面指责于我,说我不该收受贿赂。 若非念在我对他的知遇之恩,非参我一本不可。” 骆九天奇道:“既然此人不识时务,你又何必将他留在身边?” 徐元泰:“用人之长,天下无不用之人;用人之短,天下无可用之人。 四川这么大,若要管理的井井有条,单用一些无能之辈,岂非要坏事?” 骆九天讥笑道:“看来你倒是个选贤任能的好官了?” 徐元泰闭上眼道:“你错了,在我心里早已没有好坏之分。 为官者,只需记住三条:尽忠皇上,保住乌纱,懂得平衡。这官才坐的安稳。” 骆九天道:“你贪墨也是如此?” 徐元泰道:“不错。为政本就不易,圣人那一套在官场根本行不通。 有了银子,进时可开路,退时能有路。一个人官当的越大,处境就越危险,因为你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想坐。 你千谨慎,万提防,还是有出错的时候。人不是神,谁都不会永远是对的。所以在官场,唯有功成身退,安享太平才是高明之举。” 骆九天道:“我若做官,也认同你的看法。不过眼下,我对当官没什么兴趣,我只想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徐元泰睁开眼道:“看样子你有主意了。”骆九天站起身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徐元泰将信将疑,缓缓道:“你可有把握?” 骆九天道:“我有没有把握看你,你若再耍花招,那么大家只好同归于尽。”说着将那枚扳指交给了徐元泰,又嘱咐了几句。 赤水帮内,骆九天五个心腹除了向英未到外,其余四人均在。 他们正围在一张桌子前商议。一个瘦长脸汉子急切地说道:“舵主被官府的人扣押了,向军师又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他身旁一个酒糟鼻的红脸汉道:“骆大哥待兄弟们不薄,他如今出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瘦脸汉子道:“罗五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罗绍安道:“官府方面,一向与咱们交好。姓周的捉了骆大哥,那必是一件天大的案子。 咱们此时派兄弟去打探消息,人家只怕早就有所提防,自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担心官府的人已经盯上咱们的人,给老帮主报信的兄弟只怕凶多吉少。” 瘦脸汉子叹了口气道:“罗五哥说的极是。郑七哥,你怎么看?” 独眼龙郑飞压低声音道:“干脆兄弟们一不做,二不休,去劫狱。” 罗绍安伸手拍了拍郑飞的手背道:“老七,你可有想过,咱们的父母妻儿都在这边,若是和官府拼命,一家老小怎么办?” 一个光头大汉一拍桌子道:“他奶奶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罗老五方才说不能袖手旁观,说了半天屁都没放出一个。 还是老七实在,依着我看,横竖一死,干脆叫弟兄们集合,跟他们火并。” 罗绍安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时候,军师为何不在?” 瘦脸汉子道:“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罗绍安看了众人一眼,神秘兮兮地道:“有可能就是军师出卖的大哥,要不然他怎么露面?” 郑飞冷哼一声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你再敢说军师的坏话,我郑飞认识你,我着拳头可不认识你。”说着挥了挥他的拳头。 罗绍安冷笑道:“并非我老罗挑拨咱们兄弟的关系,只是军师平日里与大哥形影不离,他此时人不在,不免让人心疑。 方才老七说劫狱,但前提是我们都让弟兄们把家人都安顿好,再行动。” 光头大汉嘿嘿一笑道:“你这才算说了句人话。” 不多时,帮中一个手下来报,有人送来一封书信。当即将骆九天的扳指和一封书函放在桌上,自行退下。 罗绍安接过,撕开封皮,抽出信页,向另外三人念道:“ 帮中兄弟,见此扳指,当奉我令。即刻率领帮中兄弟离开蜀中,不得有误。” 他话音刚落,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郑飞沉吟道:“骆老大让咱兄弟走,自然有他的深意。可我郑飞不能不讲义气。” 光头大汉也附和道:“正是。” 罗绍安将信烧了,而后道:“舵主如今不在,我这副舵主的话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这三人见他摆出架子,都应声答应。罗绍安缓缓道:“骆老大处事向来自有分寸,他信中既然让兄弟撤,官府要问的案子恐怕牵连甚广。 我们若义气用事,非但辜负他的嘱托,也会连累众家兄弟丢了性命。 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进行,尽快遣散帮中兄弟。” 蜀王府内,后园的一间精舍内。端王爷身着常服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根手指按在太阳穴上。 对面前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子午簪的中年人气愤地说道:“计先生,你当初为本王谋划收伏赤水帮在蜀中的势力,说是以反书案为饵必定引得赤水帮出手,而后以此事要挟,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本王效力。 可如今那按察使周光镐也抓住赤水帮的把柄,再加上锦衣卫的人多半也已知晓,眼看到嘴边的肥肉让旁人夺走,本王心有不甘。” 这黑袍人叫计千云,他的身份成谜,也是近两年才入的王府。平日里为端王筹谋诸多事宜,深得信赖。 端王这番话大有责怪之意。计千云一双眼中精光闪动,捋着胡须微笑道:“王爷要办此事又有何难?” 端王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子精神起来,睁开眼睛,挺直身子问道:“先生有何妙计?” 计千云将手中拂尘一扫,搭在左臂,答道:“眼下真正知晓此事的人还是屈指可数,王爷以王妃寿诞为名,把他们请到王府。在下可用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们将此事弹压下来。” 他说时自信满满,端王深知此人本事,笑道:“先生若助本王完成此事,要何封赏只管说来?” 计千云淡淡道:“小人尽心为王爷办事,不求图报。只要王爷的大业昌隆,不忘小人便好。” 二人相顾而笑。端王长舒了一口气,迈步离开。这时,一个身影晃动,翻身落在了屋前。 计千云对屋外的人道:“向英,你进来吧。”向英一身夜行衣,缓步走进精舍内。 一缕淡淡的黄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射在他晶亮的眸子中。计千云摆手让他坐下,问道:“萧云帆的下落查的怎么样了?” 向英道:“回尊主,说来奇怪,属下和兄弟们都找遍了,一直没找到此人的踪迹。” 计千云一拍桌子喝道:“废物。”向英登时吓的脸色苍白,跪下身来。 见向英身子发抖,显然极是害怕,便扶他起身,缓缓道:“桃花夫人本来可一举拿下玄女宫,若非萧云帆从中作梗,她又怎会功败垂成? 桃花夫人这一败,教主也因此事迁怒于白护法。 如今我们暗阁的兄弟更加被旁支瞧不起。这个仇说什么要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将此人给我挖出来。” 向英满头大汗,低声道:“属下已经竭尽所能,将此人挖出。” 计千云沉吟片刻,抬头道:“这件事让其他人去办。 骆九天如今不在赤水帮,想必他会传出消息遣散帮众,你这时回去先稳住他们。 官府这边我会想法子让他们尽早锄掉骆九天,而后扶你上位。” 待向英走后,一人从精舍的地窖里走出。计千云躬身对那人行礼道:“属下计千云参见尊者。” 那尊者头戴斗笠坐在太师椅上缓缓道:“计先生免礼了。 白护法让我来,只是想问先生,何时能把四川这潭水搅混? ” 计千云道:“依照属下的计划,不出一个月管叫蜀中震动。 不过属下还是担心萧云帆从中作梗。” 那尊者冷冷道:“此人交给我来对付,你务必把四川这盘棋下好。” “是,属下一定竭尽所能,完成此事。”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二章 金蝉脱壳 “报!”随着一阵急促的靴声,一个差役来到周光镐所居的宅院内。 这几日,周光镐染了风寒,浑身乏力,而当日与锦衣卫约定的日子也到了,加上急火攻心,病情愈发严重起来。他托着病体,披着件单衣来开门。 差役神色慌张,跪在地上颤声道:“大人,不好了,人犯骆九天畏罪自杀了?” 周光镐吃了一惊,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亏得那差役扶住他,不然他真的要背过气。 回到屋内,他坐在椅子上定了定神,缓缓道:“雷城,看押人犯的狱卒何在?”雷城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道:“回大人话,看押人犯的四个狱卒已被小的押在南院房中,还请大人定夺。” 周光镐道:“叫上仵作,咱们这就去看看。”说着他匆匆穿好衣衫与雷城同往停尸房。 停尸房内,一个瘦小的老头用毛巾擦了擦手,叹了口气。他见周光镐走来,忙躬身行礼。周光镐咳嗽了两声,凝眉问道:“仵作,人犯死因是什么?” 那仵作伸手指着床板上尸身,缓缓道:“大人且看,人犯颈部勒痕,表面上是勒死。然而他嘴唇发紫,七孔流血,实则是中毒之相。”周光镐瞧了一眼尸身,道:“也就是说,他并非自杀而是被人谋害?” 仵作点头道:“大人明鉴。小人用银针探喉,又刺他腹部。银针之上皆是黑色,可见犯人是先被毒死,又被伪装成上吊自杀。”周光镐拿一块白布抓起死者的手仔细的瞧了一番。 “人犯何时死的?” 雷城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今早换班时见人犯吊死,就立刻赶来告知了大人。”周光镐点点头,又咳嗽了两声道:“雷城,你加派人手看管此处……”话未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锦衣卫卢万年在驿馆居住,徐元泰坐着一顶小轿去面见锦衣卫。卢万年坐在太师椅上冷冷道:“徐大人,周光镐那边已经抓到人犯,你这边却说人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元泰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缓缓道:“启禀上差,人犯是今早死在牢房的。本来按察使要邀请上差去审问,可是这……”卢万年两条扫把眉一条,扭了一下脖子冷声道:“当日的期限已到,如今你们又交不出人来,咱兄弟的差事办砸了,厂公那边我不好交代,兄弟们不好过,那么徐大人你也别想高枕无忧。” 徐元泰见对方摔脸色,当下强忍怒气道:“上差,这事能否宽限几日?”卢万年身旁一个锦衣卫道:“徐大人,咱们爷们儿接的可是圣旨,试问你有几个胆子敢那皇上交代的差事儿戏。” 徐元泰伸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圣上的差事,任谁也不敢怠慢,可这事错综复杂要查明当真不易。据下官所知,这劫狱一事乃是赤水帮四川分舵头目所为,他这一死,非但上差不好交代,我这边也难辞其咎。 如今本官已派人将赤水帮围住,相信一干人犯插翅难飞。还请上差宽限三日,下官一定盘问出结果。” 他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锦衣卫的人也不好再逼下去。卢万年伸出三根手指说道:“好,三日就三日。若是三日交不出人来,那么徐大人咱们都不会好过。” 徐元泰点头道:“是,是。”说着他退出驿馆。 待他走后,卢万年长叹了一声:“裴正,你觉得他跟咱们玩什么把戏?”他身旁一个黑脸的汉子道:“大哥你这是跟兄弟开玩笑,他们这交得出人犯交不出人犯其实与咱们关系都不大。 咱们是奉命押解人犯进京,厂公那边也交待过,其他的事咱们不用多过问。人犯跑了,是在他们手里丢的,真要问罪,朝廷自拿他徐元泰,周光镐开刀。” 卢万年嘴角露出一丝邪笑道:“你说的一点不差。”忽然他又问道:“郝兄弟那边有消息么?” 裴正道:“咱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估计也就这两三日回来吧。” 赤水帮大厅内灯火通明。副舵主罗绍安脸色凝重,他看了一眼向英道:“军师可知咱们赤水帮已经给官府的人盯上了。”向英点头道:“我这几日就是为此事奔忙的。” 独眼龙郑飞道:“军师可有良策?”他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都瞧在向英脸色。 向英长叹了一口气道:“诸位可知骆大哥为何给官府的人抓了?”光头大汉孟辰道:“我们虽是骆大哥的左膀右臂,但他还是有些事瞒着我们的,至于大哥因何事被抓,我想军师最清楚不过。” 向英道:“骆大哥做了一件惊天的案子。”瘦脸汉子金龙道:“什么大案?” 向英缓缓道:“大家伙想必都知道春秋楼的案子。”罗绍安点头道:“军师的意思是,骆大哥救了那些朝廷钦犯?” 向英点头道:“不错。骆大哥上个月与我一同外出,就是为此事奔波。”众人闻言均是脸色一变,罗绍安皱眉道:“这么说来,我赤水帮一场大灾在所难免。” 向英从座位上站起,打开折扇摇了摇,缓缓道:“我思来想去,这件事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一个人交出来。只要将此人交出来,咱们赤水帮或又一线生机。” 郑飞一拍桌子道:“军师说话好不爽快,到底要拿什么人?”向英道:“这人叫萧云帆。” 罗绍安闻言道:“江湖传言萧云帆不是死了吗?”向英摇头道:“各位可知上个月我赤水帮来的那个姓陆的,他就是萧云帆。要说此事还是他惹的祸。” 孟辰摸了摸自己的头道:“我听大哥说过,这人是大哥的结义兄弟。军师你说此人惹的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向英心知肚明,当下续道:“要说这春秋楼与咱们赤水帮倒还是有些交情,春秋楼出事,咱们自然责无旁贷。可老楼主那边传过话,让咱们不要牵入其中。 反书一案,乃是朝廷定了铁案。咱们开门做自己的生意,这样的事自然不能管。大哥他也是一时糊涂,着了萧云帆的道,非要管此事。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依我所见,咱们只要一口咬定此事乃是萧云帆所为,与大哥无关。官府这边我自有办法应对。” 罗绍安低头沉吟片刻,大声道:“咱们江湖中人最重的就是义气二字。大哥帮萧云帆,自然也是为了义气。军师这话摆明了要陷大哥与不义。” 郑飞、孟辰、金龙三人也随声附和道:“咱们不能陷大哥于不义。” 向英摇头苦笑道:“诸位兄弟有没有想过,如今大哥在牢里,脑袋随时可能搬家,再者他萧云帆与咱们又没什么交情。若是因为劫狱一事,官府要查办赤水帮,那可是灭顶之灾。 待到那时,非但大哥要死,咱们在坐的弟兄恐怕都难幸免。朝廷一旦动怒,赤水帮上千条人命就要赔进去?为他一个萧云帆和朝廷钦犯值得牺牲掉更多的人么?” 他这一番话打在众人心坎里确实有些分量。四人虽然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豁出自己性命那倒没什么,可要赔掉更多兄弟的命都犹豫起来。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低头沉默不语。 向英扫视了四人一眼,大声道:“副舵主,眼下你得尽快拿主意。否则迟了,大哥性命不保,恐怕……”罗绍安思量再三,咬牙道:“那么就按军师的意思办,咱们将此事全推到萧云帆身上。” 就在这时,大厅的横梁上飞下一道身形,众人只听“噗”地一声,一把长剑从向英的前胸透出,血顺着剑尖一点点滴在地上。向英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四人见此情形也是一惊,连忙向黑衣人围了过来。 那黑衣人将长剑抽出,向英身子向前扑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死了。罗绍安拉开架势怒道:“你是何人?为何暗算军师?”那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威严的面孔。 他脸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众人一见不由得脱口而出:“大哥。”骆九天将手中长剑当啷一声丢在地上,然后在当中的椅子上坐下。罗绍安惊魂甫定双手一拱道:“大哥,为何要杀掉军师?” 骆九天冷冷道:“此人是端王安插我赤水帮的眼线。”众人闻言均是一惊。郑飞看了一眼向英的尸体,问道:“大哥怎知他是端王的人?”骆九天道:“是端王亲口说的。” 金龙满脸疑惑道:“端王爷为何要在我们赤水帮安插眼线?”骆九天道:“方才向英说的反书案你们大概都已清楚。萧云帆是我骆某人过命的兄弟,他求我的事,我骆九天就算豁去性命也要替他办。” 罗绍安开口道:“可是大哥,老帮主不是禁止我们管此事。大哥这么做,小弟不明白。萧云帆是你的兄弟,我们就不是。这件大案牵连着我们赤水帮上千条人命,为一个萧云帆值么?”他这话的口气和向英一模一样,在其他三人心中也有这样的疑惑。 骆九天淡淡道:“你们错了,救春秋楼的人是老帮主的意思。当初老帮主明面上说不救人,实则是掩人耳目。这件事就算萧云帆不来求我,我也会做的。” 罗绍安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是老帮主的意思,那么我们自然不会怀疑。可是大哥,如今事情败露,官府的人已经将咱们的人盯死,这下如何是好?” 骆九天微笑道:“这一切都是向英虚张声势,事情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 原来,骆九天得知向英是端王的人后,就已经意识到端王有可能放向英回来操控赤水帮。他与徐元泰商议好金蝉脱壳之计,将一个死囚伪装成自己模样,而后顺利逃脱。 在他看来要真正瞒过周光镐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除掉他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只消让这位按察司大人染上风寒,一病不起,就能掌控局面。徐元泰对锦衣卫的那番说辞也是骆九天计划的一部分。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三章 兄弟同心 罗绍安见骆九天泰然自若,忙问道:“依着大哥,接下来兄弟们该如何行事?” 骆九天道:“先将向英的尸首抬下去,看着让人厌恶。”四人听他号令将向英尸首拖至大厅后面的花园内,挖了坑掩埋起来。 过不得多时,四人重新回到厅内各自坐下。骆九天道:“官府这边对咱们盯的紧的就按察司一人,不过此人如今已没能力再和咱们最对。巡抚这边也被我挟制。如今的局面倒是平稳,以防万一,绍安你还是带领兄弟们先撤。留十几个人给我,成都这场戏我还要唱下去。” 瘦脸汉金龙道:“可是大哥,我们走了,你这边恐怕独力难支,不如让我留下来协助你。”骆九天微笑着扫视了一眼缓缓道:“我知道兄弟们的心思,眼下还是以大局为重。 我一个人留下自有我的道理,你们听从号令就是。绍安,你让咱们的弟兄都换上以前备好的军服,分批出城。城门卫这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事不宜迟,即刻去办。” 四人对望了一眼,拱手道:“大哥保重。”骆九天道:“兄弟们保重。”说着他站起身,目送四人离开。 片刻之后,厅堂上走进来十名大汉,一见骆九天都躬身行礼。骆九天微笑道:“诸位兄弟,你们怕不怕死?”这十人齐声道:“不怕。”骆九天道:“很好,咱们留下的就是要为离开的兄弟断后。你们父母妻儿罗舵主会替你们好生照料,自此刻起你们就是赤水帮的死士。” 众人齐声道:“滚滚长江,流之不尽。血染大旗,百死无悔。”这四句话乃是众人加入赤水帮时必背的口号,此时说出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骆九天道:“很好,各位兄弟此时念出我赤水帮的口号,足见你们对本帮之赤诚。你们之中谁是领头。”一个左脸有刀疤的大汉道:“回舵主的话,小人武青是头。”骆九天道:“很好,你带领兄弟们去仓库取火油将这里的每间屋子都给我浇一遍。” 武青道:“舵主可是仓库的钥匙不在我们这里。”骆九天笑道:“到了此时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无论用什么方法你带着兄弟将仓库的门打开就是。我吩咐的事即刻去办。”武青大声道:“是。”说着领着其他人匆匆向后厅走去。 骆九天站起身来,拾起地上的向英的折扇,盘算着什么。忽然,从房梁上落下一个人来。 他正要转身,一柄长剑已架在他的脖颈上,背后之人沉声道:“别动。” 骆九天道:“阁下是谁?来我赤水帮有何见教?” 总兵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庄重威严。两名军士手握长枪,腰杆笔直的守在门前。议事厅内,李应祥头戴红缨兜鏊,佩虎头肩,一身山文甲站在一个沙盘前用马鞭指这着沙盘前一处山丘道:“斥候来报说什么?” 他身旁一个参将大声道:“回总兵,西南松潘、茂州一带贼寇已集结四十八寨可谓声势浩大。如今他们连克普安堡、归水岩等地,如今进抵金瓶堡,驻守的将军已为国捐躯。”李应祥额角青筋凸起,骂道:“岂有此理,这一帮刁民居然公然藐视朝廷法度,公然造反。给兵部送去的加急文书可有批复?” 那参将道:“尚未回复。”李应祥道:“这一仗迟早要打,户部的饷银和粮草到了多少?”那参将答道:“户部拨粮两万石,发饷三万两。”李应祥冷笑道:“这不是叫弟兄们喝西北风。” 那参将低头道:“大人,户部总跟咱们哭穷,兄弟们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为朝廷卖命的。上面未免太让弟兄们寒心了。” 李应祥问赤水帮要的十万石粮,如今连两千石都没有。为此事他和周光镐闹过好几回,若非徐元泰出面调解,二人势必失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大家都懂,偏偏四川又是灾祸连连。 百姓的口粮本就有限,若是强征,必然激起民愤,若被言官再参上一本,惹的龙颜震怒,真要应了那句古话“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明朝军制推行的是卫所制。从洪武帝一统中华后,纳刘基(伯温)建议,立军卫法,在全国建立卫所,控扼要害。设五军即中、左、右、前、后军都督府,掌管天下卫所军籍。 军队征讨、镇戍、训练等则听命于兵部。遇有战事,兵部奉皇帝旨意调军,任命领兵官,发给印信,率领从卫所调发的军队出征。战争结束,领兵官缴印于朝,官军各回卫所。 李应祥虽然统领四川境内的卫所,但没有兵部授的印信自然不能调集军队,再者一省之长乃是巡抚。他挂着总兵的军衔终究还是要看巡抚脸色行事。他心中纵有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总兵府的后院乃是校场,东西两侧各摆着兵器架,上面的刀枪剑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南面一片草地上立着五个箭靶。李应祥行伍出身,对于射骑功夫自不在话下,巡视完营防后,他便在校场习武。 嗖地一声,一支羽箭朝箭靶射去。噗地插在草靶之上,箭杆发出嗡嗡的声响。这一箭距离靶心偏了几分。他轻叹了一声,心下颇为不满。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枝,向箭靶射去。一连发了数十枝,始终距离靶心偏上那么几分。 随从笑道:“大人百步穿杨,将来那些贼子准有苦头吃了。”他这话原是阿谀奉承之言,岂料触了霉头。李应祥板着面孔道:“胡说八道。你小子懂个屁。这要是战场,一箭射不中敌人,岂会有第二次机会?敌人会好端端的站在原地给你当靶子?” 随从忙赔笑点头道:“是,是,大人说的是。”李应祥又射了几枝,依然失之毫厘,怏怏不乐,当下将长弓交到随从手里。向校场边上摆着的盥洗铜盆走去。 李应祥躺在一张藤椅上,望着天上的流云。不多时,一个小厮送来一封信。他拆开来看是徐元泰的手迹,信上是说有要事要商,要他去巡抚衙门。 赤水帮内,骆九天站在原地。背后那人沉声道:“你不是死了么?”骆九天道:“我若真的死了又岂能说话。”背后之人将剑放下。骆九天慢慢回过身来,看见萧云帆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骆九天伸出拳头在他胸膛砸了一下,啐道:“妈个八子,没想到是你这混小子。要吓死哥哥你才安心。”说着,双手握住他的臂膀笑道:“好兄弟你怎么又回来了?”萧云帆笑嘻嘻道:“小弟还不是担心大哥的安危。” 原来萧云帆从宜宾回到成都之后,易容改扮了一番,在城中打探情形。得知骆九天被按察司衙门扣押后,他又只身调查了一番。从一个狱卒口中得知骆九天上吊自尽,当时他悲痛万分。 可秘密调查了停尸房的尸首,发现死者并非骆九天。想来想去,寻思骆九天必定悄悄回帮。于是他趁夜潜入赤水帮便看到了骆九天手刃内奸一幕。 骆九天拉着了张椅子,二人坐下。骆九天问道:“方才我杀向英你看到了?”萧云帆点了点头。骆九天将那折扇放在桌面上,长叹了一声道:“向英跟我也有些年头了,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出卖我。” 萧云帆的目光向他脸上瞧去,只见骆九天眼中泪花闪动,情知这位义兄最重义气。此人虽有负于他,他终究难以释怀。当下劝慰道:“骆大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江湖本就是如此。” 骆九天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脸道:“是,这江湖每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出卖,他们之中好些都见阎王了,大哥我现在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足见上苍待我不薄。”萧云帆点头道:“大哥,春秋楼这件事不简单。” 骆九天道:“你说的没错。春秋楼反书一案乃是端王爷设下的局,目的就是要掌控我赤水帮。”萧云帆长叹了一声道:“大哥,你当初让向英召集的那些高手多半是王府的人。”骆九天道:“槽糕,那么你护送冯家老小的去处岂非完全暴露?” 萧云帆神色凝重缓缓道:“大哥,当日我护送冯家老小至那个山谷,而后冯家姑娘与本家亲戚积怨颇深,我当时去追冯家姑娘,等我回身去看那些人时,他们全部失踪了。”骆九天奇道:“失踪?” 萧云帆点头道:“那个山谷里面有一道深渊,要进谷需要走铁索桥。而我返回时,非但冯家老小失踪,连那铁索桥也被人斩断。”骆九天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向英另有准备,将那些人抓走。”萧云帆道:“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切证据。” 骆九天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缓缓道:“千错万错都是大哥的错,若非我错信向英,这些人恐怕不会落入端王的手中。”萧云帆劝慰他道:“大哥勿用自责。你是性情中人,对兄弟向来推心置腹。要怪只能怪向英这厮狡猾多端。” 骆九天拿起向英的折扇说道:“眼下向英被我宰了,这件事端王爷多半还不知道。端王要控制赤水帮真正的目的我们还无从知晓。我疏散帮中兄弟,就是打算和端王爷好好玩一玩。正巧兄弟你回来,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四章 无相尊者 二人正攀谈,大厅外院传来一声冷笑,“哼哼,好一个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骆九天脸色微变,立刻警觉起来,向门口奔去,萧云帆紧随其后。只见外院假山前的空地上,老远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系着斗篷,身材魁梧的黑衣人。 骆九天向萧云帆使了个眼色,意思不要让此人走脱,否则后患无穷。萧云帆心领神会,反手抓住剑柄准备迎敌。那斗笠客嗓音低沉沙哑,听上去年纪苍老。 只听他咳嗽了两声,缓缓说道:“近二十年来江湖上最有名望的后辈当属‘金豹银狼玉狮子’,银狼银十三手上的功夫如何,老夫未曾领教,至于二位的本领,也有所耳闻。 金豹子骆九天的‘十二金钱镖’号称百发百中,从来没有人能活着接下阁下的钱镖,而这位玉狮子萧云帆更是了得,浪剑门号称剑掌无双。尊驾除了剑术造诣不凡,掌上的功夫也颇为了得。刚猛无俦的狮子印,老夫倒很想见识一下。 江湖传闻玄女宫大战,尊驾一己之力将桃花夫人的党羽一举剿灭。无论胆识、谋略、武功都可跻身当世一流高手的行列。老夫不才,二位请了。”说着猱身而上。 二人也同时跃起,向对方攻来。黑衣人双掌翻转,左格右架与二人战作一团。骆九天内力雄浑,出手迅捷,他一连向对方攻了八拳,却连人家一片衣襟也未沾到。黑衣人武功高的出奇,骆九天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抗衡。 方才八拳唤作“八方惊雷”,这路拳法以刚猛凌厉著称,出拳由慢及快,发招以寸劲伤人。拳随身走,换影移形,都无比迅捷。而拳劲积蓄,纯以内力制胜,一旦拳劲透体,轻者骨骼寸断,重者心脉俱碎。 “八方惊雷”更讲究声、形、意三种变化,所谓惊雷,乃是发拳者的吼声与拳风配合。武者发出怒吼,在临阵对敌中可起到迷惑、震慑敌人的作用。拳风呼呼,吼声连连,二者配合相得益彰。 所谓形的变化,一是所站方位,二是出拳角度。不同方位,不同角度的拳劲区别极大,而高明的武者便能将这种微妙的变化施展的淋漓尽致。拳意,实则是武者对敌决心以及自身武学的领悟。真正能将声、形、意三种变化完美结合,以骆九天的实力终究还差一分火候。 他这八拳起初是试探,对方身法灵动,仿佛他每出一拳,对方都能预先料到他攻击的方位,故而他这八拳尽数落空。以骆九天之能,寻常时候断不会出现如此局面。他出招愈快,心中愈惊,情知对方武功深不可测,但绝对不能表现出怯懦。 十二金钱镖虽是拿手绝技,可他这回回来的匆忙,并未有钱镖带在身上,所谓的绝技自然也无法施展。即便施展,以对方这样高明的武功,定然不会瞧在眼里。 萧云帆自知内力有限,若大动拳脚,时间一久,必然不占优势。故而他并不以近身格斗与对方动手。而是以长剑伺机递出,剑尖忽而向上,忽而落下,片刻从左至右横削,片刻又改从右至左斜挑。他使出的剑招平淡无奇,那黑衣人大是惊讶。 萧云帆心中却想:“他是谁?为何出现在赤水帮?我方才在梁上时何以没听到此人的呼吸,莫非那时他并未出现,而是在我下去与骆大哥会面后,他才出现的。 此人非但武功极高,对我二人功夫倒是颇有研究。骆大哥的八方惊雷拳连我也逊他三分,方才那样迅捷无伦的八拳,换作是我保准命丧当场。而这人左一闪,右一晃便轻轻巧巧的避开。 我近来遇到的高手以那位谪仙和救我的大恩人武功最高,面前这个黑衣人显然不是他们,此人嗓音沙哑,说话时又带咳嗽,与大恩人那种嗓音全然不同。”饶是他极尽神思去想,仍是看不透这黑衣人的来历。 他稍一分神,手中长剑慢了半分,黑衣人眼光向左一瞥,电光火石之间,他左手一探,拇指与食指牢牢将萧云帆的剑刃捏住,跟着只听得叭叭叭,三声锐响,精钢长剑竟被他捏断。萧云帆脸色一变,双足后跃而出。他看着只剩一尺的短剑,心中惊骇之极。 要将长剑扳断,对于内功一流高手并不是件难事,只消精纯的内力发力得当就可办到。与人过招,要空手扳断对方长剑,更为艰难。再者萧云帆也算使剑的行家,他的出剑速度自然比常人会快一些。 就是如此,对方仍将他长剑弄断。根本不是伸手去扳,他的两根手指向剪刀裁纸一般,指到处,长剑应声而断。这样的功夫萧云帆从来也没见过,就算听过也是当世的绝顶高手才能做到。 江湖上绝顶高手又屈指可数,他虽为亲眼见过这些前辈,但对他们的武功还是耳熟能详,可黑衣人的武功路数他却完全没有看出。萧云帆一退,骆九天与他抗衡便压力骤增。 忽然,对方手臂骨骼咔咔作响,只见他整条手臂猛然暴长一尺抓向骆九天胸口,好在骆九天应变神速,双足倒点,身子向后滑行而出。纵是如此,他胸口的衣衫也被对方指爪划破,肌肤也渗出血水来。 骆九天伸指摸了一下血痕中渗出的血水,眼中露出一丝狠厉的表情。他转面向萧云帆望了一眼,而后向前跨出一步,抬起手来坚定地说道:“好兄弟,大哥来挡这怪物,你快逃吧。” 萧云帆自知对方武功远胜他二人太多,若要从此人手下逃走全无可能。起初对方也是在试探,见他二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下后便杀机陡现。方才那一抓便是致命的杀招。黑衣人一击不中,并未追击,只是站在原地冷笑道:“我当你二人是一流高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十二金钱镖不过浪得虚名,碧海青天剑实在不堪一击。卫无忧本领在不济也不至于丧命你手,现在想来真是奇哉怪也。” 萧云帆听他如此一说,猛然醒悟过来:“哦,原来他是为桃花夫人复仇来了。由此来看他多半也是那个可怕组织的成员。” 骆九天额角青筋凸起,两只大手紧紧握拳。后足在地面一蹬,身子如利箭般向前窜出。一拳化为两拳,两拳化为三拳……他一连变化了二十四个方位,向对方前胸,后背,左肋,右肋,小腹,下阴等二十四处穴道,一鼓作气打出了一百多拳。 一声声怒吼犹如惊雷,震耳发聩。一股股劲风恰似巨浪,呼啸而至。在一片密集的拳影之中,黑衣人只用一条手臂,一只手掌。只见他手腕上下转动,手掌总能将对方拳劲轻易弹开。 萧云帆见他二人斗的难解难分,一时间犹豫不定。在他看来,大丈夫死则死矣,绝不能做缩头乌龟。他知道骆九天拼了性命与敌人周旋,为的就是他牵制住敌人,拖延时间。可自己绝对不能离开,所谓同生共死,不是一句虚话。 黑衣人翻身跃至骆九天身后,双手拿住他肩头,向后一扳,喀喇一声响,骆九天两条手臂犹如死蛇一般垂了下来,他强忍剧痛,反腿后踢,对方抬腿一格,便将他后踢之势拦下。 跟着他伸出一双大手要去捏骆九天后颈,他指尖刚触及骆九天后颈,只听背后风声大作,原来萧云帆双足向他后脑踢到。黑衣人左臂一缩,反掌向后拍出。 岂料萧云帆跃过他头顶时,将外罩衣衫一丢套在对方头顶,黑衣人不明所以,伸手一抓,嗤地一声,将那衣衫撕开,分为两片落在地上。也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萧云帆凌空翻身,双手揪住他肩头的衣衫将他整个人向前提起。 黑衣人道:“好小子,居然在本尊的面前耍手段。”说着将头上斗笠摘下,向前掷出。砰地一声闷响,萧云帆后心被那飞来的斗笠打中,一口鲜血哇地喷出。 骆九天慌忙跪在地上看着萧云帆怒道:“我让你跑,你为什么不跑?”萧云帆强撑起身,擦了擦嘴角边的血看着他,咳嗽道:“当日你我结拜的时候就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难不成大哥要食言不成?” 骆九天眼中泪花闪动说道:“好,果然是好兄弟,那我起来再战。”萧云帆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那黑衣人头发灰白,带着面巾,只余一双眼睛灿然生辉。 黑衣人双手负后,大声道:“你们还有什么遗言?”萧云帆苦笑道:“我要是说了,只怕气破阁下的肚皮。你若死在我们前头,我们的遗言你岂非听不到了?”黑衣人冷笑道:“那你便说说看。” 萧云帆看了骆九天一眼,苦笑道:“大哥,你信不信我能一口气把他吹死?”骆九天苦笑道:“不信。”萧云帆道:“你若是输了怎么办?”骆九天道:“我若是输了,我的脑袋给你。”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心中早也想明白。一个好端端人站在那里,怎么可能被他吹死呢? 这种无稽之谈比男人生孩子还要稀奇。今晚他二人注定是要死的,萧云帆不过是临死前说说大话。与其哭的肝肠寸断,倒不如含笑九泉。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五章 千灵神通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二人,萧云帆壮着胆子道:“尊驾要我杀我们之前,总该让我们知道你是谁。不然死的糊里糊涂,有损我们一世英名。”黑衣人讥笑道:“哼,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看这下半句应该叫人到死时话最多。 既然你们也是要死的人,索性要你们死个明白。老夫宋天离,乃是幽冥十二煞中的人煞,号曰无相尊者。我与你们本无恩怨,要怪就怪你们生不逢时,非要阻碍本教大业。尤其是你姓萧的小子,害的无忧丢了性命,功败垂成。老夫要你死,要你生不如死。” 最后几句话他说的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怨恨。萧云帆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咳嗽起来,骆九天问道:“你在笑什么?”萧云帆大笑道:“哈哈,大哥……大哥有所不知。卫无忧一张脸奇丑无比,要是半夜出现你床头,保准吓的尿床。就算白天见到,也要呕上三升苦胆水。” 骆九天微笑道:“真有这样的人我宁肯给她吓死。”萧云帆又道:“宋老头,你该不会是她的姘头吧。不然千方百计的找我给她复仇?”宋天离将身上斗篷解开随手挂在一棵树枝上,只听得他浑身骨骼发出爆响,一步步向二人走来。 萧云帆口中发出嘘嘘声响,屋檐下蝙蝠哗啦啦向宋天离飞去,跟着他口中又发出吱吱地声响,一大群物事迅速向宋天离身上窜去。随着萧云帆口中指令不断变幻,宋天离前胸后背蠕蠕而动。 原来萧云帆身形向后退去之际,心中已然想到施展千灵诀来对付宋天离。这些天来,他得玉修罗内力后,武功已恢复三成。对于千灵诀却疏于练习。危急关头他瞧见墙上的蝙蝠花纹,心念所生,自然就发出声响。 这门功夫以瞳术、仿声为基础,然而在修炼诸般口诀之后,体内会涌现出一种神秘的力量,天竺人称之为“灵识”。中原将这种能力作:“神通”。 灵识能感应周遭生灵的气息,由于萧云帆也是初窥门径,他体内的这种“灵识”积蓄甚少,也只能感应到初等生灵。灵识除了建立人与动物间的微妙关系,必要时刻还能发挥御灵的功效。 千灵诀虽说是天竺秘术,可其中讲到的御灵之法部分与世传马戏相差无几。萧云帆幼时随侯通海历练,对民间杂耍彩戏有着浓厚兴趣。而马戏中诸多训练动物的方法凭借的是打骂、恐吓、引诱。 千灵诀则不然,纯以御灵者本心与万物生灵产生一种灵魂上的契合,千灵诀的最高境界乃是追求万物相谐。萧云帆对于这门奇术的领悟尚为粗浅,而对于灵识这种奇妙的心理感应尚不能操控自如。 这门奇术共分四部:鸟兽鱼虫。鸟兽二部的心法,最易掌握,鱼虫两部相对而言较为困难一些。非是萧云帆不肯下苦功,而是这门技艺的终极心法并未以文字形式呈现出来。萧云帆培养的灵识还是与鼠王沟通时所得,对于这一点他自己心中也不甚明了。 在外人看来这就种武功就是无稽之谈,当萧云帆说一口气将宋天离打倒时,骆九天根本不相信。可他亲眼目睹宋天离倒在地上的惨状时,不由得头皮发麻。 原来那一团黑色物事除了蝙蝠之外,还有老鼠。这些老鼠牙齿锋利,宋天离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只觉脚踝、大腿、小腹、胸口、手背,后颈全是啮咬之痛。他伸手去插脸上老鼠,用力过猛,噗地一声,毁掉自己一对眼睛。 他在地上来回翻滚,蒙着的面纱也被他抓落丢在一旁。那些老鼠依然不依不饶的撕咬着,过得片刻,宋天离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副粘着血的骷髅架子。而那黑黝黝的一团顷刻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骆九天又惊又喜道:“云……云帆,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么多老鼠将他活活吃掉?”萧云帆这次施展千灵诀乃是消耗的灵识,这种灵识极费心力。等那些老鼠离开时,他已累的满头大汗,而骆九天叫他时,他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咕咚一声,整个人向后栽倒。 蜀王府建构宏伟,富丽堂皇,俨然可与紫禁城媲美。府门外的金水桥,过桥之后,有三个门洞。朱红的宫墙将整个王府围在其中。寻常百姓根本没有机会进王府游览,诸多藩王之中唯蜀王最是乖觉懂事,每年向朝廷所献的贡扇,蜀锦深受皇族青睐。 除了进献贡品外,历代蜀王修身养德,治家有方,体恤百姓,深得圣眷。于蜀王府内一块红照壁上便有御赐的“忠孝贤良”四字。王妃寿诞的请帖发出,除了宗藩的客人外,朝廷官员可酌情到访。 明初时,太祖分封十三王,每王均有自己的封地与兵士。靖难之役,燕王朱棣便是以藩王之权谋得天下。朱棣登上皇位后,担心各地的藩王拥兵自重,便将藩王们的兵力被大肆削减,另赐良田美宅对其安抚。 此后,各地藩王活动也受到朝廷法度限制。未得皇帝召见,藩王不得私自离开封地。藩王与藩王之间也禁止往来。如此一来,所谓的藩王便对皇权构不成威胁,天下兵权也只在皇帝手中。 一条画舫在王府的河道内缓缓而行。端王与计千云在画舫的雅间内下棋,身旁并无用人侍奉。雅间内一张檀木矮几角落摆着一尊香炉,香炉的造型乃是一只面目狰狞瑞兽,兽口大张,自内喷出细细袅袅的烟来。 香气浓郁,在雅间内盘旋一阵,又透过碧绿的纱窗,飘散在黑夜里。 端王一身明黄色长袍,头戴珠冠端坐在一张棋坪前。他看着眼前一个面容清瘦道长模样的人说道:“计先生,你为本王所谋之事准备的如何了?”计千云道:“王爷放心,一切按计划行事。”端王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徐元泰这条老狐狸会上钩么?” 计千云抬起左手将一粒黑子放在棋坪右上角,微笑道:“王爷,如今反书案的一干人犯全在我们手上。锦衣卫的人要他徐巡抚交人,徐元泰此时定是一筹莫展,在者西南不太平,要打仗是早晚的事。徐元泰就算是个木头,也能看清这一点。 他如今的政绩全在一件事上,那便是平判。而反书一案出在他的地面上,朝廷对他这个巡抚自然很是不满的。他的今后的仕途全在此事上如何妥善处理。处理妥当,平判的事朝廷当然还是让他来做。处理不当,这反书案就要让他丢掉乌纱。 王爷如今肯助他度过难关,他若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官场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属下担保,徐元泰一定会上钩。非但徐元泰上钩,那总兵李应祥也会跟着过来。” 端王爷听计千云逐条缕析此事其中利害,对于四川这盘棋更有信心下赢。忽然,他又问道:“你放向英回去,赤水帮的人能服他么?”计千云笑道:“王爷多虑了。属下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王爷?” 端王放下一粒白子问道:“什么好消息?”计千云道:“骆九天在按察司衙门的地牢中畏罪自尽了。”端王听罢,心头微微一震,而后叹息道:“此人也算个人才,只可惜未遇明主罢了。他这一死倒省去咱们许多麻烦。” 计千云道:“王爷爱才,天下少有。计某能为王爷效力,三生有幸。”端王淡淡一笑道:“能得计先生这样的人才,本王如鱼得水。”计千云知道这如鱼得水四字,乃是刘备得诸葛亮时所说。端王此时说出,意在笼络人心。一方面他夸耀自己有刘备之贤德,二来也是赞赏计千云有孔明之谋。 计千云察言观色,岂能不知其意,闻言立刻跪下道:“计谋何德何能得王爷青眼,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端王爷哈哈一笑道:“起来说话,本王不过和先生说了个典故,先生何必行此大礼?” 计千云一边抹泪一边说道:“计某当初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若非王爷在路边将我这条贱命拾回来,只怕我早就见阎王了。王爷恩德,计某时刻铭记在心。”端王摆了摆手,笑道:“先生,咱们还是把这盘棋下完吧。” 萧云帆缓缓睁开眼来,一个大汉喜道:“萧大爷你醒了。”萧云帆捂着心口,而后撑手坐起问道:“骆大哥怎么样了?”那汉子方要答话。骆九天走到床边。 萧云帆脸色苍白,看着骆九天忙道:“大哥你双臂如何了?”骆九天哈哈一笑道:“不碍事,那宋天离不过将我的臂膀拉脱臼了,我已让兄弟帮我接好。倒是你,吓了哥哥我一跳。好了,你们几个都下去吧。我要和萧大爷单独说话。”他话音刚落,那大汉自关了房门出去。 骆九天正色道:“兄弟,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学了什么邪门功夫?”萧云帆苦笑道:“我肚子里拿点货又怎么入哥哥的法眼?”骆九天站起身来,背对着萧云帆道:“那宋天离的武功出奇的高,你我武功在伯仲之间。他破了我的八方惊雷拳,又破了你的碧海青天剑。 我们二人联手完全不是此人对手,可到后来,你口中嘘嘘几声。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大群黑老鼠竟然将宋天离吃的只剩下骨头。你还说这不是邪术?” 萧云帆心知肚明,这千灵诀的本领绝不可向骆九天吐露,因为这路武功来历涉及到玉修罗。玉修罗又是魔道中人,江湖之上,正邪分明。他也知道骆九天是一番好意,当下灵机一动说道:“大哥,其实你看到的那一幕并非是我。而是一位叫谪仙的前辈在暗中帮咱们。” 以骆九天在江湖上的阅历,没有可能不知道谪仙是谁,江湖传闻谪仙行踪缥缈,万没想到萧云帆居然遇到他。当下也替萧云帆欣喜道:“既然这位前辈也来到蜀中,兄弟你何不请他老人家出来相见?” 萧云帆道:“谪仙前辈脾气古怪,他欠我一个人情,方才救咱们大概是还我人情吧。”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六章 丽人芳踪 东来客栈一间上房内,一张圆桌前坐着两个年轻女子。年长的女子说道:“水师妹,咱们这次下山游历的确又增长了不少见识。”水含烟微笑道:“师姊说的没错。”忽然她又情绪低落起来,幽幽地道:“师姊,春秋楼那位冯姊姊待我很好,真没想到她家中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江含月站起人来,双手轻轻地按在她肩头柔声道:“师妹,这件事咱们只能置身事外,就连那些大门大派对此事也三缄其口,生怕给朝廷拿住把柄。” 水含烟点了点头,说道:“师姊,我就不明白。咱们江湖中人不是最重信义二字。春秋楼为各门各派著书立传,可谓功德无量。听师父说以前冯家老爷子做寿时,武林中各大门派都会派人送贺礼,不少人更是挖空心思结交他们。 如今春秋楼遇事,非但没人说句公道话,就连春秋楼以前为他们先人立的传碑也悄悄毁掉,生怕惹上祸端。仔细想来的确让人齿寒。” 江含月叹了口气道:“世态炎凉本就如此。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冯家的事牵连的乃是谋反,这种罪名任凭是谁沾上都不会好过。要知道武林中人表面上蔑视朝廷法度,做事往往越矩,但真要得罪朝廷,那便糟糕之极。 那些武功高强之士纵然能以一敌百,可要真遇到千军万马,终究能耐有限。更何况他们大都有爷娘妻儿,兄弟姊妹。一人无敌,可要他们的亲人被俘,还不是乖乖的投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武林中各大门派明争暗斗说来了都是一个利字。” 水含烟低下头缓缓道:“师姊,宫主婆婆说九曜玲珑并未在卫无忧的身上,追寻九曜玲珑一事我们该从何处下手?”江含月道:“当初我们以为是萧云帆盗走九曜玲珑,实则是卫无忧倒的鬼。要查这件事,我想咱们还是得耐心等待。” 水含烟道:“师姊的意思,卫无忧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江含月道:“没错,宫主婆婆和我讲过,说三十多年前,魔教入主中原,横扫各派门派。那时出了一位圣人叫君临渊,这位君前辈武功超凡入圣,正是魔教的克星。 名门正派被打的一振不撅之际,正是这位君前辈联合各大门派,重振雄风。最终正派一举攻上魔教总坛,将魔教势力一举歼灭。然而那一战,虽然胜了,中原武林也元气大伤。而这位君前辈也深受重伤,他便带领门人隐居海外,临行前将六件宝物交付给六大掌门。 这其中一件宝物便是九曜玲珑。宫主婆婆说,那位君前辈之所以这么做,有两重用意:其一,宝物中所藏的乃是大家梦寐以求的精深武学,六件宝物分属六大门派,这六种武功也无高下之分,如此一来可让六派相互牵制,避免一派独大的局面出现。 其二,在君前辈看来,魔教势力并未彻底铲除。有朝一日死灰复燃,重返中土。倘若六派不敌之时,可将六派宝物送至海外仙岛,寻求君家后人协助。 卫无忧夺九曜玲珑的用意表面上是主掌本派大权,实则斩断中原武林光复的一线生机。在宫主婆婆看来,卫无忧背后的势力很可能是魔教残党。他们对付我玄女宫的阴谋失败,定会对付其他门派。只要他们再次出手,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本门圣物。” 水含烟犹豫道:“可是师姊,以我们的武功未必是那些人对手。”江含月道:“宫主婆婆对我们寄予厚望,我们怎么让她老人家失望。况且复兴本门的大计也非一朝一夕就可成就。武功不行我们可以练,而我们现在最欠缺的是江湖阅历。” 水含烟听她如此一说,心中多了几分信心,当下笑道:“好,有师姊在我身旁,烟儿什么都不怕。师姊今日我们去哪儿?”江含月从床边拿起长剑笑道:“这成都地面上以赤水帮的势力最大,我们不妨暗中看看。” 二人下得楼来,走到街上,迎面走来一个带着大斗笠的老者,老者身旁的少女用面纱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少女看了水含烟一眼,心头一震,暗道:“原来是她,她怎么会来这里?” 水含烟怔住,江含月道:“师妹怎么了?”水含烟转面对她道:“师姊,方才那个少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江含月笑道:“你这丫头最喜欢疑神疑鬼。人家蒙着脸,你能看出些什么?”水含烟道:“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江含月拉起她的手笑道:“好了,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说着二人消失在人群中。那带面纱的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声,他身旁的老者说道:“阿勒邱,你怎么了?”那女子道:“没什么,爷爷。” 说话间这一老一少向西边一条巷子内走去。二人来到一座民居内,一个仆人接过老者的斗笠恭敬地道:“参加大祭司。”这老者正是当日僰族祭司阿弥汗。 阿弥汗摆了摆手道:“成都这边的情形如何?”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道:“大祭司,我打听到蜀王府给王妃办寿诞。”阿弥汗眼中精光闪动道:“好,真是天赐良机。”说着他转面对少女道:“乖孙女,汉人与咱们僰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个汉人的王爷我已经派人盯了好久,这次咱们为族人复仇就从这个王爷下手。另外,我知道你想去冯家旧宅看看,毕竟这些年你呆在那里。不过你放心好了,依着爷爷的筹谋,成都迟早是我们僰人的天下。” 这少女便是冯妙卿,她听阿弥汗如此说,心下一惊,忙道:“爷爷,这蜀王乃是皇亲国戚,他不惹咱们,咱们何必动他。一旦蜀王出事,汉人皇帝必定大发雷霆,派重兵攻打咱们。” 阿弥汗道:“这正是咱们族人夺下成都的好时机。我已经与阿弥寨的首领约好举事的日子,西南起兵,整个四川的兵力都会向西南方向移动,而那时成都府必定空虚。我们便可趁虚而入,一举拿下成都。” 冯妙卿道:“爷爷,这件事关系重大,切不能草率。”阿弥汗笑道:“乖孙女大可方心,咱们这次来成都,还要取回咱们僰族的圣物。”冯妙卿奇道:“什么圣物?”阿弥汗道:“当年明朝的大军攻下咱们的九丝城,不少宝贝就被狗皇帝赐给蜀王。 而我僰族的圣物蚩尤血便被这些贪婪无用之辈据为己有。”冯妙卿问道:“爷爷,蚩尤血究竟是什么?若是普通的东西,何必让咱们僰族的勇士丢掉性命呢?” 阿弥汗伸出手掌,而后握成拳头。缓缓说道:“这蚩尤乃是咱们僰人的始祖。千年之前,逐鹿大战。蚩尤不甘族人生长于蛮荒之地,决意与中原的炎黄二帝开战,可惜兵败战死。 由此华夏血脉得以延续,而蚩尤的后代则被赶到这烟瘴之地,世世代代在蛮荒中生存。这蚩尤乃是一代战神,这蚩尤血便是他血气凝成的一块玉石。将此物放在蛰龙鼎内加以炼化,祈祷七七四十九天,让人服下后,服用者会生出无穷神力。 当年明朝狗皇帝便是觊觎这圣物,才派奸细,里应外合毁掉我九丝城的。” 冯妙卿疑惑道:“爷爷,既然狗皇帝千方百计想得到此物,可是又为什么将此物赐给蜀王?”阿弥汗道:“因为当日城破之时,蛰龙鼎被我族首领毁去。即便得到蚩尤血也等同于废物。 狗皇帝将此物赐给蜀王,便是让他以此物笼络西南各族的人心。西南各族一向崇拜蚩尤,而这蜀王每年会将此物拿出,让西南各部的首领前来参拜。一则可试探西南各寨土司是否忠于朝廷,二则有这些西南土司进贡蜀王,朝廷倒可免去给蜀王的部分食禄。” 冯妙卿点头道:“这么说来,这狗皇帝当真聪明。用一块小小的蚩尤血就能令西南局势平稳。”阿弥汗笑道:“不错。听闻给狗皇帝出这个计策的人乃是前任的首辅张居正。” 冯妙卿秀眉紧蹙道:“又是张居正。”阿弥汗道:“张居正也算是我僰族的大仇人。若非他当年向狗皇帝建议,灭我僰族,我族岂会遭此大祸。”冯妙卿道:“这个人的确可恶,春秋楼的反书案也是如此。有人说此书便是影射朝廷对张居正不公。不过张居正已死,这也是冥冥中的天意。” 阿弥汗叹了口气道:“张居正虽是我们的仇人,可此人的治国才略的确很了不起。可惜我们僰族之中没有这样的人才,否则又怎会给人灭族?” 冯妙卿见他又伤心起来,忙劝慰道:“爷爷不必慨叹。如今我僰族也出了像爷爷这样英明的大祭司。修订祖宗法典,建造世外桃源,让族人能够安居乐业,不受兵祸之苦。依我看爷爷的才能不输张居正。” 阿弥汗笑道:“爷爷终究会老会死,而真正能让僰人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还要靠你。”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七章 失之交臂 说来也奇,宋天离发出的斗笠对萧云帆并未造成太大的伤害,原来玉修罗那两道真气已渐渐与萧云帆体质相融,在萧云帆修习千灵诀之后,这两道真气也被这灵识所驱使,遇到危险,这两道真气竟能自行流转,生出反击之力。 萧云帆当日吐了一口血,实则并未受内伤。次日午时,他便能自行下床活动。骆九天见他安然无恙,心中大是欢喜。二人又对蜀王之事计议了一番。 骆九天眉峰一皱道:“贤弟,咱们虽除掉向英和宋天离,只怕时间已久,端王那边便会察觉。”萧云帆将这前后之事也细细思量了一番,缓缓道:“大哥,向英回来是要掌控蜀王府的。如果小弟所料不差,他们肯定会在近日对赤水帮动手。 而向英要坐上大哥的这个位置,难免有人不服。他们会加派人手来协助向英达成此事。大哥你对于这一点也早有防备,所以才令手下的人将赤水帮各处都堆满引火之物。在小弟看来,咱们可将计就计。” 骆九天微笑道:“向英体格与我不同,我若假扮他必会露出马脚。”萧云帆道:“大哥之意是让小弟来扮向英?”骆九天道:“不错,你的易容术自然要比大哥高明,我这整日都以真面目示人,要我扮作谁恐怕都不像。” 萧云帆大笑道:“大哥这是取笑兄弟了不是,非是我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我现在的面容就是如此,要换回原来的那副容貌,恐怕要费些周折。好,既然大哥说让我扮向英我扮他就是。” 他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正色道:“大哥,咱们去探蜀王府让这些弟兄留着等死,这么做未免太过残忍。”骆九天知他天性纯良,不忍伤及无辜。当下道:“可是若我赤水帮一个人都没有,大摆空城,对方难保不会起疑。” 萧云帆道:“大哥,依我之见,最好一个兄弟也别留。用兵之计,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一个人不留,对方才会觉得奇怪。他们觉得奇怪不自觉就会上当。”骆九天听罢,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你。咱们这边就等蜀王那边放出的消息。我想你这个向英可以出去走走了。” 萧云帆大笑道:“好的,骆舵主。不过你这宋天离也该准备准备。” 他从赤水帮一条密道中出去,而后溜到街上。在杂货店内买了剪刀、棉纱、牛皮、浆糊等物。在一家客栈内对着镜子依照骆九天给出的图仔细装扮了一番。一个时辰后,看着镜中人,不觉莞尔道:“没想我萧云帆还要扮一人死人。” 忽然他心头想起自己的容貌和以前的容貌已然不同,当下心生疑惑自语道:“我到底是萧云帆还是陆不平?”客栈内人来人往,并未有人注意他。萧云帆摇着折扇自大门走出。 街上南来北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沿街的商贩四下叫卖。萧云帆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逍遥了,他站在一家店铺前,抬眼向天上望去。白云悠悠,晴空万里。心道:“等了结完了所有的事,是该回家看看了。” 这时,两名背剑的女子从他身旁走过。萧云帆心口一热暗道:“她二人怎么又下山了?”正想要上前与水含烟打招呼,他看了看手中折扇立刻醒悟过来,心道:“我如今是向英,换做是陆不平他们应该认识。玄女宫遭逢大变,按理而言,这两个小妮子应该在山上才是。 难不成玄女宫又出了变故,雪宫主又派她们两个下山来。不行,我得暗中保护她们才是。烟妹对我有救命之恩,萧云帆没命报答,陆不平还活着。”当下打定主意,悄悄跟踪二人。 这时,一个穿绿衣衫的少女捧着花篮走到他面前。那少女笑道:“大爷买支花吧。”萧云帆目光向前望去,本欲拒绝,闪念一想:“此人必是端王派来的人,否则大街上这么多人不问,为何偏偏问我。” 随即笑道:“多少钱一支?”那少女道:“五文钱。”萧云帆从钱袋内拿出一块碎银递给她。那姑娘笑道:“大爷,这么多银两我可找不开。”萧云帆道:“即使如此,那就赏你了。”那少女递给萧云帆两支花缓缓道:“承大爷的情,这花全给你了。”说着将竹篮交给萧云帆,而后匆匆离去。 萧云帆拿着花篮看了看,在抬头时,江水二人已无踪影。他匆匆回到赤水帮,见了骆九天。骆九天一改扮成宋天离的模样,见萧云帆扮的向英惟妙惟肖,又见他手中拿着一只花篮笑道:“看来贤弟得手了。往常我并未在意向英的行动,以为他买花乃是雅趣,并未想到原来他与端王以这花来传递讯息。” 二人走入书房,萧云帆将花散在桌上,从中捡出一枝来。他将用一把小刀将花杆剖开,内里藏着一个纸卷。萧云帆将纸卷递给骆九天。骆九天展开来看,纸卷上写着:“三日之后动手。” 骆九天沉吟道:“好一个三日之后动手。兄弟咱们倒是就给他摆个空城计。”萧云帆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三日之后混进蜀王府,摸一摸蜀王的底。”骆九天道:“不错。这蜀王年纪轻轻,想来城府不会那么深,依我看背后定有旁人给他出谋划策。” 萧云帆摸了摸下巴说道:“大哥,你还记得宋天离的那番话么?”骆九天道:“他提到幽冥十二煞。我在他身上找到一块银牌。”说着自怀内拿出一面银牌递给萧云帆。 萧云帆接过银牌,仔细端详了一番,缓缓道:“大哥,这块银牌似乎是一个神秘组织的东西。看来我们要对付不单是蜀王,他身后这个组织显然更为可怕。”骆九天低下头沉声道:“不管蜀王背后有着何等势力,此番他们设计春秋楼与赤水帮,这个仇不能不报。” 窗外射进一缕阳光,照在地板上,萧云帆朝窗边走去,心中又想起那个神秘老人给自己警告。仿佛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起来。他闭上眼心中忖度道:“这个组织的势力的确可怕,上次玄女宫之事便是他们一手为之,如今四川地面上的事也是他们的手笔。 玄女宫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算不为我自己讨各公道,也要为玄女宫那些冤魂讨回公道。就算我萧云帆粉身碎骨,也要和他们一斗到底。”想到有骆九天与自己并肩而战,他胸中豪气顿生。仿佛眼前一片巨大的阴霾里射出万道霞光。 丐帮长老柳万廷得张承运相助断掉了程立信的臂膀,立刻就安插上自己的人接替郝思明。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长着翅膀一样飞入自己怀抱,他心中就无比得意。 柳万廷洗过热水澡,换了一身柔软舒适的缎衫,将脸上的胡须修整了一番。而后大步迈出房门,打算去得意楼喝花酒。对于他而言,到了这把年纪,就应该好好享受人生的乐趣。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臭要饭的会摇身一变,成为土财主。 得意楼乃是成都最有名的妓院。朱红色招牌上写着那三个金字,据说是白衣卿相柳永的手笔。柳万廷刚走到得意楼前,抬头一望,便瞧见楼上那些少女们的笑脸,一个个花枝招展,云鬓珠翠,挥舞着绢帕,发出娇媚的声响招揽客人。 得意楼内的酒香、肉香、胭脂香、以及女人秀发上的桂花香令柳万廷感到十分愉悦。丝竹声,管乐声,以及那些年轻貌美女孩们的笑声更令柳万廷觉得自己也变的年轻起来。 这是一个摇着团扇,体格风骚的老鸨笑盈盈走来。见柳万廷道:“呦,这不是钱大爷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柳万廷是此间的常客,但他并未用真名,而是化名“钱百万”。 柳万廷一双眼珠子在老鸨身上乱扫,捋着自己的胡须道:“当然是春风。来你这得意楼自然是来探春来了。啧啧,几日不见,花大姊,倒是愈发珠圆玉润了。”见他喉头上下滚动,说着一把将老鸨拉在怀内,伸手向她后腰下摸去。 这老鸨叫花四娘,三十来岁,长的颇有几分姿色。她觉柳万廷的手不老实,当下泥鳅一般从他怀里钻出,笑吟吟道:“钱大爷几时对奴家起了兴致?”柳万廷眯着眼睛道:“就是方才。” 花四娘用团扇掩住嘴,而后向他抛了一媚眼道:“钱大爷的口味,奴家最是清楚,非鲜货不可。”柳万廷从袖管中摸出一锭雪花银足有五十两。而后交到花四娘手中,说道:“房间按老规矩布置,先准备一壶好酒,几样小菜。我现在这群芳厅听听曲。” 花四娘得了银子喜不自胜,用团扇向龟公招了招手,而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龟公一溜小跑便去准备。没一会功夫,几样小菜已经端了上来,花四娘亲自为柳万廷斟了一杯,双手奉上。柳万廷捻着胡须道:“我啊,要你喂我喝。”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八章 无妄之灾 红烛高烧,绯红色的纱帐内,银丝缎被中躺着两个一丝不挂的少女,一个是水含烟,另一个是江含月。 原来她二人打听到赤水帮所在后,只在门外关望了片刻。见赤水帮大门紧闭,除了守门大汉外并没有什么特别。顿觉扫兴,便在一家茶楼歇脚。 岂料他二人的行踪被一个江湖匪类盯上。这贼人叫方天白,专做诱拐妇女的勾当。一次他栽在道上,多亏得意楼的主人出手,他才保住一条小命。至此之后,他与得意楼签下契约,每个月会从其他地方诱骗一些容貌姣好的少女卖给得意楼。 恰逢本月他害了一场病,也是近日才好。如此生意便耽搁了,若是不能如期交约,得意楼的人非寻自己晦气不可。到时非但拿不到上回酬劳,一条小命也要交付出去。愁肠难解之际,他在客栈遇见玄女宫二女。 一来二人容貌端丽,身材苗条,正是得意楼以往要的货色水准。二来她们口音是外地人,将她们擒住交差最好不过。方天白便跟踪二女,打算见机行事。 二女进了茶楼内的一个雅间,江天白也混入其中。茶楼的雅间一般设在二楼,客人稀少,这也给了方天白可趁之机。他藏在一扇门后,等送茶的伙计上楼来,他出手打晕伙计。而后换上伙计衣衫,在茶水中下了一种药水,又在小菜中下了另一种药水。 这两种药水本是寻常之物,可一旦两种药水混合在一起,便是绝佳的蒙汗药。不多时,方天白进了雅间。将长嘴水壶放在火炉上,又将食盒内几样小菜一一摆在桌上,而后关了房门退了出去。 江含月自下山以来,谨慎小心,所以对每餐的食物茶水都要一一验看。她从一只小盒内拿出银针试毒,并未发现异样。其实天下间毒药五花八门,并非每一种毒药遇到银针就会无处遁形。 二女见银针并未变黑,便放松了警惕。岂料吃了茶水,小菜后只感一阵眩晕,咕咚一声栽倒在雅间内。方天白呆在二人雅间的隔壁,他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到声响,心知二女着了道,踅步走出雅间,四下张望了一番,见过道东头的一扇木窗。 他向窗口走去,推开木窗来看,原来窗下正是一个幽辟小巷,方天白大喜心道:“真是天助我也。”,随后用那伙计的腰带做了个长绳,一头系在窗上,另一头垂向地面。 他先将水含烟绑在自己的背上送下窗去,而后依样画葫芦又将江含月送下。小巷的墙角堆满了竹筐,竹竿等杂物。江天白便将二女扣在竹筐之下,用竹竿掩藏。随后他溜上大街,绕到得意楼后门。 吩咐了人套好马车来茶楼一侧的这个小巷内取货,二女就这么被人送到了得意楼。 萧云帆回到赤水帮后,只觉心神不宁。想到宋天离这样危险的人物出没于成都,他背后的那些爪牙想必也盘踞于此。玄女宫二女的出现,无疑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二女江湖阅历甚浅,没准会着了敌人的道。 一念及此,他再也坐不住,与骆九天知会了几句,约定好各自混进蜀王府,之后便匆匆离开赤水帮。 他扮成向英容貌是为了得到蜀王府的密信,如今密信已到手,骆九天又将诸事安排妥当,在扮下去也无意义。当下恢复本来面貌,查访二女行踪。 成都地面也不小,要从何地查起,恐怕要费些周折。他信步走至一家当铺门前,低头思索。这时,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抱着三尺长的匣子向当铺走来。起初萧云帆并未在意,可当男子从他身旁走过之时,一股淡淡的兰花味引起了他的怀疑。 原来水含烟她们是兰花部弟子,身上带的香囊正是这种味道。萧云帆当日与她相处数日,对这种味道最熟悉不过。那男子身上散发出这兰花味,即可令他警觉起来。 他跟在男子身后,也掀开门帘进了当铺。男子将木匣打开,里面是两把长剑。萧云帆定睛一瞧,那剑护手上篆刻的文字正是玄女宫三字,他心中一惊,暗道:“这人怎么会有烟妹的剑?” 男子正和掌柜攀谈,萧云帆一只手按在他肩头缓缓道:“这位仁兄,你这两把剑从何得来?”那男子回头一看萧云帆,冷哼一声道:“我当我的剑自与你无关,要你多管闲事?”萧云帆笑道:“你错了,我这人就爱管闲事,你老实说这剑从何而来?”说着手上用力。 男子见萧云帆语气不善,肩头剧痛,眼珠一转,随口道:“这两把剑是两位姑娘交给我的,她们在客栈里住,没有银两付账。那姑娘便把这剑交给小人,要小人在当铺里换了银两,然后抵账。” 萧云帆冲柜台里的掌柜道:“对不住了掌柜,这宝剑是我一位朋友的。”而后一把揪住男子胸口的衣襟道:“快带我去见那两位姑娘,迟了有你好看。” 这男子正是方天白,他耳中听闻萧云帆说是两位姑娘的朋友,早已吓得腿脚发软,魂飞半边。心中暗道:“哪里会有这样巧的事?可听他语气不似作伪。倘若他真是那两个女子的朋友,可糟糕透顶。老子还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为妙。” 他忙笑道:“大侠有话好说,既然这剑是大侠朋友的,那么这银子?”萧云帆松开手道:“银子的事好说,你速带我去见她们。” 方天白点了点头,将摆在柜台上的剑盒抱起,口中说道:“好,有大侠这句话,小的放心。我这就给大侠带路。”说着转过身去,猛地回身将剑匣向萧云帆一掷,而后身子一纵向门外窜出。 萧云帆单手一抄将剑匣接过,跟着追了出去。方天白展开轻功,蹭地一声跃到屋顶。萧云帆也飞身而起,追上前去。方天白脚下功夫颇为了得,萧云帆心中暗道:“好贼子,爷爷险些给你蒙过去。” 方天白忽然停下身来,袖管一抖,嗖嗖嗖三枝袖箭去势迅疾,向萧云帆咽喉,心口,小腹飞去。这一下猝然之极,好在萧云帆应变过人,将剑匣横在身前一挡,三支袖箭尽数钉在剑匣之上。 方天白见对方武艺不弱,当下展开身形,又朝前飞去。萧云帆紧追不舍,脚下并不比对方慢一分。方天白腰身一扭,落到一户人家的院落内。小院中,一个红衣丫鬟正在收衣服。 忽然,一双大手按在她肩膀上,一把短刀抵住她的咽喉。那丫鬟啊地叫了一声,吓的花容失色。她身后一个粗重的声音说道:“你在上前我宰了这女的。”萧云帆淡淡道:“你宰了她与我何干?我与她非亲非故,又何必受你要挟?” 方天白一怔狠狠道:“阁下与我并无恩怨,为何苦苦相逼?”萧云帆道:“识相的老实对我说出那两个姑娘的下落,兴许我会放你一马。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方天白哈哈一笑道:“好,老子今日就不信这个邪。” 萧云帆突然出手,他单掌将那剑匣向前送出。呼地一声,剑匣冲方天白面门打去,他吃了一惊,慌忙回防。萧云帆凌空跃起,翻身落到他背后,抬手点了他穴道。 那丫鬟吓地脸色煞白,瘫软在地。萧云帆将她扶起温言道:“小姑娘,你还是到屋里躲躲吧,有些事你还是不看为好。”那丫鬟点了点头,向屋内走去。萧云帆打开剑匣从里取出一把长剑,而后架在方天白的脖颈上。 方天白道:“你想做什么?”萧云帆叹了口气道:“我只想听句老实话而已。你若再不识趣,我先斩掉一根手指。”方天白脸上肌肉抖动,怒道:“你敢?你要敢碰老子一根汗毛,我保证你永远见不到那两个小姑娘。” 萧云帆手中长剑刷地向他左耳削去,方天白杀猪般叫了起来。萧云帆走到他面前,用对方的衣衫擦了擦剑上鲜血,而后背过身去缓缓道:“第一,我很讨厌别人威胁我,第二我这人没耐性,所以你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方天白脸上的肌肉挤作一团,鼻中闻着浓烈的血腥味,颤声道:“你,你……”。萧云帆猛地回过头来,手中长剑噗地一声刺到对方的左肩。方天白又是一声惨叫。 萧云帆咳嗽了两声道:“方才你向我发了三枝袖箭,我如今只在你身上刺一个血窟窿,这样算来你还是赚到的。哦,忘了告诉你,我这人还有个习惯有仇必报,绝不拖欠。” 方天白强忍疼痛说道:“大……大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你要问的我说,都是小人财迷心窍,将两位如花似玉姑娘被我卖到得意楼去了。”萧云帆心道:“依着江含月的武功不应该这么轻易被这小子擒住,必是着了这小子的道。”伸手在对方怀中一探,果然摸出三只小瓶来。 方天白见他对方出手狠辣,心有余悸,不等萧云帆发问,便将三只小瓶的秘密说了出来。 萧云帆见他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当下走到他身后,冷冷道:“你这种人,世上多一个总是祸害。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说着反手一剑刺出,将对方扎了个透心凉。 而后他冲屋内的丫鬟大声道:“这人恶贯满盈,已经给我杀了,姑娘最好还是报官吧。”说着他拾起匣中另一把剑,转身离开。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七十九章 大开杀戒 落日的余晖照在得意楼黑漆金字的招牌上,门外挂起了彩灯。宽敞的大门口,一个长着八字胡的龟公与四名妖冶的女子殷勤的招揽着客人。大厅内热闹非凡,众人的目光都集注在一名舞女身上。 那舞女面带纱巾,玲珑的身姿在纱衣的包裹下若隐若现。只见她长袖一甩,两条丝绸向左右飞出。跟着她身形圆转,红色的丝绸随着她婀娜的身姿舞动起来,端地美妙无比。 几个好事的青年已凑到台下,非要看个仔细。口中不时说出猥亵的言语,对舞女吹着口哨,挤眉弄眼。 大厅内座无虚席,花四娘一边给柳万廷倒酒,一边格格的笑道:“钱大爷,待会吃醉了酒只怕床上不中用了吧?”柳万廷摸了摸胡须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冷哼一声道:“你这娘儿们又胡说八道,钱大爷我岂是那些软脚虾可比?” 花四娘努嘴道:“呦呦呦,你瞧钱大爷这火气,敢情要把我这房顶都要点着。”柳万廷伸手举起酒杯,昂起脖子一饮而尽。不耐烦道:“我要的鲜货你是不是没准备好,在这里敷衍老子?” 得意楼这边本月的确没有新送来雏儿,而花四娘知道这钱大爷的脾气,故而以酒局先稳住他。按理而言,方天白早该送人来了,可这小子迟迟不肯露面,她便让低下人催促。见柳万廷焦躁起来,她用团扇轻轻一扇,一阵香风送了过去。 一双桃花媚眼中也带着笑意道:“刚说钱大爷火气大,这会儿又猴儿一般性急起来,我不是让人给你准备呢,再说你钱大爷又不曾提前知会我一声,四娘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知钱大爷要来。这做饭还要烧火不是,下人不是给姑娘沐浴呢,钱大爷来都来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柳万廷摇头笑道:“你个小油嘴。净会哄爷开心,罚你和爷我喝个交杯酒。”花四娘掩嘴一笑,而后缓缓道:“大爷又不是娶奴,与我喝这交杯酒岂非也是哄我开心,让奴空怀喜一场,岂非要我害相思不成?”柳万廷大声道:“敢情你也会害相思?哪岂不是母鸡赖在鸭架上了?”他身旁的客人听了,不由得哄笑起来。 这时,一个青衣小厮向花四娘走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花四娘眉宇见舒展起来,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让人去办。她夹起一片笋送至柳万廷嘴边,微笑道:“钱爷,最喜欢“比翼双飞”的乐子,方才大旺说新到了两个绝色的雏儿,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孝敬你这老主顾。我已吩咐下去,让低下人将姑娘打点好就送至您老房中。” 过不得多时,柳万廷上得楼去。花四娘在大厅内招呼客人。突然,蹄声急响,一匹健马竟从大门间直闯进来。健马一声长嘶,厅堂内立刻骚动起来。坐在桌前的客人与粉头早已吓的脸色煞白,一个个抱头鼠窜向大门外跑去。 一时间,不少桌子被马蹄掀翻,瓜果滚了一地,酒壶跌在地上摔碎,酒汁四下横流。花四娘站在楼梯的台阶上,眉毛一挑,一手叉腰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混人,竟敢来我得意楼撒野?不想活了么?”马上乘客坐在雕鞍上,冷冷道:“你是这里管事的?” 花四娘大声道:“老娘正是。”,说着她将手中团扇向地上一掷,让人关了大门。而后拍了拍手掌道:“来人给我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拿下。敢在得意楼闹事的主恐怕还没从娘胎里爬出来。”楼内立刻走出十来名凶神恶煞的汉子将萧云帆团团围了起来。 萧云帆从马上跳下,伸手抚摸了马鬃说道:“老兄,你还是在外面等我。”说着,那马转过身去,向门外冲去。众汉哪里敢拦,竟放马过去。花四娘见众人不动手,啐道:“呸,你们几个中了什么邪?还不快给老娘把这小贼大卸八块。” 众汉一拥而上,手中兵刃朝萧云帆招呼来。萧云帆飞身而起,双足在众汉面门上蹬了一圈,十几条大汉登时滚地葫芦一般趟在地上口中鲜血狂涌。花四娘银牙一咬,眼中露出凌厉的凶光说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给老娘杀了他。” 她话音刚落,四道人影一闪,挡在花四娘的面前。萧云帆像四人望一眼,龙飞是个相貌凶恶,铁塔一般的巨人,他肩膀上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女。少女手臂上缠着红绸带,脸上木无表情。 龙飞左侧是一个带着半边铁面的人,手里握着一对闪闪发亮的银钩。他的右侧是个面色发青的大汉,身穿黑衣,手中拿着一枝黝黑的判官笔。萧云帆向四人望了一眼,将背后两把长剑抽出,缓缓道:“老子本不想大开杀戒,我来只想问你们管事的几句话。既然你非要动手,那也怪不得我了。出招吧!” 坐在龙飞肩头少女身形一晃,身子腾空而起,只见她手臂上缠着的两道红绸笔直地飞来。萧云帆向前跨出一步,手中长剑挽了剑花,而后向红绸疾削去。那少女左臂回缩,红绸刷地飞回,她右手一抖,红绸一圈圈向他长剑卷去。 萧云帆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如游鱼般向前窜出,手中长剑幻出一片银光。红绸在外不断收紧,而那明亮的剑光却分外耀眼。嗤地一声,那红绸被他剑锋划破,凤舞脸色一变,忙向后跃出。 龙飞见她遇险,伸手抓起一张桌子,使出全力向萧云帆掷去,他这一下力道刚猛之极,那桌子打着旋儿飞速而来,他又怎知萧云帆也非泛泛之辈,他伸足一脚将木桌冲击之势挡住,又原物送回。龙飞弯腰扎马,双拳击出,喀喇喇一声巨响,那张木桌被他拳劲震碎。 萧云帆赞道:“好身手。”龙飞鼻孔中哼出两道冷气,巨大身躯如牯牛一般向萧云帆冲来。萧云帆见他蒲扇一般的大手拍来,不敢硬接。身子一闪,跳在一根柱子旁。呼地一声,柱子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掌印。 萧云帆心下一惊暗道:“好雄浑的掌力,看来这得意楼藏龙卧虎不可小觑。”当下凝神与龙飞缠斗起来。龙飞出拳虽猛,虎虎生风,却始终沾不到萧云帆一片衣角。反是萧云帆左闪右跳,将他猛烈的攻势一一化解,偶尔在他臀部踢上一脚,脑后凿个暴栗将他戏耍的团团转。 龙飞怒不可遏,一双环眼瞪得和铜铃一般,恨不得将萧云帆全身的骨骼都捏碎。他左臂一横,右拳直奔萧云帆面门。萧云帆挺剑向他手臂刺去,岂料对方一身横练功夫,刀剑根本无法划破他的肌肤。 剑尖刺来,龙飞伸手一抓,硬生生将长剑握住。只见他手臂一扭,那剑身也如麻花一般被他扭的变形。萧云帆连忙松开剑柄,迟则半分,自己一条手臂也如那长剑一般。龙飞将长剑抓在手掌中,如和面一般揉成一团,而后丢在地上,一步步向萧云帆逼来。 萧云帆见他方才露的一手,心知此人实难对付。江湖之上,但凡横练功夫必有罩门,萧云帆手中长剑连刺了他七八个部位,对方丝毫不避让。一声暴喝,他挥舞着拳头如狂潮猛浪一般压来。萧云帆只觉气息不畅,忙向左一飘,闪了开去。长剑圆转,随手点向对方腋窝。 起了龙飞脸色大变,连忙回防。后腿反踢而出,萧云帆长剑点地,凌空翻身而出。他这一招虽然试探出对方的罩门在腋窝处,然而对方已有了防备,要想破他罩门可谓困难之极。 萧云帆忽想到对方横练功夫固然如铜墙铁壁一般,但有人身之上,还有一处部位绝难练到刀枪不入。他手中长剑一连变幻七个方位,虚虚实实,让龙飞摸不着头脑起来。突然,他长剑一划,龙飞发出凄惨的哀嚎,连忙用双手捂住眼睛。血水自他的指缝间汩汩渗出。 就在他双臂举起之际,腋下一阵刺痛。萧云帆飞出一脚,踢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龙飞巨大的身躯向后倒下,喀喇喇一声响,一张木桌被他身躯压塌。 花四娘脸色一变,不由得伸手按在自己雪白的大腿上。她撩开长裙,将缚在大腿上的几枝柳叶飞刀扣在手心,随时准备暗算。 凤舞、铁画、银钩三人见龙飞倒下,心头也是一震。三人同时飞出,向萧云帆攻来。红绸上下翻飞,左突右进,专攻萧云帆下盘。使银钩大汉双臂一振,将银钩舞作一团雪花。扑向萧云帆面门。用判官笔的青面汉子站在萧云帆身后,手中判官笔在掌心滴溜溜一转,也如毒龙般钻向萧云帆背心。 三人同时夹攻,气势更盛。萧云帆心中焦虑,奈何他如今的内力只有这两成,只得以精妙的招数与三人抗衡。三人出手愈来愈快,如疾风骤雨,闪电雷鸣。萧云帆犹如池塘里的荷叶,勉力苦撑。 背心被银钩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伤口热辣辣的疼痛。他心道:“今日,我萧云帆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与他们周旋到底。”越是绝境,越能激发他心中的傲气。危急关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下有了主意。 唐三中文网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章 英雄救美 萧云帆口中发出嘶嘶声响,犹如毒蛇吐信一般;三人本来全神对敌,耳畔闻得声响,不由分心起来。 那嘶嘶声逼真之极,三人听后,均觉颈上冰凉,似有活物蠕蠕而动。 心下骇异之极,不多时,耳畔又嗡嗡嘤嘤,好似一窝蜂扑面而来。 凤舞用余光向四下一瞧,见并无蜜蜂,心中一片茫然。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招式中露出破绽,萧云帆伺机而动,手中长剑一转,向她手腕削去。 那银钩客乍闻蜂声显得害怕之极,原来他幼年时,半边脸就给毒蜂蜇伤。 幸得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及时救治,保住了性命,但脸上终究落下了难看的疤痕。他这人生性要强,对于旁人的眼光他向来很在意,故而请巧匠打造铁面用来遮丑。 岂料萧云帆误打误撞,居然以蜂声勾起了他儿时的恐惧的回忆。银钩客啊地叫了一声,手中银钩当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双手抱着头,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一下变故突然之极,连萧云帆也疑惑起来,心道:“这位老兄是要向我认输么?”使判官笔青面汉子见银钩客中了邪一般,他手上判官笔的出招也慢了几分,萧云帆长剑上挑,这一下迅捷之极,非将他手指削断不可。 青面客慌忙撤手,急向后跃去,他抓起银钩客,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大声质问道:“你小子发什么疯?” 萧云帆自然不会放过好时机,手中长剑连刺十四下,二人背上各多了七个血洞,砰地一声,同时倒下。 凤舞想救他二人都来不及,她这红绸的功夫需配合他二人方显威力,二人一退,她很快就落了下风。忽然,她眼前白光一闪,长剑剑尖一瞬间便抵在了她的咽喉上,凤舞脸色煞白难以置信。 萧云帆对站在台阶上的花四娘道:“我不杀女人,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你说清楚就好,又何必将事情弄的如此麻烦?”花四娘冷笑道:“得意楼从不养废物。”说着她手中扣着的三枝柳叶镖向凤舞后心飞去。 萧云帆目光早瞧见她手上的镖,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歹毒。当下伸手揽住凤舞的腰肢将她带到一边。 就在此时,龙飞苏醒过来,他挺直了身子站起。耳中听到萧云帆说话,他眼睛虽盲,但能感觉到萧云帆就站在他前方。他一声暴喝,原本想从萧云帆的背后用双臂将他勒死。 岂料萧云帆带着凤舞一躲,花四娘发出的柳叶镖不偏不倚射中了龙飞的咽喉。龙飞嘴角流出了鲜血,双膝普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一歪,向前扑倒。 凤舞从萧云帆怀中挣开,奔到龙飞的面前。她慢慢跪在地上,伸出手掌抚摸着他的脸庞,眼中掉下热泪,一滴滴落在龙飞的脸上。她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口中呜呜的哭着。 萧云帆看着花四娘道:“我没功夫和你再闹下去,我只问你一句话。今日有个面白无须的人送到这里的那两个姑娘何在?” 花四娘心中盘算了一下,缓缓道:“你是说方天白送来的两个雏儿?”萧云帆道:“她们人在哪里?” 花四娘笑道:“呦,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多情种子。可惜啊可惜,那两只小绵羊如今在钱大爷的被窝和他快活呢。” 萧云帆脸色一变,伸手指着她,冷冷道:“你,速带我去。” 花四娘道:“瓜娃子,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实话告诉你,咱们得意楼的靠山你惹不起。” 萧云帆道:“我不管你靠山靠水,今日你若不交出人来,我就把你这得意楼翻个底朝天。你们从此也不用再做生意了。” 花四娘道:“好大的口气。老娘便来会会你。”说着她腰肢一扭,身子腾空而起,发足在楼梯的扶手上一点。 五指箕张,向萧云帆扑来。原来她手腕上带着钢爪,腾空的瞬间,她按动机簧,锋利的钢爪刷地一声探出。 萧云帆对于她所使的钢爪套路可谓了然于胸,自他行走江湖以来,除了碧海青天剑法与狮子印两样本领常用,还有一门绝技唤作“破天爪”。 这路绝技虽然他极少用起,但对钢爪如何克敌制胜的诀窍却暗藏于心。 故而花四娘向他攻的每一招,他都能预先判定对方所攻方位,完全做到应对自如。 萧云帆手中长剑向前一指,腕抖剑斜,剑尖一颤,虚空画了一个小光圈。小光圈慢慢阔大,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 无数的正圈,斜圈,椭圆圈纷沓而至,从四面八方将花四娘围困。她手臂每一划一爪反击,都要防范敌人剑圈将她手腕套住。 起初尚能抵挡,斗到几招之后,她只觉前后左右都是剑影,层层叠叠如海浪一般,对方身形越变越快,出手几乎看到的只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却说当时柳万廷上了二楼后,脚步踉跄起来。一个龟奴将他扶着进了房间便自行退出。柳万廷忽觉酒劲冲脑,眼前一花,咕咚一声睡在地板上。原来,依着柳万廷的习惯,每个月月末才会来。那时,方天白早就将人送来。 偏巧柳万廷突然造访,这让花四娘颇感意外。一来她知道柳万廷的真实身份,二来柳万廷每次出手十分阔绰。对于这样显赫的主顾她又肯有所怠慢。 花四娘心中也有计议,先用酒局稳住他,派人尽快与方天白接头。花四娘对于方天白能否按期交货,心中还是存疑。 当下便在陪酒的过程中,在柳万廷酒杯内投了闹阳花粉。这种花粉剂量少许便可令人大醉,借以酒水,药性更佳。 柳万廷对于得意楼的酒一向很满意,心中并无多想。花四娘在得知方天白已将人送来时,心中欢喜。 不过闹阳花粉已经下入对方酒中,那时柳万廷嚷着要见姑娘,她知道手下的人已安排好,就不在拖延时间。 纱帐内水含烟只觉头疼欲裂,她缓缓睁开眼,只觉眼前景象大为陌生。一股浓烈的酒臭味飘至她鼻端,令她忍不住恶心。 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她的头向左侧一转,见江含月在自己身旁。忙低声道:“师姊,师姊,你快醒醒。” 江含月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也醒转过来。她的脸向右微侧,说道:“我的头好疼啊。”水含烟道:“师姊我们似乎被什么人下了药,我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 江含月心下一沉暗道:“莫不是那家茶楼是个黑店?可要在闹市之中开黑店没那么容易的。难道是我和师妹喝的茶水出了问题? 可是我们喝茶吃菜前明明用银针试探过,没有毒啊。”她看了看师妹,知道自己也一丝不挂的躺在这里,心中又是羞又气。 再瞧这绯色的纱帐,心中也猜到身在何地。当下闭上眼,一颗心犹如一块石子投入湖中慢慢下沉起来。 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眼角滑落。而后听她缓声道:“烟妹,都怪师姊不好,非要拉你去喝什么茶,要是咱们回客栈就不会着了贼人的道。” 水含烟道:“师姊你不用自责了,趁那人现在还睡着,咱们快想个办法吧。”江含月轻叹了一声道:“如今咱们浑身无一丝力气,能有什么办法呢?” 此时,那闹阳花的药效似乎过了,柳万廷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慢慢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地上,心下不由得生气。他坐起身来,眼光忽然向床上望去,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从内衣袋中摸出一个小纸包,伸手将纸包打开,内里是一颗黑色的药丸,他混着茶水一口吞下。而后将外衣解开,腰带丢在桌上。嘴里说道:“两个小美人,大爷让你们就等了。” 水含烟见他一脸色相心中害怕之极。江含月虽然较她年长,但遇到此事心中也不由得惧怕起来。她见柳万廷欲行不轨,红着脸说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柳万廷伸手在江含月的脸上捏了一把,将手指放在鼻前一闻说道:“小美人,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是天上仙子也好,是地上娘娘也罢。今晚,在这得意楼的床上,我就是你们的夫君。 想必你们从未尝过做女人的滋味吧。今晚夫君便让你们逍遥快活。别看你现在推三阻四,待会儿求我也没用。”柳万廷说着将自己身上最后一件衣裳扯开,露出婴儿一般光滑的肌肤。 江含月闭着眼啐道:“无耻之徒。你……你敢动我们一手指,我们宫主婆婆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柳万廷哈哈一笑说道:“夫君我啊,喜欢老牛吃嫩草。至于你们的婆婆姑姑我可没兴趣。来,先让夫君香一口。” 说着他伸长嘴巴在江含月脸上亲去,江含月避无可避,急地掉下泪来,高声道:“你……”柳万廷向水含烟瞧了一眼微笑道:“小美人不急,夫君虽然神通广大,但有些事还得一个个来。” 水含烟道:“你看你背后有什么?”柳万廷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当下哈哈笑道:“调皮。”水含烟叫道:“婆婆,你快来救救我和师姊吧。” 柳万廷走到红烛前,一口气将蜡烛吹灭,正准备掀起锦被钻入其中。忽然他他背心一阵刺痛。跟着屋内一阵嘈杂声,柳万廷杀猪一般惨叫起来,砰地一声,门板摔倒,跟着便没了声响。 水含烟欢喜道:“师姊,师姊,是宫主婆婆听到我们的祈求声,前来救我们了。”江含月心中也十分激动说道:“婆婆,是您老人家来了吗?全是弟子无能,无师妹无关。请求您老责罚。” 黑暗中,萧云帆朗声道:“两位姑娘勿惊,恶人已经被我赶跑。在下留在屋内有诸多不变,待会儿我会让人给你送衣服来。”水含烟听他声音好生熟悉,却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一章 十年之约 酒坛中乃是得意楼最贵的酒,名叫春风酿,这种酒名贵是因为酿造工艺极为繁复,而且产量极少。 可此刻,萧云帆的做法,简直是暴殄天物。他将一坛又一坛的佳酿都倒在地上,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在旁人以为他疯了的时候,他很清醒。他连一滴酒也没有喝。并非这酒不好,而是在他看来,此刻没有比浪费更能令他感到快乐的事。 一个左颊红肿的龟公趴在地上睁大眼睛道:“大爷,你已经倒了第十八坛了。” 萧云帆微笑道:“你的脑筋很清楚嘛。本来我要将你们得意楼的翻个底朝天,现在不过是倒了几坛酒而已。” 那龟公低声下气道:“大爷,只要您开心就好。小的哪敢多嘴?不过……”他原本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终于他鼓起勇气说道:“咱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老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在这里也只是混口饭吃。”说着,又伸袖抹了抹眼泪。 萧云帆听他说的可怜,心中不为所动。举起桌上一只名贵的酒碗,手一松摔的粉碎。 他一连摔了四十个,仍是意犹未尽。大厅里的粉头们跪着,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得罪了他。 萧云帆忽然慢悠悠道:“生路我给过你们了,珍不珍惜在于你们?我再问一遍,得意楼的靠山是谁?钱大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龟公和一众粉头跪在地上,身子抖的如筛糠一般。虽说柳万廷是这里的常客,但他的底细除了花四娘清楚外,旁人只知道他有着特殊的癖好而已。龟公和粉头们面面相觑,自然无法答出。 萧云帆看众人神情,寻思道:“莫非他们真不知道得意楼的靠山是谁,还有那钱大爷的底细?”原来萧云帆与柳万廷过招之时,屋内十分黑暗,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他急于救人,只是胡乱刺了对方一剑,对方受伤后,显然十分害怕,撞坏门板,落荒而逃。 他心系二女安危,没在追击。在他上楼之前,也是如此,才让花四娘侥幸得脱。多亏那凤舞念及萧云帆救命之恩,才替他找到柳万廷行乐之所,否则迟上半分,后果不堪设想。 不多时,江水二人带着面纱,换了衣衫从楼上缓缓走下。萧云帆知二女下来,当下摆手放那些龟公粉头各自逃命。 这些人何曾见过这种场血腥的场面,恨不得多长两条腿离开这是非地。不少人是被得意楼强买强卖来的,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脱身苦海,对萧云帆更是如活菩萨一般恭敬。见他摆手,如蒙大赦,飞也似逃命去了。 凤舞冷冷的看着三人说道:“你们快离开此地吧。不然花大姊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萧云帆道:“敢问姑娘,这得意楼的靠山究竟是谁?” 凤舞道:“锦官城内只手遮天的人物除了端王爷还有谁?今日阁下搅了得意楼生意,想必花大姊这会儿已到告到端王府上告状去了。几位还是逃的越快越好,否则有你们受的。” 萧云帆双手一拱道:“多谢姑娘提醒。姑娘留在此处恐怕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不如你跟我们一起离开?”凤舞看了萧云帆一眼冷笑道:“不劳阁下费心了,希望阁下能活着。十年之后,我还要取你的命为飞哥报仇。” 萧云帆低头道:“好。我答应姑娘,只要姑娘乐意,在下还有命,姑娘随时可找我报仇。” 水含烟在灯光下终于见到救命恩人面容,想起眼前之人正是当日舞狮之人不由得喜道:“原来是你。”萧云帆点了点头,道:“二位,此地不易久留。我们还是找个安全之处在叙话。” 江水二人点了点头,随他向门外走去。萧云帆舌头一卷,吹响口哨,方才那匹骏马闻声向他奔来。他牵着缰绳道:“二位姑娘你们哪处客栈投宿?”水含烟道:“我们在东来客栈投宿。” 萧云帆将马缰绳交给水含烟道:“二位姑娘先骑马回去收拾行囊,在下稍后在东来客栈与你们相会。”江含月望了萧云帆一眼双手一拱,感激道:“多谢。” 东来客栈内,玄女宫二女关了房门。水含烟拉着江含月的手道:“师姊,你知道么?救我们的那个人就是舞狮子的那位大哥。”江含月道:“嗯,是他。这个人不简单,他怎么也会来成都?莫非他一路上一直保护着咱们?”说着她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水含烟眨了眨眼睛问道:“可是师姊,他与咱们非亲非故,为何要帮咱们?”江含月心中也暗暗纳罕,忽然她微笑道:“这人到底是谁?师姊我还猜不着。 不过我想他必是看上咱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小师妹了,不然怎么会演一出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她话还未说完,水含烟已过来伸手挠她。江含月笑道:“我的好妹子,人家喜欢你有什么不好?” 水含烟道:“师姊,你以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江含月道:“以前我都以为男人是那个钱大爷那样的,对咱们好似馋猫见了鱼一般,不过现在看来也许男人也有一两个向舞狮子这小子一样的。” 水含烟忽然伸手咯吱她笑道:“师姊取笑我,我看不会是你喜欢上了人家,反拿我做挡剑牌。”江含月忽然退后一步,敛住笑容道:“师妹,别闹了。方才当真危险之极,若是那姓钱的玷污了咱们后果可不堪设想。”二人同时伸出雪白的手臂来,上面一点守宫砂格外分明。 她二人此次下山游历,并未带什么繁重的行礼,因此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忽然,水含烟一拍额头道:“糟糕,师姊,咱们身上的财物不知道让哪个小贼顺走了。待会儿要走只怕那掌柜的不肯。” 江含月嘴角露出一丝邪笑道:“若是掌柜的不肯,咱们就打将出去。”水含烟犹豫道:“可是……可是好歹咱们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这样做未免太丢脸了?”江含月伸手在她脸颊上扭了一把,说道:“好我的傻丫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行走江湖啊,讲究的是随机应变。 倘若事事都按照规矩来办,我想那些大侠小侠们早就死上八百遍了。待会儿,你我见机行事吧。再说那个舞狮子的人不是让咱们等他。”水含烟心中虽觉得不妥,可她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只得对师姊的提议大加赞同。 二女走后萧云帆又返回得意楼,他先前将酒水倒在地上,早就有过这样的打算。在他看来:花四娘逃走,必是去端王府找援兵。要阻断援兵的好办法就是让这把大火烧起来,他们忙着救火,自然无暇顾及来抓人。 萧云帆看着火势烧起来,身子一闪,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玄女宫二女在客栈内等了良久,不见萧云帆露面。正准备下楼之时,门外有人敲门。水含烟从门缝中向外瞧了一下,见是萧云帆才打开门来。 二女一见萧云帆,当下下拜行礼。萧云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姑娘这么做,可折煞我了。”说着,他将一把长剑递给二人,当下搔了搔头惭愧道:“二位姑娘勿怪,我当时从贼人手里夺回的确是两把长剑,可在那得意楼中与人过招时,令一把剑损毁。” 水含烟接过长剑,看了看上面的花纹说道:“师姊这是你的剑。”想到自己的剑毁掉,她心下虽有一丝伤感,但这种伤感和人家的救命大恩比起来就微不足道。 江含月微笑道:“多谢恩公,还未请教恩公名姓?”萧云帆道:“在下陆不平。”江含月向屋外望了望道:“陆公子,想必你已经觉得此处并未危险才来找我们姊妹的。”萧云帆道:“正是如此。二位姑娘走后,在下放了一把火。对方这会儿恐怕忙着救火,无暇来找我们。” 当下江含月让萧云帆坐下,三人叙话。江含月此次得萧云帆相救,对他自然有几分好感。可对于他为何会出现在得意楼救自己姊妹,心中却很是疑惑。当下问道:“陆公子何以知道我姊妹遇险特来相救?” 萧云帆心道:“我若此刻向她们二人说了其中缘故。她们会信么?更何况这位江姑娘对我本来成见极深,我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当下他看了二人一眼微笑道:“家师与贵派雪宫主渊源极深,对于玄女宫的剑法推崇备至。而玄女宫的兵刃上镌刻着特殊标记,在下自然是识得的。 今日在下替朋友办事,路过一家当铺时见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抱着此剑出现。当下心中起疑,我便跟踪于他。没曾想此人居然是匪类,他本想扯谎搪塞过去。可在下知道这剑的主人一般是贵派子弟,又岂会轻易交给旁人。 我见他不肯说实话便用强制服此人,一番逼问之下,才知道二位姑娘遇险,所以特来相救。”江含月听他说的入情入理,当下也十分信服。在她心中仍有一个疑团未解,当下询问道:“陆公子,我们喝茶时还专门用银针试毒,我想知道那恶贼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我二人着道的?” 萧云帆道:“这个恶贼狡猾的很,姑娘勿用介怀。他这种药水分为两瓶,两瓶药都是没有毒的。可一旦这两种药混合在一起,便会发生效力。所以姑娘才会中他的暗算。其实在下想提醒姑娘一句,这天下间的毒药并非所有的都可以用银针试出来。”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二章 危机四伏 水含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总觉得这位陆大哥说话的语气和眼神与萧云帆像极了。 江含月见她又发痴,忙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师妹……”萧云帆见她泪光莹然,心道:“啊,糟糕,莫不是她认出了我?不过这不大可能,我如今这副尊容,老熟人自然是认不出的。就算他们觉得像,又有谁会相信死人复活的事?” 他避开水含烟的眼睛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江含月道:“陆大侠不必放在心上,我师妹可能见大侠样貌想起了一位故人。”萧云帆笑道:“哈哈,这世上还有和陆某一模一样的人,那有机会我定要见见。” 江含月用一根签子拨了拨灯花,萧云帆即刻明白过来,忙道:“二位姑娘时候不早了,你们歇息,在下这就告辞。明日如何送二位出城,陆某自有办法。”江含月点头道:“有劳陆大侠费心了。” 待萧云帆走出门外后,江含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师妹,你又想起那个人了。”水含烟伸手抹了抹腮边的眼泪,抽噎道:“师姊,我……我始终觉得萧大哥没有死。” 江含月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傻丫头,你又犯痴了,我知道你忘不了他。可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不是萧云帆……” 一间幽暗的密室内,计千云双手负在身后,灯光照着他影子印在墙上,十分伟岸。花四娘跪在地上颤声道:“得意楼大火虽已扑灭,可损失惨重。都怪属下无能,还请尊主责罚。” 计千云淡淡道:“算了,该烧的都烧了,此刻便是我要了你的命也于事无补。这个人的容貌你可看的仔细?” 花四娘连忙道:“属下与此人交过手,他的容貌属下记得一清二楚。”计千云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像丢给花四娘,问道:“你瞧瞧可是此人?” 花四娘借着灯光一瞧,画中人英气勃勃正是当夜所见的萧云帆,不由得心中惊骇。连忙问道:“属下冒昧,敢问主上如何得知此人容貌?”计千云冷哼一声道:“算你运气好。这人就是萧云帆,连桃花夫人也栽在他手里。你能从他哪儿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 花四娘惊的出了一声冷汗,忙道:“托尊主洪福。”计千云抬手道:“小花,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他的?”原来,当夜花四娘逃走后,并未见到计千云本人,而是见到王府的一个小管带。当夜计千云与一众幕僚安排寿诞议程,无暇顾及旁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大致情况。 花四娘道:“都怪那方天白。若不是他送来两个小姑娘,萧云帆又怎会去得意楼捣乱。属下正全力追捕此人的行踪。”计千云道:“是怎样两个小姑娘?” 花四娘面有难色,生怕他怪罪。推说:“当时,我正陪一个客人饮酒。具体我也没见过。方天白与得意楼有契约的,他送的货从来没出过岔子,没想到这回被这小子坑苦了。”计千云道:“方天白这个人不必查了,他已经死了。” 花四娘奇道:“啊,他怎么会死?莫非是萧云帆杀他灭口?是方天白向萧云帆告的密?”计千云道:“这么看来你总算没蠢到家。这个萧云帆诡计多端,绝对不可掉以轻心。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花四娘额头上冷汗直冒说道:“小花愚钝,还请主上示下。”计千云伸出一只手指缓缓道:“我方才问你那两个小姑娘哪去了?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花四娘眼睛一亮,若有所悟,忙点头道:“属下明白,我即可去办。” 她心中在想:“尊主的意思是当务之急,先查到这两个小姑娘的下落,萧云帆这次不惜火烧得意楼来为这两个小姑娘出气,足见这两个小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若是有法子擒住这两个小姑娘,何愁萧云帆不会自投罗网? 若为尊主除掉萧云帆这个心病,那么我这条命才算真正的保下了。不然,就凭得意楼的损失,端王爷这边会拔掉我三层皮。抓不到萧云帆,尊主就算想替我开脱,恐怕也很难说上话。” 她一步步退出密室,昏暗灯光中只余下计千云一人。计千云自语道:“好你个萧云帆,我以为你藏在地下不肯出来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如今看来你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区区两个丫头就让你跳出来。小花,希望你不要让本尊失望。 本尊可不是桃花夫人,所以不管你金狮子也好玉狮子也好,在我手上你总会变成死狮子的。”说着,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按察司衙门又接到两宗命案。一宗是城内一家富户报的杀人案,另一宗则是得意楼的纵火杀人案。周光镐当日巡查骆九天死因后就一病不起,旧案未了,新案又至。这位堂堂的按察使大人倍感忧心,他为人向来要强,不顾手下劝阻,又托着病体又对两宗案件进行了初步审理。 第一宗案件的死者乃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周光镐经过询问原告,得知死者乃是被一位江湖侠士所杀,而这位侠士为民除害,自当受到官府褒奖。本案的原告能举实向官府禀明并未隐瞒,也受到官府的表彰。 相对而言,第二宗案件,案情重大。既有纵火,又有行凶。虽然此案有不少人证,但在周光镐看来却别有隐情。他当下让衙门画师根据疑犯相貌描出图像,又散下海捕文书张榜拿人。 萧云帆带着大斗笠原本是去查访的,可刚一走到城门口便望见自己的画像,心中暗道:“糟糕。”,当下伸手压低斗笠,匆匆转身向一条小巷内走去。 玄女宫二女在东来客栈等他消息,他原本打算让二女易容后再出城,这样就能甩掉花四娘布下的眼线。可如今形势,糟糕之极。官府的海捕文书一出,没准东来客栈的掌柜伙计便会说出自己行踪。 而他见过江水二人,这么一来,二女就会被认为是自己的同党。一旦她们落入官府手中,端王爷从中作梗,那么她们二人又会陷入险地。萧云帆思来想去,只有再一次制造混乱才有机会让二女离开。 他先混入东来客栈,在客栈附近放了一把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救火上。他借机来到二女的房门前。江含月开了门一见萧云帆神色慌张,赶忙问道:“陆大侠出了什么事?”萧云帆叹了口气道:“都怪萧某图一时痛快,却闯了大祸。” 江含月知他指的是放火之事,当下笑道:“就算陆大侠不这么做,小妹也会这么做的,你说是不是烟妹。”水含烟微笑着接口道:“没错。我和师姊胸中都是一口恶气没出的,就算陆大哥你不烧那楼,我们横竖也是要烧的。” 萧云帆苦笑道:“这一烧虽然阻住敌人一时,可如今官府追究起来,却大大麻烦。我的容貌已被张贴在城头榜文上了,过不得多时,那些见过我的人就会去报官。这东来客栈也非久留之地。二位姑娘还是随我暂时离开此地。” 水含烟道:“师姊你以为如何?”江含月微笑道:“你还记得师姊说过的那句话么?”水含烟笑道:“随机应变。”三人趁乱离开了客栈,并未有人注意。 萧云帆领着江水二女从城内的一处枯井回到赤水帮中。一路之上江含月虽未言语,心中却开始起疑。等三人出了密道后,江含月一把拉住水含烟,对她使了个眼色,而后向萧云帆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何知道这里有条密道?” 萧云帆道:“江姑娘莫要多心。我引两位来此,只是暂避官府搅扰。二位若是信不过我,我这就送你们出去就是。”江含月冷冷道:“陆大侠,你这个人实在太神秘,我们不得不小心。” 萧云帆笑道:“至于我的身份,我向二位保证,陆某绝非邪派之人。我只是念在家师与玄女宫的交情才出手相助二位。言尽于此,二位考虑。” 江含月看着水含烟,叹息道:“看来我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水含烟道:“师姊,我想这位陆大哥有自己的苦衷吧。他若不是真心实意的救我们,方才又何必冒险回来通知我们?”江含月道:“你说的很对。”说着她拱手对萧云帆道:“陆大侠,是我多心,请你勿怪。” 萧云帆摇头笑道:“姑娘多心,也怪不得你。这江湖本就波诡云谲,多留条心自然不会有错。陆某长话短说吧,得意楼的势力很大,是端王爷的人。我放火烧了他们的楼,他们自然要将我挖出来。我与端王爷之间的事二位就无须过问了。 陆某说过要送二位出城。可城门口如今有得意楼的眼线,他们之中有人见过你们的容貌,所以你们一出现,就会落到他们的手里。我引两位到此处,便是想与你们商定这脱身之计。”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三章 巧舌如簧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如今只有西门大开,奇怪的是西门的城门巡逻卫比往常人数多了一倍。对于进城的商旅巡卫管的疏松,而要出城的行人,一律实行严查。 出城的队伍走的很慢,萧云帆与二女混在队伍之中。他扮了个身材臃肿,相貌富态的商人,江水二女则扮作随从,赶着马车。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他们。那带着大檐帽卫队长举着手里的马鞭,大喝一声:“你过来。”他伸手指了指水含烟,水含烟见他指着自己,一颗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她从马车上跳下,慢慢走了过去。那卫队长道:“抬起头来。”水含烟大着胆子把下巴昂起。 卫队长身旁的小吏展开画卷瞧了瞧,直是摇头。卫队长一见她与画中人相貌大异,当下不耐烦道:“说你呢,走吧。这个放行。”等二女都过去时,轮到萧云帆。那卫队长朝他勾了勾手指,大声道:“你,过来。”原来他见萧云帆衣着华丽,一幅暴发户的模样,心下打定主意要敲他一笔。 萧云帆见对方神色不善,当下灵机一动,向前扑倒,然后将一包物事悄悄塞在那卫队长手里。卫队长将东西放入怀里,而后咳嗽了一声道:“咳,出城做什么啊?”萧云帆赔笑道:“回军爷的话,小人做的是药材生意。这次要去长白山进些货,还请您老高抬贵手。” 卫队长摸了摸胡须道:“罢了罢了,放行。”萧云帆拱手道:“多谢。” 三人出城后,赶着马车一路狂奔,到了僻静处,才歇下来。水含烟拍了拍胸口道:“可吓死我了。”萧云帆扯掉假胡须,大笑道:“他们这些酒囊饭袋又岂会认出咱们的机关?”江含月道:“陆大哥,那人拦你是你给了他银两?” 那卫队长向身旁的人招呼了一声,而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心中满是欢喜。他伸手从怀内摸出萧云帆给的小包,打开来看。岂料小包中居然还套着一个小包。 他一连解开三层,看到最后,里面只包了块指头大小的石头。那卫队长登时醒悟过来,气的脸都绿了。口中吐了口浓痰骂道:“龟儿子,下次回来莫要犯到老子手里,不然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树林内,水含烟听萧云帆说完,格格得笑道:“陆大哥,真有你的,没想到你居然送给那官爷一块石头。那官爷知道后,恐怕嘴都要气歪吧。”萧云帆双手一摊笑道:“那也没着儿啊。我原本准备这东西又不是给他的,他要横刀夺爱,那我只好送给那位官爷了。” 江含月双手一拱道:“陆大侠,大恩不言谢。他日有缘来请务必来我玄女宫做客。”萧云帆奇道:“做客。在下可听说玄女宫从不让男子踏足?”江含月微笑道:“那是从前,如今本派鼎故革新,广交江湖朋友,之前陈规旧俗已为宫主废除。” 萧云帆也还礼道:“二位保重。”说着将马车交给二人,自行离去。水含烟望着萧云帆的背影道:“师姊,我们这次出门还算幸运,能碰上像陆大哥这样的好人。”江含月眉头紧锁道:“正是因为这个人太好了,所以我们才要更加小心。” 水含烟不解道:“师姊何意,小妹可不明白。”江含月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我倒希望咱们以后永远都不要见到此人。”水含烟奇道:“师姊方才还说要人家到咱们玄女宫做客,这会儿为何又变了口气?” 江含月伸手拉起马缰道:“烟妹,这个人心机太深。心机越深的人越可怕。他并非是为了咱们得罪了朝廷的王爷,而是他本来就要对付那王爷,救咱们是举手之劳。他如此做,是要我玄女宫承他的情,若是将来,他遇到大麻烦,求救与我玄女宫。你说我们帮他不帮?” 水含烟脱口而出道:“扶危救难,侠者本色。若是陆大哥将来求到咱们门上,别人我不敢保证,但烟儿一定会帮他的。”江含月淡淡一笑道:“师妹,你说的轻松。若将来他成了朝廷钦犯,我们要帮他其罪就等于逆犯。春楼楼的例子你忘记了么?” 水含烟低下头沉思良久,缓缓道:“师姊,我不认同你的看法。做人要知恩图报,才是立身之本。”江含月叹道:“师妹,你把这世道看的太简单了。你还记得燕王酬荆轲,严仲子收买聂政的故事么?” 水含烟道:“当然记得,荆轲为报太子丹知遇之恩,刺杀秦王。聂政为报严仲子刺杀侠累。这两个人都算得上流芳千古的侠客。” 江含月摇头道:“燕王只所以对荆轲好是因为想要荆轲的命,严仲子也一样。往往他们对你好时,往往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侠者一旦要践行诺言,自然是将性命豁出。在我看来,这是不值得的。所以凡事没有绝对,所以我们不要轻易去相信一个人的好。” 水含烟点了点头,她看着师姊。忽然觉得她变得很陌生,她心中在想:“到底是我没用,还是师姊变了呢?” 端王府内,一派热闹景象。下人们将树上绑满红绸,大大小小的院落内都挂着彩灯。花园内又整修了一番,补了许多紫竹与奇石。端王爷走在鹅卵石子路上,计千云则跟他身便一一介绍。端王见他将诸事安排的井井有条,笑盈盈道:“计先生,这几日有劳你了。” 端王忽然道:“王妃爱看戏和杂耍,今年你打算请那些人来?”计千云道:“回王爷,唱戏的请了柳青、乘云、飞花三家班子,而杂耍的请了吴东阳和马脸九。”端王道:“嗯,不错,这马脸九往日的古彩戏花样繁多,倒是有些看点。” 过得一个月洞门,端王与计千云登上一个阁楼,二人对坐议事。端王道:“得意楼大火到底怎么一回事,还请计先生还是给本王说清楚一些。” 计千云道:“王爷有所不知,得意楼之事乃是苗匪所为。事发突然,花四娘那边也措手不及。”端王啜了口茶水,目光看到金丝笼中的绿鹦鹉,他站起身来去逗鹦鹉,然后慢悠悠道:“得意楼损失几何?” 计千云道:“折银八十万两。”端王看着笼中的鹦鹉道:“那计先生打算如何填这窟窿?”计千云道:“得意楼的窟窿,计某回天乏力。不过我送王爷另外一份大礼,可不止八十万两这么些。”端王眉峰一动,微笑道:“先生要送本王什么大礼?” 计千云站起身来到:“为王爷谋这四川之局。”端王回过身来,脸上杀气腾腾,冷笑道:“本王要这四川之局何用?总不抵八十万白银实在。”计千云笑道:“王爷,若四川之局尽归王爷掌握,区区八十万两又何足挂齿?” 端王将手伸到金丝笼内,将绿毛鹦鹉抓在手心笑道:“计先生,可看到本王手里的鹦鹉了。”计千云点头道:“王爷何意?”端王将那鹦鹉向空中一抛,那鸟飞向远处。 端王坐下看着计千云道:“你看到了,本王只信我能抓住的。那只鹦鹉的生杀大权在本王手里,本王就能任意摆布他。若是鹦鹉飞了,本王这手里又能抓到些什么?” 计千云笑道:“王爷之意,计某明白。不过王爷想想,你手里若只抓着只鹦鹉,又怎能抓其他珍禽?得意楼是计某为王爷布的一枚棋子而已,如今这枚棋子引来更大的利益,王爷就不想知道么?” 端王的眼睛忽然一亮道:“那么先生就说说,得意楼这枚棋子失掉后。本王得到更大的利益是什么?”计千云道:“王爷想必听过僰族吧?”端王点头道:“僰族不是早就被灭掉了?” 计千云道:“昔年,我大明军队虽然占据了僰人的九丝城,但僰人有一件宝物却始终没有找到。”端王皱眉道:“你说的是蛰龙鼎?”计千云道:“不错,正是此物。” 端王摇头道:“我听先王说过,当日朝廷之所以要攻打九丝城,一则是僰人自立为王,不服朝廷管教;二则是僰人煽动诸蛮造反。实则有人向圣上密报说僰人之所以能征善战,皆因这宝物能赐予他们神秘力量。 若是得到这宝物后,大明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而城破之日,那蛰龙鼎被僰人毁去,只剩下蚩尤血。内阁商议后,便将此物赐我蜀王府,以安西南诸夷之心。” 计千云道:“王爷说的不错。在下不单能为王爷找到这蛰龙鼎,还能令王爷掌控西南诸蛮。”端王沉吟半晌道:“好,本王便给你个机会。我就用这八十万两来换这四川大局,希望你不要令本王失望。” 计千云微笑着,将拂尘搭在臂弯里缓缓道:“王爷,据我所查,那僰人一脉并未死绝,而那蛰龙鼎也并未毁去,而是被人藏了起来。那僰人如今就在城内,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近日便会动手前来盗宝。 咱们不妨将计就计,以蚩尤血为饵,调出蛰龙鼎。然后将僰人一网打尽,再秘密笼络西南诸蛮。如此一来,王爷手中就两对至尊宝。若朝廷不猜忌王爷,王爷在蜀中永享太平;若朝廷猜忌王爷,王爷也有一条退路。”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四章 粉墨登场 却说萧云帆送江水二女出城后,又去武侯祠去了一趟。 出来后换了副样貌,这次他扮作一个相貌粗豪的大汉,这种人在江湖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再入城时,并无人注意。 巧的是他与那卫队长撞了个满怀,对方也只是瞪了他一眼叫他滚蛋,并没有为难他。 萧云帆边走边寻思道:“我与骆大哥约定的事该办了,既然他有办法入蜀王府,那我也得想个招混进去,不能让大哥瞧扁了。 这反书一案就是这蜀王倒的鬼,得意楼那场火顶多算一份小礼,我应该送他一份大礼才是。” 他沿着街道走,伸手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假胡须,忽然他眼光瞥见街边一家酒楼的酒招。杏黄色的酒招上写着“十里飘香”四个大字。 萧云帆摸了摸鼻子,腹内酒虫早就造反了。他来到柜台对掌柜的道:“楼上可有雅间?” 老掌柜笑眯眯道:“自然是有的,不过价钱不便宜。大爷要听曲么?”萧云帆一拍桌子放下一锭银子,瞪眼道:“幺妹唱曲哼哼唧唧,要不得。老子来只喝酒,把你这里最好酒给我上个三斤。菜么,捡几个硬的上。 诺,就这些银子,你看着办。做的好,大爷心情好,没准还给你娃儿几个小钱花。做的瞥,当心我砸了你这招牌。”他一边以川话说着,一边亮出拳头来。 那掌柜的见他凶神恶煞,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吩咐酒保去准备。不多时,酒菜就齐全了。萧云帆拿出一两银子在那酒保眼前一晃,那酒保满脸堆笑,眼光不离银子说道:“大爷可是还要些什么?” 萧云帆伸手拿住他前胸,打了酒嗝,拿着银子在他眼前又是一绕说道:“老子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讲。若要偷奸耍滑,非但银子没有,老子这一拳下去非要把你的鼻子打扁不可。” 酒保吃了一惊,以为客人喝醉了,忙道:“大爷,若是您吃醉了酒,小人这就是去给您叫碗醒酒汤。”萧云帆道:“胡说。大爷我可是海量,区区三斤酒就能让我喝醉?”酒保连忙陪不是。 萧云帆道:“我来问你,成都最近有啥子大事?”那酒保眼珠一转道:“大爷,你这手先松开。不然小的弯着腰,没法讲。”萧云帆松了手,拿起酒壶斟了一盅道:“来,喝一盅说。”酒保方才在大厅见过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自知不敢违拗。 他喝了一盅酒道:“大爷这般问,想必是外地人。成都最近要说大事,还真有几件的。这头一件便是春秋楼钦犯失踪一事?”萧云帆心道:“这事还传的真快。”那酒保故作神秘道:“我可听说了,这人犯是被神仙救走的,一夜之间,冯家的人全没了。”萧云帆笑道:“你怎知是神仙救走的?” 酒保一拍胸脯道:“我大舅子就是看守按察衙门牢狱的,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会有错。”萧云帆点头道:“不错,这事有趣。你方才说不止一件,还有呢?”酒保道:“听说赤水帮的人得罪狐仙,被狐仙全部收了。”萧云帆一口酒险些喷出,心道:“这市井传闻的确不靠谱。” 酒保哪里知道他就是这两件事的当事人,这一桩桩事都是人为,哪有神仙什么事?坊间传闻可算是添油加醋,传出来便神乎其神。酒保瞧萧云帆一脸不信的样子,又道:“我再说一件,咱们成都最有名的得意楼,里面的美女如云,不过那可是蜀王府的产业。” 萧云帆打断他道:“你怎知是得意楼是蜀王府的产业?”酒保压低声道:“那蜀王有几回悄悄的去得意楼我小舅子就亲眼看见的。”萧云帆心道:“敢情你家亲戚都如此神通广大。”那酒保唾沫横飞道:“可是就在昨天,那得意楼被人一把火烧了。” 萧云帆喝了一口酒,慢悠悠道:“你方才说着得意楼是蜀王府的产业,那么这事蜀王能善罢甘休?”酒保道:“蜀王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可听说了,这回可是京里派人来的。”萧云帆笑道:“京里派人来烧蜀王的得意楼?你拿大爷当憨皮?” 酒保道:“大爷这事你就不懂了。我有个舅爷是京里的大官,他说皇上不想要蜀王,咱大明养了这个王爷那个王爷的,浪费的都是老百姓的粮食。皇上相对蜀王动手。”说着伸手作刀比划。 萧云帆奇道:“你胡说。皇上要杀这些个王爷,一句话的事,不是人常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动蜀王何必还烧他得意楼?”那酒保摇头道:“大爷,你听我给你说。我老舅爷可跟我说了,是这么回事。我跟你说,你可不敢给旁人讲。” 萧云帆又斟了一盅酒给酒保道:“那是自然。”那酒保也不客气,一口喝干,加个颗花生米道:“皇上是谁?那是天子。有道是天威难测,你岂能以常理度之?”萧云帆道:“有道理。” 那酒保又道:“皇上要收拾这一个个王爷,不得试探着来。一旦打草惊蛇,岂非要坏事?”萧云帆心道:“这人的口才当真了得,当个酒保也算屈才了。”酒保越说越带劲,吃菜也毫不客气,而后自斟自饮了一盅续道:“大爷,有些事不是咱小老百姓能懂的。 我跟你说,这蜀王最近给王妃庆贺寿诞呢,听说皇上派的人就打算在这寿诞之筵上夺权呢。这事你千万别向外传。”萧云帆心道:“老子信你个鬼。”不过他转念一想,这蜀王府要办什么寿诞,到是更容易混进去了。 他将银子向那酒保一丢,说道:“我问你,这蜀王府寿诞可有哪些杂耍戏班?”酒保道:“要么说大爷好眼力,你算是问对人了,你若是问别人保准问不到,问我百事通没有啥能难倒我的。 这回蜀王府请了三家戏班和两家杂耍班。戏班是柳青、乘云、飞花,三家,杂耍请了是吴东阳和马脸九。他们如今在东来客栈落脚,不信了你去看看,若见不着人,您老打我大耳刮子。” 萧云帆见桌上菜肴不多,若是要留他继续说下去,自己舔空盘子不可。当下脸色一沉,下了逐客令。酒保得了银子,喜不自胜。听得楼下掌柜的呼唤,连忙应声。跟着他将那小块银子放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家伙,更是喜上眉梢。 东来客栈已经被蜀王府的人全部包下,客栈内接待的自然是要给蜀王妃献艺的三个戏班和两个杂耍团。老掌柜历年为蜀王府办事,所得银钱车载斗量。而蜀王府找他,也不做第二人想,这老掌柜明里暗里给蜀王府大总管的孝敬也是不菲。 今年更是不比往年,要招待的客人是往年的三倍。戏班和杂耍团的人虽说地位轻贱,可一旦得达官贵人青睐,旁人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些人表面是跑江湖的,但吃穿用度却挑剔的很,旁的客栈往往伺候不了。 偏偏这东来客栈的老掌柜就有这个能耐,将诸事安排妥妥当当,非但客家满意,主家也被觉光彩。萧云帆一觉醒来,已夕阳落山。 他换了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服,手里拿着竹竿溜达着走到东来客栈门前,一个小伙计见他浑身酸臭,忙掩住鼻子道:“走走走,别在这儿碍眼。今儿没吃的也没喝的给你。” 萧云帆道:“叫花子我一不讨酒喝二不讨饭,我来找一个人。”那小伙计皱眉道:“找谁?”萧云帆道:“你告诉吴东阳吴大先生,说赛活猴的大徒弟求见。” 小伙计打量了萧云帆一眼道:“去去去,你这样的吴大先生会见你?”萧云帆双手握着竹竿笑道:“这样我跟你打个赌。吴大先生要听了你的通报肯见我一个叫花子,你叫我三声好爷爷。 如果吴大先生听了你的通报,不肯出来见我,我叫你三声好爷爷,且从你的裤裆钻过去,再学上三声狗叫。” 那小伙计摸摸鼻子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吴大先生不肯出来,你不但要叫我爷爷,还得在这地上打滚,学狗叫。”萧云帆道:“好,好,你快去吧。” 没过多时,一个满面红光,身材高大的汉子急急忙忙走出。一见萧云帆就跪下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徒孙吴东阳给师叔祖请安了。”那小伙计惊地说不出话来,脸色难堪之极。 萧云帆冲他咳嗽了两声,说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该履行诺言?”吴东阳一听知道这小子必是得罪了师叔祖,一把揪住他耳朵问道:“我师叔祖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若是不能令他老人家满意,我便打断你的腿。” 那小伙计苦着脸跪了下来忙道:“是是是,好爷爷,好爷爷,好爷爷。”吴东阳一把捏住他的后颈,将他丢了出去,口中啐道:“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老子论平辈。” 萧云帆模仿侯通海说话声音道:“小吴啊,别那么大的火气。年轻人,教教他怎么做人就行了,但不能过分。”吴东阳最近见侯通海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又是晚上,对于这位师叔祖也并未看的仔细,萧云帆也算蒙混过关。 吴东阳对这位师叔祖崇敬之极,因为他的许多绝活都是侯通海破格传授。能在卖艺行当里站稳脚跟名声大噪,和侯通海的恩情分不开。若不是侯通海教给他绝技,他也无法一举击败众多师兄弟,传承师父的衣钵。 他为人极重情义,见师叔祖衣衫褴褛,身上腥臭,也并不嫌弃。当下对人吩咐道:“伙计,给我的房里烧好香汤。在找个雅间备上一桌好菜。”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五章 王府寿宴 萧云帆一听吴东阳要准备香汤给自己沐浴,暗道:“糟糕,我若洗个澡这西洋镜岂非拆穿?不成,不成。” 当下搪塞过去。吴东阳本欲叫徒子徒孙都来拜见,萧云帆道:“小吴啊,旁人我就不见了。我这次来四川成都有一件要事办,得你帮忙才行。” 吴东阳道:“师叔祖只管吩咐,只要小吴我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办好。” 萧云帆一摆手道:“我近来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叫陆平,这小子呢没见过什么世面。我听闻你要去蜀王府,你到时将他带上就行。” 吴东阳忙道:“不知这位陆师伯现在何处?让徒孙这就去接他。” 萧云帆咳嗽了一声道:“什么陆师伯,他比你年纪小的多,你到时称呼他陆师弟还差不多。” 吴东阳心头惴惴忙道:“这恐怕不妥,不能乱了辈分。” 萧云帆道:“什么辈分不辈分,我叫他跟你去蜀王府见见世面。我这次来就和你打个招呼,我还有要事要办。陆平就托付给你了。” 吴东阳道:“师叔祖,徒孙时常想报答您恩情,您老就在此多盘桓几日,等我忙完了事,在好好侍候您老。您老不嫌弃就住在此,我让徒弟们好生侍候,你看这样可好。” 萧云帆捻着鼠须道:“得了,得了,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你知道我这人最怕拘束,我就不留了。晚上我就让陆平过来找你。” 吴东阳搔了搔头道:“师叔祖,您老最爱喝酒。还是让徒孙进点孝心。” 萧云帆道:“酒我就不喝了,你自己留着。我要告辞了。”说着就要起身,吴东阳深知这位长辈脾气古怪,当下也不敢违拗。 只好亲自送他出门,临走时,专门拿了一包银两塞给他。 蜀王府外,浩浩汤汤的队伍如长龙一般在门外等候。身着铁甲的卫士分成两列,各执长枪交叉而立。 待司礼管事接过客人的请帖,这才一对对放行。 前来恭贺的嘉宾多是四川境内的士绅巨贾,他们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 白日间,王府在花园内设了三百桌流水席接待这些贵客,而送来的贺礼足足堆了三间房屋。 四川省的巡抚、总兵、按察司衙门的主要首脑也出席了观礼。 端王一身明黄色的长袍,头戴珠冠携着王妃站在高台上。 端王满面春风地道:“各位嘉宾能来,本王荣幸。本王与王妃先敬各位一杯。”众宾客齐道:“恭祝王妃福寿安康。”那王妃也向众人还礼。 不多时,底下一个人在端王耳边道:“启禀王爷,宫里来人了。” 端王点了点头道:“快快有请。”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带着六个小厮由月洞门而入。 端王老远迎上前去,拱手道:“张公公,一向可好?” 张公公含笑道:“老奴给王爷请安,王妃金安。” 端王笑道:“张公公不远千里而来,请里面上座。”张公公道:“咱家奉贵妃口谕特来向王妃献礼。” 那王妃颔首道:“贵妃娘娘安好?”张公公道:“贵妃一起康健,还不快把贺礼端上来。” 一共六样贺礼:一对玉如意,一支凤凰钗,一尊珊瑚树,一棵翡翠白菜,一对红梅瓶,四匹云罗缎。 等献过贺礼,那张公公道:“王爷,老奴还要赶回去复命,实在不能耽搁了。” 端王道:“来人给公公一杯酒。”众人又寒暄了几句,送那公公离开。 端王命人将贵妃所赐礼物一一贡起。这贵妃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的郑妃,能得她眷顾,自是与皇上眷顾一般。 众人回席上之后,一帮文人墨客纷纷献词祝寿,好不热闹。请来的戏班也一一上台献艺,台下的看客自是过足了瘾。 到了晚间,端王留巡抚、总兵、按察使等人宴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端王命闲杂人都下去,仅留计千云一人在身旁。徐元泰道:“未知王爷有何要事相商?”端王看了计千云一眼。 计千云微笑道:“徐大人,王爷此次邀列为前来正是要商讨四川大局。” 众人闻言心中均是一凛。徐元泰心道:“端王向来不问世事,他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他正思索间,从隔壁房内走出三人来,正是锦衣卫的卢万年。 卢万年扫把眉一挑,大声道:“徐大人,敢情咱们的事要在此商量商量了。” 徐元泰看了计千云一眼缓缓道:“上差,咱们的是公事,在王爷府上议恐怕不妥吧。” 端王道:“没什么不妥。本王请几位来就是说的公事。” 周光镐忽地起身,双手一拱道:“依照我本朝律法,王爷不得问政。” 端王脸色微变,冷哼一声。计千云淡淡道:“按察使好大的官威。”周光镐道:“你是谁,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卢万年冷笑道:“周大人,我们兄弟是奉了圣旨来提人犯的,我来问你人犯何在?” 周光镐道:“按照当日约定的期限,我没能交出人犯。几位要交差,拿我便是。” 卢万年道:“好,别以为我兄弟不敢。”徐元泰哈哈一笑道:“上差息怒,我们今日来是给王妃贺寿的,要谈公事咱们回衙门说。” 计千云道:“诸位大人所议之事,小人这里倒是有个对策,不知诸位大人可愿意听。” 众人目光投到计千云脸上,见他一副儒生打扮,想是王府的幕僚。 徐元泰笑道:“计先生是王爷的幕僚,王爷几时起也开始关心政事了。” 计千云笑道:“徐大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王爷每年受圣上赏赐禄米,替皇上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徐元泰道:“说的好,好一个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且听听先生高见?”计千云道:“诸位所愁之事,不过是钦犯失踪一事,这事小人倒是可以为诸位大人效力。” 卢万年撇撇嘴道:“啧啧,周大人都查不出个眉目来,你一个小小幕僚有何本事将此事查清?” 计千云道:“今晚王爷为列位大人上了三道菜,这头一道菜的名字就叫水落石出。来人把人犯押上来。” 门外几个卫士押着骆九天进屋。徐元泰一见骆九天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脸上并未表现出来。 周光镐道:“是你。”骆九天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道:“看样子你们都在。” 计千云指着骆九天道:“此人名叫骆九天,乃是赤水帮四川分舵舵主。劫狱一案的主谋就是此人。”周光镐奇道:“计先生从何处拿住这贼?” 计千云道:“回大人,王爷有先见之明,知道赤水帮不安分,特意让人在赤水帮卧底。果不其然,发现了他们的奸谋。”说着,他拍了拍手掌。自门外又走进一个青年。 骆九天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道:“向英,你没死?”那青年容貌和向英一模一样,他向桌前众人行礼。骆九天寻思道:“莫非这一切都是这计先生故意布下的局。” 计千云微笑道:“诸位听到了?此人不单劫狱,而且还草菅人命。周大人,依照大明律,谋害人命该处何罪?” 周光镐冷哼了一声道:“自然是死罪。”计千云对那向英道:“你的冤情快说出来吧,此间有诸位大人给你做主。” 那向英道:“小人向英,我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项雄。我二人受端王爷指派,在赤水帮卧底。 我大哥得知了罪魁骆九天劫狱一事,被他灭口,还请诸位大人替小人讨回公道。”说着,他声泪俱下。 周光镐看着骆九天缓缓道:“我问你,你为何要劫狱?一干人犯现在何处?” 骆九天哈哈一笑,昂然道:“哼,骆某如今在你们手里,说与不说都是个死。周大人,我敢说你敢听么?” 计千云算到骆九天要攀咬,袖风一拂,隔空点中了骆九天的哑穴。 他这一手高明之极,旁人自然难以看出。周光镐见骆九天忽然说不出话来,心知此事蹊跷。 计千云道:“向英,骆九天将人犯藏在何处,你速速说来。” 那向英将骆九天全盘计划和盘托出,众人听后都是暗暗吃惊,都觉骆九天胆大之极。 计千云又道:“列为大人,谋划此事的还有一个人尚未落网,此人叫萧云帆。得意楼之事,便是此人手笔。 今夜我们拿住了骆九天,那萧云帆一会儿自己会跳出来的。王爷的第二道菜叫一箭双雕。” 李应祥道:“计先生,你抓了骆九天。也就是说赤水帮也牵连反书一案?” 计千云道:“非也,谋划此事的罪魁是骆九天一人,和赤水帮无关。” 李应祥又道:“这赤水帮该欠我们许多军粮,你将此人拿了,他的手下都作鸟兽散。这军粮我该问谁去要?” 计千云道:“李总兵莫急,且听我说下去。骆九天是骆九天,赤水帮是赤水帮。 只要诸位大人将骆九天的案子做成铁案,赤水帮那边自然感恩带德,总兵大人要的军粮相信赤水帮不会不给。” 骆九天将这一字一句都听在耳内,心道:“此人当真是好算计。 老帮主那边断然不会为我求情。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端王爷。”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六章 第三道菜 李应祥听计千云如此一说,心中登时喜悦无限。有了军粮,只等兵部帅印一到,就能建功立业。对于骆九天的性命,他此刻丝毫不放在心上。 当初骆九天送他的那只玉马,也早就藏了起来。他恨不得骆九天即刻被拖出去问斩,如此以来贪墨之事再无人揭开。 徐元泰心中突突乱跳,自他服下骆九天给的毒药,无一天不担惊受怕。 心道:“骆九天一死,我这条命也会跟着搭进去。无论怎样,先从端王的手中接过此人视为上策。” 忽转念一想,“端王必然有所图,又岂会轻易将人交出。”他目光移到计千云脸上,继续听他言语。 计千云道:“第二道菜或许会晚些,王爷为各位准备的第三道菜叫天下太平。” 卢万年喝了一杯酒,道:“好一个天下太平。王爷,请我们兄弟来,将人犯让我们兄弟带回去,旁的事我们不管,的确算是天下太平。” 端王微笑道:“大家都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是最好不过。” 忽然他话锋一转,问道:“不过,本王替诸位抹平了此事,诸位要怎样答谢本王?” 卢万年眉毛一皱道:“王爷要什么?” 端王笑道:“卢大人,要是你的人要给本王泼脏水怎么办?” 卢万年眼角抽搐了一下,脸色微变,转而微笑道:“锦衣卫行事自来受圣上恩典,圣上对王爷眷顾有加,我们底下人怎么敢捋王爷虎须?” 二人看着对方,呆了半晌,忽然相视一笑。端王道:“卢大人要的,我自然给你。我想要也希望卢大人关照。”卢万年道:“好,裴正,咱们去押解人犯。”说着起身离开。 锦衣卫的人走后,端王又瞧着徐元泰道:“巡抚大人,你打算怎样答谢本王?” 徐元泰道:“那么王爷要跟我要什么?”周光镐冷笑道:“王爷口口声声说为圣上分忧,如今怎么又计较起来?” 计千云站起身道:“周大人,如今是王爷和巡抚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这番话无疑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周光镐双目圆睁,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着计千云道:“你……”徐元泰向周光镐摆手示意道:“国雍,你坐下。” 端王道:“周大人性情耿直,本王佩服的很。计先生你也坐下。巡抚大人,本王跟你要的是税银。” 徐元泰笑道:“王爷这话恕本抚愚钝不能领会,还请王爷将话说明了。” 端王拿起一杯酒,看着酒杯淡淡道:“这四川连年受灾,本王捐钱捐粮着实不少。而这王府的日常用度花费甚巨,我要你将四川所得的税银分三成出来笑纳本王。” 周光镐一听,怒气上冲大声呵斥道:“赋税乃是户部所管。每年所收的税银乃是皇上与内阁钦定的,又岂能说改就改? 税赋每加一成,无异于在百姓头顶压了一重山。王爷有良田沃土千亩,广厦华宇万间,又岂能与民争利? 你是大明的王爷,本就该为大明百姓谋福。如今你口口声声逼巡抚大人贪赃枉法,是何居心?” 他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端王听后脸色大变,徐元泰,李应祥的心更是悬到了嗓子眼。公然顶撞皇亲国戚,大明朝开国以来也就那么几人而已。 端王爷哈哈一笑道:“周大人要做我大明第二个海笔架?”(海笔架是时人对海瑞的绰号。) 周光镐大声道:“海刚峰,为国为民,乃是我大明官员的楷模。我周光镐步他后尘又如何?” 坐到在地上的骆九天心道:“这人刚正不阿,倒是条好汉。我之前算计于他,现在想来当真惭愧之极。” 端王冷笑道:“好一个步他后尘。本王替你们分忧,你们也总该替本王着想。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么本王也就不顾及什么了。 我要三成赋税已是格外开恩,我劝巡抚大人好好想想,不然今日你们就别想走出这个门。”说着他又喝了一杯酒,夹了块鱼肉送入口中。 周光镐厉声道:“你敢威胁朝廷命官?” 端王淡淡道:“就算是锦衣卫,本王也自有法子让他们服服帖帖。 你们说的好听是朝廷命官,说难听点就是我朱家的狗。一条狗难道还想在主子面前逞威风?” 徐元泰额上冷汗只冒,他伸袖擦了擦,缓缓道:“王爷,所要下官应允就是。还请王爷息怒,恕国雍冒犯之罪。” 周光镐急道:“汝贤,好歹我们也是天子门生,你岂能用一国之利与人做交易?” 徐元泰闭上眼叹息道:“国雍,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丢失钦犯一事若有人上奏天听,一旦龙颜震怒,你我二人必定锒铛入狱。仕途毁于一旦,还谈何造福百姓?” 周光镐指着徐元泰骂道:“汝贤,你糊涂啊。若我等贪生怕死,岂非置天下百姓于砧板之上,任人宰割?” 徐元泰睁开眼,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天下百姓固然重要,但无官亦无政。 我们若只是一介草民又有何能耐匡扶社稷?唯有手中有权,才能济世救民。 书生意气舞文弄墨还行,若做官还差的远。国雍,我是这一省之长,诸事还是我来做决断。” 就在这时,众人头顶传来一阵大笑。端王道:“谁?”嗤嗤嗤,几声轻响。 屋内灯光一暗,萧云帆已将骆九天身后的两个大汉点到,伸手拍开他身上穴道。 黑暗中,计千云沉声道:“萧云帆你果然到了。”只见他从怀中拿出火枚,呵了一口气,手指向三个方位连弹。 屋内的灯又亮了起来,萧云帆与骆九天并肩而立,二人各伸着一只手按在端王肩膀上。 李应祥拉开架势,护在徐周二人身前,三人目光齐刷刷向端王望去。 端王只觉四肢麻木起来,他强作镇定道:“你就是萧云帆?” 萧云帆伸手在他后脑上凿了个暴栗,哈哈笑道:“我不是萧云帆,你是萧云帆?我从未见过如此呆头呆脑的人。” 端王怒气上冲,红着脸道:“你居然敢打本王。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萧云帆两指又在他脑袋后弹了一下,缓缓道:“打你又怎样,老子不高兴,拿你的人头当夜壶。 别说你是个王爷,就算是玉皇大帝,如今落我手里一样摆弄,都这样了,你还逞什么威风?” 端王脸色煞白,气鼓鼓道:“你……你们两个好大胆子,胆敢挟持本王,不怕本王诛你九族么? 只要本王一声令下,外面的铁甲卫士就把你们剁成肉酱。” 萧云帆冲骆九天大努努嘴道:“啧啧啧,大哥,你瞧这端王当真可爱。 我能大摇大摆的进他这蜀王府,他那些草包护卫早给我放倒了。到了如今他还像个呆头鹅一般。” 骆九天笑道:“行了,你小子就爱贫嘴。你没出现那会儿,做哥哥我的还捏了一把冷汗,我以为你也中了这计先生的圈套。” 此刻,端王心乱如麻,大声道:“你……你胡说,本王府中三千兵士岂能是你一个人就能放翻的?” 萧云帆拍了拍他肩头,慢悠悠学着他的口气道:“你……你错了,你手下那三千护卫全被这位计先生调到别处巡防。这个望月楼底下也就几个护卫而已。” 端王将目光投向计千云道:“计先生,快救本王。” 计千云看着自己的手掌道冷冷道:“我为何要救你?”端王脸色一沉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计千云双手负后道:“我苦心布下这个局,今晚的大鱼总算全都上钩了。” 端王又看着徐元泰道:“徐巡抚,你今晚救下本王,那税银的事就当本王没说。” 徐元泰心中计较后,忙道:“王爷,这二人武艺高强,本抚只怕无能为力。” 萧云帆拍了拍蜀王的肩膀缓缓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说着,他眼光盯着计千云道:“尊驾布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引出我,未免太给萧某人面子了。” 计千云道:“你也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常言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你就是这老鼠屎,老夫今日就送你们上路。” 萧云帆淡淡道:“如今这王爷在我手中,你要乱来,可得当心了。” 计千云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你当真以为用这么一个蠢货就能威胁我?” 萧云帆心头一震暗道:“莫非他是想诈我。”转念一想不对,便向端王道:“笨王爷,你可听到了?” 端王吃了一惊道:“计先生,亏的本王如此信赖你,你要背叛本王?” 就在此时,窗外响起烟花爆裂之声。计千云冷哼一声道:“哼,就你也配做我的主人。萧云帆,你今夜插翅难飞。” 说着,他退后几步,伸手将屋内的一个烛台扭动,天花板洞开,从屋顶落下一只巨大的铁笼将众人困在其中。 计千云看着萧云帆捋着胡须微笑道:“萧云帆,江湖上都说你机智无比。可你还不是要死在我的手中。 什么王爷,什么巡抚,什么按察使,什么总兵,今夜都会灰飞烟灭。” 萧云帆立刻醒悟过来,说道:“反书一案是你一手所为,其意就是要借反书一案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如此一来,所有人的把柄都会落在你的手里。这王府寿宴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西南四十八寨的首脑人物,你真正的目的是举兵造反。”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万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儒生居然是四十八寨的首领。 计千云拍着手掌微笑道:“精彩,你总算不是太笨。 虽然这一切都被你看穿,可惜为时已晚。这间楼内几个月前我便在找人在墙壁里了埋下火药,方才的烟花声连连,你们也无法求救,只有死路一条。 今夜只有你们一死,四川必乱。四川一乱,群龙无首之际,正是我们举兵的最好时机。”说着他拿出一个竹筒,拉开引信,丢在地上。竹筒内立刻飘散出刺鼻的黄烟来。 跟着他飞身跃到窗外,足尖在瓦片上一点,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七章 绝处逢生 黄烟弥漫开来,众人嗅到后,一个个跟着倒下。唯独萧云帆直挺挺的站着,他脖颈上挂着巴山派的避毒宝物紫玉凤凰,黄烟的毒质根本对他起不了任何效用。他蹲下身去,伸手播散眼前烟雾,抱起骆九天叫道:“大哥,快醒醒。” 见骆九天并不应声,他心情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望着眼前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其他人,他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额上青筋分明。 忽然闭上双眼,心中难过道:“看来我还是太大意了,这才上了对方的大当。萧云帆啊萧云帆,枉你自负聪明,倒头来还不是给人算计。也许那位前辈说的对,安安稳稳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多好。 何必要学人家做这大侠?做大侠到底有什么好?倒头来连尸骨也没有。”想到此处,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令他鼻子一酸,怔怔地掉下泪来。他举起手掌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自语道:“死了一回应该胆子变大才对,几时起变的这般贪生怕死了?方才这一耳光就是让清醒的。 大侠不大侠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而是那些你守护的人说了算。萧云帆啊萧云帆,你虽然不是神,但你要相信自己。对,对,我不能自怨自艾,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大哥,你相信我,相信我。小弟一定能救你的。”说着他抹去腮边的泪水。 他将身上的长衫脱下,前后挥舞,好让黄烟尽快消散。忽然,他心生疑惑,暗自忖度:“计千云既然要点燃望月楼的炸药,又何必再放迷烟呢?真是令人费解。” 就在他思索之际,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个黑衣蒙面人从房梁上落下。那人足尖一挑,便将散发黄烟的竹筒磕飞到窗外。跟着他举起双掌上下挥舞,屋内的黄烟竟被他掌力牵引,慢慢朝窗外飘散。 待黄烟散去,那人又转动烛台,只听得轧轧声响,四条儿臂粗细的铁链将铁笼又拉回天花板之中。 萧云帆见对方并未恶意,感激道:“多谢尊驾救命之恩。”蒙面人道:“你先别急着谢,我们还未完全脱险,先救醒他们在说。” 萧云帆听对方嗓音似是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心道:“她会是谁呢?怎么知道我们遇险?莫非计千云方才听到梁上有人,敌友不明的情况下才放出迷烟的。”一想到自己方才做小女儿态哭哭啼啼,一定让这位前辈笑掉大牙了。不由得脸颊一红,耳朵发烧起来。 无论如何,救人为先。他伸手探入自己怀中,摘下紫玉凤凰,投入酒壶摇了摇,而后喝下一大口,喷在骆九天的脸上。骆九天睁开眼来,伸手一抹脸上酒汁,大是厌恶的表情。见萧云帆又向别人脸上喷酒,当下明白过来他这是在救人,方才的黄烟有毒。 可是就算黄烟有毒,为何萧兄弟没事?他斜眼瞥见黑衣人的背影时,心中醒悟过来。 只见那蒙面人伸手拨开昏迷者的嘴,将一颗药丸给他们服下。众人转醒后,徐元泰、李应祥、周光镐三人站在一处,端王与之前押骆九天的两个大汉站在一处。萧云帆、骆九天、蒙面客站在一处。 萧云帆道:“诸位,计先生方才的话想必大家都听的很清楚。现在咱们同坐一条船,那么我们的恩怨先放一放,诸位以为如何?”徐元泰道:“萧义士我们听你的。”李周二人也表示同意。 端王方才穴道被制,并未看清萧云帆的脸,直到此刻他才看清。眼前这个人年纪虽比自己稍长几岁,但他的智谋似乎远在自己之上。 他心知今日若要脱险,还要依赖于此人。虽然心中对萧云帆充满了厌恶、憎恨,但这个时刻万万不能发作。当下双手一拱道:“本王承诺,若能脱险,今夜与各位的恩怨一笔勾销。” 萧云帆见众人答应,便向那蒙面人拱手道:“敢问前辈可有良策离开此地?”蒙面人伸手向他身后一指缓缓道:“不用想也知道这贼子每个楼层的通道口封死,如今我们只有从这窗口逃走。” 骆九天闪身来至窗边,放眼向下望去。他连忙道:“此处离地面少说也有七丈,就算我们用轻功,但下堕之力难以消减,即便能留一条命,可是双腿非残废不可。” 萧云帆也走到窗边向下张望,见楼下乃是校场。确如骆九天所云,即便轻功绝佳,那下堕之力实难消解。不由得眉头紧锁起来。他纵身跳到窗外。骆九天忙道:“喂!你小子疯了么?”萧云帆回头笑道:“大哥,你那只眼睛看见我疯了?” 骆九天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这人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萧云帆眼中充满自信微笑道:“那是自然,不管怎样天无绝人之路。你放心,我才不会想不开,跳下去的。” 说着他踩在瓦片上,沿着楼身走了一周。他在想:“既然这楼如此的高,那么计千云又是如何下去的?”借着月光看到墙壁上有几处凹槽痕迹,明白计千云是利用挠钩攀援下去的。 而如今就算他手上有挠钩,就只有一条。再者众人一个个攀援也不切实际,没准还未下到楼下,炸药已经爆炸。 就在这时,一片乌云被风吹走,云层中的明月露出半边脸来,又过了一会儿,它已冲破乌云的包裹。白亮亮月光散在大地上,月影映照在湖心朦朦胧胧。 微风吹过,月影摇动,立刻化作无数的碎银。原来,这楼的背面有一个椭圆形的湖,而湖心正好有一座小岛。他目光投向那小岛,忽然心中有了主意。 回到屋中,他向众人道:“各位将自己的长袍脱下,而后浇上酒汁,拧成一股绳。”众人依他所言行事。萧云帆道:“现在各位退后。”说着他将那烛台转动,又将铁笼放下。骆九天奇道:“云帆,你要做什么?” 萧云帆道:“大哥,你来帮我将这上面的锁链拆下。”骆九天与他沿着铁笼上去,擎着灯向天花板内的望去。原来在天花板有一个巨大的绞盘。上面系着许多匝锁链。 骆九天道:“贤弟,你要这些锁链做何用?”萧云帆道:“大哥,咱们将这锁链拆下,以最快的速度拼成一条整的。一端紧扣在铁笼上,另外一端沿着窗户放出去。” 他二人将锁链缀好,旁人都帮着他们将锁链递到窗外。萧云帆对众人道:“大家伙都从这扇窗户出来。”众人相互扶着站在楼外的屋瓦上。那蒙面人道:“小子,你究竟要做什么?”其他人心中充满疑问。 萧云帆伸手指着湖心上一个凉亭,缓缓道:“我们只要在这楼顶与那凉亭的柱子见拉上一道铁索,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滑下去。”蒙面人道:“可是这铁链沉重,如何送过去?” 萧云帆道:“这个好办。待会儿,我与骆大哥配合,便能将铁链送出。”说着他向骆九天走去。骆九天望着那湖心道:“兄弟,你确定这法子能成功?”萧云帆道:“要是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 骆九天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道:“起。”他话音刚落,双掌向前推出。砰地一声巨响,只见萧云帆如双足在他掌心借力,整个人如利箭一般向前窜出。 于此同时,骆九天左足将脚下铁链一勾,向前送出。铁链如长蛇一般,笔直的飞出。萧云帆伸手将铁链一带,向下坠去。众人都屏住呼吸,向远处望去,扑通一声巨响,湖面溅起一篷巨大的水花。 片刻之后,在望月楼与那湖心岛之间拉起一根铁链。骆九天伸手握住锁链,知道萧云帆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他转面对众人道:“诸位向我这样,待会儿一个个来,我们在下面接着各位。” 说着骆九天将长袍扭成的绳子搭扣在铁索上,而后身子一荡,向下滑去。端王向下方望了一眼,只觉双腿发软。李应祥道:“王爷若是不敢,我先来。”说着,他将长袍搭扣在铁索上,身子也轻轻一荡,向下滑去。 萧云帆与骆九天站在亭子前为众人守护,因为自上而下惯性往往极大,若非他二人以内力将其消解,对方非撞到柱子上不可。李应祥从铁链上下来之后,双手一拱道:“多谢二位。” 骆九天道:“李总兵客气,还是劳您先退后些,上面飞下来的人,我们若是接不住,那边糟糕之极。”李应祥心系徐元泰等人的安危,便站在远处观望。 周光镐见李应祥安然无事,也自告奋勇走上前去。过得片刻,除了那黑衣蒙面人,众人都从铁索上飞度而下。心头虽然惴惴,但总算安然无恙。骆九天与萧云帆一齐凝视着望月楼。 只听轰地一声响,望月楼一层的窗户喷出火焰来,滚滚的浓烟张牙舞爪的冲向天际。楼身震动,那铁链也哗哗作响。只见那蒙面人双臂展开,双足在铁链上连蹈,从容的向下飞来。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八章 武林希望 花园内,端王妃陪着众多宗亲观赏烟火,忽然有人来报望月楼大火。王妃吃了一惊,手中的酒杯跌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登时背过气去。汶川王妃陪侍在侧,也慌张起来。好在她身旁立一个丫鬟机警,伸手在王妃的人中穴上狠狠的按了一下。 端王妃这才吐出气来,汶川王妃见她转醒。赶忙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嫂子,你可吓坏我了。王兄他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几个郡王立刻带着自己家丁跟随端王府的下人去望月楼查看情形。 望月楼拦腰折断,向一个巨人般轰然倒下。众人抬目望去,不免心有余悸。过了半晌,端王开口道:“今夜若非萧义士,本王只怕性命不保。义士请受本王一拜。”说着他躬身行礼。 萧云帆微笑道:“只要王爷不记仇就好。”端王道:“都是本王鬼迷心窍,误信谗言,以致落得今日下场。徐巡抚,今夜之事,罪在本王。这反书一案……”徐元泰何等精明,未等端王把话说完,立刻说道:“大家有目共睹,这反书一案经彻查乃是贼人计千云所为,王爷并不知情。” 周光镐也并非不明利害之人。那端王主动提及此事,无非是提醒官府,最好将反书案与蜀王府的牵连剪断,否则鱼死网破大家都不好看。端王对于徐元泰的答复颇为满意,当下道:“徐巡抚,本王亲自送你出府。” 徐元泰拱手道:“多谢王爷。”说完,他看了骆九天一眼缓缓道:“骆先生,你不和我一起走?”骆九天道:“大人恕罪,骆某今夜还有要事要办,实难从命。不过大人放心,明日骆某人会亲自去衙门拜会。” 端王道:“萧义士他们营救本王有功,本王还要犒劳他们。三位公事繁忙,本王先送送你们。”说着,端王与三人乘船离开。端王站在船头向萧云帆三人缓缓道:“劳烦三位在此等候,本王送完他们便来相陪。” 这时,那蒙面人对萧云帆道:“你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萧云帆道:“前辈请讲。”蒙面人的眼睛瞧了瞧骆九天,萧云帆明白对方之意,忙向骆九天使了个眼色。意思此人对他并无恶意,让他放心。二人沿着亭前的小径缓步走入一片竹林之中。 小径两侧各立着半人高的石灯,石灯顶端镂空图案里射出淡淡的黄光来,幽静的竹林内倒也不觉黑暗。蒙面人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萧云帆点了点头,因为蒙面人身上散发出花香已经告诉了他。 蒙面人又道:“既然你已知道我是谁,那么我老身再遮掩下去便没什么意义。”说着一只枯瘦的手将蒙面黑巾轻轻拉下,露出一张慈祥的脸。 原来这蒙面人正是玄女宫宫主雪兰依。雪兰依眼中精光闪动,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她看着萧云帆道:“好小子,你居然没死。”萧云帆双手一拱道:“前辈见谅,小子有不得已的苦衷。”雪兰依颔首道:“嗯,我明白。” 萧云帆道:“前辈何以会来蜀中?又怎么会来这蜀王府?”雪兰依道:“此事说来话长。月儿与烟儿此番下山,我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一路上对她们也暗中保护。 到了这蜀中,我要拜会一位故人,想来这两个丫头不会出事。可是老身我就一会儿不在,她们两个就着了人家的道。此番若非是你,她们的名节只怕要丢了。烟丫头时常记挂着你,你知不知道?” 萧云帆叹了口气道:“雪前辈,我知道烟妹对我情深,可我始终将她当妹子看。再者云帆如今要做的事太过危险,与其让她知道我还活着多一份担心,还不如说萧云帆死了。” 雪兰依抬头望着天缓缓道:“他们是鬼相门的人对不对?”萧云帆道:“前辈所说的鬼相门与晚辈所查的可怕组织是否一致,晚辈现在不能断定。不过晚辈这里有件东西想请前辈过目。”说着他从怀内拿出无相尊者的令牌递给雪兰依。 雪兰依将令牌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哎,看来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萧云帆道:“晚辈未知前辈何意?”雪兰依道:“三十年前,鬼相门入主中原,横扫武林各大门派。 名门正派各自为战,互不信任,因此很快就被打的一败涂地。就在武林各大门派要屈服于鬼相门淫威之下时,武林中出现了一位救星。这位前辈唤作君临渊,也就是在君前辈的率领下,正派人士团结一心,组成天道宗才将鬼相门赶出中原。 最后一战,尤为惨烈。正派与邪道均是伤亡惨重,鬼相门的教主与君前辈也斗的难解难分,双方谁都无法战胜对方。最后各让一步,鬼相门至此便退出了中原武林。 经此一役,君前辈在武林中声望可谓如日中天。可一来他老人家淡泊名利,二来他老人家深受重伤,故此卸去盟主一职,带领家族隐居海外。他临走时便担心鬼相门会重返中土,如今看来果真被他老人家言中。” 萧云帆道:“这么说来鬼相门已经重临中原了。上次他们对玄女宫动手,这次又对春秋楼、赤水帮动手,这下一个又不知是哪家?”雪兰依道:“我这次下山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要寻回本门的九曜玲珑。” 萧云帆奇道:“难道说桃花夫人的身上并没有九曜玲珑?”雪兰依道:“从一开始她偷走的就是假的。”萧云帆一怔说道:“既然来雪宫主一开始就知道九曜玲珑是假的,那么你为何还要派人下山捉我?” 雪兰依笑道:“因为真正的九曜玲珑就藏在我师妹的骨灰坛中,你说我不派人追你,还能怎样?”萧云帆道:“那么雪前辈可找到了贵派的圣物?”雪兰依叹息道:“就算找到了又如何?这九曜玲珑不过是一个信物而已。” 萧云帆道:“信物?”雪兰依道:“你当这九曜玲珑中果真有绝世的武林秘籍?”萧云帆道:“晚辈曾听烟儿妹妹说过。我也以为贵派的圣物中藏着一套高深的武功。” 雪兰依苦笑道:“这九曜玲珑实则是六件信物之一。当年君前辈临走时,将六件信物分别赐给六大掌门,就是担心魔教会重返中土。这六件信物不过是他老人家留给中原武林最后的希望。 其中信物本身确是罕见的至宝,大家伙才信以为真。君前辈担心自己走后,武林各派手足相残,这才托说这六件信物中各藏着一门精深的武功。而要修习这门武功则需要各自门派一甲子的功力,因为大家即便生出歪心夺得旁人的信物,也无济于事,这一甲子的功力要练起来可费事无比。 有了这信物相互牵制,大家便忙着精研自己的武学,也就没人出来兴风作浪。” 萧云帆点头道:“哦,原来如此。鬼相门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复仇。他们夺贵派的九曜玲珑也就是要毁掉中原武林最后的希望。”雪兰依道:“你说的一点不错。不过在老身看来,他们或许还有更大的图谋。” 萧云帆道:“前辈是指四川的乱局?”雪兰依道:“四川这盘棋想必对方已经布置了很久。而今夜对方行动,自然是深思熟虑后的。所以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极为可怕的组织,小子你确定要和他们斗下去么?” 萧云帆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朗声道:“一定,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雪兰依心中感动,说道:“好,很好,老身总算没看错人。”萧云帆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缓缓道:“前辈,云帆有件事求你。” 雪兰依道:“我知道你要有事求我,但这件事我恐怕不能答应你。”萧云帆道:“为何?”雪兰依道:“你是想让我将我师妹的遗骨与你师父的遗骨合葬在一处?”萧云帆点了点头。 雪兰依道:“这件事本该你去做,你是担心你会死,你无法完成你师父的遗愿。”萧云帆并没有否认。雪兰依道:“孩子,这件事的确很危险。我想要送命还是我们老家伙来,你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未曾领略,所以你绝对不能死。” 萧云帆道:“可是,可是我要不阻止计千云会有更多的人死。”雪兰依道:“计千云的事交给我来,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交给你来做。”萧云帆道:“前辈吩咐,若云帆能办到一定极力达成。” 雪兰依道:“这件事就是你留着性命替老身守护玄女宫安危。”萧云帆道:“晚辈要做些什么?”雪兰依道:“你只要暗中保护烟儿与月儿的性命即可。只要她两个丫头在,我玄女宫就有香火。”萧云帆道:“那我岂非要用一生去守护她们?” 雪兰依叹道:“哎,老身也知道此事不易办到。不过我命不久矣,不能再继续守护她们了。你与她们相识一场,能帮她们的也只有你。”萧云帆笑道:“前辈对晚辈期许未免过高了。” 雪兰依淡淡道:“你要完成你师父遗愿,我师妹的骨灰你不想要了?”萧云帆苦笑道:“前辈若是不给,那么晚辈也无计可施,大不了我在师父他老人家的坟前谢罪就是。”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八十九章 过河拆桥 端王妃见端王安然无恙,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众人寒暄了几句,端王随即送巡抚等人出门。见徐元泰走远,他脸色一沉道:“府兵头领何在?”一个身穿铁甲的大汉道:“末将在。”端王道:“即可派人将湖心岛给本王围起来,若是放走一个苍蝇,提头来见。” 府兵首领应声道:“诺。”说着率领一队人马向湖心岛方向奔去。来的宗亲、士绅们知道府内走水,不敢多问,只好重回席上。端王面色如常,握着王妃的手道:“爱妃,本王无事。今儿是你的好日子,自当高高兴兴的。你且去陪宾客,本王还有其他事要做。” 王妃眼中虽有幽怨,却不敢违拗,只得道:“是,王爷,夜里寒气逼人你还是将我这件斗篷先披着。”王爷点了点头,接过斗篷,披在身上,旋即大步向湖心岛方向走去,两个随从紧跟着他。 骆九天见数条大船向湖心岛聚拢,忙向竹林发出示警。萧云帆听到骆九天的示警声,眉头一皱冲雪兰依道:“看来这个王爷不老实要和咱们玩耍花招。” 雪兰依道:“想必你早都料到这一点,所以才放他安然离去。” 萧云帆苦笑道:“前辈洞明世事,晚辈佩服之至。不过我的计策是否能奏效,我却没一点把握。万全起见,还请前辈暂时一避。”雪兰依道:“好,不过你万事小心。” 不多时,萧云帆与骆九天站在那八角亭内,看着一艘巨大画舫向湖心岛划来。骆九天道:“看样子端王要卸磨杀驴。”萧云帆道:“他的算盘打的吧嗒响,咱们又不是软柿子专给他捏。” 骆九天笑道:“听你小子的口气有恃无恐,莫非你已有了退敌之策?”萧云帆摸了摸下巴道:“若是吃了亏不能长教训,那这亏岂非白吃了。”只见那画舫越来越近,端王坐在一张椅子上,他身旁站着许多卫士。 画舫离湖心岛还距两丈时挺住。端王朗声道:“萧云帆,骆九天你们若是识趣的自行了断,免的本王动手。”萧云帆大笑道:“我当王爷胸襟广阔,现在看来是萧某人走眼了。” 端王冷冷道:“哼,本王胸襟容的是天下,对于你等宵小岂能容之?”萧云帆道:“王爷要杀我二人,萧某劝你还是收手吧。其一,王爷命在旦夕,有我二人在黄泉路上相伴,想必不会寂寞;其二,计千云如今已逃出王府,王爷的那些宝藏想必这位计先生了如指掌。他日重返成都,他第一要光临的恐怕是蜀王府吧。” 端王一抬手,一排锋利的箭簇点上火对准二人。萧云帆道:“王爷,你的后颈不觉的痒么?”被萧云帆一说,端王登时觉得从后颈至背心痒起来,脸色微微一变。 萧云帆道:“实不相瞒,莫说王爷对我们不放心,我们对王爷自然也不放心。这不一转身的功夫,你就带着府兵来围剿我们。对面的神箭手快点放箭吧,不然王爷下去的快,我们下去的慢,他老人家岂不是急坏了。” 端王道:“慢着,都……都住手。”那些神箭手听得王爷发令,只能将燃烧的火箭射人水里。湖面立刻发出嗤嗤声,腾起一片水雾。端王只觉浑身犹如数只蚂蚁在咬,麻痒无比,伸手抓挠起来,而后跪下求饶道:“是小王无知,冒犯了萧义士还请你高抬贵手,救小王性命。” 萧云帆道:“好说,好说。劳烦王爷将画舫泊过来,让我兄弟上去。”端王红着脸冲身旁的府兵吼道:“快,快叫你的人向湖心岛划去。”那府兵赶忙从地上爬起,向船舱吩橹手咐下去。 等画舫离岸还距一丈时,萧骆二人纵身一跃,飞上画舫甲板。那些府兵立刻举起长枪挡在王爷面前,为首府兵道:“你们再敢上前一步,本将军要你们身首异处。” 他话还未说完,那王爷将他推到一边,冲其他人喝道:“都给老子滚开。”说着抓了抓后颈,肩膀向萧云帆道:“萧义士,本王也是无心,我不过想和你开个玩笑,请你快治好我身上这痒症。” 萧云帆将端王扶起道:“王爷如此大礼,萧某人可受不起,只要王爷现在找些清水冲洗一下,让萧某给王爷再开上一剂药即可。”端王向身旁府兵道:“快快,将画舫开快些。” 端王好不容易熬到下画舫,忙冲身旁人喝道:“快去给本王准备香汤沐浴。”萧云帆正色道:“王爷,你这病症不能以热水沐浴,否则会越洗越痒,非凉水不可。”端王额头上汗珠直冒,红着脸道:“是,是。还请先生尽快开药,好解除本王病灶。” 萧云帆道:“不忙,请王爷先派人给兄弟在备上一桌酒菜,等萧某人吃饱了,喝足了,就给王爷开药。”端王此刻难受无比,对于他的请求不能不依,即可吩咐人去准备。 萧云帆对骆九天道:“大哥,这忙活了一夜,咱们是该吃顿好的。”骆九天笑道:“你这小子几时变的如此贪婪?”萧云帆伸嘴他耳边低声道:“不吃白不吃,像端王爷这种冤大头,天天吃他才好,反正他又不会被吃穷。” 骆九天摇头伸手指着他低声道:“你啊你,谁要得罪了你,准没好果子吃。”萧云帆眨了眨眼道:“来人,给本大侠带路吧。”一个小厮离刻走在前面为二人引路。 等二人走远,府兵首领沉声道:“王爷用不用末将把他们围起来?”端王挠了挠脸颊道:“蠢材,当然不能放他们走,本王身上的病症未缓解之前,这二人一个也不许放走。另外你要加派人手,这两个人的武功可高的很。” 一间雅阁内,几个绿衣丫鬟鱼贯出入,将好酒好菜端上。待酒菜齐全后,二人将那些丫鬟赶走,房间内只余下二人。骆九天压低声音道:“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云帆夹了一口肉咀嚼了一番,咂嘴道:“这王府的菜还不错。” 骆九天夹了一颗花生米丢在萧云帆脑门上,萧云帆笑道:“哥啊,平日里你运筹帷幄,威风八面,今日为何心神不宁,如坐针毡?”骆九天气呼呼道:“你小子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这里终究是蜀王的地盘。哪里容的了咱们撒野?” 萧云帆努努嘴道:“说来说去,哥哥是怕这王爷。”骆九天喝了一杯酒,吐了口气道:“这王爷再怎么不济也是皇亲国戚,我们赤水帮虽然朝中有人,但朝中那位和他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些分量。” 萧云帆笑嘻嘻道:“大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兄弟担保这王爷不敢碰我们一根汗毛。”骆九天盯着他低声道:“你小子这么笃定,莫不是这王爷有什么把柄落你手里?” 萧云帆竖起大拇指道:“哥哥当真厉害,一猜就着。”他压低声音道:“不错,这王爷的确有把柄落在我手里。”说话时,他指着自己的手心。 骆九天靠近他身旁皱眉道:“你小子这是玩火。”萧云帆一摊手道:“嘘,哥。你想啊,我们如果不玩火,难道要让火烧死?” 骆九天又问道:“你老实说你给那王爷下的什么药?”萧云帆在他耳边道:“跳蚤。”骆九天笑道:“你小子又怎能算到那跳蚤何时咬他?”萧云帆挠头道:“这跳蚤啊非比寻常,我来之前得一位高人所赠。只要我心念一动,这跳蚤就会咬人。” 骆九天道:“是那位蒙面人前辈么?”萧云帆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位前辈。”骆九天又道:“糟糕,咱们坐王爷的画舫离岛,不知哪位前辈怎么离岛?”萧云帆道:“大哥,你放心。那位前辈机智百变,咱们都能想办法离开,更何况她老人家?” 骆九天吃了几口菜,忽又问道:“你让那王爷洗澡,这把戏岂非很快就穿帮了?”萧云帆举起酒杯道:“哎,大哥你几时变的婆婆妈妈?来,咱哥俩儿,先走一个。”骆九天深知萧云帆之能,但心中仍是不大放心。勉强他碰了一杯,脸上仍是闷闷不乐。 萧云帆见他神情忙道:“哥哥平日里兄弟最信任你,你几时开始不信任兄弟我了?”骆九天举起酒杯道:“你还不知道哥哥脾气,不是自己本事换来的酒,喝着总是不对味儿。” 萧云帆哈哈大笑道:“哥,咱能不能不矫情?”骆九天也笑道:“好,咱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酒是兄弟你的本事换来的,哥哥应该高高兴兴的喝。” 不多时门外传一个声音道:“好,那么本王就送你们上路。”骆九天闻言脸色一变,萧云帆道:“王爷又想恩将仇报么?”端王咬着牙道:“你小子几番戏弄本王你认为你还能活命么?” 萧云帆道:“王爷大概还不知道,你这蜀王府我也伏下了机关。只要萧某打个响指,不出三刻,你这王府内便有一处宅院起火。王爷敢不敢和我玩玩?” 端王道:“哼,无稽之谈。来人将这房屋堆上柴草,给本王烧了,只要他们从窗户飞出,即可放箭。”骆九天看了萧云帆一眼道:“兄弟你这回算是玩过火了。”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章 义结金兰 萧云帆从腰里拿出一个小竹笼,从里面倒出一只灰毛小鼠来。他对着那小鼠发出吱吱响声,小鼠从桌上窜到地上,而后沿着墙壁的廊柱爬上房梁。骆九天那小鼠似能懂得人语不禁啧啧称奇,说道:“贤弟,你居然会说老鼠的话。” 萧云帆低声道:“咱们能不能平安无事,全仗刚才这只老鼠。”骆九天笑道:“一只老鼠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萧云帆道:“你可别小瞧了此鼠,他本事大着呢。”说着他走到门边对屋外对端王道:“王爷,放着计千云不抓,你非要谋恩人是何道理?” 端王道:“计千云本王迟早会将他碎尸万段,而本王当务之急还是先收拾你比较好。”萧云帆道:“王爷,你如今将这屋子围的水泄不通,我们虽然插翅难飞,可王爷真的要不计后果得罪我?” 端王冷笑道:“废话少说,今日本王不把你烧成焦炭,难消我心头之恨。”萧云帆道:“王爷,在下手中有你一个秘密,若是我死了,这个秘密很快就传到锦衣卫那边,锦衣卫若是将此事承报给了皇上,恐怕王爷要受灭门之祸。” 端王道:“饶是你舌灿莲花,今日也休想出这屋子。你们准备好了么?好了就放火吧。”萧云帆叹了口气道:“那王爷总该知道辛亥年七月六日是何意?”端王听他说出这个年份时,心中一凛:“他怎会知道?”不觉犹豫起来。 原来萧云帆当日从郝思明那里得到《道德经》中所译出秘密是:辛亥年七月六日(即:嘉靖三十年1551),蜀王得子。也就是说端王并非朱承爚亲生骨肉,而是从丐帮买来的。 当时蜀康王朱承爚膝下无子,他归天之后,爵位就会被朝廷收回。他的侧妃便用了瞒天过海之计,从丐帮处得到一男婴,从而承继了康王大统。这个秘密一旦被揭穿,那便是欺君大罪,到时非但王位被削,恐怕还会株连九族。 端王背心冷汗涔涔,他看着门内道:“哼,你休想诓骗本王。只要你一死,这个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萧云帆大笑道:“王爷既然铁了心,那咱们就赌一赌,看是王爷的身家性命重要,还是我萧云帆的命重要。” 端王听他说的如此坚定,心中又开始犹豫起来。身旁的卫士道:“禀王爷,我们已准备妥当。”端王抬起头道:“都撤了吧,本王要和萧先生好好谈谈。” 一众卫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端王见众人未动,怒道:“都是聋子么?本王要你们将这里的柴草都撤掉。”那些卫士们见端王发怒,立刻俯下身去将柴草撤掉。 不多时,一个卫士急匆匆地跑来口中道:“启禀王爷不好了,承恩殿起火了。”王爷心头一震道:“你们所有人都去救火,留下十人在门外守护。”府兵首领道:“是。”说着转身带领其他府兵离开花月楼。 端王恭谨地道:“萧先生,是本王糊涂。还请开门一叙。”萧云帆冲骆九天笑了笑,而后打开门来。端王脸色灰败,垂着头走进屋来,他向身后的府兵道:“你们都退在楼外面,本王要和萧先生商议要事。” 萧云帆看着不可一世的端王淡淡地道:“看来王爷还是怕死啊。”端王道:“萧先生千不该万不该是本王的错,还请你息怒。”萧云帆道:“好,那么请王爷给我兄弟各斟一杯酒如何?”端王恭顺地拿起酒壶给二人各斟了一杯。 萧云帆接过酒杯笑道:“大哥,难得王爷赐酒,我兄弟就却之不恭了。”端王赔笑道:“是,小王应该给二位赔罪的。” 端王见萧云帆一饮而尽,又替他续了一杯。萧云帆道:“王爷站着说话可叫我兄弟拘束的很。”端王道:“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二位答应。”萧云帆道:“王爷但说无妨。” 端王举起酒杯道:“小王想与二位义结金兰,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萧云帆心道:“你倒是机灵的很,早不提此事晚不提此事,偏偏此刻说。摆明了要我们钻。”当下他目示骆九天。 骆九天心道:“当日这王爷何等不可一世,恨不得将我踩在地上。这会儿向云帆倒卖起了乖,看来云帆这小子当准拿住了这王爷的软肋。”他干咳了两声道:“草民不过是莽夫,何德何能与王爷结拜?” 端王道:“两位都是人中骁楚,小王能和二位结拜自是荣幸之极,还请二位能答应。”骆九天道:“云帆,你怎么看?”萧云帆道:“那敢情好的很,王爷能屈尊降贵跟你我二人结拜,足见他也是性情中人,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 端王见萧云帆口风松动,当下站起身道:“小王今年二十八,不知两位贵庚?”骆九天道:“骆某今年五十岁,云帆比我小二十岁。”端王笑道:“两位年长,自是小王义兄。二位兄长在上,请受小弟朱宣圻一拜。” 骆九天当下扶住端王笑道:“好,咱们今后就是好兄弟。”三人相视而笑。端王道:“二哥所说之事吓煞小弟也。”萧云帆道:“三弟。既然咱们如今结拜了,此事我自不会再提。若是你再萌歹意,那么就别怪做兄长的不留情面。” 端王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二位哥哥在上,若小弟再萌歹意,便受五雷轰顶之厄。”骆九天道:“贤弟这个誓言未免太过了。”端王道:“小弟出于一片真心,还请二位哥哥相信我。”萧云帆心道:“你这点名堂我还看不出。”当下并不点破。 端王见二人脸色稍愉,一拳击在桌子上,而后皱眉道:“二位哥哥,小弟为这计千云害苦。还请二位哥哥替小弟报仇血恨。”骆九天道:“这计千云究竟是如何到王府的,你且跟我二人把他的底细说清楚,这样我们也好查访。” 端王当下将计千云如何混入王府,如何为自己献计,如何筹谋今日之事娓娓道来。忽然他站起身来,一手握拳捶在掌心道:“糟糕。”萧云帆道:“三弟何事糟糕?”端王道:“二哥有所不知。这计千云曾对我说,一位僰族首领近日会来王府取蚩尤血。” 骆九天道:“蚩尤血是何物?”端王又将蚩尤血的来历向二人一一说明。萧云帆低头沉吟道:“这么说来,他今晚设下此局,意在取蚩尤血。”端王道:“正是,此物乃是御赐之宝,如今小弟将此物丢失,必定罪责不小。还请两位兄长一定要救小弟。” 萧云帆摸了摸鼻子淡淡道:“三弟,这事也并非不好办。不管你要蚩尤血也好,要计千云也好,我都能让你如愿以偿。不过,我们眼下可有一件难事,还需你相助。”端王眼中精光闪动缓缓道:“二哥说来听听。” 萧云帆道:“李总兵向大哥催的军粮还请你想办法筹措筹措。”端王沉吟片刻,应声道:“这个好办。如今四川的宗亲都在,让他们分拨点应该不是难事。”萧云帆点头道:“好,口说无凭,你得给哥哥立个字据。” 端王苦笑道:“二哥还是信不过我?”萧云帆道:“你我是信的过的,可亲兄弟明算账。你得给我写好字据,不然我和大哥也没法帮你。”端王道:“好,今夜我就对他们说此事,字据嘛,二哥与大哥再此等候,容我取了王印写下文书再交给你。” 萧云帆道:“嗯,越快越好。”端王说着走出门外,他的脸忽然阴沉下来,心道:“这个萧云帆当真可恶,等本王拿回了蚩尤血必定让你消失。” 屋内只剩下萧骆二人。骆九天笑道:“我正愁明日如何应对徐元泰他们,你倒是替我想了个好法子,不过咱们这么对蜀王,你不怕他秋后算账。”萧云帆又喝了一杯酒道:“大哥,这端王一肚子坏水,小弟我岂能看不透。只要咱们一日不交给他蚩尤血,他自然不敢动咱们。” 骆九天道:“你小子可以溜之大吉,可哥哥我还得在成都地面呆,这王爷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把他惹急了,他回头会找我麻烦。”萧云帆道:“大哥难道忘了如今咱们手里有两副至尊宝,还怕这王爷反水不成?” 骆九天道:“对了,要找那蚩尤血你有几成把握?”萧云帆竖起一根手指。骆九天道:“亏你小子说的出来,你只有一成把握,还要诓这王爷?”萧云帆摆手道:“你错了,我说的是一成把握也没有。” 骆九天一口酒险些喷出,他看着萧云帆道:“你小子又要玩火?”萧云帆双手一摊道:“大哥,我要是不玩火,李应祥问你要的军粮你从哪里弄啊?这回四川的差事你办的并不好,即便燕老帮主不追究,难道帮里其他人不会嚼舌头。 小弟我真心是为你想,这倒霉王爷该出的血就得血,你我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我不能见旁人对不起你。” 骆九天心头一热,眼中含泪道:“好,云帆,你的情我领。大哥敬你一杯。”萧云帆道:“不喝,回头你要请我喝更好的。”说着二人哈哈大笑。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一章 大局为重 一座古老的大殿内,四下的石柱上刻着古怪的花纹。一张长满藤萝的石椅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这男子两鬓斑白,左耳朵上挂着一只酒杯大小的金环。在他的面前,匍匐着数以百计的男女。 这时一个戴青铜面具头插翎羽的人双手举着一个铜盘道:“王子,我们僰族的圣物终于回归了。”那男子正是计千云,他缓步走下台阶拿起一只手掌大小的红玉高高举起道:“大祭司,你辛苦了。僰族的子民,我阿奇司曾对先祖立过誓言,一定要带领大家夺回我们失去的。如今这个荣耀的时刻已经到来。” 那些身穿彩衣的男女一个个热泪盈眶高呼:“扎颜纳尔。”计千云一抬手道:“子民们都起来吧。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在这潮湿阴暗的山洞中生活,我们要打败明军,重建我们的九丝城。” 计千云向大祭司阿弥汗道:“大祭司,西南四十八寨的首领都来了么?”阿弥汗道:“王子,他们已经按照约定五日后来崇明岗会晤。”计千云道:“很好。”那阿弥汗又道:“不过属下担心,他们未必真的肯效力于我们。” 计千云看着那蚩尤血道:“我自有法子让他们屈服。你先准备好蟠龙鼎和祭祀大典。”阿弥汗躬身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却说萧云帆与骆九天得了端王的手书,翌日拜会了徐元泰。巡抚衙门的厅堂内,徐元泰忧心忡忡,在厅堂内踱步。周光镐问道:“汝贤,你是在担心端王会除掉骆九天?”徐元泰脸色阴沉道:“这位蜀王年纪虽轻,但手段却毒辣的很。他二人只怕凶多吉少。” 周光镐道:“如今大事已明,我们如何向朝廷奏报才是正题。我想这二人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二人正在攀谈之际,底下人来报萧骆二人拜会。 寒暄过后,宾主落座。徐元泰道:“骆九天,端王没为难你们吧?”骆九天道:“承蒙大人关怀。草民不是好好的坐在大人面前,又岂会有事?”徐元泰道:“西南事紧,按理而言我不该对你们讲。可事态紧急,本抚也就不能顾及太多。” 骆九天看了萧云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徐元泰忧心的两件事:第一是自己性命,第二就是四川的大局。骆九天道:“大人请讲,草民洗耳恭听。”徐元泰缓缓道:“兵部的文书今早已经批复,相信李总兵已经拿到印信。这粮草的事还需赤水帮效劳。” 骆九天点头道:“草民理应为大人分忧。这四川一乱,我赤水帮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一层的利害关系草民还是理的清的,所以大人说的粮草一事,草民会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 徐元泰脸色缓和了许多说道:“这反书一案,锦衣卫那边已经连夜押解人犯回京。我们能做的,只有将此事的原委向上面呈报,至于能否翻案,还得看圣意裁决。” 萧云帆道:“徐老兄,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应允。”他这话说的无理之极,但徐元泰念在他救过自己的命并未计较。当下笑道:“萧义士请讲。”萧云帆道:“我想请老兄在总兵大人那里替我谋个差。” 他这话说出,连骆九天都颇为惊讶。骆九天心道:“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名堂?”徐元泰道:“这事不难,不过有两条我先向你言明。你去可以,不过要受李总兵挟制,这二来没有饷银。不知萧义士还愿意?” 萧云帆道:“只要有你老兄一句话,让我入伍。其他的萧某不在乎。”徐元泰道:“好,我这就给你写个推荐文书。”说着吩咐人去取笔墨。萧云帆啜了口茶道:“周老兄,你发出去的海捕榜文也该撤回了吧?” 周光镐道:“萧义士咱们一马归一马,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 不过周某绝不能徇私枉法,阁下纵火烧楼,这事按照我大明律法当处以重罪。” 萧云帆板着脸道:“那么周兄打算治我个什么罪?”周光镐道:“依我大明刑律,凡劫囚者,斩。纵火者,廷杖一百。” 萧云帆啧舌道:“啧啧,老兄这么说可吓到了萧某了,蜀王府的那位不知又是什么罪?” 周光镐道:“端王罪责由圣上裁夺,我无从过问。” 萧云帆冷笑道:“好一个圣上裁夺,说来说去大明的律法在朱家子孙那里就是摆设,在平民这里就是王法?” 徐元泰见二人针锋相对,再说下去,大家只会闹的不欢而散。对于萧云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充耳不闻。 徐元泰哈哈一笑:“萧义士何必当真,老周不过和你开了个玩笑。什么罪不罪的,我大明律法还有用银两赎罪的。若真要依法治国,这天下早太平了。 国雍,我说过书生意气没用,对于眼下四川的大局才最为要紧。劫狱之事乃是匪首计千云所为,若非萧义士检举,我们岂非都蒙在鼓里?” 萧云帆见徐元泰给大家找台阶下,自然不能拂他好意。喝了口茶,笑道:“还是徐老兄看事通透。周老兄,反书一案的前因后果你又不是不明了,如今冯家那八十三条人命还悬在空里,他们的死活你不管,反倒为我烧一个窑子的事不依不饶。莫非那窑子里有阁下的老相好?你要为她抱打不平?” 周光镐一拍桌子怒气上冲道:“你胡说八道。”萧云帆慢悠悠道:“倘若没有,周老兄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我也是一番好意,你想想看,那青楼妓馆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我一把火烧了官府不嘉奖我还要问我的罪是何道理?” 周光镐道:“不管怎样,法就是法。你闹市纵火便是扰民,本官就可以依法治你的罪。”萧云帆啧舌道:“啧,啧,啧。你若真是好官就该做些真正利国利民的事。萧某人眼里从来没有王法,你若真想拿萧某,那么可以试试看?” 周光镐红着脸道:“周某人是不是好官用不着阁下说三道四。你目无王法,我是拿定了。”徐元泰见二人剑拔弩张,对骆九天道:“骆先生你还是劝劝萧义士,国雍你且退下。” 周光镐回头剜了萧云帆一眼,拂袖而去。徐元泰道:“老周就这倔脾气,各位别往心里去。如今这四川的大局还要仰仗二位,本抚承诺不会让二位为难。” 萧云帆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淡淡道:“徐老兄,我这里倒真有件事还要麻烦你。”徐元泰道:“萧义士请讲。”萧云帆道:“这四川境内屡屡发生孩童丢失的事你可知道?”徐元泰道:“本抚也有耳闻,民间时有传说是狐仙所为。本抚自然不信,莫非萧义士查到了什么?” 萧云帆道:“这事四川的丐帮有关。那位周大人若真想为民请命,我想这事才是他应该关心的。”徐元泰点头道:“嗯。萧义士既然这般说了,本抚自当会命按察司秘密访查。” 徐元泰写好了推荐书交于萧云帆,萧骆二人便匆匆离开衙门。路上骆九天道:“贤弟,你要去当兵为何不提前跟大哥说一声?”萧云帆道:“大哥,计千云的事小弟要一查到底。 你是赤水帮的人,燕老帮主那边还需要你来主持四川的局面,你是万万走不开的。小弟要做的事,不为旁人,为的是我自己。计千云背后的势力害的我丢掉一条命,这条命我该向他们讨回。你不必担心我,筹粮的事还等着你呢。” 骆九天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云帆,这件事我可能阻拦不了你。可是方才你向徐元泰说丐帮的事到底是何故?”萧云帆道:“大哥,这事是我和丐帮的恩怨,你也勿用插手。” 骆九天愤然道:“你不把我当大哥看,若是你把我当大哥又怎会对我隐瞒。”萧云帆苦笑道:“大哥,小弟和丐帮结下的梁子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骆九天双手握住他的胳膊道:“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云帆被他纠缠不过,低下头道:“大哥,丐帮拐带人口一事若是你知道你会怎么办?”骆九天沉吟片刻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凭一己冲动行事。这江湖上每天打打杀杀,大家还不是想为了混口饭吃。 即便丐帮拐带了人口,与我们又什么关系?莫非你想砸掉人家吃饭的锅?” 萧云帆抬头望着天道:“大哥你说这话小弟不赞同。你是没见过那些被丐帮诱拐后的孩童,他们一个个被打的遍体鳞伤,有的甚至被人割去舌头、剜掉眼睛。这般令人发指的事,禽兽都未必做得出。可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便做得出。 我们学武之人,以侠义为本。凡遇不平之事,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丐帮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若我萧云帆没碰上,那便好,可是偏偏让我碰上了,我便要将他们这毒瘤打个稀巴烂。” 骆九天听得出萧云帆还是少年心性,他说这话时的神态与周光镐如出一辙,在他心中江湖上所谓的侠义多数时候是用来骗人的,只有少数才是真的。他如今脱不开身,有时他很羡慕萧云帆,羡慕像他那样浪子逍遥,可他已经放不下了。 骆九天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哥不希望你出事。”萧云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缓缓道:“大哥放心吧,云帆的命硬着呢。”骆九天点了点头道:“好兄弟,你一切小心。” 他目送萧云帆消失在人流之中,忽然,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语道:“也许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事物,云帆要的是侠义,而我呢?”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二章 蚩尤之血 武侯祠的后院内,花木葱茏。雪兰依一身道姑打扮,臂弯搭着一杆拂尘,伫立在一棵柏树下。拂尘万缕柔丝随风飘摇,此时她的心也如着万缕柔丝一般。 就在她沉思之际,一个眉毛雪白,胡子雪白,面色红润的老人也走入这后院。这人身穿粗布衫,腰间挂着个乌黑锃亮的葫芦,脚下穿着一双麻耳草鞋。这老人见雪兰依的背影,脸露喜色道:“小雪,果真是你么?”说话时,他声音颤抖,情绪激动之极。 雪兰依回过头来,对他微笑道:“自然是我。”老人伸袖抹了抹眼泪道:“你终于肯见我了。这么多年没见,你可知道我心中对你的思念未减一分。”雪兰依心下感动,眼中泪光闪动,看着他柔声说道:“李大哥,如今我们都是上年纪的人,那些美好的事不如就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老人垂下头来缓缓说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雪兰依道:“你又犯痴了。我早就原谅你了。如今你我都是风烛残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这老人叫李朝宗,自号谪仙,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张天师的师弟,他早年与雪兰依有过一段情缘,奈何二人终究缘浅,未能长相厮守。李朝宗以为是自己辜负了她的深情,常常心中有愧。却不知雪兰依不见他,是因为雪兰依那时对师父立下誓言,要用一生来守护玄女宫基业。 李朝宗见她两鬓欺霜,容颜也不复往昔那样,心中十分难过,然而在他记忆里雪兰依的印象永远是美好的。他看着雪兰依,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缓缓道:“小雪我能抱抱你么?”雪兰依起初有些犹豫,而后点头道:“好。” 李朝宗紧紧地抱住她,老泪纵横,哭的像个孩子一般。雪兰依心头也闪过一丝的悸动,她柔声道:“李大哥,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李朝宗道:“小雪,我……我心中好欢喜啊。”说着他慢慢地松开雪兰依,举起手掌打起了自己耳光。 雪兰依吃了一惊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李朝宗道:“都怪我不好,没能及早察觉那些恶人的奸谋,才让你们玄女宫蒙受灭顶之灾。” 雪兰依道:“你不必自责,这件事也是因我所起,与你无关。”李朝宗摇头道:“我说过要护你一生一世,可我在你最危难的时候却没能出一分力。” 雪兰依见他神情凄楚,心中一软,伸手抚摸他的面颊。柔声道:“你还是这么傻?”李朝宗道:“在你面前我永远就是个傻瓜。”二人说出这句话时,心中都是一阵甜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 雪兰依脸上一红,低声道:“我这次见你,是有事求你。”李朝宗眼睛一亮道:“什么事?只要是小雪你吩咐的,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雪兰依脸色凝重起来,缓缓道:“李大哥,鬼相门又重返中土了。”李朝宗闻言,心中喜悦之情登时化为乌有,因为当年那一战太过惨烈。他亲眼目睹了许多师长、师兄弟倒在自己的面前。 李朝宗不由得浑身发抖起来道:“他们又来了么?”雪兰依道:“卫无忧就是他们的人,而他们这次回来,似乎有更大的图谋。”李朝宗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双手抱着头,跪在地上大声道:“阿依,我是个无用之人,我无用,我该死。我谁也救不了。”说着他又伸出手来打自己。 雪兰依道:“李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李朝宗哭道:“都是我没用,我救不了所有的人。”原来当日李朝宗被师父打晕,在死人堆里总算捡回条性命。这么多年以来他总认为是自己无能,不能救下所有的人心中有愧。而他师父将他打晕其意也在于保全他一条性命。 雪兰依见他脸颊红肿,心生怜悯道:“好了,李大哥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方才那句话就算我没说。”李朝宗摇了摇头道:“我是个懦夫,我是个废物,我配不上你,我……”他越说越难过,眼中又流下热泪来,他挣扎着站起身,向远处跑去。 雪兰依要追,他几个起落,人已不见了踪影。雪兰依心下凄凉道:“李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一听鬼相门三个字居然吓成这样?”她站在那柏树下,抬头向天上望去。 而后幽幽地叹息道:“我原以为他能帮我,看来要阻止这场武林浩劫还得我亲自去一趟天师府。萧云帆这小子像匹野马极难驯服,要让他为我派所用,恐怕还要费些心思。 四川这乱局,想来自有官府的人理会,我若置身世中反为不美。这老天师已经帮我了一次,而要彻底解决后患,恐怕也非一朝一夕能够肃清。” 一只巨大的鼎被十六根粗壮的铁链悬在半空,大鼎上刻着古老的僰文。计千云站在离大鼎不远的一块峭壁上,峭壁下方乃是滚滚的岩浆。他向阿弥汗摆了摆手,阿弥汗向远处的僰族勇士们道:“开鼎。” 五十名身强力壮的僰族勇士站在一个巨大绞盘前,向推磨一样一齐运劲。为首的是桑达,他大声道:“都加把劲!一,二,三。”众人随着他的口令,向前挪步。 一声闷响,大鼎的盖子被吊了起来,升在半空。计千云飞身而起,双足沿着铁链向大鼎走去。他将那蚩尤血投入到鼎中,而后又沿着铁链返回。而后那些勇士再次合力转动绞盘,大鼎盖子砰地一声合了起来。接着大鼎又慢慢地向下沉去。 在炽热的岩浆烘烤下,众人都觉热浪扑面。忽然,岩浆不住的冒泡跳动。那鼎中似乎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像长眠于低下的龙王慢慢苏醒,而发出怒吼。 计千云与阿弥汗同时注目着那蟠龙鼎,生怕发生变故。过不得多时,只见鼎身迸射出夺目的光芒。鼎上刻着蟠龙纹也似活了一般,闪闪发亮。又过了片刻,那光芒渐渐消退。大鼎周围被一圈白气包裹。 计千云睁开眼来,看着那鼎,眼里迸射出炽热的光来,一张脸上满是喜悦地道:“大祭司,看来我族的传说是真的。”阿弥汗也不禁动容道:“是的,王子。有了这蚩尤血,您就是我僰族的战神。” 计千云举起双手,仰头狂笑道:“不错,我便是这战神。我便是蚩尤大帝的化身,我将带领僰族的子民走向光明。”他心中想着想着,仿佛看到自己跨着一匹战马,手握银枪,东征西讨,将大明的军队尽数打败,明帝肉袒出降,在万众的拥护声中,满天的花瓣散落下来,他一步一步走向皇帝的宝座。 那金灿灿的龙椅发着光,他一转身,无比的得意坐在龙椅上,如海潮般的人群黑压压伏在地上,高呼万岁。 阿弥汗见他神态癫狂,与平日里的模样大不相同,心道:“王子这是怎么了?”他又怎知这位僰族的王子已经沉浸在他的皇帝梦中。阿弥汗咳嗽了一声,计千云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他微微一怔,缓缓道:“祭司有什么话要说?” 阿弥汗道:“王子,这蚩尤血虽是神物,可凶性异常。若要以此血来培养我僰族勇士恐怕他们会变成和野兽一般,只知道杀戮。”计千云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 阿弥汗缓缓道:“王子不如以这蚩尤血为诱饵,让四十八寨的那些蠢货们享用,据我所知,这蚩尤血分主血与臣血,王子饮下蚩尤血中的的主血,让他们饮下臣血。主血者,可操控臣血,我僰族有一面赤金天魔鼓,只要王子手持此鼓,他们便乖乖的听从于王子的号令。 否则,王子只要敲动天魔鼓,他们必然血脉爆裂而亡。” 计千云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好计策。就依照你说的办。”阿弥汗又道:“王子殿下,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计千云心道:“他想用这赤金天魔鼓来要挟我?哼哼,等我拿到了鼓,你便再没有什么用处了,我且听听你打的什么算盘。” 阿弥汗跪下来道:“王子殿下,我有一个外孙女,名叫阿勒邱。她相貌出众,品行端正,我想请王子册封他为王妃。”计千云将他扶起,心中盘算道:“好啊,原来你想做我的老丈人。以为做了我的老丈人我便不会再对你动手么?” 当下他脸上挂着笑容,缓缓道:“你何时有的外孙女,这么多年来我怎么不知道?”阿弥汗道:“说来也巧,数月之前,我再祭神大会上才与她相认的。” 计千云点头道:“原来如此。大祭司你相助我完成大业。又替我寻觅贤妻,我真的不知如何感谢你。”阿弥汗见他如此说来,冯妙卿的婚事便有了着落。要知道他虽然身为大祭司,但毕竟不能陪伴外孙女一辈子。故而在他死之前,一定要为孙女找一个好的归宿。 计千云是僰族皇室血脉,而能够让冯妙卿成为他的妻子,日后自然是王妃,那样他百年之后也能瞑目。再加之他为僰族立下汗马功劳,无论如何计千云都不会拒绝他这个请求。 计千云心中雪亮,双手握着阿弥汗的臂膀道:“大祭司,从今往后我便称你为岳父。”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三章 群雄归心 一片空阔的石坪上摆着四十八张石桌,桌前坐着的正是西南四十八寨的首领,他们每人背后则立着一杆大旗,旗面上的图案是各自的名号。四十八寨的首领各自成王,能来赴会,全是冲着蚩尤血而来。 相传这四十八寨都是蚩尤的后裔。中国古代在西周时期将四方的少数民族划分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西南少数民族一直被当时的汉人称为“南蛮”。蚩尤是九黎的酋长,后来涿鹿大战,九黎失败,一干部族贬至南方。九黎部族逐渐演化为现在的苗族、彝族、纳西族等。 阿弥汗一身盛装,手握羊头铁杖缓步走入石坪之上。在他身后不远处则是四尊高大伟岸的战神像,这四尊战神乃是西南诸部最崇拜的神明。从左至右依次分别是蚩尤、欢兜、共工、祝融。 众人一见阿弥汗便嚷嚷着要他拿出蚩尤血来。阿弥汗道:“各位首领稍安勿躁,诸位的来意我很清楚,不过大家要见蚩尤血,必须得我们王子的恩准。” 一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最先开口,这人叫普多纳,是凤凰寨的土司。普多纳道:“阿弥汗,你也算我们的老朋友了,这僰族不是一直以来都以你为首,几时有了新主人?” 阿弥汗眼光向他瞧去,缓缓道:“我们僰族的王子一直都在,只是他身份尊贵,长期以来在汉人的王府呆着,所以大家才没见过他。”普多纳身旁一个身形矮小,一头红发的胖子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叫他出来。难道在我们面前他还要摆谱?” 他话还未说完,哎呦叫了一声,而后满嘴是血,这矮小胖子吐出一口血水来,里面混着两个门牙。他豆子一样的小眼圆睁了起来,怒道:“是谁?谁做的,站出来。” 计千云一袭黑袍,双足踏空而行,从战神像上飘下,立在场中,向众人望了一眼。众首领见他方才露的一手,已然心中大骇。均想:“这人大概就是阿弥汗口中的王子了。”那满嘴是血的胖子见他十分神气,不由得怒气上冲,一跃而起,左足在石桌上踏,跳到计千云面前,手握弯刀怒道:“是你这杂碎出手伤我的?” 阿弥汗手中铁杖在地上一顿道:“火土司,你用这样的口气对我们王子殿下说话未免太过无礼。”这胖子叫火金刚是黄蜂寨的土司。火金刚道:“阿弥汗,我和你主子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计千云道:“火土司你且坐下吧,本王恕你无罪。”火金刚仰头笑道:“笑话,你一个僰族王子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我火金刚驰骋西南的时候,你的尿片子还没干呢。”一众首领听火金刚讥刺于计千云不觉哄笑起来,只有少数几个年长首领面如冰霜,他们替火金刚的无礼捏了一把冷汗。 计千云指着火金刚向阿弥汗问道:“这个小矮子是谁?”阿弥汗道:“他是黄蜂寨的土司名叫火金刚,请王子殿下息怒,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他话未说完,那火金刚愈发傲慢起来,他一手叉腰,将弯刀来回晃着,冷冷地看着计千云道:“你把我的门牙打掉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很丢脸,我要你赔给我。” 计千云笑道:“你也想要我的门牙?”火金刚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大声道:“我要你砍下一只手,而后当着大家的面向我赔礼!”阿弥汗道:“你的门牙是我打掉的,与我们王子无关,要找麻烦冲我来。” 火金刚看着阿弥汗,缓缓道:“那么你也砍掉一只手,爬在我面前,向我认错。”计千云道:“火土司原来是客人,犯不着动这么大的火气。这样吧,你不是要我的手么?你自己过来砍。” 火金刚眉毛一挑道:“好,不过要是我自己动手,就是两只手了。”计千云道:“好,只要你有把握砍下我的手,我脖子上这颗脑袋也送你。” 阿弥汗铁杖一横道:“王子,还是让我来跟他好好说说。” 计千云一挥衣袖道:“大祭司,你且退下,我既然和火土司打下这个赌,又岂能食言?你站在一旁看着就好。”说着他向在座的首领道:“各位也都做个见证,省的火土司反悔。”众首领面面相觑,他们中不少人怀着这样的心思:“让火金刚去摸摸这僰族王子的底,省的自己出头触了霉头。” 也有与火金刚关系不错几个土司出言相劝,但火金刚并不领他们的情,要执行践行自己的话。 火金刚大声笑道:“阿弥汗我看你的脑袋一定进水了,居然会认这样的白痴做主人。你还不如跟着我,在我寨里做一个马夫都比跟着一个白痴强。” 计千云从容的看着他道:“火土司,那么请你过来砍掉我的双手。”火金刚咧嘴笑道:“你倒是很识趣。”说着,他手握弯刀向计千云走去。计千云捋起袖子伸出一条胳膊道:“来,这条手臂给你。” 一众首领见他这般举动,均觉此人不是身负绝艺,便是傻子。寻常人都是血肉之躯,又怎么能抵挡住锋利的武器。况且火金刚用的乃是缅刀,这种刀乃精钢锻炼而成,吹毛短发不在话下,削铁如泥也毫不含糊。 阿弥汗知道计千云的武艺超群,他曾听师父说过武林中有金钟罩铁布衫这样的硬气功,修炼到至高境界,的确可做到刀枪不入。对于计千云这般托大,他心中还是有一丝不放心。 火金刚看计千云伸出胳膊让自己来砍,心中也是吃惊。计千云身材高大,火金刚身材矮小,他不得不跳起,挥舞着弯刀向他手腕砍去。在场的许多人都不忍看下去,索性闭上了眼,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站起身来观望。 虽然火金刚这一刀使足了气力,可计千云的手腕丝毫无损,反是那缅刀出现了缺口。火金刚看着自己的缅刀受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你……你不是人?”计千云微笑道:“火土司,你不是要我的手怎么你的刀太钝了?要不你再借一把试试?” 火金刚鼻孔中冷哼一声道:“好,你等着。”说着又向身旁其他首领借了一把宝刀。他心中暗想:“我就不信这个邪。”说着他大步走过来,又挥刀砍向对方的手臂。 这一次,他用力过猛,刀身砍在对方手臂上犹如砍到岩石上一般。对方的手腕完整如初,他的虎口却因为用力过猛崩裂开来。自己的整条手臂都酸麻起来。火金刚再看那刀时又是一个缺口。心下不由得发毛起来,暗道:“莫非这个真是天神下凡,不行,我再试一试。” 他看了计千云一眼大声道:“你敢不敢再让我砍一刀?”计千云道:“火土司轻便,不过你最好多皆几把,省的你刀又要坏掉。”那些土司见计千云手臂犹如岩石一般,一个个心中发怵,生怕他突然发难,哪里还有人再敢皆火金刚刀使。 火金刚走到一个塌鼻子的妇人面前道:“桑土司,他们不肯借我的刀,你肯不肯。”那桑土司道:“火老弟,我看你还是乖乖的给人家道歉去,他的手臂你是砍不下来的。”火金刚不耐烦道:“你就说结不结,少说别的话。” 桑土司气急反笑,心想:“你这矮矬子,真是不死心。人家摆明了给你台阶下,而你却不识好歹。我可不是傻瓜,我才不会去因为你得罪人家。”当下道:“我的刀是用来砍明军头颅的,不是用来砍自己人的。” 火金刚啐道:“呸!不借就不借,在我面前充什么好人?”桑土司给他一顿抢白,倒也没生气,拿起一杯酒喝了起来。火金刚又借了一圈,只借到五六把,他吩咐自己的手下将其余的刀捧着。自己又拿起一把刀向计千云大步走来。 他心中想:“他的手臂多半使了妖法,砍不动。我这次砍他的腿,看他能不能在我面前神气。”阿弥汗看在眼中,心道:“原来蚩尤血的传说是真的,看来王子殿下果真得了蚩尤血的力量。” 计千云看的出火金刚心无城府,而他要震慑其他寨的土司,非要先收伏这蠢材不可。他服下蚩尤血之后,就感觉到体内真气充盈,四肢百骸也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他曾试过用刀剑削砍肌肤,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肌肤并未损伤,反而是刀剑受损。故而今日他与火金刚打赌让他来砍自己的手臂。 火金刚走到他面前大声道:“爷爷我这次不砍你的手臂,我要砍你的双腿。”计千云道:“只要火土司愿意,你要砍我的头也行。”火金刚笑道:“好。”好字刚落,他便举刀向计千云双腿砍去,令他震惊的是,对方的双腿也如岩石一般。 计千云神态自若,火金刚反而累的气喘嘘嘘。他一连砍了数次,都不能凑效,心中越想越怕。要砍最后一刀时,他的头忽然垂了下来,脸色难堪之极。计千云道:“火土司,怎么不砍了?”火金刚道:“你这究竟是什么妖法?” 计千云道:“这不是妖法,而是蚩尤赐给我的力量。”在场众首领一听蚩尤二字,方才又亲眼目睹了他的本事,一个个走上前来下跪道:“蚩尤上神,请宽恕我们的罪过,我等愿追随上神左右。” 计千云伸手一抬示意众人起身,他缓缓道:“很好,从此之后你们便是我僰族的子民。”他目光忽然转到火金刚脸上,微笑道:“那么你呢?”火金刚已完全折服于他,当下也跪在地上颤声道:“请……请上神恕罪,是我有眼无珠。”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四章 攻心之战 徐元泰以四川巡抚的名义向西部各寨发出招安文书,然而各寨的土司都将使者赶回。碰了一鼻子灰的使者对那些土司也心生怨恨,回来之后在徐元泰面前更是大发牢骚,说那些土司如何骄奢淫逸,如何抗拒王命,如何恣意杀人取乐。 虽然他们一个个回来说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徐元泰似乎不为所动。因为实际上一开始招安大计就是在幌子。只有这种幌子才能让番寨人放松警惕,以为朝廷真的无能,动不了他们。 只要四十八寨还未真正的拧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他徐元泰就有更多的时间,更为充分准备部署好讨伐乱军的行动。在徐元泰看来,如果一开始就能招安手段平息这场风波,一切就显得无趣之极。 在他心中反而祈盼着敌人的声势越浩大,气焰若嚣张才好。那样就有足够的理由,借言官御史的嘴给兵部施加压力。只有兵部觉得事态严重,才会放下更大的权。不然对付几个小毛贼,朝廷又怎会上心? 平乱这件事似乎上天一开始就选定了徐元泰, 前任四川巡抚雒遵已经安排好李应祥出征,奈何他刚要有所举动,朝廷便有人参了他一本,如此一来,徐元泰到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对于番民的动向,他早就了如指掌。等待的不过只是朝廷一句话而已。如今天随人愿,不管是他还是李应祥都不敢掉以轻心,让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白白从眼前飞走。 徐元泰接到兵部文书后,便发下号令,让四川境内各卫所的参将、游击、千户长们都集结在总兵府差遣。而一直以来,徐元泰培养的周光镐也被 被兵部委以建昌行都司兵备道以及平乱监军的要职。 诺大一个四川,种种乱局在旁人眼中或许是灾祸,可在某些人眼中却是锦绣前程。只要判乱一平,朝廷封赏不会少。不管是文是武,总能有更广阔的天地来施展抱负。 却说萧云帆入了总兵府,李应祥并未怠慢与他,反而破格将他升为亲兵,常伴左右。起初萧云帆在想,李应祥根本不信任自己,否则又怎会安排亲兵这种身份。后来,随着与李应祥接触后,他慢慢改变了这种想法。 李应祥这人表面看似奸猾,但骨子里却有着一股热血。从他每日督导练兵,研习战局来看,他并非一个庸庸碌碌之辈。萧云帆这种亲兵身份,反而为他提供了许多便利。 李应祥这么做,实则是想等到时机成熟,好拉笼萧云帆心甘情愿的为朝廷效力。可萧云帆却有自己的考虑,一来,他在军营之中,就可以知道李应祥打这一仗所要用的实际军需,必要时便可通知骆九天不必再为此事费心。 二来他担心官兵会攻打四十八寨时,会牵连到僰族。冯妙卿如今已是僰族的圣女,她的安危萧云帆自然是关心的。即便不能帮僰族脱罪,他也要设法救下冯妙卿。 对于冯遇春的葬礼萧云帆没能参加,在他心中已是一种遗憾。冯遇春死后又被朝廷开棺杀戮尸,他无法阻止,在他心中那种遗憾已经变成罪责。唯一能让他感到心安的便是守护好冯妙卿。 若是连冯妙卿也无法守护好,他萧云帆就算死了,九泉之下也是无法面对这位世伯的。而要将这两件事能兼顾上,唯一的法子便是呆在李应祥的眼皮下。 这几日之中,除了四川各部将领前来总兵衙门报到,兵部还调了其他部的将领前来应援。 鼓声响过三遍后,李应祥头戴兜鏊,身穿山纹甲在校场南面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他背后竖着两面杏黄色的大旗,上书大明二字。萧云帆也一身戎装站在他一侧,目光注视着各路将领。 李应祥站起身来向场上环视了一周朗声道:“如今的松潘、茂州的形势各位想必都很明了,贼兵窥探蒲江关,阻断归水崖、黄土坎的道路,在五哨构筑城墙,断绝东南方的声援。 然而我们要一举击溃他们,便要打通东南要道。游击将军周于德听令,本帅命你统领播州兵充当前锋。”他话音未落,从行伍中走出一个国字脸的大汉应声道:“末将领命。”李应祥便将一块令牌丢给他,周于德一把抓住,退回到队伍之中。 李应祥目光一转落在一个皮肤黝黑,左脸有刀疤的青年将领身上,他向那青年道:“游击境界边之垣听令,本帅命你统领酉阳兵作为后卫。”那青年长叹一声道:“末将领命。” 原来这个青年的祖父当指挥使时,便命丧于茹火寨,给敌人枭首。他祖父的头骨还被茹火寨的首领做成酒杯。李应祥深知边之垣入行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名正言顺的为家人报仇。可若是让他来做先锋,固然锐不可当,但难免意气用事,反而容易中敌人的埋伏。 边之垣心中虽有诸多不愿,可军令一下,只能服从。原总兵郭成虽义子贪墨一事被削去总兵职位,但朝廷却并未完全让他免职。而是让他在叙州带兵。 郭成也算老将与番子交手也有数次,他原想戴罪立功,然而李应祥只让他扼守要害地带,防止战事扩大。而中军则由李应祥亲自挂帅,参将朱文达则率领平茶兵护卫中军两翼。 将大军计划安排妥当后,李应祥朗声道:“明日辰时,三军开动。”众将士举着兵器敲击着盾牌大声喝道:“大明,必胜,大明,必胜。”李应祥见三军士气高昂,心下大喜。回到总兵府后,他并未歇息,而是又将此次平乱的地图路线研究了起来。 萧云帆见他全神贯注,当下咳嗽了一声。李应祥回过头来道:“萧兄弟,似乎有话要说?”萧云帆道:“李兄,这些天你对萧某人甚是照顾。萧某也并非忘恩负义之徒,不如我为李兄出条计策。你看可好?” 李应祥眉目一条哈哈大笑道:“好,我倒要听听萧兄弟有和高见?”萧云帆道:“自古以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李兄要破河西,必定搅乱贼人军心。” 李应祥露出颇为赞许的目光道:“说下去。”萧云帆道:“我的方法很简单。树立红旗、白旗各一面。双方作战前,只要陷入匪徒阵中的平民百姓只要空手站在红旗下面,不依附于匪徒的夷人只要空手站在白旗下面,就可以免除罪责。 要知道夷人虽多,但他们麾下的士兵未必都肯死心塌地为他们效力,只要将他们分化,明军要对付的敌人就少了一半。如此以来,只要攻克下一个寨堡,让那些人将消息散播出去。这场仗便胜了一半。” 李应祥道:“的确是好计策,萧兄弟却有将帅之才!李某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看来今日非说不可?”萧云帆看着李应祥坏笑道:“李兄若有龙阳之癖,萧某可不喜欢男人。” 李应祥哈哈大笑道:“萧兄弟我看你还是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萧云帆知他心思,便没再驳他面子。李应祥续道:“萧兄弟,我见你本事了得,不如以后就随我就留在军营中。 李某向你保证,有我一口吃的,自然有你的。以兄弟的本事,你我联手,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萧云帆道:“李兄,我是个平民没有军籍,又怎能长期留在军中?”李应祥道:“萧兄有所不知,本朝自戚家军起,各地便施行募兵制。我李应祥如今好歹也算个总兵,你救过我一条命,别说区区一个军籍,就算你要当一个参将,那也是我往兵部打一个招呼的事。” 萧云帆心中好笑,暗道:“老子才没闲工夫给你当跟班。端王何等身份也要称呼我一声大哥,你小子打算用一个参将就糊弄我。再说了,我萧云帆是江湖中人,好好的江湖人不做,要给朝廷卖命,岂非让武林同道耻笑,这种事旁人能做,我萧云帆决计做不来的。” 他肚内虽是笑浪,但脸上却一本正经道:“李兄,你的好意兄弟心领了。你也知道,我来你这军营当差,是为了追查计千云这狗贼,并非真的要当兵。” 李应祥皱了皱眉头道:“哎,既然萧兄弟志不在此,那我也不好再勉强。明日就要开动了,这一路上会很酷,我看萧兄弟还是好好养足精神吧。”萧云帆道:“也好。”说着大步向门外走去。 萧云帆回到寓所后,双手枕在脑后,心中思索:“计千云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乍现,而计千云的心思也再次被他猜到。当日他与冯妙卿是在珙县附近遇到僰族大祭司的。 据端王所言,计千云是僰族人。僰族那些遗民大约在山洞内住,而这一点他印象深刻。松潘、茂州在川北,只有僰族在南面,四十八寨闹出这么大动静,为了就是将朝廷的军队都吸引到北边去,而从南来的叛军才是最为可怕的。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五章 娇女抗婚 当萧云帆洞悉到计千云的计划后,他沉思了一夜。翌日,便向李应祥请辞。李应祥听后惊诧万分。忙向他追问原因,萧云帆如实对答。 李应祥呆了半晌,才缓缓道:“萧兄弟,对于你的顾虑,李某人并非没有考虑过。如今我已经拟定好了作战方略,若是此时变更,只怕会影响军心。河西河东不尽早平定,到时腹背受敌的局面更为不利。 即便西南真有战事,中丞大人也会另想他法。兄弟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就不留你。一切保重!”萧云帆也向他拱了拱手转身欲走。李应祥道:“慢着。”萧云帆回身道:“李兄还有事要吩咐?” 李应祥取下自己的佩剑双手呈在萧云帆面前,正色道:“萧兄,你我相识一场,此番不能并肩作战,诚为憾事。这把龙泉剑跟随李某数年,我将此剑转赠于你,希望你能凭借此剑完成你要完成的事。” 萧云帆道:“这……这如何使得?”李应祥道:“萧兄弟,我知道你不是迂腐之人,我让你拿着你拿着就是。”萧云帆接过龙泉剑道:“多谢,李兄了。”说着,翻身上马,向成都府进发。 万历十四年,先锋官周于德破卜洞王等寨堡,朱文达、郭成、边之垣也像极拿下金瓯堡、归水崖等战略要地,五路大军汇合后,一鼓作气,又攻占了蜈蚣寨、飞鹏寨等敌军巢穴。 盗匪屡次失败,处境困难,原以为抛弃辎重引诱明军,便能拖延时间。却不料明军并未上当,一路突进,拉枯摧朽,很快许多寨子纷纷投降。河东很快便平定下来。 讨伐大军稍作休整后,渡河西进。接连攻克西坡、西革、乾沟等敌人据点,盗匪震动。河西势力的以牛尾、狂风、鹿耳三寨最强,三寨的首领得知河东出事后,就已经有了准备。 狂风寨首领小栗谷坚守寨门,自以为铁板一块,万没想到被郭成夜间偷袭,将小栗谷一举歼灭;鹿耳寨的首领杰赛很早之前便被李应祥派去的一个僧人蛊惑,未等到大军来讨伐,他们已躲进深山。只剩牛尾寨的合儿结父子负隅顽抗,李应祥率三路大军强攻,牛尾寨也很快被扑灭。 三寨残党已向明军投诚,其他小的寨子也不敢再出头造次,河西很快就被平定下来。而李应祥的大军在六月中旬,便凯旋而归。这几个月间,计千云本欲趁明兵被伐联合西南各部族共举大事,然而就在他服下蚩尤血后,身体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为了压制蚩尤血那种狂躁的魔性,他又闭关数月。在这期间,大祭司阿弥汗提出婚事也只好被压下。两个侍女私下间讨论冯妙卿的婚事,给她撞见。冯妙卿道:“阿凤,阿尘,你们两个小妮子到底在我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阿凤与阿尘早就吓地双腿发软,立刻跪在地上叩头请求她的饶恕。冯妙卿眼珠一转道:“要本圣女饶恕你们也行,但你们必须告诉我你们议论的是何事?” 二婢女对望了一眼,面有难色。阿尘壮着胆子道:“圣女,我可以将方才我们的谈话告诉你,但请你千万不能说是我们说的,否则大祭司知道了,会重罚我们的?” 冯妙卿心道:“外公居然有事瞒着我。哼,多亏我从这两个侍女口中知道,否则我要被他瞒一辈子。”当下板起面孔道:“你们这么怕他就不怕我么?”阿尘哭着脸道:“我们只是服侍人的小丫头,谁我们也得罪不起。还请圣女开恩。” 冯妙卿伸手托起阿尘的下巴道:“那你最好说实话,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的实话能令我满意,我自然不会罚你,没准还会赏你些什么。”阿尘道:“是,是。阿尘说实话,方才我和阿凤是在议论圣女的婚事。” 冯妙卿一听婚事二字,立刻睁大了眼睛。阿尘道:“我们也是听旁人说的,说大祭司打算将圣女嫁给僰王,那样圣女以后便是我僰族的王妃了。”冯妙卿闭着眼,先是心口一紧,跟着感觉到一阵眩晕。 阿尘担心地问道:“圣女我可说了实话,求你千万开恩。”冯妙卿点了点头,心中莫名一阵酸楚,向婢女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在她看来,阿弥汗虽然自己与相处时日短,但血缘里有种与生俱来的感觉从未让她感到丝毫的生疏感。尤其在看到外婆的画像后,她心中更加笃定了阿弥汗就是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 但现在,就是这个最亲的亲人居然要把自己的未来托付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人。冯妙卿自幼聪慧之极,很有主见。对于婚姻大事她也有自己的主张。即便当初他二叔与神剑阁的四公子订下婚约,但她还不是以离家出走的方式拒绝了这婚事。 得到冯遇春的首肯后,她更是有权选择自己心爱的人。在她的心中,也许曾有过那么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已经占据了她的心灵。旁人已经无法再进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缩痛,想那个人也越来越多。想他的容貌,想他的言语,想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不管她想了多少,心里的那个人终究是死了。 以前爷爷是自己的希望,有那么一些时候,萧云帆也曾是自己的希望,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外公,他便是自己黑暗人生中的一点星光,这一点星光本来是自己最后的希望。现在,连这个希望也要破灭。 冯妙卿的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落下,她回到房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前这个只知道哭的女子似乎不是自己,她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镜子中面庞。 她拿起一把小刀,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语道:“我再也不要做阿勒邱,也不会嫁什么王子。我是冯妙卿,天不怕地不怕的冯妙卿。我如今就毁掉容貌,但凡男人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 我失去了容貌就是丑八怪,王子断然不会蠢到要娶一个丑八怪的。”她拿起那妆台上一把锋利的小刀,一点点向自己的脸庞移动。 就在这时,阿弥汗推门而入。见她手中拿着小刀,伸手弹出一粒珠子打在她手腕上。冯妙卿只觉手腕剧痛,那小刀也从掌中滑落。她回过头来看着阿弥汗道:“你,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阿弥汗奇怪道:“乖孙女,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拿小刀划自己的脸?难道你也想像外公一样么?”冯妙卿看着他,眼里蕴着泪水,嘴角抽动道:“我,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外孙?” 阿弥汗见她举止古怪说道:“乖孙女,莫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怎么会想不开呢?”冯妙卿冷冷道:“你还是我放我走吧,我如今没兴趣做你的外孙女了。我想前辈一定是认错人了。” 阿弥汗慢慢走近她,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她额头上一搭,口中道:“并未有发热,难道是中邪了?阿勒邱,怎么今日一见外公就说了这么多的胡话。” 冯妙卿拨开了他的手道:“我是冯妙卿,不是什么阿勒邱。我是汉人,不是僰人。”阿弥汗眼中凶芒大盛道:“究竟是谁给你灌了迷魂汤,你为何连外公都不认识了。” 冯妙卿道:“是你。如果不是你给我灌下迷魂汤说你是我的外公,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伤心。我的梦醒了,请你让我离开吧,就像我们从未见过一样。” 阿弥汗的手在发抖,他大声道:“阿勒邱,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冯妙卿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道:“我不想听,我再也不想听你说的一句话。” 阿弥汗忽然心念一动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要把你嫁给僰王?”冯妙卿冷笑道:“我想你现在说的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听,请前辈放我走,是我鬼迷心窍,一心想做你孙女。现在我做够了,你把我放了吧?” 阿弥汗低下头淡淡道:“孩子,你知道外公这么做是为了你好,我是会老会死的,我老了死了,便再无人保护你。你需要一个给你坚实臂膀的丈夫,因为你不再是小姑娘。 外公我为你挑选了僰族的王,你要知道这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他,可爷爷已经想出办法,让他死心塌地的只爱你一人。他是僰族的王,将来是会做皇帝的,等他做了皇帝,你便是未来的皇后。 你是我唯一的孙女,也是如今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又怎么会忍心害你呢?” 冯妙卿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对于他的苦心也能理解,眼中怔怔地流下泪来,缓缓道:“你……若是我的外公,就应该让我自己选择,不应该替我做主。” 阿弥汗苦笑道:“傻孩子,难道外公替你铺的这条路错了么?”冯妙卿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阿弥汗点头道:“你终于能体会到爷爷的苦心了?”冯妙卿的舌头尝到咸涩的泪水,大声道:“我说我错了,是因为我不改认你。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我是冯遇春的孙女,冯妙卿。而在我冯妙卿的人生中,我爱的人我会自己选,任何人都不能替我做主。” 阿弥汗耳中听到她这样的言语,心中犹如被一根尖刺扎出血来。他心道:“原来这丫头心里始终记挂的还是那个汉人的老头子。我做的这一切她一点都领会不到。”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六章 忠心耿耿 冯妙卿看着阿弥汗的眼睛,心如刀绞。眼前这个老人对她很好,可在她话说出口那一刹那,她就已选择了自己的路。阿弥汗眼中泪花闪动,缓缓道:“果然是雏鹰长好的翅膀,不再听话了。丫头,无论怎样,你的血管里都留着僰人的血,你要背弃你的族人么?” 冯妙卿流着泪道:“我吃着汉人的米长大的,你要我背弃汉人?诚然我血管里流着僰人也血,但那只是一半,有另一半是汉人的。我不懂,我如何就是背弃族人了?” 阿弥汗气地发抖道:“你……你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汉人狼子野心,贪得无厌。若不是他们,多少僰人怎么会妻离子散?多少僰人怎么会流离失所?” 冯妙卿摇头道:“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如今僰人的下一代就应该好好活着,又何必要挑起战火?让两族相互杀戮,血流成河?”阿弥汗发狂起来,一掌在木桌上,木桌喀喇塌下半边掉在地上。 冯妙卿冷笑道:“当年明军用武力毁掉僰族,你打算用武力还回去?”阿弥汗咬着牙道:“以牙还牙,血债血偿难道也有错?”冯妙卿道:“暴虐只会孕育反抗,仇恨也只能滋生鲜血。不管是僰人也好,汉人也罢,他们不需要再打仗。大家都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 ” 阿弥汗双手按在黑杖上缓缓道:“僰族与汉族之间的仇恨早已有几百年,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化解的?金钱,土地,女人哪一样是弱者可以拥有的?只有强者才配拥有一切,弱者只有屈服的份。 过去僰人的祖先强大时,汉人时常退避三舍。只是后来我们中了汉人的奸计,才失去了这一切。我们拿回自己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也错了么?” 冯妙卿道:“可是你说的这一切都需以性命的代价。”阿弥汗昂起头道:“不管是哪个民族总要为子孙后代着想。汉人夺走我们的,我们终将要抢回来。即便不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我们僰人的后代。” 冯妙卿低头沉吟道:“后代,后代是将来的事,今人何必替将来的人做主?”阿弥汗道:“若无今日,又谈何明日?今人若想不到为后人谋福,只怕今人也未必会有后人。今人只图眼前,不谋长远。断子绝孙岂非迟早之事,一人如此想,所亡不过一人,若千百人皆如此想,一族必亡。 上代僰人骄奢淫逸,懈怠兵事,才致覆亡。侥幸活着的人有责任告诉下一代人,不能忘记这种惨痛的教训。忘记仇恨,忘记苦难,就等于亵渎了祖先的英灵。无论如何,我们至少得为子孙留下能够生存的土地。” 冯妙卿见他侃侃而谈,心道:“他是大祭司,口才自然是不弱。我若是不能说服他,便休想离开这里。得尽快想一个好法子。”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乍现,大声驳斥道:“如今大明朝早就江山稳固,要撼动大明,岂非蚍蜉撼树? 你口口声声要为子孙后代着想。为何不奏请朝廷,永世为臣。非要用万千僰人的身家性命起刀兵之事?”阿弥汗冷笑道:“永世为臣,哈哈,那上一代的血仇就这么算了?” 冯妙卿道:“《唐书》云:‘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方才你也说过上代骄奢淫逸,懈怠兵事。这一代就该防微杜渐,告诫子孙应该勤勉。如今天下太平,这种勤勉应当用在报效朝廷,为民谋福上。妄起刀兵与官府为敌,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 若惹怒朝廷,真被灭族,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天下只有一个王,那便是京城那位。旁人若想做王,岂非自寻死路?” 阿弥汗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为汉人着想。看来我们僰人的米是无法在养育你了。”冯妙卿道:“我从来都不是僰人,我要离开此地。”阿弥汗道:“休想。你是我的外孙女,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去的。” 冯妙卿道:“我才不要做什么僰王妃,你要带着这些人造反,你们自己去死便可,何必拉我垫背?”阿弥汗二指一骈,虚空点出,一道真气即可封住了她的昏睡穴,未等她向后栽倒,阿弥汗一手已揽住她的腰,而后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 阿弥汗呆坐在床边,看着冯妙卿的面容又想起了妻子,当下伸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喃喃道:“小丫头,你当真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思么?就你这点小伎俩,岂能骗得了我? 如果有朝一日你明白了外公的苦心,你就会明白,外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说着他从怀内又拿出一只小瓶,从中倾出一枚药丸给冯妙卿喂下。 一间冰室内,计千云赤裸着上身,盘坐在地上运气,饶是冰室内森寒无比,但计千云浑身却犹如赤炭一般滚烫,他的头顶也白气氤氲。蚩尤血的魔性远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很多,虽然此物让他功力大增,刀枪不入,但却极难掌控。在他的丹田之内,时常有一团真气如火焰般炙烤着他。 对于川北四十八寨名存实亡的消息,阿弥汗未敢向计千云言明。生怕他知道后,气血攻心,走火入魔的症状更加严重。然而当日四十八寨的首领全都饮过蚩尤血。 蚩尤血有主臣之别,若得臣血者死,主血的力量也会收到影响。若主血亡,得臣血者必死无疑。这些首领中有不少已经被朝廷军队格杀,臣血早冷,所以计千云的力量也越来越弱。 蚩尤血的力量减弱后,血中魔性也同时减弱,计千云的神志也因此清醒不少。血的魔性渐渐被他压制下来,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计千云将大小周天运行一周之后,通体舒泰起来。 他睁开眼来,披上一件斗篷,缓缓走出兵室。阿弥汗则忠心的站在冰室外替他护法。见石闸门缓缓升起,他回过头来。阿弥汗躬身道:“恭喜王子殿下,安然出关。” 计千云道:“大祭司,不必多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阿弥汗道:“老臣愿为殿下效力。”计千云忽然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大祭司,川北的战事你为什么不向我说?” 阿弥汗跪下身来缓缓道:“老臣也是担心北方战事影响殿下心绪,所以才瞒着不报。”计千云吁了一口气道:“你从实说来吧,不要再隐瞒下去。” 阿弥汗双手一拱道:“是。回殿下的话,四十八寨的数万军队,一败涂地。火金刚战死,普多纳战死,桑容投降……”计千云走到阿弥汗身前,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咬着牙问道:“你不是说过蚩尤血所向无敌么?他们怎么会战死?” 阿弥汗叹气道:“蚩尤血的力量在乎于主人。殿下赐给他们血之后没多久就走火入魔了,所以蚩尤血的力量大减。”计千云放开阿弥汗,向前走了两步冷冷道:“事到如今,我们已错失最佳的机会。现在要拿下四川恐怕难于登天。” 阿弥汗道:“还有一个不好消息我一直没向殿下说明。”计千云问道:“什么事?”阿弥汗道:“听闻端王、徐元泰、李应祥、周光镐他们一个都没有死。” 计千云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当日我设下天罗地网,萧云帆如何能够逃脱?”阿弥汗道:“他如何逃脱,老臣不知。但老臣知道,我们还有机会。请殿下听我讲。”计千云道:“好,你说下去吧。” 阿弥汗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地图,缓缓道:“殿下请看,明军虽然将松潘、茂州平定,但这一战下来他们疲惫之极,有道是强弩之末,难穿缟素。 臣下已经与越邛的黑骨氏族、杂答氏族结成盟好,只要我们率先占据相岭,便有险可依。而后夺下建昌,在泸水一带设伏,便可以逸待劳。天气越来越冷,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对明军则相反。他们只要赶来,我们想办法将他们引入到深山里,到时大雪封山。 明军只会进退两难,而朝廷断不会再此时再派援兵,就算他们来也只有送死的份。” 计千云道:“大祭司,那我们与其他族结为盟好,他们要的什么条件?”阿弥汗道:“他们这些人鼠目寸光,要的是四川的井盐。故而臣下答应他们,只要这回让明军有去无回,西溪马剌族占据的盐全归他们。” 计千云点头道:“好,只要他们能为咱们所用。失去点盐也无所谓,况且马剌族并不好对付。等我们收拾了明军,不用我们动手,黑骨氏族也会和杂答氏族开战的,等他们打的两败俱伤,马剌人必会报仇。 到时他们三方势力打的差不多时,我们便将他们三股势力一举消灭。从此川南大局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阿弥汗道:“殿下深谋远虑,非老臣所不及。那么老臣恳请殿下尽早发兵,为我僰族万民谋福。”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七章 武学之道 却说萧云帆自别了李应祥后,在周光镐等人的协助下,替当日那些被拐带的孩子找到了父母,之后便前往神农谷。 一间雅静的屋子内,云海平小心翼翼地将萧云帆头上的纱布一圈圈拆掉,萧云帆慢慢睁开眼来。一点点微光在他眼前萦绕,起初他还有些不适。渐渐地,他适应了屋内的光线。 在他面前摆着一面铜镜,萧云帆看着镜中之人剑眉星目,一时间心头无比喜悦。激动地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他握住云海平的手道:“多谢神医施展妙术,萧某才能做回自己。”云海平看着他微笑道:“萧大侠救云某性命,区区微劳,何足挂齿。” 忽然,云海平叹了口气道:“哎,云某虽然有办法助萧大侠恢复容貌,可惜还是无法医治好阁下的丹田。”萧云帆道:“神医不必自责,这也是萧某的命。不过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萧某或许能找到其他的方法弥补。” 云海平低头沉吟道:“弥补?”忽然他眼睛一亮道:“经萧大侠这么一说,老朽倒是听过一种传闻。”萧云帆道:“什么传闻?”云海平捋着胡须道:“老朽也是听师尊他老人说过,这世间的武学虽是千变万化,但修习之道却只有三种。一是气,二是血,三是骨。 所谓气便是寻常武学之士修习的吐纳之法,将所得之气藏于丹田;而血是另外一种途径,传闻这世间有一种武学天赋叫作‘血胤’,这种天赋往往是家族传承,父传子,子传孙。通过度血之法,也能够获得力量;第三种是锻骨之术,源于天竺。 人身之骨共计二百零六块,凡武学高手必定根骨绝佳。这种修炼之道是将武学高手全身之骨加以炼化成舍利,而后将这些舍利嵌入修行者体内,加以时日,舍利与修行者本身的骨骼相融,便可获得无穷的力量。” 萧云帆听后啧啧称奇:“看来我真是井底之蛙,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奇异的修行之法。”云海平道:“对于萧大侠而言,前两种修习之法自然不能用,若你日后有机缘能够得到武学高手的骨舍利,那么要想恢复以往武功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云帆笑道:“武学高手的舍利。这个恐怕一百年也遇不到一位。我只听闻佛祖有真身舍利,没想到武学高手也会有?”云海平道:“舍利之说是源于天竺,但我中土也有一些人在坐化之时留有舍利。萧大侠交游甚广,福泽绵长,说不定日后真会有这样的机缘。” 萧云帆道:“托神医洪福。”说着他站起身来,向窗外望了一眼,而后续道:“云神医,萧某在此也叨扰了许久,是该告辞了。”云海平道:“萧大侠,老朽本来还想请你在此间要多盘桓些时日,既然萧大侠要走,想必定有重要的事做。老朽……老朽还有一件私事想托你帮忙。” 萧云帆奇道:“云神医但说无妨,只要萧某能够办到。”云海平道:“老朽听闻东海有一种大蚌,其内有五色珍珠。若是萧大侠日后去东海还请你帮我留意。” 萧云帆笑道:“你说的这东西想必是奇珍与那舍利一样,只怕需要机缘。好,我且答应你,若是我日后去东海,必定为神医找来此物。”云神医喜道:“得萧大侠金口一诺,老朽这就放心了。未知大侠何日启程?我让弟子为你准备些干粮。” 二人说着走到屋外。萧云帆伸了个懒腰,想起当日种种经历,犹在昨天。他闭上眼,忽然想起当日冯妙卿在自己后背贴的小字条,仿佛见到她站在自己面前,双手背后,笑嘻嘻地念道:“色鬼小狮子,脚踩西瓜皮。走路没留神,狗啃一嘴泥。”想着想着,顿觉心中无限甜蜜。 而后冯妙卿又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喂!你答应我要来参加我生日宴。怎么没来?”猛然间他睁开眼来,伸手拍在额头上道:“是了,萧云帆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失信于小女子?” 云海平看他举止古怪,又听他口中喃喃自语忙道:“萧大侠说什么?”萧云帆不觉脸上一红,挠了挠头笑道:“没什么。”云海平望着远处的竹林道:“萧大侠,当日那位冯姑娘怎地没和你一起来?” 萧云帆心中怦然一动,忙道:“她……她要给冯世伯守孝,所以没来。”云海平道:“萧大侠,不是老朽多嘴,你也一把年纪了,几时成家呢?”萧云帆道:“这个……”云海平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老朽看那位冯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何不娶她为妻呢?” 萧云帆脸上不禁一热忙道:“冯姑娘想必眼光极高,又怎么会瞧得上我,再者她如今要守孝,即便提亲,她身旁也已无亲人了……” 云海平捋着胡须道:“萧大侠不必妄自菲薄,依老朽所见,你和那位冯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如今她无依无靠,你又对她有恩,我想只要你向她提亲,她多半一口会应承下来的。” 萧云帆摇头道:“萧某岂能趁人之危。冯姑娘是名门望族,想必和他人已有婚约,我……我不过是她的一个朋友罢了。”云海平道:“那是老朽失言了,大侠勿怪。” 萧云帆低下头,慢慢地朝那片竹林走去,他抬起头看着天,天上白云悠悠,那些白云又怎知他的心事? 清晨的白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大地,萧云帆向云海平拱手后,坐着竹篮离开神弄谷。幽微草木的清香钻入他鼻孔内,无比的惬意。萧云帆随手摘了片草叶杆,叼在嘴里。淡淡的苦涩慢慢在他唇齿间化开,他抬起头,负着行囊大步向雾中走去。 这一路上他在想云海平说的话。也许自己应该找一个心爱的人与她长相厮守,连他自己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冯妙卿了,仿佛一闭上眼都是她的影子。她的笑靥,她的声音,她的刁蛮恍如这雾一般将他包裹。 他努力使自己不去想她,可一停下来,一颗心仿佛被她完全占据。他自语道:“我该去找她么?不,她在亲人身旁应该不会有事,即便有事,也有她外公保护她。” 萧云帆一连几次劝说着自己,可是无济于事。他终于做出一个决定,自己要去见她。以萧云帆的样子见她,他忽然在想,冯妙卿见到自己会不会吃惊,想着想着就觉得无比有趣。 出了神农谷地界,他原本想去巴山拜访一趟,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如今已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就该以萧云帆的样子活。玉狮子萧云帆用的是剑,而自己那把乌鞘剑在石壁之中。 过了数日,他赶到终南山下,回到了那个山洞之中。洞内和自己走时一模一样,他看到石桌上酒坛不觉酒瘾发作。当下拍开泥封,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萧云帆道:“哈哈,当日我在巴山时有肴无酒,如今在此处有酒无肴。不如先去打些野味。”他提着宝剑,转身又走出了山洞。在附近的山坳里抓了几只野鸡。 杀鸡拔毛后,他又生火做饭。终于将鸡烤熟,喝着酒赞道:“有酒有肴就是没有好朋友,当真是寂寞。”他喝着喝着,不觉呼呼大睡起来。梦里,他先是看见华山三老。 侯通海抱着大将军站在一座坟前苦着脸道:“小狮子啊,小狮子,你小子怎么就走这么早呢?”大将军吱吱叫了两声。没过多时,范大统提着一篮子饭菜也走来,他将篮子上面盖着的布揭开。 里面都是萧云帆喜欢吃的菜,红烧肘子,清蒸鳜鱼,油焖大虾,翡翠笋片……只见范大统抹着眼泪道:“好孩子,范大叔做了你最爱的菜。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说着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坟前。 侯通海看了坟前的墓碑,他伸手将墓碑上藤葛揪掉。而后歪着头道:“大将军,你来看你哥哥怎么不说话呢?”大将军摸着脑袋,吱吱地叫了两声。 范大统站起身来,拿起两只酒杯,一杯自己握着,另一杯递给侯通海,他说道:“老侯,咱哥俩陪小狮子喝一个吧。”他二人碰了一下,又将墓碑上一只杯子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跟着二人蹲下身来,将叠好的一些元宝在坟前火化。“帆儿,云姨也来看你了。”话音刚落,一个老妪背着一个包袱也走了过来。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解开包袱,拿出几件崭新的衣衫。 三个老人手中各拿着衣衫向火堆里投去。花潜云抹着眼泪叹道:“好孩子,你还没娶媳妇就这么早去了,想来让人肝肠寸断。云姨又给你做了件新衣衫,地下冷,你要多穿点。记得给云姨托个梦,好让云姨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安稳。” 萧云帆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浮在那坟茔上方,他想跟三人说几句,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声来,心中一急,便醒转过来。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八章 文人带兵 眼前一片模糊,好像什么也看不清。萧云帆只觉头昏脑胀,嘴唇发干,他没想这酒劲上头的滋味并不好受。勉强站起身子,只觉得脚下虚飘飘的,走到一个水池边,双手掬瓢,不住用清水往脸上泼。过了半晌,整个人总算清醒过来。 他咳嗽了两声,伸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自语道:“哎,果然人上了年纪,喝点酒就上头。” 这山洞呈王字形分布,沿着甬道而行,入口的左右两间石室用于起居,中间两处石室一个是厨房,另一个是药房。最后两间一个是茅厕,一个是书房。 他沿着甬道走至书房前,伸手扳转石钮,一道石门缓缓升起。这石室顶层有孔窍,用于通风所用。墙壁上缀着天然的明珠,故而室内并不昏暗。西面的墙壁上,凸出着两件物事,一个是剑柄,另一个是剑鞘。 萧云帆来到这面石壁下,端详了一番,他伸手摸了摸那剑柄,那冰凉透骨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犹如一个许久未见了一个朋友一般。心中思潮起伏,说道:“好兄弟,都是萧某无能无法救你出这牢笼。”忽而他转念想到,既然无法以内力拔出来,但总可以用其他的方法。 忽然,他眼睛一亮,心道:“我何不用千灵诀试试。”一念闪动,他向厨房奔去,找些了饴糖放入一个小袋之中。离开山洞后,他在一棵松树下寻找蚂蚁的踪迹。 他先沾满饴糖木棍放在地上,而后伏下身子守候。果不其然一只米粒大小蚂蚁先发现了食物,它先用两只小小的触角碰了碰糖粒,试着举起,可惜未能成功。 之后这只蚂蚁又转回蚁穴。不多时,一群蚂蚁成群结队的向糖粒爬来。看着这些蚂蚁井然有序的出现,萧云帆道:“千灵诀中的虫部我始终不得其法,不妨今日便用这蚂蚁试试。” 说着他从背上卸下包袱,从内拿出一个木盒。原来木盒中装着许多木屑和一根野鸡翎羽。见蚂蚁越聚越多,他伸手倒提木棍,用那片翎羽小心翼翼地将蚂蚁扫在木盒内。 回到山洞之后,他在那书房的石桌上用了花椒粒摆了一个三尺长宽的矩形,矩形之中又画了许多竖线。而后将那些蚂蚁扫入其中,起初蚂蚁四下乱窜,可一遇到花椒便缩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那蚂蚁只得在矩形内乱走。 萧云帆寻了些个头大的蚂蚁,特意训练。先是放一粒糖,让这些蚂蚁来回搬运。如此过了几日,这些蚂蚁居然被他训练的犹如士兵一般。只要他手中的羽毛在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那些蚂蚁犹如得了军令一般便沿着细线向前直行。 他足足将这些蚂蚁养了一月之久,被他挑出来训练的蚂蚁只只精壮无比。起初之时,蚁阵也不过几十只蚂蚁,随着他对蚂蚁习性了解深入之后,居然将蚁阵扩大至千。 起初在蚁阵前摆米粒,后来又放花生,蚕豆等物,逡巡渐进,有时他放一只肥鸡也能在顷刻间化为白骨。这些蚂蚁被他养着,似渐渐通了灵性一般,但凡萧云帆发出号令,它们便即可行动。 与这些蚂蚁相处久了,再不似之前那般,觉得每只蚂蚁都相差无几。他居然能够凭借每只蚂蚁身上细微的特征,辨别出不同来。看着这些蚂蚁大军越来越多,萧云帆心想:“这蚂蚁虽小,却能搬动泰山。应该给这些小东西组成的大军取个响亮的名号才是。 对了,我既然叫外号‘玉狮子’,我训练的这支大军便叫狮子军。狮子军怎么听着像虱子军,哈哈。不过此狮子非彼虱子,我这只狮子军也是时候展现它们的实力了。” 萧云帆拿起一只竹笛,向一众蚂蚁发号施令。黑压压的一片蚂蚁沿着地面爬上了石壁,空气着传来细微的声响。不到半日功夫,那石壁便被凿出两个拳头大小的圆孔来。 他伸手握着剑柄,轻巧的将长剑拔出,吹去上面的尘土,用布擦拭了一番。依样画葫芦,那柄黑色的剑鞘也被取出。萧云帆心中激动无比,手中握着那剑挥舞几下。 宝剑已经取出,他便将狮子军解散了,用盒子将那些蚂蚁又送回它们的故乡。 牙帐之内,两根儿臂粗细的牛油巨蜡燃烧着。总兵李应祥端坐在椅子上,他下首则是周光镐、朱文达、边之垣等将领。李应祥这几个月来风餐露宿,四方征战,两鬓也白了不少。 他望着众人道:“如今川南又起战事,诸位对破敌可有良策?”周光镐一手按剑站起身来,双手一叉道:“将军,属下以为要破川南贼匪,我们得分兵击之。” 李应祥道:“你且说说看,怎么个分兵击之?”周光镐抽出长剑指着沙盘中的凸起的山峰道:“我四川多山,如今大军开拨这烟瘴之地,若是联营扎寨,一旦敌人用火攻,势必难以抵御,此其一也。 黑骨氏族和杂答氏族已占据相岭,于我军已是不利,此其二也。若我军强渡泸水,对方必定会沿岸设伏。一旦我军无法等岸,那时泸水便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不如由属下率一队轻骑,夜里渡河,先摸清相岭形势,等属下这边乱敌军心后,将军再派兵驰援。只要我们打开相岭这个缺口,破敌之事便成了一半。 敌军锐气受挫后,自然不会轻易再战。一旦他们坚守不出,那么我军便可以先将其围住,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只要我们围住一个,自然会有援军前来送死。将他们分而击之,最后合而围之,川南战事可平矣。” 待周光镐说完,李应祥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来道:“国雍一介书生,对于兵事恐怕一知半解。你率兵只怕尚未过河,便为敌所伤。”他言下之意是说周光镐是纸上谈兵。 周光镐环视一周,见众人脸上的笑容与李应祥一般多少嘲笑之意,心中大是不忿,朗声道:“将军此言差矣,谁说文臣就不能带兵。三国时有东吴大将陆逊,大明朝也有阳明先生这样的人物。” 参将朱文达道:“周老兄这是自比陆逊,阳明先生了?”周光镐道:“有何不可?”朱文达到:“行军打仗远非戏文里讲的那样,什么李太白醉草吓蛮书,诸葛亮草船借箭,那都是文人编出来的一套鬼话,当故事听听还可,岂能当真?” 被对方一激,周光镐正色道:“李将军,周某是不是朝廷封的官?”李应祥一怔道:“周兄是兵部点的人,自然是朝廷的官。”周光镐又道:“既然朝廷委派周某来,自然是不会错了。尔等左一个文人不能带兵,又一个文人不能打仗,是何道理?” 李应祥还未发话,边之垣道:“周监军,非是大家伙信不过你,而是你这么做过于危险。你不惜性命,边某人敬你是条好汉,可是弟兄们哪个不是娘老子养的?一旦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他们的爹娘怎么办?” 周光镐冷笑道:“所谓‘文臣死谏,武臣死战’,我等既受命于朝廷,自然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是怕死,还当什么兵,不如老老实实回家种田得了。” 边之垣听他如此一说,登时脸色铁青,伸手指着他道:“你……你真不识好歹。我好意劝你,你却讥刺于我。”说着就要拔剑。李应祥板着脸道:“和敌人还未碰面,自己人先动起手了,成何体统。” 二人均是怒视对方。周光镐双手一叉道:“李将军,周某愿立下军令状,若是我率二十骑,十日内破不了相岭贼匪,愿受军法处置。”李应祥道:“军中无戏言,国雍还是三思而后行。” 周光镐正色道:“国雍受朝廷之禄,自当行忠军之事。旁人做不了这破敌先锋,我来。我愿立下军令状,请将军成全。”李应祥白了一眼边之垣,心道:“都是你多嘴,这下倒好,非逼着这书生寻死。” 周光镐又道:“请将军下令。”李应祥原也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这老兄居然玩起了真格。他犹豫再三,心道:“众目睽睽都瞧见是周光镐自己请战的,即便他战死也老子无关。 转念又想:“此人是徐中丞的心腹,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中丞大人必定会参我一本,这倒让我为难。也罢,这人要求死,阎王爷也是拦不住的,我便成全他。” 当下他沉声道:“来人取笔墨。”不多时,手下人取来笔墨。周光镐握着毛笔,一挥而就。李应祥看着那军令状点头道:“好,既然周监军要做这先锋,本将军就允你。除了二十轻骑外,你还要本将军赐你什么?” 周光镐道:“我若取下相岭,要朱、边二将向周某赔罪,也请将军收回文人不能带兵的言辞。”李应祥吁了口气道:“闹来闹去,周监军还是要争一口气。好,本将军替他们应了你。”说着从签筒内拿出一块令牌交到周光镐手中。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九十九章 故布疑阵 夜色苍茫,江水滚滚的向东流去。江对岸不是闪烁着零星火光,乃是杂答氏族沿江所设的哨卡。周光镐伏身在灌木从中,他看了一眼对岸,对手下人道:“对面有三处哨卡,而度江的桥早已被他们的人毁掉,我们只能游过去。之前准备的羊皮筏都备好了吧?” 他身旁一个军士道:“回监军都备好,就等你下令,弟兄们就渡过河去。”周光镐点头道:“好,咱们即刻行动。”众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抱着羊皮筏趟入江水中。 筏子行至江中央时,对面的塔楼上一个护卫对同伴道:“阿古,我今晚老觉得心慌,你说明军会不会来?”阿古道:“来?他们敢来么?咱们这沿江巡逻的勇士少说也有五百号人,他们是瞎子么?只要明军赶来,咱们的飞弩非将他们射成马蜂窝不可。” 借助着筏子,众人向对岸缓缓划去。每年十一月之后,泸水会进入枯水期,相对往常江水流速甚缓,故而众人下水后才能先前游去,否则还未渡江非给江流吞没不可。 快接近对岸时,周光镐下令军士将筏子刺破,如此一来,筏子尽数沉入江中。众人悄悄上岸,藏在岸边的巨石蓬草之中。众人浑身均是湿漉漉的,冷风一吹牙齿更是不自主的打起了颤。 周光镐低声道:“大家伙都吃点姜片,这样能驱驱寒气。”众人从脖颈上取下一个皮质的小袋,从油纸内取出姜片放在口中咀嚼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众人身上的寒意渐渐消退。 周光镐道:“你们五个想法子混到对面的山谷去,进谷之后学鬼叫。剩下的人跟着我对付那些哨卡的卫兵。”众人依言行事。那五个士兵绕在对方的视线之外,悄悄地溜到了对面的谷内。 周光镐带着剩下几人藏在一棵树下的灌木从中张望。不多时,山谷里传来阴森的叫声。蛮人最信鬼神之说,那些哨兵一听山谷内传来声响都十分害怕。周光镐对身边的人道:“你们五个绕到对面去,对付那两个拿长矛,剩下的人跟我冲杀。” 巡夜的哨兵本来就十分倦怠,此时正在打盹。忽然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嘴,那哨兵只觉咽喉一痛,登时了账。周光镐与剩下的士兵也迅速抄到那些的人背后将其杀死。 依照之前约定,他们将这些哨兵衣服剥光,在斩掉他们的一条腿或一只手。巡逻卫队共有五百人,接下来的几个夜里,一到子时,他们便听到鬼哭的声音,次日清晨总会在哨岗前不是发现人头,就是发现血淋淋的断肢。 一时间人心惶惶,没过三日这些巡逻卫队统统撤出防线。等敌人撤离后,周光镐便命人点起火堆向江对岸发出信号。李应祥便率领大军渡过江来,当夜在军帐之中就为周光镐以及二十名士兵设宴庆功。 大帐内,灯火通明。李应祥举起酒杯正色道:“周监军以前是李某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边之垣、朱文达二将也面带惭色,举起酒杯道:“监军智勇双全,我等万不及也。”周光镐微笑道:“各位将军言重了,大家同朝为官,自当为朝廷效力。” 四人一饮而尽后,各都坐下。周光镐缓缓道:“周某这一仗胜在侥幸,若是蛮子不信鬼神之说,我这计策定不凑效。”边之垣道:“常言道:破城为下策,攻心为上策。监军这一招正是攻心之计,我边之垣脑袋虽大,可这样的法子我却想不出。” 朱达文笑道:“你这脑袋虽大,里面却是空空。若蛮子若见了你这头颅,八成也会吓跑?”边之垣道:“你小子八成是喝醉了,若是蛮子见了我的脑袋就吓跑,咱们何必又兴师动众呢?” 朱达文道:“非也,非也。往常庙里祭祀的猪头也不过这么大。而你的头却顶上两个猪头,你在脸上抹点油彩,活脱脱一个大头鬼,你说蛮子怕不怕?”边之垣道:“你小子就喜欢胡说八道。当着将军的面还胡说,自罚三杯。” 他二人斗了几句嘴,帐内的气氛缓和起来。 周光镐道:“如今杂答部的人已退回桐槽据守,未知接下来李将军有何安排?”李应祥道:“桐槽乃是杂答部的老巢,还是等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再说。” 周光镐点头道:“将军当日立红白旗扫平川北,依属下之见,仍可依此行事。这西南方造反的蛮子与汉人杂居,他们之中也必有良民,参与反叛多是逼不得已,一旦战事拉开,他们必然倒向我们这一边。” 李应祥心道:“萧云帆这小子出的主意的确管用,他却是难得的人才。此刻若有他在,这征南一事李某有多几成胜算。”他正在思索之际,帐外一个士兵走了进来,双手一叉道:“禀报将军,帐外有一个人送来一把宝剑还请将军过目。”说着那士兵将挂在腰间的宝剑呈上。 李应祥一看那宝剑正是自己当日赐给萧云帆的佩剑,当下喜道:“快将此人请进来。” 原来萧云帆取回宝剑后,便又返回四川。他先是在赤水帮盘桓了几日,而后又拜会了徐元泰。得知李应祥南征之后,便匆匆赶来。他一身青衫背负长剑大步走入帐中。 在座的众人都是见过萧云帆的,可眼前之人的样貌却与他不同。李应祥满腹狐疑道:“阁下是谁,这把宝剑从何而来?”萧云帆哈哈笑道:“李兄不记得了,这可是你送给萧某的啊!”李应祥又打量了他几眼缓缓道:“你说你是萧云帆?” 萧云帆道:“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萧云帆。”李应祥笑道:“哈哈,这在座的哪个人没见过萧云帆,阁下这样貌可不是他吧?”萧云帆伸手摸了摸鼻子道:“也是,实话告诉各位,萧某本来的面目就是这样,而大家先前见到的那是萧某易容后的样子。” 李应祥奇道:“易容?”周光镐道:“属下知道江湖上有一种皮质面具,人带上之后的确能改变容貌。可就算容貌改变,一个人的声音,记忆却无法改变,阁下说自己是萧云帆,那么周某便问你,萧云帆可有孩子?” 萧云帆笑道:“没有妻子,何来的孩子?”周光镐道:“板凳的爹爹叫什么名字?”他这番在其他人耳中十分可笑,但萧云帆却明白,板凳是当日他在僰族人那里救出的孩子。 萧云帆道:“板凳的爹爹叫杨三。”原来,当日他与周光镐一同翻阅各县失踪人口名录,替那些孩子找到父母。周光镐心头一震随后向李应祥笑道:“将军,他就是萧云帆。因为将军当日出征川北时,我与萧兄弟一同查案。那个被拐带孩童的爹却是杨三。” 萧云帆道:“这下各位可以相信我了吧?”李应祥拉着萧云帆道:“来,萧兄弟,咱们坐下说话。你这次来不会又要临阵脱逃吧?”萧云帆哈哈笑道:“看来你老兄还是记我的仇。” 李应祥板起面孔道:“非是李某记仇,确是你做的不对。你来是中丞达人的意思,我自然不好驳他的面子。可是你走,却是让李某惋惜。今日你来不单单是想给我还剑这么简单?” 萧云帆道:“萧某此来却如李兄所说,非是还剑这么简单,我的确有自己的打算。”李应祥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眼中精光闪动。淡淡地说道:“萧兄弟,你来,李某人很高兴。不过在你说出你的打算前,先得喝酒。” 萧云帆道:“喝就喝,萧某何惧?”李应祥道:“我们在座的,每人先敬你一碗,你喝三碗,喝完我们再谈正事。”萧云帆心道:“你个老李摆明了给我下马威,我萧云帆要是认怂便算不得好汉。”当下豪气顿生,大声道:“好。” 李应祥一摆手,桌上的小盅全部换成了大碗。一个军士抱起酒坛在萧云帆面前摆了十二只大碗。周光镐见形势不妙,劝道:“李将军,这么喝,萧兄弟只怕没喝完,就先栽倒了。”李应祥道:“萧兄弟是江湖好汉,区区十几碗水酒算什么,你说是不是啊,萧兄弟?” 萧云帆微笑道:“李兄说的是,多谢周兄好意。”说着端起一只瓷碗。李应祥将酒碗举起,说道:“请!”说着他一饮而尽。萧云帆也连干了三碗喝了涓滴不剩。周光镐与边朱二将也都各敬了一碗。十二碗酒喝完,萧云帆脸色如常。 李应祥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道:“萧兄弟果然豪气,李某服你。你说你有什么打算?”萧云帆道:“我助将军平定西南,倒是请将军交给我两个人。” 李应祥道:“什么人?”萧云帆道:“一个是计千云,另一个是萧某的朋友。”李应祥略作沉吟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你助我平定西南,这两个人交给你,李某绝不过问。” 周光镐道:“且慢,将军。计千云是此番四川之乱的祸首,这个人恐怕要交给朝廷处置。”萧云帆道:“周老兄,此人是江湖中人,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会以江湖人的方式了结,还请周兄高抬贵手。”周光镐道:“这……” 李应祥道:“周监军,我们要的是平定西南,至于江湖人的事咱们还是不过问的好。” 第二卷 九曜玲珑 第一百章 各怀鬼胎 四路大军向相岭开进,沿路击溃了几股小势力。在明军入相岭后,杂答氏族的首领雷摩与暗川氏族的首领旺显袭击了礼州,德昌二所,气焰嚣张之极。 夺回失地刻不容缓,李应祥命朱达文率三千军士攻打雷摩部众,边之垣进攻旺显部众。自己则与周光镐等人据守相岭,阻止黑骨氏族对其他两族应援。 星夜之下,朱达文率部向礼州进发,雷摩部众闻讯渡江,而朱达文的人早在江上埋伏好。雷摩部众乘船行至江心时,只听一声猛喝:“放箭。”一排排密集的火矢,犹如流星雨般向杂答部的大船射来。一时间,风声,箭声,惨叫声连成一片。江水登时被火光映的通红。 四面八方驶来的明军船队,慢慢向雷摩部的十艘大船聚拢。雷摩一见形势不妙,即刻令手下放下舢舨,落荒而逃。朱达文举起佩剑向前一指,大声道:“左满舵,向前冲。” 明军船队舍弃掉江心已着火的敌船,继续追击雷摩的残兵。雷摩望着明军的船惊魂未定,就在这时,“噗”地一声,一支羽箭射中的雷摩的左眼。雷摩大叫了一声,向后倒去。身后的侍卫道:“大王,大王。” 而边之垣这一仗也打的十分痛快,三战三捷,直捣敌军老巢。土蛮之人,也只是一味争强斗狠。若论单打独斗,明军或许逊色一些。而大军对垒蛮人远不及也。他们只知一味冲杀,见人乱砍。明军却训练有速,列阵而待。往往未等他们的人冲到阵前就以被乱箭射死。 剩下残兵及时欺近,明军也毫不畏惧。以盾牌手在前格挡,后排飞出长挠,将敌人拖入本阵,乱刀斩杀。杂答与暗川都吃了败仗,只得撤回山里盘踞。 铁盆内燃烧着熊熊大火,黑骨氏族的首领安守坐在一张虎皮椅上,他身旁一个长相妖娆的女子拿着酒壶给他的犀角杯中倒酒。安守约莫四十多岁,肌肤黝黑,下巴上长着浓密坚硬的胡须,左耳上挂着一只金环。 他的下首各坐着雷摩与旺显。雷摩愤愤不平地道:“安大哥,小弟这回吃了明军的苦头,丢了一只眼睛,你可得给小弟做主。”他话音未落,旺显也苦着脸道:“明军比这山里的狐狸还要狡猾,我们不如早早归降了吧。” 雷摩一听旺显说丧气话,心中怒气上冲,大声道:“归降?我们做都做了,你指望汉人的朝廷会赦免我们的罪责?”旺显叹了一口气道:“雷摩,你也看到了。咱们伤亡惨重,若继续和明军作对,只怕这一族的人都要遭殃。” 雷摩不以为然,冷声道:“你旺显要做懦夫我雷摩管不着,我杂答部是决心要和明军一战到底。”旺显被他称作懦夫,也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道:“放屁,我暗川氏族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你若不服气,就和我打一架。” 雷摩站起身来,胸膛一挺大声道:“打就打,我还怕了你不成?”眼见二人红了眼,安守笑道:“你看看你们的样子,还是蚩尤的子孙么?区区几个汉人就把你们吓破了胆,居然嚷着要投降。”旺显脸上一红道:“安大哥,如今寨中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我也是没办法。” 安守扬起脖子,将樽中酒喝干,缓缓道:“你们两个都坐下听我说。汉人打仗用的是头脑,而你们用的是蛮力。用石头填海,用热油浇火都是蠢人做的事。我们祖先蚩尤大帝能与汉人的轩辕黄帝抗衡,你们觉得他凭借是什么?” 雷摩抢着道:“蚩尤大帝勇猛无双是战神,凭借的自然是勇气和力量。”旺显想了想道:“凭借是胆识。”安守笑道:“你们都只说对了一半,除了勇气、力量还有忍耐与智慧。” 雷摩道:“安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们忍耐,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安守拿起桌上一张饼道:“这张饼若只切三刀,如何将它分成八份?”雷摩看着自己的面前的饼横切一刀,竖切一刀,斜着又切了一刀,也只能分成六份。 旺显也试着切了三刀,结果与雷摩一样,也是分成六份。安守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道:“这么容易的事,你们都想不到?”说着,他拿起面前的小刀,先是在饼面横切了一刀,接着竖切了一刀,第三刀则是在饼子的边缘平切过去。 二人瞪大眼睛看着安守,安守道:“蚩尤大帝与轩辕黄帝能够分庭抗礼,凭借的绝不是勇武二字,而是智慧。你们与明军交战打了败仗就是打了败仗,难道不反思一下?” 雷摩低下头道:“明军很是狡猾,他们的弓箭手躲在盾牌阵里面,我们的人还未冲到他们面前就被射到。我们也应该用藤牌掩护慢慢地向前推进。” 安守道:“你总算开窍了。和明军作战,我们不能一味冲杀,要摸清敌人的打法。汉人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知道自己的实力,也要了解对方的实力。只有做到心中有数,才能不打败仗。 如今僰族人让我们为他们拼命,他们躲在后面坐享其成。这件事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么?” 雷摩一拍桌子道:“是啊,一直都是我们的人拼命流血,而僰族的人却一直躲在暗处看戏。虽然我们当日接受了他们的黄金与美女,可是与明军大战他们却没有出一份力。” 旺显捻着下巴上胡须道:“安大哥的意思是僰族人想让我们与明军杀个你死我活,最后他们好一网打尽?”安守点头道:“不错。我们说好的一切反,而僰人按兵不动,摆明了是想消耗的我们的实力。即便投降朝廷,那时我们元气大伤,僰人正好趁机骑在我们的头上。 这么愚蠢的事,你们说我们做不做?”二人异口同音道:“不做。”安守又道:“很好,僰族那边我已向他们的首领说过,这仗继续打下去,他们得出兵出粮,否则就算他们有蚩尤血也休想号令我们。” 冰室内,计千云总算将体内的蚩尤血完全压制住,他睁开眼来,穿上衣衫向门外走出,穿过一个长长的甬道后来到僰族的蚩尤殿内。大祭司阿弥汗与一千名兵甲鲜亮的僰族勇士早已恭候多时。 计千云方一落座,那些勇士便行半跪之礼口中齐称:“参见王子。”计千云摆了摆手,向阿弥汗道:“如今西南的战事如何?”阿弥汗道:“回殿下的话,杂答氏族与暗川氏族已经被明军击溃,他们如今都躲在黑骨氏族安守的老巢里。” 计千云点点头道:“那黑骨氏族为何没有与明军交锋?”阿弥汗道:“他们在观望。”计千云冷笑道:“他们是怕我僰族不肯出力么?”阿弥汗道:“正是,安守这个人不像雷摩,旺显,此人狡诈富有心计。他此刻是在权衡是大明给的好处多还是我们给他们的好处多。” 计千云手指在扶手上抓了一下,石头上即可出现了五道指痕。他望了一眼阿弥汗,淡淡道:“本王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可有法子将此人除掉。” 阿弥汗沉吟片刻道:“殿下,如今这西南就黑骨氏族最有实力与明军抗衡,若是此时除掉他,恐怕对战局不利。”计千云举起自己的手掌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阿弥汗道:“当初我们与其他三族定下盟约,共举反明大旗,其他两氏族都践行承诺,我们按兵不动,他们已然不满。若是我们再不出兵,只怕他们一旦投靠朝廷,我们就鼓掌难鸣了。” 计千云抬起头,叹了口气道:“好,本王就准了你的请求。”阿弥汗道:“谢殿下恩准。”他转过身去,对那些勇士道:“你们都是我僰族的勇士,更是蚩尤大帝的子孙。此番我们定要杀明军个人仰马翻,诸位可有决心?” 那些僰族的勇士的脸是杀气腾腾,高声叫道:“诛灭明军。”阿弥汗道:“很好,明日我们就出发,在磨旗山与他们的人汇合。”计千云道:“让将士们都下去,我与你有几句话要说。” 阿弥汗向桑达摆了摆手,桑达率领这些人走出大殿。计千云道:“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可有办法行刺他们的主帅李应祥?” 阿弥汗道:“这个属下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要接近李应祥恐怕不易。” 计千云笑道:“有何不易?你只需派人去诈降,然后诈降的人伺机行刺。”阿弥汗道:“属下听说李应祥这个人很谨慎,他与四十八寨的人交手时,想必那些人也用过这样的计策,要取信他恐怕不易。” 计千云道:“安守不是不听话么?那么你就用他的人头来献给李应祥取信于他。”阿弥汗摇头道:“殿下三思,黑骨氏族从来只听命于安守,我纵然能轻易除掉他。可如此一来,黑骨氏族必定仇恨我们。此时,动三族首领中任何一个,他们其他族难保不会反水。” 计千云低头沉吟片刻道:“那刺杀李应祥一事便由你亲自动手。只要李应祥一死,明军必定军心涣散,倒时将他们赶出西南还不是易如反掌。”阿弥汗对自己的武艺自然自信,可他担心的是万一失手自己便和孙女永诀,待到自己一死计千云会不会食言就很难料了。 计千云见他目光犹疑,即刻便猜到他的心思,微笑道:“大祭司,本王答应与圣女完婚的事等战事一了,即刻举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阿弥汗忙道:“属下怎敢违拗殿下之意。请殿下放心,李应祥的人头我定会亲手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