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天下赴死》 第6章 何为武 雨夜,月色,提着短剑的少年人,还有那还有三分稚嫩的脸上缓缓流下的鲜血,形成了极富冲击的画面,越千峰眸子微睁,而李观一手中仍旧握着那柄短剑,眼睛盯着越千峰。 唯独雨声淅沥。 李观一呼吸平缓。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是为了解毒和青铜鼎而半夜来寻这乞丐,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恰好撞上了云纹骑兵夜间围杀越千峰,以及越千峰反杀的画面,更不曾想到那云纹骑兵说出来了越千峰密谋的事情。 此刻虽然靠着杀死那云纹骑兵,让自己站在了和这大汉一样的立场。 可李观一对于自己的安全,仍旧没有十足把握。 即便如此,仍旧脸色镇定,看着那大汉,空气中的氛围冰冷地几乎凝固,雨水洒落在身上,直到李观一听到一声豪迈的大笑声音,这种氛围才一下散开来。 越千峰看着眼前少年人,如同看着一只绷紧了身子的幼虎,他反手将手中狭长的刀到插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眼底满是赞誉。 “好小子,好煞气,好决断,好戾气!” “好一个同犯!” “是我小看了你啊!” 他连赞数声,手一张,李观一手中的短剑竟已落在了越千峰的手中,李观一在这剑身剑柄附近缠绕了一层,将正反两面的四个铭文都给裹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团青色雾气般的剑身。 正是这一把剑,让这没有习武的少年人一剑刺穿了云纹骑兵纵横天下的夜驰铠甲,这等武夫的肉身哪怕是猛虎都难以伤及分毫,在他的剑锋之下,却也如同豆腐一样。 越千峰放开了自己的内气防御,大拇指的指腹抚摸过剑锋。 没有刺痛的感觉,只是痒痒的,但是当越千峰提起拇指的时候,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手指上滴落下来,越千峰慨叹道:“真是顶尖的宝剑,难怪可以洞穿夜驰骑兵的铠甲。” “哪怕是比起神兵慕容家那九十七把传世名剑,也差的不多了吧。” 他反手将这短剑重新抛入了李观一手里的剑鞘当中,笑道:“我不会问你的剑是哪里来的,这是你的秘密,谁都有秘密,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只是这样形制的短剑,不是男儿用来杀敌的。” “它的剑身太薄,剑刃太窄,与其说是杀敌的兵器,倒像是世家女子在最后危机时候,为了免受折辱而自尽的,把这把剑送给你的那个人,一定把你看得比起她自己还要重要吧。” 李观一手指轻轻抚摸着剑身,凌厉的眉宇微微柔和了下来。 他的眼中,那一条赤红如火的苍龙,眼中血色已经逐渐散开来了。 越千峰杀机已散,大笑道:“那么,共犯小兄弟,咱们得要做点共犯该做的事情了。”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扑倒在地上的骑兵,雨水落下,血气却仍旧浓郁,李观一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 毁尸灭迹。 李观一把剑倒插在了腰间,然后拖着那个发现了他身份,死不瞑目的夜驰骑兵,将尸体都拉着堆积在一起了,尸体血肉的触感,再度提醒了李观一,他是十年前就在夜驰骑兵的追杀下活命的逃犯,还有着要命的剧毒。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力气不够大。 只是勉强拖动了一具尸首就气喘吁吁了。 到了这个时候手腕才忽然有种迟滞的胀痛,应该是刚刚用剑捅那夜驰骑兵的时候太过用力,把自己的手腕都给扭伤到了。 冰冷夜雨冲刷,身体的热量被一点一点地带走,搬了一会儿,都有些头昏脑涨。 忽而手中一轻,那个夜驰骑兵的尸体已经被越千峰随意提起来,然后反手一丢,所有的尸体堆积在了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李观一有种本能的反胃呕吐感,右手垂下撕扯大腿,硬顶着把这反胃感压下去。 越千峰一直在观察李观一,混不吝道:“第一次杀人是这样的。” “吐出来好受些。” 过了好一会儿,李观一回答道:“不了。” 越千峰问道:“为什么要忍着?” 李观一想到刚来这个世界见到的那些,低声道:“得习惯,比起我自己或者我在乎的人被杀死丢在这里,现在可要好得多了。” “所以,我要学会真正的上乘武学。” 越千峰咧嘴笑了笑,他对这个孩子越发满意起来,点了点头,本来打算处理这些尸首的时候避开这个孩子,现在想想倒是用不着,忽而想起来什么,卖步往前从这些尸首上摸了摸,很快摸出来一堆零碎。 指着尸首道:“记住了,袖口的暗袋,褡裢,这些地方多搜搜。” “指不定有什么用。” 把一个口袋扔给李观一,沉甸甸的,打开来里面是些伤药,丹药,越千峰随口道:“这些东西你找个地方埋了,等到过几个月,风头过去了,你再拿出来,那时候就能慢慢用了。” 越千峰顺手从战死的夜驰骑兵身上拽下来一个水囊,胡乱擦了擦,就依靠着这山神殿的大柱,在月色下仰脖饮酒,旁边是堆叠的尸首,倒插着的刀剑,殷红的鲜血顺着道路往下面流淌,渐渐渗透入泥土地里。 月色照在大地上,森然如同白骨林。 这大汉盘膝而坐,仰脖饮酒正豪,见到那边正收拾和辨认药性的孩子,提了提酒囊,往过去一抛,没有半点隐瞒,痛痛快快地道:“老子名叫越千峰,三十天前还是陈国的四品振威将军,小子叫什么?” 李观一仰起脖子大口喝了口酒。 月色如白骨,饮酒者两人。 迟疑了下,回答道:“我叫李观一,只是个药铺子里的药师学徒。” 大汉笑道:“好胆气!” “你想要从我身上学武,除了想保护自己,还有就是是为了缓解你身上的剧毒?” “哈哈,不难猜,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却知道一些道理,砒霜少量为药,多则为毒;亦有风油霜,对蚊虫剧毒,对人却没什么害处,是因为人的体魄比起蚊虫强大太多。” “对你是致命的毒,对于我来说则毫无作用。” “是因为我的气血雄浑,体魄强健,远超过你,而你只要习武炼炁,自然而然也能强健体魄气血,现在对你来说的剧毒,那时候简简单单就可以压制住,甚至于可以以强横内气将其逼出。” “我答应过你,大丈夫一诺千金,过来吧。” 越千峰让李观一走到身前来,又拿出来一个从夜驰骑兵队长身上摸来的护腕给他席上,护腕颇沉,如同一块铁般,越千峰笑着道:“托好了。” 然后伸出手,在这护腕上一拍。 机关启发的声音沉闷,后坐力让李观一的手臂都差点被震断,空气中的雨水被一道残影撞碎成雨雾,这残影直接洞穿了山神殿一人抱的木柱,凿入大殿,旋即一声闷哼,而后有一名穿着黑衣的男子坠下。 腹部黑衣下面是黑色的软甲,已经被洞穿了,鲜血流出来,墨衣染得暗红,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雨雾缓缓散开,越千峰站在李观一旁边,手掌按在他肩膀,道: “记住这一点,这些天下的暗探,绝对不会只有明面上的一批。” “在暗中,还有第二批,在等着目标懈怠的一瞬动手,或者,将情报传递出去。” 李观一看着那穿着黑衣半跪在地的男子,刚刚越千峰就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问道:“他为什么没有暗算你?” 越千峰淡淡道:“因为他在害怕。” “因为他知道,他不配做我的对手。” “李观一,拿起刀吧。” 雨夜之下,刚刚越千峰倒插在地的刀鸣啸,李观一手指松开,搭在了刀柄上,越千峰宽大手掌握住李观一手,让他握紧了刀柄,然后让他拔出了这狭长的战刀。 恍惚之中,按在李观一肩膀上的手掌生出鳞爪,散发炽烈血气,分明是一头苍龙般的手,越千峰的声音是认真的传授,却带着森然的杀气: “武,是杀人的技术,不是在学堂里学得到的。” “想学杀人之武,就要从杀人开始。” “他已经被刚刚那机关弩废了筋脉,是一个恰好的对手,来罢,同犯,握着刀。” “我来教你,何为武!” 第7章 雨夜,提刀,杀人 “越将军果然狠辣,但是你怎么认定我会配合你?” 那云纹暗探将这些话都听到耳朵里,忽而开口,嗓音沙哑嘲弄,冷然一笑,拔起短剑欲要自尽,越千峰忽然道:“你若是能胜了这个孩子,今日我就放你走。” 暗探亲眼目睹了越千峰杀戮的一幕,也知道越千峰藏身的地方。 彼此是生死的仇敌,越千峰这一句话,哪怕是孩子都知道不可信。 可是听到这句话,暗探动作却是一顿,视线低垂看着那握着刀的孩子,作为敌人,竟然不可思议地缓缓放下了要自尽的短剑,沉默许久后,道:“……越将军是岳帅副将。” “岳帅一诺千金,我相信你。” 他勉强站起身来,伸出手在身上穴道点了数下,止住了伤口出血。 剧痛刺激得他满头冷汗,死亡面前的一线生机却让他精神绷紧,高度集中之下身体内的内气上涌,竟然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一双豹子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边的少年人,反手拔出了一柄狭长的长刀,左手反握短剑: “小子,来罢。” 李观一握着刀,心脏加速跳动,越千峰笑了笑,手掌在李观一肩膀拍了拍,一股炽烈的气息涌入了李观一的体内,李观一心底出现了越千峰的声音。 “进步提刀,撩云,劈山。” 体内的热流流转,自李观一的筋脉,肌肉之中流过,刺激身体本能反应,李观一下意识进步,狭长的刀锋自下而上的撩起,在月色下散发出森然寒意,如一轮弯月,荡开了这云纹暗探的长刀。 对方的力量远大于李观一,但是此刻身受重伤弥留之际。 二来李观一体内那一股热流极大强化了他的肌肉瞬间爆发能力。 竟然是恰到好处地将对方的兵器震开,势均力敌,旋即热流在李观一手掌筋脉一转,带着他双手一转,自斜獠化作重劈斩,顺着刚刚的撩刀轨迹重重一劈,刀重势沉,对方的短剑被震开,身上衣物上被撕扯开一道狰狞伤口,鲜血溅射。 云纹密探发出沉闷低吼,再度合身扑杀。 但是他身体被夜驰骑兵首领才佩戴的天机弩洞穿,经脉破碎,速度力量都大幅度降低,李观一体内热流流转,引动他的身体往前,施展出刀法,一招一式,莫不凌厉霸道,而热流自经脉和肌肉当中流淌过去,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留下了一丝丝淡淡的热流。 这一套刀法以劈斩为主。 以抹,斩,扫为辅助,以扎刺为暗手。 “持刀横扫,扫云。” “双手握刀,斩浪。” 越千峰的声音不紧不慢,热流自李观一双臂经脉扫过的时候,已经调动起来了他自身的元气,少年人能感觉到一股热流在他的体内如江河般地涌动,狭长幽暗的刀锋掠过雨夜,激荡起来血色。 密探眼睛忽而亮起,他抛弃了短剑,右手狭长剑锋朝着前面突刺,一股杀气直扑李观一的面颊,在那一瞬间,本能地有种身躯变冷,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耳畔忽而传来了越千峰一声暴喝: “睁开眼!” “看着这杀机!” 李观一眼睛瞪大,看着空气中崩散的雨雾,看着对面带着面罩男子凸起的双眼和眼底的血丝,听到怒吼,甚至于能闻到血腥味,雨水下土腥味,还有对方口中散发出的浑浊味道。 直面这杀机。 与此同时热流一转,他身子一蹲,双腿成歇步,长刀已顺势收回在腰间,顺势以步法避开那绝杀一剑,而身体亦如绞紧了的弩弦,在对方剑势变老的同时,这身体猛然弹开,双手持刀猛然前刺。 越千峰的声音在心底炸开: “刺王!” 狭长幽暗的刀锋锐利,是陈国工匠的杰作,能在快马对冲的时候,连带着甲胄和血肉一起劈砍下来,而在这一瞬间,长刀刺穿甲胄,直接捅穿对方的腹部血肉内脏,墨绿色的胆汁和鲜血一起顺着刀身上血槽滑落。 李观一的身体在热流驱使下猛然一动,避开了密探合抱的同时双手握住刀柄,猛然一搅,爆发全部力量横扫,这一股热流的爆发极为强烈,近乎于是调动了全身肌肉和筋脉,狭长的刀锋斩破血肉,带着血色和绿色重新出现在夜色下。 伴随着越千峰的暴喝,道明了这一招的名字: “杀驾!” 密探知道,自己不是输给了这个少年人,在这今日第一天习武的孩子背后,分明是那纵横沙场十几年的盖世猛将,他豁出去猛然怒喝,短促爆发了残留的内气,一拳轰出,就要砸在李观一的脸上。 而李观一身子却猛然一撤,回刀已迟,却是以刀柄以下而上,如持长枪,点戳在其手腕上。 “推山!” 旋即后撤,刀锋抵着地面,浑身热流忽而躁动起来,越千峰残留的霸道真力迅速流淌,旋即调动了全身的筋脉,肌肉,一瞬间寒芒爆发,刀锋如同霜雪自下而上斜着化弧,却是在以点和推的方式用力,一瞬间拉开距离。 旋身,双手握着刀柄,那持握的狭长长刀高举。 借助着这旋身之势,如同弯月一般,舍弃了防御,舍弃了身法,右脚踏前一步,以拳法震脚之势,身躯前冲如同失重,一切的一切压在这刀锋之上,猛然劈斩而下。 “杀招,斩天狼!” 这灿烂的一道流光劈开了密探的血肉,成为他眼底最后的流光,也斩开了李观一心中十年的阴霾。 当啷。 刀锋抵着地面,这一刀用劲太狠,竟然镶嵌到了雨夜泥土地里,李观一在雨水当中大口喘息,缓缓松开,体内越千峰的真力散尽了,先前那一套刀法的印象却留在了肌肉记忆里面,仿佛已经习练这一路刀法许久。 而经脉之中,热流竟然已经自成循环,缓缓流淌。 李观一的体力竟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恢复,比起刚刚拖尸体时候还要好许多,他低下头,握着右手,感受到那一股热流,然后看着前面那浑身刀痕的陈国密探,那个归属于自己仇敌,这十年间噩梦的敌人。 一时间恍惚,他似乎终于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扎实感。 即便是以他的心性,都有一种想要大吼大哭的感觉。 “做的不错。” 忽而,一只大手按在李观一头顶揉了揉,越千峰俯下身子,右臂猿臂轻舒,提起那李观一打倒的密探,咧嘴一笑,抓住那密探的头颅猛然朝着倒插在地上的长刀狠狠一贯。 激烈刀鸣。 刀背狭长,却也将密探的脖子斩断。 随手一抛。 一颗首级,冲天鲜血。 四野盈满杀气腥气! 这大汉揉着少年人的头发,咧嘴一笑,道: “小子。” “欢迎来到这乱世天下!” 第8章 天外天,楼外楼 欢迎来到乱世天下! 李观一看着死不瞑目的夜驰密探,仍旧下意识大口喘气,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越千峰拍了拍他脊背,告诫道:“坐下打坐,我以我的赤龙真力为你打通了窍穴筋脉,留下了气息。” “可是这仍旧是外力辅助,而不是你自己的。” “你要是不用心,过个几天就都忘了。” “顺势收敛心神,将这内气循环维系住,这才是真的学会了。” 李观一点了点头,走到了山神殿里面,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双目闭合,收敛心神吐纳,慢慢催动体内的热流汇聚流动,虽然是淋了一身夜雨,竟也是神采奕奕,热气流转周身筋脉,暖烘烘的。 越千峰则是顺势去翻检了那密探身上的东西,看到一物,神色微凝。 李观一闭目凝神,催动气机,不断强化身体的印象,直到让这运转气息成为本能。 在这个状态下,他对身体的感应逐渐增强。 慢慢的,李观一能感觉到,自己的内气流过心口时都会忽然迟缓许多,温暖内气都隐隐带上了一丝丝的阴冷,要数息后才会恢复,心中明白,这恐怕就是他体内的剧毒。 能察觉到体内的剧毒所在,已经是一种质的突破,李观一心中松缓,却也隐隐感觉到,青铜鼎内的玉液,尚未圆满。 分明越千峰就在眼前,鼎内玉液却迟滞在九成五左右,分毫不动。 李观一心中自语。 难道说,玉液聚满的要求,并不只是靠近越千峰和那赤色巨龙么? 等到了李观一吐纳数遍,确认已掌握了这内气流转。 越千峰提了酒馕喝酒,随意道: “悟性不错,这《破阵曲》你竟然一炷香时间就可以学会,这算是我兵家的新东西,知道的人不多,创造出来不过二十年,只在吾等内部流传。” “乃是岳帅的老师周老将军在二十二年前,大破突厥铁浮屠回来时所创。” “老将军一生戎马,那时取道江南前去拜见先皇的时候,在江南道听闻一名八九岁的女童抚琴,琴音铮然有金石崩裂之音,因而所悟,创造了这一门功法,也名之为。” “似你见过那些个武夫护院,都是先捶打肉身,然后才能接引气息,这《破阵曲》却是直接引气入体,然后借助内壮气息捶打肉身。” “立意便高了一层。” “当然,最后的路子还是殊途同归的。” 李观一抓紧问道:“体魄,气息?” 越千峰回答道:“对,身体强了才抗揍,气息稳了才能揍人。” “无论是由外而内还是自内而外,最终目的都是让体魄和内气都修持到一个节点上,而后气息和体魄融合,诞生真气,这就是入境了。” “入境的武夫无论速度,力量,还是体魄都比普通人强得多。” “当然,不同流派的武者擅长的方向也不同,擅长速度的入境武夫,在体魄上未必比专心熬炼体魄的低境界武者强多少。” 李观一将青铜鼎之事暂且压下,凝神静心听越千峰的讲述。 越千峰忽然道:“不过,你觉得入境武夫,就一定能胜得过还在捶打体魄,或者说养气的武夫吗?” 李观一想了想,道:“不是。” “如果他空手只穿着普通衣服,而我手里有一把能刺破他要害的兵器,就有一点可能性杀死他的。” 这是很多聪明孩子都能得到的结论,越千峰笑问道: “哦?靠着你那短剑这一把兵器?”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是两件兵器。” “另一件在哪里?” 十三岁的少年人指了指自己起了毛边的衣服,回答: “一个入境武者,对我这样孩子的轻视之心。” 越千峰笑容收敛了些,倒是有些讶异起来,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是在这样一个穿着比普通人还差些的关城少年口里说出来,于是眼底有了一丝赞赏,点了点头: “是这个道理,老虎力气不比入境武者差,可是几个猎户配合就能杀死它,只有入境的力量,速度,体魄,一不小心也会着了道,你有这把短剑,若是对面小看,只要出其不意,刚入境的武夫也有可能死在你剑下。” “神兵,甲胄,意志,心态,都会影响到最终的生死。” 越千峰又检查了李观一的运气路线,见他已能使得纯熟,不由赞叹一声:“确实是好悟性。” 可惜,自小中毒,根骨被毒素腐蚀降低了不少。 越千峰眼底有遗憾,从经脉之中的细节来看,李观一刚刚一炷香只运转了三周气息,区区三次,李观一就可以记下这一门功法的运转路线,悟性极高,然而,运转的速度太慢了。 搬运气息缓慢,代表着修为提升缓慢,代表着之后争斗的时候回气速度慢,实力低微,战力更弱,想来想去,恐怕还是自小中毒,害了他根骨资质。 可惜,可惜。 如此决断,如此悟性,却又偏偏如此。 造化弄人。 越千峰将心中的遗憾收起来,嘱咐道:“之前顺势传你的那《破军刀法》是中原军中常见的武学,不过传授你的却是我等改良过的,比之于江湖各大宗派的上乘刀法,虽失之精妙,然法度森然,简练干脆,亦是不差。” “招式表面上看着就是军中汉子都会两招的大路货,你可放心去用。” “至于《破阵曲》,约莫一到三月可破第一层,之后每一层时间稍长,共有一十二层,天资卓越者三年可成,根骨不错者八年亦有所得,修行圆满,就可尝试入境。” “入境之后的功法传承需要神意,却不只是口述即可的了。” “不过就算是单纯的入境武夫,也可以入选军中的精锐营。” “在普通行伍当中能担任伍长以上职责,在外的游侠儿大多也是这个层次;也可以入一些世家做个闲散客卿,足够你保护自己,也能活个滋润。” 越千峰看着李观一,心中估摸着他的资质根骨,哪怕是《破阵曲》这样的功法,也要十五年以上时间才可修成,到时候二十七八岁的入境武者,在小地方也算是一时俊彦,过得不差。 李观一听着这些话,敏锐地感觉到了越千峰话语之中潜藏的安慰,猜测自己的根骨应该寻常得很,不过此刻倒是没有在意,只是感应着青铜鼎之中玉液痕迹。 还不够,需要更长的时间接触越千峰,还是说更大的力度? 李观一毫不犹豫,当即拱手一拜,口中道: “弟子拜见老师!” 越千峰抬手拉住他,不禁大笑道:“小子你果然机灵,不过不行。” “今日有缘,我也看得上你,传你武功没什么问题,至于收徒嘛,就不必了,我这一脉走一个势大力沉,对根骨要求极高。” 他坦坦荡荡地把自己不能收徒的原因说出来。 觉得这孩子又聪明又有煞气,有点意思,虽然根骨差了些,不能收作大弟子,可还是爽快地取出来了一枚小小铜印,随意抛给李观一。 “不过,你刚刚的回答很不错,这个给你。” “这是我的信物,你以破阵曲之内力灌输其中,我可隐隐感知到你所在。” “若是你有朝一日,破阵曲大成,或者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可持此物来寻我,算是了了你我之间这场缘法,哈哈哈,若是寻不到我,就当做是留个纪念。” 李观一听出来越千峰口中离别之意。 知道今日之后除非用这铜印信物,否则见不到这越千峰,自己的青铜鼎激活怕是遥遥无期。 李观一看着越千峰,以及他身后的那一条赤色神龙。 感知到了胸膛上青铜鼎的玉液层次在九成五,心中忽有想法,故意询问道:“那么,在最后我可以问一下吗?在入境之上又是怎么样的境界?” 越千峰哑然:“你这孩子,入境了就如同登楼,一层一层往上。” “怎么这么好高骛远?”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少年人天真无害,带着渴望好奇的目光,知道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只是入境第一境,第二境的水准,他性格豪迈恣意,对于自己人却是极好,既对这少年看得颇有些顺眼,不由心软,笑道: “好吧,若是你问的是那天外天,楼外楼的境界。” “最后就叫你见识一番。” 越千峰握了握拳。 黑夜,落雨纷纷然,却在瞬间凝滞,无数雨水凝固在虚空中,化作了一滴一滴的水珠,如大片雾,李观一感觉心脏都凝滞,身体有强烈失重感和窒息的错觉。 下一刻,无数的水珠逆着朝着天空飞去。 越千峰动了。 转身,拧腰。 握拳。 轰!!! 伴随着无数雨水瞬间蒸腾化作雾气如云,越千峰五指指缝之中忽而有炽烈之火炸开,火焰咆哮般占据了整个雾气,旋即在李观一眼前化作了咆哮的赤色神龙,顺势一拳轰出。 整个山神殿,以及其所在的小山山腰,并其中的那些追杀者尸体。 一瞬之间,化作齑粉! 纷纷扬扬散开,李观一缓缓伸出手,抬起头,看到天空明净,月亮已出现了,这一场夜雨,在一拳之下,已经被轰散,唯独赤色长龙咆哮盘旋,已是肉眼可见,环绕在越千峰的身旁,衬托得他如神似魔。 越千峰缓缓伸出手,那赤色神龙亦盘旋其上,靠近李观一,如龙吞噬而来。 最终只是在李观一的头顶敲了一下,让少年人回神。 这就是,哪怕是重伤的强者拥有的力量? 李观一看着这驱散夜雨的赤龙火焰,眼底倒映着火光,下意识握着拳,太过用力,甚至于感觉到心脏的激烈跳动。 而在越千峰手掌按在李观一头顶的时候,李观一体内青铜鼎玉液再度开始了增长。 而在这常人都肉眼可见的赤色长龙消失的时候。 其心口的青铜鼎玉液,彻底圆满。 第9章 绝世天才 浓郁的夜色之中,赤色的神龙舒展身躯,盘旋在这虚空当中低吟,赤色的火光流淌在天际,照亮了黑夜,关翼城中,陈国皇帝的心腹贵臣们盯着夜色,在火焰之下,脸色却都是一片苍白。 他们一动不动,像是僵死的傀儡。 赤色的鳞甲散开,如同秋日夕阳下飘落的枫叶,流火于天。 越千峰拍了拍李观一的头,大笑道: “喏,这个就叫做毁尸灭迹。” “是军师诸葛英公最喜欢的桥段,杀人摸金毁尸灭迹,务必一个不拉,最擅长拿着铁锹用鞑子的脑袋累京观,江湖中假死的丹药功法太多,捅心脏都可以活过来,还是烧了靠谱点。” “对了,这些东西给你。” 越千峰摘下一个口袋扔给了李观一。 李观一打开这个口袋,里面是金银两色的圆球。 越千峰得意道:“夜驰骑兵执行任务不带金银,但是为了避免某些特殊情况,刀柄里面拆开,有一两金子,刀鞘上的银饰都是白银做的。” “这是你的那份,共犯。” 李观一道:“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越千峰看着他,咧嘴一笑,他回答道: “不在于做不做,在我看来,同犯的意思是,你我承担了相同的风险,既然如此,那么就该平分收益,总不能风险一起扛,金子都归我吧?这可算不得是同犯啊哈哈哈。” “不过这些金子是混入了赤精的,价格更高;银子纯度也太高,没个合适身份用出来,怕有麻烦,今天夜驰骑兵出事,你最好找个地方刨个坑埋了,等过个几年挖出来,够你用了。” “这个护腕只能击发一次,也扔了去,以免惹祸。” “此地残留气息已经被尽数抹去,去把那帮密探引到其他地方去,你也快快离去吧。” 越千峰转身摆了摆手,大步离开。 话音落下,李观一眼前已经没有了越千峰踪迹。 刚刚还喧嚣热烈,一下子死寂安静下来。 李观一收回视线,看了看这口袋里面的金子。 五两金子,被越千峰以内力化作一枚圆珠,五两金子,金价兑换不准确,一时一个价,最低时候,一两金八两白银,最贵的一两金二十两白银,但是基本维持在十两到十三两白银。 除去金子之外,还有足足三十多两银子,沉甸甸的。 大概可以换六十多贯钱,李观一得打工六年左右不吃不喝才攒的下。 少年眼底有些炽热,而后有些莫名肉疼。 六年工资,一夜到账! “一朝暴富,可惜不能用。” 李观一把这珠子在泥水里面滚了滚,成了些泥土珠子,然后径直抛在了山神殿旁边的枯井里面,里面都是碎石头,这珠子一点不起眼,李观一记得越千峰说,这里气息已经被驱散,放在这里才算安全些。 带回家的话,如果全城搜索,岂不是抓瞎? 等风头过去,再来取出来! 可以换个好点的屋子,一旬一顿肉换成一旬三顿。 落雨已经停歇,天上一轮银月,照得大地上一片森白,抬起头可以看到云气丝丝缕缕从月亮前面飘过,黑云涌动如同巨物,李观一收回目光,迈开脚步往前,他脱下了沾着落雨湿泥的鞋子,手里拿着树枝倒退着走,一边走一边把脚印扫平,看上去和周围泥土地没有区别。 费了一番功夫抹去痕迹,到了大道上才安下心。 在夜间小巷里面快步穿行,转了几个弯,远远抬头看到一点昏黄的光,那个租赁着的小院子里还亮着灯,木门半掩着,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路紧绷着的李观一,在看到黑夜中这一点灯火的时候,心里面忽然就安稳下来。 李观一小心翼翼推门进去,婶娘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李观一没有去吵她,只是脚步声稍大了一点,用这种方法告诉婶娘自己回来了。 然后去了自己的小屋子,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黑漆漆的小铁锅,里面热着热姜汤,床铺上叠放着一身干净换洗衣裳。 李观一咧了咧嘴,把身上给雨浇湿,又沾了血,又沾着泥的衣服麻利地脱了了个干净,用旁边水盆里面的水擦洗了一遍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然后端起那一个小铁锅,把里面的热姜茶一饮而尽。 热流滚滚掠过周身,李观一打了个哆嗦。 雨夜杀人习武然后悄悄回来的紧绷感一下被驱散了。 舒坦! 衣裳团起来,扔到了火炉子里面,看着这一件衣裳在火焰中被吞噬,化作暖意,李观一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心里面庆幸一点,幸亏今天穿了最破旧的那件衣服。 烧了不心疼。 咱有钱了! 不心疼,不心疼!百十来文而已! 这段时间为了交好越千峰,在回春堂当学徒攒下的钱都花了不少,眼下就只剩下几百文钱了,省着点花勉勉强强支撑半个来月吃喝,这一下烧了的衣裳虽然起了边,可终归能换点钱。 他摸了摸自己心口的青铜鼎,看到鼎上赤色光夜流转,似乎在开始孕育什么,却没有立刻去激发这青铜鼎,而是移开手掌,闭着眼睛,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 破军八刀,破阵曲。 亲手杀了两个夜驰骑兵。 青铜鼎…… 一切好像梦一样。 握了握拳,再度闭目打坐,感受到那一团热流在体内流转,少年人心神慢慢安静下来,一炷香功夫运气两周多些,再然后就能够明显感觉到了一丝丝滞涩感,而后运气速度越来越慢,最终近乎无存进。 这代表着哪怕是一整天不眠不休地去修行,效力也很有限。 李观一睁开眼睛。 他可以确定,自己的根骨恐怕是差到了一定层次。 越千峰性格粗狂狠辣,但是明显不擅长安慰别人,方才那张脸和说孩子努力努力还能靠得不错的老师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些年来不断翻阅医书,李观一也知道自己目前的根骨情况。 世家子弟出生之后一直以药物温补身子,营养又跟得上,和前世零零后的孩子们体格健硕一样,而自己则是自小被剧毒缠身,时不时发作,比起正常人还差个三四分,更不必说是和练武世家相比了。 不过…… 还有这个。 李观一眸子微垂,看着心口青铜鼎,手掌轻抚,此刻他的意识落在了这青铜鼎上,往日无论尝试过多少次,都只能感受到些微冰冷,但是这一次,这一口鼎却有了不同回应。 青铜鼎似乎倾倒。 内里赤色玉液倾泻而出,直落入李观一体内。 轰!!! 炽烈如火,剧痛! 似乎一下跳到了岩浆里面,无边热流要将李观一淹没,但是这十年来不止一次的剧毒爆发,让李观一对这剧痛有了很大的耐性,硬生生维系住理智,温润的气息落入眼底,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一阵晶莹的赤红。 李观一下意识缓缓睁开了眼,眼前见到的一幕让他意识凝滞了一瞬。 赤龙! 一条赤色的苍龙就在这小小的破败的屋子里面。 鳞甲如玉,龙角延伸出去,龙爪踏着虚空,而尾巴蔓延如同河流,一路延伸到了青铜鼎倾倒而出的玉液之上,在这屋子里面,穿着朴素褐色衣裳的少年人一腿曲起,一腿落下坐在石头床上,胸口衣衫缓缓燃烧,赤色的龙几乎要冲破屋子,盘旋垂眸,虚空中氤氲着赤色的明亮气息。 “这,这是……” “越千峰背后的龙?” 李观一呢喃,忽而想到了这青铜鼎的激活要求,脑子里忽有明悟,下一刻,这赤色长龙无声长吟一声,摇头晃脑,直接朝着李观一撞过来,李观一瞳孔一缩。 赤色长龙已是突入他身体,李观一如同被撞击得飞起,朝着后面坠入汪洋。 刹那之间一股股磅礴热流落入李观一体内。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画面。 纵横的沙场,无数的厮杀,人们把性命压在刀剑上突入战场,杀人或者被杀,忽而有一声苍龙长吟,一员身披墨色重铠的猛将单手勒着如龙一般的战马,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长柄战刀,猛然横扫。 袖袍翻卷如同浪潮,数颗首级冲天而起。 这战将左突右冲,掌中长柄战刀劈斩,分明就是破军八刀。 李观一恍惚之间,几乎觉得自己就是这战场之上所向匹敌的战将,手中施展破军八刀,而体内热流疯狂流转,极端复杂,但是李观一只能辨认出《破阵曲》的路数。 如是他,如是我。 这个时候,李观一福至心灵,守住自身灵台清明。 肉身也盘膝坐下,顺着这赤龙携带的记忆去运转功法。 之前李观一凝神一炷香时间才能转动三周天,此刻却如同狂飙的流星,一息之内上百转,《破阵曲》第一层,转瞬破境! 《破阵曲》第二重,突破! 《破阵曲》第三重,突破! 《破阵曲》………… 鼎之中玉液有穷尽之时,如同那一场如同梦境般的鏖战,那赤色的神龙缓缓消失,李观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晨光熹微,体内气机流转,已颇雄浑。 《破阵曲》第十二层。 兵家上乘武学。 天资卓越者三年可成,根骨不错者八年亦有所得。 李观一。 一夜,大成! 第10章 赤龙痕! 握了握拳,感受着那比起之前堪称是天壤之别的热流在体内翻卷滚动,李观一都有些恍惚。 如果说之前的感觉是芝麻大小一团气息。 那现在怎么也得成鸡蛋那么大,攥成一团,很扎实。 握拳,马步,朝着前面轰出一拳,拳力扎实,有一种气力磅礴,用之不竭的感觉。 退后一步,又拔出婶娘给的短剑,退步持剑,横扫,竖劈,斜撩。 撩云,劈山,扫云,斩浪。 推山,拒岭,刺王,杀驾。 破军八刀的招式一口气地倾泻而出。 伴随着肌肉记忆的浮现,从一开始的生疏,迅速纯熟。 破军八刀,入门! 破军八刀,纯熟! 破军八刀,精通! 破军八刀—— 杀气森然而有法度,哪怕是在这方寸之地,仍然掀起了一层惨白的剑光,最后这剑光一顿,李观一退后半步,微吐气息,握持短剑猛然重斩而下,如同一轮弯月。 杀招,斩天狼! 嗡的一声,却是自内而来,是整体肌肉筋骨都绷紧而后爆发发出的声音。 最后一招施展结束。 李观一双手握短剑,徐徐呼吸,感觉到肌肉的震颤,有一种陌生熟悉的感觉浮现心头,就仿佛他已经修行这一门刀法好几年,但是肉体对应的肌肉却没有对应记忆。 肌肉发力带来酸痛和微微震颤,又被热流缓缓抚平。 破军八刀,大成! 李观一复盘刚刚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这是……” “青铜鼎吸取了越千峰身上的某种力量,然后化作了那一条龙,里面似乎带着越千峰习武的部分记忆,辅助我修炼……” 李观一思绪忽而顿住。 一股巨大的饥饿感攥住了他的胃,伴随着他开始思考,大脑需要能量,胃部的胃酸简直翻江倒海,要直接冲出来,强行打断了思考,李观一狠狠的揉了揉肚子,理智在食欲的攻击下溃不成军。 就像通宵打游戏终于赢了一把之后的感觉。 饿!饿!饿! 他咽了口唾沫,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先抓了一根胡萝卜洗干净往嘴巴里塞,嘎擦嘎擦得搅碎了咽下肚子去,这个时候烧火开灶太麻烦太耗时间了,李观一从木头柜子里面抽出一张大饼,又搬开来一个黑坛子上压着的石头,拿了一双干净筷子从里面夹出来腌渍好的咸菜丝和大蒜。 蹲在柜子后面,一口大饼,一筷子咸菜,片刻就把这大饼啃了个干净,才稍微止住了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 然后他舔了舔嘴唇,又抽出一张大饼,撕开来往嘴里放,一边终于可以思考发生的事情。 “像是身体需要大量的营养导致的饥饿,物质守恒,练武改造身体,需要营养的,不过让《破阵曲》一口气修炼大成的营养,怎么也不可能就靠几张大饼应付过去,看起来那鼎里面的玉液就是关键,至少可以充当……嗯,元气的作用。” 李观一把筷子掉转过来,就在地面上无意识划擦着。 他们租赁的院子可没有铺地板的余钱,屋子里面地面也是土地,倒是方便李观一写点东西,随手用筷子尾戳死一只蚂蚁,李观一挠了挠下巴,随意划擦什么,用来整理思绪。 “鼎可以收集强者身上的元气,或者神韵什么的。” “收集满之后可以化作,嗯……赤龙或者什么,可以用神韵和元气辅助修炼……” 李观一弄明白了大概的用处,不过又有新的问题浮现出来。 摩挲了下下巴,心中自语道:“那么现在,这鼎吸取力量的来源要求是什么?必须是什么层次的武者,或者说有什么特定的要求?” “第二点,这鼎的反馈又有多强?上限在哪里?” “只能辅助修行对方身上具有的功法吗?” 李观一发现自己对这鼎的疑惑越来越多,忽而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三口两口吃完了大饼,猫腰转身,抬起头却看到身体紧绷的婶娘,婶娘也看到了李观一,两个人似乎都被吓了一跳,齐齐后面弹了一步。 然后慕容秋水松了口气,伸出白皙手指点在少年人眉心,戳了一下,嗔道: “听得外面吵闹,还以为是遭了贼。” “没想到是你这贪嘴的猫儿。” 少年挠了挠头,收敛了刚刚的认真,只是腼腆笑道:“肚子饿了。” 视线却瞥见了婶娘身穿一身褐色白边儿的宽松里衣,黑发如瀑垂落下来,眼如晨星,手掌白皙,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那个缺了一个圈儿的铁锅往旁边一丢,当的一声。 少年人嘴角抽了抽。 如果是个贼的话,可能现在已经被婶娘爆头了。 缺了个角的铁锅轮圆了来一下子,威力不小,之前已经有三十七个小毛贼倒在婶娘这一下之下了,炉火纯青,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行走于世,哪怕是再低调,总是会惹来麻烦的。 如果自己转身迟了一步,可能也得吃婶娘一锅。 慕容秋水往前踏了一步,一双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观一,忽而微笑起来,道:“狸奴儿今天习武了?” 李观一愣住,道:“婶娘你怎么知道?” 慕容秋水笑道:“婶娘虽然不懂武学,可也知道,武者学会内功之后,食欲大涨是正常的,再说了,我家狸奴儿天资绝世,那赤龙客是瞎了才会不传你功夫呢。” 她微微拈起裙摆,脚步轻跳,也走到这柜子另一侧,李观一在的方向上,李观一这才见到婶娘赤着一双白玉般的双足,大概是刚刚敏锐听到了动静,来不及穿鞋就出来了,踩在黑色的土地上,走到柜子一侧,双手顺了顺衣服褶皱,就坐在一侧地上,拍了拍地。 李观一就坐在旁边。 慕容秋水皱了皱眉,道:“我是说,给我也拿一张饼啊。” 少年人怔住,调侃道:“婶娘不是入夜不吃了吗?” 慕容秋水微咳一声,道:“起来一趟,饿了!” 李观一险些大笑出来,摇了摇头,他担心吵醒婶娘,刚刚就用冷硬的大饼就可以应付了,既然是婶娘也要吃的话,索性烧火做饭,煮了两碗面,又打了两颗荷包蛋。 是为了激发青铜鼎交好越千峰,之前才每几天过去的时候,带着肉酒,他们自己的日子颇为朴素的,李观一毕竟是逃犯,就算是肚子里有些可以换钱的东西,也不敢太冒头,眼下家中也没有肉了。 端来两碗素面,拿了一块石头放在柜子旁边,一人一碗面,中间摆了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些咸菜丝,李观一道:“家里没什么肉了,将就对付一下吧。” 慕容秋水忽然笑起来,扬了扬眉,笑道: “不过,我可是还有个鸡腿在呢,你要吃吗?” 李观一抬了抬眉。 慕容秋水用筷子夹住了面,然后一转,筷子搅起来很大的一大团面条,下宽上窄,看上去倒是像是个鸡腿似的,李观一哭笑不得,却见到婶娘得意洋洋,于是指了指一块大的咸菜,道: “你那个如果是鸡腿的话,那我这个可是大块的红烧肉了。” “嘿,那我这块便是烧鹅了。” 慕容秋水和李观一坐在木柜子下面,这个院子是有些破旧的。 婶娘病后首饰都典当了去维持生活。 这个院子就是婶娘的白玉玉佩换来的,那一枚玉佩,就算是李观一都可以辨认出来极为不凡,油如脂,润如酥,声如金,细如绸,白如肪,糯如膏,上面刻了千手观音图,是那位叔父送给婶娘的信物,那当铺店家见他们两个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子,只给了十两银子报价。 李观一当时要拉着婶婶离开,婶婶却很平静地说当了。 哪怕是李观一都被气急,婶婶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信物总不如人重要的,而后掏出一半银子租了这个院子,剩下的钱则是储藏起来,日常开支去用。 即便是这样,这个院子也是破旧的,除去了住人的地方,其他屋子都稍微漏点什么,夏天雨大还得拿着盆接水,坐在柜子前面,抬起头,透过有些破了的屋顶,能看到墨色的天空和几颗星星。 碗筷放在旁边,李观一转过头,看到婶娘低垂着头,已睡着了。 十二岁的少年握了握腰间的剑。 刀剑的触感冰冷,却又那么可靠,李观一轻声道: “总有一天,我会让今天说的饭菜都成真的。” 李观一抱起睡着了的婶娘,小心翼翼地走回去,婶娘身量不低,却很轻,像是一片蒲公英一样,好像风一吹就会飞走了似的,靠近了的时候能嗅到淡淡的花香,他把婶娘放回婶娘的房间。 床铺只是土混合着草垒起来的,上面铺了一层干草,然后再是床铺被褥,下雨和冬天都会很难熬。 李观一把婶娘被子盖好,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呼出一口气,低下头,扯开衣服,想要看看心口那座青铜鼎。 却是微微一怔。 鼎中的赤色玉液自然已经是消失不见,但是却有不同变化。 青铜鼎鼎壁上,赤色苍龙印痕。 赫然在目! 第11章 规矩 “这是……” 李观一可以确定,之前的青铜鼎上并没有这一尾赤龙。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心口青铜鼎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一条赤龙痕迹的存在,其中似乎蕴含有一股强大炽热的力量,手指放上去的时候能隐隐听到龙吟,可是这龙吟却又似乎隔了一层,极为微弱。 赤龙痕迹还很模糊。 就像是刚刚刻在了这青铜鼎上,不够真实,不够清晰。 李观一若有所思,心中自语:“看起来,这青铜鼎的妙用不只是汲取元气……这这赤龙的影子还不够清晰,这样推断的话,是需要多次积蓄出玉液,然后才能让赤龙清晰化。” “到时候应该也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这也就只是猜测,还不够确定,还得要再试试看。” 李观一把脑海中思绪整理了一番,再度尝试打坐。 这一次他运转气息仍旧缓慢,只是因为内气比起之前庞大许多,倒是连带着运气速度上升了些许,《破阵曲》一十二层的内气在掠过心口的时候,足以感受到那盘踞于心脏处的阴冷之感。 这就是纠缠了他十年,每次发作都痛得要死的剧毒。 十二层的《破阵曲》,似乎已经可以隐隐触及到这一层剧毒盘踞的地方,就如同越千峰说的一样,自己变强,毒素对自己的威胁就会降低。 此心安下,一夜无梦。 第二天去回春堂的时候,李观一远远看了一眼山神殿,那里挤满了人,还有披甲持刀的缇骑,在嘈杂的人声中,李观一运转气息入双瞳,没有能看到那赤色巨龙霸道的姿态。 越千峰已离开了。 这并不意外。 李观一没有久留,只是如同路过看热闹的百姓一样,看了几眼就匆匆去了回春堂,今天回春堂前停了一辆马车,之前几个被缇骑打伤的武夫就在这门口,一名二十多岁青年正和这些武人谈笑。 本来对于这些伙计们都很倨傲,爱答不理的武师们脸上堆满了笑。 李观一认出来,是回春堂的少东家。 李观一换了青色的袍子走到药柜子前时候,陈老大夫看着走入后院的青年和三个武师,摇了摇头,道:“少东家一早就来了,宽慰这几个护院的武师……” “说是这些武师为了回春堂受了伤,回春堂不能不给表示。” “又给药材又给银子,又许诺这几个月薪俸多些。” “少东家没喊你过去吗?” 李观一摇了摇头,陈老大夫疑惑不已,这少年人已在药柜前面开始忙活,双脚踏地如扎根,呼吸平缓,一边感受着《破阵曲》在体内缓缓流转带来的真实感,一边心里面盘算着之后的打算。 他和婶娘在这儿算是陈国的逃犯,也就是婶娘聪明,一路带着他各种乱窜,最终慢慢来到这关翼城,距离要去的江南第十八州已不远了,但是有一个麻烦就摆在李观一前面。 过所。 也就是所谓的通关文牒。 想要通过国境线,过所需要朝廷颁发过所;而颁发过所,需要有本部所在的户籍,李观一算是逃难而来的,只有散户;这也是在陈国,如果是北边的应国,他现在都会被打做贱籍。 先在回春堂做到三年,就可以弄到关翼城的户籍。 而后就可以向上申请通关文牒过所了,否则,在这陈国呆着总是不安全,到时候可以把那些金珠和银珠拿出来当做盘缠,陈国钱在其他地方不一定好用,乱世之中,黄金才是硬通货。 也练武功,最好可以慢慢突破到越千峰口中的入境。 他说,外出的游侠都是这个境界。 李观一认真思考。 而今天下并不安稳,出国关得要有过所,而自己最好也有武力值护身,还得花一大笔银子打点。 现下武力有望,金银已有了一部分,李观一心里面把这一件件事情都划掉,觉得自己慢慢靠近更好的生活,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到时候自己和婶娘能有一个院子,不用担心被夜驰骑兵抓到。 养鸡养猪,练武学艺,做点小买卖。 想要过安稳的人生。 他抬起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暖洋洋的。 他也只是有这样的目标而已。 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 ……………… “几位在我回春堂里呆了这几年,此次出事,也是为了保护我回春堂,且放心在这里安心养着,每个月的薪俸,药材都不会缺了几位的。” 在回春堂的后堂,少东家放下茶盏,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几位武师一阵感恩戴德,脸上笑意都要溢出来,等到武师退了出去,这少东家对旁边垂首站着的掌柜道:“我听说,这一次还有个年轻伙计也给受了伤。” “是药师吗?” 老掌柜低着头,轻声道:“还是学徒,术数挺好的,做事儿也勤快。” “家里只有个病重的婶娘,就靠他这孩子一个人撑着家。” “是个好孩子。” 青年微微皱了皱眉,端起茶盏,用茶盖扫了扫茶叶,淡淡道: “这样啊。” 他想了想,道: “那辞了吧。” 老掌柜顿了顿,青年少东家用小指尖挑出来一根茶叶梗,漫不经心弹开:“赵掌柜你知道的,这一次回春堂里损失不小,得节俭开支,这个伙计被打伤了,三五个月里面干不了重活,还得给药养着,亏钱。” “我知道你心善,可是堂里也有苦衷。” “咱们家,家大业大,可花销也大。”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又不是武师有本领,一个小伙计而已。” 老掌柜斟酌了下,头往下垂了垂,轻声道: “东家说的对,可是这堂里面活儿多,少一个人周转不开……” 这青年笑起来,道:“赵掌柜糊涂了啊。” “剩下的活儿,让其他几个伙计每天多做点就是了。” “有什么难的?” 他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起身走了出去,是有约去繁华楼里喝酒。 临到中午,李观一把袖口挽起来,坐在门口,掏出大饼,又拿了个煮鸡蛋,原本这些够他吃的,可是现在他胃口大的离谱,大口大口吃完,盘算了下,打算去买点吃吃。 而今不讲究的话,陈国关翼城一个人每日二十多文够活着。 不过这是囊括了衣食住行。 正在想着去买些烧饼垫一垫肚子,前面一个影子投下来。 老掌柜拦住了他,道:“李观一,伤怎么样了?” 其他伙计停下来看热闹。 都是人精,刚刚少东家没有去管李观一的时候,他们心里面也猜出些什么,李观一看着老掌柜,点了点头:“还好。” 老掌柜点了点头,道:“今儿我有事不回去了,在外面吃。” “你陪我老头儿坐坐吧。” 李观一心里也有预感,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街道上的一个饭馆里面,门内一个大长板凳,一个酒坛子,有做苦力的来这儿喝酒,一文钱一杯子,只有烈气,拎着一块卤肉过来,吃得可美。 今日却是摆了桌子,老掌柜熟极而流地点了几个菜。 有荤有素,又上了两碗米饭,一杯一文钱的烈酒,老掌柜轻声道:“这次你受伤,算是给回春堂牵连了,今儿这顿我请,多吃些。” 他看着埋头干饭的李观一。 “回春堂里头被抢了药,这世道也不知道安稳不安稳,没准过几天还有事,你年纪小,总这样终归不好。” 李观一之前就有预感,眼下却是更明白。 自己被‘优化’掉了。 老掌柜从怀里拿了一封信,放到桌子上,往李观一方向推了推,道:“你术数很好,我认得关翼城柳家私塾的管事,我自己给你写了份举荐信,你拿着去,试试看能不能在哪儿讨个营生。” “也算是找个下家。” 柳家私塾? 那是比回春堂名气大多了,算得是比回春堂更好的地方。 老掌柜把酒喝完了,把杯子放桌子上,道:“你吃着,我去干活儿。” “老周,这孩子今儿的饭菜,就算我账上了。” “吃不够的话,再点点。” 老掌柜的往外走,一身灰扑扑长褂子,头长低稍微有些驼背,李观一把信放在一旁,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把东西吃完了,这饭馆的老板笑道:“再来点?带点东西走吧。” “就老赵那话,就是和你说,想吃什么带点走没事儿,还怕你不好意思,自己走了。” 少年人笑着回答:“不了,吃的够饱了。” 然后他站在店老板那边,看了看桌案上的酒类价钱,伸出手摸出十文钱累在桌子上。 店家失笑着道:“小伙儿,钱记着账了。” “嗯,下次他来的时候,我请赵掌柜一杯好点的酒。” 少年人轻声回答。 店家愣了下,笑了,道:“好啊。” “成,也是讲究人。” “老赵头没走眼。” 赵掌柜迈着步子回去了回春堂,拿出了账本,在李观一的名字下面划了一下,陈老大夫道:“观一被辞了?” 老掌柜点点头。 陈老看到老掌柜在下面做的标记,道:“你还给垫了一贯钱?嘿,少东家可没这么心善吧?” 老掌柜开口道: “咱们给东家干活,东家的话是规矩,得用心用力。” “可是,不能做不义心狠的事儿,这个也是规矩,心里的规矩。” “规矩大过天。” 赵掌柜把账本卷起来,掀开了门帘走进去,两边门帘上有对联。 疾莫过于讳。 医须行以仁。 掌柜的头扬得高高的,脊椎笔直笔直。 ………… 日头过了午时,渐热起来。 李观一已站在了柳家私塾前面,果然气派,城中大户小半子弟都在这里修习,大多马车在外面停着,正要进去,却又有一辆马车驶过来,李观一止住脚步,马车稳稳停在了李观一和私塾中间。 香风飞起。 有清脆少女声音响起来: “大小姐,柳家私塾到了。” 第12章 一贯钱 李观一止住脚步,避让马车。 等马车停稳了,一名双垂髫,穿鸭绿色袄的丫鬟先跳下马车,然后转过身来,伸出手搀扶一名女子下来,看身量不矮,一身青色裙装,藕色鞋子白罗袜,鬓发如云,只可看到背影,被搀扶着进去了。 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听闻在两侧靠墙的位置。 李观一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 只是把信交给了私塾中人,被引着走进了这里,这私塾占地极大,那门人让李观一在外面转一转,等一等,他且去把信给柳家的夫子,李观一点了点头,就在这里等着,目光扫过这地方。 柳家私塾啊。 虽然早就知道很大,但是外面看和里面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触,处处修竹,兰芝,建筑隐藏其中,来回的人年少的七八岁,年长的二十出头,都穿绸缎之衣,佩宝玉,宝剑,香囊,衣着华丽,一手捧书,行走其中。 李观一穿着灰褐色的衣裳,浆洗得有些发白,站在这里,目光平静。 却在考虑。 果然,柳家私塾已经极大,如果可以在这里的话,对于往后通关文牒之事,应该会更有助力些,况且,散户本来就不容易找活儿干,更何况是那种具有让散户成为主户的地方?既有老掌柜的信,那不妨来试试。 正思考着,也慢慢在这私塾里面走着看看。 正百无聊赖之时候,却见那边一群少年在争执什么。 仔细一听却是在争一道数术题的解法。 李观一若有所思,若是想要留在这里,最好展露一部分能力。 迈步走了过去,旁观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你们解错了。” 那些学子正在愁眉苦脸地思考着这个难了他们足足一个月的难题,被这一说,却是一惊,转过身来,见到个穿着朴素穷苦的少年人,他们被这个数术题难了一个月,脑子都像是浆洗过的衣服一样拧成了麻花,此刻不由没好气道: “你说,我等怎么算错了?” “你会的话,你自己来啊。” 有稍微年长的则是询问道: “小哥儿口中我等错了,不知如何之错?” “这是师长一月前给我等的一个秘传的题目,我等苦苦思索,不得其法,题目是【将一至九这九数排成三列,不论纵横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小哥有什么解法吗?” 李观一看着桌子上的九宫图。 和前世不同,这个时代的【数】是君子六艺之一,修行不易。 这九宫图在上辈子不算是什么难事,可在这个世界,没有秘传自己想,实在是痛苦耗时,一共九个数字,每个数字又有九个选择,排列组合之繁多,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他提起笔,一众衣着华丽的少年围绕在他身边,李观一落笔,口中轻声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转眼之间,这一个困住这些少年学子一个月的谜题已经解开。 周围学子面色精彩变化,一时无声。 在阁楼上,先前那位大小姐本来垂眸看着自己的弟弟,却看到这一幕,见那些倨傲学子脸上呆滞神色,若有所思,对旁边的丫鬟说了一声,催促她下去,那丫鬟笑着应一声,转身下来了楼。 正巧那边,先前禀报的门人已出来了,李观一放下笔,和那门人去了一个茶室,一个屏风间隔内外,一名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子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信笺,要李观一坐下,主动倒了一杯茶,道: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了。” “既是赵老哥的推举,我自该留下你的。” “只是我这里人多了,赵掌柜推荐的那个位置不巧没有了,只有些小工,小哥你在这里先试着做两个月,每日洒扫,前两个月钱会少些,勿怪。” 试用期? 李观一询问道:“多少?” 这儒生抚了下须,伸出五根手指,李观一道:“一贯五?” 倒是和原本相差无几。 儒生笑道:“不,是五陌。” 原本一陌是一百文,但实际交易中,人们出于占便宜的心理,使用的往往不是“足陌”,而是“短陌”,朝廷也认这个,只在法律条文里面有【盗取五千足陌者,诛】,这儒生口中的分明只是短陌。 譬如足陌,足金,都是这个意思。 一陌七十五文,一个月三百七十五,就算是最低生活的每日二十文都没有,李观一听出了味道,这是要他知难而退,不愿意拂了老掌柜的面儿,又不愿意收人,儒生端茶温和笑道: “不过,我可是建议你留下的。” “在这里做工之余,可以旁听诸学子论学,可以识文断字,也是好事,可和旁处不同。” 李观一喝了口茶。 嗯,先PUA起手,然后开始画饼。 每个月五陌钱肯定不够花的,灾年朝廷给的低保钱都不止这点,大多人都会被逼走,这样的话,这儒生既没有拂了掌柜的面子,又可对外说是自己力邀李观一留下,反正是李观一拒绝的,锅都李观一背着。 当真好儒生! 读透了书。 李观一起身,道:“不必了。” 大丈夫有手有脚,一身医术,双拳也有武功,不必受辱。 儒生脸上露出遗憾神色,眼底却又一丝淡淡的笑意,起身相送,在前面引路,还给李观一主动推开了门,态度温和遗憾,却有一阵清脆笑声响起来:“柳庄夫子,您可太不知道柴米油盐了。” “一个月五陌,还是短陌,咱们家短工干上几天都不止这个钱了。” 外面是那丫鬟,十五六岁模样,有点婴儿肥,眼睛黑亮,笑起来可爱却带着点调侃,柳庄夫子却是自然接了话,不在意里面的阴阳怪气,只是温和笑道: “书生固穷,君子远庖厨,青儿姑娘说的是。” “我却真是不知柴米油盐了。” “不知道,薛小姐今日来了,是要抚琴吗,呵,不知道小可是否有机会听一听……” 这丫鬟青儿翻了白眼,没有管这态度大变的书生。 却看这出身穷苦的少年,看到他模样俊秀,脸上先带了三分笑意,道:“你刚刚做的事情,我家小姐看着了,猜你术数不错,你若是不愿在这儿干活,我家小姐那里有个好差事,如何?” 李观一略作沉吟,就答应下来,这青儿姑娘笑一笑,拉着李观一手臂就往前走,不去理会那个柳庄夫子,去了一个楼院,里面屏风后面有琴音,隐隐看到人影,李观一坐下,青儿道明了缘由。 是打算给自家弟弟找一个伴读书童。 得要先试试手。 青儿去了屏风后面,拿了一张白纸过来,上面写着些简单的数术题。 李观一扫了一眼,都是些简单的题目,迅速作答。 武学,文化,那没法比。 比如李观一,就是十年来琴棋书画被婶娘一直殴打的菜鸡。 可数术不同。 上辈子的孩子数学必学,三年幼儿园识数,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至少都是经过十五年系统性数术教育卷出来的,放在这个时代的算经学子中,就是怪物出笼。 青儿迅速拿回去了,那位大小姐噫了一声,道:“这般快就成了吗?”青儿道:“是嘞,他做得可快。” 这少女看了一眼,道:“都是对的。” “方才看那些眼高于顶的算经学子脸上模样,便知道厉害,果然是这样。” 青儿笑道:“那么是要聘请了?” “嗯,不急,我想看看他能有几分本领。” 青儿知道自家大小姐素来喜欢术数,便看她写了一个难度高些的题目,是【方田】,求方田面积,李观一看了一眼,是算平面几何面积题,从容落笔。 迅速完成,青儿就把这题目送回去了。 少女看了一眼,脸上带着一些讶异,又写下了【粟米题】。 李观一看了一眼,是粮食谷物的比例折换换算。 干脆做答。 【衰分题】,不过只是比例分配题目。 【少广题】,是已知面积,反求其中一边长的题目。 【商功题】,是立体体积计算。 青儿的青裙在这一道屏风内外来回飘荡,如同一朵盛开的青莲花,屏风上是七子问贤图的水墨画,一侧是衣着迤逦的大小姐,一侧是端坐于桌案前,眉宇清澈,衣着朴素的少年人。 青儿稍有些气喘了。 第六道题目了,大小姐落笔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脸上一开始发现人才时候的笑意已经慢慢凝重,带着一丝见了怪物般的诧异,而那边的回答速度却是一如就往,稳定地让人可怕。 最后她一咬牙,写下了一道自己之前苦思冥想,未曾得到解法的题目。 李观一看了一眼。 大概是前辈子线性方程组。 这世界的数术这么离谱吗?一个孩子的陪读需要这个级别? 不过,龙都见过了,好像也正常。 李观一想了想,提笔回答。 屏风另一侧安静,那位少女垂眸心里面数着数。 一,二…… 落笔声音稳定得可怕。 最后,哪怕是这个《九章算经》里面最难的第九级别术数,仍旧只用了和第一道题目一样的时间。 搁笔。 青儿似乎都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凝重,放缓呼吸。 大小姐看完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李观一道:“请问,如何?” 大小姐往旁边说了两句,自有人来把屏风左右拉开,李观一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白皙如玉的手掌,竖起一根手指,迟疑了下,道:“若不嫌少,这个数字,如何?” 李观一若有所思:“一贯吗?可以。” 屏风打开。 穿着青色裙装,眉宇清丽,面白如玉,眉心点一点花钿的少女温软微笑:“嗯,是一贯。” “一天,一贯。” 李观一思绪微凝。 他看着前面伸出一根手指的少女。 一天一贯? 在这一个瞬间。 他觉得这个少女很美。 第13章 白玉佩 一天一贯,一个月三十贯。 李观一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比起自己大不得一两岁的少女身上散发一种金色的光芒。 不过,只是伴读书童,就有这样的待遇吗? 对面看上去应该十四五岁的少女微微笑道: “请小先生作我家弟弟的算经老师,还请不要嫌弃。” 这样好的工作,李观一自然不会拒绝,那六十贯虽然更多,而且是价值本身极高的金银,但是短时间内见不得人,况且,不提之后离开陈国时候,手头金银越多越好,就是平日生活也可以好些。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片刻后离开的时候。 有好几个夫子送别这薛小姐,之前那讲述算经的柳庄夫子也在,脸上笑容诚恳许多,和之前让李观一在院子里等待不同,亲自把他们送出去了,脸上笑容不停,嘘寒问暖。 看着李观一也是随着薛小姐一起去了,抚须自然笑道:“真是好运道啊,不愿意在我这里做活儿,却又有了更好的去处。” “李小兄弟,不是也得感谢我?” “要我说,却也不必多谢,不必多谢。” 李观一道:“谢夫子一句话。” 他看着这笑容温和的儒生,要了纸笔,写了一句话,交叠送给了他,而后才和薛家大小姐一并出去了。 柳庄脸上笑容渐渐淡下来,看也不看,随意把这张纸扔下。 “看来果是有些恼我,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平素里,他倒是也不介意答应了回春堂的人情,可是这一次不一样,陈国的国都所在江州,要有一次大事情,一位阔别京都许久的算经宿老急急匆匆要回京,要为那位岳帅求情。 其中路过这里,会在此地会面世家大族,落脚于私塾。 这个时候,算经堂里面,每一个位置都是极有分量的,不能白给。 他甚至于将那位算经大师写的书里面给学子提出的一个问题早早打听了来,提前给了自己得意门生,欲要彰显其才,片刻后,他见自己的门生脸上笑意满满过来,又看了他们解答开来问题,不由脸上都带着欣喜。 噫!前途明亮了! 柳庄连连夸赞道。 “不愧是为师的弟子,我便知道,你们有大才的。” 这些学子却都面有难色,而今诸国争锋,却还有君子行走,他们年少,是一生中最意气最骄傲的年纪,不肯贪墨了旁人的东西,道:“不是我们解开的。” 柳庄道:“是谁做出来的?” 那少年反而疑惑了:“嗯?刚刚先生不是唤他进去了吗?” 柳庄一怔,眼睛瞪大:“你是说……那,那,那个……” 少年学子回答:“正是那位穿着朴素的仁兄。” 这一句话很普通。 但是不知为何柳庄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忽而想起来什么,把刚刚随意扔掉的白纸拿起展开,想到了自己放跑了通天机缘,竟是往后踉跄一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白纸飘落,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却是懊恼道: “你你你,你们几个……劣徒!” “为何不早早告诉我这个消息!” “何其误我!” 诸学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生气,看到白纸上面几个大字。 写得龙飞凤舞。 “何前据而后恭也?” ……………… 李观一和车夫坐在了马车前面,他第一次在大道中央看着两侧的风景,想着那柳庄夫子之后得知自己解了题又看到那封信之后的表情,心情也舒服起来。 他李某人心眼不大,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 你若欺辱我,我绝不惯着你。 打人要打脸,杀人要诛心。 这车夫使得一手好马鞭,驱着这马儿往前走,灵敏无比,李观一一边回答大小姐薛霜涛的问题,心里面一边儿盘算着另一件事。 一天一贯,一个月三十贯钱,可换算二十多两银。 在关翼城可算是有钱了,三十贯钱,足可以把那可以抬头看星星,低头杀蚂蚁,偶尔还得干死几只老鼠的屋子换了,换成有砖石铺地,有着暖炉和舒服床铺的屋子,屋子里面有木头家具。 可以给自己和婶娘都换两身衣裳,吃点好菜好水果。 还有,把婶娘的玉佩带回来。 李观一瞥见那当铺已在不远处了,迟疑了下,开口道:“薛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薛霜涛笑道:“小先生请说。” 李观一道:“我可不可以预支十贯钱?” 薛家大小姐微讶异,旋即注意到了李观一浆洗得发白的衣物和虽然整洁,却起了毛边的衣服,若有所思,嗓音温和道:“是我疏忽了,您是聘请来的先生,按着规矩,本就该支给一月薪俸的。” 马车里的丫鬟青儿愣住,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 嗯? 嗯嗯嗯?!! 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个了? 薛霜涛伸出手指抵着青儿的嘴唇,眨了下眼睛,做了个噤声的模样,而后温软道:“是方才见到先生术数惊人,我一时间欣喜,倒是忘了这件事情,还请先生勿怪。” “青儿,取三十两银给先生。” 银子三十两,实则等价于三十六贯钱。 李观一接过,轻声道谢了一声,而后道:“可以在前面的当铺那里停一下吗?我有一位长辈的东西之前当了,我想要赎回来。” 那车夫笑道:“孝顺长辈,是应该的事情,坐好了,小先生。” 一甩鞭子,马车停在了那当铺钱,李观一下了马车,去了当铺,当年初来此地,当的是活当,是只要没有给人买了去,就可以赎回来,李观一担心时间太长那东西没了,揣着三十两银子走进去,表明来意。 可是那当铺掌柜的见了李观一,脸色就是微微一变。 当听闻李观一是要来赎回东西的时候,更是眼珠子往一侧偏了偏。 李观一心里微沉。 果然,这掌柜的脸上挤出来一脸遗憾神色,不好意思道:“你那玉佩,我是还记得,可是吧,不巧,已经有客人看中了……” 当铺的帘子被掀开,有年轻人拿了一枚玉佩走出,笑道:“王掌柜,这玉佩着实不错,我拿了,钱就记载我账上,下月初你送去我家就是了。” 李观一认出来,这年轻人就是之前回春堂的少东家。 他不在意这个,只是立刻看出这就是婶娘的玉佩,踏前半步,拦住这青年,不卑不亢道: “不巧,今日我要把这玉佩赎回来。” 回春堂少东家看一眼李观一,见他衣衫朴素,皱了皱眉,厌恶地弹了弹自己的衣摆,道:“你的?” “哈哈哈哈,不巧,这玉佩现在是我的了。” 李观一沉声道:“按着当铺规矩,你还没有交钱,就不算买下来;我当的是活当,玉佩没有出当铺,我就可以赎回来。” 这青年一时语塞,却认出来李观一是自家那个被辞了的伙计,自信浮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嗤笑道:“赎回来?小伙计,这些钱还是你自己拿着花吧,这东西少爷我要了。” 他呵斥道:“让开些,不要当了路。” 抬手要推开李观一,李观一垂眸体内内气流转。 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衣袂翻飞,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李先生,为何如此之迟,当铺出了什么事儿,没能拿回来吗?” 薛霜涛站在李观一旁边。 掌柜和回春堂少东家的视线一瞬间凝滞了。 这是…… 薛家?!! 美丽的少女双手轻轻叠放身前,站在衣衫朴素的少年人旁边,眸子微微抬起,眸子看着回春堂少东家的右手,微微笑道: “这位公子,对我家李先生伸出手,要做什么?” 第14章 青铜鼎再动,白虎吞天 回春堂的少东家代子尧额头上冷汗刷得流淌下来。 他几乎本能地把右手收回来,退后一步,脸上挤出微笑,道:“这,这,薛小姐,是误会啊,哈哈,是,是误会。” 当铺掌柜的脸上肥肉抖了抖。 薛家大小姐目光温和,文文雅雅道:“按着当铺的规矩,东西没有拿钱交易,没有出了这门,活当的买家来了,是可以按着原价,多给两分利息赎回来的。” “掌柜的还认可这个规矩吗?” 掌柜的干笑了几声,毫不犹豫地对代子尧道:“这,代公子,确实是这样的,您今儿不讨巧,这位李小……”他本来想要说李小哥,这个称呼却还是咽下肚子里面去,脸色不由客气三分,道: “李先生提前来了,东西得还给人家去。” 代子尧如梦方醒,道:“是,是这个理。” “来,李先生,请,请。” 他没有了之前在回春堂谈笑间把持一切的从容,只是双手捧着这玉佩送过去,李观一接过玉佩,看也不看那原本的少东家,取出了十一两银子,放在桌子上,道:“请把之前的契拿出来吧。” “好,好!” 掌柜的一身肥肉翻飞,迅速的爬上趴下,短短时间就翻找出之前的契,李观一打开这契,上面写着: 上面有婶娘的指印。 李观一把这契质折叠好,放入怀中。 薛霜涛和李观一打算离开的时候,代子尧却是回过神来,觉得不忿,明明只是自家回春堂里面讨口饭吃的伙计,摇身一变,就成了薛家大小姐的客人先生,不由妒火升腾,又升起薛家大小姐其实很好糊弄的感觉。 牙一咬,趋身往前,风度翩翩道:“薛小姐,小可今日失礼。” “许久不见,小姐风采依然啊。” 薛霜涛侧身看他,疑惑道: “谁?” 代子尧脸上从容笑意绷住。 结结巴巴道:“在下城南回春堂代家的儿子,前些时日曾在薛家宴会见过小姐。” 薛霜涛略微回忆,道: “回春堂,每年我家有一部分药是从你们家拿的。” 代子尧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薛霜涛记起方才在马车上询问李观一过去的经历,刚刚她注意到李观一被刁难,这才下来帮衬,见得了这代子尧刚刚招摇跋扈的模样,眸子微垂,嗓音温和道: “嗯,那从今以后,你们不用送了。” 代子尧脸上笑意凝滞。 一瞬间灰白下来。 薛霜涛转而看着那边衣着朴素的少年人,道: “李先生,请吧……” 等到那两人离开了,当铺掌柜才拿出帕子擦额头的汗。 他头发已经很少了,额头被汗打湿了,活脱脱一颗剥了壳儿的卤蛋。 “差点惹来麻烦,真是……” 他瞥了一眼呆如木鸡的代子尧,摇了摇头,反而有了点看热闹的心思。 城中药铺颇多,不只是回春堂,这位代公子不知道怎么得恶了这大小姐,啧啧啧,回春堂自己的买卖是不会有太大影响的,一样开门店,对着百姓,和这些大家族没有关系;却是这代家得要失了这时候的富贵。 回去了怕是有一顿好打等着他咯。 李观一坐在马车上,手掌抚摸着婶娘失而复得的玉牌,神色安静温和,除了这玉牌,还有二十两白银,足以让他换租更好的地方,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找婶娘。 只是却还先要去薛家认认路,领一身衣服。 李观一询问了,薛家可以帮忙将他和婶娘的散户转成在簿主户,车夫询问李观一从而惹来,少年人把自己婶娘之前编出来的理由说出一遍,道:“我本来是江南十八州人士,父为游学学子,叔为游商。” “携家带口,只可惜两年前父亲重病去世,叔父游商之时被山贼所害,最后父亲的意思便是希望我能认祖归宗,婶娘带着我一路往江州方向走,想要回家乡去看看。” “到了关翼城安顿下来,却还只是散户。” 经历了十年逃亡,李观一说这一套谎话,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车夫笑道:“散户是有许多的不自在处,不过没关系,小先生被聘为薛家的先生,自然能够为先生定成在簿主户” 李观一好奇:“不是需要三年时间吗?” 车夫大笑起来,道:“先生,咱们可是薛家的啊。” “散户之类的事情,我等也见过了不少,放宽心,放宽心。” “三月之内,便可为小先生你办妥。” 李观一眼底微微亮起。 三月时间么……百日时间,凑个百两银子,把武功练到入境。 拿到关翼城户籍,若能有在薛家应聘算经先生的经历,得到通关文牒也不是难事,这样就可以离开陈国了,太好了。 只是,现在入境法门,反而成了最困难的事情…… 越千峰直接离开,李观一一十二层《破阵曲》,已经快要满足入境要求,却不得其门而入了。 李观一看着两侧道路,若有所思。 薛家在关翼城为豪门,不知是否有入境法门可得? 马车驶过了大道,最终抵达了薛家,薛家正门颇为威严,两头石狮子张牙舞爪,马车绕到了偏门的地方,漆过了的木门打开来,青石板的道路上有两根车辙往前,车轮恰好能够驶入这轨道。 马车速度不慢,越发稳定起来。 墙中有墙,院中有院。 李观一眸子微垂。 《破阵曲》的内气在体内缓缓流转,更好的生活已在眼前。 《破阵曲》的内气,每每运转一次,都会给他一种明晰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强的感觉,越千峰之前说,内气和身体都抵达一个层次上,才能够汇聚化作真气,才是入境。 入境之后带着婶娘离开陈国,这一路上才算是比较安心。 只是李观一的根骨确实是差得很,内气运转速度缓慢,他隐隐能够感觉到,内气每每流转过心口的时候,速度就会大幅度降低,体内经脉也会随之收缩,让内气的流转速度越来越慢。 这是在《破阵曲》大成之后渐渐浮现出来的感觉。 似乎是心口那一团阴冷的剧毒压制着李观一的内气流转速度,让他的内气推动极缓慢,每运转一周,速度就被削减一层。 李观一抬手按着心口,眸子微垂。 夜驰骑兵,剧毒。 少年人忍不住在心口爆了个粗口。 内气被堵塞的感觉,就像是本来超快的网络,下载游戏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然后死活不动,直接变成了几kb的速度,简直让人抓狂。 这帮瘪犊子到底给我干了个什么毒? 把我原本的根骨给干哪儿去了? 折腾的死去活来的不说,连根骨都给削了? 哪天我知道谁给我下的毒,一定十倍给你还回去。 李某人咬牙切齿,在自己心里面的小本本上,给十年前追杀自己的夜驰骑兵又给记上了一笔,内气最终难以寸进,他便睁开眼睛,看着这占地极大的院落。 与其说是宅邸,几乎可以算是一座城中城,分成一个个大小别院。 墙壁极高,至少十米,将内外分隔。 来往之人有气度温润的读书人,也有筋骨强健的汉子。 面色红润,顾盼生辉,眉目之中皆无忧愁之色。 就是仆役的穿着,也是要比李观一好太多太多。 这就是薛家…… 李观一回忆,只是知道薛家是关翼城的老家族,却从不涉足官场,家中子弟多是经商,正好奇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了。 李观一身子微震。 他心口的青铜鼎嗡的一声。 忽然有玉液开始汇聚。 少年人瞳孔微缩,双目之中有气机氤氲而上,仿佛勘破了眼前的墙壁,虚空中空气扭曲,化作了白色的毛发,蓝色的瞳孔冰冷漠然,黑色的纹路如同长夜,烙印在白色的毛发上,尾部如同长鞭在虚空中缓缓盘旋。 一头足有三层楼那般高的猛虎缓缓踱步,垂首。 而在猛虎当中,一位身材寻常的老者拄着拐杖,须发皆白。 气势如狱,白虎在后。 薛霜涛一声轻快的笑: “爷爷!!” 掀开马车的车帘,轻轻跃下来,朝着那老者快步走去。 如飞舞的蝴蝶,伸出手揽住了老者的手臂,脸上笑容灿烂,这个时候才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而不是刚刚那个温柔且进退有度的大家小姐。 车夫拉着李观一下了马车,轻声道: “这是我薛家老家主。” “正是五百年前,天下一统之时三箭定边关,天下神将榜榜首薛神将之后。” 老者目光平和落下。 身后白虎垂首。 李观一体内,青铜鼎疯狂积蓄玉液。 第15章 法相初现! 老者看了李观一一眼,又低下头和自己孙女谈笑,笑容温和。 李观一松了口气,心中若有所思。 三箭定边关的神将之后? 那为何薛家不入朝廷,不允后裔做官? 其中恐怕是有各种理由苦衷,应该又是另一段故事和恩怨情仇了。 那边薛霜涛拉着那老爷子的手臂晃动,又看向李观一,说了许多好听话,说是从未曾见过术数如此之好的少年人,老者有皱纹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孙女的手背,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笑着道:“是这样嘛?” “厉害,真是厉害啊。” 老者的视线看向李观一,看着他衣衫虽朴素,眼眸明亮,笑着道: “年轻人,上前来一观。” 车夫惊愕,旋即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丝忐忑——他们素来听小姐的话,却不曾仔细想想这事情,这不像是十四岁的薛家大小姐,出去了一趟,竟然带了个差不多岁数的少年人回家么? 嘶——!!! 老爷子素来溺爱大小姐。 但是对十四岁的孙女带了个十三岁少年人回来这事儿绝不会不管不问。 当年老爷子二女儿年少荒唐,带了个京城浪荡纨绔子弟,骑了一匹汗血马在关翼城大道上狂奔,撞翻了好些个摊位,然后骑马进了薛家,就把他的汗血马停到了老爷子听茶轩的门口。 最后那纨绔子弟险些被老爷子打断了三条腿。 当时老爷子就是笑着说一句,年轻人,上前来。 旁人看着是这老爷子温和招呼着,薛家老伙计们心中惊惧。 李观一眼中所见到画面却不一样。 他看到那猛虎忽而巨大,须发狂舞,迈开了脚步,那巨大的白虎虎头靠拢过来,白虎双瞳缓缓收缩,锁定了这衣衫朴素的少年人,李观一身躯僵硬,心跳加快,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自心底浮现出来。 威压? 而后靠着自己的意志把自己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中拉拽出来,恢复了镇定。 伴随着李观一冷静下来。 青铜鼎微微鸣啸。 那一尾赤龙烙印似乎开始伴随着李观一的意志凝练而缓缓亮起。 那边的老爷子本来是打算试试看这小子是不是骗子,是否心中无愧,看看他心性如何,施加了一丝丝威压。 看到他不曾露怯,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心性不错。 白虎执兵驱邪。 宵小之辈难以在白虎法相面前站稳。 他打算要收手。 那巨大的白虎围绕着李观一盘旋,欲要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李观一体内青铜鼎忽然鸣啸一声,那只是烙印的赤龙终于亮起,似乎受到了挑衅一般不断挣扎,而后其龙首竟然自鼎上脱离出一部分出来。 于青铜鼎之上张牙舞爪。 鳞甲腾起,爪牙探出。 似乎要打算自这鼎上现世,如越千峰背后赤龙一般盘旋于李观一身边,庇护宿主,一丝丝纯粹的气息散开。 可却是根基不足,终究模糊。 无论如何挣脱不开,最终只能愤怒地昂首长吟。 只有一声赤龙长吟在李观一心底炸开。 如春雷滚滚。 少年人恢复清明。 白虎对他施加的一丝丝压制刹那之间被撞碎。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老者,硬顶着这猛虎,踏前一步,身形如刀锋,穿过了肉眼不可见的白虎,在体内青铜鼎玉液积累加速的同时,抱拳一礼,挺直了自己的脊背,缓声道: “李观一,见过薛前辈。” 老者有些惊奇。 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人,然后拍了拍抱着自己胳膊的孙女手背,笑着道:“看,我关翼城竟也有这样文武双全的小先生。” “而这样文武双全的小先生,竟然被我的孙女找到了。” 薛霜涛不知道爷爷刚刚做了什么,只是因为自己认可的这位先生似乎也得到了爷爷的认可,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笑起来不像是外面那样温润如风,眼睛弯起来,神采飞扬的模样。 显然是在老者夸奖李观一的时候,也因为自己的眼光很好,认得出人才而感觉到了一种小小的骄傲和开心,摇晃了下爷爷的手臂,道:“爷爷也觉得先生厉害?” “那爷爷你不给点见面礼吗?” 白虎法相已经在老者的身后安静地趴着,打着哈欠,老人看着李观一,笑着询问:“孩子,你学过武功?” 李观一遗憾于青铜鼎积累玉液的速度又恢复了正常,回答道: “之前随着一位大叔练过几年刀法。” 老者点了点头,颇为赞许道:“嗯,看着像是破军八刀的路子。” “十三岁,五年时间能把破军八刀练到神韵在身,犹如刀锋的境界,算是勤奋用功了。” “内功造诣也不错,只是身子弱,该是奔波苦楚,肉食米面不曾吃够。” 老人语气和蔼道:“既然是霜涛聘请的先生,那么小先生不妨每日来府上,随府里武者们一起三餐。” “方才老夫试了试你,却也只是关心孙女,人之常情。” 薛霜涛道:“爷爷?” 老者无奈:“罢了罢了,这枚养体丹,小先生且收下。” 老人倒是有点赞许这少年的心性,又被自己最宠溺的孙女这样一说,索性摸出了一个小瓷瓶,朝着李观一抛过去,笑着道:“老朽孙女孙子的术数,就有劳小先生了。” “走吧,霜涛。” 李观一抬手接过,哪怕是隔绝瓷瓶,都有浓郁药香。 薛霜涛回身对李观一微微颔首一礼,双目弯弯如月牙,而后陪着自己爷爷离去了,那白虎法相垂眸,亦踱步远去,李观一体内青铜鼎内玉液的积蓄速度越来越缓慢,最终归于停滞。 短短时间里面,青铜鼎,已经积蓄至五分之一。 果然,需要靠近那位老家主一定范围,才可以汲取那白虎散发的气息。 李观一摸了摸这瓶子。 嗯,………是玉的。 再次的,也得三四两银子一个。 少年人看着那一老一少,觉得他们在自己的眼里几乎散发金色光芒。 薛霜涛大小姐,真的太有魅力了! 那位车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呼,是我多想了,老家主他为人威严,大家都有些怕他的,不过,既然老家主认可了,小先生你在薛家这事儿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来,之后的事儿我来带着你。” 车夫将马车就停靠在这一条两侧有高墙的道路上。 然后带着李观一行走于这薛家的府宅里面,给他一一介绍这府邸的分布,指出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却绝对不可以涉足,“内府是薛家的家族和女眷们生活的地方,平素里面咱们是不能去的。” “这一片区域的话,是各个客卿所在的。” 车夫伸出手指了指远处一片小院子,语气里面颇为艳羡,道: “客卿的待遇和我们截然不同。” “每一位客卿,都有一处独立的别院,每个月还可以从家族里得到一些丹药和药材,除此之外,也可以换取一些武学,甚至于老家主偶尔也会来看薛家子弟和客卿练功时,会指点几句。” 客卿? 独院? 李观一想到若是可以成为客卿,或许可以常常见到那位老爷子,青铜鼎也能积累完成,婶娘也可以接来薛家里面,比起在外面租院子住,显然更安全些,道: “敢问老哥,怎么样才能成客卿?” 车夫了然笑道:“小先生也想成客卿?” “而今天下以武道立足,我薛家客卿,至少要入境修为才行。” “入境……” 车夫安慰李观一道:“小先生你年纪轻轻,已经有武功在身。” “入境虽难,想来最多十几年就可以了。” 李观一点了点头。 手掌抬起按在心口。 李观一,十三岁,《破阵曲》大成。 入境。 一步之遥。 李观一的动作微凝。 他摸到了一个特殊的东西—— 缓缓垂眸,一只小小的赤龙龙头,自他心口那里钻了出来,活灵活现,抬起头,和李观一对视。 李观一:“???” 第16章 赤龙将归 赤色长龙的龙首袖珍稚嫩,无形无质,在李观一的眼中却很清晰。 似乎是被刚刚的白虎法相激怒了。 赤龙的反应很激烈,像是还没有断奶却脾气很大的小奶猫一样,张开嘴朝着李观一发出一声一声带着稚嫩的叫声。 这是…… 李观一手掌轻轻碰触,那赤龙也就只是头和脖子一部分从青铜鼎上剥离出来了,其余部分还是烙印在青铜鼎的鼎壁上,只是在本能地愤怒,伸出来的一只爪子还带着透明的感觉,抓在李观一的食指上面。 李观一手指轻抚,感觉到这赤龙似乎可以渗入自己的体内。 体内的《破阵曲》内气似乎隐隐有种加速的感觉。 被剧毒压制削弱的行气速度,竟然有些提升。 李观一眼底闪过一丝丝讶异和惊喜。 难道说,这明显是得之于越千峰的赤龙,可以解决剧毒对内气运转的压制嘛? 车夫看李观一动作顿住,止住了脚步,回头疑惑道: “怎么了吗?李小先生?” 李观一知道现在不是立刻进行尝试的时候,面不改色,移开了视线,回答道:“只是感觉,入境这件事情,遥遥无期啊。” 一边感慨,一边用手指拨动那一条赤龙稚嫩的爪子。 我拨! 我拨! 噫?这小爪子抓得停牢固的,不过,这种赤龙,白虎一样的存在,竟然是可以实质接触的吗?还是说,实际上是可以聚散随心的? 越千峰,还有薛家老家主,又是怎么样的境界? 车夫则是恍然笑道:“在想那么远的事情吗?” “武道修行,循序渐进,小先生你才十三岁,年纪这么小,就有一身武功,入境对你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阻碍的,来来来,先去认认路,这边那大院子里面,是演武场,什么石锁,重刀都有,小先生闲暇的时候可以去耍耍。” “这儿是饭堂,里面时时有饭菜备着。” “这儿是药房,里面各种药材皆备,薛家人可以以成本价钱购入,当然,不能对外售卖,被发现了却是要受重罚的。” “这儿是管事处。” “这儿是制衣坊。” 薛家的地方极大,李观一被带着转悠了好一会儿,将各个地方认下来了,又带着去了制衣坊里面,换了一身衣裳,车夫在外面等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叠好了的帕子,打开里面是一捧盐焗花生米。 花生米不便宜,盐焗更是一种奢侈的做法。 可这样却是回味悠长。 车夫拈起一粒,抛入嘴里,品咂半天。 一边等,一边吃,滋味无穷。 不知为什么,那小先生进去之后,里面就传来了一声女子惊呼,而后调笑声音就没有断过,手脚粗大的车夫汉子不明白,往日他们来这制衣坊里要衣服,那帮制衣女子怎么就没有这么开心呢? 虽然也不是说态度不好,可也是正常交流而已。 又是一声笑。 车夫抬头看着这制衣坊的招牌,低下头,咕哝道:“又不是里面屎盆子炸了,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然后一阵笑声,他抬起头看到制衣坊的门打开来,几个女子笑着往出走,车夫抬头,却是眼前一亮。 先前那少年人已换了衣裳。 之前他穿着穿了很久很久的褐色衣服,衣服浆洗得发白,边儿上已经起来了毛边儿,鞋子是那种千层底的布鞋,头发只是简单扎好,一看就知道出身穷苦,只是气度很好,眸子清亮,让人见了心生好感。 而现在走出来的少年人。 脚踏墨色快靴,一身斜襟蓝领袍整洁。 衣领,袖口镶了一层白边儿。 腰间环了革质的环腰带,这是武者常用,勒紧腰部,英气逼人。 黑发扎好,面容清俊,虽然说不得顾盼生辉,却也能称一句俊朗。 薛家除去了主家的人,少有这般神貌风流的人儿。 制衣坊的女子们赞不绝口,忽而抚掌一笑,取了一枚成色寻常的玉佩,让那少年系好,就抚掌笑道:“果然,这一两银都不到的假玉,在小先生身上,倒像是那百两银的好玉了呢。” “这玉便送给小先生了,反正不是甚么值钱的玩意儿。” 车夫凝滞,看着那制衣坊的姑娘们笑着送少年人出来,和这看上去模样气度已经不同了的李观一往外走,车夫像是看怪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憋不住了,道: “她们可从来没给过别人什么东西啊,李先生,你是有什么法术吗?” 李观一想了想,道:“我什么也没有做。” 车夫疑惑。 李观一道:“只是叫了几声姐姐而已。” 车夫:“…………” 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嘴里面的盐焗花生米,忽然不香了。 李观一又去了管事处,签了契约。 “每月薪俸三十贯钱,另每月供给米面五十斤,肉二十斤。” “衣裳两套。” “一日三餐,若是愿意都可以在这里解决。” “另外,每日来此,为大小姐和少爷讲述数术一个时辰便可。” 每天上工一个时辰,一天就有一贯钱拿。 李观一感慨这清闲的活儿,想到了先前车夫赵大丙说可以以成本价钱在薛家商会拿东西,想了想,直接在这里买了许多东西,又在薛家租房的牙商那里找了一处更好的房子。 手里面的银子很快花了大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有种生活在慢慢变好的感觉。 最后李观一指了指一个方向,道: “有劳,这一坛酒,也给我装起来吧。” …………………… 与此同时,距离关翼城千里之外的荒原上。 咆哮的苍龙长吟之声,震动四野,十数名披坚执锐,穿黑甲的男子如同破布一般四下飞出,砸落在地上,四匹骏马膝盖皆碎,跪在地上,七窍流血,表皮完好,五脏六腑却已都化作了肉泥。 马车里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闭目抚琴,声音悠扬。 有粗狂的声音响起:“面临追杀,仍旧面不改色,气度如常。” “祖老先生,不愧是天下名士,老越佩服!” 老者琴音渐止,伸出手掀开车帘,一名身穿黑甲,身材欣长的男子正被一只大手叩住头,奋力挣扎,但是一身磅礴真炁却是毫无半点作用,视线蔓延,那大手的主人须发狂乱,如同沉静的猛虎。 这大汉右手猛然一扬。 这天下排名百名以内的刺客被扔到天空。 抖手一拳。 赤色长龙咆哮,将其化作齑粉,大汉双手抱拳,对那老者微微一礼,嗓音粗狂,脸上却有些敬重:“岳帅麾下四品振威将军,左军统制,陈国前天武四厢都总指挥使,越千峰。” “见过祖老先生。” 这位老者乃是天下大名士,破圆周之法,擅天文地理,为道门宿老,却未修行武艺,而今为救岳帅,欲要上京一去,只是却被顶尖杀手率众围杀,若非是越千峰突然出现,恐怕就要死在这绝壁之下。 老者道谢之后,好奇问道:“越将军,为何知道老朽在此?” 越千峰一边将老者搀扶出来,一边道:“却是凑巧,之前我在关翼城如约等待老先生,却被夜驰骑兵发现,按着我原本性格早全部打杀,却因为要训练一个小子,留了密探全尸,摸了个尸,才知老先生被围杀。” “便来此救你,好在赶上。” 顿了顿,越千峰缓声道:“祖老,此行危险,还要去京城吗?” 祖老先生点了点头:“他们越是害怕我去,我就越要去。” “只是在入京之前,我要去一趟关翼城。” “此次岳帅之事,牵动天下局面,北朝,关外,突厥皆卷入其中,这件事情,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总要考虑一下身后事了。” “老夫年轻时候曾经和关翼城有过一次善缘,此次放出了一个有点趣味的小题目,关翼城大大小小的私塾应该也知道了。” “若有能破解者,便可来解我这之后的几道题。” “自其中选一奇才为弟子。” “老朽可身死。” “可此道号,衣钵,道门二十四祭酒之一的符箓,总要找个传承者。” “关翼城……” 越千峰忽而想到了分别没多久的那小子。 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他可入门第一重了么? 爽朗一笑,拱手道:“好。” “越某护送老先生回去。” “顺便看看一个臭小子,却也不知,那小子在做什么?” ……………… 李观一可不知道越千峰提起了自己,他只脚步轻快回到了家中,婶娘现在在外面散步顺便买些蔬果回来,家里没人,李观一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床上,盘膝坐着,按着青铜鼎。 青铜鼎震颤,少年人眼底好奇。 “好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17章 龙火劲气 嗷呜!!! 龙吟太过于细微,尖利,简直像是猫叫了。 青铜鼎散发出淡淡的流光,这一只赤龙的龙首猛地探出,嗷呜一声直接咬住了李观一的手指头,但是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在玩耍,李观一可以感觉得到那种似乎和自身血脉相连般的感觉。 他解开衣物,看得到心口处青铜鼎亮起,这龙只有头部离开了鼎身。 而龙其余部分还是模糊的,不够清晰,烙印不够深刻,仍旧留存于青铜鼎之上。 李观一一边用手指和这龙兽玩耍,一边琢磨这龙兽到底怎么出来的? “是因为受到了薛家老祖的法相影响,所以提前出现?” “所以才是这样只有头能够离开鼎的模样。” 李观一发现,青铜鼎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黯淡的地方。 就像是这一座鼎上面,除去了这一头赤龙之外,还可以存在其他的诸多神兽似的,难道说,只要不断接触越千峰,薛家老祖这样级别的强者,汲取其逸散出来的某种存在。 就会在青铜鼎上烙印下他们背后的法相之类的? 唔…… 不过这法相,看上去虽然威风地很,可小小一个,有什么用处呢?李观一想到之前接触到了赤龙之后,这龙似乎虚幻可以和自己内气相融,又试了试。 一开始的时候,这赤龙颇不配合,摇头晃脑,龙须卷曲。 数次尝试之后,总算是有所收获。 赤龙细细地长吟一声。 然后闷头撞到了李观一的手掌掌心。这个过程没有丝毫的感觉,不痛不痒的,但是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同。 似乎有一股暖流自掌心逸散开来,而体内的《破阵曲》内力忽然加速,这一次李观一没有中止这种接触,《破阵曲》内气流转如同洪流一般,和这一股暖流汇合,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滚沸的油上,刹那炸开。 耳朵里似乎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李观一眼前一黑,《破阵曲》内气竟和赤龙相结合。 旋即水乳交融,化作了另一种更为霸道更为炽烈的气机。 流淌过身躯,李观一可以明显感觉到肉体正在变强,其效果比起《破阵曲》内力,强大了不止一筹,只是可惜这赤龙气机才蔓延了一小部分,就忽然和《破阵曲》内力分开。 赤龙气息又逸散开来,重新化作了龙兽浮现在鼎上。 小家伙只有一个龙爪能伸出来,像是累得大喘气,爪子按着青铜鼎的鼎身,大口喘息。 在李观一眼里,那稚嫩的龙身上,分明有一种得意洋洋的神情。 却又因为自己还被这青铜鼎束缚住而愤怒。 回过身来,拿着那小爪子嘎吱嘎吱挠着青铜鼎。 最后咬牙切齿,似乎打算直接靠着本能上嘴。 嗷呜!!! 被李观一轻轻拨了下。 青铜鼎在他心口上。 这可不能咬。 赤龙法相化作了一团气息,重新回到了青铜鼎上,化作了上面的纹路。 而李观一体内的《破阵曲》内力则是如同一道炽烈洪流一般在体内运转,刹那之间到了心口位置上,那阴冷剧毒仍旧还要对他的内力施加影响,这一次却未曾成功。 内气炽烈流转过去,狠狠得冲击在了心口剧毒盘踞之处。 李观一只觉得心口冷热交替,那种剧毒的心冷竟被削减了一丝丝,而他的内力这一次没有被减弱多少的运转速度,以正常的速度流转,所经之地,经脉,血肉都被刺激,缓缓强化。 李观一因为这冷热交替的痛感而额头渗出冷汗,但是嘴角却咧了咧,露出一丝微笑,眼底有喜悦之色。 “果然,可以借助这力量压制住心口的毒。” “而且,现在还只是靠着余波,这赤龙还没能彻底化入内气之中。” “如果猜测不错的话,等到这赤龙能够完整地从这青铜鼎上脱离出来之后,应该就可以直接化入我的内气里面,那样的话,无论是修炼,还是以后和谁交手,就都不会受到这剧毒的影响了。” “这混合了赤龙之气的内力,比起正常的《破阵曲》内气,效力更强数倍。” “只可惜,现在这赤龙只有龙头能出来。” 李观一心中欣喜,又有些遗憾。 困扰了他十年的剧毒,现在终于有被解决的可能。 而且,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等这赤龙能从青铜鼎上彻底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实力一定会大幅度提升,那时候出陈国的国关到江南道第十八州的路途也会安全。 少年人眼底都有了光彩。 他摸了摸这青铜鼎,嘴角笑意欣喜。 只是可惜,越千峰不再这里,毕竟,他是最了解这种赤龙法相的。 李观一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尝试,对于这法相仍旧还很是好奇,只是这赤龙似乎已经疲倦了,回到了青铜鼎内一动不动,李观一索性就先放下了这个打算,开始收拾家里。 将给婶娘买来的新衣裳叠放好。 把回来时候买来的烧鹅用碗倒扣罩住,以免家里的蚂蚁们来蹭一口。 蒸好米饭,顺便拿出菜刀,用上好的猪五花做出了红烧肉。 李观一清点收获,买了些吃的,买了一坛好酒,花十五两银子租了一个地段更安全的小院子,原本在外面要三十两银半年,因是薛家内部找了牙商,直接拿到了最便宜的价钱。 又买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约莫二两银子。 李观一看着这银子,一时间有种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不够花的感觉。 李观一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柜子上,一个一个的蚂蚁像是猴子捞月似的架起来,爬到了放着烧鹅的碗旁边,想要爬进去,这边儿蚂蚁都陪着李观一和婶娘两人吃的很惨,这种油脂香对于它们来说,也极诱人。 李观一抬了抬眉,踏前两步,手腕一抖朝着这些蚂蚁扇过去。 幸亏眼下是在江南道,若是在望南边走,度过群山,似乎有和上辈子蟑螂一样的存在,块头更大,擅长飞天,只有山林里面的蛊师会用这种东西做药材。 李观一肯定不肯用手的,现在却无妨,只是在出手的时候,青铜鼎里面的赤龙又探头。 赤龙化气,自青铜鼎流转而出。 只是它大部分身躯在青铜鼎内,这一次卯足了劲儿,也只是自心口到了李观一肘关节的位置,就不得不回去了,未能流转到拳锋上。 虽如此,《破阵曲》内气还是又沾染了一层爆裂。 这暴烈的内气顺着手臂到了拳锋之前,李观一的手掌扫过蚂蚁,那些有着大钳子的蚂蚁被扫得扬起,下一刻,这些蚂蚁身上发出一声噼啪的声音,身躯立刻亮起一丝火光,自身上散发出一丝丝焦黑的烟气。 李观一动作顿住,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是……” 火劲?!! 赤龙法相又瘫了。 趴在青铜鼎上吐泡泡。 龙须一卷一卷的。 李观一呢喃道:“还没能彻底激活,就能够让拳脚上带着火劲,虽然说只能烧死蚂蚁,可是,这还只是刚开始,如果说这赤龙能彻底从这鼎里面出来呢……会是什么样子?” 李观一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越千峰之前最后那一招。 一拳轰出,赤色长龙咆哮,烈焰横空的模样。 下意识握了握拳。 《破阵曲》内气流转,如握一团火。 心中也有了一丝丝火热。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比起他预料的,还要强大和神秘许多。 可惜,越千峰没有传授给他更多,不过薛家应该有类似的藏书,不涉及秘传,只是大概介绍类型的书籍,应该可以借阅,李观一忽然对于明天去薛家上课,有了更多的热情。 耳畔响起脚步声,婶娘慕容秋水回来了。 李观一将白玉观音佩收起来。 想着婶娘待会儿的反应,嘴角带了一丝丝微笑。 慕容秋水抱了些菜回来,闻到了肉香味,疑惑道:“狸奴儿?” “你今日做肉菜了吗?” 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身穿蓝色斜襟长袍,革带环腰的英武少年,微微愣住,在那英姿勃发的模样上,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故人,李观一罕见婶娘失神的模样,心里有一丝欣喜。 而后玩心大起。 他往前一步,右手抬起轻轻按胸,优雅一礼,微笑道: “怎么了?婶娘,认不出来了吗?” 少年炫耀中。 这次是我超越了婶娘的预料。 慕容秋水眸子眨了眨,收回视线。 亦收起了那种,如见故人般的刹那悲伤。 然后伸出手,在少年脸颊上捏了捏,莞尔一笑,调侃坏笑道: “看起来,我家狸奴儿,终于吃上软饭了?” “春光熹微,环佩叮咚。” “吾家狸奴。” “作价几何呢?” 李观一呆滞: ??? 不是,婶啊,你这反应不对啊。 第18章 琴音动兵戈 眼看着李观一呆滞了下的模样,慕容秋水噗呲笑出声来,白玉般的手指在少年人眉心点了一下,嗔道:“小小猫儿,也来挑战你婶娘我,却是……” “嗯,笨得可爱。” 手指收回,屈指弹了一下,一声轻笑。 把手里面买来的菜递给李观一,慕容秋水脚步轻快进去了屋子,她外出的时候,会故意易容,让自己的眼睛看上去变小,脸色昏暗发黄,一副受了穷苦的病人模样。 但是当她在李观一面前,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这些易容反像是没有效果了似的,任何人都几乎是会本能地得到眼前这位是绝世美人的直觉感应,如同明珠蒙尘,仍旧出挑。 李观一低下头看着这些菜。 白菜,萝卜,还有些芥菜。 这些菜是关翼城附近村落和镇子里面的百姓早早带来了的。 到了下午这个时候,蔬菜的品相会变差,再加上一整天被人挑挑拣拣的总会有些损伤,还有些精明的老太太会把看着不太好的叶子给掰扯下来扔下,而农夫们想着早些回去,这时候买蔬菜总能拿到更便宜的价格。 看着不好看,但是切碎了熬粥,炒菜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婶娘总是这个时候去。 李观一抱着蔬菜进去,看到婶娘脚步轻快,眸子扫过那个倒扣的碗的时候,琥珀一样的眼眸明显亮了一下,她转身看着抱着菜走回来的少年人,道:“所以,今天发生什么了?” 李观一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说。 慕容秋水笑起来:“把你辞退了?是那回春堂的东家没眼光,倒是薛家的小姑娘眼睛亮堂,我家狸奴儿自然是这关翼城的所有少年里面最好的。” “不过,让婶娘没有想到的是,我家狸奴儿竟然还记得婶娘说过想吃烧鹅,竟然第一天就买来了呢。” 是调侃玩笑的语气。 慕容秋水眼里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李观一额头青筋跳了跳,知道婶娘又有想要‘逗小孩玩’的兴趣,视线移开,嘴硬道: “不,没有专门给你买。” “只是路过卤肉摊,只剩下烧鹅还有卖了,勉为其难买回来的而已。” “哦?是吗?” 慕容秋水双手背负身后靠近,笑吟吟道:“害羞了?” “啊啊啊啊,你到底要不要吃?” “哈哈,当然要吃。” 烧鹅还保持着相当的温度,红烧肉炖足了时间,至于那些蔬菜,则是焯水之后,用油盐醋一拌,也是爽口的菜,在那用石头垒起来的小桌子上,李观一坐在慕容秋水对面。 烧鹅的味道很好。 但是他却觉得,婶娘吃到烧鹅之后脸上的笑意,比起烧鹅本身更让他开心。 慕容秋水眸子微敛,轻声道: “今日这菜,却是比起以前的好吃些。” 李观一闷气道:“你又在逗我玩了。” 慕容秋水看着眼前少年人,目光温柔,却是莞尔一笑: “被狸奴儿发现了呢。” 今日吃过了晚饭,李观一把碗筷都收拾了,婶娘却已抱下那焦尾琴来,素手轻弹,李观一每日要练琴,琴棋书画四个婶娘都教过他,但是唯琴是每日必弹不可的。 素来待李观一极好的婶娘,唯在这一点上,从不肯后退半分。 只是今日婶娘调了调琴弦,却是自己弹奏起来。 李观一正在收拾刚刚做饭留下的痕迹,本以为还是往日那种春风秋月一样徐缓的琴曲,却忽而听得了一声金石崩裂的琴音,刹那之间,李观一甚至于身躯脊椎本能绷紧,肌肉炸开的错觉,几乎让他有铁骑突出刀枪鸣啸之感。 足足过去了数个呼吸,他才意识到这声音是琴音。 少年人缓步走来,看到婶娘只坐在那里,焦尾琴横放在桌子上,手指白皙如玉,抚琴之声却激烈,如有兵戈万千气象,李观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汇聚在婶娘背后。 不知怎么的,体内的破阵曲内里似乎比起往日更为活跃起来。 一曲终了,李观一内气竟已运转一周。 且和自己主动催动内气运转不同。 更为圆融。 更为自然。 李观一平复了内气。 穿着青色朴素衣裳的婶娘笑吟吟看着自己,素手抚琴如卷云。 “狸奴儿,怎么样?婶娘厉害吗?” 李观一看着眼前那张美丽无比,却满脸期待,一副‘快夸我’的表情,叹了口气,有时候婶娘很成熟,有时候婶娘又有些孩子气,无可奈何地道:“厉害厉害,婶娘天下第一厉害。” “琴还能辅助修行的吗?” 女子拨动了下琴弦,道:“琴乃心音,心神驭气,当然有用啦。” “我虽然不懂武学,但是抚琴有助于吐纳还是知道的,就像是修行的时候有人会选择隐居于山林旷野之中,是为了维系心中的心境,更好突破;琴音也可以影响人之心境,然后塑造出类似的琴声。” 李观一回忆方才,竟有一种这琴曲似乎是和这内功相匹配的错觉,忽而想起来了越千峰说过这一门内功的来历,看了看眼前得意洋洋的慕容秋水,道:“这琴曲叫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 慕容秋水一手托腮,道:“这个?这个是我以前小时候自己编的曲调,有个老爷子路过,呆了好久,我问他呆什么,他说喜欢这个乐谱,问我可不可以教给他,还取了个名字,叫做。” 李观一沉默了下。 几乎可以确认,婶娘应该就是那年创造这一门内功的老前辈所遇到的那个,的女童,咧了咧嘴,道:“倒是和我现在这内功名字一样。” 他把破阵曲内功来历说给婶娘。 慕容秋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毕竟描述军伍破阵的乐曲太多了呢。” “破阵曲,入阵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况且,就算是你口中所说,和你修行的内功有关,那也只是因为那位老前辈的积累足够了,和我的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那一天就算是看到了水流潺潺,一样能够悟到这一门武功。” “来。” 慕容秋水往旁边坐了坐,让李观一过来坐下。 然后如往日那样慢慢教李观一抚琴。 抚琴之时,心神空明。 隐隐感觉得到内气流转于内,自然而然,《破阵曲》内功是以气为先,养出一口内气再从内而外地锻打淬炼,涉及到的是精气神三者之中的精气,抚琴之时,心神随琴音而动,却是动用了神。 此刻抚琴之时,内气流转,精气神按照同一种神韵在变化。 妙不可言。 李观一边学琴,一边好奇询问道:“所以,那位二十二年前的八岁女童,真的是婶娘你吗?” “当然不是啊。” 李观一愣住。 慕容秋水笑起来,一手托腮,黑发微垂,笑意狡黠: “因为那一年,我五岁。” 李观一呆滞:“不是说八岁……” 慕容秋水疑惑看着李观一,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我家猫儿为什么会这么笨笨的,而后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骗他的,白胡子老头问你多大,怎么可能告诉他?” 她‘担忧’道:“狸奴儿,你以后可不要被漂亮姑娘骗了啊。” 李观一嘴角抽了抽,只好转移话题: “那么这琴曲到底叫什么?” 慕容秋水皱着眉头想了好久,回答道: “嗯,大概,或许……” “嗯,甲辰年八月九日每日练习作曲,其之三?” 李观一:“…………” 慕容秋水莞尔一笑,手掌按在李观一头顶揉了揉,柔声笑道:“当然啦,我家狸奴儿想要它叫什么都可以,便也是随着你,你叫它破阵曲也好,叫它什么也好,都可以。” “我家狸奴儿喜欢怎么叫,便怎么叫!” “喜欢它是什么曲子,它便是什么曲。” “天下间,谁也管不着!” 李观一垂眸,轻声嗯了一声,然后决定拿出杀手锏,他道:“婶娘,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慕容秋水笑意盈盈伸出手:“嗯?是什么?” 李观一一手托起婶娘手掌,另一只手将那白玉佩放在婶娘的掌心,缓缓移开手掌,慕容秋水看到那白玉佩,脸上的从容笑意缓缓顿住了,她眼眸瞪大,眼底流出了一丝丝悲伤。 李观一轻声道:“我赎回来了。” 慕容秋水许久不曾说话,那眸子里面浓郁的情绪如同云雨堆积,李观一看不明白,许久后,慕容秋水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这玉佩收了起来,李观一看着那绝非普通人能有的玉佩,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婶娘。” “我父母,还有叔父,到底是谁,他们遭遇了什么?” “我们又为什么被追杀?” 慕容秋水道: “不是告诉过你吗?等我们离开陈国,我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她看着眼前学得了上乘武功,身体似乎也好起来的李观一,想到他已和薛家有过接触,声音顿了顿,第一次吐露出新的东西:“但是有一点记住。” 她伸出手,为李观一整理了下衣衫,轻声道: “远离陈国皇室。” 第19章 且踹翻这天下 远离陈国皇室。 慕容秋水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不肯吐露分毫。 这六个字分量太重,在李观一躺在那破石头床铺上的时候,都仿佛还在耳畔回荡着,陈国皇室,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分量,再加上婶娘所说,需得要离开陈国范围内,才能告知于李观一过去的事情。 这让李观一心中不由升起了种种猜测。 难道说给我下毒的,是陈国皇室? 还是说,我那素未谋面的老爹老娘,还有叔父是被陈国皇室所害的? 亦或者说…… 李观一脑子里面有一个一个的念头转出来。 可无论哪个念头都很是不妙。 留在这陈国境内,对自己和婶娘的安全都是一种极大的隐患和危险,这鸟地方不安全,还是得快点润了,但是无论如何,陈国是天下大国,体系完善,对于个体来说,犹如庞然大物,不可撼动。 李观一翻了个身。 平躺,侧卧,还是睡不着。 脑子里面一件件事情和煮沸的水里的水泡一样此起彼伏地往上涌。 十年。 他们足足逃了十年时间,十年的时间,婶娘一手把李观一从三岁稚童拉扯到了十三岁的少年,而这十年时间的跋涉,他们距离陈国的边关其实已经不远了。 可实际上需要的东西还很多。 要有大城的在簿户。 想要出关,还需要有通关文牒。 战乱之年,想要出国门级别的通关文牒,要有关司部朱砂批准,才可过关,关外有持硬弓的铁骑巡游,见到没有过所的偷渡者,可以立刻诛杀。 还要有一身武艺和足够的黄金,才能在离开陈国之后安身立命。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烦恼。 李观一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好像身体在和脑子唱反调,索性坐起身来,手指在这铺着一层薄薄布料的床上勾画,又拿了些瓷瓶摆件之类放着,普通人对于这天下局势不明了。 李观一逃难十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在一起,对这个世界多少有模糊的认知。 江南道一带,和中原一部分,归属于陈国。 占据江流,又有天险,文化最为鼎盛,放了一枚银子。 往北直上,是占据中原和北部,侵占了部分江南道的应国。 堂堂皇皇,作拥有中原而望四野天下,放了个大碗。 再往北方跨越关隘,是号称比陈国还要辽阔的广袤草原和号称重骑之王的突厥可汗部族。 应国的西侧关外,亦是在西域秣兵历马的吐谷浑,亦是庞大。 似乎在吐谷浑和强大的突厥部族当中还夹着一大片区域,那片区域混杂着许许多多的各族,而应国和突厥部族在东北角交错的地方,还有一大片区域,属于契丹,柔然,武罗侯等一堆异族。 春日入夜,星光明亮。 少年人盘膝坐在石头垒起的床铺上,晚风中唤来细微的虫鸣,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眼前放着的摆件,这是少年时的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的全貌。 碗口还有残缺的陶碗,白玉的丹药瓶,一枚银子。 零零碎碎的东西按照不同的方式排列了起来。 杂乱无章。 可放眼望去,便是天下。 皆入我怀中来。 而李观一看着自己床铺上摆满了的这些碗筷,额头抽了抽。 天下大乱三百年。 整个天下早已经成了一锅乱粥。 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大皇帝,只在中州窝着,早已是个吉祥物。 异族之间互相掐架;北边的应国一边和周围的突厥,吐谷浑,柔然掐架的同时,一边抽冷子猛猛地踹陈国,十二年前抢了江南道第十八州,而陈国面对的也就是北边儿的应国,又占据有富庶之地,反而大体承平。 除去了庞大势力之外,在各大势力缓冲地带的小部族,小军阀想来也不会少,更不必说,一定会有溃兵落草为寇,再加上江湖上的世家,难怪这个时代游侠之风烈烈,这么乱。 李观一盘膝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用碗筷摆出来的‘天下局势图’。 一双眉毛拧成麻花,骂一句:“什么破世道。” 不过想想有越千峰这种重伤还可以一拳头轰碎一座山头的可怕实力,这世道三百年没能统一,倒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李观一确定了自己的行动方针。 总之,先提升实力,然后搞钱。 才能离开这陈国啊。 总要入境之后,身有百两,不,三百两纹银! 这才算是安全。 李观一给自己心里面想了一个,此刻的他眼里看着很大很大的目标,事情想清楚了,困倦就袭上心头。 啪嗒。 少年人往后一躺,四肢展开,双目看着屋顶上冒出来的杂草。 困倦来袭。 舒展身躯。 伸了个懒腰。 拳头推翻陈国,双脚踏开了突厥。 翻身一睡。 便一脚踹翻了这座‘天下’。 侧榻无人。 …………………… 李观一睡醒之后,虽然昨天晚上胡思乱想,可是因为身负上乘内功,精神仍旧饱满,他买了些便宜些的点心,搬家的时候,和周围的邻居们告别赠送,然后去租了一辆牛车,把东西都般到了新的宅邸里面。 院子不大,但是整洁,井口用干净的青砖砌了一个台子。 一进门是正房,两间卧室,左侧面还有一间客房,右侧则是厨房和一间库房。隔着井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地窖,桌椅是结实的木质家具,刷了一层漆防蛀,临街,距离各种铺子都不算远。 在关翼城,是很适合生活居住,不过分奢侈,也有些体面的人家居住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车夫赵大丙还专门驱车来了一趟,是薛家的马车,上面有着薛家特有的装潢。 李观一注意到,之前因为李观一和婶娘慕容秋水新搬过来,目光之中带着考量的邻居们,脸上的神色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柔和,且充满了善意。 李观一和婶娘在新家吃了第一顿饭菜。 清炖了一尾鱼,炒了两个素菜,大白米饭。 午后,李观一换上新的衣裳,蓝衫革带,腰悬玉佩,眉宇清朗。 迈步朝着薛家去了。 关翼城占地虽然不小,但是有两种消息传播地很快,第一种是和自己相关的人的消息,另一种,就是薛家的消息。 于是之前才被辞了的李观一,已在薛家找了新的活儿,还搬了新家的消息,很快就在回春堂里面传开来,那些个伙计有些懊悔,恨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好好和那李观一打好关系,有的打算拜访拜访,拉拉关系。 只老掌柜翻看着医书,面容如枯槁的老木鸡,一动不动。 陈老大夫茶杯里面跑着枸杞子,晒着太阳,优哉游哉道:“今儿说一个奇事儿。” 老掌柜道:“说。” 陈老大夫道:“听说少东家昨儿回去,被老东家吊起来打了一顿,腰上的革带都打断了两根,哭爹喊娘地,嚎了足足一宿时间。” “奇在哪里?” 陈老大夫笑起来:“最后少东家他娘哭着吵着放下来,找来大夫一看。” “嘿,你猜怎么着?皮肉伤。” 陈老大夫一拍大腿,大笑:“给抽了足足一宿,打得疼得要死不活,最后硬生生是没有伤筋动骨,老东家的医术,还是精明;老东家做人的本事,那也是这个。” 陈老大夫竖了下拇指,道:“可惜生了个孬种儿子。” 老掌柜一点不在乎这些。 陈老大夫道:“李观一有出息,咱回春堂里伙计都去想着往前凑,你接济过他,不去看看他?” 老掌柜道:“不去。” 陈老大夫失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旁人躲着的人你要往上凑,自己掏钱也无所谓,可这旁人都往上凑的时候,你又当看不着了,你说说你。” 老掌柜眼睛黑黑小小的,灰袍子穿了很久,上面有白灰了,道: “孩子日子苦,帮衬一把是一把,是心里的规矩;我这心里的规矩是为我自己,不为等他发迹了凑上前去,旁人越要凑,我越是要躲着他,生怕他来谢我。” 陈老大夫失笑,笑骂一句:“什么倔骨头。” 老掌柜的不置可否,临到午后放工,仍是踱步去那饭馆里面,要了一杯一文钱的酒,可是那酒馆的胖掌柜却是拿了另一杯更好的,老掌柜皱了皱眉:“拿错了。” “什么拿错了?没拿错,没拿错。” 胖掌柜笑道:“是之前你带来那孩子给的,还有这个,诺。” 他拿了一坛好酒过来,道:“那孩子今天来了,把这一坛酒存我这儿了,说是给你的。” 老掌柜愣住,这店铺老板笑道: “你们两个倒是有意思,你给他写举荐信,支了一月的薪水,不说帮他,不居高临下,也不叫他欠你人情;他给你一坛子陈年的好酒,不说道谢,没什么婆婆妈妈的感谢许诺,手头上没有银子来来去去的臭味儿。” “没什么牵牵扯扯,兜兜转转,却也他妈的痛痛快快,有情有义。” “咱们这市井中人的江湖义气也就这样了。” 老掌柜听这等老板大笑。 端起那十文钱一杯的酒,仰脖喝下去,嘴角微微勾起。 是好酒。 有烈烈的意气。 醉人。 ……………… 李观一走在路上,忽然见前面有一群人围着。 他从人群中窥见了衣衫华丽的缇骑,看到缇骑将一副画卷贴起来,喝道:“有逃犯一人,自外而来,有见其踪迹者,皆有赏银!” 逃犯?!! 李观一脚步一顿。 难道说,越千峰回来了? 第20章 千金封爵 对于李观一来说,他所熟知的,需要缇骑出手贴通缉令的要犯,就只有越千峰一个,而今又遇到了类似的事情,自然就会往他身上想,心中微动,已不动声色凑上前去。 看热闹的人很多,李观一在里面并不出奇。 陈国经济富庶,又喜好文化,于言论上颇为自由,为天下文人核心。 此刻又刚刚过去了晌午,百姓吃饱喝足,未曾开工,已有疲懒倦意,却无甚事情可做,这个时候更是乐意来凑个热闹,李观一打眼一看,却是松了口气,那通缉令上描绘了一员消瘦汉子。 身量极高,脸庞又大。 直如竹竿上套了个麻袋,大饼也似的脸上撒了一把芝麻。 眼睛却是眉梢倒竖,煞气腾腾。 缇骑高喝道:“这汉子名唤钱正,曾为边军伍长,成了溃军,带了十几人四处流窜作案,心狠手辣,手头见过血,杀了十几人性命,又奸污了许多女子,近日百姓,出入城池村落,切莫独行。” “提供情报确切有效者,赏纹银十两。” “能斩其首级者,赏纹银百两。” 军中伍长,按着越千峰的话说,这得是个入境武者。 而且还是边军,得是个擅长厮杀的狠角色。 陈国主要和两个地方接壤,一个是应国西边儿的吐谷浑,也就是陈国的西偏北区域,另一个就是应国,此地距离应国更近,这钱正恐怕是来自于应国边关的边军,流窜至此。 提供情报确切有效的意思是,已提供的情报要让缇骑们将这个逃犯抓住,而后就会分十两金给你。 李观一若有所思,旋即安心,他还以为又是越千峰。 正待走时,发现那些缇骑似乎还没有结束,又掏出来一张更大的通缉令,往上面一挂,上面描绘的人虎目微张,须发皆乱,却自有一种迫人气度,仿佛人间鬼神,绝非之前的钱正所能比拟。 李观一脚步一顿。 那人正是越千峰。 缇骑神色凝重,道: “贼犯越千峰。” “能提供确切情报者……” 缇骑声音顿了顿,旋即深深吸了口气,道: “赐千金,封爵!” 李观一视线凝滞。 赐千金? 封爵?!! 少年人看着那明显比起之前更大更清晰的通缉令,神色微有凝滞,下意识心中呢喃一句—— 卧——槽??! 只需要提供确切情报。 赐千金,封爵? 老越你这几天做什么了?难道你又做了一票儿大的?! 还是说,不止一票儿? 李观一呆滞看着那通缉令上的‘共犯’,嘴角抽了抽,千金不必说,封爵无论对哪个国家来说都是重中之重,慎之又慎的事情,而在越千峰的通缉令上给出的赏赐如此之高,高得超乎常理,高得违背了陈国律例。 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下发这通缉令的高层,急了。 他怀疑,越千峰干了一件后果大的能把下令的陈国高层吓死的大事儿。 李观一混杂在一众惊叹不已的百姓当中,并不会显得显眼,极为寻常,少年人看着缇骑离开,看到缇骑手中握着一卷书,里面似乎是陈国的所有在通缉的案犯记录。 李观一心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想法—— 不知道自己和婶娘的名字在不在里面。 若是自己和婶娘两个也在的话。 那么又会排在哪里呢? 李观一收回视线,这样的念头就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样,很快地平复下去,消失不见了,今日早上的事情于此刻的他来说,也只是插曲。 只是在往薛家去的时候,李观一忽然想到了,越千峰在外面的话,关翼城何必在这里贴告示? 越千峰还打算回来? 而如果他回来的话,那么他会出现在哪里? 李观一微微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了原本山神殿的方位。 这样的话…… 他抬起手,轻抚心口只有一个头和一个龙爪出来的赤龙。 或许,这赤龙法相彻底从青铜鼎的鼎身上亮起的机会,也快要来了。 ……………… 李观一来到了薛家。 这个时候还没有到给薛霜涛和她的弟弟教导术数的时候,倒是清闲,他以熟悉薛家为由,在这占地极大的薛家里面转悠了小一个时辰,最后坐在了演武场旁边的石凳子上。 看着这演武场上众人或提石锁,或舞重刀,以打熬体魄。 亦或者捉对厮杀,彼此交手。 李观一垂眸。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他转悠了一个时辰,也没能再见到那白虎法相。 青铜鼎当中的玉液,此刻积蓄到了三分之一,昨天的短短接触,就已抵得上之前十天的功效,但是分明已在薛家,却完全没有接近那位老爷子的机会,青铜鼎玉液就死死卡着不动。 “哦,这不是李先生吗?今日来得早啊。” 有清脆的笑声,是一位俊俏丰腴的女子。 李观一抬起头,认出来人是制衣坊的管事之一,脸上露出温暖腼腆的少年微笑,起身相迎道:“是曲姐姐啊。” “我今天第一天来讲学,想着总也是来得早些好。” “咯咯咯,小先生却是勤奋。” 曲管事眸子亮莹莹看着眼前俊俏的少年人,活儿也不着急着干了,只是坐在另一个石凳子上,笑着道:“小先生刚刚看着这些习武之人出神,怎么也想要试试手?” 李观一腼腆道:“不是,只是在想着这些武师就这么厉害了。” “客卿入境又有多强呢?” 曲管事也向往道:“客卿啊……那可是能有自己的别院的呢……” “待遇可比咱们外院的管事都要强得多。” “可惜,想要成客卿,至少得是那入境的武夫,这儿最厉害的武夫也未必是他们几招的对手,还有的客卿得到过老祖的几句指点,武功突飞猛进,更不是这普通武人能对付的了了。” 老祖…… 李观一抓到了这个关键词。 脸上带着好奇单纯的神色,询问道:“老祖指点啊。” “曲姐姐,怎么样才能有被老祖指点武功的机会啊?” 曲管事笑吟吟道:“小先生也想被老祖指点吗?这个说难也难,说不难也难。” “难在入境为客卿,还需要一身好武艺为老祖赏识。” “另外,便是在你这算经先生上了。” 曲管事觉得这少年天真可爱,一看便是不知世事的单纯模样,长得养眼,也乐得多聊聊,和李观一说了许多,一直到了另一位女子来催促,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临了笑道:“李小先生弟弟,在这薛家里面,有什么大大小小不懂的事情,都可以来问姐姐。” 少年人笑意温暖:“一定叨扰。” 曲管事笑着去了,身段婀娜丰腴,倒是让演武场一帮汉子注意力分散,旋即看向那少年目光便是有些不善,此刻已有专人带着李观一入了内院,带路之人让李观一在一处凉亭等待,便是退了下去。 李观一却已沉吟。 想要被指点,见到那位身负白虎法相的老祖宗,要么就是每月一次族中嫡系后辈考校君子六艺,有教习先生教导出色的,薛家老祖会亲自和其饮茶,并且给予额外的酬劳。 嗯,教数学么…… 李观一想到了薛霜涛口中的弟弟,起身踱步,忽而远远传来了一声大喊:“我不要学术数!!!” “我!不!要!” 李观一抬头,看到一个约莫才七八岁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闷头狂跑,直撞到了李观一这里,李观一体内《破阵曲》内气流转,直接把那孩子给迫退了半步,他道:“你没事吧……” 可是这险些摔了一个跌倒的孩子却是急急忙忙,一摆手,拉住他袖口,道:“别,我不在乎啦,你,你有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母老虎还在追我!!!” “她要逼我去见新的术数老师!” 李观一看着这孩子,若有所思。 这就是薛姑娘的弟弟吧? 也就是说,他想要逃课然后一头撞到了代课老师怀里。 少年人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浮现出一丝丝温暖的微笑: “好,来,我们一起躲起来。” 他随着那孩子躲到了一大丛花束后面,极为丰茂,能把人给遮住,那孩子趴着这草丛往外面看,紧张兮兮,李观一坐在他后面,倒是好奇他口中的母老虎是谁,总不可能是温温柔柔的薛霜涛才是。 这孩子忽然紧张起来:“来了,她来了!” 李观一抬起头,微微一愣。 约莫是上辈子五点左右了,阳光已柔和。 阳光投落叶间缝隙打落下来,一身劲装的少女在阳光下走来。 腰部环着如战将般的革质环腰,右手套着手甲,左手握着一张古朴长弓,本来柔顺的黑发用金环束成了黑马尾垂落下来,目光凛然,和先前柔软温和的大小姐不同。 “出来吧,不让你学了,已准备了点心给你哦。” 那孩子大声道:“我才不要,你就是要骗我出去学术数” 李观一眼底怜悯。 你这不还是被骗了吗? 薛霜涛眸子一亮,快步赶上,道:“快些出来,不要再顽皮了!” “我就不要,母老虎,母老虎!” 少女眉梢微扬,轻喝道:“薛长青,出来!” 在叫出全名的时候,小男孩明显一僵。 与此同时,薛霜涛旋身出腿,本是打算吓唬自己的弟弟,这一招腿法对准了自己弟弟上面的位置,却未曾注意那后面还有人,柔顺草木被踢开,看戏的李观一感知到几乎要踢到脑门的一脚。 不得不抬手一格,顺势往下一压一擒。 已把少女的脚腕握在手中。 第21章 薛家弓射无双 柔顺花叶纷纷然而下。 少女穿了白色罗袜,脚腕被覆盖着,李观一却仍感觉到触感微凉如玉,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松开了手,薛霜涛闪电般后退,被抓住的右脚点地却如触电,仿佛站立不稳一样,哒哒哒往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身子往侧边一晃,得用手里面的战弓支撑住才勉勉强强站稳。 一双杏眼里满是惊慌失措,脸上隐隐有一丝红晕。 薛霜涛看到了弟弟,还有那清俊尴尬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佯装镇定道: “……李先生?” “你已来了啊。” 刚刚那一脚来得太快,看戏的李观一完全没有学过身法,只能拦架一压,而今倒是尴尬,道:“和小公子玩闹而已。” 就在此刻,姐姐刚刚震慑住了的薛长青一呆,立刻反应过来。 知道自己是自投罗网。 屁股上安了弹簧也似的弹起来,叫道: “你你你,你就是那个先生?!” “你明明不比我大多少啊!” 后面少年人已双手按住他肩膀。 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嘴角一点一点上翘,在孩子满脸惊恐的表情中,温和道:“没错,我就是你要躲的那个,新来的术数先生。” “来,上课了。” 薛霜涛看着李观一半揽着带着薛长青往亭台处走去,小幅度地快速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恢复了对外时的温柔大方,无视了自己亲弟弟那种‘你是谁,你不是我姐姐’的惊恐表情,邀李观一在亭台处坐下。 “这里是听风亭。” “薛家子弟,偶尔来此赏玩风景,我和兄长,还有弟弟也会在中秋月圆的时候,带着桂花糕来这里看月亮,现下无人打扰,请先生先教长青些基础,长青,来拜见先生。” “我不要!” 方才已恢复温柔模样的薛霜涛眸子落下。 薛长青乖巧一礼:“长青见过先生。” 在一起长大的情况下,长姐在亲弟弟面前,拥有极高的权威。 薛霜涛嗓音温柔从容,道:“还请先生稍待,我去换一身衣裳,一身戎装,不是能够静下心来研读算经的模样。” 薛霜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脚步从容安静,在转过了一处灌木之后,脚步却忽而加快,最后跑入了自己的别院。 跑入屋子,手中战弓往床榻上一扔,解了双靴,将右脚的罗袜拽下,露出白玉般的脚掌,然后一抖手把这被抓握过的罗袜抛掷在地上,如抛一团雪。 满脸羞恼。 该不会找到了个登徒子吧! 有点本领,也是登徒子! 可偏偏那一脚是自己横扫过去的。 那位先生脚步上来看,并不曾学过什么身法,盘膝坐着,躲无可躲,薛霜涛觉得有些羞恼,又不知怎么办。 她喊道:“如云,雪梅。” 两个二十岁岁的侍女应了一声。 少女道:“我要沐身!” 女儿家给摸了脚腕,自有三分羞恼,可既不能把那先生打一顿,又不能伤害自己,顿了顿,只好气鼓鼓道:“把,把这罗袜烧了!” 两位美貌侍女对视一眼,虽不知什么缘由,却也是微笑应下。 很快准备好了沐浴事物,薛家大小姐,又是最受宠爱,所用浴器是一尊长七尺,宽三尺,高一尺三寸的【鉴】,外有虎兽,套有大环,两位侍女将最适合温度的热水倒入,水中有药料以舒缓筋骨。 薛霜涛坐在鉴中,想着今日除了这般事情之外。 还有便是,和自家弟弟相处时候的对内模样,反而被刚刚招揽了的算经先生看到,反而打破了自己对外时候那种温婉大方模样,莫名便有些羞恼,可这事情思来想去,却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思索不得,薛霜涛放弃了,双臂环膝,把自己沉下去。 咕嘟咕嘟咕嘟。 侍女雪梅笑起来:“小姐又消沉了呢。” “上一次还是自己养的团雀儿没有剪去尾羽,飞走了的时候呢。” 另一位侍女如云则是笑道:“无妨,沐浴一番舒缓心神,便会好许多的。” ……………… 李观一和薛长青大眼瞪小眼。 方才有侍女上了些点心,各色干果六样,鲜果六样,点心六样,更有一壶现沏的好茶,李观一喝了口茶,询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术数的?” 薛长青道:“因为没用!” 他瞥了一眼,看到姐姐没有来,语气稚嫩且不客气道:“反正,我和你说,我不需要术数,你也不要教我,正常拿着酬金不就可以啦?!我们在这里说说话,吃吃点心,过去一个时辰就好!” 摸鱼拿薪? 若是没有青铜鼎,倒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是李观一需要教会眼前的孩子术数,然后才可以借此见到那位老爷子,令青铜鼎玉液积蓄圆满,自然是要否决,悠然道:“不可以。” 这大约七八岁的孩子看了看李观一,道: “是不是嫌弃钱少?” “我加钱!” 花丛之后,换了衣衫的薛霜涛微微抬眸,她目力耳力皆极强,运转步法,放缓了脚步,微微皱眉,往日多有先生被薛长青这样打发了的,大族子弟,看到过的东西太多了,虽然年少,在某些方面却也意外地成熟。 之前那些贪小便宜的算经先生,被发现后皆被薛家逐出了。 小小年纪的薛长青小手一挥,自信道:“姐姐给你开多少价钱。” “我给你双倍!” 李观一笑道:“那我怕是你出不起。” 薛长青豪气道:“多少?” 李观一悠然道:“无价。” 薛长青脸上一堵,李观一道:“薛姑娘帮我赎回了长辈的物件,我承情,小家伙,不要白费功夫了,这数学,你非学不可了。” 远处的薛霜涛听得真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如此信守承诺。 方才自己暗地里说他是登徒子,岂不是冤枉他了。 内功流转,脚步如常慢慢走近了,李观一这才听到了脚步声,微侧眸,见薛霜涛已换了鹅黄色长衫。 蓝色束腰,垂落玉佩,因不外出,发鬓上饰物稍少,姿容娇俏。 见到了自己姐姐,刚刚还对新来算经先生不甚尊重的薛长青一下老实了。 李观一见状,又问道:“那你不喜欢术数,喜欢什么?” 薛长青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弓马骑射,武功绝技!” 薛霜涛觉得头痛。 这时候又有些无能为力,当真生气吵闹起来,又于事无补,之后还要好好安慰他,对李观一解释道: “先生见笑了,我薛家家传武学射艺无双,长青自小见父辈手段,从小就想学射艺,可他才八岁,射艺难以有所成就,才希望他先修君子六艺其他几项。” 薛长青双臂环抱赌气坐在那里。 李观一若有所思,嗓音温和道:“可若是术数可让你武功大进呢?” 薛长青道:“我才不信!” 李观一笑吟吟道:“不信的话,我们去演武场看看?” 薛长青疑惑,旋即有些期待去演武场练功: “真去?” “当然。” 李观一看向薛霜涛:“薛小姐,无妨吧?” 薛霜涛心中虽有疑惑,也只是点了点头,道:“一切听先生的。” 薛家子弟射箭的地方却不在寻常的演武场,而是在室内,一来担心弟子功力不够,误伤他人,二来初学者在无风环境之中更易于掌握,循序渐进之后,自有其他地方可以修习射艺。 此地磨砺射艺的薛家子弟不少。 见薛长青和薛霜涛来,都颇好奇,尤其是当看到薛长青换上了射艺用的衣服,提了一张弓出来,更是好奇不已,围了一圈儿。 李观一笑道:“可试射一射,让我见见你的手段。” 薛长青得意洋洋,拿了一枚箭矢,搭在弓弦上,平射射出,确实是名家子弟,有几番气度,可因年少力弱,射不得法,没能射到靶子上,薛家必有各类射艺绝学,却也不会教给这个年纪的孩子。 周围薛家子弟有些笑意看着这里。 李观一默数箭矢落地时间。 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射出的箭矢落地距离。 李观一询问了弓的强度,箭矢的重量,以及薛长青的身高等一系列问题之后,又让薛长青射了几次,心中默默推导出了自己需要的大概数据,验证了两次,渐渐胸有成竹。 区区一个斜抛曲线估算,高中物理题而已。 只是加入空气阻力,无法和物理题计算那么精准。 但是计算出一个大致范围,射中靶子是可以的,因材施教,让这个孩子对术数有了兴趣,如此便可顺理成章教导他,也可在下个月检查学业时候,有机会见到那位老爷子,令青铜鼎玉液完工。 薛长青数次没有中靶懊恼,薛霜涛则是不解地看向李观一,不知道他要怎么样做到,以术数而为武功,周围的人也听闻到了李观一和薛长青的约定,都极好奇,片刻已围了大片看热闹的。 李观一席地而坐,从容道:“请给我纸笔。” “而后,我便可告诉你,怎么做。” ……………… 薛家宅邸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座凉亭,前面一片池塘,白虎法相安静趴在池塘边,看着春风动莲池,高大的白发老者坐在池塘前,手中握着一把鱼食,池塘中锦鲤翻卷。 有管事快步而来。 老者看着池中锦鲤,笑问道:“今日霜涛寻来的那个算经先生也已来了,如何?可能教得了长青这小子?” 管事道:“我刚刚听闻消息。” “小少爷去演武场了。” 老者微皱眉:“学术数,为何去演武场?” 管事回答:“听说,那位先生说,可以以术数,而成少爷的射艺。” 老者动作微顿,奇道:“术数辅助武功?” “有意思。” 沉吟片刻,将手中鱼饵尽数洒落池塘,淡淡道: “还从不曾听闻这样的说法,走吧。” “老夫也去看看。” 老者起身,旁边白虎法相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跟在了老者的身后,往演武场而去。 第22章 先生大才 内院的侍女们脚步匆匆,落在地上却是轻柔无声,抱着白纸来到了磨砺射艺专用的演武场,然后弯下腰来,将长宽都有一米的白纸卷铺在了李观一身边,而后又送来上好的文房四宝。 李观一提了一支笔,在徽砚上润润笔。 而后提笔将公式留下,一侧先将诸多数据排列。 原本假设的各种符号,则以天,地,人等文字代替。 他的书法也是婶娘教导过的,穷苦时候,用手指蘸着水在石桌上写,拿着树枝在水打湿了的沙土上写,总是能看,此刻字迹一出,旁人闲散聊天的声音就压了压。 噫?当真有点本领啊。 李观一周围围了许多人。 还有些看热闹的薛家子弟跑出去,将不在这里的朋友唤来。 以数术教导武艺,这般事情可从未曾见过,今日不知道是开了眼,还是看了热闹和乐子,总归不会是一件坏事。 薛霜涛看着李观一,眸子微微眨动,心中不由升起好奇,不知道李观一要如何去做。 只有薛长青仍旧提了一张弓,就算是射不中,也仍旧乐此不疲地开弓射箭,他毕竟只有八岁,就算是自小修行薛家的内功,用的弓劲力也不够,射艺不足,练不得薛家神弓招式,箭矢落在靶子前后左右。 能在这里练习射艺的,都是薛家子弟。 自然都知道这位薛家小少爷的情况,眼下这术数先生说出这样的大话,他们都很好奇,甚至于在心底深处,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地方,带了很浓郁的不认同,甚至于有些许的不屑一顾。 这种不认可来自于他们长久以来的经验。 故而越是年长,越是排斥和反感。 射艺是一门极深奥的武道! 想要射中,都需要千百次乃至于上万次的练习。 他们都经历过这一过程。 怎么可能靠着区区纸笔决定呢? 周围声音渐起,哪怕是窃窃私语,人数上来了,也一样嘈杂。 李观一提起了笔,环顾周围,看着那些好奇打量着的视线,却也并不露怯,只是将笔搁着,微笑道:“好了,差不多了。” 薛长青射了许多次,一次未中,有些懊恼,道: “你要是赢了,我自然乖乖和你回去学术数。” “甚至于……甚至于我还可以再给你每天一贯钱!” 他抬了抬头,挺起胸膛:“我加钱!” “可你要是输了呢?” 李观一微笑道:“输了的话,便不强求你学,怎么样?” 薛长青眼睛亮起,道:“一言为定!” 而后顿了顿,他本来该是兴奋和期待于不用学数术的,可是一想到如果说李观一赢了的话,不就意味着,他真的可以用数术来帮助自己射中靶子?那不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 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希望李观一赢,还是输。 而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李观一让薛长青搭弓射箭,自己却仍坐在原地,侧面确定角度方向,估摸了一下,李观一道:“箭头向上三指,嗯,再微微向下,可以了。” “弓张满,射。” 这么简单?! 他是不是在耍我?! 薛长青手指下意识一松。 箭矢抛射出去。 其余人都笑着看热闹,射箭的时候,长辈教导弟子也都是站在旁边,帮助其稳定结构,射箭角度便是手感,怎么可能旁观就做到的? 果然不靠谱,大小姐也是,被这人蒙蔽了。 只是个乳臭未干的…… 哆地一声闷响,薛家武者们思绪微凝。 刚刚还有些低微的交谈声,汇聚在一起嘈嘈杂杂。 此刻刹那宁静。 这种转变太过于巨大。 甚至于可以听得到箭矢射中靶子之后,尾羽微微震颤的声音。 薛霜涛眸子微微瞪大,看着射中了靶子的箭矢,而后又看向那边的少年人,眼底闪过一丝丝异彩,而薛长青更是不敢置信看着那箭矢,呢喃道:“我,我射中了?!” “我中了!” “姐姐,我中了!!!” 薛家子弟们彼此讨论,眼底有惊讶,有不服,有觉得只是好运,不一而足。 李观一正要起身,动作微微一顿。 心口处有一丝丝热流传来。 青铜鼎嗡鸣,玉液已经无声无息,开始缓缓增加,这意味着……李观一微微抬了抬头,没有看到那老人,耳边却似乎听到了猛虎喉中的低声咆哮,一只足有大门口狮子首级大小的虎爪按在李观一的身旁。 天知道,他怎么从这个简单动作上看出了优雅和慵懒两种气质。 穿着蓝色衣衫的少年人盘膝而坐,目光未曾有丝毫涟漪。 周围是铺展开的白纸,上面以清俊且骨节有力的笔触写出来了文字,一只巨大威严的白虎环绕着少年人踱步,尾部微微翘起,犹如长鞭,蓝色的双瞳注视着李观一。 那位薛家老祖,来了。 李观一收敛了刚刚只打算让薛长青射中靶子便收手的打算。 鱼儿上钩,便要重料。 他提起笔,再度平淡验算,忽然道:“搭弓上箭。” 刚刚开始彼此讨论争论的薛家子弟哗然,面面相觑。 不是已经射中靶子了吗?他还要做什么? 只有薛长青老实听话,兴奋地张弓,李观一旁观,确定了角度,仍旧简单说明,薛长青松开弓弦,箭矢抛射而出,这一次箭矢直接射中了原本的箭矢尾部,劈开了前一枚箭矢的尾羽。 薛家十六岁的一个少年呢喃:“……连珠?” 箭矢连珠,考验的不是实力威力,而是技巧准度。 有的人可以一箭开山石,但是你让他连珠射却很困难,主打一个力大砖飞,而这样的进阶技巧却在半个时辰前连箭靶都射不中的孩子身上出现了。 李观一又道:“搭弓,上箭。” 薛长青又射出两箭,仍旧射在了之前那一枚箭矢上的尾羽上,四根箭矢,根根相连,对于数学物理来说,只要参数确定,那么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李观一只是感慨,武者果然不同,能够保证射箭的稳定性。 薛家其余人却已是不可置信。 薛霜涛嗓音清脆,道:“【参连】。” 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 君子六艺之中的考核技巧,考核的不是射箭的威力而是准度控制力。 他们心中已极震动,眼底的不服彻底消失。 李观一却已再度蘸墨,淡淡道:“拉弓,上箭。” 薛家众人神色下意识都有些绷紧。 还来?! 又是三次射箭。 这一次射出的箭矢和第一枚箭矢的痕迹组成了一个井子中间相交的四点。 薛霜涛眸子微亮,轻声道:“【井仪】。” 四矢贯侯,如井之容仪。 同样是射艺中五射考核。 只有箭矢破空的声音了。 【中靶】 【连珠】 【参连】 【井仪】 薛家演武场之中,已经是鸦雀无声,唯有薛长青微微的喘息声,李观一淡淡道: “拉弓,上箭。” 薛家众子弟呼吸一滞。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觉得那边盘膝坐着的少年人变得极为高大,声音平静连语调都没有变化过的四个字,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大压迫感,让他们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只有薛长青兴奋无比,立刻搭弓上箭,李观一确认角度。 垂下眸子,低头似在推算什么,道:“放箭吧。” 箭矢射出。 旋转着穿过了之前射满的靶子,稳稳地射中了靶心,劲力似乎足够,射穿了本来就比较脆的靶子。 好半晌没有声音,李观一提起了笔。 薛家众人齐齐变色。 少年人平静把笔搁在笔架上。 薛长青道:“先生,不练了吗?” 还练什么,你的手都发抖了。 李观一摇了摇头,道:“没墨了。” 薛家子弟们这才注意到那边少年人身前砚台墨液已干。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忽然打开。 外面是极遥远辽阔的蓝色天空,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来,风吹拂,让蓝衫少年身边写满了墨色字迹的白纸随风而动,少年人端坐其中,眼神仍旧平静,衣衫,手掌上并无半点墨痕。 “哈哈哈哈,好一个数术先生,果有才气冲天。” 薛家弟子都浮现出恭敬敬重的神色。 “老祖!” 薛长青提着弓箭快步跑上去,“阿爷,阿爷,我射中了!我成了,你要教我《神弓一十三式》!” 老者哈哈大笑,伸出手揉着自己孙子的头发,宠溺道:“好好好,我家长青也是大才,看来这一代,我家那把尘封百三十年的【破云震天弓】,总算有人可以握起了。” 《神弓一十三式》 【破云震天弓】? 李观一好奇,起身见礼。 青铜鼎玉液温养到了大半。 只可惜薛长青已到了极限,否则李观一还可以再多拖延些时间,但是为此伤了孩子却不好,不过,已到七成也足够,之后有更多时间,一月之后必成。 老者看着他,眼底赞叹,道: “李小先生,果然好手段。” 李观一回答道:“只是数术罢了。” 老人大笑道:“只是数术?从不曾听闻如此数术,老夫倒也好奇。” 他想了想,道:“不知,可否与老夫散步闲聊片刻?” 李观一看着老者以及他旁边白虎。 老者神色从容,可从那白虎法相脸上窥见一丝好奇,李观一若有所思,法相似乎不如本体那样,可以隐藏情绪,有城府心机,敛了敛神,微笑回答道: “自然。” 此刻,青铜鼎玉液,已至于七成。 第23章 神兵! 老者见李观一应允,微笑颔首,又道: “霜涛也来罢,长青呢?” 薛长青毫不在意,摆了摆手臂,道:“我就不去啦,阿爷你每次聊天都很无聊,我要在这里继续射箭!”他兴致勃勃,如一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握着弓箭,内气激发。 方才最后射完,手掌已有微微颤抖,此刻竟然已经开始恢复,已能再度开弓。 李观一扬了扬眉,还是劝道:“过犹不及,小心伤到自己。” 老者见李观一视线,随意道:“我薛家嫡传内功心法《神弓心决》,于五感双臂之上,也算得天下独步,长青五岁练气,已有些成就,先生倒也不必担心他。” “这小子性子顽劣,既喜练功,那便也由着他,小先生,请吧。” “老夫倒是好奇,有许多事情想要和你聊一聊。” 老者已自踱步转身,自大门走出。 白虎扫尾,懒洋洋随着前行。 李观一自是随着白虎法相而动,保持在了青铜鼎积蓄玉液最佳范围。 他怀疑青铜鼎的积蓄能力和吸取范围和他自己的实力有关系。 现在已经明显要比之前山神庙阶段的吸取能力更强了。 薛霜涛又告诫弟弟薛长青一番,方才小步急急赶上,将门关上了,射箭的声音已渐渐消失,被遮掩于门外,想来方才老者就是在这门口静听。 薛霜涛凑上去抓住爷爷的手臂,好奇道: “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老者拍了拍孙女头发,温和笑道:“呵,早就来了,只怕着影响了长青射艺,方才不进去,你们一个个的,都没注意我。” “不过,小先生这样的数术,老夫也是第一次见,若是人人都可以如此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是神射手?可以百发百中?” ??是打算让我教所有薛家子弟? 李观一回答道:“不可能的。” “刚刚能够成功,只是因为是射固定靶,而长青又有薛家的功法,且所在的地方还是薛家子弟练习射艺的演武场,若是下雨呢?若是起风呢?而且演习场的弓箭是调试好的。” “而重点是,若是持弓和人交手的话,对手不是靶子,是会动的。” 老者饶有兴趣道:“那小先生为何告诉长青,数术可辅佐武学。” 李观一回答:“因材施教而已。” “何解?” “他既然喜欢武学,那么从武学方向引导他去学习数术,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老者讶异笑问:“因材施教,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往日不曾听过。” “是小先生自创的么?” 李观一道:“是来这里之前,偶然遇到一位姓孔的老者所说。” 老人琢磨这句话,最后叹服道:“这四个字,已经比起如今那些所谓的私学,私塾的夫子们高出不知道多少,天下果然是辽阔啊,有如此的人物,我竟然从不曾听说过。” “那么,小先生的数术,又是从何处学来呢?”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老者含笑而问,白虎法相微看着李观一,似乎好奇,却并没有恶意,于是李观一心中微动,洒然笑道:“那自然也是,在逃难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位老者,那位老者传授和教导我的。” 薛霜涛瞪大眼睛,看着那说谎如呼吸般自然的少年,似乎认识了新的李观一。 你的刀法是路上的大叔教的,教学的思路是路上的老者教的。 就连数术也是? 这般话语,便是她都能猜得出在胡说推辞。 她的爷爷在整个薛家积威甚重,从不曾有人用这样语气说这样话,她不由担忧自己的爷爷动气,可是却是听闻那老者放声大笑,似颇为愉悦,道:“哈哈哈哈哈,看起来,小先生老师颇多。” “这数术之师,有朝一日,可一定要见见了!” 李观一心里想着,那些教导他数术的老师,现在恐怕还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面,因为期中期末考试,因为学生顽皮而动气,拿着泡枸杞子的保温杯说着,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过着琐碎平安,有电脑,有可乐,让此刻的他羡慕的日常。 怎么让你见到那个‘数术之师’? 除非从天上掉一个数术大家下来,砸我头上。 少年人心中这样想着,却只是微笑回答道:“有机会的话,一定。” 老者大笑,却也不以为意。 李观一原本不能够进入内院,但是今日有老者带路,自然没有人敢于阻拦,他沿途看到了一座座大小不一的院落,有的院子门口有影壁,门口停着装饰细腻雕刻着龙虎的马车,有的却朴素些。 他知道这里是客卿居住的地方。 薛家客卿有别院,薛家其他人都羡慕。 但是进来一看,恐怕客卿和客卿之间,亦有差距。 内院修有高墙,将薛家的内外分隔开来,泾渭分明,墙壁上有如同城墙般的城垛,有家丁握着长棍,腰间佩戴着兵器,行走于其上,步伐稳健,应该都有武功在身上。 李观一安静想着。 不愧是一方豪族。 不愧是,天下乱世。 薛家老祖和李观一一路闲谈,老者倒是风趣,李观一有上辈子的见闻,回应和闲谈的时候,不卑不亢,偶有妙语,老者脸上笑意浓郁不少,路过的客卿们,和薛家女眷都颇为惊愕。 不知道这个和薛家老祖闲谈的少年是什么身份。 谁人见了薛家老祖,心中都下意识矮了一头,如见心中神,颤颤巍巍,说话时候,前思后想,唯恐出错,少有这少年一样谈笑自如的。 老者伸出手指了指一座院落,道:“小先生觉得这院子如何?” 院子三进三出,院内就有亭台水榭,于这里算极出挑。 李观一道:“很好。” 老者脸上浮现出一丝丝微笑,积蓄往前走去:“那院子是一个客卿的,本身武者入境许久,又娶了我薛家支脉女子,便允他带着家眷在我薛家生活,小先生若是喜欢,也可以如此。” “薛家支脉一十三,其中和先生你年岁相仿的女子不少,姿容出色者更多。” 李观一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老者不紧不慢往前走,随意询问: “先生应听得出来,问先生你愿不愿意做我薛家客卿。” 薛霜涛一愣,眼睛瞪大。 十三岁的,客卿? 李观一故意道:“可是,规矩不是只有入境才可以担任客卿吗?” 老者放声大笑:“真是孩子气的想法,我的话便是薛家的规矩。” “我薛家自三百年前,便远离庙堂沙场,至此代代经商,小先生觉得,作为一个商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是眼力和胆魄!” 老者看着这少年,白色的眉毛扬起,双目如同猛虎一般,咧嘴笑道:“犹如沙场,看准时机下手,才可以活着,才可以得到功勋,经商也是一样,若只战战兢兢,不过只能养家糊口。” “自古以来,天下大商和大雄,都是巨赌!” “赌赢了家财万贯,名垂千古,赌输了倾家荡产,背那千古骂名!” “老夫六岁对赌胜了一卷史书,挑灯翻阅到了眼睛都红肿,至此一百二十年,陈国兴衰,而我薛家家产翻了三倍,这双眼睛还不曾输了一次,这一次,我见你心喜,打算再赌上一次,在你身上押注。” 李观一道:“老前辈赌什么?” 步伐不紧不慢,此刻老者已经带着他和薛霜涛走到了一处荷塘前,荷塘中荷花还未曾盛开,老者回身虚指李观一,道: “年十三岁,已精通数术,屡逢高人,内功大成,几近入境,行为风格,自有法度,老夫赌你的未来,必名动一方,赌你十年之内,为天下良佐之才!” “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 “明白押注,岂弱于暗中结私?” “今日老夫见你欣喜,索性把一切都摊开来讲,问你,如何!” 老者说话坦荡自有豪迈气度。 薛霜涛屏住呼吸,一时间不敢插话了。 李观一道: “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前辈只见过我两次,不怕赌输了?” 老者指了指屋子,不答反问道:“我薛家有藏书千卷,包罗万象,儒家百艺,大宗文章,诗词经卷,佛道卷宗,还有山河历史,地理堪舆,若允你借阅,你会借什么?” 李观一看着白虎专注注意自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山河历史,地理堪舆。” 老者询问:“为何?” “为了睁眼。” “睁眼看什么?” 李观一注视着他,道:“睁眼看这天下。” 于是老者放声大笑,如猛虎月夜长啸于山岗之上。 大步而行,抬手随意推开了听风阁,道: “李客卿,请吧!” 推门已入内,里面极为朴素。 老者大步而行,亲自沏茶,李观一体内青铜鼎,已至于九成八玉液,就像是之前赤龙一样,到了这里,就死活卡住不动,想要突破到最后,恐怕需要和之前越千峰一样,施展法相级绝学烙印。 却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他隐隐感觉到了青铜鼎上,模模糊糊的白虎形成。 却还没有定下,没有稳定住,更不必如赤龙一样冒头。 才落座下来,视线却是微顿,被一物吸引。 那是一张弓。 一张古朴的战弓! 带着肃杀之气就摆放在这听风阁的最中间高台上。 李观一心口青铜鼎上模糊的白虎忽然汇聚,似要嘶吼咆哮。 一股强烈的渴望冲动浮现在李观一心底—— 握紧它! 握紧它! 那是—— 少年人看到了那弓旁边的铭刻,一股兵戈锐气。 【破云震天弓】! 第24章 天下第一神将! 李观一记得这个名字。 在刚刚薛长青自得地向他的爷爷炫耀射中的时候,就说自己要修习《神弓一十三式》,那位老者也提起了【破云震天弓】,这便是那老者口中,已尘封了一百三十年的神兵? 李观一感觉到青铜鼎上,尚未成型的白虎法相努力咆哮。 似极渴望扑飞出去,触碰这一张弓。 老者注意到李观一的视线,了然笑道:“李先生是注意到了这破云震天弓?也难免,但凡来到听风阁的客人,没有一个不被这一张弓吸引到目光的。” “但是,先生应该不知道这一张弓的传说吧?” 李观一摇了摇头。 老者把手中的茶器放下,伸出手触碰这一张弓,道:“五百年前,先祖正是靠着这一张弓,三箭逼退了三十万大军,传说先祖是天穹之上的白虎星君降世而成,为的是平定乱世来到了人间。” “他年少的时候生活穷苦,为富户放牧为生,却遇到了一只如同山一般的猛虎,他搏杀杀死了那只美丽而危险的生灵,后来,取昆吾山下的神木制成了这一张弓,猛虎的魂魄化作了弓弦。” “神兵放在架子里面,常常在无风的夜间自鸣,弓弦的声音就像是虎啸一样。” “传闻当年,我薛家先祖那三箭的最后一箭射出了上百里的距离,将敌军的大将射杀在其王帐之中,那一箭射出的时候,天上的层云都被撕裂出鸿沟,天穹四野都震荡着如同雷鸣般的轰鸣,所以才唤作【破云震天弓】。” 上百里?! 李观一的眼皮跳了跳。 这是什么恐怖的实力? 破云震天弓,这个名字竟然是写实的,而不是夸张吹牛的? 越千峰一拳轰碎山头已经很可怕了,但是若有人能够一箭百里,那么越千峰的手段似乎也不算是什么。 薛霜涛也是第一次听闻爷爷说起这个,当听闻上百里的时候,少女脸上神色明显一滞,完全无法想象这是怎么样的恐怖实力。 老者笑了起来,道:“你一定不相信吧,我也不相信,武者能够一拳打碎一座山头,能够射出凿入岩壁的箭矢,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是如先祖那样的传说,我只是认为是父辈在牵强附会,故作虚言,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谁没有年轻过呢?我也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啊。” “不信天地,不信父母,挑衅权威,只相信着自己。” “我十八岁的时候,提着一张弓,三枚箭,就敢去游商天下。” “那时候的应国还是魏国,渭水河畔还没有流满了权贵的血,我跨越了长连山脉,骑着党项人的长毛牛,天高云远,牧民的女儿唱着歌谣,我的皮肤被晒伤了,脸上又痒又痛。” “喝完他们有腥气的酸奶,躺在牛背上昏睡,脸上遮着牛皮,想着家乡的莼菜鲈鱼,对自己莽撞出行懊恼不已。” “直到我听到他们的欢呼声音。” “用手遮在额头,看到了了他们的圣山上,一座巨大无比的空洞,大地仿佛是巨龙穿行而过,一头将那圣山的中间撞碎了,阳光从空洞里倾照下来,美得不可思议。” “他们叫这是【阿如恩乌尔哈日瓦博德萨达瓦】。” “意思是,射穿圣山的中原菩萨箭矢。” “那是我先祖留下的痕迹。” “而他箭矢的目标,其实是在这一座圣山的背面更远处。” “我的父辈骗了我。” 老者手掌抚摸着这一张弓,语气尽可能维持平静,却难以遏制其中的波动涟漪: “先祖射出的三箭之中的最后一箭,不是一百里,而是三百八十里,将那时候的草原王者射杀在了他的金色帐篷里面,鲜血染红了王帐,汇聚起来举行草原大会的一十八个部族彻底分散,才解除了帝国的危机。” 一箭三百八十里?! 李观一眸子泛起异色。 老者道:“纵然这一箭之后,先祖也曾元气大伤,许久才回复,而对应的五根箭矢也彻底毁掉了一根,但是仍旧已经是让我等着些后人叹为观止的伟业。” “那时我才相信,五百年前我薛家先祖,神将榜排名第一位,真实不虚,我薛家【破云震天弓】,弓类神兵榜榜首,亦是真实不虚。” “我当时如同疯魔,每日全力射箭三千次,足足三个月,手掌都被弓弦勒破,伤口结痂,然后又被勒破了,终于我将一枚箭矢射入我先祖曾经射进的空洞之中,精神完满。” “而后我回来了,成为了家主,一直到如今。” 李观一和薛霜涛畅想那样壮阔的画面。 巨大高耸的圣山被射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穿着皮毛的党项人跪拜在草地上,用自己的手肘靠着地面,掌心向天,虔诚祈祷,而握着弓箭的后辈弟子站在天地一线间,该是何等的心绪。 李观一道:“天下第一?” 老者复又慨叹道:“算是,可惜,自那之后,只有两个人能够拉开这张弓,而最后一位,也在我出生五年前就已经去世,这一张弓,已经足足一百三十年没人拉开过,也再无人能听到那如同雷鸣般的弦声。” “听说能拿起,拉开这一张弓的人,可以直接得到先祖传承。” “立刻学会当年先祖的绝学,且可以依仗神兵之威能,射无虚发,而若是使用配套的箭矢,至少可以射出五十里射程的箭,覆盖范围之内,玉石俱焚,山河破碎!” 李观一许久不曾回神,他看着那一张古朴战弓,道: “那这样的神兵,放在这里,就不怕被人拿走吗?” 青铜鼎中,那白虎法相剧烈挣扎吼叫,充满渴望,让李观一听得有些吵耳,那种几乎来自于本能的渴望,拿起弓箭射出去的渴望,被少年人死死压制住。 老者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拿起来?” “这一张弓想要提起来,需要有一个极苛刻的条件。” “那便是,身负如先祖一般的白虎法相。” “若非如此的话,那就算是天下第一力士过来,也休想要拿起这一张弓!” “更不必说拉开了。” 李观一思绪微顿。 白虎法相? 而青铜鼎上白虎法相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扑出来,却又因为青铜鼎玉液未曾圆满,没能彻底化形出来,懊恼地化作一团,在青铜鼎的鼎壁上打滚,被赤龙一尾巴,如打一雪球给打的翻卷开。 “哇啊呜!!!” “嗷呜!!” 于是青铜鼎上,龙争虎斗。 大概。 李观一道:“神将,法相……?” 老者随意伸手一掌,一本书飞来,他递给李观一,道:“是。” “法相和境界无关,是只有真正顶尖豪雄才具备的特性。” “千年前就已经有上三榜。” “即神将榜,神兵榜,法相榜。” “这三个榜单并非是谁人去公布的,而是以这纷纷扰天下大世的争斗杀伐而排列出来的,神将皆天下无双之辈,身负法相,手持神兵,纵横沙场,睥睨捭阖,可以一己之力而动天下大势,无人可比,是以称【上】” 薛霜涛好奇道:“上三榜?还有其他榜单吗?” 老者抚须道:“是,人多便会争斗上下,上三榜是以天下大国厮杀,沙场争斗角逐;而其余诸多榜单,多是有心之人为了挑拨江湖,搅动是非故意放出去的,虽有些价值,但是也会带来麻烦。” “武者若上宗师榜,则不得安宁;女子若上美人榜,则为人觊觎。” “是祸非福,汝当避之。” “小先生对这上三榜有兴趣?” “是。” 老爷子毫不含糊,这上三榜也绝非一般人能看到的,却还是给李观一找了出来,如扔一卷纸一样扔给少年,道:“茶未泡好,你可以看看,却不能带走。” 李观一点了点头,一边翻开,一边问道: “陈国最强的战将排第几?” 老爷子道:“曾经有太平公排名前十,却横死;而今岳帅最强,排名,第十一……” 李观一怔住,能够让越千峰无比臣服的岳帅,第十一? 老者斟酌了下,道:“神将榜,看得的战绩,和战将本身的上限关系不大,若是所在国度,呵,当今国主做的好诗词,画的好山水,老夫话多了,小先生自己看吧。” 李观一明白了。 陈国朝堂软弱,沉迷风花雪月,富贵享乐,日日丝竹,主和而不主战,纵有盖天神将欲要补天裂,却也回天无力,只能扼腕叹息。 陈国神将排名皆低。 李观一打开神将榜,迅速扫过。 他想要找一个熟悉的名字。 会有吗? 他看了一遍,忽而视线微凝,在前面就找到了那个人—— 【越千峰】,神将榜三十四。 评价—— 南陆步战第一。 ……………… 轰!!!! 一刀劈出,百炼刀在劈出去的同时就碎成了渣滓,掀起的风暴将十几名精锐杀手卷出去,搅碎,粗狂大汉皱了皱眉,骂了一句:“可惜未带神兵。” 一路上狙击者不绝。 他目力极远,已可隐隐看到那城池。 看向旁边还在推演的老者,道:“祖老先生。” “关翼城,快到了。” 第25章 龙吟虎啸,手握神兵 越千峰的目力,已可以看到那一座城池。 作为陈国都城江州左右的两座关城之一,修建地势特殊,距离此地,不过百里左右,以越千峰的脚力,哪怕是带着这位不通武学的数术大家,路上有强敌拦路,也是半日即达。 可是那个老者只是坐在岩石上,手中握着一根树枝在薄薄的浮土上勾勒着复杂的图案,哪怕是刚刚有杀手前来,也不曾抬头,浮土上是一个巨大的圆,上面有着群星万象,繁复万千。 老人手中的树枝就仿佛一把刻刀,把这如同浑天一样的圆切割开来,不断落下一个个的文字符号,渐渐繁复到了越千峰看不懂的级别。 浑天割圆法。 祖老爷子本就是道门的宿老,二十四祭酒,通晓天文,又是数术大家,最为擅长推演,说人间一切事情早已经烙印在了天上群星的光芒中,将不合理之物割去,就可以无限接近真实。 越千峰又叫了几声,祖老才抬起头,越千峰问道: “祖老先生,要即刻出发吗?” 老者坐在山岩上,轻声道:“等我的好友回信。” “有劳越将军,陪着老头子多等待几日了。” 越千峰了然。 老人在出发之前,就已经给自己的好友送出了一封封信,他的好友之中,有大儒王通;有行走列国的墨家第七巨子;也有阴阳家在世最年长的【司命】。 除去了法家那位之外,都给出了回应。 文人亦有风骨,在知岳帅蒙冤之后,这些已经白发的老人们再度起身,希望将这个国家的希望救回来。 祖老和这些好友约定一并前往陈国江州,但是之前他让越千峰以独有手段传信,将地点改到了关翼城,老者道:“也让我自己稍微有一些私心吧……本来是为了救岳帅,如此大势,也希望介绍我即将找到的传承者给他们认识。” 越千峰想到了传说中的那个组织,道:“东陆的天枢学会?” 老者摇了摇头:“那太苛刻了。” “只是想要给他留下一条生路。” “我们做的事情,必然要让朝野震怒,老头子也罢了,可我若是找到了弟子,这种后果必然波及到他,我这段时间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护住他的性命。” “要偌大盛名,要谨小慎微。” 越千峰自语道:“偌大盛名,谨小慎微。” “如此杀之无益而有大害,确实是可以保他性命。” 老人低头推演,平和道:“我要送关翼城一场大名望。” “如瓢盆大雨,从天而落,雨露均沾,能接得住几分,看他造化吧。” 越千峰知道,老者说的大名望,也是在为救岳帅而造势。 陈国重文,应朝重武,在不同国度之中,采取的计策也不同。 这样的法子,只有在陈国有大用。 他看着关翼城,想着一定要将老者送入其中,守城的已换成了陈国守城名将鲁有先,而城中最强之人,应是薛家那一头老白虎,虽然双方隔绝百里,虽然自己只此一人,但是这也如同两军队对垒。 “祖老朋友何时可到?” “短则四五日,长则半月。” “好,那么那时候,我会抓些通缉犯让他们冲向关翼城,分散缇骑和城守,而我会直接前去挑战鲁有先和薛家的老头子,声东击西,那时祖老自然可以从容入城,你走到堂皇大势之下,他们反不敢动你。” 老者道:“不会伤了百姓罢?” 越千峰道:“我自然有法子控制那些逃犯。” “逃犯都是惜命的人。” “九死一生,和立刻死。” “他们总能够分得清楚。” “至于薛家那薛道勇,他有眼力和赌性,却终究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自不会和我拼死。” 老人点了点头,画完了最后一笔,将那繁复到如同绝美艺术品的图案完成了,而后推算,可渐渐的,那双白眉毛微微皱起来,越千峰道:“怎么了?” 祖老抚须道:“不知,或许是我算错了。” “嗯?” “我今日割圆术以推算是否有弟子,但是此相却有些奇怪,圆如浑天,星辰密布其上,现在是春日的三月,可我推算到了最后,长空寂静,龙宿的龙角出现在了南方天空,日月从龙角当中穿行而过,而虎宿却仍旧出现在西方天空,双方并耀。” “南方属火,而龙行其间,是大凶。” “若非是我算错了,那么就是我那有缘人,身负龙虎法相,行走兵戈之道。” “而且,还是火龙和白虎。” “火龙,白虎?” 老者不由笑起来,指了指这浑天割圆术和其中标注的万象森罗,拍掌长吟道:“万象森罗为斗拱,瓦盖青天,无碍得多年,结就因缘。” “修成功行满三千。” “降得火龙伏得虎,陆地通仙!” ……………… 薛家的听风阁之中,李观一翻阅上三榜,这三个榜单都不多,只神将榜多些,各方势力,足足有百名名将入了榜,神兵,法相则少许多,老者煮茶的时候,李观一顺势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薛道勇也是知无不言,洒然笑道:“法相?” “所谓法相。” “分为两类,一者先天,一者后天。” “先天者少之又少,横跨百年的一个时代里面,未必会超过十个人,就是所谓的天生异象之辈,古之重瞳,隆准,龙颜皆如此;而后天者则是经历困苦,杀伐,修持不懈。” “最终将自身所修行的武道意志和天地元气相结合,最终化作的法相,虽然说,先天有法相确实是令人艳羡,但是这世道就是如此,总有天赋横溢,落在人间就仿佛带着使命来的人一样,天赋这东西,说不得。” “不过先天之辈也只是听闻,老夫活了一百三十年,没有见过武道境界低而有法相的。” 李观一点头做赞同状。 老者又道: “除去了对于攻杀有奇效之外,法相皆有些特异之处。” “譬如我听闻,有的法相本身便可让持有者掌握兵器,有的法相则是会让持有者百毒不侵,还有一种法相,可以让人容颜永驻,这些特性不需要境界,只需要具备法相就有,且时时刻刻生效。” 李观一倒是好奇起来。 不知道赤龙和白虎两尊法相,有什么特殊特异之处。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薛家老祖道:“进来吧。” 白发管事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来,将这托盘放在桌上,薛道勇道:“小先生你有家眷,薛家内宅也有些纷乱,男子不少,即便客卿,除非是娶了薛家支脉女子,否则也不能把家眷带入。” 将托盘上的一张纸拿起来,按在桌子上,朝李观一的方向推了推。 老者微微笑起来。 “这是你所住那院子的契质。” “那一座院子,连带着那一片的地皮,现在都是你的了。” “你想要的在簿户,也已办妥了。” 李观一捧着院子的地契,那院子租金不便宜,买下来的话得五百贯,如果说连地契都带着的话,可能还不止…… 就这样拿出来了? 少年人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可以折现吗?! 半价也行啊。 他注意到这管事是突然进来的,而不是老者吩咐,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薛道勇去演武场的时候,就已经吩咐管家去把地契更换了,老者微笑道:“这是无论小先生愿不愿意成为客卿,都会给你的,算是我薛家的善意。” “只有下三滥的商人才盯着金银,大商求的是情谊。” “为了情谊,就算是千金也不值一提。” “小先生是重情重义的人,我以情谊相交,必不令老夫徒劳而返。” “至于客卿的加注。” “每月的薪俸,从三十贯,涨到五十贯,也自有对应丹药供给,一应修炼资材,和薛家嫡系核心子弟一般无二。” “这一本,是我薛家射艺功法《飞羽连珠》,兼顾步法和射艺,我看小先生你只通晓内功,刀法,这一门功法虽然算不得独步江湖,然在江南一带,亦算是出挑。” “拳脚的话,有自丐帮那里得来的《七扑散手》。” “只用作失了兵器之后的辅助而已。” “这些武功,皆由……” 薛道勇本来打算让薛家教习传授,声音微顿,忽而看到旁边撑着下巴听聊天的少女,因为插不进话,薛霜涛眼睛盯着荷叶,看着一只蝴蝶在上面飞来飞去,蝴蝶慢慢振翅飞到了她的鬓角,少女的眼底开心。 老者若有所思,微微笑道: “就由霜涛来教导先生吧。” 那边慵懒趴在胳膊上的少女如同被惊醒的小猫,猛地抬起头。 眼睛瞪大:“嗯???” 捧着院子地契推算价钱的李观一:“嗯???” 两人面面相觑。 老者放声大笑,这是希望自己的孙女也可以结下这个善缘,这样的话,薛霜涛往后无论是和大世家结亲,还是说选择独自主持薛家,有这样一位大才在外,自然会好走很多。 李观一点了点头:“若是薛姑娘愿意的话。” 老者满意道:“我是她祖父,自是听我的。” 他心欣喜,见李观一沉静,越是欣喜。 早就注意到了李观一视线时时落在那一张【破云震天弓】之上,知是少年人,对于这等传说中的传世神兵,自有好奇,自有渴望,此刻心情大好,又想起年少之时的自己。 因此【破云震天弓】拿起来的条件极苛刻,索性大方道: “小先生对此【破云震天弓】好奇?” 李观一点了点头:“是。” 耳畔青铜鼎的白虎法相奶声奶气的叫声几乎要让他头痛。 薛道勇笑道:“那么,不妨一握。” 李观一一怔,薛道勇已让开位置,让李观一看到那张弓。 少年人迟疑了下,而后伸出手掌。 在青铜鼎上白虎法相的咆哮声中,五指落在古朴的弓身上。 缓缓握合。 第26章 无上传承 嗡!!! 几乎是在李观一的手掌握住了这一张神弓的时候,他心口处古朴的青铜鼎便开始剧烈震颤起来,这异相并不是因为青铜鼎,而是来自于青铜鼎上崭新烙印的白虎法相。 它如见故人,如见血脉同源之存在。 开始剧烈震颤挣扎起来,青铜鼎上忽然亮起层层的流光,却不再是如同往日那样地镇压,而是汇聚成一股激荡的流风,簇拥在白虎法相的周身,导致那冒了个头的赤龙直接重新被烙印回去。 李观一的双眼之中,丝丝缕缕的气息开始汇聚。 于薛家祖孙眼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只看到了那少年人跃跃欲试,走到了战弓的旁边,然后把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但是在李观一的眼中,这弓之上,分明开始流转着某种气息,他想要挪移开手,却移不开来,青铜鼎上的白虎法相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如同站在高峰,朝着前面大声地嘶吼,而气息不断汇聚。 李观一看到,那一张战弓上面,多出了一只透明的手掌。 抬起头。 气机汇聚化作了一名高大的男子,穿着古朴的甲胄,看不清楚面目,而他的身边,一只仿佛真实的白虎踱步,目光冰冷,似乎可以窥见万物的奥秘,背后是蔓延的山川,是一座冲天而起的高耸山脉和巍峨的城池。 两个人,两尊白虎法相。 仿佛跨越漫长的岁月,对视着。 风过荷塘,带来了五百年前战场的烈烈旌旗声。 五百年前。 草原出现了一位残忍无情却又雄才伟略的王者,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按照那个时代的草原规矩强娶了自己的继母,征服了整个部族,以卷席之势侵吞草原。 十年时间,一十八部草原部族拧成了一条绳。 他们每年一次召开草原上的大会,大家没有成见,如同兄弟一样饮酒,吃肉,搏斗,赛马,草原上渐渐只流传着一种声音,风中只传唱着一位王者的名号。 于是他们提着长枪和短弓,骑乘着吃苦耐劳的草原马,集结了三十万的大军要侵吞中原,甚至于将中土的大皇帝围困在了一处堡垒之中,险些丧命,回归之后的大皇帝,任命了薛家的神将前去抵御这草原上的敌人。 双方将要在雄关下一决胜负,薛家神将盘膝坐在营地里面,安静擦拭着手中的战弓,旁边的白虎卧在地上,青年手掌抚摸着战弓,感知到了战弓的兴奋,他抬头看着遥远的草原圣山,道: “我们要成就今生最大的功业了。” “古代的名将一十八岁封狼居胥,我的志向,比他更大。” “我要将草原的王者,射杀在他们举行祭祀的圣山之下,让那些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三百年不敢来犯我中原疆土,庇佑我等后辈子孙代代安康。” “如此的战功,不应当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以此神兵为引。” “铭刻此前五百年,后五百年,无人可以匹敌的壮举。” 巨大白虎打了个哈欠。 青年在五百年前握着战弓,道:“我想,后辈子弟有能拿起这一张弓的,应该也可以看得到我等的决心,我将会一箭射穿他们所谓的圣山,后来者,若有缘分,可去那一处圣山之空洞,我会留下些东西。” “陛下被起围困,而我将其诛杀,名望过大,则有反噬,自是担心薛家传承陨灭,故而将我的战戟留在这里,于薛家只传承弓箭,以此自损,保全子嗣。” 这青年微微笑起来:“最后,请接受我这来自于过去岁月的问候。” “后世的人们。” “你们好啊。” “未来之天下,可还安定么?” 五百年前,神将的谋士们入了营帐,好奇道: “将军,您在对着战弓说什么?” 青年抬头道:“没什么。” “只是想着,若是这战弓没有断掉的话,有朝一日,或许有人可以听到我说的话呢?可能十年,可能一百年,也可能更久远,哪怕那时候我已经死去。” “就像是在老书里面,发现了前人留下的笔迹。” “不亦是让人欣然一笑的事情吗?” 谋士面面相觑,慨叹道:“将军的神意,已经可以千年不灭了吗?” 青年只是轻抚战弓不答,看向明日的战场。 营帐外面,兵戈的触碰声和旌旗在草原大风吹拂下发出了声音,这些声音渐渐远去了,眼前的画面如同烟尘,倒映在李观一的眼底,他听到了那位曾经第一神将在五百年前留下的话语。 似乎有所感觉,抬起头。 巨大无比,甚至有了神性的古代白虎法相就站在他的面前,眸子是金色的,头部的毛发长了些,在风中如晨曦般流转。 若说这样的白虎法相,是天上的白虎星君临世,也没有人能反驳。 而白虎法相在李观一肩膀上努力站稳。 身子稍稍有些哆嗦,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抬起又按下,像是在给李观一按摩肩膀,最后尾巴一绷紧,像是拉紧了弹簧然后一口气松开,整个身子扑飞出去,扑飞出去的时候像是一个小钢球,然后在空中舒展。 啪嗒。 落在了这神兵汇聚的无双法相的身上。 薛家先祖旁边的巨大白虎垂眸,看着那抓住自己的胡须,四肢抱起,连尾巴都夹起来瑟瑟发抖的幼小白虎,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种宠溺和叹息,趴卧在地上,垂下了头用自己的额头顶住了那小白虎的额头。 两只白虎身上都出现了淡淡的流光。 而那薛家先祖残留的神韵则是忽然散开来,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接飞入了李观一的眉心,李观一脸色刹那苍白,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大量的知识,那是神意携带的功法传承。 《九天十地定天罡》 《十方六合无限恨》 《诛天》《破云》《镇九州》 一个个名字闪过,但是李观一根本没有办法看到其中的内容。 境界太低,不能理解。 夏虫不可语冰。 如同让小学生去背诵高等数学的压轴题解析。 数学尚可以去死记硬背,而这些武道传承连死记硬背的资格都没有。 李观一闷哼一声,死死维系住自己的心神,而在这个时候,在他的心境杂乱的时候,脑海之中忽然回想起来一段乐曲,那是婶娘的琴音,不知为何,原本烦躁无比,恶心欲呕的状态,竟然开始缓解。 李观一‘眼前’忽然扫过一段文字。 【入境之法三乘论】! 这个勉强可以看。 李观一强行定住心神,忍着眩晕呕吐的感觉,面色苍白不已,却硬生生把这一卷文字烙印在了脑子里面,都来不及去理解,而后那一段流光离开了李观一的身躯,在他面前化作神将模样。 神将身上透明,身躯经脉,穴道一个个亮起,按照特殊的轨迹流转。 前方似有敌数十,山河起陆。 神将忽而踏步,身躯如白虎咆哮,以肩膀将前方敌人顶飞。 而后顺势射出一箭。 箭矢之上,缠绕霸道金风,撕扯向前。 白虎咆哮,前方敌人被尽数撕裂。 山河迸裂。 法相绝学·【一箭光寒】! 而后拿出了两根箭矢,同时搭在了弓弦之上,周围隐隐有雷霆之声,比起方才那一招,强大了何至于数倍,显而易见,是更为强横的绝学。 只是在这个时候,琴音似乎也难以维系住李观一的精神稳定。 他的境界太低了。 距离那位曾经完成了无上伟业的天下第一神将尤其之远。 差距大到了就连接受传承,对于此刻的李观一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 耳畔传来了没有自我意志,只是单纯平静的回应。 “境界太低。” “弓道小成,入境大成后,再来受此传承。” 种种异相破碎,再看不真切,少年人眼前的诸多变化消失,只有那巨大白虎还在给他自己的小白虎法相传承什么东西,李观一只觉得额头撕裂般地疼痛,大口喘息,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李观一心中明悟清晰,自己还没有资格,没有实力使用这一张弓。 但是他也有感觉。 未来总有一日,可以拉开来。 或许做不到一箭洞穿山脉,射穿三百八十里的事迹,可是依仗神兵,一箭五十里,却未必不可做。 他注意到了薛道勇惊疑不定的目光,松开手来,遗憾道: “果然沉重,我拿不动。” 薛家老爷子惊疑不定的神色恢复了正常,爽朗笑道:“哈哈哈,毕竟是先祖神兵,能够一箭射出三百八十里,这弓的沉重霸道,自然是非同小可的。” 李观一想了想,道:“或许只是我的功力不够。” “老前辈,可否等我入境之后,再来试试看?” 只得到了一箭一功的传承。 李观一对之后的绝学很好奇。 至于说出来? 说出得到薛家传承,李观一这辈子不要想和婶娘离开薛家和陈国。 薛道勇只道是少年人的意气和在同龄少女面前,放不下面子才赌气这样说,心中只觉得这样才像是个少年人,反正没有白虎法相,绝提不起这一张弓,这样人情,自是顺势而为,于是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啊,年轻人有勇气,有不服气不甘心之心,是大好事情,等你入境之后,再来试试看!” “多谢前辈。” 一老一少饮茶,都觉得自己赚麻了。 薛霜涛眸子亮起,也想要试试看,可惜少女并不曾具备白虎法相。 也无其他神意,努力了好半晌,最后连白玉般的脸庞都涨得通红都没有拿起来,额头渗出细汗,觉得自己有些丢人,背过身去不愿让李观一和爷爷看到自己脸上鬓发沾汗的模样。 李观一却不曾见到这样少女烂漫的模样。 勉强喝茶,以苦意维系心神。 而这个时候,那巨大白虎也缓缓消散,李观一的白虎法相刚刚是靠着神弓气韵才在外面存在,此刻神兵恢复安静,自然如倦鸟投林,重新归来,落入了青铜鼎上。 李观一动作微顿。 在白虎法相归来的时候。 九成八的青铜鼎玉液。 瞬间圆满! 第27章 美人素手赠虹霓 青铜鼎玉液是李观一最为安身立命之物。 上一次积蓄玉液,倾倒落在丹田,让李观一修成了兵家上乘的内功心法《破阵曲》一十二层,更有了一手刀法,而现在,这玉液终于第二次积蓄完成。 李观一视线落在那一张破云震天弓上。 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若有所思。 看起来,不只是法相级别的高手施展的法相武学可以完成玉液积蓄的最后一步,神兵也可以完成这一步。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玉液倾倒而出,能够有什么变化。 或许是刚刚拿起了那一张弓太过于耗神,李观一感觉到了一种从心底升起来的疲惫,脑海中杂念此起彼伏,许久不曾安静下来,只能靠着茶水的苦涩压制。 薛道勇不曾再提起那一张弓,而是谈论一些薛家的往事,言语幽默风趣,其中也夹杂着一些颇为惊险的经历,最后送上来了一桌清淡的饮食,每人一碗黄米粥,一条烧鱼,几许鲜蔬,一些调味粉,一枚果子。 李观一道:“前辈生活倒是简朴。” 薛家高门大户。 刚刚至少五百贯的院子和地契,老者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送了出去,可是临到饮食上,却似乎和寻常百姓吃的一样,甚至于不如回春堂的那三位武师。 这时候,他发现薛霜涛看了自己一眼,想要笑却憋着的模样。 或许是耗神疲惫影响了感知,李观一到这时发现了不同。 他微嗅了嗅那一小碟调味粉,道:“这是……” “人参,白术,茯苓。” 久病成医,李观一十年来为剧毒所苦,常常和药材打交道,又在药铺待过了很长的时间,两世为人,天赋出挑,只是闻了闻便闻出来了几味主药,又尝了一口黄米粥。 其中同样有对应的药材,却又化去了苦味,滋味欣甜。 体内的气血和《破阵曲》内力都活跃起来。 就连刚刚握持神兵带来的巨大消耗都有所缓解。 薛道勇含笑道:“如何?”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道: “熟地黄益精填髓,人参补脾益气,益气养血,共为君药。” “白术茯苓,助人参益气;当归白芍养血和营,助力养心,这几样是臣药。” “川芎为佐药,活血行气;甘草为使药,益气和中,调和诸药。” “老前辈这一顿饭,倒是气血双补的好东西。” 老者倒是讶异了一下,而后笑起来,对旁边的少女道:“你看,媚眼抛给瞎子看,可是浪费了一番美意,有好的东西,也要有能够说得出哪里好的客人,才算得是宾主尽欢,不像是你那哥哥和弟弟,只知道说一句好吃。 “要么就是再来一碗。” “牛嚼牡丹,大煞风景。” 说着的时候,却是抬头,看到那少年已经三口两口将不亚于一枚大丹,却又对身体极温和的黄米粥吃了个干净,少年见那边老者怔住,旋即也笑起来,故意道:“那么,老前辈,晚辈也大煞风景一次了。” “再来一碗。” 老者放声大笑。 对这少年倒是更为欣赏起来。 然后毫不犹豫拒绝道:“百年的山参,天池的鱼儿,都是对于武者有裨益的,哪怕是我也是难得拿出来招待人的,哪里有这么多给你准备?” “小子胃口不小。” 李观一遗憾。 他还想要给婶娘带一份的。 那少女看着之前从容的少年先生贪吃模样,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感觉到他也没有那么难看懂,想了想,把自己的碗往前面推了推,道:“我这一碗还没有动过,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带走。” 旋即强调道:“当然,鱼儿不可以。” 李观一试了试这鱼儿,果然滋味鲜嫩非常,老先生提醒,这鱼是以药喂养长大,对于武者有裨益,对于身子虚弱的人来说,却如同猛药烈药,反倒有害,李观一把这鱼儿吃完,道:“真是好吃。” “如果能够天天吃这样的饭菜的话,于愿已足。” 薛道勇大笑:“哈哈哈,你是打算把老头子吃垮啊。” “好!” “你若是能够在三年内破境,来我这里,老头子每天管你一顿。” “若是你一年内破境,顿顿吃都可以。” “砸锅卖铁也给你吃。” 一顿饭菜,宾主尽欢,薛霜涛带着李观一离开了这听风阁,少女看了看李观一身上的衣裳,道:“你现在是客卿了,吃穿用度,都按我家的嫡系来,今日已晚,你随我去领取一身衣裳,兵器和丹药。”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要维系浑不在意般的镇定,道: “明日需得要早些来才是。” “我要教你步法和弓箭。” 李观一点了点头。 先去领取兵器,而今天下列国纷争,伐交频频,朝廷对于某些兵器,如刀,剑,木盾,以及需要长时间修炼才能使用的弓,管控越发松弛,可对于甲胄,弩,以及长度超过一丈二的列阵长枪,极为严苛。 前者是行走于世保护自己安全的。 后者就不同了。 薛霜涛带着李观一去了薛家兵器铺在自家宅府里面的库房。 伸出手指了指里面的兵器,道:“这里的刀分为三种,刀速最快的轻刀,刀身最狭长,能刺能削的刺刀,还有重刀,都是百炼铁打造的,和江湖上有名气的利器,只差了材料不同。” 李观一根据破军八刀的特性,选择了一把通体幽黑的重刀。 刀身厚重,重心恰当,适合劈斩。 刀鞘是暗沉铁木镶铜,有虎啸纹路。 那铁匠看了一眼,道:“三百炼重刀一把,比江湖上的利器级兵刃不差多少,作价九十七贯,刀鞘是上乘的暗纹铁木,处理过不会生蛀虫,也不会生锈,镶嵌黄铜,刀鞘尾部有做空,可存放丹药。” “刀鞘作价四贯三陌,总价一百零一贯,是客卿,可以只出七十贯。” 客卿能够拿到好兵器,但是基本的材料钱和工费是要出的。 这种渠道,已经是寻常武者求而不得的,江湖上许多武者只能用得村口铁匠敲出来的铁片儿剑,钉两片木板当剑鞘,去闯荡江湖。 哪怕是李观一,也要赞叹一句很划算啦。 但是现在他李某人身上纹银就只有三两。 沉默了下,怀里抱着刀,看向那边的少女。 薛霜涛随意道:“记在我的名字下面就好。” 铁匠讶异,看了一眼年少俊俏的李观一,又看了看大小姐,满腹狐疑,点了点头:“好,既然是这样的话,就放在大小姐您的名下了。” 薛霜涛点了点头,又带着李观一去拿了一张弓。 弓力需是李观一可以勉强拉满,却又有些吃力的级别,弓身也符合此刻少年人的身高,少女利落地拿出一张张弓试手,最后选择符合李观一的一共有三张弓。 制弓以干、角、筋、胶、丝、漆,合称六材。 第一张弓,以一种紫竹为材料,韧性极佳,以黄牛角贴在弓臂内侧,以牛筋贴于弓臂外侧,两者可以增加弹力,让弓箭射速更快。 作价三十贯。 李观一询问这一张弓整合材料用的胶是什么。 中年男人笑道:“是蜀鼠。” “把蜀地老鼠肌肉和皮质熬煮而成的,粘性不错。” “重点是便宜,当然,不愿意的话,这里还有其他的。” 第二张弓,是意木为弓臂,以末丰之角,马筋,混合鱼胶而成。 劲气极扎实,耗时两年,作价一百一十贯。 这一张弓比起此刻少年腰间的刀还要贵。 李观一看向那一张最便宜的弓,刚要开口,就看到那少女抬手指了指放在最高处的一张弓,道:“那一张,拿下来看看。” 李观一看到那一张弓木头材质,弓身却犹如绞了黄金丝线。 弓身内侧的角长二尺五存,有三色,本白、中青、末丰。 三色不失条理。 李观一不懂弓,但是认得出好坏。 这东西,很贵! 中年管事赞道:“大小姐好眼力!” “这一张弓耗时十五年才成,冬日部析弓干,春日治角,夏日治筋,日天合拢诸材,再入寒冬时把弓置于排檠内以定体形,用的是柘木,十柘九空,十柘九弯,树心有黄如金的金丝线,韧性极佳。” “以犀牛角,鳄龙筋,混以南海鲨鱼胶而成。” “只是弓劲耗力极大,难以彻底张开。” “作价一千五百三十贯。” 李观一眼角跳了跳。 多少?! 他斟酌了下言辞,道:“我觉得,太贵了。” 薛霜涛摇了摇头,道:“爷爷说过,弓和刀剑一样,是托付性命的,有时候弓身的韧性强一些,就可以多射出箭矢而不至于绷断,弹性足够,箭矢就会射出更快,这一丝的提升,或许就是生死的间隔。” “万物都可以含糊,唯此生死,不可半步退让。” “将此弓取下来。” 中年管事道:“是,大小姐。” 薛霜涛握住了弓,随意搭弓上箭,弓箭甚至于没能开满,脚步踏出一步,气机凌冽,射出一箭,洞穿合抱粗的树木,少女鬓角发梢扬起,露出了白皙下巴和一双杏瞳,满意点头,道: “嗯,记在我名下就行。” “我记得我十岁时候,爷爷送过我一个店铺,这几年的利润,应该足够了。” “给,先生,你的弓。” 她看到李观一呆了下。 伸出手,托着少年手腕衣袖,把他的手抬起来,然后将这一张弓轻轻放在李观一的手上,道:“自古美人赠剑于英雄,我虽然不是什么美人,但是我也相信爷爷说的话,先生未来会是一个英雄。” “这素霓弓就赠给先生。” 李观一:“…………” “多谢。” 他看了看腰间的刀,抱着一张弓。 看到前面的少女双手背负身后,微微一笑。 李观一觉得。 大小姐的魅力,盖世无双。 而这个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已经来到了关翼城。 他轻而易举甩开了想要跟踪自己的官家缇骑和后辈徒孙,道: “祖小友还没有来,你我且转一转。” “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你说对吗?老友?” 他垂眸笑着,旁边旁人肉眼不可见的空间,一只巨大玄龟垂眸颔首。 当代阴阳家寿数最长的长者,【司命】。 已应邀约而来。 第28章 投桃报李 薛家府邸之中,来往薛家子弟女眷,无不侧目而看。 穿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在前面走着,身旁是一位年岁相仿的少年人,身高已慢慢舒展开来,眉宇英武,一身蓝衫,革带上有带钩,挂着一柄暗纹鞘镶铜的重刀,背后背着一张绞了金丝般的战弓,英武逼人。 薛家何时来了这样一位少年人,他们却不知道。 本来打算过去认识一番,却看到和薛霜涛走在一起,打消了主意。 薛霜涛道:“弓箭,重刀,然后和我去一趟药房吧。” “甲胄是不可能给你配备的,爷爷说薛家没有甲胄。” “甲胄违背了陈国的律例。” 李观一点了点头。 可脑海中想到了那位老者豪迈的模样,不知为何,对于少女的这一句话,他只相信一半。 他相信薛霜涛真的如此认为。 至于老爷子薛道勇的话。 那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 得益于上辈子从小到大,至少九年义务教育内的历史教育,李观一有极为简练的历史观,当天下大乱的时候,薛家这样的豪强一定会有私人武装,以及甲胄,天下有变,总有地方豪强一跃而起,成为王侯将相。 薛家药房,比起回春堂更大许多。 回春堂是关翼城城南最大的药房,而在之前,每年都会给薛家送特定的药材来,推开门之后,一片药香味,李观一有一种舒适放松的感觉,视线扫过,认出了许多的药材。 龙骨,远志,首乌藤等等安神之药。 当归,何首乌,熟地黄等补血药。 人参,白术,景天等补气药,以及…… 少年药师视线随意扫过,微凝,在标注着药师自己用的柜子上看到了一些不曾标明名字的药材,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是五岁开始和药材打交道,学医已有八年的李观一,一眼认出。 巴戟天,仙茅,续断,菟丝子,锁阳,补骨脂,天冬,墨旱莲。 滋阴补阳的壮阳药?这个力度和配方的话。 补肾阳,益精血。 强筋骨,止崩漏?如此看来…… 那边留有山羊胡的老大夫注意到了那少年人的视线,咳嗽一声,面不改色移动脚步,把李观一的视线挡住了,和和气气地笑道:“嗯,大小姐,还有这位小公子,来此地做什么?” 薛霜涛莞尔一笑,语气温和如常:“有劳张老,取一份修炼资材。” 老者以超越往日极限的闪电般速度拿出来,放在桌上。 “丹参饮三十份,可辅助行气,若是心绞痛也可用其暂止。” “另气血双补的生脉莲花丹十份。” “止血药五份,用来泡浴的滋养类药包三十份;练功之后,促进气血流动,舒缓酸痛的药包三十份,每日早上起来药浴一次,以令自身元气圆满;夜间第二类,保证不会留下暗伤。” “另外,我和小兄弟一见投缘,这是我个人所赠的一成。” 素来抠搜,被称为捏着蛤蟆都要攥出尿的老人把一个小包裹放在桌子上,少年人神色腼腆,微微笑道:“多谢老前辈,老前辈医术精通,可是这许多药材,不写名字的话,实在是辨认得难,晚辈都看花了眼。” “或许收拾一下比较好?” 老者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温和微笑:“小兄弟说的对。” “老夫下次一定收拾好!” 一老一少,心照不宣。 老人在丹药里面又增加了几枚。 然后把李观一和薛霜涛送出来,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 “薛家怎么来了这么个漂亮小狐狸?还懂医术和药方?” 薛霜涛道:“张老往日总是……节俭,今日对你倒是很好。” 李观一道:“或许是因为我以前也当过药师。” 薛霜涛狐疑,没有追问,道:“丹药和兵器,甲胄不一样,你每个月都可以来领取这个月的份儿;虽然说丹药对修行有裨益,但是爷爷规定每月不可多取,修行还是要靠着自己。” “嗯,差不多了,去制衣坊一趟便好了。” 制衣坊的曲管事正在处理些杂事,见薛霜涛和李观一来,倒是惊讶,而后就看到李观一腰间多了的腰牌,柔媚的眼睛都发直了些,结结巴巴道:“这,李小弟弟……” 薛霜涛道:“我陪着李客卿来这里取一份客卿的衣物。” 曲管事呢喃:“客卿……?” 她看着那少年人,有些失神,旋即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丝地位分明的谦卑神色来,道:“是,大小姐,客卿,请稍等。” 李观一微微一礼,嗓音温和道:“有劳曲姐姐了。” 曲管事脸上神色一怔,看到李观一脸上神色,旋即那笑意就变得真诚许多,笑道: “客卿嘴还是这样甜,好好好,包在姐姐身上。” “定给客卿准备一身最好的衣裳。” 她扭着腰,袅袅地去了,李观一和薛霜涛坐在制衣坊待客所在的地方喝茶,制衣坊的侍女上了些点心,李观一《破阵曲》内气锻打身躯,容易饥饿,慢慢吃了些。 薛霜涛倒是好奇,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观一:“你之前认识曲管事?” “嗯,昨日取衣裳时候认得的。” 薛霜涛更疑惑了:“那你为何叫她姐姐?” 李观一手指擦过嘴角一点残渣,放在嘴里,想了想,道: “因为她比我大些岁数。” “就这?” “礼多人不怪嘛。” 交谈短暂结束。 李观一吃着点心,红木椅中间是个小台子,另一边的红木椅上是薛霜涛,点心做得很是小巧可爱,口感软糯,里面是红豆泥,少女忽然开口道:“客卿多大了?” 李观一道:“十三岁多些,约莫还有两个月就是生辰了。” 薛霜涛目光看着前面,道:“嗯,我刚刚过去了十四岁的生辰。” 李观一点了点头。 薛霜涛道:“我比你大。”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观一的脸上,道: “我也比你大。” 李观一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少女是也想要让他叫姐姐? 他失笑起来,觉得还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而这个时候,脚步声传来,薛霜涛一下坐回去了,裙装垂落,双手安静放在膝上,气质温柔,是礼数挑不出半分毛病的优雅大小姐。 曲管事笑吟吟道:“你说今日事情怎么能够有这样巧的事情,我这制衣坊里面,恰好就有和客卿身量类似的一件衣裳,又恰巧有着一条镶了玉的革带,小先生,来试试看?” 李观一放下点心,随着曲管事去换了衣裳。 同样是清朗的蓝衫,材质却截然不同,其中有暗纹,不显得过分华丽轻佻,却又有一种来自于世家大族的庄重,腰间垂落容臭香囊,革带的规格也更好些,中间有一枚圆润白玉作为装饰。 南国陈朝,文饰华美。 哪怕是腰带也有各种款式,仙花、荔枝、师蛮、戏童,材质从革,至金铁,玉石,犀角,截然不同,往日是身份高低的象征,而现在对此管控逐渐松弛,在革带上装饰宝玉,朝廷并不会在意了。 曲管事拍手笑道:“是好容貌,好气度。” “好一位少年郎。” 薛霜涛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哪怕是薛家以及交好的世家大族里,或有俊美超过眼前少年的,但是那种从容气度却是未曾有过,腰间佩刀,一手持弓,眉宇飞扬,是和春日杨柳,快马扬鞭匹配的少年意气。 曲管事笑吟吟地送两个少年人离开这里,依着门户,旁边儿有个侍女道:“管事,这衣裳,不是之前那位少爷要的吗?” “提前给了这位客卿,会不会不太好?” 曲管事懒洋洋道:“制衣坊里面自是听的我的了,那少爷扯高气扬,来这里吆五喝六的,迟些便迟些,在规定的日子前交出去便是了。” 侍女道:“毕竟少爷地位高些。” 她噙着微笑道:“若说是地位高低,那自是那少爷高些。” “可那一声姐姐唤得我舒心,眼里没有看不起咱们,便愿意给他多些方便。人活世上,定是要有些怪脾气的。” “我便是希望,让我觉得舒心的人,过得最舒心。” ……………… “丹药,弓箭,兵器,衣裳皆换了。” “藏书之地,明日带你去。” “另外,客卿可以配备薛家马车,也可以安排两名侍女帮着去处理你院落的事情,照顾女眷,明日记得早来。” 车夫赵大丙本听说有客卿要用车,赶了车来,看到了李观一身上衣裳的时候,好半晌回不过神来,他道:“小兄弟……不是,客卿,你昨儿不是说,在想客卿是很远的事情吗?” 这怎么,一天不见,就成客卿了? 自家十年都没影子呢。 我是昨日一杯酒,醉倒十年了吗? 李观一想了想,微笑道:“赵大哥,因为老话是这样说的啊。” “度日如年。” 赵大丙张了张口,那种羡慕和自懊在意会到这句话里面的小小笑话之后,反而化作了一种失笑,羡慕甚至于嫉妒感都消散平缓下去了,无奈摇了摇头,羡慕笑道:“客卿你可真是有才气。” “请上车吧!” 少年人顿了顿,又问道: “赵大哥的盐焗花生米还有吗?我还从不曾吃过这样好的小食。” “有些嘴馋了。” 赵大丙微怔,旋即稍有得意,大笑:“哈哈哈,自是有!” “你要吃,我这里一定给你备着。” 薛霜涛看着那十三岁的少年人为人处世,提醒道:“客卿,及得明日早来。” “嗯。” 李观一一脚已踩了马车上,却忽而想到什么,走下马车。 薛霜涛:“嗯???” 李观一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道: “稍等。” 不知道怎么的,李观一也有些说不出口似的,他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脸,调整气质,然后转过身来,阳光温暖,薛家人来往,俊朗的少年脸上有着腼腆干净的单纯笑意。 “今日多谢了。” 他顿了顿: “薛家姐姐。” 第29章 神兵苏醒 这个称呼喊出来,薛霜涛的神色都凝滞了下,这里是薛家,薛家的大小姐,和薛家三十年以来最年轻的客卿一起出来,本来就是引人注目的事情。 李观一这一声薛家姐姐没有半点的遮掩,自然引来了一道道好奇视线。 少女本觉得没什么所谓。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大大方方的。 可不知怎的,当周围人目光都看过来,反让她觉得面颊发烫了。 看着前面腼腆无辜的少年,心底知道这一副模样,绝对就是这个少年人装出来的,是对自己刚刚说比他大的回应,却还是脸颊发烫,伸出手指着他,咬牙切齿,你你你了好几句,说不出话,一顿足,道: “明日早来,有你好看!” 旋即转身,裙裾飞扬散开如莲花,而后聚拢,少女迈步跑开来,袖袍抬起,掩住如同白玉的脸颊,只有一双眸子在外面,额头都通红了,快步走开来。 少年人微微笑着,心中自语道:“真是青春啊。” “是可爱的小姑娘。” 周围人看着这里。 春光正好,是草长莺飞的岁月,英武少年,还有红了脸颊的少女。 他们看着那边背着弓,腰间挂着刀的少年郎,也在心中感慨,“真是青春岁月,天真浪漫。” 李观一坐上了马车,赵大丙驱车从薛家一侧的马车车道上行驶,自偏门而出,到了一条大道上,马车轱辘轴转动,驶入了人群之中,李观一呼出口气,把刀解下来放在膝盖上。 他的气质重新恢复到了温暖沉静。 区区一个小姑娘而已,可是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到了有些热。 他伸出手指拉了拉衣领。 “今日太热了些。” 赵大丙抬起头,看了看三月三完全还是凉爽的太阳。 他咧了咧嘴,没有接话。 他拿出来用手帕包着的盐焗花生,分给李观一,又拿出了一个大的水囊,里面是泡着胖大海的茶,拿了个茶碗出来给李观一用,驱车走出了很远,想了想,还是道: “李老弟,老哥有句话说一说,你也就听一听。” “你和大小姐年岁相差仿佛,大小姐那容貌,自然不用说了,你也是少年英才,可是……” 他迟疑了下,道:“你不要对大小姐有其他念想。” 李观一笑道:“老哥为什么会觉得我有那个念想?” 赵大丙道:“没有就好啊,你虽然是客卿,但是客卿也只是薛家的客人,薛家客卿都分为三个层次,哪怕是最上乘的上院客卿,只是娶薛家支脉的小姐们,已是极了不得的了。” “你可知道,大小姐的二姑姑,也就是老家主的女儿。” 李观一安静听赵大丙说主家的八卦,赵大丙放低了声音,道:“她当年在京城胡闹,和一位纨绔公子交好,被老家主重罚了,后来那位二小姐长大之后,还是听从了家主的吩咐。” “嫁给了景王殿下,作了侧室。” “大家不明白,那时候的景王殿下只是个闲散王爷,薛家不是大门阀,可也是有头有脸的大豪商,去做侧室,不是掉面么?但是老家主却一意孤行,那时候大家想着,或许老家主只是给二小姐寻一个安散的生活。” “后来前代陛下驾崩,中间那几年又,总之之后景王殿下登基……” “二小姐,便成了皇贵妃。” 李观一道:“薛家是……皇商。” “那之前的大小姐呢?” 赵大丙迟疑了下,轻声道:“这事儿你可不要说啊,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大小姐游历江湖,遇到了个男人私奔了,那男人是应国的战将,老家主因此大怒不已,宣布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听说那个男子因此对大小姐颇感念恩德。” “现在在应国生活,曾经和岳帅交锋。” “之后向北驱逐突厥,向西开拓马道,威震四方。” “此刻已是应国的护国大司马大将军,和咱们陈国关系好的那些年,想要回来拜见老家主,还是被赶出去了,大小姐有孕在身,在雨夜跪了一夜,近乎于昏厥,老家主都没有见她。” “那时候江州人都说,老家主太绝情了。” “连当今陈皇陛下都和二小姐说可以稍微宽容些,老家主还是不管,说是女儿嫁给了敌国,就当做没有这个女儿,还曾主动去投狱,要有司将他监管,是当今的陛下下了诏书,安抚老爷子,他才回来了。” 李观一咀嚼的动作一顿。 赵大丙说薛道勇的愤恨极详实,言之凿凿,充满了对之前那位大小姐的怜悯,和对薛道勇的不解,敬畏,可李观一下意识觉得薛道勇是在做戏,做戏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瞒过陈皇。 或许是他是外来者;或许是上辈子可以看到许多的历史,他反而可以更公允地看薛道勇做的事情。 老者让大女儿嫁给了应国的大将军,让二女儿成为皇贵妃,儿子有自江州通向西域党项人的商路马道,而陈国皇帝对他不怀疑,应国大司马大将军对他的大女儿心中愧疚不已,宠爱有加。 而他自己,身负白虎,背有神兵。 在薛家修筑了荷塘,有满池的荷花和锦鲤,取名听风阁。 含饴弄孙,垂钓荷塘。 听什么风? 赵大丙将李观一送回住处了。 少年人目送赵大丙的马车远去了,这才回了院子里面,和婶娘说了今日的经历,将从薛家带回来的黄米粥给婶娘热了热,忽然想到了今日握住神兵时候,心烦意乱的时候,脑海里面似乎回忆起来婶娘的琴音。 他往日都不喜欢练琴的,今日却是主动抚琴。 而后在婶娘‘我家狸奴儿长大了’的欣慰注视下,被告诉今日该下棋的,之后慕容秋水一边为李观一抚琴,告诉他刚刚错误的地方,又一边口述下棋落子的地方,将李观一杀了个片甲不留。 慕容秋水慢慢收官,狡黠笑道: “狸奴儿的棋还是一般无二呢,不过比起之前好许多。” “要加油胜过婶娘哦。” 李观一:“…………” 下棋已经是在这个时代难得的消遣了。 可是总是输就不一样了。 李观一被婶娘评价为臭棋篓子,从不曾赢过一局棋,婶娘也不让他出去下棋,说连她这样一介妇道人家都打不过,出去下棋,不是更加要输了,被人嘲笑吗? 李观一也无法反驳。 今日握持神兵,接受传承,已是极疲惫了,婶娘为他抚琴之后,心神虚幻许多,又下棋对弈,耗费精神,李观一洗漱之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他坐起身来,呼吸吐纳,掀开里衣衣襟,看到了上面的青铜鼎。 赤龙,白虎法相烙印其上。 可惜目前只能出来一个脑袋,而且赤龙出来的时候,白虎就出不来,白虎冒头的时候,赤龙就会被青铜鼎直接死死拍在鼎身上,化作烙印。 李观一看着那圆满玉液。 九成八来自于薛道勇,剩下那两分来自于神兵。 不知道会如何? 李观一闭目,调息数次之后,神念触碰到了青铜鼎。 鼎身晃动,朝着一侧倾倒。 其中玉液,猛然垂落,体内《破阵曲》内力已至十二层圆满,玉液流转,未曾影响《破阵曲》,李观一脑海当中,今天在握持神兵之后所烙印的文字重新亮起—— ! ! 第二门射艺绝学忽而大亮,玉液落在其中。 神韵化作了神将,仍旧展示这一门绝学,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如同之前那样轻易地大成,似乎是道路被堵死,玉液无法进入其中,李观一注视着那神将演示功法绝学的画面,渐渐沉迷其中。 看着那位神将拉弓,看着劲气流转,法相相随,射出一箭。 最后连神将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亮起的穴道和筋脉。 李观一下意识调动内气流转于内。 尝试许多次之后,完成了一次如神将体内内气流转般的变化。 “原来如此,是调动内气,配合法相,以自身的内气为法相提供能量,然后再倚靠法相攻击,以法相为武。” 在悟透了这一层的时候,玉液之前似乎再无阻碍。 迅猛地落下,不断在李观一体内完成的,的流转筋脉内循环。 脑海中似有雷鸣白虎啸。 薛家法相绝学·。 修成! 薛家·听风阁。 十三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悬空,让屋子里面犹如白昼。 老者正在翻阅信笺,看着自己儿子传信最后的内容,是有一位他的朋友,要来到关翼城,和老者洽谈一桩大生意。 他将信笺看完,在手掌中一合,已经化作灰烬。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夜色之中的空气尤为宁静,就连春末的虫鸣都消失了,空气中有沉如水的感觉,让人心中莫名不安,老者出现在了放着神兵的前堂。 仍旧好好地存放在那里。 老者松了口气,手掌按在了那弓身上,不由想到了今日那少年握弓。 却吓他一跳,还以为真能拿起来。 老人微微笑起来,手掌拂过弓弦的时候,却是微微一痛,指尖有鲜血流淌下来,薛道勇微怔,看到那破云震天弓微微震颤,似乎蛰伏爪牙多年的猛虎,终于舒展了下身躯,睁开了眼睛。 老者眸子微睁。 “这是……” 下一刻,这沉凝的空气如同锦缎一样被撕裂了。 的弓弦猛地震颤,听风阁外面的荷塘每一滴水都在瞬间被震碎成雾气,而后汇聚,仿佛化作了一只白虎般的气韵,昂首朝着天穹发出雷霆般的咆哮。 猛虎的咆哮震天撼地—— 弓弦的鸣啸猛地炸开,经久不绝。 天下神兵排行榜,弓类第一位。 破云震天弓,苏醒! 第30章 师父上门 白虎啸天,其音不绝,薛道勇在同时以自己的庞大气机将声音拦截住了,在这听风阁的外面,仍旧还是风平浪静,但是终究是有更为细微的变化,难以阻拦。 现在是三月春日,白虎七宿横贯于辽阔黑夜的西方,而组成白虎七宿的参宿,更是整个天空中最亮的星宿之一,人们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白虎七宿的光,忽然提高了一个星辰亮度。” 一个年轻的声音开口,语气中充满了讶异和轻快的好奇。 他口中的星辰亮度,是指得在清朗的夜空中,人以肉眼可以看到的最微弱的星光,那是一个戴着兜帽的人,身子不高,露出了雪白的下巴,那人有着难以界定的容貌,是漂亮的少年,或者英气的少女。 只可以确认那是个少年人。 观测天机的人,总有些不同。 天机和世界的规则,在他们的身上会有一定程度的模糊。 这是恩赐,也是代价。 那人抬起头,手中有用纯度很高的东海水晶打磨的圆片,这是墨家发明的东西,可以让人看到极遥远的地方。 但是能以肉眼观测到一个星辰亮度的变化,也极不可思议。 篝火旁边的老者安静了一会儿,道: “天空中的四象大宗环绕着中天运转,自古而今不知道多么漫长的时间,哪怕是之前皇位更迭,天空的星辰都没有半点变化。” “一百多年前,中州的大皇帝权柄旁落,魏武公夜宿太后所在的凤凰阁,年轻的皇帝提着剑去复仇,最终那一日,紫微宫半夜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大皇帝和宫殿一起化作了灰烬,可天上的紫微星却仍旧明亮。” “钦天监的官员因此获罪被凌迟。” “真是可笑啊,是人祸,却因为无法让天上的星辰黯淡而导致一百多人横死,他们并不懂得星象,只是希望万物臣服于自己而已,当年那位游侠儿的后裔,怎么也变成这样愚钝执着的人了呢?” “白虎七宿不会轻易的变化自己的亮度,上一次它亮起来,是在五百年前了,但那个时候不是春天,它不在西方,代表着的是天下大定,有白虎星君降落在大地上镇压中原。” 老者用树枝在地上勾勒着复杂的星象图,轻声道: “每一件事情都有其蕴含的含义,星辰的流转往往代表着人间的某种预兆,或者说,人间有事情发生,天上星辰随之而变,白虎七宿变亮,代表着这一代的四象大宗已来到了人世,那是主掌兵戈的天神。” “你看,参宿最亮,这代表着猛虎的爪牙已经提前一步苏醒,已经按耐不住了。” “乱世要来了。” 他想了许久,看向那边带着兜帽的弟子,道: “瑶光,你要去找到他。” “完成东陆观星学派的职责,维系着尘世的平和,尽可能去制止真正乱世到来。” 那少年人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道: “老师,乱世是可以制止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自古而今哪怕是有过和平,乱世不曾结束?” 老人沉默了许久,叹息道: “世界已纷乱太久了,乱世总要到来的,那时候,天下的英雄们都会按着兵器走入这个世界,就像星辰穿过祁连山和太行山,升到夜空中,星象已预兆了那个时代,但是我们总希望可以推迟它的到来。” 那少年人疑惑:“为什么?” 老者伸出手摸了摸弟子的头,道:“在和平的时候,一个支撑着一家人生活的农夫,也是自己的英雄,可是你知道在乱世之中,什么样的才是最大的英雄?” “什么?” 老者垂眸,眼底仿佛闪过了一百多年前那血腥,轻声道: “杀人最多的。” 少年人悚然一惊。 “因为无论是怎么样的英雄。” “哪怕是怀揣着大愿,只要卷入这个乱世之中,他们的身后也一定是累累的白骨,剑下也一定淌满了鲜血,他们为了和平的天下,而提起了长枪,但是他们的马蹄下已经遍地尸骸。” “有人认为这是革新世界需要的代价,而我们总希望付出更小些。” “去吧,瑶光。” 老者摸了摸这漂亮弟子的头发,带着肃穆: “找到那阔别五百年,再临凡尘的白虎大宗。” “要在观星学派里面,另一支渴望掀起乱世的破军一系找到他之前,找到他,哪怕无法制止乱世的到来,你也要一定辅佐他,成为勘定时代的英雄。” ……………… 听风阁的池塘之上,水气化作的白虎咆哮,最终伴随着神兵的安静,这水气所化的白虎也溃散,重新汇聚成了水,轰然落下砸在池塘,竟然有东海惊涛拍岸的怒声,里面的锦鲤早已经化作了一摊腥臭的血。 薛道勇死死盯着那池塘,又看向那平静下去的【破云震天弓】。 老者能感觉到,这弓箭有所变化了。 是谁? 是谁!!! 他猛然转身,走入了听风阁,摊开白纸,脑海中将最近一个月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回忆一遍,任何事情都记录下来,密密麻麻,而后以朱砂笔将有可能引发【破云震天弓】异变的事情全部勾勒。 来自于朔北的信。 应国的使臣。 江湖上的大宗师。 以及…… 在这一个个说出去足以震动一方的名字之后,老者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眼底有异色,最后他提起了朱砂笔,在那个名字上面,用力地画了一个圈。 【李观一】。 老者注视着这个名字。 有可能是他,但是也有大概率不是,他还没有入境;薛道勇自己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是入境了,十八岁已有一身手段,弓箭拳脚皆绝,可以独行万里,跨越乱战军阀的区域。 是要试探一番吗? 老者忽而笑了。 从容豪气,如同一只狩猎的猛虎。 他提笔一挥,在少年人名字后面写了文字—— 【李观一,再提一档】 顿了顿。 将这一笔抹去。 【李观一,上院客卿,可日日来此饮食】。 手腕一抖,随意将笔扔下,看着那破云震天弓,神色浅淡。 试探? 不需要,试探尚且有失败的可能。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够。 下,重注! …………………… 李观一睁开眼睛,陷入了沉思。 他学会了那一招,但是这一次和之前不同,这一次是,李观一自己先领悟了这招,然后玉液迅速灌入,增加他的熟练度,可是即便如此,也只是让他掌握了这一招,而不是大成。 李观一已经摸索出了青铜鼎的特性。 这鼎内玉液大概率和他自己境界相关联,此刻还没有入境,所以修行未入境功法破军八刀的时候,可以一瞬大成,而薛家绝学第一招,那是法相绝学,只能勉强掌握。 而掌握的前提是李观一自己理解这一招神韵,可以自己做到。 然后瞬间熟练度拉满。 他握着薛霜涛所赠的素霓弓,有着熟悉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已经握着这一张弓许久,薛家绝学一箭光寒,也可以随意用出,但是李观一知道,那是错觉。 法相绝学,需要法相圆满。 李观一现在两个法相都只能冒个头,而且还经常为了谁冒个头而打架,小白虎被赤龙打得嗷嗷叫。 还需要入境之后,内气可以离体,为法相提供元气。 然后才是武学境界掌握。 少年人叹了口气:“入境啊……” 想要离开陈国,需要入境功法才算是安全;想要掌握武学,也需要入境,就连还想继续白嫖破云震天弓的传承,也得到入境,只是…… 他本来想着直接离开陈国,可是看了看素霓弓和那柄重刀。 心中竟然出现了一丝动摇。 美人恩重这四个字,终归不同。 但是追杀自己的夜驰骑兵,还有婶娘所说的皇室问题,让李观一重新坚定离开陈国的打算,只是薛家的情谊,李观一也要认下,滴水之恩,需涌泉相报。 李观一打算‘翻阅’下脑海中的【入境之法三乘论】。 之前只是【烙印】下来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青铜鼎上白虎法相忽然汗毛炸起,开始怒吼,法相相联,哪怕是只能冒个头的法相,李观一的感知瞬间强化。 这就是,法相本身具备的特性? 李观一来不及思考,那种发现敌人的野性直觉已经让他抬手抓起了素霓弓,反身握箭搭在弓弦上,转身掠出自己的屋子,拉弓搭箭,似已有了几年火候。 月色之下,老登爬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趴在墙上,目标非常直接。 完全就是直接奔着少年人来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李观一的屋子,咧嘴一笑,抚须道: “老夫【司命】。” “小伙子,你和老夫,啊不是……” 他顿了顿,热切道: “你和为师有缘啊!!!” 第31章 当修最上乘 夜半风高,月明星稀。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子趴着墙头上和你说,和我有缘。 李观一的警惕性直接拉满,他已不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经历十年逃难,哪怕素来都是在笑着,可戒备心其实很重,手中的素霓弓拉开,那箭矢死死锁定了老者的咽喉。 箭矢和弓身在小幅度移动。 是为了方便根据对方的动作迅速确认设计方位。 锁定范围为眉心,咽喉,心口。 薛家一箭光寒,需内气外放,法相为兵。 他自然做不到。 但是作为承载一箭光寒的箭术,已有了根底,墙头距离他现在在的位置,最远不会超过二十步,今日夜间无风,而弓是刚买新调的,韧性,弹性都是最佳状态,一箭足以贯穿目标。 老者却不在意似的,兴致勃勃笑道:“你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大的麻烦,为师刚刚发现了,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人注意到了你;在这个世道上,身上麻烦越多的人,越是不一般。” “而你,尤其如此。” “做我的徒弟吧,老夫会把阴阳术的妙用全部传授给你。” 这老人说话有些神神叨叨的。 李观一不卑不亢,弓箭没有移开:“若是要收徒的话,还请您白天来,表明身份,晚辈自会恭敬收下您的帖子,可是半夜爬墙的,不是贼人便是凶徒,还请您退后。” 自称司命的老者大笑: “有个性,不过嘛为师就只是心痒难耐,想要早点见到你而已。” “人行走于世界之中,世界的规矩是用来约束俗人的,想要见到徒弟就来见,遇到庸碌之辈只以白眼看之,而遇我心欣喜者则夜班烛光,促膝长谈,算是随性随心。” 李观一不知道敌友,只是道:“还请明日再来。” “明日?我看,五,四,三,二,一。” “嗯已过去了午夜,差不多了。” 司命拍了拍手掌,就要直接往下跳。 李观一箭矢已在弦上,忽而传来了一阵沉闷的破空声音,在夜色下,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非常完美的曲线,而后精准地拍在了老者的脸上,老者刚刚跃起要往下跳,就被直接糊了脸。 平衡被打破。 怪叫了一声,朝着后面倒下去。 那是一个铁锅,哐地掉在地上了。 李观一回过头,看到另一个屋子那里,婶娘慕容秋水已走出来,左手还握着一个锅,眉宇微扬,兴致勃勃,示意狸奴儿让开,显而易见,刚刚那个就是婶娘击退了四十七个蟊贼的一手飞锅绝学。 那老者往后栽倒,却没有砸在地上,而是落在了虚空中,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空间,一只玄龟稳稳接住了老者,老龟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慢慢踱步离开,而老者却道: “什么?” “你是说,那小子说的对,半夜上门不像是正人君子?” 玄龟慢慢点头。 老人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窥伺天机者天缺五弊,乱改阴阳者不得好死。” “这两者,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究规矩的人了,世上的君王制定了规则,希望人人是正人君子,而我这样的就被骂做是五毒虫,要用执戟的卫士把我驱赶出京城。” “可是当年骂我的皇帝已经横死在了沙场,我在他坟头撒过的那泡尿上都长出了大树,他的子嗣每每去陵寝都要跪拜,而你我都还活着,牙齿掉光又长出来都已经有五次,世俗的东西,又怎么能约束你我呢?” “但是这是个好孩子,我们之后终归会再见的。” “今日只是抢先把师徒名分定下来而已。” “终究是我先说出了为师两个字。” 老者得意洋洋。 玄龟很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 那位祖小友曾经写信说要介绍弟子给他们认识,同时来的还有墨家一位巨子和一位大儒,祂知道是老者算到了什么东西,才半夜爬墙。 迈开脚步,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了,几乎是在同时,握着素霓弓的少年人已经趋身快步走出,横扫周围,没有发现那老者的踪迹,就连脚步都没有看到,他把扔出来的锅子捡了回去。 这口老锅他用了很久,已经养好了,不能乱丢。 摸了摸锅底,李观一的神色微有些凝重。 锅底没有半点变化,也就是说,刚刚那一下,根本就没有打中,那老者是故意倒下去的,又没有落地的声音,而只是短暂时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少年人俯身下去,触摸了地面,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或许,想办法把婶娘安置在薛家,会更安全些。 李观一若有所思,将锅带回去了,婶娘得知那人消失了,倒是颇为遗憾,李观一让婶娘快些去休息了,自己回到了屋子里面,被那自称为【司命】的老者打搅了一番,刚刚有了的一丝丝困倦倒是消失,精神起来了。 李观一翻阅脑海中的《入境之法三乘论》。 那是薛家那位天下第一神将记录下来的修行经验,讲述的正是入境之法的不同层次,其中介绍了最为基础的入境之法,是打熬肉体,同时淬炼内气,当内气和肉体都达到一定级别之后,便可以自然相合,借机入境。 比起这种方法更好些的,是烙印神意。 “借助蕴含有法相神韵的功法,可以初步体会法相神韵,以这等功法突破入境,比起打熬肉体体魄,能够淬炼到更为细微的地方,可以让武者入境便初步掌握一门内气出体的武学。” “自古大派,大世家核心,都以此法。” “而在这种上乘之法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彼时西域有佛,号称灌顶,三岁入境,其下辖多奴仆,多白骨法器;吾好奇其法门,尝借阅灌顶法门。” “不从,伐之。” 这四个字中,自由一股凶煞和烈烈之气。 “后知灌顶之法,实则是法相传承之术;此道邪祟,可以将法相从一人身上传承至另一人,但是传承者必暴毙而亡,一身功力也付诸流水,吾焚其功法,典籍,寺庙,然终曾阅读其典籍,后思索许久,而有所得。” “入境之前,是养小天地;是磨砺肉身。” “入境,是令内外天地相联,道门谓之内外景,佛家称之悟神通,儒家则称呼为立志,以我来看三教如一,人体如大地,入境犹如挖开河渠,引导外面的水流进入河道;寻常熬炼,犹如开河渠时只是闷头去挖,耗时最长,效果也最差。” “也有损伤身躯根基的可能性。” “但是大体方向对着,总可以挖到河水,则可入境。” “这也是最古老年代武者入境的方法。” “之后,他们将自己入境的经验,也就是如何去锻炼体魄,如何养气的方法记录下来,成为了最初的入境功法,则是如同有了水系图,知道哪里有水,应该在何处多用功,何处积累要厚。” “如此则事半功倍,挖出的河渠也更稳定,之后牵引元气入内,亦是最妙。” “可如此毕竟是【人力而为之】,不如天地之间伟力自然冲开沟渠;若可以在入境之前,磨砺体魄,而后借助特殊宝地,合内外之力,自然冲开关窍入境,当为最上乘。” “我友好地询问道门,借阅了道门先天门的功法。” “他们开放了藏书阁给我,我看了一个月,融汇佛道两家之言。” “和我那自称瑶光的好友相互印证,创造出来了一门入境的法门,外借天地之力,内修刚正之气,流转变化,自然入境;若可以有法相级武者相辅助,应该可塑造如所谓【活佛转世】,【道门先天】之类的根骨。” “我大笑,原来所谓的三教无上根骨,也可以人力而为之。” “只可惜我八岁入境,没有机会尝试了。” “瑶光倒是不在意,东陆观星学派总是如此,她不懂。” “若是可以撼动三教以神秘和威仪塑造的无上根骨,天命之子。” “这对于天下是有多重要的意义。” “但是她长得太好看,我就不怪她了。” “下山之后,瑶光花费了三年时间,在江南道关翼城附近找到了一处风水很好的地方,然后布置下了一个局,可以人为地创造出入境需要的宝地,我将薛家搬迁到了这里,问她需要多久。” “她算了算,说沧海桑田,至少需要两百年聚集地气。” “那个时候我或许还活着,可是她肯定已经死了。” “观星师窥见天命,所以对生死很不在意,而名号是代代相传的,得到传承的后来者,记得去试试看,你应当已经是掌握法相了,哈哈哈,只有得到法相才能拿起我的弓,而得到法相又必然入境。” “那种得到可入境的最圆满手段,却又望而不得,懊恼地咬牙切齿的感觉,也是你祖宗我给你的礼物,哈哈哈哈,毕竟我当时就很气恼,总觉得这种感觉,后辈子弟,不可不尝。” 李观一咧了咧嘴。 这位记录中无可匹敌的天下第一神将,似乎有些皮,他继续看下去:“但是可以带着你认可的后辈,寻找这一处宝地,我和瑶光留下了些有趣的东西。” “若是真创造出了一门顶尖根基,可以再去寻道门先天门。” “瑶光说那里有个最年少,最木讷的孩子,或许可以修持道法,应该能活好几百年,你去上山,寻那青微道人。” “告诉他,当年薛郎今又来。” “数百年前存在你这里的桃花酒,可还好吗?” 李观一看到了那一篇功法,这一道传承就此断绝,然后思绪微顿。 等一等??? 秘境的地方呢? 你们把秘境藏在哪儿了? 下面呢? 没了? 第32章 瑶光见白虎 因为薛神将在功法传承之中的恶意结束,李观一一夜未曾睡好。 人皆有求知欲,就好像是玩游戏剧情到了中间,卡着不上不下,第二天一早,李观一出门的时候,车夫赵大丙已经在门口等待着他,还有两位姿容秀气的侍女,带着食盒下来,里面是各类药膳。 赵大丙啃了一口大饼。 里面卷着熏肉,大葱的葱白. 葱青他都不兴的吃! 一口下去,滋味层次分明,满意道:“是老家主的吩咐。” “他说,听闻客卿婶娘身子弱,所以特异调制了药膳送来,这两位姑娘是薛家自小养大的良家子,来这里帮着照顾下客卿的婶娘家眷,若是担心打搅,每日我将客卿送回来的时候,就将她们接回薛家。” 李观一和婶娘说了一声,也坐在了马车上,询问赵大丙为什么不顺便吃点,那汉子大笑一声,道:“药膳味儿不好,咱还是吃这个合算!咱是中原出身,虽然来这江南有些时候,可还是觉得这大饼比米饭痛快。” “这我婆娘烙的,味儿可劲道!” “可不能分你了。” 他把手里面的大饼炫耀了下,李观一笑了笑,转移话题。 “不过,薛家将这两位姑娘送来,不影响原本的活儿吗?” 赵大丙道:“薛家家大人多,倒是无妨。” “家里面姑娘本就多的……” 李观一疑惑:“这么多?薛家哪里来的?” 赵大丙笑了笑,道:“客卿想到哪里去了,薛家可不做这样的买卖,倒不如说,是薛家帮了他们……”他迟疑了下,道:“你可知道,宫中女官?” 李观一点了点头。 赵大丙道:“在两百多年前陈国立国的时候,当时我陈国武帝立下了法令,废除乱世之中奴仆籍贯,哪怕是佣人,也得是签署契约,达官贵人若是打杀仆役,也要被重罚,甚至于抵命。” 李观一道:“这法令很好。” “是很好,可是这毕竟是当年,两百多年啊,陈国武帝陛下也已战死荒丘,他见到过乱世立下的规则一个一个被违背了,眼下宫中那些没鸟儿的家伙们出来采买。” “为了吃回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牙商那里买女童男童,人口买卖也慢慢滋生出来,到了这时候,宫中出门买女童已是惯例,去牙商买,比雇佣良家能便宜三分之一以上,最重要的是……” 赵大丙迟疑了下,道: “若是良家子意外身亡,需要出一笔不小的钱的。” “可若是牙商奴隶买来的,自不用出这个钱。” “宫中大太监会隔一段时间弄死一些宫女,然后将他们的抚恤拿到自己手中,在外面置办房产,又因此导致了牙商以各种手段拐卖人口,甚至有路上见到俊美女子就将其迷晕的传言。” “因而江州房产极昂贵,听闻有三品大员买不起房只能租的,被称之为【痴儿钱】。” “便是痴儿都能赚到的钱,也是指得那些女官。” 李观一看着这陈国关翼城,关翼城繁华,想来江州更是天下第一等的风流,但是这等事情黑暗,也只有薛家这样的大族才知道,赵大丙道: “二小姐见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买下来送到薛家,她在宫中也不好和那些大太监们翻脸,陈皇陛下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反应。” “老家主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索性将周围十个城池牙商那里的人包圆了。” 李观一道:“那不会让这些牙商人贩子变本加厉吗?” “当然不会……” 赵大丙笑起来,道: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些牙商。” “而南山的花开得比往前三十年都好。” 说到这里,无需多言。 赵大丙的车赶得极稳当,到了地方,李观一轻轻跃下,佩戴重刀,长弓,先去了薛家武者饭堂,里面是为武者准备的饭菜,多以肉食为主,辅以米饭,一盏参汤,盛饭的都有武功,手稳当得很,只怕你不够吃。 《破阵曲》内气淬炼身体需要能量,再加上李观一本来就是少年人长个子最猛的年纪,胃口大开,吃得够饱。 习武的时候,薛霜涛似已不在意昨日的那一句薛家姐姐。 只是教导极严苛认真,李观一借传承而有了一些箭术根底,可仍旧看重基础,认认真真学习,到了最后筋骨都有些疲惫,那少女却仍旧眉宇飞扬,射艺凌厉。 薛家大小姐,自小被薛道勇带在身边,五岁练气,擅琴律,数术。 武功在年岁相仿的人里也不差。 李观一和薛长青坐在草地上。 “薛姑娘以前也这样严厉吗?” 薛长青端着凉茶大口饮下,呢喃道:“不,不知道啊。” “以前没有这样的。” “今日姐姐似乎有些加力,好像是谁惹到她了一样,可她看起来又不像是生大气了,先生你有头绪吗?” 李观一想了想,脸上笑容腼腆真诚,回答斩钉截铁: “我不知道。” 嗡!!! 那边的弓射出,螺旋也似得飞出去,弓弦鸣啸,像是蜂群在狂舞,箭矢直接射穿了靶心,自箭靶上穿出去,稳稳射在了墙壁上,薛霜涛抬手将一缕鬓发撩起到了耳廓后面,提着弓转身,神色亦如初见时的温柔大小姐,道: “练箭吧。” 薛长青小脸煞白。 到底,到底哪个天杀的惹来这个母老虎啊! 先生,你有头绪吗? 小脸煞白的孩子疯狂甩眼色给旁边少年。 少年人气定神闲且诚挚,想了想,露出温暖的微笑回应。 “我不知道。” 射术,步法是薛霜涛教,但是那《七扑散手》却是另一个人,是一位酗酒的老者,演示了一番,李观一才知道为什么薛霜涛不教他这一招,那老人在李观一身前晃了几下,七招招式顺势演练了一遍。 弧步撩裆,侧部撩裆,退步踹裆。 捂眼寸拳击喉,击喉插眼,背部肘击大椎,侧身击喉插眼。 只有七招,老者把各种情况下怎么运用展示一遍就不管了。 “这是我丐帮乞儿们用的手段,没肉吃,力气小,又没有兵器。” “不好看是不好看,但是基本上够用了。” “名家大派拳脚舒展,在入境之前,却未必有我这七招好使,但是要少用,这几招法力短促,需要的力气很少,就能杀人性命。” 因为是七招,所以李观一很快就将招式熟悉了。 午间倒是匆匆前去藏书阅览之地,开始翻阅卷宗,找到了薛家的历史——想要出关,需要入境的实力;想要得到传承,也需要入境的实力;可是入境的最佳法门却被那位薛神将藏起来。 李观一记得。 他说有一个叫做瑶光的朋友为薛家找到了风水宝地,他才把薛家搬迁至关翼城,所以历史卷宗当中,应当会有对应的内容,薛道勇本来寻人唤李观一去听风阁饮食,却知他去了藏书阁,就也听之任之。 只是听闻李观一借阅第一本是薛家的家史,倒是诧异。 思来想去,想不明白,只好笑而言道:“果与旁人不同。” “看他能做什么?” “总不至于还可以给我翻出什么黄金屋,白玉阁吧。” 足足数日时间,李观一翻阅数次,终于找到了三处可能的蛛丝马迹,城外后山,流经关翼城的一条河流,以及薛家的祖宅,李观一决定三个都试试看。 实在不行,就只好想办法再握一握那神弓了。 又两日,李观一先去了后山,除去了遇到了一只孤狼,被他以素霓弓射杀之外,并没有太多收获,只是和松鼠抢了点果子,在一山松鼠的咒骂声中带回去,自己洗干净坛子做了个酒渍果子。 薛家祖宅不能轻易过去。便先去河流,顺着溪流去寻找,踏青的人很多,李观一越往深处去,越是人影渐渐稀少,最后竟寻找到了一处水涧,除此之外,再无什么东西。 “果然是在薛家老宅吗……” 李观一有些失望,若有所思。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脚步微顿:“……不对,他担心薛家会被当时候的皇帝清算,所以把自己的战戟放在了党项人的圣山里;把传承留在神兵当中,这样的人,肯定会考虑到薛家没落祖宅不在薛家的情况。” “孙子兵法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如果是他的话。” 李观一若有所思,看了看幽冷的水涧,一咬牙,把衣裳解下来藏起,一个猛子扎进去了,潜下去之后,却发现水涧幽深,和溪流层次不符,里面各个方向都有空洞,不知前往何处。 转了好一会儿,李观一又浮上水面,大口换气。 “……果然是这里,可是,好像被藏起来了。” “不知道是哪里。” 李观一思索许久,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 “瑶光……和北斗七星的摇光很像,北斗七星,北方?” 李观一觉得索性试试无妨,再度入水。 在空洞的地方选择了北方方向。 靠着内功在身,游了一会儿,发现前面有亮光,浮水而上,这水涧竟通向一个溶洞,自水中浮出,大口呼吸,好奇地环顾周围,爬起来打量着周围。 这就是,薛家神将留下的东西? 而在这个时候,关翼城的溪流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一位带着兜帽的年少人顺着溪流慢慢走着,绕过了山岩,层层的水流,最后来到了一个为山石包围着的水涧,水涧清幽,这年少之人自怀中拿出了一张泛黄的卷宗,眸子落在周围。 “这就是,五百年前那位瑶光,和白虎大宗一起找到的秘境?” “来这里寻找一番白虎大宗的气息,或许可对寻找当代白虎大宗有关联。” 当代瑶光眸子微动,忽而讶异。 是看到了石头后面,叠放好的衣衫。 “已经,有人了?” 第33章 后来者,踏上前来! 瑶光看着那一身衣裳,是被好好藏起来的。 可是天色渐晚了,周围的山岩滴落了水,滴落在那衣裳上,已经慢慢沾湿了,当代瑶光松开了背着的一个口袋,背后的东西落在地上,里面放着捡拾来的柴薪。 瑶光在这里搭了个篝火,然后想了想,把那衣裳捡起来,用木头顶住在火边烘烤,然后正坐在篝火旁边,拿出一个馒头,用木棍一戳,另一边儿也戳在地上,按着石头压住烘烤。 拿出一本复杂地少有人看到的星象书,安静翻看着。 今日天象很好,春天的时候,北斗七星的摇光星会指着东方。 和横空于星空西方的白虎七宿遥遥相对着,就仿佛隔着天河相望,瑶光看了看这水潭,想着五百年前的传说,坐在那里安静等待着。 天象已经昭示了你我相遇。 之后,只需要静候便可。 ……………… 李观一自水中起来,然后打量着这溶洞,色泽瑰丽,完全想象不到,那一座水涧竟然会通向这里,这里就是那位薛家神将和瑶光留下的,可以塑造堪比佛道顶尖根基的秘境宝地? 李观一只穿着遮羞的衣物,左右打量着这里,发现不远处的岩壁,想了想,赤龙法相收入青铜鼎中,白虎法相勉强冒头,好奇打量周围,而在白虎法相出现的时候,这溶洞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一点流光从李观一的脚下亮起。 而后猛然朝着四方扩散,金色的涟漪掠过了溶洞,旋即似有什么变化和不同,李观一忽然听到了一阵脆声,一侧的岩壁缓缓落下,露出了一个石架,上面有着各类兵器,历经了五百年而仍旧不腐不坏,寒光凌冽。 李观一正在好奇薛家神将的意思,忽然脑后生风。 李观一瞳孔收缩,本能踏前,身子在地上前扑,翻滚,一物擦着他的后背重重劈斩在地上,后脊有被撕扯出伤口的剧痛,但是反手一摸,却没有鲜血,尘土被激荡而起,一人撞破烟尘,寒光朝着李观一劈落。 “艹!” 李观一爆了一句粗口,顾不得其他,朝着后面快步狂奔,一手抓住了架子上一把刀,反手一拔刀,内气流转,脚步一错,《破阵曲》内气狂暴流转,拧身带刀,撕扯出一道寒光。 破军八刀——扫云! 以攻代守,成功拦住了袭击者。 巨大的声音在封闭的溶洞中激烈回荡。 手腕剧痛。 烟尘散开来,李观一看到了袭击者。 身躯昂藏,面容俊朗,手中弯刀弧度夸张,装饰以黄金,有着蜷曲的胡须,高鼻深目,头发戴着一种特制的帽子,并不是中原东陆人的长相,身躯微弯,犹如扑杀的饿狼。 重要的是,他的身躯,是半透明的。 如同幻影。 李观一正要顺势反击,这个人的动作忽然凝固住了,一只修长的手掌按在这人的脸上,顺势往旁边一推,刚刚如同野狼般凶悍的男子就化作了飞灰和烟尘,消失不见,而后,战靴踏入,有清朗的声音传来。 “这是铁勒人的三王子,擅长黄金弯刀,虽然不知道你们那个时代还有没有这个族裔,但是,他对我来说,算是一个不错的对手,我软磨硬泡,让瑶光将他的形象留在这个地方,留待后来者。” “算是见面的招呼。” 李观一看到同样半透明的男子踱步走出。 穿着甲胄,文武袖,发髻一丝不乱,噙着微笑,右手按着腰间剑的剑柄上,身上同时具备有慵懒和从容的气质,嘴角一点一点上翘,道:“这就是我给你留下的礼物,我的晚辈,不知道你会不会开心。” 开心。 开心的差点被吓死。 李观一大口喘息,他视线扫过那凝固散开的铁勒三王子,不知道薛神将留下这残影是要做什么,看到桌子上有一身衣裳,拿了穿上,薛神将的残影微微笑道: “你没有再从神兵中寻找机缘,就能找到这里,倒是不错。” “所以,我给你留下了东西。” “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比起破云震天弓,还有战戟更重要。” “想要的话,就来吧。” 他慢慢踱步往前走。 李观一想了想,提起架子上的弓,提了一壶箭,跟在了这影子背后,这溶洞当中有能够发出光亮的蝴蝶上下起伏,那位神将残留下来的影子履行自己介绍秘境的职责,不紧不慢向前。 墙壁上有五色的颜料,绘制着长卷画像。 历经五百年岁月,画卷上的人像已慢慢黯淡褪色,但是其神韵仍旧还在,画像之中,有着样貌慈悲的僧人,有着提着剑仰脖饮酒的道长,有着目光冰冷的霸道男子,亦有千娇百媚的女人,垂垂老矣的老者。 两侧廊道如绘卷,两只会发光的蝴蝶上下翻飞,留下金色的粉尘。 神将行走于当中,如同行于历史之中。 李观一看着两侧的画卷,数着上面的人物。 一个,两个,三个。 十个,五十个。 还有更多…… 直到最后,薛神将忽然站住了脚步,蝴蝶落在他战甲的肩膀上,神将残影黑发微微扬起,他握着剑柄,侧身看着李观一,微微笑道:“就在这里了,你来这里,应该是渴望着,最强的入境之法吧。” “所谓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最差和最强,在一开始差距并没有最大,但是最终却如同天地之差。” “我后来又有收获,比起十年前留下那道传承时更多了。” “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人,一生会出生几次呢?” 李观一回答道:“一次。” 薛神将则摇了摇头,道: “是,但是那只是常人的思维,若从天地来看,人,要出生两次。” “第一次,是母亲孕育而出,肉身见天地,便是所谓入世。” “第二次,则是自肉身孕育而出,真我见天地,也即入境。” “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一次出生之前,如果能在胎儿时留下一道先天之气,出生之后,修行必然是有大的裨益;而第二次‘出生’,也就是入境之前,若是也留有特异。” “入境之后,天地元气冲刷,也有大的裨益。” 薛神将伸出手指,两只金色泛光的蝴蝶落在他的手指上,他神色温和:“人体呼吸,哭喊诸本能,是在胎儿时孕育,出生后化作本能;而若是在第二次出生之前也塑造类似的能力,天地元气洗练,亦将会化作如同呼吸一样的本能,这就是我所窥见的道路。” “道门所谓行走坐卧,皆如入定的先天道体。” “佛门那些举手投足,俱是佛法的诸佛转世。” “道理大差不差,可惜,我只是兵家,只是他们口中的臭丘八,倒是没有那么文雅的东西了。” 他微笑了笑,似乎不在意这些称呼,手指微微一抬,蝴蝶振翅,飞到了上空,汇聚成了一团,忽然亮起炽烈的火光,两侧画卷皆亮起,明亮鲜艳,而后一个个人影自其中变化而出! 两侧画卷皆昏黄。 如同燃烧剩下了最后的灰烬。 但是此刻,这些灰烬燃起了最后的火光。 一个个身影自历史之中握起了自己的兵刃,踏破昏黄的岁月,重新来到现世,只是刹那之间,薛神将的背后已密密麻麻,皆是人影,气势恢宏,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人。 李观一控制不住,汗毛竖起。 薛神将侧身,右手握着剑柄,微笑看着前方的李观一,伸出手指指着周围的一个个神韵,道: “我来为你引荐吧。” “这位是西域佛门的三代活佛。” 一位慈和老僧的身影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这一位,是道门三十七门门主司空玄道长,江南慕容家慕容皇城,塞北长枪大旗寨寨主,陈国公,这个是突厥的英雄可汗,中原泰山剑宗的太上长老………” 他指出了那些人的身份。 说出了一个个曾经震动一个天下的名号。 哪怕是李观一,也隐隐听闻这样的传说。 五百年前,天下大争之世。 有神兵一箭三百里,有道人持剑斩龙;活佛灌顶,轮回转世,道门长歌,逍遥无双,陈国那位开辟了陈国基业的先祖太公,曾经持剑杀死了背后有着双翅的猛虎;整合草原十八部的英雄可汗,慕容世家的祖先。 而后,那年轻的中原将军被五百年前天下的英雄们簇拥着,他微微展开了双臂,微笑低吟: “天下之兵戈,皆在于此了啊。” “我曾经和他们彼此厮杀,彼此交友。” “我们曾经生死与共,我们反目成仇,我们一起争夺这天下,最终他们每一个人都死在了我的战戟之下,我的兵器上曾经插着突厥大可汗的首级,战马马蹄也曾经踏上了道门的云外天宫。” “我曾经结束了乱世。” “可是,他们的名字和武学不应该消失于历史之中。” “败者也可以是英雄。” “我让瑶光将我和他们争斗的记忆留存在了这里,这天下间的武学招式,皆在于此,哪怕是之后数百年,有所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她告诉我,若有人能握着我的弓箭,那么或许天下不再安宁。” “那么,从我这个时代获取力量,然后重新勘定乱世。” “这是我能为这天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当然,碍于岁月问题,哪怕是瑶光也只能留下他们一部分力量,不过也足够了。” “招式都是他们独传的,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在入境之前,将他们尽数击败,塑造出兵戈征战无双的气魄,再以天地元气,将此等手段化作近乎于本能,这是我想到的,塑造根基的最强方法。” “你可以拒绝,可以选择正常的,借助神韵以破境的方法。” “可若是你心中亦有不甘之心,亦想要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就留在这里,若是,你想要做的事情,也需要力量的话,要不要试试看?毕竟,就算是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曾经的天下第一神将以自己的手掌握拳,轻轻叩击自己的心口,微笑低吟:“百战百胜,以吾铸兵。” 然后他抬眸。 五百年前英雄踏前半步,手中的剑出鞘了。 长剑宽厚,指着前方。 仿佛阔别五百年岁月,仍旧可以窥见那无上的风华绝代,白虎的法相昂首咆哮,剑锋之前,是阔别岁月的对峙—— “后来者,踏上前来!” 第34章 法相蜕变,白虎现世! 铮!!! 兵器的碰撞声音激烈刺耳。 那位薛家神将的邀约之后,迎上前来的还是那位大胡子铁勒三王子,一手弯刀极为凌厉奇诡,每每从常理不可想象的方向劈斩过来,李观一手中握着的是重刀,刀背厚而刀刃薄,以越千峰所传的刀法应敌。 在青铜鼎玉液流转之后,这门刀法已经大成了。 但是直到面临这样的强敌。 李观一才意识到。 大成只是代表着对于刀法的掌握熟练度。 而运用,战斗,则是另一门艺术。 那柄华丽的黄金弯刀在李观一重刀上一嗑,而后如同蝴蝶妖精般起舞,看上去身材极雄壮的铁勒三王子身法飘逸,空中身子一个转折,顺势落在了李观一身后,在此同时,一刀竖劈。 李观一感觉到了后背一阵剧痛,身子趔趄了下,朝着前面飞扑数步,转身横扫,那铁勒三王子已后退开。 站在李观一刀覆盖范围,脚步轻快左右轻跳,手中的弯刀刀锋的方向不断在变化,让人不知道他下一招从哪里攻击,从哪里出刀。 李观一背后剧痛,但是没有伤口。 “此地毕竟只是过往记忆的重现,你的所有感觉,也只是施加于精神,放心,这个力度的层次只是让你感觉到如同中刀般的痛苦,却不会影响到身体。” 薛神将在旁道:“但是要小心,我所在的时代,江湖和朝廷之中至少有五类秘术,可以对精神施加重创,让人自以为自己已经死亡,身体随之凋零,许多名臣大家的暴毙,皆是如此。” “乱世君王,也有因此而死者。” “我?我自是遇到过的。” “那位术士没有想到瑶光在我身边。” “瑶光唤醒了我,所以我把他反劈死了。” “当然,若是刚刚是实战,你已经死了。” 薛神将的残影微笑,他坐在那里,然后端着一杯同样是幻影的茶,提起手中连鞘的剑,在地上写了一笔。 地上已经有十个正字了。 现在是第十一個的第一笔。 每一笔代表着李观一‘死’了一次。 薛神将看着一排正字,眉头微微扬了下,呵得轻笑了一声。 然后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不愧是天下名将,很懂得如何挑衅敌人的怒气。 李观一觉得这一个呵字,把什么都说尽了,加上那副慵懒看戏的模样,丝毫没有刚刚那阔别岁月的豪迈和坦然,让他很想要拎着这五百年老登的衣领子暴揍一顿。 输了这么多次,当然想要摆烂。 但是入境的力量,甚至于被曾经天下第一称为最强入境,他又有渴望,又被多次击败的不甘心,况且,这个时代,还会有铁勒三王子这样的人吗? 自然有的。 那若是在现实中遇到的话,岂不是会被真的一刀劈了? 李观一握着刀,自小剧毒的经历让他对痛苦有很强的耐受力,硬生生重新把刀握紧,而后猛然踏前,中原制式的刀和铁勒的弯刀,在这无人所知道的地方再度碰撞在了一起。 哪怕是过往的记忆,哪怕是局限于入境前的手段,但是他的对手都是曾经那个时代屹立于一个区域顶峰的豪杰,李观一的刀法在这样直接的蹂躏之下,飞速地成长。 从一开始的被秒杀,到现在让铁勒三王子不得不施展出步法。 明明破军八刀还是破军八刀。 大成还是大成。 可李观一却感觉到自己对刀法更有领悟。 但是每次他有这个感觉的时候,那位铁勒三王子就会给他来一手花活儿把他弄死,然后让李观一怀疑刚刚那个只是自我安慰的错觉,不知过去了多久,渐渐的,李观一从只能够被蹂躏,到能反抗。 最终已经渐渐可以和铁勒三王子打得有来有回。 薛神将看着身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微笑不变。 唯独生死可淬炼人。 沙场之中,一场战斗不死,就已是老兵了,三场不死,就足以带着新兵杀敌,这就是直面死亡对人精神的洗礼,也是对于刀法的洗礼。 李观一的破军八刀已有了沙场百战老兵的味道。 老辣,狠厉。 以及,带着一定要劈死对面的杀意。 任谁被‘杀’了这样久,都会激起心中愤怒。 ‘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李观一也终于意识到,对方的刀法轻快,自己不能落入他的节奏之中,脚下踏着步法,手中的刀法沉沉施展开来,将铁勒三王子拖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忽而一刀重劈。 铁勒三王子的刀被劈开,李观一撞入前者中门。 刀锋攒刺心口。 忽而,耳畔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嚎。 周围虚空泛起涟漪,铁勒三王子身边有毛发竖立如同钢铁般的苍狼出现,这刀如刺入了虚空凝滞,完全无法刺下去,铁勒三王子怒喝,欲要出招擒抱,李观一敏锐后退,一手抓住了长弓,拉开距离,持箭连射。 箭矢在靠近铁勒三王子附近时,就会偏移方向。 无法打破。 法相武学?! 薛神将优哉游哉道:“啊,不好意思啊,后辈,我死了太久了,记性差了很多,差点忘记,铁勒三王子算是天生法相的,西域的人说他是天上大天神旁边的苍狼,来到西域,要一统那辽阔的大地。” “直到被我射杀之前,那里的人们一直这样想。” “你得小心。” 李观一嘴角抽了抽,手中箭矢连射,却都被挡住。 一壶箭矢疯狂射击,最后箭矢靠近那三王子越来越近。 其防御即将被打破。 最终铁勒三王子冲锋而来。 李观一眼中氤氲气机,看到了铁勒三王子双臂交错如城门撞车,苍狼咆哮,少年人肩膀上白虎探出头,大声嗷了一声,他箭矢之上也隐隐有一丝丝金光复现,流转。 森然寒意金风。 法相绝学·一箭光寒。 可惜,法相未出,这一箭蓄势也未曾完成,只能狠狠射出,箭矢旋转,刺破了铁勒三王子的法相,但是对方的法相防御破碎同时,爆发出一股绝强无比的力量,交错双臂猛然朝着两侧狠狠摆开。 李观一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被撞飞。 好一会儿才恍惚过来,就差一点打赢,李观一握着拳头,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嗯,打得不错。” “这一招叫做【苍狼守】,以法相护身,可承受非常强的攻击,将力量分散在了法相之上,承受攻击抵达上限的时候,法相防御破碎,将蕴含的未曾化去的力量全部倾泻而出。” “可攻可守,败得不冤枉。” 薛神将点评,写下一笔正。 “今日可以了。” “你已打了足足两个时辰,再打下去,精神疲惫了,有带丹药,此刻服用,当会让你身体更好吸收药力,令身体恢复,让体魄淬炼更强。” 李观一瘫在地上,大口喘息。 可惜他没有带来丹药。 而薛神将似乎也没有在这里准备丹药,只是走到了停滞住的铁勒三王子旁边,道:“我猜伱应该短时间内不想打了,那这样吧。” “你若是三天内胜了那铁勒三王子。” “我让他把【苍狼守】传授给你,怎么样?” 捂了捂心口,想到刚刚那硬顶着箭矢连射冲过来的招式,李观一咬了咬牙,他知道这是个大枣,但是决定吃下去。 “好。” ……………… 两个时辰练刀,李观一心神俱疲,估摸时间,还是跳入水涧,往外面游去,水涧冰冷,只是在浮水的时候,李观一忽而神色一变。 毫无预兆,心口传来剧痛! 是那剧毒。 往日有青铜鼎和内气压制,今日动用内力太久,又没有服用丹药,即时恢复内力和精神肉体的疲惫,那剧毒竟然再度冒头,李观一脸色苍白,咬着牙齿,硬生生顶住剧毒的痛苦,在水中看到火光,猛力游了过去。 出水之后,大口喘息,剧痛让他踉跄地坐在地上,面容扭曲苍白。 李观一视线模糊,而在同时,青铜鼎开始加力,而内气流转,压制积蓄许久之后,第一次爆发的剧毒被缓缓压制,他听到了脚步声音,而后有平静如同溪流,缓和宁静的声音。 “您中毒了。” “不是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情,请来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这声音似乎有种安静的魔力,让李观一心神安静下来。 疲惫,剧毒都涌上来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方才竟然睡着,剧毒刺痛已消失,自己穿着在溶洞时的衣裳,水已干了,躺在石头上,看着星光落下,旁边篝火温暖,穿着带兜帽朴素衣裳的人跪坐在篝火旁边,翻看着书卷。 李观一看到自己的衣服和兵器,松了口气: “是你救了我?” 那个人嗓音仍旧宁静:“不,您自身就足以压制这样毒素,只是过于疲惫,才让毒有了机会。” “你是……” 戴着兜帽的人道:“天上的星象彰显着一切的预兆,乱世将要到来,您是开启乱世的那些人中的一位,我遵循古老的约定,来寻找您。” 这种说法,李观一想到了前几天那个爬墙的老登,婉拒道: “命运,还是太玄了。” 戴着兜帽的人道:“那并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力量,而是如同春华秋叶一样的东西,只是常人不懂这些知识,才觉得神秘,您已经引动了天上星宿的命格,请让我为您展示这力量的源初。” 那人将手中的书合好,放入一枚落叶,起身走到了李观一的身边。 跪坐在那里,伸出手,道: “请把您的手给我,不用太久,一会儿就好。” 李观一伸出右手,那人用双手托着少年人的手掌。 忽而,青铜鼎上的白虎法相猛然亮起。 天空中的白虎七宿比起往日更为明亮,而听风阁中,神兵在夜间的风中咆哮,让那老者再度睁眼,李观一看着自己掌心上氤氲而起的星光,本来只是烙印的白虎法相,缓缓亮起,更为完整,直到在星光之下出现。 星光落下。 白虎法相出现在李观一肩膀上。 在星空下彻底展现出来,兴奋地晃动身躯。 那人收回了自己的右手,然后缓缓摘下了兜帽,银白色的头发滑落下来,美丽地不像是人间造物的面容,褐色的双眼,眉心有着神秘繁复的金色纹路,嗓音宁静平和,没有涟漪,手掌放下。 “我叫做瑶光,是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 “遵循天命和星辰的指引。” “前来寻找您,完成天辰星象的命定之约。” 第35章 白虎七曜,夜斩恶徒! 命定之约。 李观一看着自己手掌浮现出的星光,青铜鼎上,白虎法相已经被彻底地激发出来,可以彻底离身,取而代之的,是那赤龙法相被直接按在了青铜鼎上,连一个爪子都伸不出来。 小小的白虎法相在少年人肩膀上抬起头迈着脚步,得意洋洋。 这样的力量不是虚假的。 李观一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回去。 让那个身负苍狼的铁勒国三王子也感受一下法相武学。 可他此刻毕竟疲惫了。 只好打算养好精神,明天再来。 而对于眼前这位美丽的瑶光,李观一心中仍旧存在有极强烈的戒备。 世界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得到什么,就需要付出什么,而所谓天命的说辞,李观一已听过类似的,他本能排斥这种摆放在身前的所谓命运,于是回答: “命定之约,可惜,我已有约了。” 少年的声音从容而且真诚。 “之前已经有一位名字叫做【司命】的老爷子抢先了。” “或许,你可以前去和【司命】老爷子说说看。” “看我是该走哪里?” 最好你们两個吵起来。 那有着银白长发的瑶光嗓音仍旧宁静地不起涟漪:“我只是辅助者,不是指引者,您的道路,是您自己选择的,而非任何人赋予的,而遵循着远古的约定,若您是成为勘定乱世的英雄,将会由我来辅佐您。” “若是您成为掀起乱世之火的君主,则是破军来寻找您。” “无论是摇光,还是破军,都是同一颗星辰的不同侧面。” “勘定乱世的王者,和掀起乱世之火的霸者,也同样都可以是您。” 瑶光重新起身,坐回了篝火旁边,安静跪坐,垂眸道: “这里是五百年前,我的前辈和那一代的白虎大宗一同完成的秘境,有许多星象知识和箴言,我会在这里继续修习,您并不信任我,我不会强求同行,只是,若是您还需要星光的指引,可以来寻找我。” “我知道,我们的缘分不会断绝。” 李观一看着天空的星辰,毫不犹豫道: “今日已夜深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他穿戴自己的衣裳,提起了沉重的墨刀,背着素霓弓提了十二枚箭矢,快步离开,戴着兜帽的瑶光坐在篝火前,眸子安静,逃亡了十年的少年没有回头,那银发的瑶光也只是安静看着篝火。 两个人擦肩而过。 许久后,这水涧再度安静下来。 瑶光伸出手拿下了烤好的馒头,翻看书卷,慢慢咬着馒头。 书卷翻动的声音。 嘎嘣。 瑶光动作顿了顿。 “…………” “好硬。” 换了一边。 继续啃。 …………………… “这世道真的不对劲,先是【司命】,然后是这位瑶光,东陆观星学派……”李观一在夜色的城外快步徐行,无论他们是好意还是恶意,都代表着一个很明显的意思。 【麻烦】。 一个被通缉者,一个逃亡者最痛恨的词。 李观一抬起头看着夜空,星辰明亮灿烂。 他已经受够了到处逃亡的生活。 五天前他已经去有司递交了通关文牒的事情。 等到入境,等到掌握了薛家传承,就离开陈国;离开的时候,写一封离别信,将薛家秘境的事情尽数告诉薛家老爷子,以报答恩情,现在不行,这时候还是有一定不安全。 什么天命,什么司命,和我没关系。 看着这个时代清朗美丽的夜色,少年的心情终于舒朗起来了,快步地往关翼城走,关翼城没有宵禁,但是城门还是要关闭的,等到天边微微泛白才会打开,李观一打算早早等着。 夜色太宁静,所以声音传递地特别远。 在李观一往关翼城赶的时候,风中忽然传来了哭泣的声音,而后是让李观一汗毛瞬间炸开的声音。 铮然脆生,是钢铁撕裂空气发出的声音。 刀鸣! 李观一瞳孔收缩,他将自己藏匿在了一棵大树的后面,右手在树干上一按,内气流转,身子蹿升了一米多,两三下爬上树,藏匿在了树叶之中,双目之中青铜鼎气息流转,瞳力强化。 白虎法相趴在他的肩膀,也顺着那边看过去,好奇打量着远处,法相具备有各自的特质,哪怕不需要极高的武道境界,也可以发挥效用。 白虎监兵御敌。 风中传来哭喊声音,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不要,救命!” “救命啊!!” 李观一居高临下远望,看到了一个手脚粗大的老人被一脚踹开,拿着刀柄砸在头上,砸得头破血流,旁边的车被推倒在地上,蔬菜滚落,另一个人被扭住了手腕,为首者隐隐约约,像是一根竹竿子上套着个麻袋,大饼脸上全是麻子。 李观一记性很好,认出来是谁—— 钱正。 是和越千峰一起被通缉的通缉犯。 李观一回忆那一日缇骑所说的事情,钱正,边军伍长,成了溃军,带了十几人四处流窜作案,心狠手辣,手头见过血,杀了十几人性命,又奸污了许多女子,近日百姓,出入城池村落,切莫独行。 此刻正是城外,黎明前一个时辰,也是远处村落百姓运菜来的时候。 边军伍长,这是精锐的入境武者。 李观一缄默了,他从树上滑下来了,转身悄声后退,入境武者,带着十几个人,李观一一个没入境的,被铁勒三王子打崩了的少年人,肯定不是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走了几步,那声音渐渐要淹没了。 “我们只是去关翼城卖菜的穷苦人,大爷,大爷求你高抬贵手。” “妮儿!妮儿快跑啊!” “哈哈哈哈,大哥,这里还有个有点姿色的小丫头!” “好,好!” “老头子,老婆子,睁开眼睛看看你们女儿的模样啊,哈哈哈。” 少年脚步越来越慢,止住脚步,肩膀上的白虎法相耷拉着头,像是懊恼颓唐的模样,他看着天上的星宿,抿了抿唇。 扔一枚铜钱,正面就转身,反面就跑路。 他拿出铜钱,屈指往空中一弹。 铜钱翻转。 还没有落地。 少年握着了素霓弓,已经转身大步而行。 上辈子血脉留下的性情似乎还在魂魄内翻腾,没那么容易散去,一个只想种地,不要逼我把你种到地里的族裔,此刻离开有好几个理由,对面人多势众,自己还没有入境,但是做这件事情只有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心中不痛快。 先打,尽力而为,打不过就润! 李观一提了弓迅速上了树,抬手拉弓上箭,素霓弓在夜色中拉弓无声,箭矢对准了其中一个男人,李观一心跳变得缓慢,手指松开,弓弦的鸣啸在夜色中清晰,如同振翅的鹰隼。 那人正伸手去触那少女,咽喉就被箭矢贯穿了。 精钢打造的狼牙箭,一根一两银子。 大小姐给的。 一壶二十枚。 成本价十五银子。 第一两银! 回春堂一个月薪俸没了。 夜色之中,动脉喷涌而出的鲜血让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为首的钱正是边军出身,眼睛瞬间凌厉下来,一个翻滚,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大藤牌,其余几个却如寻常山贼,李观一稳定拉弓射箭,箭矢破空声音凌厉。 两个! 三个! 战场之上的神射手,是绝对的噩梦,伴随着他的杀戮,白虎法相逐渐变化,抖擞身躯,毛发膨胀,双目之中散发凌厉的光彩,呼吸粗重起来,而李观一心神杂念尽数消失,箭矢破空如雨。 钱正一刀重重劈下,将一枚旋转的箭矢劈断。 但是被斩断的箭矢前端竟还在往前。 他内气破体,身子一转,左手五指一抓,抓住了这箭矢,却犹自觉得手掌生疼,面色骤变:“是强弓劲弩,至少三百两以上的好弓,才能射出这种稳定的箭。” 那边有手下打算抓人当肉盾。 可是还没有过去,就被一箭穿喉,捂着咽喉倒下去。 速度快,频率高,弓的韧性绝佳,箭矢重心稳定。 准头也极高。 是世家子弟! 关翼城,薛家?! 钱正反应过来,大吼道:“他在西南那边的树上,全部冲过去,伏低身子,按着盾,不要抓什么人质,这是神弓薛家的子弟,至少十年的修行,箭速极快,你们侧身的动作就能把伱们射死!!!” “快,快!!!” 剩下的几人抓着盾牌朝着树木围过去。 李观一搭弓上箭,内气流转,箭矢爆射而出,旋转的箭矢是薛霜涛教会他的薛家射法,虽然没能射穿藤牌盾,却因旋转,足以让对手失衡,第二枚箭矢就足以射穿他们的咽喉。 十九枚箭矢,十五个恶贼,尽数死绝。 血腥味道浓郁,只有钱正,射出箭矢的时候会顺势移开盾牌,卸力的同时让箭矢散开,他一盾重重撞在树上,内气瞬间爆发,这一棵树竟被直接撞断! 李观一保持不住平衡,朝着下面跃下。 钱正身子藏在盾牌后,闷头狂暴冲来如同一只犀牛。 钱正眼睛都红了。 此刻他只盼着对面薛家子弟不像是边关那群神射手一样,不只擅长射艺。 李观一将最后箭矢搭在了素霓弓上。 一切的变化,就像是今日他对战那铁勒三王子。 但是这一次不同。 白虎法相昂首咆哮,少年人的鬓角黑发扬起,身子朝着后面跃起的同时拉弓,箭矢之上,金色的流风缠绕,沾染让他的眸子微微泛起白虎般的流光。 下一刻,连弓身都剧烈嗡鸣。 箭矢破空。 如同一道金线。 只在瞬间洞穿了藤牌盾。 钱正勉强避开来,但是箭矢速度太快,哪怕是入境武者,也在瞬间被洞穿了内气防御,从左边臂膀射穿,撕扯的金风将他的一半肩膀直接撕碎了,留下了血肉和白骨,去势不绝,冲天而起。 钱正嘶吼一声。 拔刀将自己的左臂砍断,大口喘息。 那曾经生死与共的藤牌盾已经碎裂了,他有种恍惚感觉,那感觉,就仿佛自己的性命也要如盾碎开来,他咬着牙,拔出刀,看着对面的薛家子弟。 天空中白虎七宿已经升到了中天。 而后,他看到对面的少年人把手中有金色丝线的战弓抛在地上。 缓缓拔出了一把沉重的黑色战刀。 身上,一股近似于百战老兵般的杀意升腾。 第36章 逆斩入境! 钱正看着那一柄宽大的黑刀,本来悬着的心终于垂死。 远程则是箭矢连射,身法不弱,近战不用剑,而是刀背厚重,刀刃锋锐,刀筋笔直的重刀,再加上那一股必然经历过生死的煞气,让他回忆起曾经大战时候,见到那些弓箭手射完了箭矢之后,拿起了长柄刀的模样。 他们抛下战弓,而后结阵持刀,再度踏入战场,如同出鞘的刀锋一样,将对手绞杀。 若不是在国家内部,这重刀的刀柄或许会连上一根铁棍。 钱正的内气流转,刺激几处大穴,将断臂处的失血短暂封住了,临战时候高度集中的精神,令断臂的痛苦短暂离开,他侧着身子,右手的刀指着前方的敌人,脚下以弧步,缓缓靠近。 星光下的对手眉宇年少,却气定神闲。 像是经历过上百次鏖战的刀客一样,不急着出手。 那刀握着,却并未彻底握紧。 松缓着,犹如没有绷紧的弦,可以想象瞬间爆发时的可怕。 栽了…… 钱正暗恨。 如果不是最近,不知道哪里来了个大胡子不断的去抓通缉犯人,他不会冒险来到这附近,他会在那些消息流通不发达的村落附近作威作福,他很后悔。 今天应该小心些的。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此刻那少年气机似有一瞬间的中断。 钱正眼底一丝戾气,他抓住机会,猛然踏步上前。 右手中的战刀顺着这前扑的气势,化弧狠狠的斜劈。 与此同时,身子偏移,和战刀刀锋处于同一侧,将自己的身躯保护在战刀的刀刃之后,这是临战的刀法,可就在这一瞬间,那边的少年突然也出刀了,旋身的同时,刀锋如同黑色的匹练。 两柄刀狠狠撞击在一起。 一个是双手握刀,一个是单手。 一個是侧锋前冲势,借了俯身扑击的冲劲;一个是原地旋身斩,借助了腰身旋转带来的惯性。 两把百炼刀碰撞,夜色中炸出火星。 两把刀都朝着两侧偏开。 但是毕竟境界不同。 李观一掌心发麻。 他双手握着重刀,堪堪和这断臂的入境武者持平。 钱正再度怒喝前冲,衔接第二刀,可是那边的李观一也同样第二刀已出了,速度和判断丝毫不比他这个边关老兵逊色,双方刀锋不断碰撞,都认出来了对方的刀法。 破军八刀! 只是一个是边关根据流传的破军八刀改动,刀法更险更狠辣。 一个是越千峰亲传,刀法招式森严,不逊江湖大派。 钱正越打越是心惊。 纯熟的刀法,敏感的作战判断力,以及这一股杀气。 若是闭上眼睛,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和老伍长在打。 明明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怎么能有这样的刀法,怎么能有这样的煞气,竟如一个在生死边打转十来次的老兵一样。 铮然鸣啸。 又是一次碰撞,那少年的刀锋突然一变,明明是重刀,却如同蝴蝶般在钱正的刀锋上起舞,李观一的脚步变化,顺势侧滑,跃起的刀锋在钱正断臂的地方擦过了,是削斩,削下了一片带着骨的血肉。 钱正发出一声怒吼,额头瞬间青筋崩起,冷汗连连。 手中的刀乱挥,护住门户,踉踉跄跄后退。 他斩断了断臂,就是希望自己那个失去了控制的手臂不要成为太过于巨大的暴露弱点,否则的话会影响身法,侧冲时候这一条手臂晃在外面,会成为敌人重点攻击的巨大目标,手臂没用了,但是痛苦还是会在。 他忽然怀念起边关了。 在手臂受伤的时候,两侧的战友会过来保护他。 藤牌盾会把一切箭矢拦住。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里的一员了…… 钱正忽然警醒。 他想起了老伍长的话,一旦开始怀念什么东西,就是死期要来了,所以要往前看。 现在那少年刀走轻灵,仍旧劈落在他的伤口上。 虽然入境,可内气外放,一下撞倒一棵树,但是他仍旧是血肉之躯,还不到那些强者的境界。 身体的剧痛足以影响他的战斗力。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 他似乎明白了。 脑海中回想起来了铁勒三王子和自己的争斗,他轻轻跳了跳,手腕放松了,手中的刀似乎握不紧,身子轻跳,刀锋隐隐锁定了眼前钱正的要害,钱正微红眼,朝着李观一扑杀过来。 边关的老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刀锋上散发出一丝丝朦朦胧胧的内气。 在他扑杀的时候。 李观一正轻轻跳起来了,顺势朝着一侧施步,比起寻常站在那里启动更快了一个呼吸,仿佛身法加速,避开了钱正最后疯狂的一刀,在同时,手中的刀抬起。 松缓的手腕像是鞭子把刀甩出去。 就像是寸拳发劲,自松而紧,这一刀瞬间爆发力极强。 自钱正侧面,对着他前冲之势横斩,三百炼的百贯黑刀,在李观一和钱正对冲的巨大力道之下,将钱正的侧腹直接剖开了,入境武者的身躯强大,这样的快刀竟然没能斩断,可还不如斩断。 内脏流出来,钱正倒在那里,痛得打滚。 他痛苦大喊,把刀抛弃了,手把脏器往里面塞,嘴里面流出带着泡沫的粉色鲜血,一双眼睛瞪大却在流出泪来。 最后他动作顿住了,喊了一声: “娘……” 手重重落在地上,没了呼吸。 李观一绷紧的精神放缓,他以钱正为圆心绕着弧度去拿了素霓弓,捡了还能用的箭矢,拉开弓,给钱正身上射了好几箭,确定死得透透的了,这才松了口气,一下坐在地上,精神松缓下来,毛孔张开,身上一下渗出了一身的汗。 刚刚的力气似乎瞬间消失了,手腕都有些抖。 “第一次独自临战,无意识耗力过头了吗?” 李观一知道这个情况。 休息了一会儿,他把箭矢捡回来了,箭矢其实是一次性的,因为箭矢的重心,以及【筋】,会在射中血肉,尤其是筋骨的时候遭遇到一次大力的冲击,基本上不会笔直,会出现重心破坏,兵器的筋也不平整的情况。 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射不准。 无法用于实战。 箭矢那么贵,就是因为这一点其实很难做到,需要专门的匠人。 射中过敌人的箭矢,就是废铁了,需要重新校准。 但是废铁也能卖点钱。 少年看着被钱正砍断的箭矢,心里面有心疼,一两银子,是过去他一个月打工才有的钱,不知道薛家可不可以给报销一下,李观一看着钱正,按照越千峰教过的法子摸了尸,摸出来了十几两银子,一个腰牌。 几封泛黄的信笺,还有一本册子,都囫囵收起来。 坐在树下,周围都是血气,少年人抬起头,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月色,安静不言。 觉得周围寂静,天地辽阔。 月色如泉涌。 过去一小会儿。 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刚刚跑掉的老者回来了。 在捡蔬菜。 注意到少年人的目光的时候,脸色泛白,要跪下磕头,李观一好不容易把他叫停了。 老者迟疑了下,还是道:“小老儿一家谢大爷救命之恩。” “这些东西不值钱,就送给您吧。” 李观一看着那些泥地里的蔬菜。 不值钱,或许;可一定重要,不重要怎么会星夜出来,遇到生死危险后,还要回来想把东西捡回去呢,是明日的口粮,还是朝堂的关税,李观一劝道:“往后不要这个时候出来了,太危险。” 老者唯唯诺诺道:“是的,是的。” “只是过段时候有春税,得多累点才行,过去春税就好啦。” “春税……” 老者陪小心道:“是,其实也就这两年苦点,五年前不是打仗么?就把之后十年的税预先收了,可是三年前又收了之后五年的年税,今年不收年税了,改收四季税,比起以往还要更多些。” “本来卖给村子的菜栏子也成,可薛家从三年前开始,不收摆摊的场地费用,也不抽成了,还给遮棚子,午时大饼一文钱一个还给碗汤,就都往那边儿去了。” 李观一缄默。 忽然道:“菜留下吧。” “啊?嗯,好,这都是我自己种的,是好的菜,真的,挺好的。” 那老者局促地放下了手里面的蔬菜,搓了搓粗大有皱纹的手,少年却伸出手从旁边钱正的钱袋子里面掏出了一把钱,手腕一抖,落入了老者怀里,手中的刀拍了拍旁边倒伏的尸骸,道: “东西,我买了。” “钱,他出!” 老者看得呆了。 年少持刀,月下斩人。 如此率性而为,自有一番豪气。 老者捧着钱,道谢,然后不敢置信,放到怀里,慢慢往后面退去了,他猛地跪在了泥土地里面,朝着李观一重重磕了几个头,转过身来,踉踉跄跄地往前面走,然后开始跑起来了,摔了一跤,爬起来跑。 风中传来呜咽的声音:“老婆子,咱们有钱了。” “不用把妮儿卖了,不用了。” “…………” 李观一头扬起,磕着树干,杀了恶徒,心里却不痛快。 他骂了一声。 “艹他妈的世道。” “我艹他妈的乱世。” 第37章 皆为我所杀 李观一平息回气,换了换,然后强撑着身子去了溪边,他蹲下来,看到月色下溪流倒影出了自己的脸庞,脸色稍微有些苍白,眼睛倒是更显得漆黑,白虎法相趴在肩膀上,玩弄他的头发。 白虎的勾爪勾住了发丝,拽不下来,爪子努力晃动。 可肉眼可见,则如同是风拂过了少年的发梢。 李观一被逗笑。 他往后坐在溪边石头上,然后拔出了黑色的重刀,刀刃上有些磕碰的痕迹,上面有血迹,李观一从口袋上的褡裢拿出了一块布,就着月色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以免生锈,发臭。 然后用小块的磨刀石将磕碰的小痕迹磨去,让刀锋保持锋锐度。 最后才用油脂把刀养护一遍。 在这过程中,心境逐渐安静下来了,刀锋回鞘的时候,有发出那种细腻的声音,让李观一有安心感。 乱世之中,刀剑能安心。 他把其他杀死的人也摸了尸,一堆身份木牌,竟是边关新兵。 又有十几两银子,一堆信笺,都带走。 《破阵曲》内力就已重新恢复,刚刚因第一次独自战斗,本能爆发过头带来的酸痛感飞速消失了,李观一去把蔬菜都收拾了下,放在那老爷子留下的框子里面,那是用竹子和粗麻绳编制的,很结实。 有三五十斤菜还能吃,没有坏。 确实都是好的蔬菜,可以看得出种植的人用了心思的。 李观一双臂发力把这东西抱起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来,看到自己刚刚抛飞起来的铜板,是背面。 上面有当代陈皇写下的四个字。 字迹飘逸富贵。 曰——太平通宝。 少年咧嘴一笑,把铜板反过来,变成正面,然后赞许道: “果然是正面!” 然后拿起来,擦了擦土,放在怀里。 本来打算去回去的,可是想到了那位东陆观星学派的瑶光,现在既然有钱正这样的恶徒,城外并不十分安全,在李观一毒发的时候,瑶光照顾了他,想了想,少年还是决定回去报个信。 内功灌注于双臂,不如薛家家传内功,强化臂膀。 可破阵曲胜在全面,李观一双臂力道也不弱,脚下扎实,更甚薛家。 一路赶回去了,篝火的光照石壁微亮,微微闪烁。 李观一放缓脚步,戴着兜帽的瑶光似乎已察觉到了他,侧身看向李观一,嗓音宁静不起涟漪:“您回来了。” 李观一道:“外面有逃犯,你在的这里,可能不太安全。” 瑶光嗓音宁静:“请您放心,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我不是您这样,可以在战场上冲锋的英雄,但是也可以保护自己,也感谢您的担心。” 李观一点头,干脆利落转身。 打算离开的时候,瞥见了木棍子上插着的烤馒头。 那边带着兜帽的瑶光安静看书,馒头上有细细的齿痕,可以看到很用力去咬过的,烤得干硬的馒头裂开了一个裂隙,李观一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来,道:“你就吃这些?” 瑶光看他,道:“一些米面,一些清水,足够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指了指蔬菜,道: “这些菜我带不走,我留在这里吧。” “你会……” 他看到了发硬的馒头,把你会做饭这几個字收回来了。 道:“你有锅子吗?” 瑶光慢慢点了点头,起身蹲在那个大大的一个背包前面。 翻找,翻找。 哐啷哐啷。 抬起头,转身,白皙的手掌握着铁锅,很小一个,冲李观一举起来,举了举,手腕转动展示那个小小的铁锅。 然后回答: “有。” 李观一用木头做了个架子,把锅子架在上面,里面放了干净的水,又用瑶光的匕首把洗干净的蔬菜切碎成丁,放在里面熬煮,干硬的馒头掰开成小指头大小的碎馍,放进去熬煮。 里面撒了一把盐。 “就这样吧,没有肉,没有油脂,将就一下。” 李观一坐在铁锅旁,看着锅子里面的食物咕嘟着。 瑶光的眸子透过食物上升腾起来的雾气看着李观一,嗓音宁静不起涟漪道:“您的心境并不平缓,有着很多的涟漪,是遇到了什么抉择吗?” 李观一动作顿了顿。 他这一次杀死十五六个人,但是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 可之前他杀那两个夜驰骑兵,有越千峰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此刻心中有烦躁。 李观一发现,他不恐惧杀戮,他只是厌恶杀戮之后带来的,需要处理后续各种事情的麻烦事情,他有自知,他是不愿承担杀戮带来的责任,哪怕是通缉犯,可李观一对陈国的理解,后续的麻烦是不会少的。 边关新兵和伍长为贼,必是有缘由,个中牵扯可能比较大。 不是简简单单拿着腰牌去领赏的。 风带来叶的味道。 瑶光起身走到了李观一的身旁,跪坐于一侧,伸出手掌,嗓音宁静: “请把您的手给我。” “这也是什么仪式吗?” 李观一笑起来。 可想了想,还是把手掌递过去,白皙细腻的手掌将少年的手掌托起,瑶光垂眸,道:“不,只是这一片大地上的人恐惧孤独,我想,陪伴会让您的心境安静许多。” 瑶光闭着眼睛,手掌握合了李观一的手掌,低下头,念诵东陆观星学派的箴言,银色的发梢落下,神色宁静,就像是月色下安静流淌的溪流。 李观一的心境却确实平缓下来。 之前烦躁的东西逐渐展露出来,他做出了抉择。 瑶光睁开眼睛,松开了少年人的手掌: “您身上有杀戮的气息,却没有怨恨的气息,没有怀疑自己的道路,这代表着您没有滥杀无辜,做出的抉择没有违背自己的内心,所以,请不要怀疑自己,不要恐惧。” 瑶光的手掌送开来,褐色的眸子看着眼前的少年。 “无论您选择了怎样的道路,只要您没有成为搅乱世界的暴君。” “我就会陪伴在您的身边。” 李观一忍不住笑道:“哪怕我是犯下重罪的逃犯。” 瑶光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放在自己的身前,在认真思考之后,只是安静回答道: “那么,您是否需要一位可以指引方向的同犯?” “我愿陪伴您,经历世俗最盛大的逃亡。” “这即是命定之约。” 李观一无法回应。 他目光看向水涧,经历和钱正的厮杀战斗,他终于明白了那位铁勒三王子和自己的战斗,现在的他有把握,可以用刀法将铁勒三王子击败,只是‘战死’数十次才找到击败对方的方法,并不值得夸耀。 今日杀人之后,气力已衰,修养好之后再来。 李观一忽然大喊一声,将心中燥气都发泄出去。 瑶光安静看着他。 李观一伸出手掌拍了拍脸颊,起身道:“多谢你,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明天之后,我还会来。” “今天就告辞了。” 李观一快步走出,瑶光安静坐回篝火,打量着简单的饭菜,拿着简单的餐具安静品尝。 李观一独自回城,在入城关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周围村镇的人们排成了长列,准备等待开城门的时候入内,李观一遭遇了一些刁难,城门守卫有时候会拿取些东西,误以为他也是菜农。 看到李观一腰间的刀和弓,才悚然一惊,不敢多说什么。 李观一看着繁华的关翼城,天边鱼肚白,大道上店铺已经打开来了,大铁锅里面熬煮热气腾腾的汤,烙好的饼子散发着小麦的香气,窗户上挂着红色灯笼的楼阁有着浮夸的装潢,打开门了,花枝招展的女子将儒生搀扶上马。 袅袅的香气。 儒生鬓角簪花,醉酒骑马,在食肆的炊火烟气里面慢慢走着。 路过拐角的食肆,屈指探出一枚【太平宝钱】,坠在桌案上,要一碗酸而醒酒的汤。 屈指叩快板,琴音伴丝竹。 曰—— 好太平! 李观一看着这往日也让他安心的太平模样,却想到了那老者的哭嚎,想到了城门口排大队的菜农,想到了赵大丙说的牙商买卖人口的事情,整个陈国和天下在他的眼前掀开了一角,繁华和荒唐像是交错着的河流。 原来这样,乱世对有些人来说是不乱的,是太平的。 乱世的时候,乱的苦的是百姓。 少年按刀背弓箭,衣襟染血。 儒生鬓角簪花倒乘马,身上脂粉香。 交错而过。 书生不知为何,悚然一惊,已是醒酒了,左右环顾,什么都没有发现。 而李观一先回家给婶娘报了平安。 然后选择去薛家。 杀了十五六人,其中虽然有通缉犯,但是个中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陈国官僚体系冗杂得很,很有可能没拿到赏钱还有一身骚,李观一认识的,能够最妥帖处理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了。 他是客卿,进了内院,想了想,奔听风阁而去。 被破云震天弓搞得失眠的老爷子正在喝黄米粥,他想不明白。 昨天晚上丑时,破云震天弓怎么又震起来? 李观一也没碰啊,难道说引动这弓的不是他? 老者半晌被弓鸣惊醒,思来想去,年老觉少,便已一宿不睡了。 正在想着,听李观一来,就让人添了一碗,米饭和人参都多放些,年轻小伙子,胃口最大的时候,薛家不怕被吃穷,然后让他进来。 李观一入门,袖袍翻卷。 薛道勇眉头挑了挑。 血腥气。 李观一安静坐在桌子前,将战弓解下来了,道: “我杀了人。” 老者微微皱眉,旋即想到若是杀了无辜者,不会回来找自己。 他没有问其他什么,干脆问道: “谁?” 李观一把腰牌放在桌子上。 “边关叛贼伍长,钱正。” 老者看着那入境武者的牌子,瞳孔微缩。 那是对抗应国的边关精锐,伍长是至少经历过三次大战活下来,且抵达入境这个境界的武夫,见过血,军帐中至少有七颗人头,不过,以薛家神弓,拉开距离,虽然棘手和危险,这样对手也可以解决。 一对一,跨境界,就算是占了兵器优势,却也算是智勇双全了。 老者颔首,赞许道:“倒也不……” 而后看到那少年从怀里一掏,再取出来,是一把木牌,染血浸泡发黑,松开,这一把木牌落在桌子上,都是边关军伍的军牌,老者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凝固,少年袖袍不曾染血,只有衣襟一点血迹。 解下战刀,放在一旁,安静道: “并其贼党,共一十六人。” “皆为我手刃之。” 第38章 加重注!!! 十六枚边军的军牌。 其中甚至于还有一枚被桐油浸过,比起寻常军牌更大,也有了些纹路,代表着的是伍长,一侧有七道刀痕,代表着曾经在和应国对垒之时,斩杀过七个敌人。 这是至少经历过十次以上战斗的悍卒! 却死在了这一少年手中,老者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而后经验老辣,直接问道:“尸体在哪里?” 李观一如实回答所在位置,道:“已经稍微做了处理。” “好。” 老者敲了敲桌子。 一名同样白发白须,脚步无声的老仆出现在老者旁边,垂首听从吩咐,薛道勇言简意赅道:“立刻带人去那里,将尸体处理好,速度要快。” 老仆点头,转身离开。 薛道勇看着这些木牌,宽大袖袍拂过去,把这些边军木牌拂开,落在了旁边铺着的软垫上,没有什么声音,老者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物,平和道:“先吃饭。” 李观一和薛道勇一老一少坐在这桌子对面。 老者面色从容不迫。 只是那白虎法相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表情波动,疑惑,震惊,好奇,绕着那边的少年人来回地走,还低下头,用湿润的鼻子在李观一的头顶闻了闻,末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少年肩膀上小白虎的脸颊。 把小白虎舔得倒地,四爪乱挥,无能狂怒。 李观一几乎可以从巨大白虎法相上看到了如此人性化的表情。 卧槽,卧槽,卧槽!!! 这什么品种的小猫? 这么小一只,这么猛?!!! 舔一舔,闻闻味儿。 也可以略略明白那看起来从容不迫,很有静气的老者心中情绪。 不知道为何,这一次青铜鼎没有半点的涟漪。 似乎,同一个法相,在同一境界内只有一次玉液积蓄。 如同进度条一样,入境前已满了。 今日的黄米粥之中加入了定神安神的药物,性温,平补,李观一感觉到身体四肢百骸,都有一种被慢慢抚慰的感觉,精神也随之舒缓下来,大口吃完了之后,老者让人将东西撤走,又沏茶。 “但凡厮杀,争斗,都一定会给身体带来损伤。” “会剧烈消耗自我的精元,所以百战之人,若不懂得养护,往往寿短而多病,参茶补气安神,却是最好。” 李观一裹势而来,老者却慢悠悠的。 让李观一先吃饭,又饮茶,挫去了那等大势,自己反而是不紧不慢,反而占据主动,从容不迫,而李观一自己也能沉得住气,就只是饮茶,老者沏茶之时,取出了围棋,笑而问道:“会下棋吗?” 李观一想到了和婶娘对弈的惨烈,点头:“会一点点。” “但是很差。” 薛道勇豪爽笑道:“下棋而已,游戏罢了,不必在意胜负。” “来来来,霜涛和长青都不爱下,老头子平日烦闷得很,只能自娱自乐。” 他兴致勃勃地摆好了棋盘,拈起了白子,下棋的时候,终于问道: “客卿来找我,应该是有所求吧。” 老者手中棋子落棋盘,随意问道:“那么,你不想要什么?” 他不问你想要什么,直接地问你不想要什么。 尽显老辣。 李观一持黑子落棋盘,道:“不想要麻烦。” 老者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麻烦,确实是啊,大麻烦,说是溃军为贼人,但是溃军是不会带着军牌的,这恐怕是边关出了问题导致的哗变,他们离开军队之后对百姓动手,自然罪无可赦,但是有识之士可以窥见边军的隐患。” “上位们,不想要让人知道这些。” 李观一道:“不去解决隐患,而是防止隐患和问题被人知道?” 老者淡淡道:“如此,在皇上看来,就又是歌舞升平了。” 李观一拈起棋子,道:“不担心问题变大?” 老人淡淡道:“变大?” “就连岳帅都被从边关调回来,他们还担心什么?边关之中没有能压服那帮悍卒的人,没有能击败应国名将的人,乱是肯定的,寻常的人杀了这些溃兵,就相当于知道了这些消息,会被封口。” “只是不知道是用钱,还是用其他的了。” 李观一安静下棋:“所以,我来找您。” 老者笑起来:“你就那么肯定,我能帮你?” “你不想要麻烦,是不是也不想要赏金?” “其实,薛家可以让伱领受这赏赐而不必担心后患的。” 他本意是要用言语压迫下少年。 李观一却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素霓弓,道:“素霓弓,以柘木为弓身,以犀牛为角,鳄龙之筋,混以南海鲨鱼胶而成,作价一千五百三十贯,大小姐给的。” 又指了指那把刀:“三百炼重刀,暗纹木镶黄铜的刀鞘,一百贯。” 他微微挺直腰背: “大小姐给的。” 意即是自己不必太在乎那一百两银的赏银。 老者失笑。 骂一句:“老夫言语,却为小儿女之事所缚。” 小小孙女,坑了老夫啊! 薛道勇摇头,微笑道:“算了算了,真的是……” “我知道了,你杀人的痕迹还有消息,老夫会为你封锁掉,至于那一百两银,老夫会自己掏给你的,不过,送上门来的悬赏和名气都不要,常人觉得离谱,放在你身上,倒也是正常的。” 老者盘膝坐在那里,左手撑着下巴,手肘抵着盘膝坐起的左腿膝盖。 右手拈着白棋落子,哒地一声落子,微微抬眸看着李观一,笑道: “毕竟,逃亡了十年,终于到了这里。” “距离出关就这么一步之遥,当然不希望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不是吗?我如果是你,也会这么选择。” 风过荷塘,荷塘上泛起涟漪。 最大的隐秘被人一口道破! 李观一心跳狠狠跳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老者,老者似笑非笑看着他,那白虎法相安静趴在那里,眼底并没有太多的恶意,他的落子和他此刻的言语一样,锋锐而直接,似乎要击穿对面的心防。 少年人心安。 脊背笔直,拈着黑色棋子,往下下棋,目光看向老人: “不愧是落子天下的薛家老爷子。” “您的情报系统,似乎比陈国的缇骑更厉害些。” 老者脸上的笑容微敛。 对面少年落子同样锋芒毕露,如同他的言语。 但是他不讨厌。 反而心中升起更多欣赏。 一个只有武力的人不过是莽夫,世上不缺少掀起一地混乱的豪雄,却的是真正的英雄,武力值高的有很多,只有武力,却不是他要押重注的人,老者笑起来: “只是好奇,观一你是犯了什么罪行,被追杀如此久?” “至于情报,哈哈哈哈,你也算是我家人,老夫只是希望能知道家中的客卿是不是值得信任而已,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李观一手中拈起了棋子。 五枚棋子。 他在棋盘上下快了棋子。 每下一枚棋子,都轻声道出一個名字: “陈国,应国。” “吐谷浑。” “突厥。” “党项。” 他没有在说什么,这些是他窥见的薛家商业,也是公开的秘密,老者放声大笑:“哈哈哈,商人逐利,把咱们陈国的东西,卖到党项人那里,就可以得到十倍的利润,怎么能放弃?真是孩子气。” 李观一收回了手掌,他安静坐在那里,说出了最后致命一击: “可是现在百姓都在说薛家的慈悲,和陈国皇上税收重。” 老者脸上笑意立刻消失了,眸子注视着眼前的李观一,老者身旁的巨大白虎起身,毛发耸立炸开,眉头皱起,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字,露出了獠牙,对准了李观一,但是没有杀意。 李观一怡然不惧,目光穿过白虎法相,落在老者身上,轻声道: “商人逐利。” “然而小商谋利。” “大商谋国!” 薛道勇目光微顿,心中的念想被人道出,他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惊叹和惜才,这也是李观一从白虎上得到的信息,薛道勇脸上笑容微敛,老者斜倚而坐,少年脊背笔直。 风起,荷塘上涟漪褶皱不绝。 两人对弈,此刻听风阁亦是棋盘,言语便是棋子。 薛道勇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 “那么,小先生觉得,我是要谋利,还是谋国。” 李观一视线从安静下来的白虎法相上移开,道: “我也要问薛老了。” 李观一挺直脊背,鬓角黑发微扬:“小商谋利,大商谋国。” “您是要谋天下。” “还是谋万世之太平?” 谋天下,谋万世之太平! 当老者以为李观一要说谋国的时候,这两句话如同巨石一般砸在了眼前这老人的心底,打破他的预期,让他心底炸开波涛,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时竟有血脉贲张之感,老人看着那平静的少年,忽而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是老夫看错了你!” “你这样的人,文武双全,狠辣而有决断。” “我曾经说你是良佐之材,是我错了啊。” “你这样的人,如同蛟龙被困在井中,乱世来到,便是那王佐之才!” “可惜没有早一百年遇到你。” 之前的老仆已经飞速赶回来了,凑在老者身边,薛道勇道: “那些人何时死的?” 老仆回答:“丑时末。” 那正是破云震天弓长啸的时间。 薛道勇更相信尸体的言语。 对上了啊,在这少年大开杀戒的时候,白虎七宿从西方升到了中天。 箭矢贯穿贼人脖子的时候,鲜血涌出来,于是破云震天弓不甘地鸣啸。 都对上了。 眼前的人,正是那阔别五百年,再度来到这乱世的白虎大宗,是天上主掌兵戈的星神啊,老人心中叹息,看着那文武双全的少年人,终于下了决断,微微笑道: “那么,关于你刚刚赏金的问题,我还有另一个提议。” 李观一疑惑。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才是。 薛道勇慢条斯理道:“老夫这里,恰好有一个九品武散官的空白籍贯,有品级,无挂职,有差遣,职责是追缉逃犯。” “薛家可以给你一个空白身份,一个九品武散官。” 李观一要拒绝。 老者淡淡道:“入品级,可持枪,佩弩。” “可——” “披甲。” 少年声音凝固。 这是,重注! 老人微笑起身了,他让开一个位置,指了指后面那放在黑檀木架子上,安静沉睡着的神兵: “另外,再去握一握这弓,如何?” 第39章 乱世之约 在薛道勇的背后,那一张看上去朴素的破云震天弓安静放在黑檀木制的架子上,老者踱步走到了这战弓的身边,手掌缓缓拂过这弓的弓身,看向李观一,微笑道: “你之前不是不服气拿不起来吗?今日难得又过来一次。” “来,试试看。” 李观一还在思考着披甲之事。 眸子微抬起,看着这战弓,李观一想着这弓的传承,但是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老者要做什么,是否发现了自己可以握起这一把五百年前的神兵,而这对自己又代表着什么。 少年人没有拒绝的理由,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走到了破云震天弓的旁边。 伸出手,五指张开,握住了这一柄战弓,弓身触感细腻完美,贴合掌心,之前那种强烈的神韵感再度地出现了,但是这一次没有触发传承,没有令青铜鼎的玉液有变化和涟漪。 入境啊…… 只有入境,才能再度令青铜鼎积蓄玉液。 才能够再度触发神兵传承。 才能真正行走于这乱世。 他的心中升腾起来对那一个境界的渴望。 李观一打算松开手,表示自己也仍旧握不起神兵,他看向老者,道:“薛老,很可惜,我……” 轰!!! 老者微笑着,脚步之下忽然一股气机爆发。 肉眼可见的涟漪。 整个听风阁都似乎晃动了一次。 那一张混杂金丝,价值万金的古代书桌忽然崩塌,化作了齑粉,李观一手中的神兵破云震天弓自然往下面坠去,那无关于内心的判断,无关于心机城府,纯属于身体的本能,他已下意识握住了战弓。 哪怕是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松开破云震天弓。 可是李观一知道,就是这一瞬间的本能握住,弓身在本该下坠的时候出现了迟滞,以那位老者的眼力毒辣,就已经足以看出什么了,他身躯紧绷,最后缓缓松缓。 他没有松开神兵。 三千年才能长成的金丝楠木化作了金色的细碎齑粉,在风中有木香。 老者看着眼前的少年。 金色的粉尘环绕着,他的袖袍翻卷,挺直自己的脊背,那一张破云震天弓被他握在手中,似乎是有所决意,弓弦在微微鸣啸着,老者眼中亮起了流光,嘴角带着笑意,连连道:“好,好,好!!!” 李观一道:“万金的金丝楠木桌,就这么碎了。” 老登,不讲武德! 老者不以为意,大笑回应: “能看到有人再度握住了神兵,何止万金?” 他顿住了,旋即看着李观一,眼中仿佛看着自己年少时的梦,道:“你能够握住这一张弓,也就意味着……” 李观一闭着眼睛。 青铜鼎嗡鸣,虚空中似乎有低沉的虎啸,少年掌中的神兵嗡鸣,金色的流光在弓身上亮起来了,上面的纹路像是活过来,像是曾经死于这一张弓之下的魂魄都苏醒,在此惊慌地喊叫着。 【阿如恩乌尔哈日瓦博德萨达瓦】。 射穿圣山的中原菩萨箭矢。 金色的流光顺着弓身蔓延,一直到了少年人的手掌。 李观一握着弓的左手上多出了一套手甲。 而流光落在他的右手手指上,化作了金色的指环。 是以猛虎的魂魄所化的弓弦,足以用弓弦割断北域巨人的咽喉,凡人难以用肉体凡胎去触碰,一直到此刻,这才是苏醒的神兵,猛虎亮出了爪牙,睁开眼睛,重新去审视这个天下。 薛道勇看着这一幕,放声大笑起来了。 薛道勇道:“你可以拉开它吗?” 李观一自己也很好奇,他的手掌握着弓,右手手指搭着弓弦,弓弦在鸣啸,白虎法相落在弓弦上,令神兵泛起了淡淡的金光,但是尽管他竭尽全力,弓弦却也无法晃动一丝一豪。 不够。 薛道勇也有些遗憾:“果然,想要拿起弓需要白虎法相的资格,可是想要拉开弓弦,则是需要极高的境界。”李观一将这弓重新放在了另一张桌子上,他的手掌离开了这弓,伴随着他的手掌松开。 神兵上泛起的流光也散开来,最后的一点流光从弓弦的两侧开始朝着中心蔓延,最终在最中心点汇聚,消散,而在这個时候,李观一忽然发现,白虎法相还是自苏醒的神兵上,得到了一丝丝力量。 白虎法相似乎,稍微长大了一点。 可是就在这时候,这一股力量被赤龙法相硬生生吸取了。 原本亮起来,似乎打算膨胀的白虎法相一下又变回了原本的小猫。 取而代之的是,赤龙法相终于冒出了一部分身躯。 可以缠绕在李观一的手臂上。 如同龙盘柱,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赤龙法相出现了。 李观一眼底有涟漪,他想要试试看,这一种法相,还能够有什么特性力量,想要试试看,薛家的一箭光寒,是否可以用赤龙法相使用出来,白虎法相展现出来,是极具备有穿透力的特性,赤龙呢? 他有好奇,有期待。 老者重新让李观一坐下,而后沏茶,温和笑道: “你还无法使用这一张弓。” “但是却有提起弓的资格,这是我薛家传家的宝物,老头子可还不能够交给你,我会先帮助你具备那个九品武散官的官位,伱可以放心,许你一个清白官身,是应当的。” “我薛家知道你逃亡的路线,而卷宗则是在夜驰骑兵那里,哪怕是我也无法推断,只是,足足十年,以吾对陈国的了结,无论当年是什么级别的事情,到了现在对你们的追缉卷宗,已经被压到了最低。” 李观一心中松了口气。 看起来,眼前的老者手段毒辣经验丰富,却未必真探明了他身份。 只是从薛家的商会那里弄清楚了自己的游荡轨迹。 虽然李观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来历。 更不知道,这是不是眼前的老人在诈自己。 于是只平和问道:“薛老怎么知道?” 老者抚须,语带一丝丝嘲弄,道:“因为这里是陈国。” “岳帅虽然声望极高,却也不至于岳帅回京,边关立刻糜烂。” “只是因为,另一位可以镇国的神将,也在京城江州而已。” “现在的江州,正被陈国第一神将萧无量镇守,那和岳帅这样的大将不同,应该被分为猛将,我曾经见过他的威风,当年摄政王为乱,他十三岁,就可以单人出阵。” “十八岁率七骑冲阵万军斩将夺旗。” “名列天下神将榜第十五位,敌军被打的胆寒,奉尊号,摩柯无量。” “这样的猛将,若是可以和岳帅合流,击溃各国,让陈国恢复当年武帝时代的疆域也不是不可能,而各路权贵却令其镇守在了都城。” 老者忍不住慨然叹息道:“天下名将,身披宝甲,骑乘异兽,名马,手持神兵而身负法相,一人可为万人敌,这样的强者若是放弃一切,不顾性命和天下大势非要凿穿阵线到敌国之内恣意妄为,足以冲撞皇室。” “所以他们让萧无量镇守都城。” “名之曰:君在国在,君亡国亡,故君为重,为社稷之要害,万民之心血,不可不重之。” “说来说去,不过只是想要借助这神将之威,保护自己太平罢了。” “现在边关岳帅被押回,萧无量不在,而应国猛将如云,吐谷浑利兵秣马,又有皇亲贵胄子弟前去边关所谓历练,美酒美人不曾缺过,而士卒则饮食朴素,三日才能有肉。” “重压之下,边关守备,岂有不糜烂之道理?见微知著,国家之大事尚且如此,何况是追缉犯人?” 老者语气带着嘲弄。 李观一知道,这是薛道勇在表露他对自己的信任。 李观一说出自己的目的,道: “但是,我还是要离开薛家,离开关翼城的。” 老者放声大笑:“哈哈哈,没关系,老头子不是打算要把你拴在薛家。更不会用什么感情牌,这是交易,是你我之间,两个大男人的约定。” 老者漫不经心喝了口茶,笑道: “况且,天下各处,都有薛家的商会。” “应国,也不例外。” 李观一:“…………” 老者大笑。 方才被震了好几次的老心脏,总算是顺畅了,道: “你要出关,我知道,可若是有官身,通关文牒会稍简单些。” “你不要那样看我,看是,按照常理,朝廷会担心武官离开陈国所以卡得很死,若是你这样想,就是不了解陈国,陈国曾经是中州大皇帝陛下分封的江南道。” “三百多年前天下大变,梁国公裂地为王,陈国公辅佐之。” “两百多年前,陈国先祖灭梁国而建立了陈国。” “而为了尽可能将局势稳定,他们都对原本的官僚世家,采取了怀柔政策,这导致一开始,是有两套甚至于三套官僚体系,糅杂到了现在,官员冗杂,譬如这一武官,阶职是九品,类型是散官,却又没有职称。” “只有个差遣。” “官阶是一层,类型是一层,挂靠的职位是一层,具体职责的差遣,又一层,交错来去,极为冗杂。” “可哪怕是散官,也有不用缴税,有种种优待。” “一个萝卜一个坑,处理通关文牒的官僚恨不得你早早离开,如此就可以空出一个位置,提早安插自己的子侄辈进来,尤其是九品武散官,更是如此。” 老者带着嘲弄,而说出来的话,也是一种体己话。 外戚评论朝政。 这是他对于自己道破了李观一逃犯身份之后故意说出来的,是他自己的把柄,老者将这把柄交给了李观一。 这是平等的约定。 李观一沉默了下,看向眼前老人,道: “所以,薛老为何对我如此看重?” 老者目光炯炯看着他,笑道:“当然是为了薛家。” “我只是在赌而已,若是天下大定,你会是边关的大将军,或者朝廷的三公贵胄,可食万禄,可若是乱世来临呢?观一,现在的你会为了被欺压的百姓而拔刀杀贼,乱世之中,你不会蛰伏的。” “我的眼睛,从不曾看错过。” “而现在,高层遮掩边关糜烂,贵胄为了自己安全将神将调离了前线。” “皇室歌舞升平,而基层官员则为了安插自己的人恨不得将所有其余官员送走,上行下效,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你觉得,这陈国如何?这天下如何?” 他伸出手抚摸旁边的破云震天弓,似乎在做决定。 他自言自语地道:“破云震天弓啊。” “我薛家的功业,难道是因为这一张弓吗?” “绝不是,是因为先祖,我的先祖若是没有这一张弓,难道就不再是那天下第一的神将了吗?这一张弓在薛家,不过只是被人供奉的死物,陪伴着你征伐沙场才是夙愿。” “让薛家兴盛的,是人,而不是抱着过去的死物死死不放开。” 他忽然笑起来,豪迈豁达。 他道: “李观一!” “等到乱世到来的那一天,来这里!” “将这一张弓带走!” “去骑着马,去奔赴这天下!” 第40章 文成武就! 薛道勇说出了那样豪迈的事情,却是不在意,只是指了指棋盘,语气却明显和往日不同,笑着道:“来来来,观一,咱们爷俩儿接着下完这一局棋,然后你就去随霜涛去练箭吧。” 李观一点了点头,少年脸上神色也温缓: “嗯,听老爷子的。” 一老一少相对而笑。 不必再说刚刚的约定了,这两个称呼已足以让对方了然于心。 于是重整棋盘,各执黑白,老者号称三十年杀遍关翼无敌手,下棋时自是从容不迫,一边下棋一边谈论一些其余的事情,道:“武官之事,倒是不难,九品的武散官只有在执行【差遣】的时候,才可以披甲。” “可你这职位的差遣就是巡查各地寻找通缉犯。” “时间上比较宽松,自可随意披甲无妨,只是可惜,甲胄这些东西,等级森严,你这个级别只能披轻甲,以皮革鞣制,要害处有金材而已,不过,甲胄毕竟是甲胄。” “你这样的武功,披着甲胄,手持重刀。” “冲入一群无甲的敌人当中,是可以所向睥睨,百无禁忌的。” “哪怕是有入境武夫在,以他们刚刚内气出体的境界,也很难透过甲胄对你要害产生致命的攻击,至于寻常人,十数人围杀无用,除非你自己气力耗尽或者被缠住双腿,掰倒在地,被一匕首刺破喉咙。” “至于更高的甲胄……就不同了啊。” 老者慨叹:“应国的传国身甲,可以化解一切力量的攻击,哪怕是重锤砸落都不能对其保护之人有半点伤害,而我陈国皇室的甲胄,能硬接神兵的攻击。” “传说陈国公曾和我先祖切磋,被先祖破云震天弓击中而不死。” “而比皇上宝甲差一筹的,是护国神将的宝甲,可以显化在法相之上的,攻伐的时候,法相披甲持神兵,所向睥睨;之后便是各级将军甲胄,内气是可以如在体内流转一样,在甲胄上流转的。” “可攻可守,各有神妙,有的轻便如纸却是金刚不坏;有的可借助暴风之势,有的自然汲取天地元气,保证自身内气流转,源源不断,永无终止。” “诸多玄妙不一而足,堪为宝器;至于边关边军的甲胄,也和这种单打独斗的甲胄不同,他们内气可流转出甲,甲胄相联,边军气势如一,坚硬如铁。” “这钱正若披甲,伱未必能无伤而胜。” 李观一认真听着。 然后随意下棋。 老者看着他下的棋,脸上凝重。 刚刚老者斜坐着,颇为散漫随意,此刻却不由坐直了些。 认真看着棋盘,开口道:“可惜,武官只能在一国之内有用,你可知道,什么是通行于这天下的东西吗?” 李观一想了想:“武力?” 老者道:“武功,是其一;事实上,是有三者。” “有武功,有文名,有黄金;有武功者为侠客,豪雄;有文名者是宗师,大家;钱财是豪商;而名动天下,又有武功,不屑千金的,便是那千秋名士了。” “若是在盛世,名士的价值还没有那么大,但是此刻乱世,各国伐交频频,上至于各国,下至于世家,都在争名士,拉拢大才。” “所以官职只能够在一地一国有用,而文名却能够让你行走天下而畅通无阻,即便是出关也不会有人拦你。” “若是你在陈国有大罪,在天下有大名,应国,吐谷浑,突厥,都会用更大的筹码来留下你,这就像是大国之间的‘交易’和‘打压’,是为了笼络天下之才的十策之一。” “敌国通缉者我都能用,给如此丰厚的待遇,何况是身家清白的大才?” 李观一道:“千金买马骨。” 老者讶异,旋即赞叹一句,道:“有道理。” 旋即抚须笑道: “放心,老夫既给你押注,自会给你寻一老师,扬你文名,扯断你这蛟龙身上的锁链,让你可冲天而起。” 李观一感谢点头,道:“谢谢薛老。” 然后下了一子,收回手指。 “您输了。” 老者缓缓低头,看着棋盘,脸上笑意一点一点凝固。 “嗯?” ……………… 薛霜涛今日在演武场等待那少年客卿来,她每日来得都早,今日已连射射尽了两壶练习用的箭矢,额头微有薄汗,就连薛长青都起来练箭了,却还不见李观一。 微微皱眉,问了侍女,才知是李观一已早早来了,去了听风阁。 她拿帕子擦了擦汗,将手中的弓放在架子上,快步走向听风阁,远远听到了棋子落棋盘的声音,眉毛微皱起,她知道自己爷爷下棋老辣,虽说围棋国手大家大多年少成名,可自己爷爷老而执重,棋风稳健。 号称关翼城三十年不败。 自己之所以喜欢术数都不喜欢棋,就是因为被爷爷下棋欺负过。 此刻想来,应是李观一也被拉着下棋了,推门进去了,却见那少年转身看到自己,要起身,而对面老者却已一把伸出手,拉住了那少年客卿的袖袍,叫道:“不行,再下一局,再下一局!” 薛霜涛走来,一只手抓住薛道勇的手腕,一只手抓住李观一的袖袍,然后稍稍用力把爷爷的手拉开,挡在了李观一面前,瞪大杏瞳看着老者,娇嗔道: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每每以大欺小,赢了棋还不让人走!” 老爷子憋屈了下,说不出话。 我欺负他? 我欺负他?!是这小子欺负我这老人家。 可说自己连败一十八局,每一次死的姿势都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少年人眨了眨眼睛,不做声把棋盘弄乱了,道:“是老爷子的棋艺厉害,我输了好多次……老爷子下棋棋兴浓起来了,误以为时间还早,才拉着我不让我走的。” 薛道勇愣了下,旋即如常道:“呵……哈哈,观一,你的棋下得也不错啊,嗯,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李观一顺势起身,道:“那么,老爷子,我就先走了。” “下次再来找你下棋。” “哈哈哈,好好好,你的棋艺不错的,常来,常来。” 李观一和薛霜涛走出听风阁,薛霜涛好奇道:“你和爷爷的关系怎么时候这样好了?” 李观一道:“我们下棋了。” 少女不解:“下棋,下什么棋,能这样有用?” 李观一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们又去练武场射箭,休息的时候,李观一想到了自己射尽的那二十枚箭矢,一边搭弓射箭,一边道:“大小姐,箭矢用完了,还可以换吗?” 薛霜涛射穿一座箭靶,闻言扬了扬眉,道:“用完了?” “你是出去射猎了吗?” 李观一道:“嗯。” 少女道:“我看看。” 李观一把自己的箭壶拿起来递过去,薛霜涛把箭矢拿起来,放在食指的指腹上,看到箭矢平衡难以如以往那样保持平衡,箭尾的羽毛也出现了破损和扭曲,讶异道:“看起来你射中了不少猎物啊,有什么收获吗?” 李观一安静道:“射中了吃人血肉和腐肉的乌鸦而已。” “形貌丑恶,不能拿回来给大小姐你看的。” 薛霜涛脸上有遗憾。 薛道勇很宠爱自己的孙女,却也因此不会让她独自前往外面射猎。 唯独仕女踏青之时才会让她出城,亦只流水曲觞,诗词歌赋。 不会射猎。 李观一想了想,想到自己有在溪流捡了几枚石头,从怀里掏出来,是鹅卵石,在水流的冲刷下呈现出圆润的模样,各自色泽不同,晶莹剔透道:“那些鸟儿不能看,但是有这几枚石头,放在水里面会很好看。” “送给大小姐。” 他松开手,这几枚石头落在了少女掌心,晶莹剔透,犹如宝石一般。 薛霜涛眸子眨了眨,道:“你想要我给你把箭矢补全?” 李观一身子僵了下。 薛道勇带大的大小姐,可不傻。 因为本来就是同龄人,彼此练功学习已经有一段时间,关系比起一开始那样温和大小姐,儒雅安静的客卿先生,有所变化,更像是同龄人的朋友,少女抛了抛手中的石头,调侃道:“你这個价,可不够哦。” “我的大客卿先生。” “一枚箭矢一两银呢,可比得你在回春堂一月辛苦。” 薛长青为自家先生不忿,道:“这有什么,母老虎!” 他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 “我加钱!” 薛霜涛噗呲笑起来,弯腰摸了摸弟弟的头,安慰道: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好不好。” 然后看向李观一,道:“你本来就是客卿了,箭矢也可以用薪俸去买的,价格会便宜很多,你的钱都花了吗?” 李观一囊中羞涩,而老者给他加重注,就没说给钱。 薛霜涛道:“好吧,好吧,毕竟客卿先生还记得给小女子带点礼物,怎么样不能伤了大先生的心呢,来吧来吧……”她本是调侃,可说到了最后,自己都忍不住这样的语调,忍不住笑起来。 府中大铁匠古怪看着那个俊俏少年人又被大小姐带来了。 又来拿箭矢。 又把这钱财消耗挂在了大小姐的名下。 大铁匠古怪看着那俊朗少年,道:“你把箭给我看看,做什么能坏成这样?”李观一站在了薛霜涛前面,把手中的箭矢递过去,满是狐疑和古怪目光的铁匠在看到箭矢的时候,一瞬间眸子锋利。 杀人的箭! 他猛地抬头,看着那十三岁的少年。 少年轻声道:“杀了些野狗豺狼,食腐扑人的乌鸦。” “我刚从听风阁出来。” 铁匠神色郑重,道:“……好。” 他转身取了新的一壶箭矢,李观一道谢,杀过人,已如一个老道射手拿起箭矢试试手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触碰到了箭矢上的细腻血槽,感受到了箭矢上的倒勾。 铁匠道:“你该用这样的箭矢了。” 李观一道谢。 ………… 而在听风阁中,老者看着棋局,却让人带来了一些卷宗,上面写着的,是会在最近在陈国都城附近的大儒,最终,老者看到了这些大儒中,名望不是最高,却是最特殊的一个。 “王通,号文中子。” “弟子千余人,可大多寻常,其中最杰出三个人也没有什么名气。” “清河房氏房子乔。” “京兆杜氏杜克明。” “曲阳人魏玄成。” “不过这三个也才都十七八岁,有点名气而已,比不得那些榜单上的英才,只是王通很特殊,他在这百家纵横的时代,第一个提出三教合一的人,颇有见地。” 不知为何,突然要来关翼城,说是要收弟子……这样的大儒,薛家自然有拜帖,在拜帖上有薛霜涛和薛长青的名字,他沉默许久,将自己孙子薛长青的名字划掉了,然后在那个位置上写上了另一个名字。 李观一。 薛道勇放下笔。 “文成武就,就让老夫这一把老骨头,化作吹拂长空之风,李观一,你能够飞多远,就让我拭目以待吧。”他写完了拜帖,闭着眼睛,明明听风阁外的荷塘没有涟漪,他却似乎已经听到了—— 听到了那烈烈风声。 第41章 家书抵万金 李观一昨天一宿没睡,午后说要休息一下,薛道勇在这前院的别院里面给他拨了一间客房,他痛痛快快睡了一个多时辰,才缓过劲儿来,盘膝坐在床铺上,看着外面的夕阳,精神有些慵懒。 想着接下来做的事情。 他拿起了一枚银子放在床上。 “出关。” 又在这银子前面放了一枚箭矢。 “可是,最好能入境……如果出关的时候能顺一套内甲就好了。” “还要解决身上的毒。” “得要有最强的入境根基。” “以及……” “钱,足够的钱。” 李观一看着床铺上那些不规则的银子,叹了口气,这些银子是他昨夜斩杀钱正一伙儿残党后的收益,总体三十三两银,一百多枚铜钱,一部分是现在的太平钱,一部分是前皇的大安钱,拿着布包着。 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够花,但是出关到应国,再加上修行所消耗的,显然不大够。 薛老爷子没说给他加钱。 李观一觉得,自己得想办法整点钱。 总不能遇到什么事情,就只会转过头去看,然后张口就喊大小姐。 李观一一边想着,一边整理战利品——除去了这些银子,还有些止血的药粉,都已经有些发黑了,极刺鼻,是那种效果很好,但是药性很躁的药粉,刺激性很强。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信笺,其中有些已经泛黄了,李观一打开信去看,全都是家信,泛黄的那一封是最早的,语气都有些抱怨。 “大兄,今年冬衣做得有些慢,你来信说,不行就给你送钱过去,可今年收税太重,钱不多,只有一半,大兄有军饷,不该都吃完。” “你就挨冻几日。” 似乎是钱正在边关的时候要父母给他寄冬天的衣服。 陈国边关和应国接壤,是处于不南不北的地方。 冬天如同北方一般地寒冷,却又如南方一般潮湿,吹起西风的时候,棉衣都会被水气打湿,然后浸泡在身上,似背了一层冰刺,刺破皮肤往骨头里面钻,边军到了五六十岁,大多骨头不好,痛煞。 可是,陈国富庶,连边军都没有钱吗? 李观一想到薛道勇的话,翻看下一封信。 “大兄不要写信催促,你说军中缺少银子,阿娘已帮你去借,阿爷冬天下地了,阿爹在的军和你的军不是要汇合起来吗,阿爹年纪不小,伱要照顾阿爹才对。” 第三封。 “听说你们的军队也听了岳帅的指挥,打赢了好几场仗。” “阿兄的赏银送回来家,阿爷很高兴,喝了点酒。” “还给我谈了一个好的人家,是镇口老刘家的二儿子,你小时候总和人家玩,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 “大兄你也该给我找嫂子了。” 之后的几封信都是家长里短,里面无法绕开的一个字就是税。 五年税,三年税。 还有钱正不要命地去杀敌赚取赏银。 李观一看到一封的时候,微微一顿。 “官家又收春税了。” “年前收了之后三年税,阿兄你的赏银都带走了,家里没有,也借不到,阿爷被打断腿,在床上瘫了,先是生了疮,然后疮烂了,人站不起来,然后就没了……” “阿爷不要我们给他花钱治,自己不吃饭,咽气了。” “阿兄,听闻岳帅被调走了,阿爹冲撞上司被罚,伤重不重?” “随信还有些铜钱,阿爹的伤好好治。” 第四封。 “阿爹没了,阿娘哭瞎眼睛了,老刘家不愿意我了。” “没法,城里面来了大太监,说宫中还缺人,我想了想,条件很好,就先去宫里面了,一部分钱给你,一部分钱留在娘亲那里,你说你入境就会好很多,我等你,不要担心。” “这里很好,没有人打我,没有人欺负我。” 随即是,最后一封触手细腻的信。 “今,侍女钱倩死,按律赔五十贯钱。” “因无人主持,为其安葬五贯,影响宫中事务五贯,诸欠款三十贯,为其转交于驿站五贯,封信盖章传书三贯七陌等诸杂费用,剩一百三十五文,转交其兄钱正,以明正德。” 李观一许久安静。 他看到这一封信上斑斓的血迹和水痕。 看到那一個布包着的一百多枚被摩挲得亮堂堂的铜钱。 所以他看到了癫狂的钱正。 李观一把信放下来。 然后把那一百三十五枚铜钱放回到了布包里,包好了。 他看着外面,似乎在想什么。 他最后把自己脑海里面的那些个什么纷乱冒出来的情绪和念想,都收敛了,呼出一口气,心中自己呢喃道,边关糜烂,缺少赏银,而将士的家眷却又要承担重税,钱正的事情不是常态却也不会是个例。 这样的情况下,又让将帅蒙冤。 “要完。” 已经不需要推导了。 李观一的历史观化作直觉,几乎把这个答案砸在他脸上。 一种极强的急迫感,要尽快提高境界,钱正若能突破入境,或许故事会不同,无论李观一从其中看到了多少,此刻他心中,踏足入境之境界,成为了第一优先目标。 这破世道,没有力量连自己和婶娘都保护不了。 自己只擅长攻击,得尽快击败那铁勒三王子,把【苍狼守】拿到手。 等到李观一走出这院落的时候,看到了薛霜涛还在练箭,李观一拿起弓箭时候,忽然喊住了薛霜涛,少女疑惑看着他,李观一道:“我刚刚说,我射杀的是吃人血肉和腐肉的乌鸦,我说错了。” “那原本是空中捕猎的猛禽。” “是因为这个天空而发狂,最终开始食腐的。” 薛霜涛看着他。 后退了半步。 然后用手里的弓敲了敲少年的额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暗指什么,但是李观一。” 她顿了顿,道:“先来练弓箭!” 少女扬了扬眉毛,指了指那边的箭矢,道:“抚琴可以让人心安,而练箭也能让人心静,不管什么事情,身体疲惫下来就会想明白很多事情。” “放心,在你心思想通之前,我都会陪你练箭的。” 练箭的时候,薛霜涛好奇道: “然后,你射杀那秃鹫的时候,有后悔吗?” 李观一看着双目清澈的大小姐,不知道她是明白什么,还是说只是单纯以为自己是射杀了鸟所以伤春悲秋起来了,于是笑着回答道:“他已经是食腐的恶鸟了。” 所以不会后悔。 此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所以心底也会有想法闪过。 我会不会,也有一天在这乱世之中变化了模样? 他莫名想到了瑶光的话。 只要您没有化作掀起乱世的暴君,我就会一直陪伴着您。 射弓如雨,李观一现在在学习的,是各类弓箭的射法,而不是准头,薛霜涛自小被薛道勇带着,射艺的基础扎实出色,李观一缺少的就是这个。 到了日头偏落下来的时候,他放下弓箭。 薛长青早就已经瘫在石桌子上,李观一慢悠悠地拿出了术数书开始教学,又一个时辰,薛长青几乎彻底燃尽,小脸发白,道:“要不然,先生你给我讲讲其他故事吧,不要将术数了。” 李观一道:“我会是会,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教你术数的。” 薛长青闻言道:“我加钱!” 他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目光炯炯道:“先生您不要讲术数了!就按照您的薪俸,今天给我再讲一个时辰的故事吧。” 李观一若有所思,道:“那么,讲讲五百年前的铁勒三王子吧。” 薛长青懊恼抱头嚎叫起来:“我也不想听【史】啊!” 少年人笑起来:“我这故事,可不同。” 他讲述故事,却和寻常的史书枯燥不同,倒像是游侠一样,偏李观一往日听过的武侠故事,把铁勒三王子当做了一个大敌,连薛霜涛都听的好奇:“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故事的?” 少年脸上露出腼腆微笑:“是我逃难的路上,遇到了两个人在喝酒,一个姓金,一个姓古,他们一边拼酒一边讲故事,我就听会了。” 薛霜涛没好气道:“又开始胡编。” 然后双臂交错,也趴在石桌上,好奇听着故事。 薛长青道:“那铁勒三王子,不是身高三丈,腰围三丈,青面獠牙的大汉吗?和先生你说的不一样。” 李观一道:“好形容。” 薛长青得意洋洋: “你也没有见过他嘛,可能就是我描述的这样呢?” 李观一道:“那根据你的描述,我为你出一道术数题,高三丈,围三丈的木头体积有多大,可为多少座木椅?若是劈成三尺长,两指宽的木柴,有多少?” 薛长青小脸苍白。 薛霜涛拿了个果子轻轻抛到李观一身上,道: “不要吓唬他了,讲故事。” 李观一微微笑了笑,按照武侠般的风格讲述之前翻找的铁勒三王子历史,道:“铁勒三王子,擅使弯刀,刀法轻灵,胡子很大,但是面容俊朗,史书上都说他是天上的苍狼托生。” 语气平缓,故事引人入胜。 故事里和铁勒三王子交锋的,是一位刀客,刀客用重刀,和铁勒三王子面对面交锋,忽然刀锋碰撞,铁勒三王子的刀如同蝴蝶般地在刀刃上跳跃着,而后以一种华丽的姿态朝着下面斩下。 夕阳下讲述故事的少年人黑发在风中微动,眸子温暖,带着书卷气。 眸子里面倒映着落日的光。 寒光倒映在了李观一的眼底。 李观一旋身,抬手掌中重刀横架,和铁勒三王子的刀碰撞。 刀客和刀客之间的碰撞。 是五百年前的传说和当代人的交错,此刻已是入夜,他来到了这秘境之中,再度挑战铁勒三王子,薛神将微笑看着这一幕,少年拉开距离,避开了那华丽的刀舞,看着杀死自己不知道多少次的敌人。 “铁勒三王子。” “今日,我一定败你。” 薛神将抬了抬眉,微笑道: “好啊,有勇气,那我们要不要加注?你如果能在这一次击败他而不死。” “除去了【苍狼守】之外,我再给你一门,我的传承和礼物。” “是当年那位大皇帝陛下都想要的哦。” “若你败了,我这正字,就往你身上写。” 在此刻,铁勒三王子已长啸一声,苍狼法相变化而出,双臂交错,苍狼守,大步冲来! 李观一对薛神将道:“那你就准备好吧!” 青铜鼎鸣啸震动。 他握着弓。 于是龙吟虎啸。 于是此身左右,龙虎相随。 第42章 万万人敌! 似乎感知到了李观一身上散发出的锐气,薛神将微微抬了抬眸,却温和地举了举手中的笔,悠然道:“当然准备好了。” “写个正字而已,能用得了多少功夫呢?” 李观一没有理会这位懒散的神将。 铁勒三王子已悍勇无比,再度杀来,苍狼法相汇聚,化作攻守兼备的法相绝学,李观一拧腰,身躯力量短促爆发,手中的重刀被抛飞,打着旋狠狠劈斩在了苍狼守之上。 伴随着一声激烈的鸣啸。 那把重刀被重重弹飞,刀刃锋锐,镶嵌入溶洞顶部倒垂下来的石锥上,咔啦咔啦落下许多细碎的石子,而李观一已飞速后退,这一次他同时握住了两根箭矢。 这是大小姐教他的法子。 手指同时夹着两根箭,一根一根去射出去,可以节省时间,对于技巧要求却很高,技巧不足,腕力不够会令射出去的箭矢准度和力度都大幅度下降,还不如一根一根老老实实去射。 李观一对于技巧的领悟上似乎还不错,掌握了这种技巧。 第一根箭矢上弦,肩膀上白虎长啸。 箭矢之上,散发出了金色流光。 弓拉满。 射! 整张弓都剧烈嗡鸣着,缠绕着金色流风的箭矢旋转撕扯着前行,抵住了苍狼守之后,苍狼守开始卸去力量,但是这一次箭矢没有给它卸力的时间,只一瞬间,穿透了苍狼守的防御。 铁勒三王子瞬间扭转身躯。 那健硕高大的身躯以一种如同舞者般的轻灵在空中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弧度,缠绕金风的箭矢飞过,只在他的腰侧撕扯出一个不大的伤口,若是披着甲胄,更是会被直接防御住。 这是不可思议的绝艺。 李观一这一箭,钱正这样的边关悍勇都避不开。 铁勒三王子落地瞬间,借助拧身的势,速度没有变慢多少地往前奔来,身子以夸张的幅度,几乎要贴着地面,以之字形的轨迹迅速拉近距离,如同捕猎的苍狼。 可是李观一的脚步也不曾停歇,迅速后退,而第二根箭矢,已经搭在弦上。 拉满。 赤龙盘旋落在了箭矢上,如龙盘柱。 盘膝而坐的薛神将微微抬眸,稍微讶异地咦了一声。 李观一双目倒映着铁勒三王子的身躯,似乎燃起了火焰,手指勒紧弓弦,弓弦沾染高温,让他的手指生疼,却不曾放箭,因为他知道,以铁勒三王子的身法,刚刚那一箭能避开,这一箭也避得开。 当铁勒三王子猛然暴起,距离他已极近的时候,李观一松开了弓弦。 这一次弓弦的鸣啸强烈。 一道赤色的流光从弓身上迸发而出。 自刚刚白虎箭矢洞穿的法相空洞处穿过,铁勒三王子怒喝一声,双臂交错一拦,手腕的地方有黑铁般沉重的护腕,厚有两指,交错着挡住这一箭的冲劲,可下一刻,箭矢上赤龙盘旋冲撞。 轰!!!! 一声爆响,火光炸开,少年人鬓角黑发飞扬,眸子里染上了赤色的火光,火光飞扬,如同龙吟冲天,铁勒三王子的前冲之势被中断了,他的护腕被烧得赤红,如同刑具一般让铁勒三王子面容扭曲。 李观一抖手把弓砸过去,铁勒三王子竟可以忍着剧痛,将这弓砸开。 但是在他把砸在自己脸上的弓荡开的时候,手臂也离开了正前方。 空门大开。 眼前狂风。 那少年在抛出弓的时候已经跃起。 在空中屈膝,双膝借助重力如同两个凿子狠狠的砸在了铁勒三王子的胸口,同时左手直接插向铁勒三王子双目,铁勒三王子双手抬起挡在眼前,本能后仰,防御住了这一招。 也因此整個人重心全部落在了上半身之上,加上李观一的前冲冲撞,身子重重落地。 李观一左手插眼被挡住。 右手早已抬起,中指凸出,大拇指抵住中指的下端,成凤眼拳。 借助铁勒三王子倒下的惯性狠狠得砸在他的咽喉喉结上。 丐帮散手! 铁勒三王子大吼挣扎起身,李观一没有反抗,而是身子一转,双腿卡住后者两条手臂,双臂如环抱揽着铁勒三王子的脖子,把他再度拖入地面,然后双腿双臂以腰部为枢纽,朝着相反方向,猛然发力。 这是那老乞丐告诉他的散手其他变化。 铁勒三王子反手抓住李观一的腰背,挣扎扭曲抵抗。 再度反制。 李观一体内破阵曲内力催动到了极致,双方挣扎角力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最终破阵曲后劲连绵不绝,而铁勒三王子双臂受伤,发力的时候腰部那伤口不断淌血,在第一波如困兽般的爆发之后,力量越来越弱。 最终…… 咔嚓脆响。 这位悍勇无匹的铁勒三王子脖子扭曲,终于被杀。 铁勒三王子双目无神,化作了细碎的星光,缓缓消失不见,李观一身躯也松缓下来,明明交战的过程不长,但是他却仿佛是全身都透支了一样,剧烈的疲惫的酸痛让他双臂展开,一下朝着后面倒下。 绷紧肌肉,筋骨松缓,汗毛张开,额头,背部,一瞬间涌出汗来。 大口喘息。 哪怕知道对方招式和风格的前提下,这样的交锋也让李观一感觉到了恐惧和巨大的压迫,钱正是边关悍卒,斩杀七个敌人,率领十五名边军新兵,李观一可以一人绞杀。 而面对被压低到了不是入境级别的铁勒三王子。 在知道对方招式的情况下,还是如此苦战,可知铁勒三王子若是披甲,带着军队,在战场上如何可怖,而这样的人杰,铁勒部族不世出的英雄…… 历史上记载短暂。 【叛乱,为逆,上怒,遣将讨之】 【叛遂平】 李观一躺在那里,忽然感觉到了史书上三个字的分量,自己的渺小。 “叛遂平啊……” 这样的人杰,也不过只有这三个字而已。 而这个时候,铁勒三王子死去后的星光却还在,没有消失,薛神将点了点头,道:“服下丹药,把这星光吸收了吧,是这洞天福地汲取的星辰之力,对于入境前的淬炼很有效果。” 李观一勉强爬起来,服用薛家给的丹药,运转《破阵曲》。 只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不同。 如老爷子所言,临战消耗自身精元,身躯疲惫,生死之战的时候,平常难以锻炼到的地方也会被调动,而战斗之后以丹药催促内气流转,可极大锻炼内功的韧性和恢复性,星力落入体内,替换原本的人身之精元,淬炼细微之筋骨。 李观一意识到,这是在改易根骨。 这是不断的生死大战之后,再以大补药补充根基,人为地去创造百战之根骨! 常理是不可能有百战不死,不伤的情况。 更不可能在生死大战后有这样的大药补充纯化精元。 可能够以五百年等待,完成绝不可能之事情的,才是绝世的人杰。 薛神将微笑道:“苍狼守我会教你的,不过现在,要先兑现之前的承诺了,是我的传承,就算是大皇帝陛下也想要我教给他的子孙,可惜,他的孙子太笨了,眼睛里面只有女子,学不会的。” 李观一不由好奇。 这是怎么样的传承。 薛神将并没有展现什么武功,而是盘坐在少年旁边,道: “铁勒一族,骑乘的是西域马。” “《方周杂录》记载,西域贡马,高九尺,颈与身等,昂举若凤,后足胫节间有两距,毛中隐若鳞甲,速度快,耐力强,他们穿着轻甲,马匹也不披具装,追求极致的速度。” “在两军交锋的时候,会让自己的身躯贴近马背,刀锋横着,两匹马面对面交错,对手的头就被他们的刀割下来了,很快,有时候对方的马要跑出去十几丈,头才会被血冲起来,那时候马儿还会背负无头尸首往前冲。” “铁勒黄金弯刀骑兵擅长弯月阵势,如同快刀,尤其擅长分割战术,从大军两翼,如快刀削去血肉一样地剐过去,如果你领兵,遇到这样的队伍,要怎么破?” “如果你领骑兵军队,如果你领步兵大军,若是人数少于他们。” “又该如何处理?” 薛神将微笑道:“你已学了我的功夫,怎么能够不知兵呢?” 疲惫的李观一瞪大眼睛。 不管学习兵法是好是坏。 他都觉得自己进了套。 他只想着和婶娘安全离开陈国,现在最多是加上报答薛老的帮助,现在的少年并没有骑乘战马去征伐这天下的欲望,比起兵法,他更想要武功和实力,薛神将嘴角微微勾起,微笑道: “来都来了。” “你现在疲惫,其实已经没有办法动,没有办法固收心神了吧?” 他手里的笔倒过来戳了戳少年的脸颊,微笑起来: “这也是兵法。” 李观一咧了咧嘴。 薛神将笑了起来:“天下若大乱,这样的知识会有用的。” “后来者,不能给我丢人啊。” “比起什么弓射,战戟,这才是我真正的本领;猛将各国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名将的基础,在我的军队中,射艺比起我来更强大的不是没有;战将夺旗,悍勇无可匹敌更在我之上的战场之虎也有。” “这天下大争之世,江湖的大宗师实力也是绝强。” “为何我排名是在神将榜第一?” 薛神将道:“兵家将天下的将分为六类。” “悍勇无可匹敌的,负伤而酣战,率军先登的是猛将。” “能率骑兵,气机如一,纵横来去的,是骑将。” “在临战之时,单挑而胜,斩将夺旗,扬我军之威的,是斗将。” “率军急行军,可令必至,军必达,穿插前后的,是领将。” “谋略得当,知天时,占地利,以强击弱,以弱胜强的,是谋将。” “而坐镇一方,可统帅超十万人兵团大作战的,是大将!” 李观一听出味道,道:“伱想要让我学兵法,做大将?” 薛神将微笑道:“武功,也不过是能为千人敌,纵横来去,傲笑一方,可令天下敬你,诸侯恨你爱你,让天下人仰慕你的威风。” “我要传授你的,是万万人敌之术。” “可先登斩将,能以弱胜强,战必胜,攻必克,克必安,安必久。” “一笑而天下定,一怒而诸王惧,长枪所指,皆可踏破,斗将,猛将,领将,骑将,谋将,大将,皆可为之,皆可胜之,绝世风采,天下无双!” 他站起身,看着少年人,道: “方为,上将!” ……………… 而在这个时候,这天下却又因为一个消息而掀起了波涛。 潜藏的天下第三十四神将,越千峰。 踪迹暴露! 第43章 玄武! 天下名将,排名第三十四。 南朝陆战第一。 手持双龙战戟,可在三十三步之内,扑杀江湖宗师。 率领军队为大戟士,能以步杀骑,悍不畏死,挡者披靡,与应国关中豪族的陌刀军,称雄南北,而这样一员悍勇之将,叛离了自己的军属,成为了大贼。 “越千峰……” 静室之中,儒雅的老者低吟这个名字,他语气中有杀意,有不解。 “那姓岳的部众,都被安置在了边陲之地,由皇上的弟弟为将军压制,几番的驯服,恩威并施,都各自加以封赏,都已经老实下来了,唯独,唯独这个越千峰,解了官职,弃了部署,如一疯狗一般冲入了国境之内。” “萧无量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和那泸州剑仙一并出手,竟让这越千峰活了下来!” 有人垂首回答:“……萧将军说,越将……” 他顿了顿,道:“越千峰的功体已经大成,赤龙法相爆发的时候,可焚山煮河,又是暗中拦截,没有办法带部属,一对一的情况下,越千峰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要走也不是难事。” “泸州剑仙剑气无双,开山裂海,但是那武夫曾经有一十七次先登之功,斩将八员,夺旗三次,那一双手戟于万军从中取敌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披着先皇赐下的软甲,活了性命。” 那儒雅老者手中拳头重重砸在名贵的桌子上,怒喝道:“荒唐!” “他拿着先皇所赐的宝甲反我朝廷,是何逆臣!” “萧无量可七骑冲阵,能以手锥扔出,杀死突厥最强的弓箭手。” “当今猛将强过他的有几个?第二次了,十年前那一次他率夜驰骑兵都让那弱女子带一稚童活命,十年后,他竟连越千峰都拦不住?” “十年前他二十三岁,可以说是功体不曾大成,有人帮忙。” “十年后,三十三岁的他,还是功体不够?!” “他是阴奉阳违!他是自恃武功!” “他是不是忘记了,当年是谁提拔他的!” 那回应的男子垂首道:“萧无量将军说,他未完成丞相所托有罪。” “恳请您削了他职位,把他调往边关去当個小兵。” “为国家看守边关的大门。” 儒雅老者面色一滞,终究无言以对,拂袖骂道:“竖子,不知天下大事在京师,在诸位大臣,在这千年世家,每日说来说去,就是想要前去边关,带兵打仗。” “可知打仗苦的是百姓,可知兵家自古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而立之年,却仍旧如同当年初次上战场时候。” 他安静下来,看着眼前书桌上推开的天下大势图卷。 陈国最为详细,其余诸国则只是大略。 他死死盯着应国和陈国的边关。 那姓岳的被压回来之后,应国便和陈国交好了,开启互市。 两个月后,陈国祭祖的大仪式,应国的二皇子姜广也要来恭贺。 可如此,应国却也在边关陈兵三万虎蛮骑兵。 岳家军部属也在那里隔江而往,双方制衡,这也让岳家军宿将不得不停留在那里,不能回来营救他们的主帅,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不管不顾的莽夫。 自古猛将,大多如此秉性,不如此,不能有不顾生死的悍勇。 应国陈国短暂修好,而应国的宇文大将军将原本兵马调走一部分,率军北上驱逐突厥,吐谷浑则是陇右关中的豪族抵御,无暇来攻陈国,天下大势本来已进入一种稳定的状态,是各方制衡之下的太平。 也是朝中的诸位大臣所判断推导出来的完美大世。 可是,现在不同了。 一尊顶尖的名将调转兵锋,如同一把长枪凿入了陈国的境内。 越千峰数次出现,已经导致了好几次的暗中变化,江湖中宗师的拦截,以及陈国当下第一猛将的萧无量出阵,而江州短暂风雨飘摇,这也导致了周围不得不将兵马回调尝试拦截越千峰。 不得不对岳家军其余各将采取彻底的怀柔之政。 而应国虎蛮骑兵和声名赫赫的上柱国,应国破敌大将军驻守,为了拦住越千峰导致的兵力变化调动只能从西北侧调,导致了吐谷浑对于陈国的蠢蠢欲动; 而突厥则是等待着应国,看应国是否会趁着陈国变故采取其他战略。 老者眼光狠辣,一眼看出天下大势的关节落在了越千峰身上。 一旦让他冲撞朝廷关城成功,边关撤军回来压制…… 老人握拳愤恨。 “蠢夫,蠢夫啊!” “竟是蠢笨如牛啊。”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名将。” “一帮没有缰绳的野马,恣意噬主,只要发狂,不顾自己的生死,就足以搅动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化,说的好听是国之重器,可不尊王上,也不过是逆臣,叛党!” 老者道:“边关之军不可再动,老夫修书一封,邀应朝皇子前来。” “令关翼城守将调动另一边城之军将,化作合围之势,无论越千峰要做什么,都要把他拦住,拦死!” “令边关联络党项人,赐千金,绸缎,邀其入朝来觐见。” “吐谷浑右亲王之女爱玉石,送美玉,美人前往恭贺。” 老者下了一个个令,堵住越千峰搅动的大势,老而持重。 他提笔写信的时候,神色沉静,似能定住这天下大势,却又有人快步来了,是宫中太监,语气急促道:“相公,官家他得了一副千里江山太平卷,朝中各位相公们鉴赏不了,官家正在那里动气。” 刚刚禀报要务的官员皱眉呵斥道:“荒唐,丞相有大……” 那老者喝道:“荒唐!” 官员正要接话,砚台砸在了他的额头,打得他两眼昏昏,额头流血。 儒雅老者将笔放下,急急走到了那太监身边,把住他手臂,道: “这是大事啊,圣人的大作无人可观。” “老夫虽愚钝,愿意一观。” “请为我引路。” 那兵部的官员坐在那地上,捂着自己额头,怔怔失神。 老者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官服,玉带,快步走了,年轻的官员看着那代表着天下大势的书卷,也只才写了几句,老者背影已看不到了,只能见到夜色之下,风起云高挂。 若是那位越千峰将军真的冲过了关城,到了江州京城。 亦或者说,天下都知道了越千峰将军似乎是打算冲撞关城,他真的是这样打算的吗? 他看着天上云气流转,遮掩明月舒朗。 “要变天了……” ……………… 在秘境之中。 面对着薛神将的问题。 李观一勉勉强强用之前知道的那些孙子兵法之类的典故回应了,薛神将摇了摇头,淡淡道:“夸夸其谈啊,战场没有这样简单的,你应该没有上过战场,说出的话语,是兵家的学子都会说的东西。” “嗯,正确的废话罢了,说的挺好的,下次不要说了。” “避实击虚,你要如何知是虚实;知己知彼,你怎么知道你所知道的是真是假?为将五德,如何操守,如何练兵,如何结阵,如何连兵戈之气,如何令士卒有必死之心而无必胜之念,却可战而胜之?” “山川地势,何者可驻扎营寨;天时风雨,如何顺势强攻?” “军中有将有二心,如何镇压之;军中战将落败,该如何?” “用间之法三十二,死间之法一十六,分别是什么?” “如何辨别敌间,如何反而用之,基础战阵三十六类,这些还只是兵家临战的本领,掌握了这些才算是个将军,才有资格背负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和家国。” “目光长远,足以谋划军略大势,而不只是阵势,才能算是名将,你却不过只是个学舌鹦鹉,我的晚辈里面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难道我薛家此刻已不再研读兵书了?” 薛神将似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后人。 李观一嘴角扯了扯。 这神将提起笔,在少年人额头落笔写了个一。 嘴角微微翘起,道:“不过,还好,看来我的准备没有白费。” “我来告诉伱各类的情况该如何破解。” 他开始讲述率兵的骑兵战术和弯月冲击阵法,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少年人浮出水面,看书的瑶光看到李观一翻身倒在石头上。 瑶光嗓音宁静:“您看起来很疲惫。” 李观一捂着额头。 想着刚刚自己疲惫无比的时候薛神将不断讲述推演战阵。 繁复,缜密而有体系。 “我感觉,兵法知识用一种卑鄙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脑子。” 李观一进入到了一段规律的生活当中,每日白天练箭,练功,下午则出城前往秘境修行,他想得到星光洗练根基,以证最上乘入境之法,就必须要来,而每次战斗完,服下丹药,身躯疲惫的时候。 薛神将会单方面强行教导他诸兵法。 《战阵综述》,《兵法心要》,《兵典》,《草庐经略》,《将苑》,《万机论》,《六韬三略》,《水战兵法》……各类兵书,李观一过目不忘,思维敏捷,可举一反三,薛神将便又加大教导难度。 每胜一人,便以此人五百年前所擅兵法,战法教导之。 非得李观一击破才是。 如此日子也算是充实,时日渐渐过去了十多天,李观一仍旧还不知到这种教导有什么用处,可这一日回程,抬起头扫过城防,却是微微一怔,脑海中自然得到结论。 城防收紧了。 就连更换的城门守卫,也是经历过真战阵的精锐,擅长步战,弓箭和弩箭配备是交错射法。 是用来应对步战强者突然闯阵的防御。 若是以城门为基准的话,应该有一员大将在距此不远处,嗯,这些百姓虽然衣衫朴素,但是应该是手持铁链钩锁,用来绊马的特殊兵种,是很扎实的防御类型。 李观一走如城中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做了什么判断。 脸上神色沉重,伸出手按着额头。 先有些欣喜,而后又疑惑,欣喜于那位薛神将教导自己,竟也有了如此的蜕变,却又惊愕疑惑,关翼城这样的大城这样的防备,那就是说,有人要攻城? 谁这么疯? 既然这样的话,得要把婶娘先带到薛家,李观一做出判断,往薛家去了,与此同时心中在思索一件事情,便是自己丹药服完了,因为在秘境的淬炼,他对丹药的消耗比起寻常人大许多。 而丹药昂贵,总不能还是再问大小姐拿钱。 近几日倒是给薛长青说故事,得了些银子,勉强对付一番。 转过身来,听到有人在喊:“算命推占,无所不懂,紫微斗数,大小六壬,皆在掌中,呵,小友且留步,老夫看你额头发黑,近日恐怕有血光兵戈之灾啊。” 李观一听到声音熟悉,看到了一老者。 正是之前爬墙的那位【司命】。 老者也看到李观一,嘴角微微勾起。 正要开口。 李观一瞳孔收缩,视线偏移,看到了老者旁边的巨大玄龟。 老者抚须动作凝滞,眼睛瞪大。 看到了李观一肩膀上的白虎,手臂上的赤龙。 双方一时凝滞。 而后双方都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面色皆有变化。 老者道:“你看得到?!” 李观一皱眉转身就走,老者把摊子一扔,跳到桌子上,朝着前面追过去,叫道:“徒弟,徒弟你站住!” 李观一走得更快。 老者一个飞扑,直接抱住少年大腿。 “徒弟,不,不是。” “你不愿意当徒弟,那你当我师父怎么样?!” “师父!” 第44章 入境的机会,大争之世 李观一没有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老头子。 大街上抱着他大腿死活不放开,扯开嗓子干嚎着师父师父,惹来许多围观的,李观一气急,那老头忽然在他腿上轻轻一拍,少年人的气息瞬间凝滞,连带着经脉都被控制着。 老头子忽然大喊起来:“啊,师父,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了?” “啊呀,都告诉你不要变成年轻孩子了!” “你看看,犯病了吧!” “你放心,徒弟我给你送终!” 他把李观一直接拦腰抱起,哐地抗在肩膀上,娴熟至极,迈开一双枯树枝也似的腿狂奔地走了,一溜烟地找到到了个街角无人地方,才把李观一放下来,一屁股坐下,蹭地凑到少年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 “好,好啊。” 老者咧嘴笑了笑,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搓着手道: “我给你解开你身上的束缚咒术,伱不要乱动。” 李观一眼里可以看到一根透明的,由气息所化的绳索捆缚自己,龙虎正在愤怒地挣扎撕扯着这绳索,老者手指轻轻一拨,绳索断裂,化作了无形的气息,流入天地之间。 李观一看出这一招的高深莫测,没有去瞬间暴起离开。 只是手掌搭在了腰间的秋水剑上面,道: “前辈……您到底是要做什么?” 老头子没有说,只是目光炯炯看着李观一,道:“你看得到?” “你怎么看到的?” “什么时候看到的?!” 李观一斟酌言辞,道:“自小就可以。” 老者疑惑: “嗯?没有吃过什么果子,没有见过什么异相?也没有什么宝器?” 李观一语气自然回答: “对,我天生的。” 于是老人挠了挠头,看向旁边的玄龟,道:“老友,你怎么看?” 玄龟看着李观一,目光似乎可以看穿少年脸上的真诚,李观一竟然在这脸颊都有斑点的玄龟脸上,看到了一丝慈和的笑意,玄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老者道:“你是说,是个好孩子,不必在意。” 司命道:“确实,你怎么看到的,我管不着。” “能够看到,才是重点。” 老者看着李观一,手掌抬起放在心口,神色肃穆沉静,道:“老夫司命,阴阳家十二主事的前三席,是你的老师,或者弟子,随你喜欢。” 李观一嘴角扯了扯。 醇厚的嗓音回答:“他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加入阴阳家。” 李观一见鬼也似地看着眼前的玄龟。 受到他的情绪影响,肩膀上白虎看了看李观一,看了看玄龟。 也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看着玄龟。 后者慢条斯理道:“不要看我,人的语言,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只要活得足够长,很容易就可以理解,孩子,这一代的司命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你不要被他的言语影响到。” 李观一认真思考,然后干脆问道: “加入阴阳家,我有什么好处?” 老人愣住,而后大笑起来,指着李观一,对那玄龟道:“你看,我这徒弟和我是有缘分的,这脸皮比起我来也不差多少了!” “不过,这样直接,是好事。” “我阴阳一脉,是诸子九流之一,主天地阴阳二气,分化五行而变化,你如入我门中,自是有说不完的好处,名动四方,诸侯,诸王,皆敬重之。” 玄龟慢条斯理道: “阴阳家的大宗,是这個时代难得可以主持家国大祭的,自七百年前开始,天下大定,以天的名义分封诸王,想要开国,想要占据王位,就要得到【天命】,能够讲述天命的阴阳家大宗会被君王看重。” “但是一旦这个君王失势,曾经的阴阳家大宗也会被取代。” “在这个国家遭遇礼遇,另一个国家,就会将你认为是弄臣;一百多年前的紫微宫失火,钦天监中的一百多人都被斩杀了,那时候也有阴阳家的宗师在,乱世之中,也不算是什么显学了。” 老友拆台,那老者吹胡子瞪眼。 可玄龟却不在意。 只是慢慢道:“可是,掌控五行之气,阴阳的流转,最终参悟【一】的玄奥,却也是极上乘的传承,能够读懂万物万事给予的提示,趋吉避凶,堪舆风水,脚踏阴阳。” “你这样的资质,不修,可惜了。” 李观一看着这玄龟,忽然明悟。 少年人盘膝坐在那里,手掌松开剑柄,搭在膝上,微微笑了笑,道: “您才是【司命】。” “是吗?” 玄龟和老者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讶异。 玄龟的脸上有温和:“……聪明的孩子。” “天地万物分阴阳二气,其中生灵归属于阳,而法相归属于阴,阴阳二气流转,身为人而能窥见法相,本身是阴阳家修持到了一定境界才可以拥有的能力,能窥见我的,可受我的传承,可以继承【司命】的名号。” 李观一感觉到青铜鼎完全无法从这苍老玄龟上得到玉液。 就仿佛,这玄龟根本没有对外散发出一丝丝的气息和神韵。 是青铜鼎的力量不足,还是自己的境界不够,影响到了青铜鼎? 玄龟温和: “孩子,学一些阴阳术,于你的命格没有害处的。” 李观一道:“那么,之前困住我的那一招。” 玄龟解释道:“那是凝气的手段,比起武夫的点穴,道门的镇脉,更为特殊,只有可以望气的术士可以看出不同,而只有具备勘定阴阳五行的力量,才能解决,可惜,只有入境,气机可以离开身体才能修行。” 李观一遗憾。 又是入境。 入境之前和之后,在各家各派都具备特殊的意义。 如此想来,入境的层次如何,也尤其关键。 玄龟看向老者,老者吹胡子瞪眼赌气不愿意说话。 “你才是司命,看我干啥。” 玄龟推了推这老者。 他才不情不愿地随意捡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下,没一下都留下了一道气机。 而后手中树枝在这图案中间一点,气机流转。 土地忽然变厚,而后生出树芽,树芽生长,蔓延,最终化作了一棵花树,树木绽放大朵寒梅,梅花落在少年掌心,而后这梅花树瞬间枯萎化作了烈火,烈火翻卷化作了水流,落在地上,归于尘埃。 一切如同幻梦。 但是李观一看着掌心,那一朵寒梅还在。 老者把手里的木棍子一扔,也不解释,抬了抬下巴。 玄龟道:“这就是我阴阳家,阴阳变化,五行生灭的力量了。” “是可以探索天地根本的力量,多有玄奥,不擅杀伐,同层次的武夫近身基本要死,就算不是那帮武夫,气机层次差不多的道士和和尚,我们也打不过,勉强比修行算经的那帮人强点儿?” 李观一道:“儒家?” 老者大骂:“儒生粗鄙,尤擅竹简砸人!” 【玄龟】道:“虽然不擅长杀伐,但是若是掌握此道,唤起覆盖江河的大风,借助大阵去干扰天象,飞沙走石,改变战阵,也是轻易的事情。” “自古谋将,皆会此道。” “这天下乱世,阴阳家的军师改变天时,谋士们制衡大势,算经大家推演诸国的国力,最终到了沙场之上,猛将冲阵叩关,力敌千军万马,君王高坐庙堂,百姓流转于红尘之中,就如同五行一样。” “孩子,你若是想要学的话,等你入境,再来这里寻我。” “不说什么师徒了。” 【玄龟】背上的龟甲散发出力量,主动逸散了一部分力量出来,而李观一感觉到青铜鼎嗡鸣,这力量落入其中,自然而然地化作了一只玄龟,没有得到玉液,但是玄龟却已烙印其上。 李观一第一次见到,主动将自己气息交给自己的法相。 玄龟温和道: “若是遇到如此良才却不传法,那故人要从坟里面爬出来的。” “入境之后,我可以以阴阳家秘法,传你一门‘法相’。” 老者瞪着自己老友。 你怎么开始抢起来了?!阴阳家的给‘法相’,其实就是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气,捏一个出来送过去,也是阴阳家最核心的传承方式。 李观一感知到了青铜鼎上的变化,知道玄龟的意思,神色郑重,看着手中梅花,应下这传法的关系,起身告辞的时候,询问道: “您是……” 玄龟道:“我?” “不必在意的。” “我只不过是,当年背负了洛书的老乌龟罢了。” ………… 李观一远去了,那老者和玄龟看着远方,玄龟道:“祖小友应该快来了吧,儒家的那文中子王通也来了,墨家的第七巨子已经潜入城中,兵戈之气和文华之气都已经冲天而起了。” “你在看什么?” 老者道:“我在看他的星辰。” 明明是白天,但是老人却瞪大眼睛看着天空,花白的须发翻卷着,在风中微动,玄龟看着这个一千年来最有天赋的【司命】,司命是阴阳家的上席,司掌天命。 在看星辰万象的领域,没有谁能超过他。 这老者曾经主持过大国的祖祭,肃穆的场景,连君王都跪坐在高台之下,青烟和巨大的旗帜招展着,如同连着天上的云霞,司命穿着繁复庄重的服装,在巨大的青铜鼎前盘膝坐着,肃穆威严地念诵着古老的祭词。 所有人都说他是最有才华的阴阳家大宗。 只有玄龟知道,那时候的老者宿醉,坐在那里只是头在一点一点的,肃穆的表情只是因为宿醉头痛紧紧皱着眉头,用龟壳占卜的时候,会提前用锋利的锉刀在龟壳的内部刻好暗纹,然后烧出想要的纹路。 他的嘴唇微微开喝,在肃穆的雅乐之下,玄龟听的清楚。 “他大爷的,疼死我了。” 是最有才华的司命,也是对待阴阳家眼中天命最为轻蔑的一代。 此刻他却叹息:“原来如此,他并不是白虎大宗。” 玄龟看着老友。 老者安静道:“我看不到那个星星,但是代表着他命格的星辰高挂,像是东海的漩涡,周围的星辰,四象大宗的星光都被他吞噬席卷了,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命格星也没有散发出一点光。” “就像是不该属于星空的,纯粹黑色的漩涡星辰。” “我,看不懂他的命格了……” “不过,命格也只是先天而已,是否有所作为,还是要看这个人的器量,这一次的关翼城之事文武双气汇聚,江湖,朝廷,应国,陈国,世家,关外,儒家,道家,墨家,兵家,豪商。” “各方势力入场,是和龙虎最契合的天时地利。” “如同水激荡成浪涛,鱼儿借助这大争之世的气运腾飞起来,化作真龙,借助天时地利入境,可臻至于第一等根基。” “他可以走到哪一步,是盛名,还是落寞无名。” “就看今次了。” 玄龟沉默:“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老者凝滞:“…………忘了。” 一人一龟,面面相觑,老者跳起来,迈开脚步狂奔:“徒弟师父,你等等!” “你等等!” ………… 李观一重新前往薛家,他要提醒薛老城中边防的变化,虽然老者或许已经知道,但是他不能不提;也要让婶娘暂时搬入薛家别院,在门口的时候,李观一却看到了一行车队来访。 来人模样气质和江南道不同,多有悍勇壮大之姿。 李观一好奇,薛家的侍卫见他打了个招呼,口称客卿,这让车队上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止步,他转身看向少年人,发髻一丝不苟,玉簪束发,面容白净柔和,留着八字胡。 李观一眼中,气机流转,那男子肩膀上冒出一只白色的狐狸。 李观一气机身边白虎踱步,赤龙盘旋。 法相?! 不对头,世间英杰才有的东西,往日李观一十年没见过,这短短一个月里面,关翼城中却汇聚了这么多?!李观一本能感觉到了不对,想到了城防的变化,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那男子嘴角微微勾起,微笑道:“客卿?” “这样年轻的客卿,薛家后辈真是才俊出挑。” 李观一道:“先生也风采卓然。” “哈哈哈,在下只是陇西关中的区区一介游商,当不起先生之称。” 这俊朗男子微微一礼: “陇西人士,复姓长孙,名无俦。” “见过小先生。” 第45章 凤凰游! 法相代表着本人的精气神和意志,是阴阳二气的显现。 长孙无俦微笑一礼,但是那狐狸法相却是靠近了李观一,似在打探。 不知道是否是某种观察的技巧。 但是当着狐狸靠近了少年人的时候,青铜鼎震颤,龙虎两道法相扑杀过去,赤龙的尾巴还在青铜鼎上,但是有着棱形的鳞甲却缠绕在这狐狸的脖子上,白虎顺势扑杀上去。 分明还只是两个未曾长大的法相姿态,却硬生生将这狐狸给撕扯下大片气机,狐狸惊惧地退开了。 不知怎么的,长孙无俦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丝本能慌乱。 这种情绪,是他独自在西域游走没有过的,从古籍上学来的查探对方气机的手段似乎没有了效用,查探得到的结果是一片黑暗,穿着墨蓝色长衫的少年站在那里,如同深山猛虎般沉静危险,微微一礼,道: “在下李观一。” “见过长孙先生。” 长孙无俦看着少年人,微微皱眉,瞬间压下心底的不安,微笑点头。 “果然少年英雄。” 李观一目送长孙无俦离开。 转身入薛府,赤龙和白虎将撕扯下来的狐狸气息带回,青铜鼎上似乎亮起了流光,但是这一只狐狸似乎不够资格入鼎,鼎部有一处亮起又黯淡,狐狸气息彻底散开。 白虎和赤龙法相各自汲取了一部分。 皆明亮,皆比先前壮大了一丝。 而长孙无俦被引着前去了听风阁,薛道勇亲自接待了他,长孙无俦快步前行,直接大礼拜下,口称世伯,白发苍苍的薛道勇已赶上,将他搀扶助,拍了拍他肩膀,埋怨道:“贤侄,这是做什么?” “如此见外?” 两人相视而笑,于是尽在不言中。 长孙无俦顺势起来,薛道勇邀请他进去坐,饮茶几盏,长孙无俦微笑道:“之前薛兄给您的信,您应该已经收到了吧?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破云震天弓第一次鸣啸的时候,薛道勇就在读这一封信,笑道: “自然。” 长孙无俦轻声道:“党项人的后代就在西域,现在吐谷浑占据了他们的区域,您打开了道路,我们把盐铁兵器卖给了党项人,党项人有了兵器,他们的左王子恰巧暴毙了。” “现在已经开始和吐谷浑打起来了。” “倒是让我应国和陈国的边关都稳定下来。” “老爷子,确实是好手段。” “赚了十倍的利润,又让党项人替陈国挡住了吐谷浑。” 薛道勇回答道:“我虽是商人,可是岳帅离开,边关有难,自也要用自己的法子定住边关,可惜,我只是个老迈的糟老头子了啊,不能够再骑马杀敌……” 长孙无俦微笑说是。 薛道勇道:“党项人如何?” 长孙无俦道:“有血勇。” 薛道勇喝了口茶,翻看着交易的卷宗,淡淡道: “还可以再帮助一段时间,等到到了足以和吐谷浑制衡的时候。” “之后,就有劳贤侄,再把兵器盐铁卖给吐谷浑人了。” 长孙无俦看着眼前的老者,知道这老者说出的话语背后的血腥,道:“老爷子自己赚到钱,却也让边关稳定,只是可惜,西域的吐谷浑,党项各族要争斗不息咯。” 薛道勇笑道:“贤侄也在为陇西大族效力,这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两人笑着举杯饮茶,剔透如玉的瓷器里面茶汤饮下,像是西域辽阔入喉,薛道勇道:“异族以刀马为耕种,常常劫掠边关,我曾经见过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对于中原来说,乱起来的西域才是好的西域。” 长孙无俦没有和这位自小经历乱世,见过异族南下的乱世之狮谈论什么,笑着道:“这边的交易我们说完了,这里是最新的天下疆域堪舆,愿意和薛世伯,再谈论这天下交易。” 他取出了用牛皮做的卷轴,老者却笑道:“不急。” “今日这一次,老夫想要冒昧,多让一个孩子旁观,如何?” 长孙无俦笑着道:“看起来薛家有了扛鼎的人。” “老爷子您愿意,晚辈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他独自在西域游走,西域现在大体是吐谷浑的天下,但是那一片区域太过辽阔了,像是党项人,铁勒人,还有一部分残留着,挣扎抵抗,长孙无俦虽然是游商,背后却是陇西大族。 配合薛老爷子长子,足以影响到这区域的大势。 他见过许多的少年英雄,他此刻所在的那一個大世家的三子皆杰出。 薛家毕竟是商贾,他倒是从容。 门打开来,随着门进来的,还有一股凌冽的煞气。 长孙无俦笑起来会微敛着的眸子微微睁开来,看到了穿着蓝衫的少年人,此刻李观一腰间环着革带,腰间佩戴着刀,一只手提着素霓弓,额头用蓝色飞鹤祥云的抹额,防止汗水入眼,眉宇沉静,顾盼之间,已有武者沉静。 长孙无俦坐直了身躯。 是他。 薛道勇招手让少年人坐下,指着他,不无得意道:“江州李观一。” “我家麒麟儿!” 又指了指眼前的长孙无俦,道:“应国右骁卫将军的后人,此刻在关外侍奉国公,那一世家偌大,长孙贤侄亲自介绍便是。” 长孙无俦看着李观一,微笑叉手一礼: “陇西国公,李氏姬姓二公子,二郎门下。” “大应右骁卫将军之子。” “大应治礼郎之外甥,长孙氏嫡子,见过小先生。” 这是这个时代世家的交流。 告知自己的来历,世家,国公李氏姬姓,是指这一脉的祖先被封在了李地,以此为氏,但是姓是姬姓,那是被曾经的中州大皇帝赐下的国姓。 李观一没有这样的根基,只是叉手一礼,道: “我叫李观一。” “李观一的李,李观一的观,李观一的一。” 长孙无俦微笑应是。 取出了那地图,在桌子上摊开来,上面不只是有应国,陈国,还有西域的吐谷浑区域,北方突厥,东北偏外的契丹,柔然,武罗侯,大山大川,城池村镇,大多详细。 薛道勇挥了挥手,听风阁的所有窗户都关上,拳头大小的一十三颗夜明珠照亮左右,长孙无俦介绍此刻的天下大势,手指指着西域,道:“此刻,西域已乱,以薛世伯的手段,党项人已渴望复仇。” “贵国岳帅为保护百姓而被擒,岳家军陈兵于边关和虎蛮骑兵对峙,而应国大将军率兵北上,和突厥的铁浮屠隔着关隘对抗,以免那些饿了一个冬天的突厥铁骑纵兵而下,侵略中原。” “天下大体承平……” 李观一安静坐在这里,看着这两人在此地商讨天下的大势,看着这卷宗,将从陈国出关入应国的路线看得清楚明白,记在心里,只是目光落在这地图上,五百年前薛神将的教导不断在脑子里回荡着。 他竟然可以理解长孙无俦和薛道勇的话。 大商谋国。 薛老爷子用银子搅乱了西域,维稳了边关。 难怪那一日说出大商谋国,谋天下,谋万世太平之后,薛老爷子那么开心。 是以为我是他知己了啊。 可是,我哪里有那样大的气魄?! 我只是个装着的人而已啊。 李观一胡思乱想,脑子里面薛神将教导的那些知识浮现出来,并且开始逐渐清晰,长孙无俦看着那边少年,有心关照,微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地图,道:“小先生,你觉得这天下局势,若是有变的话,会怎么样?” 李观一看着这天下,想到了薛神将曾经的教导,瞬间做出了自己判断。 已经习惯性地提起了旁边的笔。 掉转过来,在桌子上一点。 “这里。” 长孙无俦和薛道勇看过去。 西域? “边关糜烂,应国对抗突厥,吐谷浑没有了后顾之忧,若是我的话……,不会让党项人此刻和吐谷浑火并。” 少年安静坐在那里,眉目沉静。 他还年少,眼底还有书卷气。 可是恍惚之间,背后似坐着那天下第一的名将,穿黑色的甲胄,文武袖垂下,手指捏着一枚棋子,眼前是天下。 李观一提起手,就仿佛那神将也跨越五百年的岁月,手指落在地图上。 “让党项暂且按捺住,示敌以弱;吐谷浑必想要趁着突厥,应国的对峙机会而南下,侵占天府之地,以弥补自己的弱项;这个时候,若是党项暴起截断其中,吐谷浑必乱。” “应国的关外豪族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前掠。” “此刻假使一上将,率精骑自陈国边关而出。” “则可以掠吐谷浑之地,陈国,党项,应国足以撕裂这西域霸主,三分其地。” “…………” 李观一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秘境,收回了手,心中有羞愧,道: “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让两位见笑了。” 还好不是薛神将在,否则的话,额头怕是要多几个正字。 薛道勇道:“……这样的兵法,真是像先祖留下的兵书。” 长孙无俦也是大笑起来,道:“哈哈,小兄弟,说的有道理,在你这个年纪,算是不错了。” 长孙无俦和薛道勇对视。 都顺势说李观一的想法稚嫩。 却唯独看到了对方眼底掠过的一丝惊动。 是夜,李观一离开薛家的时候,回去将婶娘带回薛家;而长孙无俦在外休息,薛道勇看着那天下局势图,缄默许久,道:“……当真是武神临凡么?他的计策还很稚嫩,缺乏很多细节上的思考,堪称粗陋。” “却又天马行空,如羚羊挂角。” “简直是,完全不懂得兵家的基础,却又有第一流的眼力。” “这种人是谁教出来的?难道不教导基础规则,直接从军略开始的吗?” 老者看着桌子上的秘信,是朝堂要他对峙越千峰的信笺,老人叹息:“身在局中落子的,也会变成棋子,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啊,越千峰么?” 老者叹息:“当真不想要和岳帅的战将厮杀啊。” ………… 长孙无俦在写信。 是给陇西国公的二公子写的。 皆是风物人情,最后却顿笔。 以关外的鲜卑文字写道: “……我奉命来此和薛家商议西域之事,希望能暂缓党项人攻击,联手陈国打破吐谷浑的霸业,遇到一少年人,其对西域和局势的判断,竟然和你一般无二,而其年岁,也和你一样,其名……江州,李观一。” 明明写的是二公子收,信笺中却写着。 “二小姐,你或许会有兴趣。” 信笺系在飞鹰的爪上,飞鹰振翅而去了,一日夜急速,第二个日出的时候,已到了关外之地,陇西国公,李氏姬姓,历代镇守于此,飞鹰长鸣,这信笺飞落下来了。 大日初升,一只肉眼无法看到的鸟儿接住了信。 振翅,羽毛上都盈满了火光,华贵无匹的凤凰沐浴大日落下。 落在一位十三岁少女肩膀上。 那少女一双丹凤眼,眉心赤色竖痕,龙凤之姿,俊美非凡。 肩膀上,天生而有的凤凰法相慵懒。 翻看信笺。 扬了扬眉毛。 “……和我的判断,一样?” 第46章 入境契机 完全不知道薛道勇收到了来自于京城的密信,也不知道长孙无俦写了密信传递到了关外的国公氏族,站在了李观一的视角,他只是越发地能够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东陆观星学派,阴阳家上三席司命。 应国关外国公麾下的臣属。 落子关外的薛家。 天下有变,群雄蛰伏,如同雨云行于大泽之上,雷声沉闷。 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李观一越发感觉到了力量的重要性,他越发渴望入境,渴望走到那个在各家各派都似乎极为特殊的层次之上,自从长孙无俦来到这里,薛道勇就似是有心事,多沉思,静坐。 李观一去秘境当中修行也越来越勤,每一次他回来,都能轻易地被【司命】找到。 当! 筷子敲击在桌子上,发出脆响。 【司命】坐在凳子上,就坐在李观一旁边,巨大玄龟安静趴在旁边。 这里是之前回春堂的老掌柜带着李观一吃过饭的酒馆,司命也喜欢这样的地方,他端着一杯一文钱的酒,慢悠悠品着,目光看向外面,道:“天上起云气了啊,看起来,祖小友快要来了……” “大变局要来了。” 李观一记得,前几日长孙无俦来的时候,这位【司命】老爷子又赶上来告诉自己,说是有一位姓祖的先生要来,李观一问来做什么,老者却笑着指了指江州城的方向,道:“来搅这死水潭子啊。” 是玄龟的解释,李观一大略明白了。 那位祖先生是数术大家,前去江州城,营救岳帅。 【司命】端着一杯烈酒,这酒是用一种植物的根造出来的,只有辣喉咙的烈气,却没有醉人的香气,是重体力活儿的汉子们喜欢的东西,求的就是这烈酒如刀刮喉咙的痛快。 老者咽了口酒,砸了咂嘴,却似比起皇宫大祭的祭酒还要有味道,摇头晃脑,看着那边的少年人,笑道:“你在想着入境,而且想要最高层次的入境,兵家是百战圣体,道门是先天道胎,佛家是转世轮回。” “儒家要寻那天命之人,墨家要讲究仁义之心。” “在我这一脉看来,关键不只是战斗的,还要顺应天时地利和人和。” 李观一道:“什么是天时地利?” 【司命】嘿然一笑,伸出手指指着外面的天空,云气很厚,道:“你自己不是已经可以感觉到了吗?翻看史书,每每乱世,都必有大才出世,就像是江河的浪涛翻卷一样,蛟龙才能顺势腾飞。” “现在小小的关翼城,就是天下大势的一个汇聚点。” “不算是最大的,却也不算是小了啊。” “陈国要在两个月之后,举行对祖先的大祭。” “而这样的祭祀,需要我这样的【阴阳大宗】,也需要算经大师,其中祖小友是当代最强……这样的人踏入江州的时候,是可以说动陈国皇帝改变某些决定的。” “而祖小友的推演之术,足以破开那什么囚禁岳帅的阵法……” “他们无论如何,希望阻拦他入京城的。” “而且,恐怕已经暗杀过了。” 暗杀。 李观一道:“那位前辈,来到关翼城就安全了吗?” 【司命】醉醺醺道:“是以要在这里积蓄大势,要在这里,举办一次让天下瞩目的名士盛会,而后让祖小友走入天下人的目光当中,走到前台来,那样的话,他就会安全了,大势堂皇,谁也不敢动他。” “之前那些下手想要杀他的人,还必须保护他。” 老者道:“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 “那些京城的人们,其实很别扭的。” “他们又要做各种事情,又不希望别人知道。” “有些事情在暗处,一文不值,哪怕是天下的名士,他们也可以毫不顾忌地下杀手;可若是某些事情在明处,那便是万两黄金都兜不住的大事情,便是当着面喝骂他们,他们也需要忍着。” 司命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做出了评价,道:“就像是撒尿一样,老头子我随便找個老树来上一泡,痛痛快快的,舒舒服服的,没人能把我抓了去,可若是我在皇帝坟头的老树上来一泡呢?” “若是这事儿还给人瞅着了?” “若是瞅着的那个人,刚刚好就是皇帝呢?” “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哪怕那个人并不在意这事儿,可因为个中原因,他还是会大怒,还是会在这大势的影响下做出符合身份立场的事情,这就是势,天下就是一个大死水潭子,只要在里面的,没有不被影响的。” 司命看着外面的天空,难得郑重了些,道: “不过,这些都是老头子的屁话,你听听算了,喏,各家各派都来这里,有大文会,文气冲天,是大势;而祖小友在外面,他如何堂堂正正走入这里,就如同围棋里面的困龙出水局。” 李观一道:“为何不去外面接他?” 老人安静了好一会儿,眼睛里面还是清明的,没有醉意,轻声道: “若是能在外面把他接住了,也好;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这天下名士之中,有几人可信,又有几人,会是叛徒,武夫的骨头未必硬实,文人的心底也未必清白。” “那甲胄下面的是豺狼还是勇夫,那长衫下面的是猪狗还是风骨。” “不知道啊,就算是老头子也看不出来……” “所以他不可能暴露自己的真正位置,只能他来寻我们,还是刚刚那句话,当一群文人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连软骨头都能品咂出三分风骨来呢。” “而武夫有帮助祖小友的,也有拦截的。” “这一次,墨家,道家,儒家,江湖,朝廷,武夫,文武双气如同龙虎一般,汇聚在了这关翼城,你说,难道还不算是在大势上风起云涌吗?若是能够一跃而过,自是可以成就上乘根基。” 司命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 打了个酒嗝儿。 喷少年人一身的酒气。 两眼醉醺醺的,刚刚的话就像是醉话。 李观一为老者付了酒钱和饭菜钱,天上下雨了,春雨润如酥,李观一留下了一把伞,自己撑伞走入雨水当中,老司命慢悠悠看着外面的风景,看着雨水落下如珠帘,落在地上溅出水花。 数着一二三四五,忽而大笑。 胖胖的掌柜笑:“老先生刚刚谈论这天下有道理啊。” 男子多喜欢谈论大事情。 老者拍着桌子大笑,醉醺醺且得意洋洋地道: “粗蛮了些,大差不差的。” “这天下大事小事,说到底和老头子一泡尿的事儿没有大的差别!” 胖掌柜笑着一团和气,说着是是是。 老司命又晃晃悠悠地拿了个酒碗,倒了一碗烈酒放在了凳子上。 玄龟低下头喝烈酒,老人看着外面的天空。 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天上和天下的气运在汇聚着,如同波涛一样,墨家,道家,儒家,阴阳家,朝堂,江湖,文人,武夫,他拿着筷子敲击着桌子,杯盏,叮叮咚咚叮叮咚,却似和这雨声汇合起来化作一首歌谣。 玄龟低头饮酒,司命放声大笑,扯着那老农一样的嗓子唱起歌来: “风调雨顺民安乐,都不似皇城朱紫袍,天下为田恣意收,百姓为牛随意赶,文人名士说大才,武夫拿刀争悍勇。” “念,念,念!” “念了会诗共词,说了会赋与歌,无差错。” “唇天口地无高下,巧言花语记许多!” “说太平!” “道太平!” “紫衣红衣粉太平,天下百姓做猪狗。” “叫它往前那不敢往后那,抬左脚不敢抬右脚,翻来覆去打他一个,搅得他心中实焦躁,奋力昂首提刀剑,把天下这破棒槌一下打做两个半!” “则被一泡尿,爆得我没奈何。” “刚捱忍更看三百年,枉被这盛世群雄笑杀我!” “哈哈哈哈,枉被这盛世群雄笑杀我!” 老人敲翻了酒杯就酒盏,他大醉往前一倒,扑翻了这些酒器,安静趴着,呼呼大睡起来,白发苍苍,歌谣的荒诞最后尽数都是豪迈,而后如雨落尽了。 醉酒大睡草庐前。 是大潇洒。 李观一侧身看着那不知是糊涂还是潇洒,不知道是浑沌还是豪迈的老人,转身离开。 雨水渐渐大了,少年人佩戴着黑色的刀,走在青石板地面上,雨水落在伞面上流转,滴落,看到了前面有一行人,那些人带着斗笠,脚上穿着草鞋,用黑色的绳子扎着头发。 腰间佩戴着厚重的,黑色的剑。 少年和这一行黑衣重剑的男子擦肩而过了。 为首的大汉目光沉静,掠过少年,而李观一目不斜视。 大汉旁边,一只肉眼不可见的异兽踱步。 又一位…… 李观一心中对于入境的渴望更重。 三日后,秘境之中。 重刀被弹开,对面的男子手中兵器朝着李观一戳来,少年双手挥刀,刀锋如同蝴蝶般跃起,连带着自己的身躯也跃起,最终旋身的时候,双手一松,那把重刀盘旋着劈斩过去。 重刀的刀刃破空,声音尖锐锋利。 可是秘境之中,星力化作的对手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动手。 手中的长枪就将李观一的刀挑飞了,少年一脚踹在了枪身上,身子蜷缩如团,抢夺了这对手的长枪,以肩膀撞开了对手,后者顺势往石台上一扑,旋即翻滚身子,抓住了另外一把长枪。 凝神蓄势,如同猛虎扑杀。 李观一掌中的枪猛然攒刺出去。 两把长枪碰撞。 一侧的薛神将悠哉看着。 在战死战败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李观一终于还是学会了怎么样用长兵器,此刻他右手握着长枪的枪尾,就收在腰间,死死贴着腰杆,每次出枪的时候是手腕旋转,拧身而动,枪锋带着螺旋劲。 枪身绷紧,以攒刺为主,是战场上的大枪战法。 一丈四的长枪。 李观一换算成自己上辈子的单位,那是四米六的枪。 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 但是一旦能拧动这样的枪,在冷兵器时代是极占据优势的,只要没有到劲气破体而出的境界,或者没有遇到法相绝学,就占了极大的胜机,这一次李观一用枪法荡开了对方的兵器,然后用一箭光寒,终于击败对手。 对手身躯破碎化作了星力,李观一已经习惯这样的厮杀。 他没有如同第一次挑战铁勒三王子那样,没有出现太多不必要的耗力,还能够自己盘膝坐下,打坐呼吸星力。 薛神将讲述了步战的兵法之后,却没有再提出什么论述,只是看着李观一,摸了摸下巴,道:“你来这里,已经不短时间,二十多天,击败了不少的对手,我看你星力淬炼的也差不多了,看上去。” 薛神将眸子带着笑意: “约莫到了入境关头了。” 第47章 天下第一! 李观一盘膝坐着那里,听到了薛神将的赞许,可是眼底没有半点的波动,和这家伙相处的时间不算是太长,满打满算一个月。 这样说或许有点短,但是若是说被天下第一流顶尖名将带在身边,在军略,兵法,征战,甚至于心机上全方位蹂躏了一个月,那就完全不同了。 刺激实在太多了点。 李观一觉得自己麻木了。 从老者那里,知道关翼城将要有大变化,而心中无恐惧。 自薛神将处明白,自己到了入境之关卡,却心中无狂喜。 简直是一摊死水,不起涟漪。 李观一叹了口气。 老登误我! 少年人抬了抬眉,道:“所以?还需要什么?” 薛神将嘴角一点一点上翘,回答道:“需要一点点的契机,一点点磨砺,就可以破境而出了,至于这些厮杀的过程,却是不必了,剩下的那些,如这道长,那活佛,在入境之前其实不擅长征战。” “以你的手段,遇到入境之前的道子,佛子。” “三十步之内,可于七招之内扑杀。” 薛神将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些骇人的话。 李观一想了想,问道:“为什么需要七招?” 薛神将微笑道:“因为道士入境前很能跑,而和尚很抗揍。” “不好杀。” “若你手持长枪,披甲,持弩,就算是来十几个入境前的和尚,也不够你一炷香时间杀的,不过,他们这两脉麻烦的是入境之后,各有玄妙,和纯粹提升体魄,力量的武夫走的不一样的路数。” “入境之后,拉远距离,武夫反而是弱势,你的弓射,不可落下,另外,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这個可是真正的好东西……” “道家是道心,佛家有佛性,儒家知天命。” “我兵家也有哦。” “想要吗?” 薛神将笑容灿烂。 李观一看着薛神将,谨慎道:“我不要你也会强给的吧?” 薛神将嘴角微微勾起,脸上笑容越发地温暖和煦,道:“是。” 轰!!! 眼前残影掠过,紧接着,一道巨大无比的力量砸落。 李观一本能地抬起了手中的兵器。 虎口剧震! 重刀的刀锋崩碎,碎裂的刀锋如同崩塌的霜雪,在李观一的脸颊划过,少年瞳孔剧烈收缩,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旋即以临战本能把自己身躯蜷缩后退,舒展卸力,避开那一瞬间碎裂的地面。 他后退的时候,抬手抓住了倒插在地上的长枪,枪身有韧性,拉出一个惊人的弧度,也卸去了李观一身上力道,他落在地上,顺势拔出长枪,化作了古枪法的伏虎式,可是下一刻,撕裂虚空的声音炸开。 李观一的长枪瞬间被一根箭矢击碎了。 下一刻,咽喉一痛。 死亡般的恐惧攥紧了李观一的心脏。 他半跪在地,大口喘息,却还是死死盯着前面烟尘, 是虎啸的声音,却又像是兵器的嗡鸣—— 一柄战戟刺穿了烟尘,通体墨色,如戈矛一般的刺森然。 而后战戟微转,朝着一侧扫过,烟尘尽数散开,薛神将站在那里,一只手握着弓,右手提着一柄猛虎吞口的战戟,战戟扫过空气的时候,那白虎的吞口发出如同虎啸的声音,似乎活过来。 战戟的刃抵着地面,薛神将淡淡道: “兵家需要有的,是拔刀之心,是面对一切强敌都敢战之决意。” “天下无吾等不可战之敌!” “天下无吾等不可成之事!” “我要在入境之前,亲自为伱打造,这敢于朝天下诸王拔刀之心!” 李观一喘着气,站稳脚步,心中荡起波涛。 对于这位天下第一神将,少年人的反应是伸出手,竖了一根中指。 薛神将嘴角勾起:“看起来,你本就有这样的心。” “那么,你的对手是……” 他的战戟抵着地面,缓步往前,战戟抵着地面,划出一道碎裂的痕迹,背后的灰尘没有散开,而是异样地升腾而起,在这位神将的背后汇聚,化作了白虎的模样,白虎脸上神色狰狞,獠牙暴露。 昂首咆哮! 明明已经可以击败五百年前那些人杰同层次时,可李观一却感觉到了一种窒息般的压迫,他仍旧还有勇气握弓,箭矢旋转着射出,却被神将闲庭散步般随意劈开。 就连每一步走出的距离都一般无二,没有丝毫的变化。 最后随意抬起战戟,猛然一扫,李观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几乎散架。 眼前残影扫过。 战弓如同战刀一样劈斩下来,就好像整个天空都在这一瞬间压迫下来,薛神将的身躯无比高大,面容和身躯被阴影覆盖,白虎在后,昂首长啸,看不清楚薛神将的面容。 唯独那双目,冰冷睥睨,如在山巅,俯瞰群雄。 “天下第一!” …………………… 李观一离开秘境的时候,额头剧痛,薛神将也将自身的实力限制在了入境之下这个层次,但是给予李观一的压迫性却实在是太过于强大,那一身浑厚的气魄简直是怪物。 天下第一…… 厮杀两个时辰。 李观一最后也只是拼尽全力,斩到了薛神将一刀。 那一刀斩中之后,之前的恐惧,压迫,都仿佛彻底被撕碎了。 胸中一口气,酣畅痛快! 李观一心中对于天下第一的滤镜破碎。 剩下的,便如同是猛虎之间的疯狂厮杀。 然后就没了,李观一感受了一番什么叫做天下无敌的武道经验值,以及天下第一的战斗经验,哪怕把境界压低都是个怪物这个事实。 天都蒙蒙亮。 李观一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关翼城去,这马是薛家的,李观一之前没有骑过马,这马的性子烈,但是似乎可以感觉到李观一身上的龙虎之气,对李观一倒是很怂,指哪儿去哪儿。 怂乖怂乖的。 婶娘已经安排到了薛家前院的独院里面,李观一自是回薛家。 他把马送回了马厩里面,给马刷了刷身子。 却听到了一声大笑:“哈哈哈,观一,回来的正好。”李观一转身,看到几日不见的薛道勇大步走出来,穿一身蓝色长衫,玉簪束发,比起往日随意,多出了三分儒雅,而旁边是如第一次见面时装束的薛霜涛。 似乎是这一段时间太过于熟悉少女持弓纵马的模样。 穿裙装,玉簪束发,眉心花钿,眸子温软的薛霜涛倒是有几分陌生了,眸子明亮清澈,似是上了些淡妆,比起往日更添秀美。 薛霜涛注意到李观一的目光,双手微微提起裙摆,微笑一礼。 起身。 一脚轻轻踢到少年的小腿上,并不痛,轻声道:“看什么看。” 李观一笑起来,道:“这才是我更熟悉的大小姐。” 薛长青连连点头:“对吧,对吧,母老虎!” “啊呀!” “阿爷,姐姐她打我!” 少年站在那里,微笑看着,薛道勇道:“前几日有大儒来关翼城,而今有大文会,整个江州地界的文人,名士,大多要来的,算是陈国这三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盛会,我薛家有拜帖,长青这小子按不住性子。” “观一,你来随着老夫一块儿去。” 老者拍了拍他肩膀,大笑:“教他们知道,我薛家也有麒麟儿。” “这一次,可是你在这陈国,乃至于天下有文名的机会啊。” 长孙无俦笑着道:“观一小兄弟文武双全,自是不差的。” “在下今次也同去。” 他已经拿到了二小姐的回信,那信笺上文字飞扬,里面只有一句话——‘关翼城若有变,保护他。’ 三十年来最大的文会? 李观一忽然想到了司命老爷子说的文武气,想到了所谓的天时地利。 他把各类想法都压下,道:“好。” 而后也去换了儒衫,腰间是革带,迟疑了下,李观一将刀,弓都带着了,还有两壶三棱倒勾的精钢箭矢,放在了马儿两侧的挂钩上,翻身上马,少年英武,顾盼生辉,自有一番意气风发,长孙无俦也是赞一声。 薛家老爷子,长孙无俦骑马在前。 李观一本来要赶上去,却听到了旁边马车上轻轻敲击声音。 李观一勒住缰绳,骑马和大小姐的马车并行,少女掀开帘子,道: “待会儿文会,你记得陪在我身边啊。” 李观一扬了扬眉。 薛霜涛道:“否则的话,那些世家子弟,江州官宦后人,都要来烦我了。” 李观一笑着道:“大小姐是要我做挡箭牌?” “这个可是要加价的哦。” 薛霜涛双手都搭在了马车的小窗上,下巴搁在白皙的手背上,微微歪了下头,珠翠响动。 少女面容美丽。 在曦光之下,笑意清浅道: “那么,我们要算算看,你的弓,箭,马,刀,丹有多少钱吗?” “我的大客卿先生?” 李观一咳嗽一声,转过头去,目不斜视道:“待会儿交给我。” 少女忍不住笑起来。 晨光熹微,两侧的店铺刚刚开门不多久,青石板上,雨水的痕迹还没有干,带着些水痕,马车前行,人潮涌动,少女盛装,笑意清浅,鬓翠微摆轻摇,少年骑马,目不斜视,岁月安然。 马蹄声滴答滴答。 文会竟是在关翼城皇家的别院举行的,薛家去了的时候,马车已经排到了大道上,礼物堆积在大门的两侧,如同两堵墙一样,每个礼物上都带着红色的绸缎,这绸缎本身也是一种可以用来花费的金钱。 李观一道:“原来,名士这么有钱的吗?” 长孙无俦道:“是大名士。” 老者下马时候,早已有许多的达官贵人们凑上前来,脸上带着恭敬客气的模样,老者笑容豪迈,长孙无俦应对这样的事情,也同样尽退有据,从容不迫。 李观一百无聊赖,抬起头,青铜鼎的瞳术让他感觉到不对。 但是没有修行阴阳家的望气术,看不真切。 看到已经有年轻贵胄们围到了薛大小姐的马车旁边。 是了,家中是天下有数的豪商,姑姑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贵妃,爷爷还是第一流的强者,论起家财,万万贯;论起家世,也是五百年前天下第一名将薛国公的后人。 姿容清绝,擅抚琴,弓射,数术。 世家子弟眼底的香饽饽啊。 李观一听到马车的车壁发出咚咚咚的轻声。 顿了顿,似乎有点恼怒似的加大了力气,还有少女的咳嗽声。 李观一驱马。 那些贵胄子弟还在介绍自己的家世,就算是马车内少女温声想要把他们劝开也没有用。 正打算往前更进一步,忽而听到了一声马嘶,一股恶风,通体赤色毛发的马匹人立而起,马蹄落下,马身将这些贵胄世家子弟拦开来,骇得他们面色微白。 大骂几声,恼怒地看着这里。 看到腰间佩刀的少年勒住了缰绳,眉宇飞扬,一身暗云纹的儒衫挡不住的英气,腰间垂下了木牌,是一位九品的武散官,这个品级不高,可若是配搭上着年纪,就有些许的骇人了。 李观一坐在马上,微笑道:“诸位,请回。” 那几位世家子弟道:“你是谁?!” 李观一不答,干脆利落,翻身下马。 一只手拉着马匹的缰绳,一只手伸出,然后马车的车帘被拉开,穿着裙装的少女伸出手,贵族女子下马车的时候,常常是有侍女搀扶,薛霜涛此次手指轻轻搭着自己这少时好友的手腕,走下马车来。 周围倒是无言寂静。 薛老已拉着一名约莫才三十岁出头的文士大笑,指了指那边意气飞扬的少年人,道: “我家麒麟儿,如何,王通夫子!” ………… 城门口,等候在这里的阴阳家司命抬起头,老人看着天空。 陈国三十年来最盛大的文会,汇聚的文气已冲天而起。 老者呢喃:“要开始了。” 而此刻,代表着武气的越千峰站在了城门外十里。 文武双气,如同阴阳,已冲天而起,阴阳流转地如同阴阳鱼,就要契合—— 李观一动作微顿。 心口炽烈。 青铜鼎似有所感,忽而猛烈嗡鸣起来。 上架感言 十五万字了,亲爱的朋友们。 挠头,这本书每天更新其实很多的,每天基本上六七千打底子,现在就已经到了十五万字多点,是上架的字数了,然后今天凌晨上架,在这里向大家求一个订阅支持。 这一本书我有很认真的在写,希望能够写一个扎实的故事。 希望能写一个大家喜欢的故事,能看进去,挠头。 是乱世和开太平的故事,是强者和江湖的故事,也希望是一個属于英雄们的故事,属于百姓的故事,乱世的开幕还有不到五年,乱世的英雄们此刻还都只是少年。 而最终,他们提起刀和枪,最终为了平定天下的理想走上战场。 而在他们之前,越千峰,薛道勇,长孙无俦,司命,这些老家伙们还要活跃在天下的舞台上,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用很老很老的语气写一句。 在走向未来乱世舞台之前,李观一在繁华的关翼城里面散步。 他是回春堂的小药师,翻阅书卷寻找解毒的法子,去看着天上的星星升起落下,他抬起头看着远方,而在距离这里万里之外的地方,在陇西国公府里面,一双如凤凰般的眸子同样看着这天下,等待着未来的相遇。 白虎七宿升到了中天,那一日少年趴在满是药材香气的木柜上,打盹梦到了十年前的兵戈,薛家大小姐的马车从门外的青石地板上过去,阳光温暖洒满大地。 故事还没有开始。 而现在故事进展到了第一个大的事件。 希望大家可以喜欢这个故事。 拍脸。 然后就是,求首订,求月票啊啊啊啊啊! 今日凌晨上架应该是两到三更。 白天继续更新,最终应该五月一日五更。 谨再拜。 《请天下赴死》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8章 开太平!(求首订!) 青铜鼎剧烈震动,在这一瞬间,李观一的耳畔似乎听到了龙吟虎啸,他抬起头,看到天空中似乎有云气汇聚了,撕扯盘旋在一起,恍惚间可见其中化作了激流碰撞,如此浩瀚,磅礴。 似乎要把李观一自己给吞入其中。 明明是白天,李观一却似乎已经看到白虎七宿的光。 文武二气的汇聚,似乎要把白虎七宿吞没其中,李观一体内的内气无意识地加速流转。 薛道勇的声音把李观一从这样壮阔的画面中唤醒了。 观一,霜涛,愣著做什么?来见过王夫子。「 李观一上前见礼,那位夫子微笑颔首,道:「神采飞扬,好少年。「 薛道勇大笑,与天子把臂同游。 而长孙无自然而然的和李观一同行,为他介绍这来客。 这一次的关翼城文会,果然不愧为整个陈国三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诸多名土,世家,各派的大儒们都来到这里,簇拥在那位王通的身边,而王通的周围有三个弟子,年岁大的已二十出头。 其中一位是出身于清河房氏,名房子乔,气质温和如玉,最为沉静。 长孙无涛笑著道: 清河房氏,是天下的望族之一,房子乔为嫡子,未来是主家。「 「为人冷静多谋,已稍有些名气了。「 「十七八岁的那位,是应国京兆的杜氏子弟,名杜克明。『 长孙无伸出手指了指那边一位闭目少年。 一身黑衣,眉宇凌厉,整个人的气质如同一把快刀一样,长孙无轻声道:「多决断,毫无迟疑,也是颇杰出之人,文中子的弟子之中,房子乔多谋,而杜克明擅断,我曾经听闻谋士榜。」 「有人评价,现在这两个少年人分开还是稚嫩的很,一个多谋少断,一个决断虽有,谋略却不足,可若是放在一起,或许已经可以上榜了,或许是未来有望谋士排名前十的组合。」 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也只有他们能彼此赤城联手。「 一名少年在前面带路,沉静道:「几位客人,请落座。「 李观一和薛霜涛,因为薛家老爷子的原因,得以落座于颇为前面的地方,长孙无很自来熟地坐在了李观一的旁边,拈了两块精致的点心塞到嘴里面,没有半点拘泥,让人下意识亲近。 陈国的文华鼎盛,更在中原应国之上,更不必说其余各地,而这些文人和名士们,都带了自己的子嗣后辈,李观一扫过,大略猜测到了什么。 果然,饮茶听曲罢了,那位房子乔已开口道! 「今日老师受故人之邀,来此关翼城,会见诸位,已是文华盛会,更有一事,老师擅三教九流,分有四派,谋,断,谏三门,皆已有弟子,而今还剩下一【势】,还未曾有弟子得了衣钵。「 「今日老师,就是来此,寻这一位,关门弟子。 众多名士的目光都有变化。 王通的名声极高,弟子不少,应国,陈国世家子弟,多从其游学。 这对于他们来说,本身就代表著一种巨大的资源和机遇,于是这些年长者都起身,年轻人们留在这桌案前,薛道勇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道:"观一,老夫相信你。「 「勿要担忧,倾力而为便是!" 李观一看到放下来的卷宗,似乎是要写文章,目光扫了下,眼角抽了抽一:【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二·【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三·【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四·【月夜著宫锦袍,泛舟採石,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为韵】。 李观一: " 这什么? 这什么东西? 完犊子,要寄。 这上面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李观一却是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在这时候,包括薛霜涛在内所有的世家子弟皆开始答题,不外乎于拆解圣人言论,赋以现在的局势。 以及用文这个字为韵脚,写一篇赋。 李观一不得不承认一点,世家子弟超过十年以上的系统性教导,并非是白来的,都是奋笔疾书,少年人叹了口气,提起笔,在这卷宗上落笔,龙飞凤舞,一手好字。 李观一! 写下自己的姓名。 就像是以前答题写了个解字。 心里面有个安慰,多少不算是白卷。 然后把笔搁置在那里了。 坐在那里,脊背笔直,其余众人都奋笔疾书,只有他独自坐在那里,倒是引起了房子乔,杜克明,还有那领路的少年目光,不是其他的缘由,委实是太过于扎眼了。 杜克明扬了扬眉,指了指卷宗。 答题啊,瞅我做什么? 一身白衣的房子乔走到了少年人身边,垂首温和道:「这位李小兄弟,是有什么难事吗?为何不动笔?」 少年人直接地回答道:「答不上来。「 温和的君子然,旋即无奈笑起来想了想,再度过来的时候,反而给少年人端来了糕点,道:「那么,就好好坐著,看看他们答题吧。」房子乔的声音温暖,看著李观一写下的三个字,讚许道:「字写得很好。」 著笑意道:「茶水不够的话,便微微叩桌便是。「 「也算是难得的经历。" 李观一果然开始慢慢喝茶,思考青铜鼎的异变。 他想到了阴阳家那位【司命】说的话。 天下的风云汇聚吗? 这样反倒是引来了其他人的侧目,尤其是先前希望和那少女搭话,却又给他打搅了的那些世家子弟,脸上都有了一丝鬆了口气的感觉一一还以为是什么文武双全的人,原来只是个粗鄙的武夫。 心中,且可稳了! 这卷宗写了足足的一个时辰,最后李观一喝完了茶,却也无法离开,只好安静坐在那里,闭目吐息,外面的诸名士,文人则是閒谈风月诸事,是房子乔和杜克明把卷轴收起来,堆了厚厚一堆放过来。 诸名士皆在这里。 王通去阅览,薛道勇放声大笑:「哈哈哈,先看老夫家孩儿的,哈哈哈,诸位,没有什么意见吧?」众人自不敢说,只是赔笑,翻卷出卷轴来,王通讚许道: 「薛霜涛姑娘,言辞练达,文章慨然有豪雄气魄。" 「写的辞赋却又婉转,如江南水气,当今女子,在这个年纪上的才学超过她的,没有多少。「 其余名士眼底有一丝热切,想要开口和薛道勇说些私密的事情薛道勇一摆手,痛痛快快道: 我家孙女自是极好,且看看我家那麒麟儿。 王通笑著点头,寻找卷轴。 房子乔伸出手按住卷宗,温和道:「薛老,可之后再看。「 「酒已温好了,还有第二轮的问题呢。「 薛道勇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傻孩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来来来,当要诸君共赏!" 老者就像炫耀自家子侄一样,抽出了卷轴,展开来,众人都好奇,能够让乱世之狮,薛国公后裔的薛道勇如此看重的,是如何大才,都看过去,却见那卷宗如雪也似得白,上面一行名字,字写得倒是根骨奇绝一时间死寂,抓了一把西域香瓜子的长孙无祷愣住。 「嗯???」 「嗯??!!「 能有那版韬略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答不出来的? 为了考虑到诸世家的面子,这样的问题,已经很简单了才是。 安静了好半响,才有人结结巴巴道:「嗯,字,潇洒,咨意!「 房子乔温和道:「那位小兄弟气度俨然,应是有大才,年少桀骜意气风发,想来是看不上这题目的。」众人连连称是,不断称讚,唯那薛老嘴角一抽,心头对这臭小子实在是哭笑不得,把那白卷一扔,样装怒意,道: 「观一呢?「 「给老夫出来!」 那名为魏玄成的安静少年指了指远处亭台,安静道! 『方才刚结束,便被一绝美少女拉著去了那边。「 薛老脸皮子一白,大步追过去,其余人也笑著随著后面杜克明道:「你真是会抓重点啊,玄成。「 魏玄成慢悠悠道:「切中要害,我也想要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有才学,还是说来骗吃骗喝的少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一个时辰,他湖了足足七壶茶。 铜壶很重。 手腕很疼。 三人微笑随著过去,这是他们和那少年的第一次见面。 年少意气风发,风华正茂,自是蝟狂。 彼此的印象,都还算不上太好。 众人前去的时候,放缓脚步,那位王通夫子轻咳嗽一声,自有一股气息散开,遮掩众人的动静,武夫悍勇,可文人自是也有对应手段,武夫近身无敌,可那也是得近身才是。 众人看到那亭台花丛掩盖之中,穿著蓝衫的少年盘膝坐著,那把黑刀太重,只好摘下来,抱在怀里,盛装少女扬眉,来回步,狐疑道:「观一,你为什么不回答? 李观一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我不会,甚至于看不懂。「 薛霜涛眸子看著眼前这少年,道: 「你讲史书故事的时候可不像是没有读书的啊。「 她方才有听到那些世家子弟轻声喂笑,是以驳斥。 然后恼气,拉著李观一询问,少年倒是看得开,抱著刀笑著道「我就是不会啊。" 不远处,薛老无奈,只能认为李观一不擅文华,长孙无则是好奇,其余诸人则心中自有好笑,难得见到这位薛老吃,也有安心,毕竟以老者地位,若要这名头,却是不难。 王通温和笑道:「薛老,孩子们的閒聊,咱们旁听可不好。「 薛道勇爽快道:「是,这小子顽劣,没有回答,倒是失礼。「 「老头子在这里赔罪。「 王通笑道:「哪里。" 『我有自关外得到的好茶,请薛老共赏。「 而薛霜涛还是不信,她轻声道:「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是尚书的文章,讚美的是古代先王的伟业,这一题,是要称颂当今皇上圣人的功业。「 当今皇上? 李观一没有回答。 他称颂不出来,钱正那一百三十五文还好好包著, 若是见到那皇帝,他想要把这一百三十五文砸在他脸上。 握著刀,道:「古代先王的功业还在吗?" 「不在了啊。「 「是啊。"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少年回答道:「兴旺,衰败,左右都一样,也不过只是那一句话罢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转身离开的王通脚步骤然止住。 薛霜涛道:「这是 旁人大多都说国亡,百姓苦,前面这四个字的分量却还要更大。 李观一笑著道:「是我来时候 薛霜涛接过了话,道:「路过的一位老者吟的,是吗?「 李观一鼓掌讚许道: 「大小姐冰心聪明,已经会抢先回答了。「 「那位老先生姓张。" 薛霜涛才不相信这些,看著李观一,又道:「再看那一个问题,王通先生说,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是所谓计程车先识器,这是问你的志向和器量,但凡是学子都可以回答几句。「 李观一屈指弹刀,微笑道:「吾乃武夫。" 「不善言辞。" 薛霜涛轻轻踢了下少年的小腿。 然后看到了那边自家爷爷,看到了薛道勇主动显露面容,疯狂打眼色,背对著老者的李观一则因为王通夫子遮掩的文气和主动收敛自己的薛道勇而没有发现,薛霜涛想了想,伸出手来。 白皙的手掌上,一枚黄金玉环,微笑道:「那么,客卿先生。" 「黄金镶玉石的手环,买你将你的志向,告诉我。「 「这样的买卖,可合算么?「 少年人笑起来,道:「好啊。「 「我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两位先生,那两位先生恰好各自说了一句。「 「不知道大小姐,要听文的,还是武的?「 薛霜涛道:「若是武的呢?」 李观一想了想,道:「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 『当提三尺剑而定四海,立不世之功!「 他调侃著的语气,没有把那一句,岂能鬱郁久居人下说出来。 只是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已极堂堂正正, 长孙无涛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薛霜涛懵懂点头,有好奇道:「那若是文呢?「 「文么?」 李观一握著刀,这段段时间的所见所闻,那十年时间的流浪经历,他悠然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只是一句话,已有了无边开阔的气象。 房子乔笑意微微止住。 「为往圣继绝学。「 杜克明抬了抬眉。 少年本来要开口自然而然说出那最后一句,就当做是逗朋友开心了。 但是他却忽然止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堵著什么东西,钱正的那一封封家书,那买卖女儿的老农,这该死的世道在眼前划过了,然后如同火焰一样在他的胸中翻腾起来。 这时候,那最后一句话不像是简简单单的念出来。 原因很可笑。 因为李观一真的懂了那最后的一句话。 而前面那三句,不过只是照本宣科。 当你读书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明白文字的力量,只有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在某一刻,教育达成了闭环,少年时念诵的文字,将如同刀剑一般精淮的命中眉心。 李观一提起了黑色的刀,指著前方的天空和大地。 这一瞬间,他明百了那话语的分量,所以最后一句话,如同火焰自心口喷涌而出,他轻声开口,如对这天下,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为万世,开太平。" 于是那诸名士再无言语。. 第49章 文武汇聚,龙虎叩关! 那些为了看笑话而来的名士脸上笑容消失。 那笑容转移到了薛家老爷子的脸上,而且变得越发咨意起来。 薛道勇脸上的笑容简直怒放,简直是有些绷不住,嘴角似乎比起神臂弩的扳机都难往下扳。 可其余那些名士和世家大族却也完全理解这老者脸上的笑意,换成他们,只会比起这薛家老爷子更畅快更猖狂和痛快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只此四句。 文成武就。 足矣。 最为让他们惊动的是,那最后一句当中蕴含的强烈情绪。 都是曾经见过世面的,见过这千人千面,他们听得出其中的精气神,这才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如同拂去灰尘,发现玉石,言语文辞不过只是外在的装饰,这样和这句话可以共鸣的心境,才是璞玉! 这王通夫子的第四位入室弟子,以及那诸多世家子弟的第四师兄。 今日就要出世了。 可旋即他们看到那位王通夫子深深注视著那边的少年人,没有去打扰,转身朝著原本的地方走去,脊背似乎笔直了些,脚步也更为沉静有力了。 风吹过树叶。 在千年后的歌谣里面,人们将这个还算是年轻的,第一位提倡三教合一的夫子位列于儒门二圣之下的最杰出人物,并且传唱于整个天下。 【五子者,有荀扬。文中子,及老庄】。 而在千年前的日光下。 却没有谁知道他在想著什么。 魏玄成安静看著那少年人,换叹了口气,杜克明道:「怎么,想到之后还有两个试炼,所以头痛吗?" 魏玄成道:"不,我只是想著,要锻链腕力了。「 少年语气平淡: 「往后倒茶的时候可能还很多。「 「未雨绸缪,不可不防。" 薛霜涛也朦朦胧胧明白这最后一句话的分量,她手掌托著那金镶玉的镯子,少年人把手盖上去,但是却没有拿走,抬起手来,一枚不凋零的寒梅落在少女掌心,是司命之前给他演示阴阳流转大道时留下的。 李观一笑道:「送给你了。「 薛霜涛道:「你不要这玉环吗?「 李观一道:「我有这样贪财吗?「 少女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微微笑起来: 「不,只是稍微有一点点。" 李观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相信我不是没读过书,可我真的不曾读多少经史子集,还有,多谢你刚刚在那些世家子面前为我说话。「 薛霜涛抬眼看他。 忽而抱拳学著江湖人一礼,笑起来眉目如画,有少女娇俏: 「客卿客气。」 等到了李观一和薛霜涛回去的时候,一切如旧只是薛道勇老爷子笑声越发地酣畅淋漓起来重新上了些果盘,冷肉前菜,还有佐肉的热茶, 有腰肢袭嫋的女子歌舞从容。 李观一垂眸,却莫名想到了钱止的妹妹, 长孙无涛坐在李观一旁,比起刚刚为李观一介绍这世家子弟时候,脸上著的微笑却似是更温暖了些和煦了些,用筷子加了一筷子餚肉,陪著龙井茶一起吃,讚叹道:「味道果然不错。「 「食材好,食具和食器更好。" 薛霜涛问道:「西域没有这样的食器吗?「 长孙无涛笑著道:「自然,一方水土一方饮食。「 『在西域和草原,是没有桌案的,有时杀一只羊,埋在草木灰里面闷熟,滋味很浓厚,也多汁,大家拿著小弯刀和匕首割肉吃,胳膊有力的女子挽著手唱歌跳舞,表达自己的情绪也很直接热烈。」 「倒是很久没有过在江南道宴会的经历了,哈哈,是多亏了李观一小兄弟你,我才能坐在这里,比起西域的大风,江南道可真是好地方。「 李观一道:「西域,是什么样子?」 和上辈子的西域一样吗? 长孙无涛看著李观一,笑著道:「西域多好马,有美人,胡旋舞,多瓜果,却也多沙漠,辽阔无比,气象万千,江南道自有江南道的婉转美丽,可大漠之中,繁星满天,一望无际,纵马驰骋却也是男儿豪情!「 「李小兄若有兴趣去西域游玩,老哥哥我招待你。「 长孙无祷给李观一倒茶,自然地接话道:「我可以送你一匹好马,连风都追不上它的脚步,送你一把装饰著宝石的弯刀,你想要去哪里玩,老哥哥都带著你去,大漠辽阔,和江南的风土不同。" 长孙无目然地邀约,而这样的邀约,并不让人厌恶。 他在心中把这少年的位置提高了一筹。 心中暗叹。 「看来,今日之后,得要再把这位李观一的事情,写成密信。「 「给二小姐送过去了。「 他游走天下,也是在记录著天下的豪杰和俊才。 那位陇西国公府的凤凰亲自要他做这些事情,而她的大哥和三弟都不在意这件事情,甚至于就连当代国公也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笑著说: 「此女我宠爱者,好作男装也罢,随她去便是。「 可如房子乔,杜克明等人的事情,就是长孙无所知。 他还不曾见过,一位少年,需要他连续写两次要金羽鹰传递的讯息。 提三尺剑平四海,立不世之功。 那位二小姐,大抵会很喜欢这一句话吧不,或许是这一句。 为万世开太平! 长孙无涛举杯饮酒,眼前似乎浮现出了西域的争锋,狂风,还有这数年的生死危机,忽而有一丝醉意。 当浮一大白! 今日文会,多有文人,名士,推杯换盏,閒谈听曲, 薛霜涛本就喜欢琴音乐曲,这个时候轻轻听著,觉得果然不愧是这样大的盛会,抚琴的都是大家,比起自己的琴艺要好很多,而旁边李观一转头和长孙无轻声閒谈。 忽然少年人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那抚琴女子,自然地道「弹错了 薛霜涛愣住,看到那少年又在随意和长孙无谈论大漠风光,李观一对于除去陈国之外的地方都很好奇,诸士子也可以閒聊,薛家老爷子坐在那里痛痛快快,其余诸士子不知道自家长辈之前见到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的长辈为什么忽然就萎靡不振了。 他们眼底里面,那个佩戴著刀的少年,不过只是个粗鄙武夫罢了! 今日,这位文中子夫子的弟子,必然是自己。 杜克明第二位起身,目光看了一眼李观一,想到刚刚出现的问题,毫不犹豫的把原本的卷宗给揉了,直接言简意,道明了题目,道: "今日谈论仁义。" 「另外,写一首诗,便是。" 一位穿青衫的青年讶异:「奇哉怪哉,今日不是要选择王通夫子的关门弟子么?本来应该是极慎重的事情,这第二重的试炼,为何会如此地粗糙?倒像是随意糊弄似的。」 仁义是儒门的基础。 诸多世家子早有淮备,一一起身,论述自身的领悟,旁徵博引,文采华丽,引得旁人称讚,李观一听得昏昏欲睡,青铜鼎自今天走入这文会,就持续性散发出一股股热流,让李观一身躯紧绷他内观内气,但是青铜鼎没有变化。 只是给他一种,似乎在等待著什么的感觉,就在此刻,杜克明看到了那边闭目盘坐的少年人, 在听闻那两句话之后,其余人入不得他的眼睛,直接乾脆道:「李观一,你觉得如何?「 李观一睁开眼睛。 看到那眉目锋锐的少年。 他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交了白卷,摆明了不能上榜的,得不到那比通关文还要有用的偌大文名,所以不知道杜克明为什么要询问自己。 既已经输了,索性不必在意。 或许是薛神将的躁。 李观一心如死水一样。 哪怕是此刻,这一个个看著就知道身居高位,出身富贵的人看著自己,他的心境都没有丝毫的连漪,抬眸平和道:「仁?" 李观一坐在那里,他本来是可以用之前听过的答案回答的。 可此刻的他却对这个字有自己的理解,道: 「武,就是仁!」 一片譁然,连抚琴的声音都中断了。 那些士子们轻声閒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粗鄙武夫,终于还是世家子弟,素来无法无天地惯了的,于是都鬨笑起来,压都压不住,有人笑著斥责道:「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修身者,智之府也;爱施者,仁之端也,爱人,好施,才是仁。「 「以武杀人,算是什么仁?终究是个粗鄙武夫!" 「哈哈哈,是啊,薛老,您是被骗了吗?「 那少年人反而是从容不迫,安然坐在那里。 一声脆响! 把声音都压下来了。 薛霜涛手里的玉镯砸在了大鼎上,破碎的声音一下让周围的环境安静下来,看著那一枚玉镯碎裂,死寂之后,就是尴尬,少女站在那里,眸子眼角微微扬起来了,杏瞳扫过了周围,微微笑起来,温软行礼,道: 『不好意思,玉镯不小心掉了。「 『打扰周围,霜涛为诸位抚琴以赔罪。「 她抱著琴走过去的时候,黑髮落下,隔著琴冲少年眨了眨眼,轻声道:「送你了。「 送你扬名的机会。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杜克明看著李观一:「何以解?「 那把刀放在膝上的少年回答道「约束自己,好施,不过只是满足自己标榜【仁】的自我满足罢了但是,施捨了东西得到心中满足的君子回去标榜自己的仁德,可是受苦受难的人还是越来越多,这是为什么?「 慢慢的没有人能说什么。 少年按着刀。 眉宇凌厉地扬起,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装著的人,可是此刻却是自心中坦然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扫平天下,四海归一。「 「所以百姓不必受战乱之苦。「 「才是大仁!" 杜克明安静下来,魏玄成道:「什么是义?「 「义?」 李观一道:「其言必信,其行必果。「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虽九世之雠犹可报之,为义。「 仁者扫平天下,义者报尽血仇魏玄成眼力刁钻,嘴唇微微开合,和旁边两位师兄道: 「完了,气度很大,心眼很小。「 「这小子记仇。" 众人安静,觉得这人说的话语荒谬,但是却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度,那少女抚琴清越,李观一坐下,对著薛老那边的方向微微一礼,道:「是我一家之言而已,诸位见笑了。」 气氛才安静下来,王通看著那少年,温和道: 「那么,写一首诗便是。" 李观一道:「请问什么为题。" 王通笑起来了。 「随你喜欢。" 你就算是在这里写一首打油诗都可以了。 李观一微微抬了抬眉,不知道为什么,王通的身上,没有法相,可却有一股刚正冷然的气度环绕,李观一感知到了胸口青铜鼎的温度越来越高,赤龙和白虎缠绕其上。 赤龙似乎要沾染文运。 而这种文气的气运,在王通夫子说出随你喜欢之后,到了极致。 汇聚如云海,赤龙则盘旋于其中。 李观一提起笔。 在三十年最大文会当中,那一位位名士目光落下的时候,文运化作了的一条苍龙,和法相起舞了,李观一冥冥中感觉到了某种,说不出的气息出现了,他落笔,体内的气息就彷佛可以踏破那一个关隘,但是不知为何,心中有感觉一一还差一步。 差一筹。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天空传来了一阵阵轰鸣声音。 远处山峦撼动,天穹云霞赤红! 如同阴阳二气流转。 在文运被催动到了极致的时候。 武道之气,堂皇而来。 浩瀚磅礴,冲天而起,撞入李观一青铜鼎内,兵戈之气,化作第二只白虎咆哮,于是龙虎法相升腾,文武之气在内衝撞,化作的龙虎直接交汇化作风云,交回盘旋,李观一动作凝滞,有大笑声音远远传来声如奔雷。 「岳帅磨下马前卒,越千峰!!!" 「来此,邀战!!!" 落入李观一耳中却是。 龙吟,虎啸。 天变。. 第50章 少年意气(第三更) 武者的气息冲天而起,搅动了天穹上的赤红火焰,让天上厚重的云海沾染了赤红的颜色,越千峰站在这山巅,却没有如那朝廷之上的衮衮诸公所猜测的那样,直接撞入城池。 以南陈步战第一的实力,若是他撞入关翼城之中。 以步战厮杀,则罕有人能拦得住他他足以如同一柄锋利的戈矛那样,狠狠地凿入这陈国的内部,直接衝击到距离这里不过二百里的江州城,那样的话,就是猛虎入了这尘世,就算是那京城的诸公都会恐惧。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越千峰提著酒罈,站在这里看著那城池里的百姓,烟火红尘,却在听到了越千峰大吼之后,变得慌乱起来,他收回目光,抬起脖子,喝酒,喝一文钱一杯,三陌一罈子的劣酒。 这是他们的同袍,拼尽一切不惜战死,也要保护的人。 他又怎么能够调转自己的兵刃对淮他们? 如同他这样宗师般的武者,哪怕手中没有神兵,单人暴起,也足以轻易造成数万人的死伤,在他的拳劲之下死去的会是谁?是谁的父亲,是谁的孩子,是谁的女儿,是谁心心念念的人? 他提起了酒罈,仰脖饮酒,烈酒入喉。 被他抓来的通缉犯战战兢兢,最后在他的目光下,扑向了城池的三个门,只留下一个门,这些通缉犯体内有赤龙劲气,若是对百姓动手的话,下场如何,他们不想要再感受。 不愿意配合的那些通缉犯被那大汉一拳头一个,把脑袋打成了烂西瓜,杀这些逃犯的时候,越千峰眼底杀意冰冷,如同看一个死人,却是比这些穷凶极恶的通缉犯更恐怖。 在这些通缉犯奔赴向三个城门,打乱视野的时候。 祖老会自最后一处的百姓之中从容入内。 墨家的钜子,和阴阳家的司命等待在那里。 而最关键的,不是那些通缉犯,而是越千峰,是他这足以吸引整个城池所有强者,贵胄,世家目光的叛逆,以让祖老安全入城,完成营救岳帅的最后一环,这就是计策了。 天下的名将,怎么可能是不懂得用计的蠢天。 在一开始叛逃岳家军,他的目的就是这样哪怕最终的结果,是此身在此而陨越千峰咧了咧嘴,在心中轻声道: 岳家军,不伤百姓。 边关战将,不搅黎民。 是您的战将。 维持最终的忠义。 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我老越死在这里的话,将逆贼的罪名都背了。 边关的同袍,反而安全。 然后他饮尽了酒,将腰间的岳家军腰牌放在美酒的旁边,轻声道:「大帅,请看我继续冲阵吧,您将我从一介山匪带到了正途,有了这偌大的名声,今日,我就将一切都还给您。「 「这性命,这武勇,还有这名号。」 轰!!!! 他握著两柄手戟,猛然一抛,强催战力,手中战戟盘旋,搅动了内气,撕扯元气化作了火焰在此刻,法相似乎藉助火焰而彰显于世,两条火龙跨越十里的距离。 然后重重砸在了城门上。 调来架在了城池上的那些墨家巨弩在瞬间被震碎了,足足有五寸厚的城池大门在瞬间破碎,化作了粉,铜质的巨大门钉被融化,彷佛烈焰燃烧,城门无法关合,粗狂的大汉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越千峰在此!" 「谁来和我决一死战!" 武气冲天而起了。 李观一闷哼一声,感觉到了龙虎交汇般的气息衝击,手中的笔锋重重点在了白纸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墨点,而其余各大名士还能维持静气,其余的少年人则都慌乱。 这就是,大变! 一名穿著黑色甲胃,眉宇坚毅的老者站在了城门上,持刀劈断了残留的劲气,刀锋抵著地面第一选择是镇守关翼城。 这是陈国的守城名将,他担心越千峰是在引他离开此城。 他持刀劈死迎面衝来的通缉犯,长啸道:「薛道勇!!! 皇家别院之中,穿著儒衫的老者叹了口气,薛霜涛证住,看到自己的爷爷抬起手按在儒衫上面,拉下儒衫的时候,里面是劲装,更里面是软甲,老人抬起手抓住了一张沉重的弓,道:「下棋者往往也难以离局。「 『观一,要记住这一点。」 「老夫,会保护你们的。「 白虎的法相咆哮,老者大步走出,白虎驾驭了狂风,老者持弓已飞腾而起,拉开了战弓,此地距离城门的地方有足足五里,距离越千峰的地方有十五里,一箭散发金色狂风,猛然撕裂了这云气。 直接旋转绞杀向了越千峰。 越千峰双手握著战戟,猛然一扫。 如同闷雷炸开,滚滚掠过了长空。 龙腾虎啸! 薛道勇没有迟疑,他迅速远离了城池,以免双方的交锋将百姓卷入其中,他箭矢飞落,因为激盪著的元气汇聚,所以法相可以短暂彰显,可以被肉眼观测到,巨大的赤龙在天空长吟,而白虎咆哮。 撕扯一切的金风,还有那逆看焚烧云海的烈焰。 如同古典神话的传说,再度降临现世。 大地震颤,关翼城也随即变化。 士子们的脸色苍白,都被这可怖的战斗所震到,许久的死寂,他们的语气有些结巴, 道:"这,这,是叛逆薛前辈神射无双,决艺天下独步,定然无事的— 李观一感觉到青铜鼎的变化。 龙虎交汇,文武流转,这正是司命老爷子所说的大变一一当文运衝击到了最高,武者煞气也升腾而起的最上乘的时机,是薛神将口中的契机,李观一已经可以感觉到了,法相和自身内气的交融。 那是入境的契机! 可证最上乘的入境。 可是李观一此刻的心却没有放在这里,他提著笔,看著远处,回想这一段时间所见的一切事情,终于看懂了,关翼城的防备和城防是为了等待越千峰,而越千峰就是那个,护送那位祖前辈的武夫。 是皇族,陈朝,边关将领的衝突。 作为关翼城最强者的薛道勇,也被卷入其中。 他们将要彼此厮杀。 李观一听过老者对于岳帅的评价,语气中极多讚许和遗憾;他也知道了越千峰来这里的目的, 李观一立刻判断出来了薛道勇和越千峰之间,绝不是彼此厮杀至生死的关系。 但是,他们两个不知道。 作为皇亲国戚的薛道勇,以为越千峰是要衝击江州皇城而越千峰,则会认为薛道勇是阻拦祖老入城的那一脉。 他们两个会为了彼此的自标和立场,疯狂厮杀,如此的强者,这样的大事,分出生死都不是不可能,李观一看著龙虎汇聚元气,在天空中疯狂撕咬,他看到赤龙双目通红血色,看到白虎猿牙怒张。 看到了两人彼此的杀意和死战之心而此刻,他的青铜鼎内,元气正沸,期待渴望了许久的入境契机就在眼前,只要他在这文气最盛的地方打坐,就会理所当然的突破,还可以藉助越千峰和薛道勇厮杀时,龙虎相斗的气息,让法相踏入更纯粹的境界。 但是 少年垂眸。 按著心口的手掌鬆开来。 他突然笑著骂了一句:「去他妈的。「 赤龙咆哮,火焰逆著焚烧天穹,似乎是越千峰使用了某种武技,一招狠狠劈了下来,薛道勇未曾想到越千峰有这样的必死之心和恐怖的蛮力,吃了个闷亏,云海汇聚化作的白虎痛苦咆哮。 弓箭碎裂,可以见到薛道勇落入劣势, 薛霜涛脸颊苍白,她彷佛听到了祖父的痛哼,心绞痛一般的难受,眼角有泪,而周围所有的土子们,包括那些有力量的名土,也都没有半点动作,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越的口哨声。 随即,战马的嘶鸣声音炸开,那边有几人被撞开来。 一匹有著赤色鬃毛的马奋力摆动头,将拉著缰绳的侍从甩开来,朝著这里奔跑过来,长孙无认出了这一匹马,瞪大眼晴:「这是 「李观一?!「 一道身影大步衝出,从薛霜涛的身旁掠过了。 所有人无言的注视下,穿著蓝衫的少年飞身上马,右手握著素霓弓,左手握住了那缰绳,方才桀骜性烈的马匹嘶鸣,人立而起,如龙一般,长孙无大步抢出去,道:「李观一,你做什么?!" 李观一眸子锋芒毕露:「有恩报恩。「 「这就是我的义之所在了。」 只有身负可汲取法相神韵的他有资格闯入那里,只有同时认识两方,也看到大势的他可以说开目前的情况,哪怕自己有可能被余波波及,哪怕是他未必能成功,哪怕影响自己入境,但是一一我想要去做。 他夹了一下马匹,战马嘶鸣,他放弃了所谓的上乘入境,或许这身体还是少年人,或许真的如此,少年自有少年狂,坐视两个对自己都有大恩的人彼此厮杀,而自己在这里安静突破。 他做不到! 少年的眉宇扬起,大笑。 心如骄阳,万丈光芒。 龙虎法相一顿,明明李观一放弃了运转薛神将给他的功法,去以百战姿态入境,这两尊法相却似乎越发激昂,没有了先前运转入境时的躁动,却带了一股说不出的神意。 意气风发。 似乎要和这少年彻底相合! 战马嘶鸣,带著李观一衝了出去,逆著这名士文人狂奔而去,安静的没有丝毫的声音,哪怕是再桀骜的世家子弟,此刻的脸上也极为复杂,薛霜涛瞪大眼睛,眸子里面倒映著少年的意气风发。 这是在这三十年文气最盛的文会中,在那自小修行仁义勇之中,唯一一位胆敢在这样的情况下,道一句义之所在,逆著前行的人。 自是名动。 「江州,李观一。" 第51章 入境最上乘(第四更) 【司命】和墨家第七钜子守候在关翼城的侧门】。 天地间元气的波动就像是浪潮一样地怕打在老者的脸上,他瞪大眼睛看著远处的天空,金风和赤红的火焰不断碰撞,薛道勇的武功克制著越千峰,可越千峰的赤龙法相却又隐隐克制薛道勇的庚金白虎。 两个都是这世上一等一的武夫。 也都有著各自不得不战的理由,导致这一场厮杀打起来,难分上下。 墨者沉声道:「司命,你看得出,谁胜谁负吗?「 老者先是警了一眼玄龟。 玄龟摇了摇头表示看不出来。 然后老人才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这样的武夫,气如狼烟,搅动天地,就连天上的星光都被他们给压住了,老头子的境界还没有能把这种级别武夫的干扰给排斥出去。」 墨家钜子沉默了下,道:「龙虎相争,恐怕必有死伤。」 司命也安静下来。 两人看著那城池的门门,他们等待那位天下第一的算经大能来到这里,而现在,那些朝中大人物们的后手都在另一面城门处,死死盯著越千峰,完全忽视了那位算经大能祖文远。 对于天下最惜命的衮衮诸公来说,一个发狂的越千峰,比起这算经大能,更为危险! 算经大能入朝只是有可能让岳师脱困,让自己利益受损。 他们说那位岳师和国家的敌人联手,危害社稷时义正词严,衮衮诸公愿死谏以证明这一点,堪可谓视死如归。 可眼下发了狂的越千峰。 是真有可能入朝摘了他们脑袋。 越千峰不可能一个人荡平江州,以江州城的防备,这位名将没有兵马,没有神兵和宝甲,必然死在这里,但是在他死之前,衮衮诸公有多少人会死? 没人愿意赌自己是不是那几个倒霉蛋。 【司命】叹息道:「声东击西,却又切中要害,越千峰啊越千峰,真是看不出是野路子出身。 墨家钜子道:"天下名将,大半都是所谓的野路子。「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骚乱声,这个时候,在城外的百姓不多,越千峰提前高喝怒喊,人们早早躲避,因为越千峰在西门,此地之门开启让百姓入城可是,哪怕是有越千峰的威胁,仍旧有通缉犯不肯正面衝击那几个主城门],绕开了城池,想要从这个唯一开著的门」,混入百姓里冲入城中,甚至于不惜去挟持百姓。 守城的校尉一咬牙,道:「关城门]!" 守城们的其余士兵惊:"可是,这样的话,其他百姓— 校尉语气暴躁:「我说,关城门]!」 「若是让这些逃犯入城,你我谁来担责!!「 这才是重点死伤百姓,还有逃犯入城,后者对他的官帽影响更大, 墨家第七钜子淡淡道:「是我们该出手的时候了。「 「陈国的关隘,已没有了勇夫。」 大门缓缓关闭,祖文远的身影还在外面,墨家的钜子和【司命】已经看到了好友,要出手拦住逃犯,将祖文远接进来,而在这个时候,却有箭矢破空的声音出现,两枚箭矢旋转,洞穿了两名要挟持百姓的逃犯。 鲜血溅射,百姓惊慌地往城门处赶, 司命脚下的气机分开了百姓和那些持刀的凶人,而墨家钜子手中的剑平静挥出,为人们开启了入城的道路,城池防御上的兵士们看着下面的乱象,握着枪和怒,想要去给百姓开路,但是校尉却不肯担责。 马蹄声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急促。 烈烈的衣袍里彷佛带著风。 墨家的钜子收剑,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骑乘快马的少年,腰间佩刀,一手握著弓,一只手握著腰牌,高喝道: 「陈国九品武散官,李观一!「 「开门!」 转动关城门用的机关的军士鬆了口气。 有人担责,他便是不怕了,然后痛痛快快一鬆手,机关猛地一转,大门开启来,先前焦急的百姓往里面衝去,李观一看到了后面那些逃犯,他不知道这些每一个身上都带著杀戮无辜,姦杀淫掳诸罪的犯人怎么出现的。 有军士错以为了李观一的目的,大声喊道: 「大人是要外出拦截吗?」 「马战重刀不利。" 「请接枪!" 守城军士看到这少年武官冲阵,心中激盪,抬手猛地一扬,手中的枪抛飞出去,李观一抬手握著了这一把陈国的制式长枪,顺著马的衝锋,抬手一掷,长枪带著风,洞穿了一名脸颊有伤疤的犯人。 这犯人正扑向一位文雅的老人。 此僚十八年前路过一户村镇,见那人家墙上有风乾肉,便要借宿, 那户人家拿出了自己日常的饮食招待,这大汉却愤愤不平这人没有将那腊肉拿下来给自己吃故而夜间起身杀了一十八口,吃了这腊肉才痛痛快快离开。 这一枪狠厉,将他钉在了地上。 文雅老人目光没有半点的连漪,少年人纵马飞驰,和老者擦肩而过,口中轻声道:「老丈快些进城!」 在掠过那被钉在地上的逃犯时,抬手一抓,抓住了长枪。 顺著骑乘的惯性顺势一拔。 枪刃在对方的体内自然而然撕扯出一个可怖的伤口往日李观一对于自己迎战的那些古代强者的招式有些不明白,而现在他骑乘在马上,那些步战的时候不适应的招式,忽然变得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彷佛本该如此。 抛枪,钉杀,纵马狂掠,拔枪,撕扯伤口。 然后坐骑前冲,扬起手臂。 那对普通人下手时狠辣的逃犯被这一股巨大力量直接抛飞。 重重砸在地上,眼见不活。 墨家钜子收剑,道:"战场上猛将的马战枪法 「每次见到都觉得霸道。" 「哪怕骑乘的坐骑只是普通的战马,而不是异兽,威力也超过同境界的武者。「 而【司命】已膛目结舌嗯??? 这,这小子怎么衝出去了?! 不是,这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的身躯已经大步衝出去,抓住了那被李观一顺势救下的文雅老者手臂,道:「祖小友,你终于来了!" 「早早就在这里等著你了!「 墨家的钜子微微颔首,他气机流转,收了方才打算出手的剑势,看著那少年出阵,射杀逃犯看著战马带著他衝出了城池,和名为祖文远的老者擦身而过了,朝著远处奔赴而去,墨家钜子道「单人出阵,陈国还有勇夫。「 【司命】抓著祖文远的手臂,抬起头看著那少年远去的方向,他无奈咕侬道:「我说。「 『我真的看不懂他的命格了啊。" 玄龟不回答。 【司命】道:「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我看得淮,那小子气运正盛,文武两道气机都汇聚在他身上,不会有事的,祖小友,快来,这天下大势,文武江湖都上了桌,就等你了!" 在那文会上,少年一骑出阵,半响死寂无言。 薛霜涛双手攘紧,死死盯著远方,心中的的担忧却已比起刚刚还重需要维繫这一次文气气运的王通开口,其余人下意识转头看著他,这位夫子道: 「儒家修身,说仁义勇,但是这些都是后天的,是修持;而真正面临大事的时候,做到的,才是真仁,真义,真勇,今日的仁义之论,已经不必再评价了。「 于是儒者见仁,墨者见义,勇者见勇, 于是文运已至于最巅峰。 李观一握持长枪纵马狂奔,越千峰为了吸引注意力,战斗的位置距离关翼城不远,只十多里, 这一条路通往城外山水,李观一常走,熟悉地很,这一匹战马性烈,能够入了薛家的马既,自然脚力极快。 一路狂奔,两侧树影律徊,而在树影和山峦的远处白虎和赤龙的咆哮,带来雷霆和火焰,光影照亮天穹,让树木的倒影扭曲,越是靠近,李观一体内青铜鼎的反应就越发剧烈,文气已到了顶峰,而现在武气也在不断提升,文武二气催动法相。 李观一已把战马的耳朵塞住,撤下了自己的抹额,把战马眼睛闭住,以免战马惊惧,正在他打算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微微一滞,他看到了在龙虎法相之后,还有一道法相! 是一只巨大的枭鸟。 黑色的羽翼藏匿在游动的云气之中,冰冷地俯瞰著龙虎的争斗。 还有第三方的势力! 李观一纵马,心中惊动,他本来以为这法相的主人是要联手薛道勇,诛杀越千峰,可是看到那枭鸟法相的位置之后,却是心中微寒。 枭鸟法相在白虎身后,目光冰冷锁定了的也是白虎。 李观一被薛神将教导过。 他几乎本能做出了判断- 一这枭鸟法相的主人,并不是和薛道勇联手的,倒不如说,其杀机的目标正是那位老者。 一旦对方的目的达成,在外面看来,就相当于薛道勇死在了越千峰的手下。 以薛家的名望,皇贵妃的父亲死上业//1 那位岳帅恐怕更受牵连,必死:而薛道勇战死,薛家那庞大的商业势力群龙无首,如同一块肥肉可吞。 以利益论。 哪怕同为陈国一方。 联手薛道勇,击溃越千峰,都不如暗算薛道勇, 这是一石二鸟,借刀杀人之计策。 李观一的脑海中瞬间判断,他忽然明白了朝廷上那衮衮诸公的狠厉,他要提醒那两位,本能拿起来手中的素霓弓,白虎流转,金风暴虐,但是这一箭光寒,根本射不到那么远。 还不够。 李观一双目微阖,一咬牙,赤龙和白虎两尊法相同时浮现在了他的背后,而后,这两尊法相同时被李观一调动,青铜鼎剧烈鸣,文武二气也被调动,李观一的一切都似乎被注入这一箭。 精,气,神! 汇聚! 最后白虎之力汇聚在弓身之上。 而赤龙如同盘旋巨柱,缓缓缠绕在了箭矢上。 李观一抬起弓,素霓弓爆发出了最强的一次鸣啸。 赤龙,白虎。 龙虎交汇,在少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滋生出了一丝丝纯粹的力量,然后鬆开弓弦弦震如龙吟,箭矢旋转撕扯,冲向天穹,直指枭鸟法相! 这一箭根本不可能击伤那枭鸟之主。 他连手都没有动,就轻易化解了箭矢本身的力量,却未曾想到区区一少年人能有龙虎之力,更因为天空中龙虎相争,忽略了那箭矢的特殊, 箭矢上的赤龙之力压缩,猛然炸开了一团烈焰,龙吟虎啸炸开。 越千峰和薛道勇瞳孔收缩,同时收招转身,看到了那纵马的少年,以及箭矢炸开的位置两个人的思绪都有一丝凝滞。 老者心中有一丝丝不敢置信。 旋即情绪复杂,叹息,有老怀大慰之感: 「他是想帮我的?!好孩子— 越千峰认出这纵马来的少年和他盈满的破阵曲气机,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酣畅淋漓,在放弃一切,孤军独自战的时候,却又有过去教导过的人前来相助,何等畅快?何等痛快! 哈哈哈!好! 好一个同犯!! 两人都下意识认为这少年不顾生死来救的是自己。 李观一提起手掌的战弓,指著那边的枭鸟,道: 「小心!!!「 枭鸟法相的主人气息已暴露,而方才厮杀的两人之间的杀意和敌意,却在这第三方插入的同时瞬间一顿,他们都是久经世事的老江湖,几乎立刻明白这个地方突然出来一个藏起来的高手代表著什么。 薛道勇如常道:「贼子受死!「 白虎长啸,而越千峰也长啸出招,赤龙冲天,朝著对方厮杀过去。 却在即将命中彼此同时,猛然调转,龙虎合流,反手一招,同时朝著那枭鸟之处杀去。 死局,已破了。 他们的杀意都落在了第三方想要同时坑害他们两人的人身上。 李观一意识到这一点。 他刚刚倾力的一箭,力气都耗尽了,犹如第一次在秘境战斗,发力过多,手掌都在颤,骑乘在马背上,大口喘息,却是大笑起来了。 痛快,痛快! 此身入局,意气风发。 心境酣畅淋漓,犹如长空朗月,再也没有一丝丝的尘埃。 于是龙虎交汇,文武合流。 终于在他体内汇聚,开始化作了新的力量,功体开始突破,而这一次的突破自然而然,甚至于不需要功法的辅助。 此心光明,勿复多言! 入境。 最上乘! 第52章 琴音动(第五更求首订) 在李观一体内的气息开始迅速蜕变的同时天空中的厮杀到了最炽烈之刻。 龙虎纠缠合流,箭矢战戟,悍然出招,招式连绵,硬生生将那藏匿起来的强者逼出了真身,墨色的软甲如龙鳞一般覆盖在身上,一只手握著一柄细长的剑,有暗金色的面具遮掩在脸上。 一剑劈斩。 枭鸟振翅长啸,黑风鼓盪。 龙虎两种元气都被撕裂开,越千峰和薛道勇都避开, 越千峰见到那一张暗金色的威严面具,忽而大怒:「承影剑,乌龙缠身甲,还有太平公横绝西域时所戴的沉金面甲,为何会在你这样卑鄙之人的手中?!」 身披宝甲,手持天下暗杀类前十的神兵。 薛道勇眼底寒意森然。 法相级别的武夫,带著遮掩气机的乌龙甲,手持难以感知的承影剑。 这样的杀手靠近他,狠狠来一下 白虎步在虚空,老者笑起来道:「好。" 「天下杀手排行第十的司徒得庆,暗杀神兵第三的承影剑。「 「老头子的命真贵。" 「我自己都想要买了。「 话音未落,白虎已咆哮,箭矢如光朝著对方疯狂射杀过去,司徒得庆冰冷的目光扫过了山林之中,纵马狂奔远离战场的少年人,微皱了皱眉,他总觉得那个少年的脸似乎有那么一两分的熟悉。 为何,会有那一丝丝的心悸?! 他本能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对那少年人有一股本能的烦躁和杀意升腾起来, 抬了抬手,山林之中有十儿道的身影暴起其中一部分手中有乌金打造的臂弩,手中带著专门克制武夫法相的金色巨网,上面悬挂著道门的符篆,佛家的舍利,儒家大儒的文器,凌空而起另外一部分如星丸跳跃,速度比起奔马还要迅捷,朝著李观一扑杀过去,天空中的老者猛然张弓,鬆开弓弦的时候爆射出百道金光。 金色流光轰击落下,拦截那些追杀李观一的杀手,在地上炸出一个个坑洞,越千峰抬手,赤色的长龙咆哮于苍穹,忽然猛地张开口,长龙吞海,硬生生将绝大部分的杀手全部拉扯回来, 他的左手握紧,赤色的火光汇聚,而后猛然挥出一拳。 赤色的火光如同大日落在地上。 一拳,焚尽了方圆三十里的元气。 硬生生将所有入境武夫内气出体的种种妙用给压制了,之前他们可凌空急行,快若奔马,此刻硬生生速度一滞,本来几乎立刻要追上李观一,却又被甩出一段距离。 薛道勇怒喝道:「回城!!!「 越千峰也大喊:「不要回头,往前冲!「 司徒得庆冷笑道:"还是担心你们两个吧,没有披宝申神兵,你们两个狠狠厮杀一姓香时间, 还有多少体力?!」枭鸟振翅呼应雷霆,其余的杀手大部分都前去藉助佛道儒三家的宝物压制这两个绝顶武夫的气机。 李观一纵马狂奔,入境之后,青铜鼎疯狂的震动著, 越千峰和薛道勇的争斗,龙虎法相彻底张扬,青铜鼎嗡鸣,玉液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重新开始累积,按照李观一对青铜鼎的『研究」,可以将每一尊被认可的法相认为是一大段进度条,吸取的神韵化作玉液和李观一的境界有关。 大概便是,李观一境界低,青铜鼎的力量也就够汲取那么一部分。 现在李观一入境。 青铜鼎也随之提升,就可以摄取更多神韵化作玉液龙虎法相玉液滚滚入鼎,因为越千峰和薛道勇都拼尽全力奋战,这一次玉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满,就在这个时候,李观一耳侧听到风声,右手将弓挂在马身上,然后提起挂在旁边铁钩上的长枪。 看也不看。 抖手一甩,长枪横扫。 枪刃化作一道寒光,猛然和一把短剑碰撞,枪沉,加上战马的奔腾之势,兵器的碰撞炸开一层火光,李观一的虎口剧痛,那一名杀手也被弹飞,站在了树上李观一很冷静,目的达到,现在该脱困了。 第三方势力不可能会是单打独斗的。 这个在越千峰第一次教导他的时候,李观一就知道了。 越千峰一拳轰散了周围的元,天地元气恢复需要时间,而恢复的那一部分都会被越千峰和薛道勇三人的厮杀耗尽,追杀李观一的这些杀手,原本都是入境以上,层次不低的武夫。 可现在却都只能施展出类似于入境之下的境界实力。 原本诸多剑气刀芒,玄妙手段,尽数都被压制了。 如无米之炊,无源之水,难以用出可是即便如此,他们对于追杀这坏了好事的李观一,也不担忧。 毕竟只是一少年人,不是所有人都如萧无量一般,十三岁便可冲阵,就算是没有了诸多玄妙手段,他们的肉体素质和战斗经验,不是区区一个少年人能匹敌的。 又有手弩射出弩失,李观一背后如同长了眼睛他朝著前面一扑,趴在马背上,避开这一弩。 手中的枪顺势刺出。 一名大汉双臂交错。 双臂上有玄铁的护臂。 这一枪被拦住,李观一双腿一夹战马,战马嘶鸣,就像是在这一枪上又加了一把火,那汉子闷哼一声,硬生生被挑飞,毕竟是杀手,擅长的是气机,而不是肉体体魄。 足足四名的杀手追杀李观一。 哪怕封锁元气,他们靠著自己的肉体仍超越常人,可腾空出招,势若奔马腾飞,李观一骑乘战马,捨弃了战刀,双手握著长枪,枪如游龙,自周身旋转穿刺,或挡或格。 靠著坐骑之力,硬生生顶住了数名杀手的第一轮齐攻一轮手弩射杀出去,李观一手中长枪一格,将这弩矢格开, 猛然旋枪,枪锋刺出抵著一名杀手的剑锋,枪尾则是横压另一人,双臂奋起神力,格挡住一从空劈斩的重刀,李观一几乎挡住四个人,眉头皱起,感觉到经脉一阵阵闷疼。 越千峰封锁元气,导致了李观一本来要突破入境,引导天地元气洗链的过程给憋住了。 内气在内,似入境而非入。 这一股气机没能往外和天地相联,憋在李观一体内淬链锻打体魄, 这战反导致体内星力和体魄结合越发紧密,如同火山要喷发之时忽然被堵住,蓄势越来越重,经脉渐渐剧痛,这些杀手不断攻击砸下,反倒如同有外力,将李观一体内沉凝的气息打散。 打散的气息直接融入了身躯。 反而让李观一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畅快继而这沉凝的气息就被青铜鼎汲取玉液时吸取的神韵自然补充。 任何人被复数个高过自己境界的杀手盯著都会感觉到恐惧但是李观一此刻眼中却没有半点的连漪。 曾经直面过天下第一的锋芒,他难以对这些人产生身心的畏惧,猛然一震长枪,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因为体内的那一股气机被打散混入了身躯中,他的气力暴涨,腰马合一,长枪横扫,硬生生逼开了这几名杀手。 「滚!!!" 杀手被逼退,神色难看。 这是何等悍勇?! 其中最为年长的一名杀手方才见李观一就觉得眼熟而今见那少年骑马冲阵,长枪挥舞之时,双目冷然,鬓髮扬起,左眼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剑眉星目,唤醒了他过往尘封的记忆,面色骤变,脱口而出:「是你!!!「 「是太 「是十年前的那个孩子!!!」 他的脸色仓惶起来,似乎看到了脱困的幼虎或者某个噩梦。 凝滞了一瞬,然后失却杀手冷静,大喊: 「杀了他!一定杀了他!」 李观一听到了这句话,心中猛地一动,喝问道:「十年前?!「 当年的人? 那帮人,不是夜驰骑兵? 往日笃定的东西,似乎在此刻出现了一丝不同,出现了超过李观一预期的事变,今日少年意气衝出,却窥见一丝自己最在乎的隐秘。 而认出李观一的杀手似乎认定了这是更重要的事情。 毫不犹豫抛弃了队友,李观一,甚至于薛道勇,转身狂掠其余杀手彼此对视一眼,各出招式断后,李观一转身去追,弓箭射出,白虎箭直接射中那杀手后背,长枪递出,忽而耳畔听到脆响,战斗本能,挥枪横扫,枪锋划过一道弧光,将对方的兵器击飞。 旋即却感觉到了手掌一沉,李观一手中的长枪被锁链锁住。 锁链自其他方向飞出,锁住了李观一的枪尾。 而锁链的另外一端直接被刺入山岩当中。 杀手还有理伏。 若非是越千峰搅碎了元气,这些就是足以施展其余手段的高手,是为了将薛道勇老爷子留下的后手。 寒光凌冽,已有杀手扑杀来前,李观一抖手将长枪一抛,抛弃兵器,身躯猛然跃马,寒光落下,那陪伴季观一衝出来的骏马长嘶悲鸣,轰然倒地,七窍流出黑血,马蹄抖了抖,再不动弹。 少年人自欲裂。 一名大汉收回右手。 右手中一个巨大的流星锤。 上面满是鲜血,一下砸死了战马让李观一不能藉助马势,李观一在翻身的瞬间已抓住了弓箭, 旋身的时候拉开战弓,龙虎法相盘旋,这里封了元,但是法相之力还在,箭矢之上流光炸开,猛然射出。 一名入境之上第三重楼的杀手抬手挡住一箭, 炽焰爆发,震得他兵器扬起。 第二箭连珠,已经从他咽喉射出去,将整个人钉杀在树上。 可敌人不只是一个。 凌厉的寒光闪过,李观一只能来得及抬起手中战弓,手腕一痛,那把价值一千余贯的素霓弓被劈开来,一把刃口锋利的刀劈落,倒影李观一的双目,他反应迅速,右手一转。 弓弦直接绞住了这来人的手腕,然后双臂一错弓弦如刀,瞬间将他手腕割下来,鲜血横流,鲜血滴落,剩下还有五位杀手,环绕著李观一, 李观一呼出一口浊气,入境却无法和外界元气沟通,那气机在体内流转,让他身体温度提升。 鬆开了战弓,提著墨色的刀,双目平静看著前方的五个杀手。 明明是五个境界高于他的人。 可是这一瞬间,那些杀手却生出一丝错觉,是对方拦截了自己,墨刀的刀锋鸣啸,杀死战马的那个杀手尝试以语言瓦解李观一的心境,漠然道:「你跑不掉了,认输的话,我等会留你性命。「 就算我等没有办法用处入境之后的手段。「 「可此身厮杀经验,并非虚假,更不是你所能敌。「 「失去了战马之势,你的战场武学文能发挥出几分?「 他一字一顿,打压李观一心境。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还是说,人在逃离的时候会下意识选择熟悉的方向,这里距离薛家的秘境不远。 李观一扫过了那一处溪流汇聚的水涧,知道瑶光就在山岩后面,心下安心。 总不至于在啃馒头。 他握著刀,如薛神将一样抬了抬眉,轻声道: 「我学马,不过七日,我所擅长的— 对方没能听完这一句话,因为这言语只是诱饵,才到这里,少年如猛虎般狂掠,黑髮扬起,那杀手眼前残影闪过,一道霸道的刀锋砸下来。 「是步战。" 发现李观一真身的杀手迅速离开,要将这个意外的发现传递出去,他确定,以这少年人的那张脸,还有气机,就算是没有今天,往后也会被发现,但是运气很好。 此刻发现他的是自己,就代表著,自己可将功折罪。 心中鬆了口气,忽然觉得,中的箭伤没有那么严重了,这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跑都跑不出去的山林都变得格外美丽起来,阳光灿烂,花儿芬芳,风吹过了树梢。 树叶晃动的声音,就像是琴音。 悠扬美丽。 ?!!! 「琴音?!!!" 他脚步猛然一顿。 第53章 绝世高人 脸上覆盖著铅色的面具,鬓角已有白髮的杀手立刻感觉到了不对。 此刻他已经远离了被越千峰封锁元气的区域。 握紧了兵器,一股血色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起。 仿照法相而塑造的功法,化作了一只血色的狞野狼在他身边按爪,目光森然扫视周围, 道:「好,好一个琴音动相,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高人。」 『内功高深者,摘叶飞花,皆可杀人。" 『道门所谓元神无上者,也可以琴音杀人,弦音如剑,劈山离海,不过一曲之间,却不知道今日来的是哪一位先生?!在下不才,愿意领教。「 他一边说著,一边步,磅礴的气息在体内流转著,目光冰冷,扫视周围,眼神锐利警惕。 右脚在一块巨石旁边站定,风吹拂而来,树枝微微晃动。 琴音忽然动了。 左侧的树木猛地一震,树枝平平落下。 树叶飘落下来,落在巨石旁边,杀手瞬间暴起,速度狂飙如电,巨石被震碎,石头旁边有三朵春日浅黄色的花朵,也被一瞬间踏做了泥土,而这杀手瞬间朝著琴音来的方向杀去。 抬手一格,剑鸣妻厉。 如同触碰刀剑。 他顺势挥出了一刀,煞气所化的剑芒撕扯天空,却在瞬间被打断了。 血色的贪狼刀芒在空中融化,切割的面平整,那一股琴音激盪起来的气刃不绝,这陈国有数的条手脸颊一痛,鲜血已涌出来,目光冰冷却带著炽热杀意。 他有著足够长的生涯,作为杀手来说。 这代表著他已经应对过各种各样的对手其中自然包括这等非武非道,非儒非佛的所谓名士高人。 「找到你了。」 他凌空一踏,虚空震盪,身子在空中不断拉近距离。 和薛道勇,越千峰这样一等一的武夫比,他不如。 但是比起修琴棋书画的来说,他却是极强! 他的根基亦归属于诸子百家之一,擅长的却是潜藏身形和气机,而后暴起袭杀对手,他知道琴棋书画这四艺,若是修持到了极高的水淮,配以元神之力,可发挥出种种妙用。 可这样的高人也有一种弱点。 近战! 三尺圆环之内,武夫百无禁忌。 男子持刀疯狂劈斩,将那连绵不绝般的气刃都劈开,炸开的残缺气机,将周围的树木,巨石, 大地都劈开来,一片狼藉,衝杀出数里之外,他眼前一亮。 终于看到一名女子身影,女子坐在青石上,杀手气血激盪,直接用了禁忌的招式速度再涨,无视了那袭杀的诸多气刃。 那女子抬起手中的琴挡住一刀。 杀手右手持刀,左手按在刀的背部狠狠一压。 气机再度暴起。 「你输了!!!「 血光四射。 一颗首级飞起,然后落在了地上。 无头的杀手像是挥刀自裁一样,用自己的刀斩断了自己的脖子。 他拿著刀站在那里,跟跎了下。 头掉在地上,脸上还带著笑意,刚刚他看到的树叶终于飘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身躯重重一倒,跪在了在巨石的旁边,本来该碎裂的石头旁边,石头旁边浅黄色的花朵被鲜血染红了。 风吹拂树叶,树叶的声音好像琴音一样悠扬。 一曲还没有终了,已经平静结束。 周围都是刀剑的痕迹,在他的感知之中已经被劈碎的那些树木,大地仍旧还是如同刚刚一样地完整,而他的兵器上面,染著自己的鲜血,他自始至终,不曾走出这一处山林包裹的空地。 琴音悠扬,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了。 一首琴音的第一段结束。 陈国南朝杀手第七十三位。 死于自裁。 李观一撞入了五人的包围之中,身躯俯低避开了交错来的剑光,旋即脚踏地面,拧身暴起发力,刀柄重重撞击在了一人的腹部,让他面容扭曲了下,旋即李观一顺势挥刀,逼开数人。 刀锋锋芒霸道。 五名杀手本来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必然在这少年之上, 可是当临战才发现,当他们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入境手段,没有办法施展出诸多玄妙招式的时候,竟然有一丝不适应这样的白刃战,他们的身躯已经经历过元气的洗链,超过这少年,这也是他们自信的一点。 但是此刻却发现并非如此。 猛虎巨象的力量比起人更强,却不是人类的对手。 力量并不能彻底决定胜负。 那重刀用破军八刀的招式横扫,掀起一圈刀风,逼开了众人的兵器,而后如同蝴蝶般跳跃,明明是重刀,却如同弯刀一样轻灵,脚下踏步,刀锋已如同风一样吻过了一名杀手的咽喉,鲜血洒出。 可以劈斩刀芒的入境武夫就这么捂著咽喉跟跟跑跑后退。 立刻以内气封锁经脉,然后拔出银针在脖子上封锁气机,竞然可以保住一条命,却是气机衰减,难以发力,再度爆发力量的话,鲜血恐怕一瞬间就会涌出来,彻底暴死, 他忽然回忆起老师教导自己的第一句话武功,是发挥最小力量而战胜敌人的技巧是以弱胜强之道。 李观一握著刀,肌肉鬆缓下来。 「第一个。」 破阵,挫其锋芒! 以壮我声威一一《兵家·临阵篇》。 李观一把薛神将教导的兵法扔出脑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一句话出现在脑海,而让自己选择了立刻竭尽全力,先斩杀一人的战略。 他站在那里,在这一个瞬间,反而令其余四个杀手不敢靠近了,那种如同经历过百千战,在无数生死中淬链出来的,天然对这战场的掌控感觉,让这几个杀手有一种错觉, 自己彷佛不是在面对著一个少年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恍惚之间。 是那种经历了无数生死,从战场上打滚回来的名将。 擅长潜藏气机的杀手暴露在了阳光下。 正面对上了百无禁忌的名将。 一种恐惧没有道理地涌现出来了,为首者把这情绪驱散掉,低声呵斥道:「动手结阵,哪怕他真是天生的将种,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就把我们五个都杀了。「 他们踏著灵动的步法,扑杀出去,而李观一哪怕是立刻废了对手一个战力,也旋即陷入了苦战,在此刻能发挥的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人多确实不同。 而对面改变了战略,不再如同最开始那样轻敌冒进,而是两人一组,仗著强过李观一的轻身功夫,打一下便飞速后撤,这种很有效果,李观一只有临战步法,而轻功和短暂爆发的攻击,确是杀手所长。 渐渐的,李观一的身上多出了一道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蓝衫。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体内那被压制回去的入境气机,或许是这一段时间不断融入体内的星力,身上被击中的地方,凝滞住的气息散开,出现伤口的地方,潜藏的未曾被吸收的星力再度涌现。 李观一不觉得痛,只觉得伤口麻麻痒痒的,加上那种气机在体内凝滞的感觉,让他有种本能想要破坏什么的衝动。 杀手心中梢有安稳,再度以轻功前掠的时候那本来似乎迟钝的少年却忽然暴起。 那把重刀狠狠的抢圆了,那一瞬间的时机把握之巧妙,简直像是这杀手主动把自己的腰往刀锋上送一样,两股相对的力都落在这一把三百链的重刀上,一瞬间刀锋直接将这杀手腰斩。 条手眼底残留一丝惊,最后只有一个念头。 他勘破我们的攻击节奏了?」 怎么可能?! 少年反手扫云逼退来袭的敌人,擦了擦身上的血,微微抬了抬眉。 笑起来如薛神将那样:「第二个。」 薛神将会用第二个正字,第三个正字来干扰李观一的心态,而现在他也下意识这样说话。 腰斩的杀手在地上攀爬,痛苦哀喙。 少年反手一刀贯穿其喉。 单手搭著刀柄,目光看著敌人,以静御敌,或许是秘境中见过太多的对手,这种杀法,李观一找到了对应的高手,是来自于墨家分支的分支,自侠墨而跌坠,化作了纯粹的刺客道路。 李观一对付过他们的祖师,曾经刺杀薛神将的杀手。 万变不离其宗。 而在剩下三个杀手似被骇住的时候,李观一手腕一动,那重刀忽然搭著旋狠狠飞出去了,在这个时候抛弃兵器,所有人都愣住,下一刻,那为首者忽然头皮一麻,道:「枪!他要夺枪!!!「 李观一在薛神将那边的训练再度发挥效果,他第一时间抓住了被弃的枪,手腕只是一动,长枪的枪刃就扫出了一大片弧光,少年人握住长兵器的时候,心中一松。 这玩意儿,比刀好用多了。 难怪朝廷要禁。 他持枪前冲,长枪扫出了一片森然,下意识模仿了薛神将的招式,横扫逼退,顺势拧身,这长枪顺势划弧高举,如刀锋一般重重劈下,这一招耗力极重,李观一却觉酣畅淋漓。 一名杀手被劈得跪在地上。 李观一顺势一拧枪尾,长枪如钻头一般猛地前刺,自其咽喉刺进去。 而后双手握住枪的尾端,身子猛地一绷。 长枪的枪身有弹性,枪锋直接将那人的半边脖子撕开,在那杀手倒下的同时已经将另外两人笼罩到了攻击范围之中,将其逼退,长兵器的下限和上限都高得要命,而在这种元气不能发挥效果的情况下,近战无敌。 李观一眼前残影闪过,本能出招挡住那残影,却没能彻底拦住,肩膀一震,一根弩矢旋转著凿入他肩膀,因为下意识用出了【苍狼守】,弩矢没能洞穿,只是刺入肉里。 被割了喉却还苟活著的杀手神色凝滞李观一抬手抓住弩矢,直接折断了在外面的尾端将弩矢的弩身抛掷在地,目光横扫摄人气度自然爆发。 为首者心中发寒,心中怒骂一声。 「这是何处十三岁少年!「 「官家误我!」 约莫一灶香的时间之后,这里的厮杀终于安静下来。 李观一双手鲜血,大口喘息。 周围五个杀手皆已倒伏。 第一个被他一马当先斩了喉,第二个被腰斩,第三个被枪戳死,第四个被他找到机会杀死,第五个身上有软甲,是最终李观一枪被打断之后,直接撞入其怀中,用婶娘的短剑刺入心口杀死的。 只剩下第一个被斩了喉咙的,不知道以什么法子还活著。 刚刚射出一弩的也是他。 李观一抽断了他的手脚,打算逼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白虎和赤龙安静蛰伏,身上有许多伤口,他伸出手,把身上第二枚弩和第三枚折断,枪已断了,弩矢难以防御,除去了刚刚扎进李观一肩膀的那一弩。 腿上也中了一弩,还有腹部只能说,铁勒三王子的苍狼守实在是厉害。 这都挡得住。 明明该是痛苦的时候,可是破阵曲却飞速流转,李观一呼吸的时候,拨出的气息里面都带著炽烈的感觉,战斗结束之后,精神鬆缓下来,那种体内内气疯狂流转凝滞的感觉袭上,李观一反而失去力气,一下坐下来,经脉胀痛压制不住了。 元气开始重新汇聚,要突破了。 不行,得忍住,还有那个活口,得问十年前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少年视线之中,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带著兜帽的瑶光走出来,半跪著蹲在了李观一身前,将手中的手弩放在地上,银色的髮丝在此刻却让李观一一下安心。 瑶光握住他的手掌,嗓音宁静如流水:"此心无垢,此身百战。 「您要入境了。「 「请原谅我刚刚没有为您出手。」 「不必担心,方才离开之人的命星已经黯淡。「 李观一强撑著指了指被他抽断手脚的杀手,道:「活口 瑶光安静点头。 把自己已经上好的手弩收起来,刚刚一旦李观一没能赢过,东陆观星学派特有的贯星弩矢就会瞬间射出,她嗓音宁静,握著少年的手掌,一股温和的力量将李观一暴动的经脉压制住,道: 「秘境之中,有可以吸引天地元气和星辰之力的阵法。」 「我在这里,您可以安心。」 李观一闭上眼睛疲惫昏去。 带著兜帽的瑶光站起来,想要把李观一拽起来带回去看著少年身上的伤口,决定把他背回去,可是那样李观一的脚会磕在地上,留下痕迹,痕迹可以遮掩,但是这样醒过来脚会痛。 瑶光神色安静地尝试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发现背李观一的话,他可能不只是脚会磕著地连小腿都免不了。 最终放弃。 她微微俯身,一只手托著住少年的膝弯,一只手拖著他的脖子,将他抱了起来,快步把李观一带回了秘境,李观一身体结实,瑶光抱著他的时候,身子前趋,白皙不似人间造物的面庞因为用力而涨红。 神色安静没有表情,弯腰,扶若膝盖,大口喘息了好几下。 然后想了想,折转回来。 拿著插馒头的木棍。 勾住了那杀手的衣服把他扔到溪流的水里面,拖拽了回去。 杀手的后脑勺撞击鹅卵石,咪噹噹最后瑶光小跑出来,以观星学派的手段,将此地的气息和痕迹遮掩。 千是这里恢复了宁静。 几乎是一盏茶不到,当薛道勇和越千峰发狂掠来的时候。 两人神色铁青,他们眼中。 此地只留下了遍地的尸骸。 少年战死的战马。 倒插在地上的染血墨刀,和那断裂了的素霓弓。 第54章 白虎大宗! 李观一不见了。 薛道勇和越千峰将那天下第十的杀手击退了之后,立刻赶赴来此,亦或者说,那杀手是自己主动退却的,他不是死士,在发现自己在以逸待劳,手持神兵,身负宝甲的情况下,都无法奈何这两个老匹夫。 还有可能被他们活生生打死的情况下,他毫不犹豫放弃目标。 转身就走。 仍旧被越千峰一拳轰在了身上,越千峰反手一扣,将其身上的乌龙宝甲撕扯下来了一部分,旋即就被老爷子一箭射了个对穿,令其口喷鲜血,剧烈咳嗽著离开。 穷寇莫追,更何况李观一还在被追杀,经过此事之后,越千峰和薛道勇也没了彼此厮杀之心, 赶赴过来的时候,眼前就只有一片狼藉,越千峰伏低身子,手掌从那些杀手身上扫过,道: "是死在破军八刀的刀下。「 「五六个杀手围杀他,一路打一路逃,在这里被锁链捆住兵器,又有人打死了他的马,他跑不掉,五个人围杀,他的枪断了,弓也断了,这里的痕迹,他中了弩,三根" 越千峰声音冷静。 声音越来越冷。 他站起身,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东西,老子先不跟你打,是墨家走偏了的那一脉,我去找找他们的老巢,你是地头蛇,你在这里搜。" 神识没能在这里察觉到李观一的气息。 赤龙的咆哮冲天而起,越千峰眼底满是杀意,直接去继续往前寻找。 薛道勇深深吸了口气,他俯身,手掌按在战马的眼睛上。 让它闭上眼睛。 看到周围血迹斑斑,知道刚刚的厮杀惨厉,握住那断裂的素霓弓,迅速回城,要搬运人马,可才行到半途,已见到了掠身来的薛家客卿们,这些客卿鬆了口气,急急行礼,道:「老家主!" 薛道勇道:「你们为何在此?「 却是方才,薛霜涛在李观一离开之后,也骑了马直奔了薛家。 少女穿著繁复的裙装,在大道上纵马冲入了薛家,然后不顾一切翻身下马,滚落在地,老者御下极严,为了保全薛家,没有家主令,谁也不能让薛家的客卿全员出动。 薛霜涛拿著匕首抵著自己的喉咙,已流出鲜血,才逼迫这客卿无视了家主令,全部衝出去。 薛霜涛又和长孙无,几位名士前去关翼城将军府,要关翼城守将派兵马外出,在老者厮杀的短短时间里面,城中人已尽数出了,扫平了那些通缉逃犯,也和四散溃败的杀手发生了好几波的衝突。 赶来的客卿身上都染血,鬆了口气: 「您没有事,那就再好不过。「 他顿了顿,道:「李客卿呢?」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握著断裂的素霓弓,他眼底有悲伤,伸出手指了指外面,道:「找人。『 客卿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薛道勇的脸庞抽动了下,道: 「哪怕把我薛家的钱都砸出去,把这关翼城外面挖地三尺!「 「告诉整个关翼城的人,谁能找到他,我给他一条街的商铺,给他方两黄金,给他这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给老子,找!!!「 瑶光把李观一搬运回来,以东陆观星学派的秘法,沟通了五百年前白虎大宗和上一代瑶光的能力,将这水涧的气息遮掩住,如一顽石,不必说不擅感知的武夫,就连观星学派另外一支,来此也难以窥见此地。 那杀手瞪大眼睛看著这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星光,白髮? 瑶光从自己背著的口袋里面翻了翻,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口袋。 把杀手的头给罩住了。 然后抱著李观一,看著那水涧,轻轻走出去,跳入水中,她的气机以和武夫不同的方式运转, 将水流逼开,水化作一股一股,环绕在身边,沾染了点点的星光。 在水中拉著那少年的手腕同游,周围星光点点瑶光银白色的长髮在水中微微晃动,目光安静祥和,如同水中神灵,只是李观一沉睡,并不曾看到这一幕,瑶光将他带到了水后的溶洞之中,先上了岸,衣裳并没有沾湿,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握住李观一的手,身体往后用力倾倒,将少年拉到岸上。 面无表情,扶著膝盖大口喘息了几下。 抬起头,看到星辰的光辉点点升腾,她的体力不好,到了这里,只好站在李观一背后,双手抓住他往中心的地方慢慢挪,薛神将盘膝坐在那里,似乎还是微笑的模样。 溶洞的最中心的上面岩石裂开,明明是百天,却似乎可以窥见星光。 瑶光整理那一身朴素的衣裳,摘下兜帽,安静往前跪坐在这星光之下,双手合拢,垂眸低声念诵著东陆观星学派的箴言,星光汇聚,在盘膝而坐,从容潇洒的神将身侧,星光汇聚,化作了另外一名女子。 黑髮垂洛,模样素净安静。 眉心有和瑶光一样的金色痕迹星辰的光辉垂落在这里,过去的幻影,当代年少者们以四象的位置彼此坐著,这是真正的秘境,是薛神将为了后世天下而淮备的后手,唯独真正的白虎大宗出现,辅佐白虎大宗的瑶光也来到此地,才可彻底展开。 在东陆观星学派的记录之中,星辰的光芒在天空中流动是要跨越岁月的,五百年前离开白虎七宿的流光,在经历漫长的岁月之后来到了人间,落在了这里,缔结这五百年前后的传承。 黑髮的女子垂眸,双手合拢,轻声念诵著古老的观星者语言。 朦胧的星光汇聚。 李观一的体内,气机终于逸散出来,打通了天地和人体。 分明还是白昼,天上的星光大亮。 一道道流光落了下来,落在安静沉睡的李观一身上,溶洞四处亮起的流光汇聚,在李观一的身下化作了一层层繁复的文字和纹路,李观一入境完成,属于他的气息衝出了身躯,和天地联络在一起。 此心无垢,此身百战。 是最为上乘之根基。 星辰汇聚,白虎七宿的流光落下。 少年身边,白虎法相在星光下显露了出来。 还只是稚嫩的小家伙,沐浴星光,昂首咆哮,旋即在星辰之力的滋养下,开始发生变化,从原本展现姿态也就如大猫一般逐渐伸展,昂首咆哮,化作了体长七尺有余的正常白虎,正要嘶吼咆哮,完成这入境之变。 青铜鼎轻轻嗡鸣。 赤龙和玄龟毫不客气,疯狂汲取白虎身上的气息。 硬生生让白虎的变化缓慢。 但是星光无穷无尽,任由去取。 如同遇到了三千年每一代白虎大宗都无法比拟的器量一样。 李观一足足吸取了四倍的星力。 等到了那赤龙的鳞甲真实不虚,玄龟背上的纹路也清晰,还留下了另外一道气机,才终于停下了汲取之势,白虎终于奋力昂首咆哮,猛虎的啸声冲天,而天上白虎七宿因为星光被牵引成过去的四倍。 落在人们的眼中,就是白虎七宿忽然大亮。 离开绿洲的大漠上,一名青年骑著骆驼,他背著一个巨大的包裹,腰间还有一枚玉箫,前面的老人骑著骆驼,遗憾地道: 「也不是吗?」 青年微笑起来,道:"不是,突蕨的王子英雄神武,也有吞併草原之心,但是还算不上是英雄,他说的那些东西很有气度,可也只是因为他站在高位。」 『如同登高远望,可以看到更远;人在富贵的时候,自然可以去养气,但是我所要找的英雄, 必然是蛰伏于地仍旧可以发出怒吼的。「 「倒是他那个安达朋友,更有英雄的气度。」 「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右手紧握著一块如石头般的血,人们传唱他是天上的凶星落在了人间, 天生要带来血和杀戮,他的名字,翻译为中原的文字,就是【钢铁之中最精华的存在】。「 「但是他也不是我要找的人啊。「 老人疑惑道:「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你到底要找什么?」 青年摘下马头琴,随便地拉奏,回答道:「我要找的是宿命之中的人,我应古代的约定找到他,辅佐他掀起乱世的战火,以火焰焚尽这个时代,当然,这说著很玄,可还有其他人也在找他。" 「是我的同道。" 『那一脉的想法太过于天真,说希望以和平的方式平缓乱世,可是乱世的狼烟已经升起,在那些所谓的英雄和圣人死绝之前,是不会结束的。」 「所以要寻找最强大的英雄,辅佐他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乱世,我要找的人,该是乱世的霸者, 其命冲天,少时狼藉,却凶悍难言,五行和四象之中,霸占金与虎。" 「白虎神君。" 「哦哦,白虎神君,就是你说的,西方升起来的那些星星吧? 老人瞭然,指了指西方的天空,笑道:「我们的故事里面,那是天神手里面的兵戈,它的刃口锋利,要扫平这个世界上不平等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和中原的文化倒是很像。」 青年微笑要回答,却微微一惬,辽阔的草原之上,昏沉的天空之下,七颗星辰异样地亮起来了,自称为破军的青年眼睛缓缓瞪大: "白虎七宿?!「 他的背后,那包裹忽然剧烈嘶鸣起来了,就在这一瞬间,似乎有血腥味道炸开来,能面对沙漠的暴风和沙尘都没有半点变化的骆驼却是腿脚一软,猛地跪地,口里面有鲜血喷出来,直接被吓死。 老者的头皮一麻,心脏都要停止跳动,道:「你,这是什么?「 这青年来自于中原。 潇洒俊逸,能说会道,似乎是中土应国来的军师,西域的群雄都极欢迎他,每夜他的帐篷里都会走出不同的女子,眉目含情,只是之前,这家伙半夜从党项人的圣地跑出来,背后就多出了这一个大包裹。 转身就跑,妈的连夜拉著老头子他跑路差点累吐了。 被党项人追在后面追杀了三百里。 跑到了突蕨人的地方才缓下来,又绕路从大漠回中原。 老者耳边忽然听到了犹如闷雷般的咆哮。 他打了个激灵,抬起头,看到天地之间忽然变得灰濛濛的。 一股巨大的风暴从远方侵略来了,老者脸上没有了血色,这是沙尘暴,这一片辽阔大地里面最危险的东西,是天神的怒吼,老者头皮发麻,他是迷信的,大喊道:「你到底从党项人的圣山里面带了什么出来?!「 有骆驼在,藏在骆驼背后,还能在沙尘暴下面活著。 可是骆驼被吓死了! 难道真的是武神的愤怒? 老者跪在地上叩首祈求原谅,可暴风如此迅速地逼近了,老人连这辈子决定带到棺材里面,七岁时候偷看隔壁邻居姐姐洗澡的事情都说了,向天神坦白。 嗡鸣声炸开,老者抬起头,看到沙尘暴被撕裂开来从这里绕开来了,似乎在退避什么,只有乾乾的沙子打在脸上的微痛,他转过身,愣住。 那巨大的包裹鸣啸著。 在沙尘暴扫过的时候,包裹著它的,有著血色文字的布匹尽数撕裂了,一柄通体墨色,隐隐有金色纹路的兵器出现在了苍穹和大地的中间,重重落在了地上。 狞威严的虎首吞口,战戟的锋芒哪怕是尘封了五百年仍旧森然。 指著苍天。 大漠的狂风吹过了兵器,于是那战戟发出如同白虎般的咆哮,连大漠的沙暴也在它的面前让开了道路,风暴衝击天地,在空中盘旋,彷佛一千个北域的巨人轰击青铜战鼓,天地震颤,让老者心中恐惧。 他站不稳,跪在了地上,心脏颤慄。 青年却双目燃起了灿烂的火光,老者转过头,看到青年半跪在了这巨大的战载面前,天空星光落下,眼前沙尘分开,一切就像草原上口口相传的史诗般的场景,最初的人接受神的指引,破军的眼底狂热肃穆,道: 「西辰之君,兵戈之主。" 「长空恒恒,霸者之元。「" 他的身边,历代传承,却被五百年前的薛家神将放在圣山的神兵咆哮薛家的静室之中,破云震天弓鸣,弓弦的鸣啸按捺不住。 李观一的身边,银色长髮的少女握著他的手掌,辅助他的气息稳定下来,瑶光的目光垂落,声音安静平和,念诵古老的尊名,道: 「西辰之神,庚金之君。"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两件神兵在江南和大漠共同欢呼著那一道气息出现在天地间,而天空中的白虎七宿流转,以超越过去四倍以上,白昼可见的亮度,彰显著同样的一件事情。 自有神兵现世以来,三千年间。 最强的白虎大宗现世而李观一在入境的『梦中』,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第55章 于天之四象之上 浩瀚,苍茫,星空万象,而我独存。 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要将李观一彻底埋去,让他的意识散开回归真身,这就像是最源初的时代,古代的人抬起头看到星空的失神,李观一的意识似乎都要离开这状态,坠入纯粹的梦境之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抚琴多年听过无数次的那一首琴音再度迴荡在了李观一的心神当中。 这并不是外物。 而是抚琴多年,日日不停歇的练习之后,在神魂心底留下了的痕迹和烙印。 已经化作最本真的存在,就算是李观一的意识浑吨,这琴曲都不会消散,这就是所谓的【琴心】,是在诸子百家之中,某种程度上乱世无用,却又珍贵到不逊色于【道心】的存在。 无关武道,不能杀伐,说起来没有什么用,唯令此心不坠,任由方物红尘,颠倒乱世,也可以维繫本心。 不要被这乱世同化成癫狂的野兽啊,狸奴儿。 李观一似乎听到了三岁时候慕容秋水抚琴低吟含笑: 「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 「狸奴儿,记住了吗?」 琴音悠扬。 李观一抚琴的时候精神会凝聚,十年苦练,心底的琴音也让他心神不散,盪开一切的驳杂,范然了两个呼吸,李观一在这种浩瀚磅礴,第一次绝对难以维繫住精神的磅礴场景之中缓过神来,精神凝聚。 琴音渐渐散落心底。 李观一抬起手捂著额头:「怎么忽然想起婶娘的琴音了?『 「这里是" 他抬起手,看到掌心有一缕缕的白色云气扫过,抬起头看著前面,一轮大日似乎在空中高挂金色而巨大,金色的流光落在白色的云气上面,化作了一层一层的连漪。 这里,到底是哪里? 李观一慢慢往前走去,耳畔听到虎啸龙吟,他朝著虎啸的地方走去,白色的云气散开来,一只巨大的白虎安静伫立在那里,威严高大,白虎的毛髮比正常的猛虎更长,尾端呈现出一丝丝的金色。 它注视著李观一。 然后迈动了脚步,在逐渐靠近的时候,逐渐变小。 最后到了和李观一一般高。 那也是一只超过正常猛兽的身高。 额头轻轻触碰了李观一的额头,金色的气息流转进入了李观一的灵台,刹那之间,有说不出的神韵被李观一领会,天地间自然本就存在的知识汇聚化作了能够被他理解的存在。 大上星辰的力量落入人间,也带看各自的特性, 而天资绝世的武者们领悟这自然的伟力,创造出各自的神通绝学。 这就是所谓的顿悟自然。 李观一也在突破的时候,进入到了这个状态当中, 这是来自于【白虎七宿】的力量,历代的白虎大宗接受这力量,并且从其中领悟出各自都不相同的招式和神通,星光的力量在李观一的体内汇聚,当这一股感悟消失的时候,李观一冥冥中已感知到了星力。 白虎星相,主掌杀伐。 李观一抬起手。 在这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地方,金色的流光汇聚在了他的手指,呈现出一种暴戾的姿态,就如同当年的薛神将,在成为白虎大宗之后,开闢出了自己的射艺绝学,李观一此刻也感悟到了自己的白虎绝学。 手指上缠绕的力量汇聚,盘旋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了具备极端破甲和穿透力的金色流光李观一抖手甩出,这一道流光洞穿极远,如同猛虎的猿牙,发出尖锐的破空呼啸声音,白虎的法相缓缓后退,威严肃穆,李观一抬起头看著周围白色的云气。 就在白虎法相后退到原本位置的时候,周围的云气猛然地逸散开来。 伴随著沉闷如雷的声音,云气以那少年为中心快速地流动,最终齐齐逸散开来,露出了脚下白色玉石般的地板,露出了无边繁复的纹路,纹路以他的脚下为中心朝著四方蔓延。 于是李观一看到,白虎法相周围,还有盘旋的赤龙,有沉静的玄龟。 其中赤龙已经亮起,玄龟真实不虚,却双目未曾有神韵。 还有一尊空白的高台。 四尊法相就在四方,而李观一自己站在这当中。 被这高耸的,巍峨如真神般的法相包围著,心中自然肃穆。 四象注视著他。 云霞散开,前方的视线变得清晰了,李观一看到一条道路通向更为遥远的地方,那似乎是群山万水的巅峰,道路周围有浓郁的百云和一道道残影,而在台阶的最高处似乎是一尊玉色高座。 玉座在上,俯瞰四象。 李观一下意识往前走出一步巨大的压力在下一刻压迫下来,李观一肩膀一沉,感觉到了精神的剧烈压迫,脚下的百玉台阶似乎承受不住他的分量,寸寸崩塌,李观一朝著下面坠下去了。 李观一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底的,是山岩的痕迹,耳畔还能够听到溪流在石头上流动的轻响,少年大口喘息,然后是宁静的声音,抚平了他心中一瞬间的躁动:「您醒过来了。「 李观一转过头,看到了跪坐在前面正在看书的瑶光。 她没有戴著兜帽,鬓角的银色长髮安静垂下来,衣摆上带著血。 李观一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伤口已经都被处理过,用乾净的布料包扎好,加上入境之后身体的提升,这些伤口已没有太大感觉,只有身体气血快速流动,伤口逐渐痊癒的酥麻微痒, 瑶光看他:「您入境了,可以尝试感知一下,身体的变化。「 这里是水涧之外的山岩,李观一抬起头,感觉到了周围的不同,就好像是突然多出了一种感官,或者说第一次睁开眼睛,能直接本能地感受到了这天地间的某种特殊力量。 握了握拳,肉体的力量有一定层次的上升。 但是李观一可以感知到一股充斥著破坏力的力量在自己的掌心。 只要挥出去,能够爆发出远超过去的破坏力。 入境了。 不知道入境的效果如何。 他感知自己的力量,青铜鼎微微嗡鸣,少年的眼底氮盒气息,在他的右侧,一只虎爪按在地上,头高五尺,长七尺的白虎缓步步,彷佛真实,而他的左侧,长一丈的赤龙安静盘旋,鳞甲上似乎流动火光。 而身上的衣衫染血的少年坐在其中。 这一幕却无他人可以看到。 李观一可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就像是握著刀剑就知道劈出去大概的效果;此刻的他,可以调动内气引动天地的元气,可以一拳砸出,内劲破体,有诸多手段,可以不必使用法相武学,就可以调动法相的力量。 白虎法相可以覆盖到兵器拳脚上。 增加锋锐和防御,而赤龙功体则是可以让李观一一拳一脚都懈怠炽热的火劲,无法用在寻常兵器上,正常的百链兵器都承受不住长时间的火劲灌注。 但是具体的发挥效果,还是要真止战斗会试,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真正得到阴阳家的传承被司命老爷子和那不知道多少岁玄龟留下的玄龟烙印所化的法相懒洋洋的,连头都不冒出来更不必说调动了,李观一想到了那位玄龟说入境后寻他,心中下定决心去找找看。 他回忆刚刚看到的画面。 玄龟,还有空白的高台,那一个个玉石台阶,还有遥远处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的白玉高座,李观一下意识按在心口的青铜鼎上,他本能觉得自己看到的画面和青铜鼎有关。 青铜鼎内,玉液已经要积蓄满了。 就刚刚掠过战场的短短时间,直接把青铜鼎给填了个九成八。 如果不是最后一部分往往需要特殊的方式完成,或者接触神兵,或者如越千峰那种当面展示绝学才能启用,李观一觉得这鼎会直接填满还绰绰有余。 入境,玉液,法相,梦境所见。 诸多事情一齐地涌上来了。 李观一定了定神,道:「刚刚我是在这里突破的吗?」 瑶光回答:「不是的。「 她声音宁静:「刚刚去了秘境,只是那种地方星力过于浓郁,激发之后,对于您的休养不利我将您带了出来,薛神将留下的资讯,要您彻底掌握入境的境界,修持过对应入境的功法,并且有所成就之后。" 「和我一起进入秘境。」 李观一抬了抬眉。 和瑶光一起。 他想到了破云震天弓当中记录,薛神将和五百年前东陆观星学派瑶光的记录,稍微有些理解, 说起来,入境了,应该也可以再度从破云震天弓上得到更多传承了。 薛神将的一箭光寒,在之前一直是李观一的杀手。 不过,这要等到回到薛家。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李观一看向那活口,后者被套著个黑色口袋。 似乎极冷静,始终不发一言。 「不愧是杀手" 李观一讚叹一声。 然后摘下了杀手头上的口袋,看到他脸上惊慌,鼻青脸肿,嘴巴长大,似乎在不断喊叫什么, 但是有透明的流光,把他的嘴巴死死封印起来,他张开口不断喊叫,却连一点声音都说不出来。 因此而越发惊慌,眼底惊恐李观一证住,然后转头看向瑶光。 瑶光已经戴上了兜帽,只露出了两缕银色的长髮和光洁的下巴,神色宁静,语气不起连漪道:「方才的事情,不能让他看到,您在突破的时候,也不能让他发出声音,打扰您的休息,您可以放下心来,方才很安全。「 无声无息,杀手嘴巴上的星光消散了。 条手能发出声音,连忙大喊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们只要放我离开,可以废了我的武功,隔断我的舌头和手筋,保证我不会说出去任何泄露你们的讯息!」 他大口喘息,看著那边十三四岁入境的少年,以及那百发的女子。 李观一道:「你不应该保密吗?」 杀手反驳道:「我只是收钱杀人,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命赔上去,杀手不是死土。「 李观一不知道这位杀手这样算不算专业。 杀手定神,道:「你肩膀上那一弩是我射的,留下我的活口,不过是想要知道什么,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你们也可以割了我的舌头,断了我的手筋。「 「但是最后一部分必须要让我离开之后,我写下来埋藏在石头下面,否则的话,左右都是死你们至少要让我看到活下去的可能性,我才会和你们合作。「 「否则,我宁愿你们现在杀了我。「 李观一确定了,这是个很专业的家伙瑶光道:「您请稍等。" 她伸出百皙手掌,手指在空中划过,留下了一点金色的流光,最后化作了一个古老的纹路,轻轻一点,落入了那杀手的眉心,后者的嗓音凝滞住,瑶光侧身看向李观一,鬓角髮丝垂落,点头轻声道: 「现在,您可以询问了。「 「他不会再有半句的谎言。「 杀手眼底有恐慌。 李观一看向杀手,问道:「你是谁?来自于何处?「 杀手果断回答:「闻羲,侠墨弟子,陈国分域。" 墨者弟子众多,分散开来的时候,有一部分侠墨的子弟走入了更为狭隘的侠道,而其中最极端的化作了杀手。 李观一道:「谁让你们来的?「 杀手脸上有一丝挣扎:「是,是丞相。「 「澹台宪明。」 「说薛家势大,干涉天下,对陈有不臣之心,薛贵妃有孕在身,一旦是皇子出世,薛家之势必可颠倒朝堂,会令原本皇后娘娘失宠,贵妃的儿子成为太子,此是废长立幼的大事。「 「要我们斩杀薛家薛道勇,也可逼退越千峰。 李观一将这东西记录下来,想了想,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还能够写下口供吗?」 交给老爷子。 投桃报李。 杀手脸色煞白,拒绝道:「我的手脚筋都被你挑断了。「 李观一沉默,有点后悔自己刚刚下手太绝。 他下意识看向瑶光瑶光和他对视。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那杀手脸上,声音宁静,不起连漪,回应李观一的需要:「我可以以阴阳家的术法,将他的痕迹留在气上,将气落在玉石当中,玉石摔碎,可以让这一幕重现出来。「 李观一大喜,他翻了翻身子,找到了薛道勇老爷子给过他的丹药。 里面是养伤和回覆元气的丹药,李观一直接吞了,将玉瓶给了瑶光,让这杀手惨败著脸把一切说了一遍之后,李观一要问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他道:「刚刚有人说,十年前— 「你们,十年前是不是,曾经追杀过一个带著三岁孩子的女子?!「 杀手脸色刹那煞白。 第56章 少年意气如月色 杀手看著眼前这个少年人。 李观一这个年纪,正是少年人长个子最快的时候,最近一个多月,李观一的饮食得到了足够的保证,再加上修行武功,他的个头蹄了一大节,杀伐凌厉,英气逼人。 剑眉星目,眼角有一颗痣。 若是女子身上,是标淮的美人痣,在他身上却恰好衝散了些少年人的锐气凌厉。 杀手瞳孔剧烈收缩,脑海中蒙尘的画面再度出现了,燃烧著的宫廷,那个哪怕到了最后都维繫著尊严的男人,还有那一柄锋芒无比,如同他自己一般的 「你,你 他的嗓音颤抖。 李观一踏前一步,逼问道:「是谁下的令!是谁追杀他们,原因是什么?!我的父母是谁?他们在哪里?!「 『我的父母,我婶娘,还有我!「 「卷入了什么事情!" 一连数个问题逼迫,像是围堵一般地让杀手额头髮汗。 杀手不愿意回答,他竟然尝试抵抗东陆观星学派的术法,这个时候,更像是李观一印象当中的专业杀手了,剧痛导致他的面容扭曲,额头青筋责起,死死咬著牙齿,嘴角流出鲜血,一句话也不说。 李观一道:「答案是什么?」 「说!」 杀手脑子喻的一声。 似乎在李观一喝问的时候听到了龙吟虎啸。 他的心防破碎,嘴唇颤抖了下,吐出自己对于这一系列问题印象最为强烈的名字,下意识开口道: 「摄政王 他的声音凝固住了,额头责起的青筋一滞,旋即剧烈跳动了几次。 然后破碎! 他的心脏,脖子直接炸开。 大片血如同飞瀑一般涌出去了,血液之中有一道残影朝著李观一和瑶光扑飞过来,李观一看到这东西的时候,身体已经提前行动了。 苍龙的长吟在耳畔升腾。 少年人的鬓髮飞扬,横跨一步将瑶光挡在身后。 龙鳞游动的火光几乎肉眼可见,在李观一身前盘旋以【苍狼守】的招式挡住了这飞扑的血液。 炽烈的火焰温度在瞬间拉到极高,扑来的血液全部化作了血色的雾气,而后缓缓消失,那扑飞出来的东西也被燃烧化作了灰烬,瑶光伏低身子,手指夹起蜷缩在了一起的一只虫子,道: "对方也有如我一样的人。「 「他身上被下了特殊的【咒】。「 『一旦触及到某个资讯的时候,他心脏的蛊虫就会甦醒过来。「 「扑杀得到讯息的人。「 瑶光掌心中,蜷缩着的虫子要散开化作烟尘,被星光收拢了,她道: 「此物交给我来处理吧。" 李观一道:「这是什么?" 瑶光回答:「蛊。" 不过,不是陈国西南之外,群山结寨之地流传的虫蛊。 「是巫蛊。」 "中原有武者,有诸子百家,而在诸子百家之外,还有世外三宗,为观星,占命,巫蛊,本身脱离于道家,阴阳家,还有医家,走到了不同的道路。" 「观星常常在世外的山林之中,占命行走于红尘,巫蛊汇聚的地方,不是宫廷,就是世家,由此观之,您的仇人,应该是朝堂之中的人物。」 法相自然动作而形成的苍狼守,亦或者说赤龙守缓缓散开。 李观一感受到了薛神将口中那无上入境根基的特殊性。 不需要他主动调动。 身体会下意识爆发对应的招式。 这是最为擅长战场复杂厮杀的功体,而比起入境之前,只能抵御兵器的衝击,让自已受到的伤势减弱的苍狼守,入境之后这一门法相绝学显然有了质的提升,是攻防一体的手段,就连巫蛊一脉的暗算都被燃尽。 只是消耗也巨大了许多。 以此刻《破阵曲》的内气,李观一只能全力爆发三次,就会耗尽内气。 李观一心中明白。 《破阵曲》跟不上现在的招式消耗了。 得要得到更进一步的功法。 赤龙气机散开,李观一看著眼前的杀手,他额头的青筋炸开,心脏,咽喉都有破洞,鲜血在墙角溅射出了拧的痕迹,李观一回忆刚刚这杀手的挣扎和恐惧,以及最后念出来的名字,道: 「摄政王 摄政王是谁??! 摄政王和自己被追杀有什么关系? 哪国的摄政土?摄政土又是什么身份? 李观一心底一个个念头浮现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身世和过去笼罩若大团大团的迷雾,刚刚看清楚了一部分,就有更多的谜团出现,不过,至少现在知道了一些东西,知道当年追杀自己和婶娘的人里,不只是兵部的夜驰骑兵, 有着这些墨家分支的学派弟子。 有著朝廷之中的人。 但是这样的力度,自己和婶娘怎么活著出来,还逃离了十年。 婶娘 嗯?婶娘我不懂武学。 婶娘的回应彷佛在眼前闪过。 李观一揉了揉眉心。 得回去,回去薛家问清楚婶娘,去薛家的藏书之处翻阅近些年的记录,得得到更高层次的功法,否则的话内气跟不上消耗一一他现在修行的法相武学招式霸道,远超寻常入境的手段。 但是消耗也极强。 李观一整理内心中的诸多念头,看向瑶光,道:「我得回去,否则的话,那两位长辈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瑶光点了点头,嗓音宁静: 「我在这里等待著,您可以随时来找我。「 李观一看向那边横死的杀手,道: 「他死在这里,这血溅了这么多,可能不适合生活。「 瑶光道:「观星学派的弟子生活简朴,只需要遮风避雨的地方和简单的饮食,您不必担心我。」 「将他的户身带离这里,我自然可以解决剩下的事情。」 「等到您修持了入境的功法,请来这里和我一起去秘境之中。「 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以及刚刚瑶光展现出来的,和寻常的武者有别的能力,都带著一种从容安定,超然物外的缥缈感觉,李观一相信著这个有著银色长髮的观星术士,她掌握有各种玄奇的,和武者不同的能力。 处理这些鲜血留下的痕迹,不是困难的事情。 李观一点了点头,提起了那尸体。 一步踏出,内气流转。 哪怕没有更换功法,也没有修行入境的轻功。 只靠著内气的蜕变。 速度比起之前的自己,强了至少三成。 李观一险些撞到岩壁,急急转身才避开。 瑶光看着李观一远去,转身看着杀手留下的血污,她转身在自己的包裹里面翻找翻找,找到了一个木桶。 提起木桶,走到溪边,提水。 袖袍宽大,不小心沾湿了。 瑶光的脸上没有什么连漪,她伸出手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 提水桶,宽大的袖子又滑落下来。 银白色长髮的观星术士安静,把袖口再度摺迭起来。 提水桶。 袖口落下。 瑶光定了定神,她叹了口气,手指掐断自己的一根长发,然后把袖口撸起来,用银髮捆起来露出了白皙的手掌和手腕,终于点了点头。 提起水,转身。 因为太重了所以走摇摇晃晃。 水在水桶里面晃动,带著瑶光的身子也一晃一晃,晃来晃去的幅度越来越大,少女的脸色面无表情,然后站定,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一扬手臂,把水桶里的水泼洒在了墙壁上和角落里的血污。 水流衝散血污。 瑶光翻出烤馒头用的笔直木棍,上面绑住了破布,沾著水,开始认真拖地拖地,打水。 泼! 拖! 最后瑶光看著那难以处理的地方,抿了抿唇。 她选择找来了破布把这个地方盖住了,然后抱著自己的书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墙角,然后鬆了口气,拍了拍衣服,升起了篝火,跪坐在前面,安静看书。 放弃。 在关翼城之中的文会还没有结束,噹噹今天下算经第一的祖文远来到这里的时候,文会的诸多名士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他们未曾离开这里。 诸子百家并非是没有战斗的能力,但是两尊武夫悍然搏杀的时候,他们确实插不上手,在战斗之前,他们有各种手段削弱对手,有不战屈人之兵的能力。 可真厮杀起来,他们只能远遁,骂一句粗鄙武夫, 长孙无走出,看到那边的少女安静站著,道:"薛小姐。「 薛霜涛回身,脖子上有一道划痕,鲜血虽然被止住了,却还在微微往出渗,之前的勇烈,还有之后说服了名士前去逼问守城的将军鲁有先为什么不立刻外出相助,各种决策都有果断,长孙无涛颇讚许。 薛家的乱世之虎带着身边,不是那些世家闺阁的女子。 长孙无安慰道: 「交手已结束了,我看到白虎法相没有受到重创。「 「薛老应该没事的。」 「薛老安全的话,李小友应该也没有事。「 「刚刚的争斗对于周围的元气压制会很强,他虽然有勇武,却也难以衝出去,应该没有进入到战斗的核心区域武者交锋到了极致,或者施展某些特殊招式的时候,法相会沾染元气,烈焰,短暂显形而出。 这也是长孙无没能够去帮李观一的原因,他是游商,有武功在身,但是主纵横家的路数,又兼修百家当中商家范子一脉。 口若悬河,以一己之力,周旋于西域三十六部纵横交错,以特殊的功法和能力,干扰那些豪商,权贵的心智。 以令自己更容易达成目标,是他所长。 但是这等近距离的交锋,十步之内,人尽敌国,惨烈厮杀,却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了,他叹了口气,想到了二小姐的信,不由得有些头痛,二小姐预料到了关翼城有变,要自己保护那少年。 可是这等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之后配合薛霜涛要守城的兵马拨出人帮忙长孙无觉得季观一的举动多少有些愚钝衝动了,可是想到他的年纪,也只说不出什么,对于他这样中年人来说的缺点,或许正是少年人身上最灿烂的一抹亮色,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谁在少年时候,没有这样的梦呢,所有人恐惧不敢向前,自己力挽狂澜。 终究是少年。 长孙无祷道:「他不会有事的。「 薛霜涛点了点头,她双手搭在身前,站得笔直,仍符合贵家女子的礼数,但是手掌却搭紧了, 似乎是长孙无安慰有效果,她情绪鬆缓许多了,道:「是客卿他惊醒了我。」 「爷爷在外面征战,我不应该在里面害怕,我应该做我该做的事情。「 「哪怕是爷爷有令,哪怕是他遇到危险,客卿们也不许妄动。「 「我也只好做这样的选择。「 「如果不是季,不是客卿他跃马衝出去,我现在可能还是像是那些女孩一样哭哭啼啼地害怕吧,相处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却觉得已经认识很久了。「 长孙无涛知道,是因为薛霜涛周围没有同龄人的朋友,才会有这样,所谓的青梅竹马便是如此了,若只是寻常之人,青梅竹马一般也只会是青梅竹马,少年时的友情,在年长之后,就会被这个世界森然的等级和立场分开来。 融入一声声老爷,小姐之中。 此刻他不会说这样煞风景的成年人的话语只是温和笑道:「是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薛霜涛笑了起来,道:「只是他有天赋和才情,又有勇气,总是财迷,让人看不懂。「 有嘈杂的声音,恭喜的声音传来。 是薛道勇回来了。 薛霜涛的眼晴亮起来,她终于失去了原本的冷静,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样,快步地跑过去,长孙无涛鬆了口气,薛霜涛看到了薛道勇,刚刚的情绪一下涌现上来,几乎要哭出来一样。 是因为维繫看薛家的身份才憋看,可还是三步并作两步。 然后一下扑入了老人怀里,道:「爷爷!」 「你没事,你没事!」 薛道勇拍了拍孙女的头髮,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情绪复杂。 人还很多,薛霜涛压住了向这最亲近之人哭诉的念头,从老人怀里走出来,后退两步,眸子转动,没有找到另一个人,道:「爷爷,李观一呢?他也追出去了!「 「是没有遇到吗?「 老人脸上神色复杂,其余的客卿也说不出话。 老人叹了口气,看著自己的孙女,他能拉开陈国最重的弓,射出的箭矢能够洞穿五十里的范围,年少的时候就独自游商万万里的道路,他的气魄可以在这天下落子,轻描淡写搅动西域的风云。 可这个时候他竟然不能直面孙女的目光他缓缓提起了手,手里面是断裂的弓。 他将弓放在了薛霜涛的手中。 薛霜涛认识这一张弓,她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苍白下去。 那弓有著金色的丝线,用犀牛角,鳄龙筋,混以南海鲨鱼胶而成。 作价一千五百三十贯。 弓箭断裂,上面有少年的鲜血已经不要再说什么了。 薛霜涛抱著断裂的素霓弓跟跎了两步,一下坐在了地上,刚刚见到爷爷还能忍住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两股情绪汇聚,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少年人纵马驰骋而去,义之所在的模样烙印在心底。 过去留下的印象在此刻,在心底升起来了。 而后如同月色清朗,以死亡为方式烙印,再也难以抹去了。 那会是如手掌拂过锋利的刀锋,哪怕他日年老百发,都会偶然想起,都会刺痛的记忆, 自古美人赠剑于英雄,我虽然不是什么美人,但是我也相信爷爷说的话,先生未来会是一个英雄。『 「这素霓弓就赠给先生。『 素霓弓落在地上,断裂的弓身和弓弦不断震颤大滴大滴落下的泪水,冲淡了少年意气风发的血。 第57章 李观一,来也! 皇室别院的文会之中,薛道勇目光微敛了敛,从孙女身上移开,这位苍老的猛虎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所有名士,让他们的心底微微颤抖了下,其中名家名士,在朝中曾为大学士的丘士衡勘酌了下,道: 薛道勇道:"还不是节哀不节哀的事情。「 越千峰前往墨家杀手的分支派别去了,他怀疑李观一不在,是被挟持了,临行的时候要薛道勇在关翼城寻找,老者已令大部分客卿在外,他自己回来,是为了找更多的人,目光扫过诸子,步走过,缓声道。 「名家,杂家,小说家三家子弟,擅长气息。」 「有劳诸位去寻找我家那孩子的踪迹了。「 「活要见人,死 「要见尸。" 「无论如何,我薛家,欠诸位一个人情。" 以老者身份,在此刻拱手一礼。 周围各派的名士面色动容,皆有心动,可丘士衡却断然拒绝道:「薛老不必如此,李观一奇才,不至于死于此,我名家弟子必倾尽全力,哪里需要什么人情。」 「士不因利而动,因义也!" 其余各派也都如此答应下来。 丘士衡看了一眼失神的薛霜涛,想到年少时自己的过去,还未曾金榜题名的时候,那被逼婚自尽的女子,那时候的记忆,哪怕是此刻已名动一方的大学士,仍旧会刺痛一下,道:「薛老为何不说,还未必有事。" 薛道勇道:"战马葡匐,兵器折断而人不在。「 「生死各半。」 「与其最后告诉霜涛他还活著却未曾归来,不如让她先放低些心,观一归来是大喜,哪怕最坏,也不会让她遭遇第二次难受。「 丘士衡叹了口气。 「您真的是宠爱这个孙女 长孙无涛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有些恍惚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难道真的死了?他是商人,商人不在最后的时候,是不会放弃盈利的希望,他转去了后堂,提笔写了几行字,将今日诸事描述一番。 最后道:「李观一疑似身死。「 他申请动用了国公府在这里的一些手段和潜藏的人员。 这个算是申请,自然要夸大三分。 将信笺绑在金羽飞鹰的脚上。 在禀报之后,立刻拿出了令信,转身走出,道: 「我也来帮忙。" 年轻的商人道:「我和李小友一见如故,能尽一丝绵薄之力,也是最好的。「 在老者那一个人情的许诺下,本来清高的名士文人变得热切起来。 那些各自修炼功法不同,也有各自流派能力的诸子门人出城。 在越千峰退去之后,将军府的守将也来到这里,那也已经是头髮花白的老者,是陈国的柱石守过边关,对抗过西域人的骑射,也曾经和应国的虎蛮骑兵厮杀,是擅长守城的名将。 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穿着一身墨色的甲胃。 肃杀的气息衝散了这里的慌乱,鲁有先走进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却是薛道勇的冰冷目光,老者冷然道:「鲁将军,倒是安然不动如山。 鲁有先沉默,道:"越千峰的目标或许是江州。「" 「关翼城不能被破,吾第一要义,是要守城。「 「守将者,不可以擅离。" 「不可被调虎离山。" 薛道勇看著这一块顽石,来的时候,鲁有先已知道了之前的事情。 薛道勇指了指那弓,道: 「那就令老夫出战,然后坐看我死是吗?『 「若非是这孩子出城,老夫险些被杀手暗算,而他却也独自麋战杀手,战到长枪折断,战弓被劈碎,战马都死,守城的兵马却一步城都不出?「 鲁有先理亏,但是守城不出,是朝廷的命令。 他是个肃穆的战将,守城有成的名将,作风往往极为稳健谨慎。 在一切结束之后已经有斥候外出了。 因为有些通缉逃犯逃离,需要把那几个入境的逃犯给解决才是有斥候也见到了李观一战的地方,关翼城的守军在腹地,很少见过那样惨烈的战场,战马狂奔留下的痕迹,守城军队的制式长枪被砍断了。 枪锋沾染了鲜,红缨沾染的血液凝固成黑色。 四个有名有姓的杀手各自倒伏在了地上,各自的兵器也有鲜血。 斥候最擅长搜集情报。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士卒都看得出,这里经历过何等惨烈的厮杀,已经上报回来,哪怕是鲁有先都有些侧目,有些因为如此勇武的少年武官战死而感觉到了可惜。 墨家钜子不擅长寻找气息,他睁开眼睛,道:「关翼城守城士兵要关门把百姓锁在城门外的时候,是他独自出城,让开启城门。「 「是九品武散官,李观一。" 鲁有先默,而其余名士因为薛道勇的缘故,也一一开口斥责,这些名士们开口的时候,往往不会指名道姓,但是阴阳怪气起来更为让人窝火,鲁有先知道自己理亏,又因诸名士往往对朝堂也有影响力,道: "此事军法,我无能为力,然武散官李观一勇武,杀敌有功,战死勇烈" 勇烈在官方口中出现基本代表著死状妻惨薛道勇看过薛霜涛。 看到少女身子颤抖了下。 回来摇人,本来打算继续出去找人的薛道勇冷笑一声,窝火和愤怒终于不住了。 老者顺手抄起桌子。 一挥手直接砸在鲁有先头顶砸的那沉沉红木桌子炸开成粉碎,老者戟指这名将的鼻子,大骂: 「老匹夫!!!" 「侵尔母之穴,生你这破落口出来!「 不会说话不要说! 周围诸名士身子抖了抖,鲁有先不动,受了这一下,目光冷淡。 兵家战死之后,武官会升高一级抚恤和名号。 反正是已死者。 如此既可以彰显帝国的仁慈,也可以安抚军心。 但是今日的事情分量很重,而鲁有先失职在先,他道:「九品武散官李观一,当升格为从八品 薛道勇看著鲁有先。 鲁有先到:「正八品。" 老者冷笑,手掌按著另一张桌子。 鲁有先沉默了下,道:「从七品武官,振威校尉。「 「著佩振威宝甲,浅青官服。" 「这是我能给的极限。" 这已不符合陈国的规矩了,但是那些文士们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日这情况特殊,死者为大,给出的也只是普通的名号和待遇而已,虽然特殊,并不是没有千例的。 王通夫子在祖文远抵达的时候,就带他前去了更安全的地方,他们也调动了自己的弟子,留下了房子乔,杜克明,魏玄成三人在这里,杜克明讚许道:「是勇夫。「 房子乔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是师兄弟们都知道他的意思,这位大师兄可能不喜欢如此莽撞的性格,魏玄成看著天空,道:「还没有见到户体,是有勇有谋的上品,还是有勇无谋,还没有断定。" 李观一出来的时候,听到了嘈杂的兵器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堆人到处在找人,这么大的阵仗,简直是比起赏银百两的钱正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李观一眼角抬了抬。 他摸了回去,打算去把弓捡回去。 看到目己的弓都没了,心里面一阵心痛可恶,哪个手脚不乾净的杂毛。 把我的弓给捡了去?! 一千五百三十贯钱啊! 天杀的,回春堂一千三百五十个月的工钱。 大小姐肯定不给我报销。 少年拿不淮这搜山似的阵仗怎么回事,人太多,他在这边儿没见著薛家的人,反而是城防斥候多,在知道有朝廷之中人对付薛老后,李观一更为谨慎起来。 不确定真实情况的情况下,没有贸然露面,而是放轻了脚步,绕了个大弧往回去赶,打算先去找薛老。 只是这搜山阵仗太大,可选择路线不多。 李观一直接和两个逃犯撞上了。 那是两个入境的武夫,见到了一身蓝衫,身上染血,提著墨刀也是坑坑洼洼的李观一,先是一愣,然后看到李观一腰间的武官腰牌,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大喊开门出城的少年武官,毫不犹豫,朝著李观一扑杀。 入境层次的内气爆发。 他们已修行了入境之后的功法。 速度,力量,招式,以及此刻的搏命之心,都不是入境之前的武夫可比拟的,杀意不逊钱正而李观一之前靠著弓箭才杀死了钱正,现在失了弓箭,两人包抄,李观一握住了坑坑洼洼满是缺口的墨刀。 猛然前冲。 入境的气息散发。 两个逃犯的心里一紧旋即放鬆这气息纯粹却散开,明显还没有修行入境的功法,没有将一身实力彻底提升,应该是刚刚入境,两人招式一左一右劈斩,李观一握刀,旋身而转,猛然横扫。 以一敌二,兵家大忌。 白虎咆哮,刀锋上散发一丝流光。 清脆的不像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墨刀轻易地斩过去了,那两名入境逃犯的兵器被斩断。 他们脸上的神色凝固。 刃口飞出去,根本没能伤到李观一,而李观一在横扫的顺势已经一招腿法扫过去,赤龙盘旋右脚狠狠踩在了左边逃犯的脸上,白虎的气息化作了赤色火光,肉眼可见的火色闪过。 那逃犯惨叫一声,脸上焦黑,捂著脸庞跌跌撞撞后退,脸上出现了大片大片水泡,虽然不伤性命却也短暂失去战斗力,李观一反手一抛,墨刀直接贯穿其心口。 另一名逃犯要逃,李观一飞扑而上,双膝直接撞在后者后背。 逃犯被压制,李观一双手掐著这逃犯脖颈。 手指上金色气息一闪而过。 入境武夫如革甲般的皮肤瞬间被切断,鲜血炸开。 李观一鬆了口气。 兔起落,之前打完钱正需要喘息许久,此刻却只数个呼吸,两个入境武夫就死在李观一的招式下,少年人松开手,发现体内破阵曲内气消耗了足足七成。 法相好用是好用。 就是消耗元气太剧烈了。 具备法相,基本上远强于同级别的武夫, 属于是平A藏大了。 任何人脸上被烈火一烧都会心乱招乱,而白虎气机斩断兵刃,都是占据先机的手段,极为好用。 李观一摸了尸,找到了两个腰牌,又是边军出身。 他咧了咧嘴,怀疑越千峰是不是抓逃犯的时候,优先盯著出身于军队的抓,他把这腰牌一抓去了城中,路上终究是遇到了赵大丙,少年见到熟人,鬆了口气,搭话的时候。 这粗壮汉子却是脸色煞白,猛地后退一步,毛髮悚立似是见了鬼。 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大喜道:「兄弟你还活著?!!「 李观一:「我本来就没有死啊。" 赵大丙大喜,连忙将诸多事情都告诉他。 李观一借了他的马匹,直接翻身,骑马朝关翼城奔去了,此刻事情刚刚结束,关翼城的城门关住了,守城的士兵眼尖,看到了那少年一身蓝衫染血而来,脸色一证,先是戒备,旋即大喜,喊叫道: 「开门,开门!「 『啊?大人说不让开门!「 「放你的屁,这是刚刚出阵的九品武散官李大人,开门!『 「啊?!" 他们见到这少年的骁勇,心中钦佩,见他活著回来,无不欣喜,穿著甲胃的军士们在城门上拱手见礼,又开启了城门],城中百姓才缓过劲儿来,见到大门开启,心都绷紧的时候,一匹红马跃出,持刀的少年骑马飞奔。 衣袍染血,腰间佩刀,黑髮飞扬。 真真正正。 鲜衣怒马,少年英气。 被他救的百姓欢呼一声,这声音传出,总有人好奇,于是人们也都谈论这少年的勇气,也有人因他回来而鬆了口气似的欣喜笑起来。 李观一纵马去了那文会,去的时候,众多年轻士子正在不断夸奖李观一一一是竞争对手,但是死去的竞争对手,不必打压,儘可能去夸讚这少年,更能够展现自己的胸襟气度。 「勇者仁义,李兄英姿勃发,当真是人中龙凤。" 「吾辈不如啊。" 「是啊,吾辈不如远甚。「" 只有墙角一个老头子端了一把落花生,看著这一幕疯狂憋笑,旁边玄龟也同样,一名世家子弟摇头叹息道:"可惜,可惜李兄已遇险,否则的话 「说的什么,李兄吉人天相,定然逢凶化吉。」 『是,是,等到李兄回来,我等愿尊他为我关翼城诸士子之首,如此才气纵横,勇者仁义,谁能当之?" 众士子赞同。 司命捂著自己的肚子,快要笑死了。 忽然外面听到了一阵阵马蹄声音,有百姓的欢笑声,众多士子愣住,而后是侍从的惊呼,大门开启来,战马的嘶鸣彷佛龙吟,一匹枣红色的马直接跃来,人立而起,有英武少年坐在马匹上,蓝衫染血,腰间有刀。 有一个一个的木牌子,飞身下马。 「诸位。" 少年踏步来,目光扫过,回答道: 「李观一,来也。" 于是这文会上诸士子嗓子都凝滞。 文会一片死寂。 唯司命往后仰倒,跌坐在地,抚掌大笑之。 第58章 再握神兵! 李观一的出现让整个文会凝固住了。 那些士子们方才将这个少年人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可是这样的殊荣,只有落在死人身上才算是合算的,可若是这个人还活著,那么自己等人方才的吹嘘,简直是拿著自己的名声给他做嫁衣。 苍老的大笑声刺耳。 李观一右手握著刀,左手握著那些杀手以及逃犯的身份牌,大步走来,众多士子看到他衣衫染血,肩膀,腿,胸口处的衣服有破碎的地方,显然是被弩矢击中过,一股肃杀之气。 文会众人心中的复杂心绪,这些文士之前对李观一死掉心中的窃喜,表面上的可惜和痛憾混杂成了一种虚伪特殊的氛围。 文人软弱,靡靡之风。 都一下被撞碎了。 李观一抬手将手里的木牌扔出去,落在地上,叮噹作响。 墨家第七钜子神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认出了这些杀手的来历。 李观一走入这里,有士子搭话,嗓子又有些堵,道:「你,你回来了啊,李兄,真是,真是太好了。」他嘴角翘起来,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但是他握著扇子的手掌都下意识握紧了些。 李观一点头道谢,他抬了抬眉,那边老者席地坐在墙角,衣衫朴素,举起来手中的陶瓷碗,大笑而问:「喂!李观一,杀人儿何?!」 李观一回答:「七。「 司命道:「是何境界!" 李观一往前走,道:「入境之上。" 司命复大笑:「渴了吗?来,我这里有解渴的东西。「 李观一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大步走来了,其余士子都让开来,李观一看到了周围的一个个字帖,上面写著的是诗文,文辞优美,不是说勇士,仁义,就是可惜早逝,伤春悲秋,藉以抒发自己的志向。 说自己也希望能如同这早逝的少年一样,勇武拔刀云云。 就算是死去也如同天上的霞光一般绚烂。 这些字帖诗句挂在两侧,垂落下来,随著风微微舞动。 但是可惜,陈国的文风就是华丽的。 这样的题材也同样软绵绵,他年幼的时候就在外面逃亡,见到过许许多多的人,市并当中的粗人也少有现在这样,明明眼底写著你竟然活著回来了,眼底有一丝丝可惜,脸上却带著欣喜,让人厌恶。 李观一端著酒仰脖喝下去了,入喉不是这个世界的米酒,而是烈酒,他这个身躯没有喝过酒, 此刻趁著性子喝下去,如一团火入喉了,他看到周围垂落的诗句,看著那些文人士子,看向了魏玄成,道: 「我还有一首诗没有写。「 魏玄成递给他笔,道:「请。「 少年一只手按著刀,提起了笔,扫过这些文字,他落笔,握笔的时候如同是挥刀,魏玄成站在旁边,看著李观一挥笔如挥刀,写下诗句,轻声道: 「十年磨一剑。" 周围安静了下,这样简朴的文字,和江南一带的繁复华丽不同,却似乎自有一股精气神在其中,或者说,是杀入境武夫七人后大步走来的李观一身上,自有了一股锐气锋芒。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魏玄成挺直了身躯,轻声道: 「谁有不平事!" 墨家钜子抬头,看看那边的磊洛少年,眼底有异色, 李观一写完最后一句话,将笔往桌子上一抛掷,张口喷出了心中的一股气和酒气,觉得心中终于痛快和酣畅淋漓,觉得周围这帮读书人,当真没有意思,自己还是做个武夫的好。 「我写完了。" 拱手一礼,大步走出,要去寻找那薛家老爷子。 诗句和所作所为,皆意气风发,让周围那些年长名士都叹了口气。 却听脚步声急促,还没有说什么,一道身影站在那里,薛霜涛瞪大眼晴看著李观一,少年方才,上马杀人,下马写诗的气魄一下消失了,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自己的弓给谁摸了去,那一千五百贯可不可以 薛霜涛咬牙切齿,忽然衝过来了。 不避不让。 然后一头撞击在李观一的胸口。 李观一忽然想起来了大小姐常常羞恼到了轻端自己的小腿想到了薛长青说的什么母老虎。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给薛霜涛撞倒了,身上的疲惫似乎涌上来,视线颠倒,万物都变化,重重倒在地上,薛霜涛扑著李观一倒在地上,少女鬓角珠翠声音清脆,和少年坠地的刀鸣响成了一团。 薛霜涛咬著牙,说出来的话却又快又轻"大混蛋。」 李观一咧了咧嘴,小声道:「大小姐,我弓给个杂毛摸了,能不能给报销一个,就是说,能不能给我安排一张普通点的 薛霜涛不知道为何给逗笑了。 白皙的面庞上还带著泪水。 还在流泪却笑起来。 眼角泛红,比起世界上最好的胭脂都明艳, 今日的文会还是落下了惟幕,诸多文人和世家子弟都脸色苍白,不知道是不是给李观一杀人吓的,还是怎么的,李观一不知道最后那王通夫子到底选择了谁。 只是薛家老爷子从城外赶回来,亲自用自己磅礴内力给李观一洗链了伤口,然后又用了最好的丹药。 李观一很想要让那些丹药折价给自己。 但是老爷子一摆手,说丹药什么的,可以给你,钱,不行。 钱你得自己挣。 自己挣钱花着才知道节俭。 入夜洗过药浴,李观一换了衣裳,在听风阁里面喝茶,将今日厮杀都讲述给老爷子说,至于其他事,涉及到瑶光的就暂且隐藏了,薛道勇听著凶险,许久后叹息道: 「这一次如果不是你射箭提醒的话,老头子怕是要栽了。「 不过,你怎么发现他的?那可是这个天下前十的杀手。 「有过刺杀亲王全身而退去的手段。「 李观一早就已经有所淮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坦然诚挚道: 「是因为角度的问题。" 「角度?」 「是,薛老你们在天上,还在打斗当中,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对手的身上,所以很难注意到他,我在下面的时候,可以看到在你背后似乎有剑器反射的光,所以射箭提醒。「 薛道勇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没有想到,他的身法竟然还有这样的破绽。 李观一道:"可能也是薛老你们的气息搅动,让他身法出现了破绽。「 老者大笑:「你就不要说漂亮话了,咱们之间。「 「老杂毛你都骂了,还说这个?」 李观一眼观鼻,鼻观心,乖巧不答,老者给李观一倒了一杯茶,道: 「今日那帮子文人给你写诗缅怀,老头子看得气闷就去了外面去,没有看到你打他们脸的时候,王通说你那诗浑然天成,语言平易,诗思明快,乃是天下名句了。「 「他们那帮子文人以为你死了,给你贴金。」 老者骂一句:「酸腐文人!" 又喝茶,道:「老头子可是知道了。「 『这个关翼城士子文才第一的名号,老头子给你兜著,他们说出来就不要想要拿回去了!哼, 等老夫给你把你的诗句印个几十万套,沿著西域,突厥,江南,塞北,中原,全部分发出去。「 「让你有名气再说。」 "还有,鲁有先那老丘八虽然性子木讷,但是说一不二,今日给你要了个七品的武官振威校尉,倒也算是不亏,对得其你这一身的伤势了,本来要再高些,可是再高就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了。" 薛道勇幸灾乐祸。 鲁有先说出了加官,李观一回来,本身不作数的,但是名士太多,薛道勇也在,这七品武官是结结实实落下来了,李观一道:「七品武官,又什么不同么?「 薛道勇道:"可免赋税,可免田税。" 「你若是在外,恐怕已经有人自己愿意做你的僱农,将农田放在你的名下,以此省去田税;每年会给你相当一部分的田产,每年朝廷也有俸禄,赏赐,有官服,作为江州左右关城的官员,在朝廷的大事时需要上朝。「 『最重要的是,你可披真正的全套甲胃,而不是皮革甲。「 "可去领对应装备。」 「过几日,我亲自陪著你去武备库中,你自己选一套好甲。「 「另外,若是我不出所料,你和你婶娘那通关文书,恐怕不日就会下来了,这个七品武官,占据的是鲁有先自己的位置,他也有妻族和家族,家族当中有练武不错的晚辈,这个位置,嘿 「他自己刚正,可他总有妻子,总有家族和不争气的孩子。「 李观一点了点头,沉默了下,道: 「薛老,我有一件事和你说。 老者抬了抬眉,笑道:"说。「 李观一看著他。 老人会意,摆了摆手,于是就如同那一日长孙无讲述天下大势。 听风阁中暗探也离开。 大门窗户皆关上,夜明珠照亮周围,李观一这时才取出了玉瓶,薛道勇不解的时候,李观一握著玉瓶在地上一砸,于是那杀手被记录的话语和模样出现在这里,薛道勇脸上轻鬆的神色逐渐消失。 老者背后的白虎安静蛰伏。 爪牙收敛,但是眼底带著了一丝丝猩红, 蛰伏爪牙忍受。 薛道勇的神色宁静,看李观一,道: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李观一摇了摇头,老者想到了那和李观一关系不错的司命,想到了李观一拿所谓路上学的破军八刀,以及越千峰,感慨道:「原来你还学会了阴阳家的手段,说起来,你的刀法真是逃难途中和越千峰那丘八学的?「 李观一面不改色,道:「我不曾说谎。「 老人失笑,「我还以为,你说的从逃难时遇到了的这个人,那个人的,都是假的,编出来糊弄老头子我和霜涛的,看起来,观一你还是个实诚君子。」 李观一想了想,没有直面回答,只是道! 「我乃武夫。" 于是老者伸出手指指了指李观一,无奈大笑。 最后老人的手掌按着这破碎玉瓶,眼神复杂,道: 「好,好,澹台宪明。「 李观一道:"薛老认识他?」 薛道勇道: 「认识,怎么不认识?他算是文武宰相了,一身气机不弱。「 『出身寒门而走到今日这一步,算是奇才,在他未曾名动陈国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他,我们一起在破庙里面避雨,在山匪的包围下衝出去,他驱赶马车,吓得脸色都白了,我则是拿著根扁担砸人。" 「衝出去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要累瘫了,却觉得痛快,大笑。「 「笑得饿了,就只好去偷芋头,回来了却见马车都给人偷了,就只剩下两个车轮,都傻了啊哈哈。" 老者笑起来,摩著玉瓶道:「他曾经举著家传的玉佩与我说,愿意肝胆相照,绝不背弃,而今看来,当年那个宁愿饿死不愿意吃那个馒头的书生,终究是做了好大官。」 「也终于是会做官了。」 「会对他薛大哥下狠手了啊,还打算害死他侄女未出世的儿子。「 『变成真正的大官,倒是给为他觉得高兴。「 薛道勇将这玉瓶收好了,没有在澹台宪明的身上再说什么。 李观一本来想要询问摄政王的事情,可是这设计自己和婶娘最大的隐秘,尤其需要谨慎,所以未曾开口,决定先去翻阅对应的史书,从其中窥见些蛛丝马迹,然后再去找婶娘。 打算喝完茶离开,老者却喊住了他,转身指了指破云震天弓,道: 『去试试看吧。」 「就在你所说,今日你入境的时候,这一张弓突然鸣啸起来。「 「我收服的那几个护卫打算把弓压制住,却反被镇伤了心脉,削去了至少十年的苦修,神兵有灵性,肯定是有特殊的变化才引起了异相,应该和你有关。「 李观一看看那一张弓,他也有想要握弓的想法入境的功法,自是有传承的最好;而薛神将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的隐秘和疑惑;一箭光寒之后,也有新的招式,李观一走到了神弓面前,伸出左手,握住了神兵,这一张弓嗡鸣震颤起来了。 白虎法相亮起,在李观一旁边显形了。 李观一又感觉到了那一股传承的神韵,青铜鼎中,玉液缓缓滋生,代表著白虎法相对应的那一部分玉液即将填满。 只是在这个时候,这弓忽有所变,鸣啸变得激烈李观一眼前忽然有气息升腾,汇聚,化作了幻象般的画面,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漠,星辰万里苍茫辽阔,而一柄战戟,就出现在李观一的眼前,那战戟有著墨色的戟身,上面暗金色的纹路。 战戟有猛虎吞口,风拂过的时候,隐隐然如虎啸。 直指著天阙! 李观一左手握住破云震天弓,迟疑了下,抬起了右手,也伸出彷佛触碰那画面之中的战戟。 竟然真的有实感。 五指张开,右手握合。 李观一,同时握住了两件神兵。 第59章 战戟传承,绝世奇才 两件神兵,一件真实,一件却虚幻。 但哪怕是虚幻的那一柄神兵,也传来了握著什么的触感,一种玄奇的神韵在两件神兵当中传递著,李观一心口青铜鼎嗡鸣,神兵毕竟不像是顶尖的武者一样,其中残留的能被青铜鼎容纳的那部分神韵不多。 第二次触碰神兵破云震天弓时,玉液的积累速度已经在减弱,但是当他握住那战戟的时候,无形的神韵彷佛就在两把神兵之间流转,青铜鼎内的玉液飞快地完成了积蓄。 白虎法相亮起,这代表著的是对应白虎法相的玉液而赤龙的玉液仍旧只在九成八的位置上。 还需要再见越千峰。 两柄神兵的鸣啸汇聚,化作了薛神将的身影,亦如之前的战弓里面蕴藏著他平定边关的画面, 这一次双神兵汇聚,同样有这样的效果。 这一次的薛神将和之前所见到,破云震天弓时候的状态不同,穿著威严而华美的甲胃,猛虎的吞口处甚至于还垂落了夹杂著金丝的红色装饰,右手握著战戟,左手扣著战弓。 他的目光平静,甚至于没有带战盔兜整,只是玉簪将长发束起在他的面前,是一名看上去儒雅的男子,却穿著更为厚实的甲胃,黑色的沉重的钢铁将男人包裹起来,散发著宝光,他带著战盔,覆盖著手甲的右手在战盔上拂过,于是有威严的暗金色面甲落了下来。 李观一忽然认出来这暗金色的面甲。 那位刺杀薛道勇的天下第十的杀手脸上,就戴著这样的面甲,越千峰曾呵斥时,说这是曾经太平公所用的东西。 薛神将道:"陈国公,只是切,何必如此认真?「 陈国公穿著甲胃,同样提著一柄厚重的长枪,枪身彷佛一体铸造而成,只是刃口就足有一尺多,如同半柄长剑的寒霜,道:「我也要为家人和后来的人传承武功,同为武人,我总想要试一试,天下第一。「 他迈步衝杀到前方,薛神将手中的弓箭射出, 箭矢射出的时候搅动狂风,撕扯元气,几乎化作了气柱一般轰击在了陈国公的身上,周围的大地都裂开,甲胃上散发出一层朦胧的光,陈国公的速度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进一步衝杀到了前方。 那是专门克制弓箭的神兵甲胃。 陈国公靠近到了三十三步之内。 而后,薛神将提起了手中的战戟,黑色的战戟,却散发出一丝丝金色的光,如同暗夜当中的星辰永珍,挥舞的时候,发出雄浑暴烈的呼啸声,他们是在江南道交锋的,挥舞的时候,原本流淌著的江河被席卷起来。 如同海啸一般翻卷若朝若陈国公砸了下去。 陈国公一枪横扫,将那海啸般的水浪撕裂开来他的兵器控制不住,被一股旋转著的力道卷住了,而后飞了出去,陈国公还要出手的时候,那柄如沉静猛虎般的战戟就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森然的锋芒抵看他的眉心。 陈国公抬起头,他明明穿著宝甲,却在这个时候不动了。 薛神将站在前面,礼仪式的甲胃却如天神一般不可直视,申叶上的赤色金色丝线微微飞扬,陈国公坐在了地上,他摘下来自己的战盔,放在旁边,儒雅的脸上满是遗憾,道:"我输了。「 「哪怕是我的甲胃可以挡住一切劈斩的力道,你的战戟也可以让我的身体变成一摊血肉,你在战场上的招式明明暴烈无匹,可是这一招的技巧却不逊色于江湖上的绝学,叫什么?「 薛神将道:「卷涛。" 陈国公呢喃:「卷涛。" 他叹息,笑著道:「好招式,好名字。「 「真的希望,我的后代不要和你的后代为敌啊,我的枪法终究没有能够超过你,我的后代当中,真的能有人超越我这个先祖,创造出足以和你的神兵招式匹敌的力量吗?「 陈国公离去了,薛神将忽然转过身来,那双目光似乎是穿透了岁月,跨越五百年的时间,看著李观一,淡淡道:"我的战戟之法,以刚猛为主,入境之后,每一招都有变化,各自有领悟和变招。" 「唯此卷涛为第一式绝杀。「 『破诸甲胃,金刚体魄,不曾入佛门金刚境界,皆如血肉烂泥。「 薛神将将神兵倒插在地上,负手而立,甲胃上的赤金丝线微扬。 目光凌厉锋锐,堂皇浩大。 看著李观一。 轻声道: 「陈国公的后代肯定会修他祖辈的神枪。「 「有宝甲护身。" 「你,可要好好学。「 李观一几乎要以为薛神将看到了自己。 而后看到薛神将嘴角微微勾起,脸上的神色温缓下来,笑起来道: 『怎么样,瑶光,记录下来了吗?" 有冷淡的嗓音回答:「记录下来了。「 薛神将心满意足道:「嗯,不错,不错,不管是三百年,五百年,还是八百年之后,后辈儿孙,见我如此和他们说话,定要惊骇怀疑老祖宗我是不是没有死,便是睡著都要起身思索。「 「啊,对了,这一段你要用阴阳家的手段抹掉,不要传承给后世。「 那一代的瑶光抬起头,似乎看了看薛神将, 思索这样做需要耗费的心力,想要拒绝又想到如果拒绝会被薛神将纠缠的麻烦于是她冷淡点了点头: 「好。」 薛神将心满意足。 大笑得意:"后辈儿孙,却要睡不著觉了!「 李观一明白了,刚刚薛神将的画面只是他在故意伪装出来,和后代人交流的模样,还想要瑶光去把这一幕抹去,可这画面最后还是落在了李观一的眼底,就代表著瑶光并没有费这个心力。 画面散开来,神兵的身神韵传承,薛神将的声音重新变得如同之前传承一箭光寒时候的冷淡平实,道:「欲修卷涛绝杀,需掌战戟招式,卷涛如同树枝,战戟的招式才是根,我的招式都是从战场上学来的,以杀人为第一要务。 「境界不同,内功功体不同,目有不同施展的方式,你看好了。「 『对外诸人,我说我战戟的戟法名唤太平令。」 "可年少时轻狂,效仿古时的英雄,怎么会是这样让太平盛世衮衮诸公安心的名字?当时,为这一套战戟取名为霸王戟。" 「后来年长,去芜存菁,取名为【极武之戟】。「 「入境之后,才能学习招式。" 李观一眼前,薛神将握著战戟,施展了一整套的战戟绝学,横扫,重劈,大开大合,杀伐果断,忽而招式一变,变得稳扎稳打,法度森严,最后又忽而轻灵,连绵不绝,诸般招式变化无穷。 战戟不如重锤的分量大,也不如刀剑,技巧轻灵敏锐。 它是一种中间均衡的武器。 若是重型兵器的重量和压迫力是十,它只有八。 若是刀剑的技巧到了十,它也只有八。 但是重点就是,无论长度,技巧,劈斩,切割,刺杀,栏架,重量,它都是八,它需要拥有使用重型兵器的力量和气魄,却又要具备有极强的悟性,掌握超过五种兵器的使用方法,将其融会贯通。 那时候的战戟,对刀剑可以长度刺杀,对重锤可以巧破拙对长枪可以以巧破之,对戈矛可以压制,可以劈斩,可以切割。 五行之中,占据中央的戊土。 可破诸多兵器,也是掌握最难的兵器。 李观一会破军八刀,但是他把自己带入到了薛神将的对面破军八刀几乎难以抵挡。 会轻易地被战戟卡住兵器,刀锋被卡住毫无用处了,但是战戟还有那长得夸张的刺,还有刃卡住兵器顺势一削,握刀的手臂就会被削去,横扫,刃口就足以扫过脖子。 哪怕是自己会的战阵大枪,也不是薛神将战戟的对手。 「等你修持此戟法大成,再来寻我。「 「战戟和枪不同,为战场之上,最难掌握的兵器,可刺,可砸,可勾,可斩,能将诸多兵刃的技法融会贯通,然其沉重,诸多技巧用之不好,反伤自身。「 『故而能用战戟者,无不是精通绝艺之辈,长枪一月可成,可说真正学会,至少五年。「 「学会用战戟,需十年。」 薛神将的传承神韵漠然:「你习我战戟,已是机缘。「 「吾这一道神韵,等你三年时间,为警醒汝刻苦修行,三年时间内,这神韵所携带的气息会一日一日降低。" 「不过,大可放心。" 「三年之内,将入境的战戟招式纯熟,吾传你卷涛的招式。「 『两年时间内,则可辅助你修持卷涛变式,一年时间之内,更有 三年。 李观一知道这个时间已经算是极短的但是他没有这样长的时间等待。 摄政王三个字还在眼前跳跃,以及,他不知道这同时握住两把神兵的异相,下一次是否还会出现。 李观一闭了闭眼,下定决心。 催动心神。 心口,青铜鼎倾倒。 玉液轰然落下,最后汲取两件神兵汇聚而成的玉液流转到体内了,一切就如同第一次掌握破军八刀时的画面,他的眼前彷佛出现了一层层云霞,画面当中千军万马,有人穿著甲胃,手持战戟在其中奔走杀。 战戟森然,招式凌厉,或轻或重或刚或柔。 李观一和那画面之中人的身影相融彷佛也沉浸入了那无边杀伐之中。 玉液在体内流转,在他的手臂,腰部,双腿的肌肉经脉上以符合战戟使用的方式需求进行了强化,他的心神沉浸于战场,而身躯随之也变化,看那战戟的招式,从一开始的繁复陌生,逐渐变得熟悉,最终简练。 本来要散去的薛神将传承忽然凝滞住。 这一道传承锁定了眼前的少年。 它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传承者身上的气息发生了迅速的变化。 极武之戟,入门。 极武之戟,小成。 极武之戟——纯熟。 最后,那少年身上散发出了一丝丝彷佛经历过杀戮的森然煞气,破云震天弓鸣啸著,欢呼著, 如同五百年前一样,那边的老者忽然抬眸,彷佛嗅到了一丝丝的血腥气息,环顾周围,最后看著那站著的少年,证住。 而那一道传承的神韵止住了消散。 他的眼底带著了一丝丝惊,一种不可置信。 看若李观一。 李观一睁开眼晴,看著传承,想了想,回答道「我修成了。" 「现在呢?" 传承神韵无言如木偶。 融薛神将一生所学,欲要穷尽武道的极武之戟。 刹那。 大成! 第60章 传说开端!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看著近乎于完满,没有丝毫损耗的薛神将传承气息,握了握手掌,他心中想著,第三年将战戟入境的招式修行到纯熟,可以学会卷涛的招式。 而第二年,可以传授卷涛的变招。 那么像是现在这样,立刻修行到了大成,又会是什么? 薛神将不会根本没有考虑有人可以做到,所以没有淮备吧? 哪怕是入境时的招式,刹那修成,也是超过常理的, 李观一在这个时候反而是有些担忧了,而薛神将留下的传承气息看著李观一,它似乎恢复了原本的克制和冷淡,平淡道:「已大成,可传承【卷涛】。「 李观一意识到,是传承,而不是教导。 薛神将手中的兵器抬起抵著李观一,双目清亮,然后瞬间散开,化作了一股纯粹的神韵,直接没有丝毫保留,没有丝毫的消耗,落在了李观一的眉心。 李观一的脑海中轰的一声。 眼前一片空白。 鼻尖似乎传来了淡淡的水气,让他的意识逐渐回归琴音的流转也让他的心神很快维持住了自我的存在,李观一睁开眼睛,看到周围水声潺潺,远处层岩迭翠,山峦起伏。 他感觉自己忽然变得高大,脚踏著水流,在远处有一名穿著朴素衣裳,用兜帽遮住了面容的女子,黑髮微微落下,李观一看到前面有一名男子,穿著复杂沉重的甲胃。 这是陈国公?! 李观一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掌,看到自己左手握著弓,右手握著战戟,看到自己穿著威严华丽的礼仪甲胃,绑著甲叶用的金色丝线微微扬起,听到自己喉咙震动发出的声音, 正在微微笑道:「陈国公,只是切,何必如此认真?「 李观一明悟。 自己来到了那一道记忆当中,化入了薛神将身上这就是最高层次的教导。 不是教导,不是辅助,而是直接的记忆传承。 没有什么比自己亲自感受一次顶尖强者出招更有效果的学习了。 陈国公似乎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今日在太和宫当中评价天下的名将,说薛国公你的战戟和我的长枪,都胜过当年太祖面对的烈侯,这是陛下的心里话啊,说我们的武功是足以谋反的力量。」 「我们不打的话,陛下心中,会不安吧。「 这一句话,并不在之前看到的画面里面,薛神将微微笑起来,陈国公提起了手中的长枪。 在这个时候,李观一感觉到了来自于对面的气息。 沉重,霸道,彷佛在激流之下坚定伫立看的山岩。 五百年前的记忆里,陈国公将自己的面甲覆盖上了,那是一面暗金色的面具,如同古老武神的装束,遮掩住戴著面具之人的面容和神色,只露出一双安静的双目。 在旁观时候,面对著薛神将如不堪一击的陈国公起身。 那种雄浑如同山岳般的气息让李观一的意识都有一种颤慄的感觉能够在五百年前的大争之世有国公的尊号。 后人学会了他的枪法,用他的神枪击杀了侵略中原的如神灵般的白狼,提著枪闯入了梁朝的宫阙,开闢了陈国的国祚,而此刻,这已被尊称为陈国国祖的英雄发动了自己的攻击。 如山崩地裂。 李观一瞳孔收缩,他的天赋其实很强,在这个时候,陈国公攻来的一枪霸道,在他的眼中缓缓放慢了。 他曾经在入境前,在秘境之中,和压低境界的陈国公交手。 见识过他的枪法。 而这个时候,那在之前评断里面只是上乘枪法的陈国公神枪,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一寸一寸变得明亮起来,然后烙印到了李观一的神魂之中。 李观一将这一枪记了下来。 而后他感觉到了薛神将的动作。 他感觉到了气机的流转,感觉到每一块肌肉的调动,感觉到了筋骨的绷紧,感觉到了那白虎法相葡匐在一旁,感觉到手掌握著那战戟的感觉,一切的一切,就彷佛他化作了使用这样一招的薛神将。 这就是,传承。 战戟横扫! 卷涛!!! 在这之前,大漠之中。 因为骆驼被震镊吓死的破军和那带路的老者在沙漠之中艰难葡匐。 他们趴在了沙丘下面,月色像是洒落了大片的白银,明亮乾净的沙子也会反射月光,简直像是趴在了月亮上面,四下都是白蒙蒙的。 在夜色和星光之下,大漠辽阔得像是没有尽头。 本来没有了坐骑就是艰难的处境了,他们还遇到了被突厥骑兵围剿的沙盗,沙盗们被围剿,已经化作癫狂的状态,遇到狗都得被杀了,如破军这样堪称漂亮的男人,下场会很惨。 破军不擅长战斗和厮杀,他和老者遮掩了气息,躲藏起来,骑著沙漠马的沙盗们来回地寻找著,但是破军找到了很巧妙的地方,遮掩了目光,他们没能找到,走得越来越远。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那柄暴露在外面的战戟忽然再度鸣啸起来沙盗们听到了声音围堵过来,嘈杂的喊叫声音渐渐靠拢,破军咧了咧嘴。 他打算拼杀。 一名沙盗已骑乘著沙漠马扑了过来,手中有弯刀。 破军从乐器里面拔出了一柄软剑,一下刺死这个沙盗,老者膛目结舌,破军道:「我不擅长杀人。」 「记住了啊,东陆中原人的话要好好琢磨。「 『不是不会,多少会一点点。「 他轻快地跳了起来,反手用手里的马头琴轮圆了,砸在了一名骑兵的头顶,当马头琴的琴身发出刺耳声音,然后裂开之后,他又用琴身断裂出锋利裂口的一端狠狠地刺出去,把第三个人的脖子给贯穿了。 中空的琴身就像是成了一个放血的槽口。 鲜血一下涌出来,落在他的衣服上,引路的老人目瞪口呆,看著这个在缺水,步行,疲惫的情况下,一口气放翻了三个癫狂沙漠盗匪的男人。 破军提起了战戟,放在了马匹上,让老人骑著另外一匹马。 沙漠马的体格不算大,体质乾燥结实,比起西域高大的骏马,它们看起来更矮小,相马的马经写着,沙漠马比起中原和西域的马匹,少了一个腰椎和两个尾椎,它们的肋骨是拱圆的,马蹄坚韧,能够在沙漠上狂奔。 老人骑看马,两个人在月色下狂奔看, 老人心脏砰砰砰地跳动著,后面的沙盗在追杀他们,他大喊: 「你们中原人的,谋士也能杀人吗?!「 破军大笑著道:「哪怕是文弱的书生,也应该至少掌握剑术和射术,能够一只手握著四匹马驱使的战车,另一只手挥舞著战戈收割敌人的首级,口中高呼著秦风的战曲。「 老人佩服道:「中原人,真是可怕善战。「 破军道:「不,大部分中原人是不擅战的,我的同胞们恐惧厮杀。「 老者不解:「为什么?」 破军回答:「因为他们追求的是不受伤地击败敌人,一旦你把他们打伤了,流血了,那你会见到他们另一面,疯狂,愤怒,不将对手撕扯成粉碎绝对不会罢休的狠厉。」 破军单手把另一个人砍死,他眉宇飞扬著,道: 这就是所谓中原军队的【袁兵必胜】【同仇敌气】。「 箭矢的声音破空。 破军的内气升腾起来,但是他毕竟不是武夫。 武夫可以身中十几创而大呼酣战,他的内气不擅长破去箭矢,而箭矢落在了马匹上,这一匹沙漠马倒下去了,破军落下的时候本能地抱住了战戟,去保护这把神兵。 老人已经奔出去了好远,可他一咬牙,还是勒紧了缰绳。 沙漠马迴转,老人伸出手,大喊:「走!」 但是沙盗已如野狗群一王工全不业们骑乘著矮小的沙漠马,速度比起破军上马的速度快很多,用的是弯刀,比起细长的剑更有力道,破军咧了咧嘴,觉得自己很倒霉, 他拄著了战戟站起身来,这把神兵,不应该倒在这里。 破军的右手握著细剑,他咧了咧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是比起沙盗还来得疯狂的杀意,掀起战火的破军一系,就算是死,也该要掀起整个世界的火焰。 而在这些沙盗的后面,一串的火把升起了,是突厥的军骑,在这样的情况下,沙盗们只能往前冲。 而在这个时候一听风阁当中,李观一在幻境之中恰好提起了战戟遥远的大漠当中,这古老的兵器似乎有所感觉它猛然震颤,朝著前面『倒」下去了,笔直而果断扑杀来的沙盗,被从中间劈成了两半,鲜血洒落在地上,席卷的狂风似乎被神兵所引动了,沙盗们动作凝滞,马匹不安地晃动著头,不愿意往前。 马蹄声传来了。 沙盗们的背后,突蕨的军骑迅速地靠近著。 沙盗们一咬牙,用有著尖刺的靴子夹著马匹的腹部,坐骑吃痛,大吼起来,朝著前方衝锋。 狂风呼啸起来,沙尘汇聚,破军看不清楚前面,然后砂砾汇聚,彷佛化作一只手掌,从他的肩膀上深处去,握住了那倒下去的兵器,年轻的谋士惬住,看着那还不曾见到的尊主跨越自己。 李观一彻底和薛神将那一招的意识合二为一。 月色之下,沙漠中有狂风暴起,沉重的神兵自主地转动在那记忆画面之中,李观一的精神,意志,内气,法相,尽数都汇聚入这一招之中,掀起了狂涛,若是海浪被风暴席卷起来,就是浪潮和海啸,那么手持战戟的名将,就该是掀起这乱世狂涛的风暴。 他握住了战戟。 在遥远的沙漠之中,因为李观一和薛神将共鸣的神兵自然爆发出了灵性,掀起了的风暴之中, 砂砾的汇聚彷佛化作了一个人,破军看到『他』提起了神兵,战戟的锋芒指著前方,彷佛传说重现一样。 顿了顿,挥出了战戟。 听风阁中,李观一掌握了【卷涛】。 而大漠之中,名为【虎啸天】的战戟扫过,刃口发出了低沉威严的鸣啸,低沉的虎啸变得霸道前面的风暴被撕裂开来。 衝过来的几十名沙盗继续衝锋,在衝过来的路上被从中间斩断了,鲜血洒落,把沙漠都染红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沙盗头飞起来,鲜血喷洒出很远,落在了青年的衣裳上,将他一半的衣服染红了。 月色下这战戟落了下来,就在破军的前面,风吹过这沙漠,周围都是尸骸,青年的眼晴看著前面,那位引路的老人连忙过来拉著他,可还不等他们走,高举起来的火把就已经笼罩了这里。 突厥的骑兵来了。 他们骑乘著战马,身上的甲胃不如中原那样的精密,粗狂的铁甲却带著一种蛮荒的肃杀感,他们一只手按著重刀的刀柄,一只手举著火把,火焰明亮,似乎要将天上的月亮点燃。 为首的是年轻的男子,带著装饰有宝石的额环,看著这一幕。 "邪异的兵器。「 他评价,骑著的战马踏步,脚步落在沙漠上,留下一个个燃烧火焰的痕迹,这是有异兽血脉的坐骑,突厥第七个王帐里面的主人看著眼前的兵器和男子, 淡淡道:"中原人。" 「你来做什么?」 草原和中原的厮杀千百年没有断绝过,这样的话语里面带著杀意,那老者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被那如同地狱使者般的重骑兵包围,说不出话,而破军抬起眸子,却从容地像是客人, 道:「来给您送礼物。" 突蕨七王不甚在意,道:「哦?礼物?「 「什么礼物?」 破军看著他,回答道:「七王在这里不受宠爱,您渴望如同五百年前草原王者一样的功业,渴望得到臣民的臣服,渴望得到心爱的女人,而不是看著她在被你父亲掠去帐篷里面,需要你称呼她为母亲。 老者头皮发麻。 险些喊叫出来。 他恨不得抓一把染了血的沙子塞到这个中原人嘴里面让他闭嘴, 突蕨七王死死盯著眼前一言说中他心事的男子。 月色下,那个男人的眼睛明亮,不是月亮的光,那像是每年冬天,草原上的草木枯萎苍白,一把火扔下去,势头大的似乎要把整个草原都要燃尽的野火和野心,破军微笑道: 「我可以送给您向西千里的疆域,让您成为兄弟中最为有名望的一个,到那个时候,您的牛羊将会在吐谷浑的草原吃草,您将享受西域的美人和美食,还有黄金铸造的弯刀。" 「有朝一日,您渴望的一切都会回到您的怀里,也说不定呢?」 这样的话语从这个漂亮的中原人口里说出来,如同故事里妖魔的蛊惑突蕨七王道:「你要什么?」 「我只有一个愿望。」 破军握住了这安静下来,没有丝毫变化的神兵: 「希望您能送我回到中原。」 「我要去见一个人,无论山河纷乱,迢迢路远,我要去奔赴我该去的宿命了。『 在那位带路的老者眼中,威严暴戾的草原七王最终鬆开了刀柄,而那一身衣裳,半边染血的男子抚摸著兵器,微微笑起来,他的笑容安静,眼底倒映著火把的光,带著要燃尽西域的火焰。 历史上被称呼为【奇谋狠戾】的年轻人,在这之后展露了自己的猿牙。 而在听风阁中,李观一鬆开了手掌的神兵,脸色苍白。 他学会了—— 李观一闭上眼睛。 薛家·战戟卷涛。 陈国公·神枪摧山。 五百年前,被中原的皇帝忌惮地称呼为【威风尤烈,不逊烈侯】的两位名将的绝学,在五百年后,汇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而薛家的客房里面,长孙无祷抬起头看著外面,星光安静,他感慨一声: 「星远天宁,今日倒是太平一日啊。「 商人拿来了信笺,提起笔,给遥远关外的凤凰写信,诉述今日的事情。 「二小姐。" 他顿了顿,落笔。 「李观一,又活了。" 第61章 摄政王权 在写完这一句话之后,长孙无祷的笔锋顿了顿之前为了调动国公府的部分暗子,他写了信,描述了大概情况,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样快李观一就回来了,而且非但没有身死,甚至于还出了好大风头。 他只好入夜再写一封信,去解释情况。 提笔将那少年人杀贼七人,骑马回来的事情,尽数描述了一遍, 末了,他顿笔。 将那一首简练朴素,却又饱含著少年意气的诗句写下去了。 唤来了金羽飞鹰,将这信笺送去了, 李观一放下战弓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那一招卷涛倾尽了他的全部力量,是唯独将自身一切凝聚其中,又有掀起狂风暴雨之心境,才有可能击出那足以镇杀同境对手的招式。 薛神将的卷涛,陈国公的摧山。 在单纯的招式技巧上是相同的风格,也已臻至于极致威能大小,强弱,都在于使用者。 同时学会了这两招,李观一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就好像被抽乾了一样的微微抽痛,每到极限的时候,就会听到琴音,精气神当中的神就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到三成左右的安全线上。 薛道勇看著李观一,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我竟从你身上,窥见了一丝战场上的煞气。「 瑶光还在秘境,李观一将秘境隐瞒,对于今日的传承,直接回答道:「是五百年前,薛神将的战戟技法,薛老需要的话,我可以将战戟的技法写下来交给你。」 老者沉吟之后,却是回答道:「不。「 薛道勇道:「你将战戟的技法写下来,我一定会忍不住,会让薛家的弟子学习,而薛家的家业大,家中难免有二心的人,家传战戟的戟法回归这个讯息传出去的话,就是大祸。「 「弓射,战戟,二者有其一,就已经可以成为乱世中的豪强。「 如果两者都有的话,那就是角逐天下的力量。「 我那位好兄弟派遣刺客来杀我,到底有没有如今那位皇帝陛下的意思呢?我薛家在这个时候,不潜藏锋芒,还要将战戟的戟法摆出来,岂不是主动将把柄送上去吗?「 「这是惹祸的东西啊,老头子可不要,不过毕竟是先祖的武学。「 老者笑了笑,看著李观一,话锋一转,漫不经心道: 战戟之法,观一你传给霜涛便是。「 「战戟的戟法想要入门都要几年的功夫。「 「她的武功在这几年里面,就交给你手把手教会了。「 「哦对了,长青那小子,你有空閒的时候指点一下就行了。「 李观一应下,老人见他的面色苍白,又拉著他饮了一盅人参回气饮,这才让李观一离开,起身离去的时候,老人嘱咐道:「你刚刚入境,内功的功法还是入境前,以锻体为主的,在攻敌,回气上明显不足。 「你的武功路数,应该走了我薛家先祖的一脉,招式霸道,耗力极大,入境前的内功可支撑不了几次。而入境功法,又都需要以神意传承,没有办法现在给你,过几日等你休养好了。「 「和霜涛一併来。" 『老天带你们去薛家祖地,选一门入境的内功。「 又见李观一眼底似乎有的迪色起脚轻端了下少年人,笑骂一声,道: 小正接 才一‘哈,不要这样看老夫,贪多嚼不烂,你先把内功修好,其余诸锻体,拳脚,兵器,步法,我薛家如此大家业,岂能少得了你的?「 「学一本,烧一本,都足够你用的。「 今日之前,薛道勇对李观一虽然好,却也是在一位经历过风雨的前辈,对于自己看好的晚辈的看重的好,今日见他拨马上前不顾生死,却又变化了。 之前老人还会把李观一到门口。 今日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走。 「路都认识,就不要麻烦我了。「 「老杂毛我要睡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 老爷子记仇啊,明明是以天下为棋盘的豪杰气魄很大,心眼很小。 走出这里,那位面容冷淡的管事破天荒微微笑著行礼,带著笑,道: 「少爷慢走。」 李观一不适应这样的称呼。 他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去了薛家藏书的地方,去借阅了许多的书,在以前,身为客卿可以随意去翻阅书,却不能带走,不能抄录,这一次他借阅这许多书籍,却直接带走了。 有家丁挑著扁担将这么多书给他送回去了。 婶娘已睡了。 李观一放轻手脚,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将这些书卷都开启来。 这些书有杂记,有閒谈,有文章,也有读书人记录的年事记,官家修的史书是不可能让百姓看到的,这些天下文人记录的东西,在数百年后就是所谓的野史了。 『摄政王" 这样煊赫霸道的名号,李观一竞然没有听过杀手说是摄政王,到底是摄政王害死他父母,还是他的父母就是因为摄政王之事而死,亦或者,摄政王就是他的亲人?李观一这时甚至于有些后悔为了逼问,为了让杀手无暇说谎而逼问太多的问题。 李观一想到,薛道勇曾经提起萧无量时,说其在十三岁的时候出战,应对了摄政王之乱,李观一找到了萧无量的记录,而后翻阅寻找,找到了对他的描述。 【太清三年,濮阳王不尊上,国祭不至,上怒而伐,濮阳王起兵拒帝,无量时年十三,单骑出战,军中莫有当者。】 「濮阳王?」 李观一找到关键的名字,迅速寻找,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陈国的大祭时濮阳王却不来京城拜见皇帝,还在私下里饮酒作乐,于是皇帝大怒,又惊恐其武功,派遣军队要将他押回。 本质上,是地方的封王和京城的皇帝两方的衝突。 这也代表著皇帝的统治力不足。 萧无量是濮阳王磨下的战将,威风凛凛。 李观一找到了濮阳王的记录。 这位郡王在自己镇压的区域内,废除了交易的市场税和田租,以及城门人头税,百姓欢欣,又将百姓的子女嫁给军中战将和军士,允许百姓居住在军营的附近。 又朝著朝廷索要钱财,当时的皇帝因为之前讨伐失败,应国在侧,不能够动用大军,只好默许这样的行为,或许是觉得濮阳王贪财好色,反而好拿捏,于是给濮阳王送赏赐和金银的人马。 多到了野史中,以【信使相望】四个字描述李观一咧了咧嘴,薛神将教导,他大概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在大祭时间五年之后,濮阳王自称游猎而出。 实际上率军直袭江州城附近。 他率领的军队抛弃了这个时代最强的具装甲胃,八千轻骑兵夜驰,扬言要进攻江南左侧,却直奔都城,记录中的濮阳王是一位通晓武功的王侯,他天上高低脚,但是却拥有第一流的战略和马上的功夫。 陈国号称披甲之士十数万,夜驰骑兵天下闻名。 却被濮阳王以最完美的时机,以清君侧的名义,八千轻骑兵就凿入了都城之中,那一日的攻城战,八千轻骑近乎于全部战死,但是江州城也被打崩了,最后十八岁的萧无量用手中的重枪打破了城池的防御。 陈国都城的官员们文气强盛,可以御敌,可以削弱故人的气运, 但是面临这样突袭的情况,终究不如这些披甲的粗鄙武夫,十八岁的萧无量以这样的【灭国之战】,登上了天下的名将榜,江州城在汹汹的烈焰之中焚烧。 濮阳王骑乘著马匹踏入了都城,两侧跪下的官员口中高呼万岁。 那时的南朝的皇帝崇信佛门],南朝江南寺庙极多,号称四百八十寺。 濮阳王将皇帝关在了宫殿里面,让这位崇信佛门的兄长活生生饿死。 最后打开门的时候,皇帝瘦如骨,双目怒睁敲砸门,手指如同白骨,扣著地面,指甲都进裂了,红漆过的大柱上有咬过的痕迹,露出了百色的木渣,皇帝死了,他的腹部里面有一摊不可消化的杂物。 吃了蜡烛,布匹,最终极度的飢饿和腹部的剧痛之中痛死的。 「你崇信的佛终究没有来救你。「 后来濮阳王坐在年少时候一起玩耍的兄长身前,覆盖著甲胃的手掌按著死不目的大哥眼上语气冷硬,道: 「这是乱世,铁和火才是一切啊,大哥。「 野史记录的过去里,濮阳王将刀扔下,看著兄长,索然无味起来, 彼时年少的名将萧无量就站在他的旁边,看著这个背影。 他没有成为皇帝。 而是扶持了太子作为皇帝,安抚了文武百官和世家的大族,自己作为太师,司徒,司马,将寺庙尽数都扫平,和尚们被编入了军队的最前锋,分给他们木棍和布衣,让他们去和突蕨的铁浮屠硬碰硬。 田地归属于自己,之后的三年,陈国换了两个皇帝。 濮阳王称摄政,剑履上殿,入朝不拜。 每一次扶持新的皇帝,都大赦天下,而在同时,濮阳王纵兵征服江南的其余地域他的兵法严酷,而在征服江南的时候,允许了对百姓的杀戮,城破之后,纵兵三日,那一年, 皇帝的皇后生下了一个孩子,而后皇帝禅让,摄政王登基,而之前的皇帝死于宫殿。 也是在那一年。 横绝西域的太平公夜驰八百铁骑回城,就如同濮阳王踏破了城关一样,这位陈国的名将撞破了城关,他提著枪,带著暗金色的面具,在太和殿之前,杀死了摄政王。 那饿死兄长皇帝的枭雄,最终死在了他的兄长用手指抠破出痕迹的红漆大柱下面曾经是雄心壮志,斩杀了皇帝,踏破了整个帝国,让代表著权位极限的皇帝沦落为自己掌心玩物的枭雄,最终免不了首级被长枪刺穿,而自身也沦为另一位名将名动天下的踏脚石。 太平公磨下校尉岳鹏武,时年二十岁,先登,斩将,夺旗。 之后的野史忽然记录变得简练起来似乎有一部分被撕了。 「摄政王死于太和殿。" 「景王文雅,素有德行,登基为帝,大赦天下,太平公封王。「 而后结束了,之后都是当代皇帝的事情,就彷佛那一位纵横西域而回归的名将不曾存在过,李观一翻阅好久,在最后看到了那位太平公的结局。 【太和三年,太平公横死】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这位太平公的记录了。 哪怕是犯下了累累暴行的摄政王,这些文人的记录之中都很清晰,可以看到其雄才伟略和冰冷疯狂两面,但是对于太平公,为什么叫做太平公,他是如何掘起的,又是怎么样成为天下名将。 都没有记录。 只写著那一年太平公从西域归来了,提著枪,将那笼罩在陈国之上的阴影刺死就彷佛,所有人对这位名将都忌讳莫深。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文字上记录著的枭雄的过去,哪怕是野史,读来也让人有震动之感,冰冷霸道疯狂的摄政王,肃杀安静的萧无量,如同流星一样的太平公,还有那在这一盏展露头角的岳鹏武,在这乱世和体白骨之中掘起了。 但是,摄政王 李观一皱了皱眉,如果说是摄政王下令的话,时间对不上。 他逃亡的时候,摄政王已经死了。 除非是和摄政王有关? 李观一忽然有灵感闪过,他将这些书卷记录都翻出来,然后将时间年表列出,一一推算一一太清三年,摄政王初乱,萧无量十三岁成名。 太清八年,摄政王杀帝,萧无量十八岁。 之后两到三年,摄政王换了两个皇帝,让皇帝禅让自己,萧无量二十岁,太平公自西域奔赴而来,岳鹏武二十岁成名,景王登基,陈国国号太和。 太和三年,太平公横死。 而今按照中州大皇帝的演算法,是天启十年。 陈国是太和十三年。 李观一落下笔,时间已经排列在自己面前禅让给摄政王的,最后一个皇帝的儿子出生时,是十三年前。 太平公自西域而来,斩杀摄政王的时候,也是十三年前。 太平公横死于N 李观一顿了顿。 【十年前】。. 第62章 往日种种,一剑劈开! 十年前,太平公身死,也是李观一和婶娘慕容秋水开始逃亡的时候而十三年之前,是李观一出生的时候。 这两个时间点很重要,李观一看著这两个时间点,结合婶娘所说,要小心陈国的皇室,结果似乎已经可以猜测出来,但是仍旧还不够明晰,李观一轻轻拂过这两行文字。 是那十三年前,最后那个禅让给摄政王皇位的皇帝的孩子? 因为继承皇位的法理性被忌悼而追杀? 还是和摄政王有关? 摄政土一系的子嗣,所以不容于现在的陈国朝廷亦或者,是太平公的后人。 因为功高震主,太平公在十年前遭遇了不测,而后他拖延了追兵,让婶娘能够带著自己离开。 这三个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结合那墨家杀手说出摄政王三个字,李观一可以确定自已和婶娘被追杀和摄政王脱不了关系,而十年这个数字,自己恐怕也和太平公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络。 李观一握看这儿本书,起身走出来李观一想要询问婶娘,他站在了慕容秋水房间的门口,提起了手,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应反而是门被敲门的动作而微微推开来,婶娘把李观一从小带大,如姐如母,对他毫无戒心。 李观一看到慕容秋水侧身睡著。 李观一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被所谓的身世影响到了,他看到婶娘侧身睡著,穿著里衣,被子却被端开来,叹了口气,少年人对自己这似姐似母的,唯一的亲人很无奈,他走进去,为慕容秋水把被子盖好。 这么大的人,还要我这个年纪小的来照顾你。 李观一嘴里轻声埋怨著。 慕容秋水睡著正酣。 年少时候,婶娘照顾他,后来婶娘的老毛病犯了,就是他来照顾婶娘了。 李观一站在慕容秋水前,看著手中的书卷,慕容秋水安静睡著,呼吸平缓,少年本来想要用已知道的那些情报做几个问题去套话,可是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觉得,没有必要询问什么了,李观一神色温缓下来。 他觉得刚刚执著著这些的自己很可笑是太平公的子嗣怎么样,是之前皇室的孩子又如何? 就算是摄政土的后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李观一。 在这乱世当中,是婶娘一路带著他在这个乱世当中求活,没有婶娘的话,李观一早已经在夜驰骑兵的铁骑下,化作了肉泥,那个达官贵胃的孩子早早就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的慌乱中。 慕容秋水在铁蹄下救回来的是李观一。 也只是李观一。 反正,无论他的出身是什么,只要和那三个扯上一点点关系,都是不容于陈国皇室的身份,而以现在天下的风格,只要他不冒头的话,陈国的皇帝也没有兴趣来处理他这个,已没有能力挑拨什么的孩子。 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过往人的身份,不要想影响他的生活,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到底是谁的认定,李观一把书卷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他道:"原来如此。「 「是我被影响到了,不管我是谁的儿子,都没有关系。" 生恩已难报,我不打算去走入这陈国的朝廷里面,现在的我只有养恩。「 「李观一,只是婶娘的侄儿就是了。」 少年轻声自语,他放轻了脚步走出去了,慕容秋水侧著躺著睡著,眸子却是睁著,李观一放下了所谓的执著,而后将手中的书卷,那些野史和文人的记录都扔出去,书卷纷纷扬扬落在了他的床铺上。 少年人按着腰间的刀,神色宁静。 后来,史官们拼尽全力地给这个少时孤苦穷困的少年人编造各种异相而对于这一幕,他们却只是诚实的记录。 说在知道自己过往身份的那一天,彼时还困顿的少年持剑劈断了文书和过往,并没有被往日所捆缚,是有豪侠的风范的,犹如八百年前持剑斩白蛇而夺取天下的帝王一般的气度。 但是李观一却很诚实,说自己那个时候,只是觉得自己费尽心思找到了些无聊的东西,所以有些恼怒地把东西扬出去罢了。 书卷也没劈碎。 那是薛家的藏书,劈碎了的话,老爷子怕是会大骂,他可能得亲自去抄书,这么多字,恐怕要抄得手腕都发疼了。 「那一天我知道,我没有必要去找这些东西,婶娘她不在意。「 「隐藏过去,是担心我的心里升起复仇的火焰。「 「如果她渴望著我去复仇的话,我自小就会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谁,知道自己的仇人,我会每天去练剑,而不是抚琴,不会有穿著破草鞋,提著木棍在大道上跑来跑去的日子。「 「也不会有两个人争论烧鹅到底是为谁买的事情。」 「我会成为乱世里面的一把火,扑飞在这天下,然后很快地熄灭。「 「变成苍白的灰烬,被风一吹散在天里,什么都剩不下。「 「或许婶娘一开始也有过告诉我仇恨的想法,但是最终她放弃了,无论这个乱世是什么样子的,我在她的眼中,永远都是那个在她怀里,听她哼唱母亲会为孩子哼唱歌谣的狸奴儿。「 太史官苦笑许久,道: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称呼,可以流传给后世吗?「 那时候的男子询问道:「你觉得如何?「 太史官沉吟之后,回答他:"天真稚嫩。「 「不像是霸主的心境啊。" 于是男人笑著回答:「既然是难得的童心之言,就有劳你给我写下来,流传下去,让后世的豪杰和君王来笑我吧。」 而在这样的夜间,美人尚幼,英雄年少,李观一看得开了,反而痛快多了,他随意提了一根木棍,走到了月色之中,就握著手中的棍棒,将薛家的战戟施展出来了,一根单手握住的木棍,施展得虎虎生风。 薛神将的极武之戟轻易施展到了极致,就算是在这个院子里面,就算是拿著棍子做的兵器,却仍旧是展露出一种杀伐果断的煞气,只是这战戟的路数施展到了极致,李观一踏前半步。 周身的破阵曲内气升腾炸开。 李观一踏前半步。 虚空之中,似有虎啸阵阵。 李观一手腕一动,长棍就如同战戟,自下而上地掠起,微微旋转,带著暴风般席卷一切的气魄。 卷涛! 但是破阵曲的内气到了极致,竟然不够施展出这一招的李观一的内气都被耗尽,却仍旧不曾抵达这一招的门槛,而即便如此也已极为不凡,手中的棍子首端异样的震颤著,最后竟然在这挥舞的过程中,从上而下的崩碎开来。 李观一大口喘息,碎裂出去的木棍镶嵌到了墙壁上,化作童粉他的右手虎口微微颤抖。 施展这一招,他的手臂竞然有肌肉被撕裂般的刺痛,内气耗尽,而兵器也被震断了,可以想像得到,这样的一招施展出来,会是怎么样的风采,恐怕,寻常的入境功法也难以支撑住频繁使用卷涛吧。 摧山和卷涛是差不多境界的武学。 神枪摧山也用不出来。 嗯,明日,或者后天,去和老爷子领甲冑,还有兵器, 回来就去学入境的功法,而后就能够用出卷涛。 再去找到瑶光,一起尝试挑战薛神将秘境之前,得要披著甲,到时应该占点便宜,嗯 还有越千峰。 赤龙玉液提升,应该可以速成一门入境的功法。 无论身世如何,力量是一切,李观一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的话,陈国皇帝怕是会觉得碍眼可能不在意,也可能顺手把自己给扬了,还是提升实力,然后速速润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诚不欺我也。 李观一这一日睡得比较晚,但是醒过来的时候倒是精神百倍,和慕容秋水吃了早饭,去演武场练功,薛长青看他满眼崇拜,恨不得直接三拜结拜,口称大哥,被薛霜涛轻轻端了一下。 少女倒是很正常。 李观一去取甲胃之前,那位铁匠找到了他,听闻李观一想要领战戟,慢条斯理道:「战戟长度太长,那种兵器需要登记在册,还是算了,去领甲胃的话,领一把手戟就行。「 「手戟这种东西不错。" 『主要原因是戟不好打。「 李观一好奇:「狼牙倒勾箭楚叔你都能打造,这个打不了吗?「 铁匠道:「我说的是,戟这东西,不是战争的重器,就是礼器,咱们薛家是经商的,这两种东西,不好打。" 李观一明白过来,是不好明面上打造的意思。 铁匠又道:「你虽然是武官,但是领长兵器都比较麻烦,需要登记和记录,手戟是一种不错的重武器,又能刺能劈的,长度没有到必须登记才可以领的级别。 『加上看起来威风。" 「不像是战斧,金瓜锤那样傻乎乎的,很受年轻武官喜欢。「 「你去领了就是。」 李观一由老者亲自带著去领了手戟和甲胃,还有一身绿色官服, 李观一觉得穿著跟个癞蛤似的,薛长青却是羡慕地眼睛都亮起来了,铁匠拿了他的手戟,掂了掂,道:"重十七八斤,单片月牙刃,重心什么的都不错,筋也正,你等等。「 李观一不解,他见薛长青围绕自己看著,索性把那官服一扔,扔到了那孩子身上,笑著道:「喜欢的话,你就自己去穿。「 薛长青道:「观一哥不喜欢吗?「 李观一道:「颜色太难看了。「 薛长青道:「那大哥你喜欢红色紫色的咯?我觉得,青色就很好了!」他穿著官服,得意洋洋的模样。 等第二天,铁匠黑著眼圈,把一个包裹递给了李观一,李观一不解,开启了包裹之后,却是眼中微亮,战戟的刃口多出了血槽,而尾端有变化,而包裹里面另外的,是黑檀木的长棍。 有韧性,又坚韧。 手戟的尾端和木棍的首端都有机关。 铁匠道:「试试看。" 李观一把手戟和长棍一合,伴随著脆声,手里多出一把战戟,黑檀木的柄,森然的戟口,铁匠道:「你的功体才入境,这样的木棍韧性足,能够用技巧卸力,纯金材的战戟虽然挥舞起来杀伤力沉重,但是虎口支撑不了多久会被震裂。" 李观一持战戟施展武学,没有用薛家的战法,而是基础的招式,却也感觉到一种得心应手,战戟森然,有重兵器的气势和压迫性,却也有极精妙的招式,而这兵器完美符合此刻李观一的身高臂长。 而且,若非是此刻的功体内气不足。 李观一觉得反手一撩起,足以爆发出卷涛的威能,而不至于摧毁兵器。 这铁匠,不一般。 铁匠微微笑道:「不错吧? 李观一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这,改造的费用— 铁匠捧著一个大杯子喝口茶,淡淡道:"两千贯。「 李观一嘴角咧了咧铁匠疑惑看他,道:「反正是挂大小姐的名下,你著急个什么?" 李观一的话被堵住,道:「也不是都挂在大小姐名下的。" 铁匠道:「你要出?" 李观一无言以对。 薛道勇的声音传来:「观一,霜涛,且来。" 老者走过来,笑著道:「随老夫前去选入境功法。「 李观一眸子微亮。 终于要选入境功法了,他手掌一震,这手戟和木棍分开来,都撞入了兵器囊,然后背在了背后,大步走去,心中颇为期待。 与此同时。 长孙无接到了第一封信。 开启来,上面文字简练: 「此人应该未死。" "一切便宜行事。" 「君宜速寻之。" 长孙无一时叹息,算算时间,这应该是收到第一封信后,二小姐就给出了回应和判断,不由感慨二小姐的眼光毒辣。 应国,关外·国公府中。 那位有龙凤之姿的二小姐看到天空中的金羽鹰,看了长孙无涛的第二封信,还没有开启,就已经微笑道:「如此快的第二封信,必是有变,此人当是未死。」 「我猜对了。" 旁边一个年岁更小的小姑娘道:「姐姐你怎么知道?" 金冠束髮的少女回答道:「在外面,叫我什么?" 小姑娘愣住,然后眨了眨眼,道:「二郎。" 少女微笑颔首,展开信,解释道:「此人既有眼光看破西域的变化,那么不会看不破关翼城的角逐,他既然衝出去,自有三分把握,没有那么容易死。「 "二郎好相信他款。「 少女微微抬眸,微笑:「错了。「 「我是相信我自己!」 展开信笺,果然如她所料。 可旋即发生的事情却让她眸子微证单人出阵,杀死了七名入境武夫? 上马杀人,下马写诗,视线微转,看到那一首诗,脸上笑意微止住了,许久后,轻声念诵: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谁有,不平事 第63章 琴音动万法 李观一今日穿一身黑色的暗纹衣裳,斜背著兜囊,对于这战戟爱不释手。 他发现自己对于重刀的爱好与日俱减。 以他现在这柄战戟为例。 只要对面持刀剑的对手没有到内气出体劈出剑气的层次。 李观一就能用一招凤点头一招点爆对面的脑门。 就算是你用了剑气,我的战戟也比你先天多七八尺的距离,后发先至,不过,等到到了一定层次,那就不再看兵器了,李观一想到了那一日越千峰和薛道勇的厮杀,震动数十里的地域。 老者张弓一射,数百道的金芒落在地上薛神将一箭三百多里,贯穿圣山。 到了那个境界,战戟和刀剑都没有区别,看的就是武者的实力实力啊 李观一心中有火焰安静燃烧著,就算是对于过去的身世已看开了,但是他对于力量的渴望却在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情况下与日俱增,老者带著他和薛霜涛到了听风阁附近的一处小院。 院落不高,只两层楼。 一位百发白眉,脸上都是皱纹的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见薛道勇,起身行礼。 薛道勇摆了摆手,道:「今日我来带著孩子们选几门入境的功法。「 「你去淮备一下。」 老者称是离去。 薛道勇一身宽鬆的衣服,看李观一,道: "既已经要寻找入境的功夫,那么也该讲述入境之后的境界,武夫锻体入境,入境之后,可以行走江湖,不用担心随便一伙儿山匪就把你杀散了。「 『可以在一些小城的世家里面做个客卿护院。「 "就算是在边军这样的地方,也是伍长的职位,观一应该知道。「 李观一点了点头。 薛道勇道:「入境于一个小地方来说,已经是有名望之人,习武者百里挑一的人物,足以这辈子衣食无忧,对于许多人来说,是这辈子的目标。「 『可是放眼天下,豪雄太多;放眼过往,雄杰无数。「 「武道高峰,这也才是开始。「 老者指了指旁边的一座石碑,厚有一拳,坚韧扎实,道: 比方说,入境的武夫是打不破这石碑的。" 『不信的话,你试试看,以入境的功夫,打碎这石碑。「 他是要让眼前少年知道,入境武夫的极限在哪里。 李观一点了点头。 肩膀一动,那兵器囊落下,抬手抓住战戟,左手右手一合,化作一柄七八尺的长兵器,双手握持,猛然一扫,内气爆发,虽然仍旧无法使用出卷涛这个级别的武道,但是基本的招式无妨。 这是棍法的点,入战戟之中。 藉助紫檀木的韧性和弹性,将力量完美落在战戟的戟锋上属于在一点上短促爆发的招式。 石碑直接从中间裂开。 李观一手腕一扫,战戟以重刀的技法扫云扫过,顺势化弧,至于高出,转刃,月牙刃重劈斩, 最后这石碑直接被点破,扫断,剩下小半从中间劈开来。 李观一收回兵器,道:「打破了。「 薛道勇说不出话薛霜涛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者咧了咧嘴,道:「—你小子。「 「我说的是,用拳头!" 他走到另一座石碑前面。 李观一看著这石碑,石碑是那种标淮的花岗岩,拳头打上去是必然要疼死的,而且他对自己的力度有确认,绝对打不破这石碑,还会挫伤拳骨,以武夫的力气,手指骨是一定会骨折的,断掉都不是没可能。 老者总算有了点颜面,淡淡道:「打不坏,是吗?「 『甚至于你还会受伤。「 他的手掌抚著石碑,道:"入境之前,武夫以气锻体。「 『入境之后如何走?前行者们不断尝试,最终寻找到了三大关。『 「铸身,凝气,通脉。" 「铸身武夫,身如铁铸,这石碑就算是砸不破,也不会让自己受伤他提起手,用入境武夫的力度一拳轰出,石碑微微晃动,落下细碎的山岩,老者的拳头毫髮无损。 "这个层次的武者,将肉体锻打到此刻的极致,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承载更多的内气爆发。" 「而后是凝气。」 "入境之后,内气出体,但是你现在打出的内气,散乱而没有用处,可以攻敌,但是效果不强,将气凝练,如同铸铁为兵,便可以做到这样。「 老者又打出了一拳,还是一样的力度和气机。 但是那足足有一拳那么厚的石碑直接被打断,气机出体的时候彷佛化作了锋芒,极其凝练。 薛道勇道:「第三关,名为【凝脉】。" 「气力凝聚,体魄已铸,则力可发于经脉细微之处。「 他伸出手,在石碑上轻轻一按。 提起来的时候,石碑上已经有了一个手印,清晰无比, 老者将入境之后的修持给李观一展现出来。 「入境之后,先修铸身,铸身之后,便可凝气,身躯已铸造如铁,气机凝练,则可通脉,那时候的身体百脉俱通,内气凝练如刀剑,到了这个层次,内气出体的时候凝练无比,哪怕是寻常的甲胃都可以空手破去。" 『若入境之后,连破三关,就可更进一步,就是第二重楼。「 "可以担任军中的校尉,在寻常的武道派别里面,已算是执事以上,负责各地的诸事,寻常城池里面最强的武者,也就是这个级别了。「 老人笑了笑,勉励道:「观一你才十三岁,还有两个月才十四。「 「以你的天赋和才情,十八岁之前就可以做到这个层次。「 「十八岁的军中校尉啊。" 薛霜涛嗔道:「爷爷,他已经是校尉了啊。「 老者笑道:「哈哈哈,是是是,是校尉了,不过这个七品振威校尉,本来就该是这个层次的武夫才能服众,七品武官,临战的时候手底下三五百个兵,五人一伍,就是有几十个入境的伍长,三十个什长。 「没点手段,压不住的。" 铸身,凝气,通脉。 李观一看著那石碑上的手印他恍然明悟。 知道自己明明掌握了技巧,却为什么用不出卷涛和摧山了。 未曾铸身。 身体承担不住这个级别的武技发力。 气机不够凝练,无法打出席卷波涛般的气势。 这就是在低境界掌握了高级别武道绝学的弊端了,学会了,用不出。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他好像看到了更遥远的天地,道: 『薛老,更高层次的武者呢?「 老人道:「第三重楼,就可以率领千人的精锐,在这天下的乱世上驰骋沙场,可以被外人称一句将军,而寻常武道宗派的掌门人,也就只是这个层次罢了,气机雄浑霸道,力可摧山。「 「而我薛家每一代的传人,必须要第三重楼,才可以被认可。" 李观一不解,老人笑问道:「你可记得那一日我和越千峰那丘八打的时候,射出多少箭矢?」 数都数不过来。 李观一反应过来。 老者那一日是没有带箭矢出去的。 老者眼底讚赏,抬手随意一握,气息化作了一枚箭矢通透凌厉,放在李观一的掌心,轻声道: 『这就是第三重楼了。" 「凝气为兵,凝气为甲,更有诸多玄妙手段,已不像是武夫了,这个层次的武夫有了近距搏杀的其余选择,而修神养气的三教,体魄也不逊色于第二重楼的武夫,也可以提著剑杀人。" 「算是各家各派殊途同归的一个层次。「 「道门可称呼真人,兵家已是将军,十三年前岳帅刚刚成名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境界。「 「放在天下,也已经不再是一个小角色了。「 「观一,勉励之。" 李观一握著这箭矢,箭矢破碎开来,李观一想到了当年追杀自己的夜驰骑兵,装若无事道:「听说各国有精锐,陈国的夜驰骑兵,应国有虎蛮铁骑,突厥的铁浮屠,西域的黄金弯刀骑兵,这些精锐的实力呢?」 老者大笑:「还有应国国公的玄甲军,越千峰磨下的大戟士。「 「都是人数不超过千人,却能角逐数方人战场的一股力量。「 「皆是精锐,里面的士卒,都要有寻常校尉的实力。「 「往往都是集全军之力凑出来的卫队,穿最好的甲冑,骑乘快马,提著兵器和弩矢,能够自己围杀第三境的武夫,在名将的率领下,甚至于第四境的宗师都会被杀死。」 夜驰骑兵,第二重楼 李观一抿了抿唇,入境之后不自主出现的轻鬆舒缓彻底消失了。 而后他想起了用来追杀越千峰的那些夜驰骑兵。 被派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一定是夜驰骑兵里面的精锐,却被重伤的越千峰轻易的诛杀了,而自已现在的实力,一对一的话,还不如那一年追杀自己的一名骑兵。 不过少年看了看天空,又稍微放鬆下来。 自己才十三岁,来日方长,未来一定可以超过他们。 何必因为这个而整日地慌乱? 倒是婶娘,不通武功怕是在骗我。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老人,还有那位赤龙咆哮,一拳碎山的越千峰,又是怎么样的境界。 而这个时候,院落里面的白髮看守出来轻声道:「已淮备好了。「 薛道勇点头。 带著李观一和薛霜涛往前,推开门,随意道:「入境功法,需以神意传承,最关键的就是塑造【功体】的功法,这是一切的核心。」 "不同的功体各自有偏向,其实就是体,气,神。" 儒道佛三家正统,以气和神为主;而世外各宗,琴棋书画,则是纯粹以【神】为主。‘ 「武夫?」 "哈哈哈哈,真是孩子气啊,我等武夫,自然是气和体,神这个东西等到第三重楼的时候再去修持,体魄强横,气息雄浑,武夫披甲,三十三步之内百无禁忌,不是佛道能够比拟的。「 在功体的倾向性上,已经将粗鄙武夫和酸腐文人分了个清楚明白。 老者止步,指著前面的书架,每一个书架上都放著一卷书,都极特殊,散发流光异色诸多神韵,周围有焚香,让人心神凝练,老者告诫道:"武道修行,入境之后的所有功法都需要神意传承,不是简单翻阅的。" 『需要你领悟其中的神韵,有所共鸣,才可得其真意。「 老人淡淡道:「这里有我薛家入境之后的功法,秘传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七成是外面蒐集来的,儒,道,佛,兵,阴阳,墨家的功法都有。" 「虽然没有各派顶尖的传承,但是入境的时候,也是够用了的。「 李观一下意识道:"顶尖传承?「 老人点了点头:「算是中原的十部绝学。」 「其中,养气的,最强是儒家《浩然正气》。「 炼体的,也难以越过佛门的《金刚龙象》,道门的《太极柔云》 + 杀戮之法,则是无过于兵家的核心传承《百战》,却在中州。「 养神的寻常功法,甚至于上乘功法都极少。「 「但是顶尖传承却是最多的。" 「道门的《太上忘情篇》,佛门《禅》,儒家《天命》,而最为隐秘,甚至于传说不记录于文字的,则是江南神兵慕容府,号称有《江南烟雨十二重楼篇》,更在神剑决之上,却是没有功法。" 「代代一人传承。「 「上一代的传承者不知所踪了。「 「慕容家已没有这功法传世。」 老人道:「最后名动天下的两门,是中州那位大皇帝陛下的家传帝君功法,是八百年前的那位豪雄大帝所留下的,已经多少年没有人学会了。「 李观一道:「薛家的呢?" 老者叹了口气道: 「本来是有不逊色于这些的传承,但是先祖将功法分成两部分了,薛家只得到上卷,下卷功法和战戟一起,两卷分开,都是天下第一流的功法,合起来,恐怕不会逊色于陈国公子嗣开国用的神功。 「只是可惜,那功法和战戟,早已经不知所踪。「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聚合,恢复先祖的风采。 『不提这些,观一去试试看,如此多的功法,总有能够和你神韵相合的。」老者指了指前面, 李观一点头,带著期许走入其中,薛道勇著笑意,旁边的老僕询问道: 「家主,这就是那麒麟儿?」 「是。" 薛道勇道:「你觉得他可以共鸣多少?「 老僕想了想,回答道:「大部分的功法神韵只是对修持者的悟性,以及体魄,内气有要求,他这样扎实的根基,应该可以领悟上乘的武学,至少满足五门功法的神韵。」 「或许能有神韵契合,宝卷高鸣的异相出现。" 薛道勇大笑摇头,得意。 「恐怕不止!" 「我说一个数,十本!" 「会有山高水长,文采飞扬的异相。「 这都是武夫神韵契合传承会带来的变化李观一走入其中,上乘的香让他的心神安静,他伸出手握住了其中一卷书,宝卷上流光绵延在这个环境里面,真的能够感觉到淡淡的神韵,这就是所谓的入境功法传承? 李观一抬起头。 这藏书的地方诸多神韵流转习武者能选其一,令其神韵有反应,即可得传承;能得上乘神韵契合的,就可得上乘武道之传承,来这里的武夫无不是倾尽全力去尝试契合这些功法,李观一安静心神,也去如此作为,只是他微微皱眉,看不进书。 有点太吵了。 周围的神韵宝光流转,在他的感应里,不知为何,却犹如琴弦一样。 诸多神韵争斗,宝光流转,在他耳中如同嘈杂的琴音。 李观一抚琴习惯,伸出手随意拨了下。 虚空神韵,如何抚琴? 李观一心中回答,琴乃心声,自可以抚琴。 随意一拨,是婶娘教给他,也是这十年来练习最多的曲子。 心神如琴音,不是去契合此地的神韵。 而是以我为主,我的心神抚琴。 薛道勇正在和老僕争论,忽而微证,抬起头看过去。 空中似乎有铮铮然琴音扫过,诸多功法神韵,一下凝住了。 整个藏书阁的所有宝卷。 神韵皆静。 而后,彷佛积蓄浪潮一般,整座藏书楼,入境功法三百八十七。 全部亮起! 第64章 凤凰来信,小登爬墙 这藏书阁之中,三百多本入境级别的武学都亮起流光,似乎有神韵在呼应著,簇拥著李观一, 薛道勇嘴角咧了咧,几乎要忍不住大笑起来,拍了拍旁边老僕的肩膀,道:「哈哈哈哈,我胜了!" 老僕道:「您猜测十本,也不对。 薛道勇放声大笑:「比你的更靠近! 他踏前一步,高呼道:「观一,第一本功法务求最为契合,勿要贪多,需一步一步走。「 李观一应是。 可是这里的功法太多了,每一本都彷佛开屏的孔雀一般,努力地将自己的神韵和光芒彰显出来,希望吸引那少年的注意力,其中儒家,墨家,道家,阴阳家,各家各派的功法都在。 翻开扉页,每一本都写著诸多变化,有各类的手段,似都极强。 能被薛道勇放在这里的,绝不会有江湖上流传著的普通功法。 大路货色没有资格进入这里。 但是也因此,想要将其选出来,就变成了一个极为困难的问题,李观一自然也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索性翻找一通,寻找到耳中发出『琴音」最为清越的几本书。 《玉臂神弓决》 《沧狼行》 《雷火锻金身》 正要仔细寻找的时候,忽而有异变,伴随著灵韵的流光,那被烙印在青铜鼎上之后,就再也不动了的玄龟法相微微晃动.墨色的玄龟趴在李观一的肩膀上.仍旧很小一个.背部的甲上有金色的那纹路像是下师在火焰里烧的龟甲,散发出不同的轨迹。 李观一竞然明白了这甲上纹路的指引利在西方。 李观一鬆开手中的《玉臂神弓决》,转而随著玄龟的指引走到了一地方,看到了薛家阁楼里面供奉著先祖薛神将之名号,在这个供奉的地方前面,放著一个巨大古朴的香炉。 李观一看了看那地方,看向玄龟。 嘴角抽了抽。 不,不至于吧 玄龟已经从他肩膀上跳下来,趴在那香炉上不动了。 带著终于找到好东西之后的满足感。 玄龟似乎不是战斗类的法相,占下天象,趋吉避凶李观一想了想,在薛神将前面的香炉翻过来了,摩了下,沉重的铜炉咔嘧一声被开启,里面取出一卷细小的铜质的书卷,李观一看到上面一行文字。 【不敬祖宗之法】! 似乎极怒。 反过来,则是两个字。 【大善】! 李观一咧了咧嘴,不愧是你薛神将和后人眼中的天下第一完全不同,咨意潇洒又随性,李观一拿著这香炉里面藏著的铜板翻阅,上面记录的是一门《虎啸锻骨决》的功法,是入境之后辅助修行的武功。 不能如玉臂神弓决那样拥有超强的爆发。 不像是沧狼行那样身法极强,内气连绵不绝这一门功法,就只有一个特性。 【武者根骨提升一个层次,洗练暗伤,祛除暗毒】。 【最后一关,需寻东陆观星学派辅助,若无此机缘,将此物放下】。 事关瑶光么 李观一意识到,这或许是那位神将为乱世淮备的礼物之一,狡兔三窟是为将者的基本素养,李观一不知道薛神将到底给后人留下了多少个传承。 他看著祛除暗毒,按了按心口。 玄龟指引的道路不曾有错。 这是最适合他的功法。 只是涉及到了瑶光,李观一只是将这功法记录下来,将铜板重新放了回去,而后选择了《玉臂神弓决》,这是薛家的家传武功,在入境层次能够淬链双臂,在铸身时超过其余功法。 内气流转的时候,会在双臂留下一缕后劲不散, 每过一个大周天,可积累爆发一次超过极限的攻击。 完美符合薛家武功的路数,爆发力极强,回气速度则是偏弱,求的是短促爆发,而一旦敌人近身,手持重兵器,威力也一样极强,薛道勇对于他的选择极为满意,大笑道: 「不错,以我薛家的功体入境,也足够了。」 『威力足够强,也只有一个弱项,便是回气的速度不足。「 那一部分,先祖放在了战戟篇当中。「 「他的战戟招式连绵不绝,并不是只以单纯的势压制对手,上下两篇的功法合一,就是爆发力天下独步,却又可以迅速回气的神功,比起中原十大绝学,也不会逊色多少。「 他知道自家的武学强大,却也有明显的弱点,所以算得上是上乘的功体,却称不上绝世,也因此,朝廷才会放心,道:「不过,虽然此功体回气稍慢,可绝大多数的对手,扛不住我神弓决的爆发。" 「持神弓,拉远距离,敌人活不到你需要回气的阶段。「 『而若是以我家神弓决的爆发,对手都能无事,就算是回气也是回天无力。「 观一你的运势不错。「 「他日游历天下,或许将这功法补全,也未可知。「 老者安慰李观一,没有把这一句话放在心上。 李观一握著这《神弓决》,薛家的薛长青和薛霜涛大小姐都是这一门功法的入境前部分,薛道勇亲自教导李观一这内功,他只是根骨受毒素而受限,自身的领悟能力没有被削弱,又有顶尖的武夫传承。 数日功夫,神弓决已学会。 一身的《破阵曲》内气,浩浩荡荡,尽数转化为了《神弓决》,《虎啸锻骨决》也在缓慢修持,李观一可以感觉到自身运转内气的速度正在缓步提升,平日一灶香运转三周天,慢慢的可以一灶香运转四周天。 最近他找不到司命老爷子。 那位王通夫子也不曾露面。 李观一大概知道,那位算经的大能来到这里,越千峰的第一步完成,王通夫子,司命老爷子, 还有那位墨家的钜子应该是在联络江州京城的大人物们,尝试完成最后一步,进入京城的檯面上各方势力的角逐,或许在暗处已经到了极致,越千峰也不曾回来。 不过,这和李观一没有什么关系,春日渐盛,繁花盛开,柳树树枝垂落下来,已经有许多乘凉踏青的男女,距离他的生辰近了,李观一每日练弓,吐纳,持战戟练习戟法,日子充实简单。 倒是长孙无遇到了些事情。 后来金羽飞鹰送来了信,只是,和往日不同,不是一封信。 是两封。 其中一封,是直接写给李观一的。 长孙无看著写给自己的信笺上,二小姐要将那一封信转交给李观一,异不已,往日二小姐虽然让他留意天下的奇才,却从不曾亲自写信交流思索一二,就以饮茶听书的理由,把李观一约出来,将这信转交给李观一,道:「是我所属商会的二公子,听了李小兄弟的诗句,很有兴趣,所以专程写信来和你聊一聊。「 商会二公子? 是应国陇西关外的国公二公子? 还是真的只是商会二公子。 长孙无祷端著茶听人唱曲,笑眯眯的,像是一只狐狸, 李观一拆开信,信上在简单朴素的问候之后,便是对少年人所作所为之事的讚许,对于那一封信的喜好,又说已见李观一对于西域的看法,却不知对这天下如何? 李观一看了看信上龙飞凤舞的文字,抬起头看了看长孙无。 又看了看信笺上的文字,看著这文字中提起天下,就如同提起桌子上的玉石。 长孙无涛笑著道:「怎么了?」 李观一斟酌言辞,道:「气魄很大,第一次见面,就在信中和我谈论这些 长孙无道:"那是因为二公子他真觉得观一你有才气。 我是商人,就如同有奇货可居,自然要大价钱去买。『 「若是方便的话,可以给出回信,便是不愿意谈论这些,也可以婉拒。「 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 是应国绝对的权贵,现在应国占据中原和辽阔的区域范围,是整个天下最强盛的国度,李观一和婶娘离开陈国之后,也会去应国,和应国的顶尖权贵交好,并不是一件坏事。 倒不如说,李观一是希望自己往后生活得好些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气度,该要怎么回答呢? 既可以回答对方,也不至于让自己落下什么把柄。 李观一磨墨,最后有了想法,他提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一行文字,长孙无在这独立的厢间看去,看到少年落笔写下的那一行文字沉凝如山石,从容不迫【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李观一把笔搁下。 将信笺摺好,交给了长孙无,不再多言。 长孙无眼角跳了下,心中叹息。 知道以二小姐的气度,这十二个字的分量,比起华美诗赋一百篇更重,更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 天下的英雄,都已经如此年少了吗? 果然,金羽飞鹰第二天就回来了。 回来的飞鹰比起寻常的飞鹰更大,羽翼丰满,金色的羽毛上有著赤色的痕迹,这是鹰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或者说,这已而是金色羽翼的鹏鸟能一日万里邀游的异兽,双爪如同金铁,可以抓碎马匹的头骨,如同抓烂豆腐,能盘旋在大漠上,抓起穿著甲胃的武夫,然后摔在悬崖上摔死,突厥王要万两黄金,十万头牛羊,都没能够换回来。 用金翅鹏鸟传信,太过奢侈,也代表若二小姐何等看重。 长孙无祷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成为了他们两边传信的中间人,这位有才气的商人只好厚著脸皮子逗留在薛家不出去,这一次的信笺给了李观一之后,信笺里面,那位二公子直接开始和李观一谈论一些具体的事情。 不涉及什么争执,而是谈论历史上的英雄和战阵。 李观一抬了抬眉。 怎么离开了薛神将,还要补课? 只是那在万里之外的少年的见解,也极为凌厉,自有一股锋芒,让李观一都惊,薛神将传授的东西在这种交流之中越发的被李观一理解了,甚至于有了自己的领悟。 又一日,信笺送来,李观一把战戟放下,看到信笺里的内容。 「陈国兵锋内敛,围剿越千峰,吐谷浑意动,向下侵袭南陈,战线拉长,党项人和吐谷浑血仇,依君之计,此刻该当如何?「 长孙无看看这信笺的时候,瞳孔收缩, 这一次的交流,不再是虚构的情况了。 这就是,此刻的西域! 在风平浪静,人们已经开始乘凉的关翼城万里之外,厉兵秣马的吐谷浑挥军南下,要侵入陈国平坦的内地平原,将那里的粮仓化作自己的牧场,党项人血仇狠厉,已经快要按耐不住。 应国的名将在制衡突厥。 突蕨的七王却忽然离开了草原的中央,不知去了何处, 中原歌舞昇平,西域却是潜藏刀剑的锋芒。 给长孙无的另一封信笺当中,已经写了那位二公子自己的计策,分为上策和平策,要长孙无看李观一写出什么,长孙无涛看着李观一,发现他这一次沉静,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道: 『现在西域,乱成这样了吗?「 长孙无悚然一惊。 他看出来了?! 他担心眼前的少年是陈国的人,忠于陈国的皇帝,会愤然地抛下笔。 但是他看到李观一提起了笔,落笔。 「有此机会,不可以不动,如之前那样,趁吐谷浑动兵,被陈国和党项人拖住的时候,中间突出精锐从中间截断的计策,终究有所不足的,若是我的话 他顿了顿,道:「现在的我的话,会考虑到对手也有名将。「 「他们会防止自己的补给线和军队被中间切断。「 「会有将军率军保护军阵。「 不若如此,伴装攻敌在明,骚扰其护卫,暗中则有一员上将率轻骑八百,不攻敌军,而是顺小路,直凿入吐谷浑的王帐之中,其心在南侵,在防备自己的军队被打断譁变,若有雄心,不如直取王帐!" 长孙无绷紧的心鬆缓下来这就是自家二公子的上计,凶险啊,却又如她那样的英姿勃发。 然后他看到李观一不曾停下,继续写下来,写下的东西和此刻十四岁的二公子不同。 「而后诛其王侯,不掠其地。 「尽取其牛马,军粮,金银,铁器,人口而归。「 『对外称败。」 「未得其地,不求盛名。「" "广积粮,缓称名,天下大势已糜烂至此,静待其变,此取 李观一止了笔锋,将笔放下来,指了指之前的计策,道: 『最后这一句,是我的上策。" 长孙无已凝滞住了,他死死看著广积粮,缓称名,静待其变的记录,彷佛看到了天下风起云涌,额头冷汗落下,然后抬起头,看著这十三岁的少年人,恍惚彷佛在这少年人背后,看到了一名可怖的军师身影。 目光冰冷,看透这天下的大势。 那不是谋军的谋士,而是谋国之计他曾经见过这样的计策? 不,这天下还没有过这样的战阵之史,那就是他自己? 长孙无双手捧著这信笺,如同托举沉重之物,道: 「多谢,谨受教。「 李观一吐出一口气,过去的知识让他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有天然的战略目光,阳光之下,并无新事,只是这样的话,离开陈国,或许也有助力了。 此刻的少年,只是想给自己和婶娘结个善缘。 这一日的夜间,金翅的大鹏鸟振翅离开了这里,而天穹之上。 李观一入夜练战戟的时候,忽而感觉到了气息变化,他抬起头,看到白虎七宿变得比起往日更为明亮了一丝丝,自己的白虎法相忽然出现,昂首注视著宁静的天空。 似乎有什么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存在自夜空之上落下,被这白虎吸收了。 以丁月公个情定足个明付日仪工工冶1,似口吸」。 「嗯?谁?!「 李观一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气息,他目光凌厉,转身提著战戟看向 墙角。 墙上文冒出一个脑袋来。 司命? 不是! 李观一瞪大眼睛,看到了那个高墙如冒出萝卜一样,冒出来了一个脑袋,戴著兜帽,鬓角的银髮微微扬起,歪了歪头。 回答李观一的问题: 「我站在那里的正是瑶光。 第65章 星象之变,白虎按爪 站在那里的正是瑶光。 李观一道:「瑶光姑娘,你怎么来了?「 瑶光的回答平静如水:「有事。「 李观一无奈。 这里可是薛家,薛家的防御不说比得了堡垒边防,但是想要混进来也很不容易,而别院的墙壁很高,大约有一丈多,这就是所谓的高墙大院,这样高的墙壁,瑶光的头冒出来,李观一都不知道她怎么冒出头的。 李观一道:「先下来吧。 瑶光点了点头。 她手掌撑著墙壁,把自己的身子稍微撑起来了一点。 然后努力摆了摆身子。 左腿先摆起来,左脚轻轻搭在了墙壁上以左脚和双手为支撑。 努力吧身子翻过来,趴在墙壁上,呼出一口气,然后站起来俯身,拍了拍斗篷衣服上的灰尘。 瑶光站在一丈多高的墙壁上,双手搭在身前,背后是辽阔的夜空和星象,少女银髮在夜风中微微扬起,神色肃穆平和起来,轻声道:「我以为,您已经离去了。「 李观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没有把入境之后的功法修成。「 「所以没有去找你。" 瑶光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指著天空,嗓音宁静道: 「并不是因为这个。" 「白虎七宿当中的昂宿,今天晚上忽然亮度提升了三个规格,几乎要和参宿媲美了,昂宿是西宫白虎七宿的第四宿,日髦头,日头,代表著的是大军的族旗。" 『今日白虎的昂宿亮起,如同大军打出了旌旗,天下的局势因此而变化了,我还以为,您离开了关翼城,前去西方征战了,心中不安,所以冒味前来寻您,既然您还在,那么我就不便打扰了。" 李观一道:「我这儿大一直都在这里。」 他忽然想到今天给应国陇西国公府二公子的信。 心中有一丝惊。 那位公子不是才十三四岁吗?难不成真要执行自己在信里面写的东西? 竟然有如此的胆魄吗? 旋即他将这个想法打散了,因为时间对不上,那一封信寄出去,现在应该还在半途中,想要送达还要半日多,没有这么快的反应,应该是想错了,西域此刻的变化反映到星相上,应该和自己无关的。 除非还有另外一个和他有关的人,在西域搅风搅雨。 李观一道:「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你先在这里待著吧。「 瑶光摇头。 李观一道:「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他这样说,瑶光才点了点头,在夜色下,面容白皙,五官精致地不像是人类的银髮少女笼罩在了星光和月色下,自热有著一种神圣的感觉。 然后她蹲下身子了小心翼翼转身,双手搭著墙壁然后先把右脚伸下来。 右脚轻轻翘着点来点去,想找到可以让她的脚踩实的地方。 李观一忽然觉得月色下神圣清淡的东陆观星学派弟子变得像是个人了,这样下高墙,和自己以前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薛家的墙壁又高又滑,根本踩不住的,李观一走到墙边,伸出手,道: 「没关系,我托著你,鬆开脚。「 瑶光相信他。 右脚踩下来,落在李观一的手掌上。 右脚有了托举的力度,安下心来。 左脚随即踩下来。 瑶光的双脚都踩在李观一掌心,少年轻轻俯身,她小小跳了一下。 落在地上。 瑶光拍了拍自己手掌的尘土。 转过身来,嗓音宁静,道:「多谢您的帮助。「 李观一指了指别院,带著瑶光去了侧面的屋子里,一边擦拭掌心沾上的瑶光鞋底的泥土,一边道:"薛家的防御很严密,你怎么进来的?」 瑶光回答:「观星学派在隐藏自己的踪迹上有特殊的手段。」 李观一点了点头。 「你刚刚说,星象?「 「白虎七宿变化,对我会有什么影响吗?「 瑶光点了点头,声音宁静如水,不起连漪:「人间发生的事情,会反映到星象上,白虎七宿代表著乱世和争斗,是监兵的神君,人世间的厮杀和变化,会令白虎七宿有所反应,而您的命运已经和白虎七宿相连。」 「七宿的光华,会影响您的法相。「 「现在的光芒还没有稳定下来,如果稳定下来的话,或许 瑶光道:「或许您可以得到第二次星光的洗链。「 星光洗链。 李观一想到入境时候的经历,他已经对入境之后的修行有了解了,想著若是如此的话,可能入境第一关的铸身,以及【虎啸锻骨决】,应该可以迅速修成。 但是,他现在在这里,边关西域的风起云涌,英雄角逐,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道:「我功法已学成了,也有了兵器,之后就可以去秘境了。「 瑶光点了点头。 李观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吃了吗?「 瑶光安静回答: 「吃过了。" 李观一笑道:「这个时候了,再吃一点也没什么的。」他大约可以想到眼前这位瑶光吃过什么,想了想,翻找了下厨房,虽然说李观一常常在薛家和武师们一起吃,要么就去听风阁蹭饭,别院厨房里东西是足够的。 有牛乳,鸡子,精细的麵粉和精米精盐, 有诸多蔬果,每日更换。 甚至于还有长孙无送来的酥。 这种西域和草原的酥,更倾向于李观一上辈子的奶油。 李观一微微笑起来,道:「有了,你等等,若是要离开的话,我给你个礼物,吃了再走,就当做我这一段时间没有去,赔罪了。」 他用牛奶和蛋黄混合麵粉,蜂蜜去做蛋糕胚。 用双手打发蛋清其实很难,但是对于武者的臂力和恢复力。 尤其是修行玉臂神弓决的武者,这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放入了炉火蒸烤,李观一和瑶光聊过了秘境的事情,还有《虎啸锻骨决》,将蛋糕胚拿出来将其实很昂贵的酥覆盖在上面,又把水果切块放在上面装饰。 虽然很简朴,但是这已经是李观一复原最完美的一次更复杂的点心,还有江南道的糕点,他学不来的。 他把这简朴的蛋糕点心放在瑶光面前。 把筷子放下,道:"试试看。「 瑶光嗓音宁静:「东陆观星学派,衣食简朴就可以。「 李观一笑著道:「我都已经做好了,你试试看。" 瑶光伸出手拿著筷子,夹了一筷,放在嘴里,李观一想要从她的眼里看到惊艳或者明亮的神采,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李观一倒是有些失望了。 瑶光放下筷子,语气不起连漪,道: 「多谢您,今日我就在这里稍微休息就可以。「 「等到日出开城,我会回到秘境之前,等待您的来临。「 李观一离开客房,把门关上了,瑶光安静闭目,等到李观一离开。 她睁开眼睛。 看著眼前的精致点心。 伸出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入嘴里面,比起烤馒头柔软许多的口感,蜂蜜的甜味,西域的酥,混合成为了美妙的触感,瑶光的眸子亮起了一丝,神色仍旧宁静。 她收回筷子,放下。 拿起来了勺子。 一下留了一大块,张大嘴巴,一口咬下去。 嘴唇上面沾了一层,像是鬍鬚一样。 少女的脸颊微微鼓起来,一动一动。 「好吃。「 她安静评价。 然后留了更大的一勺子。 李观一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瑶光已经不见了,以他的警惕性,是没有察觉到瑶光离开的动静的,而薛家有家丁防御,也没有察觉,只是李观一出来的时候,看到少女爬起来的墙壁旁边倒扣著一个很大的水缸。 想了想,应该是瑶光把这个水缸推过来爬上去。 然后起脚尖,才把自己趴在了墙壁上李观一伸了个懒腰,看著天空,觉得真是太平安详的一日,他今天有事情要做,从马里面借了一匹马,穿一身锦袍骑马去了官府,因为七品武官的身份,没有人拦下他。 就连办理通关文的官员都忙不迭地迎他进去。 上座,上好茶! 一灶香时间,李观一就从官衙走出来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这样简单,那些官员恨不得将他的一切要求都满足,明明是七品武官有离开国家的意思,但是官员们却只是看到,等到他离开之后,这个七品武官的位格就会被空出来的机会。 李观一不知道,这天下其余各国,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若是连应国都是这样的话。 那这天下,真的要完。 但是这样大的世界,总有自己安身之地,能够让自己和婶娘生活下去的,李观一的武功已经入境,银子也不是问题,和薛老说一声,让他在那边的商会打过招呼,就可以带著婶娘离开这里出关了。 李观一肩膀上轻鬆许多,只是回到薛家的时候,却发现薛家外面的道路都被清空,百姓不允许从这里走过,他仗著七品武官身份,也要下马而行,走到了薛家,却发现周围围了许多的人。 薛家的家中人都被赶到了外院,不能进去,内院客卿都不例外。 李观一道:「怎么回事?曲姐姐?「 製衣坊的曲管事脸色都有些敬畏,道: 「是宫中的官。" 「皇上派人来了。" 皇帝? 李观一神色微凝,他的身世虽然还不清楚,但是绝对不适合见宫中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打算先躲一躲,想要离开,可是有人看到了他,是赵大丙,他钻出了人群,一把拉住他,道: 「老弟,可算是找到你了啊,快些过去,就等著你了!" 李观一道:「皇上的使者,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大丙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好像是,使者带来的口信里面提到了兄弟你,宫里面的规矩,人凑齐了,才能颁圣旨!「 他对李观一道: 「好像是,圣人圣旨里点了名。「 「要你过去!" 第66章 天缘,我定! 皇帝,圣旨? 李观一自己的身世原因,加上婶娘的告诫,本身对于陈国的皇室存在戒备,当下却也值得回答道:「好。「 心中则有诸多念头出现。 点名要自己也在。 知道自己存在在这里?不,应该不是这样的原因,如果是这样的原因的话,来的不是监察的宦官,而是至少第二重楼境界的夜驰骑兵,甚至于来一个第三境,凝气成兵的高手,直接把自己杀了。 冷静,想一想局势。 应该是王通夫子他们在京城的事情结束了,各种势力的角逐到了落定尘埃的时候,所以过去了这么多天,皇帝才提起关翼城之事了。 李观一把肩膀上的兵器囊解下来交给了赵大丙,又把通关文也塞进去了,把七品振威校尉的腰牌塞著,又被带著去换了七品的官服,李观一扯了扯袍子,革带,满心嫌弃。 绿蛤似的。 他去了听风阁,走入内院的时候,两侧道路都有宫中骁卫镇守。 都穿甲胃,握著刀,气息雄浑。 大下精兵都是第二重楼,军中校尉的级别宫中禁卫,至少也得是入境的武者,披著精良的甲胃,用的好刀,好弩箭,出身大多是武勋家族的子弟,不一定擅长厮杀,但是本身的数值一定是属于极高的那种。 李观一走入其中,已见到了薛道勇笑容温和,薛霜涛,薛长青随侍在旁,他们前面有一男子, 面白而无须,一身圆领窄袖袍,却是紫色的袍子,袍下施一道横澜,手里握著一黄色卷轴,笑著道: 「这位就是振威校尉李观一吗?" 「当真是少年英雄,英姿勃发啊。「 『人已来齐了,诸位接圣旨,哈哈哈,圣人说,薛老是他妻子的父亲,今此来这里的只是口信,不是圣旨,大家坐著便是了。" 天下诸国,皇帝的旨意分有好几类。 诫教、浩命、救命、敕谕、谕告、宣告、宣策、敕令。 只有两类需要跪受,一者是亲王,宰相级别官员任免。 第二便是自京城发往天下各州的诏敕。 寻常的敕令不需要跪接,儒家讲究【礼不下庶人】,诸多繁杂的礼数,是不需要去要求百姓遵守的,过去也有帝王见百姓,百姓失礼,曾有帝王因此而怒要斩百姓的首级,而负责刑律的官员拒绝的事情。 普通圣旨只是肃立而已,今日这宦官笑著让薛老坐著喝茶便是薛长青,薛霜涛,李观一这三个晚辈,虽然宦官说可以坐下随意,但是自然不可能如此随性, 宦官取出圣旨,开口没有太过严肃的口吻,只是说关翼城的事情,说「越千峰那丘八来侵扰,实在是头痛。" 「他这样胡来,就算是朕想要饶他的主帅一命,也下不来台。「 「宰相和百官那里架著我烤火,这丘八给我添油,左右两边都当不成好皇帝。 「什么臭丘八,他日抓了,秋后打三百大板。「 『有劳老丈人你出手拦住了他,我听说有杀手对你出手,不知道情况如何,实在是朝廷的大祭太过于烦人,但是社稷和祖先,是国家之大事,女婿我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来给你写这一封信。」 宦官笑著说完这圣旨。 确确实实是家书的口吻,甚至于皇帝是在信里面自称是女婿,口吻平和,薛道勇笑著接了圣旨,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口袋,于是那宦官脸上笑意也诚挚许多。 但是这些话语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李观一觉得看不出来, 不是忙著处理事情,没有机会写信。 而是各方势力的角逐到了一个平衡和尘埃落定,皇帝才写信。 从圣旨里面的口吻来看,王通夫子,司命老爷子他们占据了上风。 李观一安静站在那里,老神自在地思考著什么,那宦官视线落在了李观一身上,著微笑道:「李校尉,请过来接旨吧。" 李观一定神往前微微一礼。 宦官道:「圣人听说,江州城出了一个上马杀敌,下马写诗的少年英杰,又被王通夫子看中了,很是欣赏,我陈国需要的,便是这样英姿勃发的俊杰,特赐犀角带,软甲一身。「 「四十五日之后,陈国大祭,非京官不得入内。「 「特赐振威校尉李观一,随薛家入宫参祭。「 李观一心中微沉。 他那一日冲阵外出的事情被看中了,加上薛家客卿的身份,各国对于这样年少有武功,出身文和自己妻族有关系的良家子,大多都看中,这样的善意,却违了李观一的心思。 哪怕是陈国这样,办理通关文事务的官员恨不得把他送出去。 让他的位置空出来。 在面对皇帝提了一句,要让他去宫中作为陪侍的臣子,参与陈国大祭的事情,也不敢放他离开的,甚至于还会将他打算离开的事情向上禀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宦官旁边有侍从捧著托盘,上面是碟带和软甲。 软甲可以防御刀剑利器的刺击,带则是代表著武官身份的装饰。 三至六品的官员,才可以用犀角材质。 宦官著笑意道:"请接旨吧。「 李观一按下心境,抬手接东西,宦官却不鬆手,著笑意看著李观一,李观一也看著他,宦官眼底都有些惊,有些不愉,旁边香风拂过,薛霜涛踏前半步,摘下了腰间的一枚玉佩递过去了。 那玉佩的成色很好。 宦官脸上笑意温缓,一下鬆开了手。 夸讚道:"郎君有才气,薛小姐也聪敏。「 宦官传递了圣旨,得了些好处,就连侍从都得了银豆子,他们都心满意足离开了薛家,在离开之前,宦官放慢了脚步,在李观一的旁边轻声道:「李校尉少年英雄,咱家有一件事情多嘴。" 「近日里圣人在和百官閒谈时,倒是多赞李校尉。 李观一眸子微动。 面白无须的宦官笑著轻声道:「咱家不敢多说。「 只是朝中各位相公们,也都有子侄,许多武勋家里的孩子到了十六岁,也才有个九品的武散官,而李校尉才十三四岁,就有这样的位置,又有圣人赞许,相公们不提,他们家中的年少勋贵, 恐怕是不服气的。" 「少年人嘛,都是有些气性的,总是气盛。」 李观一明白过来。 看起来,是王通夫子和司命老爷子他们成功,营救岳帅计划进一步,而百官气闷不服,所以皇帝就赏赐薛家和自己,是打压百官,也是给百官一个分散他们注意力的目标? 君王的制衡啊。 李观一看著这面白无须的宦官,道:「多谢。「 他想了想,伸手入怀摸到了银子,摩了下。 还是拿了大的那一个。 放到了宦官手里。 宦官笑起来,他收下了银子,然后把薛霜涛的玉佩放到了李观一的手里,笑著道:「辛苦钱, 咱家就收了。「 「大小姐的东西,就有劳李校尉送还了。『 这宦官精明,笑著点头离开了。 在离开的时候,上了马车,随侍的小太监给他敲腿揉肩,道: 「乾爹,您对那李观一,怎么这样好?" 「还专门提醒他?" 这司礼太监笑著道:「蠢笨,在外面,叫咱什么?「 「是大人。" 「什么叫做咱家提醒?」 「咱家是什么,只是一张嘴,是个肉笔杆子便是,是皇上叫咱这样说的。「 「他说自古以来,少年英才都是雄鹰和烈马,要磨性子的。" 「才能听话,才好用。" 「他要用世家武勋的子弟来磨这个少年英才的性子,也用这个少年英才去激励武勋,小一辈的衝突,长辈也不必插手;正好王通夫子入朝,成了大学士,祖公在野的文人,一跃而为钦天监博士,衮衮诸公心中憋气。」 「这时候总要找点事情给他们,薛家便是如此了。「 薛家啊,不能势大,不能势小;百官需要依仗,武将却要打压;虽然打压,又不能让文官独大,这样世家和百官,外戚,还有民间的文士彼此制衡,圣人就坐在牡丹亭,看着这一切。「 「撒一把鱼食,天下的豪杰都要来争食,这样才是圣人贤明啊。" 小太监还不懂,只是道:「那这位李校尉的性子被折断了怎么办?「 司礼太监垂了垂眼角,想到了那位画画和百官欣赏的圣人。 这圣人口中轻描淡写的话,他现在也难以悟透,只是轻声道: 「那就是他没有这个福分。」 轻描淡写。 不知道怎么样,小太监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冷意,打了个寒颤, 目送宫中来人离开,李观一一只手握著圣旨,一只手握著那软甲和犀角带,微微皱眉。 皇帝,江州。 对于任何世家子和良家子来说,被皇帝讚许,赏赐,都是好事情, 但是这种讚许对李观一来说却是阻碍。 皇帝下令,哪怕提了一句,下边的人都会严格遵循。 想要离开,得自江州陈国大祭结束才行,可是陈国皇室— 李观一想到自己身世的三种比较大的可能,觉得去皇宫不是什么好事情,那里就像是个漩涡一样,再加上皇帝似乎拿自己当成了靶子,入京城,怕是会有气盛的勋贵来找麻烦。 薛霜涛轻轻撞了下李观一,道:「这些宫里面的人们出来做事,大家都会淮备些礼物给他们。" 「是辛苦钱。" 「你下次可要记住了。」 『这一次的玉佩,我就替你出了,但是下一次自己淮备哦。「 李观一笑了笑,他抬起眸子,伸出手来,道:「是吗?「 「大小姐你看这个是什么?」 薛霜涛瞪大眼睛,看到李观一手鬆开,手指夹住了红色的绳索。 玉佩就落下来,晃了晃。 薛霜涛瞪大眼睛:「你你你,你又讨回来了?!「 「给宫中人的辛苦钱,你都要扣回来?「 她眼底有惊叹。 似乎是在说,竟可以如此! 「不愧是你呢!「 李观一听到了话语里面的挪偷,没好气道:「赎回来的!「 「赎回来!" 薛霜涛噗毗笑出声来,伸出白生生的手掌,俏生生站在那里,问道: 「花了多少?「 李观一把玉佩放在少女掌心,理直气壮道: 「足足十五两银子。" 薛霜涛笑得直不起腰。 把玉佩抛掷到了李观一怀里。 李观一没有把自己心中的担忧表露出来只是得了软甲倒是好事,他回去把那绿蛤似的官服换掉了,换成了深蓝色常服,木簪束髮腰间环绕犀角带,眉宇微扬,比起往日革带英武许多。 犀角带上,佩有武官七式。 佩刀、短刀、磨石、契芯针,罗蕨、针筒、火石袋契芯针是西域三十六国传来的东西,是用来刻字用的小针。 罗蕨是用来解开绳索死结的工具。 李观一内穿里衣,里衣外面披一层软甲,又罩深蓝色圆领袍,腰间武官犀角带,倒是比起之前那种客卿和散官模样,多了几分武官气度,薛道勇都忍不住讚许。 说这模样,若是再年长几岁,骑著马匹从江州的大道上走过,会有官家女儿们从二楼画阁抛掷果子到他怀里。 现在,现在不行。 「还是有点嫩了些。" 「虽有些大家女子喜欢这样年岁的,但是男不到十五,暗结私情,还涉及到了朝中的新贵武官,会被缇骑砸门的。" 眶眶! 开门,掏夜香的! 薛霜涛被老人逗笑,盯著李观一看了看,倒是不知为何,反驳道: 「那帮女子,怎么会如此没有礼数的,当街砸果子? 『虽然嗯,客卿很不错,倒是也还没有到这样的程度吧?!「 ‘再说了。「 少女看著李观一,笑意盈盈:「这轻薄子,果子可打不动他呢,得要万两黄金,千斤白璧呢。 李观一觉得大小姐对自己有误解。 薛霜涛想到刚刚自己抛掷玉佩的事情,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李观一最后把通关文压在枕头下面了。 总有一日,可以用到的,他想著,不过现在必须要更快地提升自己的实力了,就算是知道自己身份没有暴露。 但是不得不去京城,还是让他有一种急迫感觉。 京城是诸武夫汇聚的地方。 当年追杀自己的夜驰骑兵都是第二境的水淮。 目已现在还是太弱,不入第二境,入京城总觉得心底不安生。 他修持功法,而天空中,白虎七宿的光一日比一日激烈了,在陈国的皇帝轻易地用帝王心术平衡了外戚,贵胄,百官,文武,俯瞰著这江南和西南的区域的时候。 金翅大鹏鸟来到了边关。 应国国公的二公子看到了李观一的计策少女的眼底刹那亮起来了,只是最后她看著那【此取】之后中断的地方,却是懊恼,不由一拳轻轻砸在了桌子上,笑骂道:「如此计策,吊人胃口,偏生中断在这里了,可恨,可恼。「 「此人是在陈国 「陈国!" 少女来回步,忽然一笑,自语道: 「如此的计策,岂不是在邀我去见他? ? 「我能够见到这样的计策,难道不是天定的缘法?「 「我说是天缘,便是天缘!" 「好,两个月后,陈国大祭的时候,我就代替大哥,前去做这个使者。" 「倒是要看看,这少年奇才,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第67章 突破! 有温柔的女子声音传来,笑著道: 「难得见到二郎你这样有兴致。「 那龙凤之姿的少女抬了抬眉毛,微笑道:「自然是因为见到了天下的奇才,就如同见到奇珍花朵一样,总想要收入自己的磨下和囊中,说起来,还是你二哥在外面,为我寻找到了这样的人物。」 「当年从大哥手里,将你抢下来在我的府中,可实在是太对了!」 那研墨的女子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二小姐就知胡说。「 少女莞尔一笑,道:「反正我在外装作是男儿身,也需你来帮忙遮掩,且不说这些,无垢你且研墨,我去寻大哥和父亲,天下有变,这样好的时机,可不能够放过。「 她整理衣冠,穿著的是白色圆领袍,衣摆用金线绣了大团的牡丹装饰,巧匠用金丝编了冠,一双丹凤眼,眉心赤红竖痕,走路的时候上半身端正,右手按著剑柄,却是神采飞扬。 她的父亲和大哥正在商议要事。 少女进入之后,将自己的建议说出来,可是才刚刚说出,建议要一员猛将带小股的精锐骑兵出战,就被打断了,当代的陇西国公微微皱了皱眉,叹息道:「家国大事,不要胡闹了。「 少女微顿,踏前半步,手指指著堪舆图,道: 「如今吐谷浑趁南朝防御变化的机会,已经挥军南下了,西域的地方辽阔,却是一大块,缺少足够丰沃的土地,西域的地势复杂,面对北方突厥的重骑兵,也缺少足够的纵向的深度。「 「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积蓄力量,他们是一定吃下陈国这一片区域的,现在应国和突厥在北边对峙,党项人也蛰伏,对他们来说,就算是有危险,他们也定然不会放弃这一口肥肉,父亲,机会就在眼前了。「 国公呵斥道:"荒唐,家国大势,我等岂不如你这样一个孩子?」 「往日你作男子打扮,骑马放鹰,经商诸国,甚至于将长孙家女儿都收入府中养著,我都由你,我家女儿不必如旁人那样畏畏缩缩,绣花抚琴,可是你怎能骄纵至此,十来岁年纪,插手国家的大事?」 旁边的文雅青年笑起来: 「二郎,你这样年,懂得么兵法和大势?「 「来,大哥自京城得了些好物件,象牙打制,颇精巧,送你。「 国公府李氏姬姓,祖上被赐下国姓,所以是姬姓。 她的大哥正统名字是姬建文,也可称呼为李建文此刻带著逗弄妹妹的语气,把个把玩的物件塞了过去,笑著道:「再来,男十五,女十三,就可以谈论婚假的事情,你该去画画,抚琴的,天下大势,我和三弟可以辅佐父亲。「 少女看向父亲,垦切道: 『只八百骑兵,父亲,若是成功有大益,何妨一试?「 国公皱了皱眉,心中有迟疑。 李建文道:「这样时候,贸然出兵,怎么有这样的兵力? 『又有谁能承担这样的职责?" 国公呼出一口气,他的性格谨慎,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谨慎,拂袖呵斥:「小儿女话语,国家大事,当戒之于慎,不可冒进,二郎,勿要再言了。「 少女最后拱手离开。 李建文看著自己的妹妹离开,看到她的风姿绝世,顾盼之间,自有风华,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浮现出了一丝丝对于这个风采绝世的妹妹的嫉妒,就好像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风采总会被她夺去了。 少女回了自己的屋子,想了想,却开始披甲胃。 旁边有磨墨的长孙无垢疑惑道: 『二郎,不是被拒绝了吗?「 李家的二小姐扬了扬眉,道: 「没关系,他们拒绝,我自出去便是了。「 长孙无垢很是不解,道:「可是,不是不给将领执行计划吗?「 「神将?」 眉心一道赤色竖痕,丹凤眼的少女微微扬起了眉毛,道: 「我就是神将!" 刚刚才过去了十四岁生辰的凤凰穿著玄色的甲胃,右手提著一柄长枪,道:「萧无量可以十三岁出阵,我难道会不如他?我也是天生的法相,已经有第三重的修为,在这天下,已可以为将了。" 「父亲和大哥若是询问的话,就说我心中憋闷,带了一批人去外面游猎了。「 这个讯息传上去的时候,国公爷被吓一跳。 询问带了多少人,臣子回答是三百人。 于是国公安心了,叹了口气,对长子笑著道:「建文,你这个二妹,气性凛烈,是被气到了啊,不过,区区三白人,能够做到什么?」 「随她去吧。" 国公爷在这个时候,很是宠爱关心自己的孩子,嘱咐道: 「记住,不要跑得太远。「 「注意安全。" 国公府的凤凰答应了,她奔掠出去了,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就连垂暮也不曾回来十四岁就敢带兵出阵的年少英杰,是青史上都少有的存在。 而对于这陇西李家的二郎,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入夜了,星辰升到了天上。 吐谷浑的战线已抵达了南朝的边关,厉兵秣马多年,就等待此时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突厥的七王却在此刻,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吐谷浑的上风,西方的风吹掠下来,拄著战戟的破军咧嘴,看著西域的方向,背后,号称重骑兵之王的铁浮屠将自己的骑枪架上。 带路的老人骑著瘦马,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凑在了破军身边。 突蕨所在的区域地势很高,只是和吐谷浑接壤的区域难行。 可惜,这破军正是盗取了党项人圣山的战戟,然后一路亡命,穿过了西域,抵达了突厥的草原,他知道这一条道路,而现在,这一条道路要成为西域亡命的原因了。 骑乘异兽,人马俱披重甲具装,骑士都是第二重境的武夫是草原上的百夫长。 精锐,重甲,异兽战马。 最终化作的钢铁巨兽,足足有万斤重,冲锋的时候结成战阵,万斤重的怪物以超高的速度朝着前方冲过去,马蹄砸下让大地都震颤,足以凿穿城池的城门,是这三百年间肆虐这战场的,当之无愧的具装重骑兵之王。 直到二十二年前,陈国的老将周将军血战以钩镰枪破了重骑兵,击败突蕨,才让这重骑兵之王稍微蒙尘,中原人正面证明了自己的血性和悍勇,突厥班师。 而后那位大将军自江南道回京城,风华绝世,只是可惜,十五年前,濮阳王起事的时候,这位镇国的将军已经因为击杀那时的铁浮屠主将而引动了暗伤,早早去世了。 否则,若是这位呼啸纵横战场数十年的猛虎还活著,陈国不会有摄政王的事情,可惜,青史无情,名将美人,多难有善终,破军舔了舔自己的舌头,看著遥远的西域。 今日的风中都带著血腥的气味。 他举起了战戟,战戟上挂著一张族旗,旗帜上不是名字或者纹路,只是天上的星辰,就彷佛现在西方升腾起来的白虎七宿,这是代代相传的族旗,甚至于和七王的战旗并列著。 破军咧了咧嘴,手掌握著,在心口微微叩击。 背后就是升到了天空的白虎七宿。 他想著。 君主,这是我为您显名的第一战。 带路的老者觉得这一股兵家煞气让自己身子发抖,道:「你这样举著另一个人的族旗,不怕突厥的七王不允许你回去吗?" 破军看他。 老人迟疑了下,还是压低声音道:「突蕨人贪婪,越是其中英雄的人物,就越是希望把一切都留在自己身边,您彰显谋略,打不成西域,他会杀了你,可若是你成功了,他一定会用金玉,美人来笼络你。" 『如果你还是要离开,他还是会把你杀了,扔到铁锅里面煮熟了。「 「哪怕烧死你,也不能让你回到中原。「 破军看看这带路的嚮导,笑看道: 「没关系,我自然有让他乖乖送我回去的法子。「 「这样都做不到的话,我也不配称呼为破军了。「 "入夜的时候,咱们就往下去杀,不带补给,以吐谷浑人的牛羊作补给,尽掠其地 他道:「我是不擅长厮杀的,厮杀的效率太低了。「 「战场,战场才是我的归宿啊,让英雄杀死英雄,让豪杰杀死豪杰,乱世的火焰自然会燃烧出一个足以镇服天下的,最大的英雄,到了那个时候,才可以有真正的和平。" 瑶光一系的理想太过于稚嫩,这天下的太平,只有刀枪里面才能塑造,在这之前,我等无不是手染血腥的暴徒。」 铁浮屠动了,这些杀戮的机器冲向了吐谷浑的部族,沉重的铁枪裹挟内气,撕裂墙壁和木桩将敢于反抗的一切都刺穿,然后挑飞了,血腥的味道浓郁,老者颤慄,看著那俊美的谋士深深吸了口气,满脸沉醉。 然后忽然大喊一声。 这个冷静,聪明的谋士拔起旁边的长枪, 竟然加入战场了。 老嚮导膛目结舌,拍马道:「你你你,你不是不擅长厮杀吗?「 破军回答:「不擅长。" 「但是我很喜欢啊。「 「哪个谋士不想要自己也加入自己的计划?怎么能让那帮子武夫得了盛名,我不擅长厮杀和我不喜欢,这完全是两回事情啊哈哈哈哈。「 他大笑,在战阵之中肃穆道: 「西辰之君,兵戈之主。「 『长空恒恒,霸者之元。 然后用手里的长枪,刺穿了一名反抗的吐谷浑武土,眼底炽热的火光是血色的,像是那焚尽世界的暴君旁边,递过火把和火油的疯子。 在南国的皇帝揽著美人的细腰,和百官听抚琴的时候,陇西的凤凰振翅了,吐谷浑积蓄了八年的锋芒朝著南国而下,党项人在压抑著自己的血仇,白虎大宗的战旗在阔别五百年之后,再度在星空下升起了。 铁浮屠的铁蹄,踏破了西域霸主的梦天下的大势就在这南朝平静的一夜,在陈国皇帝耳边美人的呢喃呼痛声里面破碎了,南朝美丽温柔的琴音,和陇西那烈烈的雄风,都在这天下汇聚。 今夜,李观一猛然睁开眼睛。 天空之上,天上的百虎七宿大亮。 白虎法相,直接自然显形,然后朝著天空嘶吼咆哮,似乎是在回应什么东西,这一次都不用瑶光说,李观一都看到西宫第四宿大量,白虎法相按捺不住凶悍,它昂首咆哮,星光落下,而后反馈到了李观一的体内。 炽烈如火般。 「这是瑶光说的?「 『国公府那位二公子,不会真上了吧? 「他选择了我的计策,然后我的命数和他纠缠在了一起,所以星象变化,是冥冥中认定我承了这一切的谋主?」 「西方谋乱,白虎监兵?" 「我成谋主了?」 李观一反应过来。 经脉中内气开始暴动,自然而然按照了《玉臂神弓决》和《虎啸锻骨决》的方法淬链起来一一天下的大势变化,会令星象有所改变,出现预兆,而白虎七宿的星象又和白虎法相息息相关,会自然有星光淬体般的反馈。 从不曾有如此年少如此境界,就令天下大势变动的白虎大宗反馈的程度对于历代白虎大宗来说,都不起连漪。 但是对李观一来说,就太过于强烈他感觉到内气疯狂暴动,迅速流转,速度极快,隐隐竟然要突破了。 但是白虎法相双目赤红,似乎是沉浸于杀和征战的梦境中,此刻突破,恐怕是有副作用的, 李观一右手一握,赤龙法相长吟,将白虎法相控制住,玄龟不紧不慢趴在白虎法相身上。 没有让这一股气息爆发。 但是这只是短暂阻拦,这样拦截,是硬堵著,最终爆发的程度可能会更大。 在自己要突破的预兆如此强烈的情况下。 李观一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去找薛老。 而是骑了马匹,直接离开了薛家,天色已暮,关翼城的大门已关了,但是侧门还留著,守城者正要呵斥李观一,却认出来了李观一身上唯有六品到三品武官才有的犀角带,打了个寒颤,硬生生不敢阻拦。 还开启侧门],让那少年纵马出城。 经脉胀痛,白虎的咆哮激烈,因为西域之乱事情太强,而季观一境界太低,少年受到了影响耳畔似乎听到了刀剑的鸣啸,看到了杀戮和战场的画面,而在他的意识沉浸于这杀戮的梦之中前靠著最后的理智,闯入了瑶光在的地方。 少女跪坐在篝火前面。 木棍上面插著馒头。 她尝试学习李观一的做法,旁边放著蜂蜜,牛奶,烤馒头蘸著蜂蜜,面无表情,但是眼底有期待,双手捧著,小口张开。 马蹄声大作! 李观一闯入了。 「瑶光!!!" 风激盪让篝火和少女的发梢都微微扬起,她抬头,看著天空的白虎七宿明亮,白虎大宗纵马闯进来,他的前面是篝火和溪流,头顶是明亮的星辰,少年勒马,眉宇飞扬。 少女咬了口馒头。 嘎蹦。 然后跪坐在篝火前,两只手捧著烤馒头,情绪稳定,没什么表情地看著李观一。 李观一原本绷紧的神经都放鬆下来,忽然大笑。 少年人翻身落马。 如武将那样盘膝坐在篝火前面,伸出手把少女嘴里叼著的烤馒头拽下来。 拽了两下才拽下来。 而后双手按著膝盖,道: 「瑶光!" 「我要突破了,所以来找你。 第68章 真与假,你我的天命 不知道是否是东陆观星学派的特殊性李观一抵达瑶光身边的时候,因为星象而导致的,体内气机的躁动很快地平复下来,瑶光目光落在那烤馒头上,这个馒头不出所料的干硬,蘸著蜂蜜,口感想来有些复杂。 瑶光目光从烤馒头上移开,安静坐看。 她用自己宽大的斗篷类衣裳,把蜂蜜的罐子和牛奶都遮在身后双手放在膝上,嗓音宁静,不起连漪「您的境界突破,比起预料中的更早。" 李观一装作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 盘膝坐在篝火前。 将自己的猜测,以及写出去的几封信告知于瑶光,瑶光看著李观一,若有所思,道:「您真的有白虎大宗的气度和作为。」 『是人世间的厮杀影响到了天上的星象,而星象和您的法相关联。" 『白虎沉浸于杀戮的梦境,影响到了您的气息变化。「 「没有关系,请您闭上眼睛,我会陪在您的身边,直到您的气息平复下来。」瑶光起身坐在李观一的旁边,双手搭在一起,气机悠长,周围有一缕一缕的星光升腾起来李观一闭目盘膝而坐。 控制著白虎法相的赤龙,玄龟都散开来,于是白虎再无束缚,昂首咆哮,声震四野,夜色当中的野兽都忽然安静了下来,瑶光周围的星光落在白虎法相的身上,将白虎法相暴躁的气息抚平。 李观一安静吐纳。 白虎法相的躁动和煞气因为星光而安静李观一心底琴音升起,在琴音的辅佐之下,占据了上风。 能够自如地控制内气流转,内气以《玉臂神弓决》的方式运转,一点一点渗透入身体当中,强化筋骨,肌肉和血脉,每完成一次的运转,都会让自身的肉体强度有细微的提升。 西域的变化让天象轮转,而星辰的光辉永无止尽,源源不断。 在东陆观星学派的帮助下纯化,被李观一的内气搬运,不断地淬链著身躯,入境之后的【铸身】是这个层次武者的第一大关,寻常的武夫只是以石锁,重物打熬身躯,配合以药材淬链。 世家的子弟以秘传的功法,配合特有的灵药。 只有得了最上乘的机缘,才可用到天地的灵物而哪怕这样的机缘,也只会把这些天地灵物用在刀刃上,用在突破最关键的时候,绝不可能如李观一这样源源不断,就连最基础的淬体铸身都是以天上的星光辅助。 这般手笔,哪怕是大世家的子弟,也要叹一声奢侈。 在星光的淬链之下,李观一的身体淬链进度迅速提升。 内气流转于周身,以特殊的方法,不断淬链经脉,直到肉身可以负荷此刻境界的内气爆发,这才平缓下来,这代表著的,是【铸身】这个层次境界的完成,而星光仍旧源源不断,开始推动《玉臂神弓决》的进度白虎咆哮,站在这里,昂首,对著天上群星吐纳。 星光化作银辉落入其喉中。 白虎身上的毛髮张开,根根灿然,如同星光所化赤龙,玄龟,还有青铜鼎毫不客气。 藉助白虎吞噬大上的星辉。 薛家的秘传,号称在爆发力之上独步天下的《玉臂神弓决》,以夸张的速度开始推进进度,浩瀚的星光将李观一笼罩在其中,少年吐纳呼吸,意识越发沉静,彷佛和白虎七宿汇合在一起。 就彷佛化作了胎儿的时期,明明是在淬链肉身,呼吸却越发柔和。 外刚内柔,体魄如金刚,呼吸若婴儿。 阴阳之道也。 慢慢的,连自己的意识都潜入梦中。 彷佛他化作了白虎七宿。 遵循天命,行走于以征战杀戮平定乱世道路上。 李观一不断强化对于这星光的汲取,意识如同化作了游鱼,顺着这落下的星光之河,不断朝着源头的方向溯游而去,直到这样的汲取抵达了一个程度,李观一忽然感觉到一种牵扯。 感觉到之前自然而然落在自己身上的星光忽然被引动了,朝著另一个方向落下去了,那个方向并不是他自己。 李观一下意识『看去』。 刀剑的鸣啸忽然大作! 兵戈的煞气冲天而起。 沉浸于星光的少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锐气和寒意升腾起来,一下惊醒,从那种玄妙的境界之中挣脱出来,而在从这状态中脱离之前,他看到了一副画面。 看到」了苍茫的夜色,听到了奔腾的战马声音,『看到」了万员铁骑,围绕著一个人,那个人看上去也只三十四五的年纪,眉宇凌厉,穿著黑色的甲胃,披著黑色为底,装饰著白虎的墨擎战马宾士的时候,大擎拉直了,在风中微微晃动如同白虎在夜色下的奔袭。 夜色之下,重骑兵齐行,那人按著一柄重枪。 奔涌的铁骑如同落地的水银一般,气息同一,只有马蹄落地的声音,如掠过苍穹的滚滚闷雷, 在安静之中,自然而然有一种强烈无比的压迫感。 这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看来,一双刀眉星目,目光之中,炽烈如火天空之中,白虎七宿大亮。 空中如有虎啸大作。 李观一闷哼一声,如同身上被利剑刺穿,有刺痛感而后似乎从星光中坠下,落回了身体他睁开眼睛,青铜鼎嗡鸣,气息在李观一的眼底流转著,他抬起头,看著星光,似乎看著这星辰的光辉落在人间,白虎七宿的光,除去了落在自己的身上,还落在了另一个方向上。 而这种感觉是,那个人,也在西域? 另一个有能吸引白虎七宿星光的存在,是真的在西域搞事情,所以这白虎七宿的反应才这样强烈? 李观一忽然有明悟了一天下这样大,英雄各处都有。 吸引白虎七宿之光的,不只是他。 阴阳家的司命并不曾告诉李观一他的命格不是白虎大宗,而是吞噬白虎大宗星光的黑暗旋涡可即便如此,他也立刻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在一时间的惊之后,呈现在李观一脑海中的,是本能的排斥感,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这无关于善恶,而是出自于本能。 就像是猛虎对于领地的占据。 「白虎大宗,不只是一个?「 李观一看著天上的星辰。 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在他心里面出现了。 在未来,恐怕一定会和这个男人撞上的同样沐浴在白虎七宿的光华之下,就像是遵循著相同的道路,有著类似的秉性,若这个世界当真有天命,那他们就是同样的英雄。 天下不会允许两只搅动风雨的白虎。 只要往上走,跨过一次次的战场,他们一定会遇到! 而遇到之后,恐怕也难以有什么好的关系。 毕竟,就在刚刚,那个男人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李观一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杀意,简直像是在盯著贼一样。 什么贼?! 那种眼神里面的愤怒,就好像是那个男子才是白虎大宗。 在盯著一个分走了白虎大宗星光的对手似的。 李观一抬起手捂著额头,认真思索。 对面实力好像很强,自己现在绝对打不过的。 瑶光睁开眼睛,嗓音宁静: 「您怎么了?」 李观一想了想,询问道:「白虎大宗的命格,是不是不只是一个?「 瑶光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思考了下,而后摇了摇头,嗓音宁静,道: 「我不知道。" 李观一笑起来:「你也不知道吗?「 瑶光道:「嗯。" 「但是天下如此辽阔,星象奥妙无穷,世上或许会有两个人共同沐浴同样的星光,抬起头看到了同样的月色,所以,我想,就算是再如何不可能的情况,方才岁月之中,也会出现吧?「 「您刚刚看到了什么吗?「 李观一将方才看到的东西说出来,慨叹道:「他的气度很足,磨下好像有几千的重骑兵,实力也比起我更强大,你说,他会不会才是真正的白虎大宗?」 李观一笑著问道:「你要是找错了人,怎么办呢?" 瑶光看著眼前的少年人。 李观一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性格很矛盾。 他有时候自信,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一番事情,觉得放眼前路,没有什么无法跨越的难关;可有的时候又会有自疑,觉得现在的情况顺利,是不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这样的两种情绪,自信和自疑,在他的心中兜兜转转,并没有分出上下,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位将军的威风,感觉到他的实力,以及他也笼罩在星光下的眷顾,自然概叹, 瑶光看著他,嗓音宁静道: 「您知道天命吗?「 『并不是白虎七宿眷顾的人,就一定可以平定乱世。 「它只能选择出最为符合白虎七宿神韵的人,然后让他走入乱世当中,遇到敌人,遇到对手, 遇到朋友,在乱世的炉火中折断,或者展露出自己的锋芒,最终走到自己命定的终点。 『难道除去了他,没有其他的人更适合白虎大宗的道路吗?「 李观一若有所思,道: 「你的意思是,并不是被白虎七宿眷顾的人成为白虎大宗,平定乱世;而是立下平定乱世这样的功业的人,才能被白虎七宿所眷顾,成为白虎大宗。「 『并非是被选择成为平定乱世的英雄。" 而是因为他平定乱世,才被星光所眷顾?「 瑶光似乎对李观一的联想能力表示了惊讶她歪了歪头,想了想。 脸上的神色仍旧宁静,她起身到了李观一更旁边些,跪坐下来。 伸出手,将兜帽解下。 银色的长髮落在她的腰间,映著篝火的光,少女嗓音平和,道: 「能够请您将您的手给我吗?请放心,不会太长的。「 李观一已经熟悉了少女的习惯。 他伸出手,笑著问道:「又是什么密祷的祝文吗?」 「不是。" 「只是回答。" 少女双手拢著李观一的手,她的嗓音安宁道:「您所说的,并非我要表达的意思,我所说的天命,不是以最终的结果赋予传奇性质的牵强附会,而是这样的意思一一她抬起头,神色安宁而神圣,看著眼前少年,嗓音宁静: 「就算是天上的星辰并不只是眷顾一个人,就算是遵循白虎命格的英雄不只是一个,但是,我遇到的是您。" 「也是您寻找到我。」 「世界上也会有落在同一朵花瓣上的两滴雨水,谁能说这只是巧合呢?「 少女鬓角的银髮微扬。 她道:「在您和我相遇的那一刻,我们的天命就已经开始了。「 『就算是天下的英雄许许多多,就算是白虎七宿的流光并不只是眷顾著一个人,可属于我的那一位,已经在我面前了。「 ‘我说的天命,是这样的。」 然后她微微笑起来。 在月色之下,那一张不似是人间生灵该有的美丽面容上绽放一丝丝微笑,道:「这样,您稍微安心了吗?」 李观一张了张口。 "瑶光,你真的很聪明。「 少女鬆开他的手,站起身,把如白玉的手掌从少年的掌心抽离了。 双手放在身前,嗓音宁静道: 「您的功法,已经修成了?」 李观一握了握拳,《玉臂神弓决》抵达了小成。 入境第一关,常人三年才可以成就的铸身已成就,点了点头,瑶光把兜帽戴好了,她指了指前面的水涧,道:「既然如此的话,就请您随我一起,去寻找天下第一神将和五百年前的瑶光留下的秘境吧。" 『那是他们留下,或许足以改变天下的契机。「 李观一看著水涧。 薛神将费尽心思留下的,绝不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入境的武夫天下第一,费劲心思留下来的东西。 入境之后,还要有观星学派的瑶光在场,才可以去的,真正的秘境。 到底是什么? 他拨出一口气,道:「好。" 瑶光看著水,侧身看著李观一,想了想,伸出右手,道: 「我可以以星光分开水流,可以一起入秘境。」 "请随我来。" 李观一把手伸出去,瑶光抓住他的袖口。 然后一起走入了秘境的水涧之中。 水流在星光映照下分开来。 走向五百年前的天下第一留下来,足以改变乱世的力量。 李观一想著。 那到底是什么? 第69章 无上秘藏! 水涧的幽泉在星光的力量之下分开来,李观一的衣服没有被沾湿,一路顺畅地抵达了秘境之中,瑶光以东陆观星学派的力量唤醒了秘境的真容,星光如同游鱼,在溶洞之中流转变化。 最终化作了负手而立的身影,微微转身。 是薛神将。 瑶光去了另外的地方,和五百年前那一代瑶光留下的传承学习。 他抬起眸子看著李观一,淡淡道:「入境了,还有东陆观星学派的瑶光在,看起来,你来这里,是为了接受我这秘境真正的力量了,这样的力量,是为了乱世而淮备的,现在的人世,又纷乱起来了吗?」 李观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薛神将微微笑了笑,道:「你的身上有星辰的光辉,那是大型战争才有可能逸散出来的气机, 恐怕此刻的天下,有一个国家的国祚因为你的原因而开始衰败了吧。「 李观一道:「不是我。" 还有其他人承载著白虎七宿的力量。「 薛神将笑起来,他道: 「我比你更了解白虎七宿,天上的星象如同水一样,它们不会干涉人世间的变化,而是人间的变化,倒映在了水中,既然星光落在你的身上,就代表著这一次的战争当中,你绝对发挥了巨大的力量。" 「你多大了?」 李观一回答:「快十四了。「 薛神将扬了扬眉,微笑道:「十四岁,足以影响到天下大势的战争,无论你在里面发挥了多大的作用,或许只是一部分,也足以自傲了,我第一次率领三千铁骑,踏破地国的时候,也只比你大三岁啊。" 李观一眼角跳了下。 他自己只是写了一封信,强大的是那个执行者。 薛神将却是真的自己提枪上马,做过类似的事情。 古代的神将淡淡道:「有白虎的气运现世,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出现在人间,这一定是乱世的迹象,我在我的那个时代,为你们留下了一些礼物,只是那时我有些困惑,想著,到底是给留下什么才是最有用的。" 「留下万贯家财,未必可以保持太久的时间。 「留下绝世的武学神兵,或许反而导致家族因此而衰败。「 「时间太过漫长,从盛世到乱世的天下,这样长的时间里面,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无论是万贯家财,还是绝世神兵,都是只有遇到合适的人才能发挥出他们的作用。」 「对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我想了许久,最终找到了答案。「 薛神将看著李观一,微笑询问道: 「你觉得若是要平定乱世,重要的是什么?「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道:「钱?「 薛神将看著李观一,大笑起来:「我还以为后来者是个武痴。" 「却是个财迷。" 「怎么,薛家衰败了吗?「 李观一道:「我说过的,我不是薛家人。 薛神将微笑道:「你说什么?「 「真是不好意思,死了大概有几百年了,耳朵不是很好,有点听不清楚。「 李观一沉默。 他想了想,脸上浮现真诚的微笑,讚美道: 「老东西!」 薛神将抬手。 虚空出现了一把战戟,反手握住,一下砸在李观一头顶,这战戟是星光汇聚的,声音很大, 却没有太大的威力,砸这一下,星辰的光散开,少年人捂著额头,牙咧嘴: 「这个时候就可以听清楚了吗?」 薛神将悠然道:「不知道怎么的,耳朵突然听清楚了。『 「你虽然是财迷了些,但是说的却是对的,哪怕是神将,身穿著宝甲,手持神兵,挥军而起气势如虹,但是战争需要庞大的金钱和国力的支撑,人吃马嚼这些不必说。」 『甲胃,兵器,军士的军饷。「 『钢铁矿材,各类草药。" 『兵甲的损耗,死伤者的抚恤,这些都需要庞大的金额,再大的英雄,再辽阔的大愿,失去这些的支撑,也只是如同一把火,终归有一日是要烧尽了的,最后出去了苍白的灰烬,什么都不会留下。" 「我不知道你们这个时代是多少年后,在我那个时代往前三百多年前,天下也同样大乱,那时候背负著赤龙法相的皇帝从微末掘起,他斩杀了百蛇而后起义,得到了青丘族的支援,娶了世家的女儿。" 「他手持最契合赤龙法相的赤霄,带著一帮泥腿子。「 「然后去征讨这个天下。「 那时候的他,只是因为不想要把手底下的人送到朝廷,想来想去,那一天喝了酒,脑子上头,索性就反了,带著一帮草莽在这天下乱转,过著吃肉喝酒,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没有人想著他最终可以获胜,哪怕是他自己,也同样这样觉得。" 他的对手,就是那一代的白虎大宗。「 李观一忙住,薛神将道:「苍龙和白虎,分别归于东方和西方。「 「苍龙的心宿就是商宿,而白虎的第五宿就是参宿。「 这两颗星是整个天上最明亮的,一个在西方,一个在东方。「 星空如同一个圆在轮转。」 「此起彼落,商宿升腾,参宿就会落下,所以参商永不相见,王不见王,可那个乱世之中,白虎和苍龙同时出现在了荒唐的天下,玄武大宗以天下兵戈谋略最强的姿态转生,成为最强的统帅。」 「每一代的白虎大宗都一样,年少就可以单人破军。「 「我手中的虎啸天,猛虎啸天戟,就是那一代的大宗打造的啊。「 「那时的白虎大宗手持战戟,横扫整个时代,放眼望去,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够作为他的朋友,能够接住他的一戟而不死的,就是天下的名将,比起我或许更强。「 「他的马蹄踏过天下,燃烧起火焰,两侧是累累的白骨。 「他以霸道去占据这个天下,咨意彰显自己的锋芒,可是最终,白虎大宗倒了下去,苍龙七宿升腾起来,自此之后,赤色的火和龙,成为这天下的正宗,辅佐苍龙大宗的天枢星也离开。「 五百年前的白虎大宗薛神将安静述说过去的故事,轻声道: 「其实最后的时候,白虎大宗仍旧有一战的力量,哪怕那时候的玄武也站在了苍龙的族旗之下,哪怕四象大宗里面三个是敌人,白虎仍旧有撕裂这世界的勇气和最后咆哮的愤怒。「 「但是在这之前,发生了两件事情。」 「当年随他起势的子弟已死尽了啊,那些是他的宗族,是他的弟弟,哥哥,和他流淌著同样的血,他的英雄气已逝尽了;而在那一日之前,他的瑶光死去了。「 『墨者的刺客,那一代的钜子竭尽全力完成了这伟业。「 薛神将笑了笑道: 「白虎大宗仍旧有勇战的勇气。」 「他独自坐了一整夜,然后大笑,放弃了卷土重来的可能,因为最初和他共享梦想的那些子弟已经不在了,因为那个微末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说他就是天命的瑶光已经死在了怀里,夺取天下没有了意义。" 「霸主应该有霸主的死法,狼狐地离去卷土重来是孤家寡人的皇帝,而天下最强的神将就应该在过去一千年未来一千年都不会有的,盛大的战场上死去,如同炽烈的火。「 "这不是一个君王的选择,却是霸者的觉悟,他选择用最后完成自己的一生,独自和天下一切的豪杰英雄厮杀,坐骑战死就用战戟,连战戟都被打落了,他握著剑厮杀。「 「最终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却也成为了赤帝一百多年都不曾忘记的噩梦。「 但他不是没有选择,他是选择了迎面而上。」 「他还有卷土重来的积累,他的磨下给他淮备了厮杀征战用的甲胃,兵戈,还有足以掀起乱世之火的金银,这些东西就安静存放在了一处秘境之中,以东陆观星学派的星光汇聚保护。" 「哪怕是过去一千年,两千年,都可以继续厮杀。「 「那是过去霸主留下的力量,足以掀起乱世的力量。「 「而开启它的钥匙,就是你我的白虎命格,以及那一把,曾经在那个时代纵横不败的战戟,我已经找到了那秘境的位置,而这,就是我能够交给你的,足以改变乱世的东西。「 薛神将口中的东西,是曾经让开创八百年皇朝的那位赤帝都恐惧的霸主留下的东西,是足以掀起乱世的武备,锐利的兵器和坚固的甲胃,还有足以拉出一整支军队的金银。 现在的天下,私藏甲胃是重罪,要诛杀。 如果是藏了一整个军队级别的战甲,那就是诸侯这些东西,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转眼就可以拉出一支披甲的军队,如果率领这精锐的是手持战载的白虎大宗,那就是在任何时代搅动天下风云的力量。 薛神将道:"这可以结束乱世,也可以掀起乱世。「 「没有器量和能力的人,得到这秘境的东西,是死路,所以,我必须要你证明,你有结束这乱世的资格,武功,韬略,都要超越我,我才会把那个秘境在哪里告诉你。「 他微微笑起来,脸上带著愉悦,李观一想了想,道:「这样啊。「 「那我不要了。" 还以为是神兵传承什么的呢。 薛神将脸上笑意微凝。 「嗯?」 而后他看懂了。 这小子 对于此刻的李观一来说,天下,乱世还太遥远了,没有哪个走向乱世的英雄,一开始就看到了自己的终点,历代站在最高的人,回过头来,都已经和年少的自己渐行渐远。 赤帝一开始也只是想著和兄弟们每日吃肉饮酒,家里有个漂亮老婆。 以一己之力邀战天下群雄的白虎大宗,曾经也只是世家不受宠爱的少年,在独自修炼的时候遇到了翻墙落下的瑶光。 天下的乱世总是这样,将每个人的命运席卷起来,推向彼此厮杀的道路,薛神将明白这一点, 他笑起来,轻声道:「好,那你希望得到保护自己的力量吗?「 「你不去掀起乱世,至少要让自己在这个时代安全是吧?「 「你不会觉得就你这刚入境就可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吧?「 「才入境十来天,你至少得铸身才稍微 李观一双拳一撞,劲气升腾。 「铸身了。" 薛神将: 「那么至少有神功,譬如我薛家《玉臂神弓决》,你 李观一双臂升腾气机,散发玉色的质地「练成了。" 薛神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了抬眉,道:「你小子,是不是连我牌位前面的炉子都拆了?「 李观一咳嗽一声,回答道:「大善。「 薛神将大笑,道:「好啊,你既然不想要那个,我有一整套的武者修行,足以让没有人能欺负你,想要吗?" 李观一点了点头,眼前闪过残影了,薛神将的战戟砸下,大笑起来: 「那就来打!「 李观一瘫在石头前面,阳光已落在脸上。 他被薛神将暴揍了一顿,瑶光把他带回来了,看著那少年,道:「您还好吗?「 李观一呢喃:「不是很好" 天色渐亮起来了,李观一翻身坐起,道:「我得回去了,一夜不回,再不回去要出事。」他骑马离开来,瑶光看著他远去,转身,石头上放著一个冷硬掉的馒头。 是昨天李观一从她嘴里拽下来的。 过去一夜,冷硬的馒头被夜露沾湿了,软哒哒的。 少女拿起来。 「还可以吃。「 她捨不得上面的蜜糖。 没有把这个沾土的馒头扔掉伸出手拍了拍馒头下面的灰尘。 生了篝火,重新烤著,独自坐在篝火前,神色安静,然后双手捧著要小口吃。 又听到了马蹄声。 那少年去而复返,一下坐在了篝火前面,又伸出手抓住馒头。 拽。 拽了两下才拽下来。 瑶光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那一双眉毛微微扬了下,眸子瞪大,看著李观一,馒头被拽下的时候,她语气宁静,却终于改变了一直以来的称呼,道: 「你!「 然后少年抬手把一个东西塞到她嘴里面。 软软的,甜甜的,带著桂花的香气。 少女微微扬起的眉毛平复下来了,穿著墨蓝色的圆领袍,带著犀角带的少年得意地笑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袋,铺在地上,开启来的时候,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点心,带著邀功般的得意表情,道: 「你喜欢哪个?「 他纵马去了最近的镇子,然后买了回来瑶光看著点心,移开目光。 神色宁静道:「您不必如此的。" 「观星学派,素来衣食简朴。" 李观一笑起来:「好吃吗?「 瑶光把手放在身前,安静跪坐,道: 观星学派,素来衣食简朴就可以。 李观一不管她的话,盘膝坐在那里,伸出手指著这些点心,饶有兴趣地为瑶光介绍这些东西是什么,银髮的少女安静坐在这里,水涧,有些湿冷的岩石和山壁,年少的英雄和美人。 后来很久之后,李观一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对瑶光变得亲近。 不是因为其他。 只是这一日她的话语。 李观一有时候会忽然想。 自己终究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自己从狸奴儿觉醒记忆和宿慧,哪怕是对婶娘都有这样的隐瞒。 逃亡十年,身负隐秘。 而兵荒马乱的天下里。 有一个人,在这一天告诉他,哪怕是有其他的白虎大宗,有其他的选择,她也不会选择离开, 那一瞬间,李观一忽然发现,这漫天的星辰,人间的一切,终于有一个存在,是会永远选择他,是永远属于他的了。 这是特殊的。 李观一离开了水涧,回到薛家的时候,来到自己院子里。 忽然动作微顿,他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的墙角,是不是容易长出什么人来他回头,看到墙头上,又冒出来一个白头髮的脑袋。 「司命。" 第70章 天下有变 那爬上了墙角的,正是阴阳家当代最年长的【司命】,百发苍苍,咧嘴一笑,衝著李观一挥了下手,然后啊呀一声,朝著前面就跌下去,伴随著旁人肉眼不可见到的流光,玄龟出现,将老者承载住。 「许久不见了啊哈哈哈,小友。「 老者见到李观一,心情很愉快, 李观一不想问这位老人是怎么来到薛家里面的。 东陆观星学派是世外三宗之一,阴阳家是显学,两者的路数多少是有些相似的,主修神和气瑶光可以悄无声息进来,年岁明显比起瑶光更大的司命,有这样的本领不是难事。 李观一和婶娘说了一声,拿了几两银子,带著老人去了外面的酒馆铺子里面,老者今日要了稍微好点的酒,三文钱一杯,和一文钱一杯的酒相比有天壤之别。 那便是里面掺的水更少些。 老人仰起脖子一口喝下去,烈酒入喉,红晕上脸, 砸了砸嘴,讚许道:「不错,不错。" 「比起宫里面的御酒,好好许多,宫里的酒太柔了,没有后劲,只能到微,不如这样的酒能刺激人,如果不能让人大醉的话,那酒和甘霖乳酪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李观一没有赞同老人的观点。 只是好奇道:「过去了快要半个月,老头你怎么回来了?「 司命倒是很喜欢这个称呼,大笑道:「当然是事情了结了,我不回来,难道还要厚著老脸去和那些达官贵人们说这个说那个吗?祖小友进了朝廷,司掌钦天监,王通那个小子也成为了大学士。" 「越千峰那小子目的也算是达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宫中那穿红带紫的家伙们输了,却还要装著和和气气,你来我往地游宴,心里面分明恨不得把对方活剥了,却还是挤出笑脸,我老头子实在是怕憋不住笑死,就回来找你了。「 老人笑著说宫中的事情。 玄龟前面也倒了一杯酒,说的时候没有刻意遮掩,但是周围的人却都无视了这一老一少,想来也是阴阳家这一脉的手段,诸子百家,世外三宗,近身搏杀绝不是武夫的对手。 但是修行并不只是为了搏杀。 他们有的是玄妙手段。 老人喝了几杯酒,然后用筷子夹起了几粒花生米,扔到了嘴巴里面,慢慢咀嚼,道:「现在的事情已经到了平缓的状态,两边都是在等转机,其实说起来玄乎,就是四五十天以后那什么陈国的大祭。」 「哼,大祭基本上,是皇帝上任十年到二十年之间举行。「 "以告慰祖先和社稷神灵,自己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国家国泰民安,是邀功的事情,却要花费不知道多少万贯银钱,这一次特殊些,似乎各个国家都会来。」 「应国姜氏的皇子,突厥草原之上的王,西域吐谷浑的皇族。 「其余各个小部族,则更是多了啊。「 这样多的贵胃,来来去去都要陈国接待,以陈国皇室的排场,接待的费用不可能会少的,这样的大事,是国之大祭,和兵戈同等,往往会有大赦天下的举措是为了禀报先祖自己的功业,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适宜见血的,只有这种情况下,才是让岳鹏武被赦免的最大机会,不过,其余诸国来这里,总不会是为了祝贺陈国的国家昌盛。「 李观一道:「是为了除去岳师?」 老者点了点头:「陈国的国家柱石,对于应国来说就是死敌。「 「他们来到陈国,自然存了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的念头。「 老人长叹息:「一锅烂粥啊。「 李观一道:「岳帅这样的实力,为什么会被囚禁?「 老者道:「他是强大,但是兵家和武夫的强大,却也不是无解的,以一方大国的积累,手段, 奇人异事,以有心算无心,武夫也有栽了的可能,更何况,陈国那个宰相,是境界很高的儒家大儒。" 李观一没有再说,只是觉得一个多月之后的陈国大祭实在麻烦老人笑道:「你又不去,叹息个什么?」 李观一道:「我要去。" 司命喝酒的动作一滞。 李观一道:「皇帝下了旨意,我还是得要去的。「 他将事情和老人说了。 老者眼晴瞪大了,然后忽然生气,手里的被子重重砸在桌子上,大骂起来,道: 「陈兴国的子嗣,怎么没有了他先祖的秉性,为了朝廷之上,文武的均衡,要解除将军的兵权;为了世家的心情,就要把你这样的少年人拉到檯面上?!」 「他祖宗还有三分豪气。「 「以武功取得了这样的功业,他的后代怎么变成了这样的软蛋怂包!" 「蠢货!蠢货啊!" 老人大骂,忽然又怀疑起来自己,道: 「难道是老子当年在他坟头那一泡尿,把他家的祖坟青烟给浇灭了?不至于啊,明明那一棵树长得枝繁叶茂的。「" 李观一咧了咧嘴。 老头子骂了一顿,道: 「皇帝吟诵你的诗句,京城那些文臣和武勋的子弟,早就已经看你不顺眼了,只是你在关翼城,关翼城的薛家势力大,他们也不能轻易离京,等到你到了京城,他们或许会来找你的麻烦。『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武功什么的,你自是比他们强。「 「至于名望,哼,王通和祖文远,不日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若是愿意的话,在他们那里学习一段时间,自有大名士的名望託庇,在这个时代,武功可自保,而动了天下的文名,却能让各方势力都尊你重你。」 「他们这样,也是为了招揽天下的大才。「 『只有乱世之中,文名才有如此的效果,王通和祖文远此刻炙手可热,名气极大,世家大族, 朝廷上披著朱紫衣裳的人都得略微低头,你若是如此的文名,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就算是恨得牙痒痒,也不敢过分。" 『至少做不出什么下作的手段。」 李观一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些。 乱世之中,自保除去了武功,还要有名望,他已经有些武功在身,可名声不显,李观一想了想江州城中的局势,觉得有文名在身,比起没有好,而王通夫子的弟子有许多,是应国的世家子弟。 拜入门下,拿个名头。 他日去了应国,最不济也可以靠著同门师兄弟的名头混一混日子。 而若是真有大变化,这也是一股力量和支撑。 有进有退,简直是完美的一步。 这是不是就是那一句话。 待我壮,壮则有变? 等等,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李观一顿了顿,把自已脑子里面突然浮现出来的念头给驱散掉了,明明之前只是想著和婶娘一起好好生活,过平静的生活,可是后面这个念头却似乎有些变化了。 或许是被影响到了。 李观一揉著额头,人是会相互影响的,他把这些杂念压下。 给老人倒了一杯酒,道: 「那我就在这里,扫榻相迎,等待两位前辈。「 老者大笑起来:「扫什么榻?「 「他们两个,早就想要见你了,还有个墨家的家伙,或许也会来找你,如果不是他们著急著入京城,现在还得要和朝廷上那些达官贵人演戏,早早就来找你了。「 「哪儿还轮得到老头子我?」 『不过,你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哈哈哈,怎么说,也是东陆观星学派找到的白虎大宗嘛。」老头子挪偷了一句,端起酒杯,正在喝酒的时候,李观一道:「我恐怕并不是真正的白虎大宗。「 老人一口酒直接喷出去。 剧烈咳嗽,用袖袍擦嘴,道: 「你,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是说,你在说什么?「 老人的反应,证实了李观一的观点他道:「我好像透过白虎七宿的光,看到了那个真正的白虎大宗。「 「我和他之间,会有争斗吗?老头子。「 老者迟疑了下,在这样的问题上还是没有遮掩,直白地道:「一定会,毕竟无论如何,你也同样身负了白虎的星光,白虎七宿的星光也会带来力量的提升,对于角逐天下的英雄来说,力量是怎么都不嫌弃多的。「 他举了个例子:「就像是皇位,亲兄弟和父子都能厮杀下毒。「 「普通人的家里为了家产也会闹到老死不相往来。」 而白虎大宗的位置,代表着的东西太多了啊,力量,名号,地位,在乱世当中,甚至于比起王位都更重要些,一千金可以让兄弟反目,你觉得这个位置和命格,会不会让你们厮杀起来?「 李观一笑起来:「肯定会啊。 老人想要安慰这个少年。 在他的眼里,李观一有时候像是一片飞蓬,或者蒲公英什么的,有种远离故土的味道,充满了戒备和不安,但是他看到李观一端起酒杯来,少年想了想,这样说道:「那么就让我们厮杀吧。「 老者顿住了。 李观一认真思考过,他道:「白虎七宿的力量,我也需要。「 『拥有这些力量,才能够在乱世中生活得更好,再说了,就算是我想要把力量分给他,他不杀死我也不会安心的吧,所以,没有选择,也不需要再选择了。「 『那就让我们厮杀吧。 「不死不休。「 老人看到李观一无意识展露出自己的渴望和欲望。 这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天赋和才情,但是第一时间反应是抽出兵器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像是狮子第一次露出猿牙,对著命定的敌人发出咆哮,他发生变化了,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人。 老人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这样才算是好。」 总算是有一点点英雄的模样了啊。 这句话司命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然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笑著道:「说起来,我回来还有一件事情,你入境了,我该把我阴阳家的法门传授给你了。「 "一切的基础都是阴阳二气,阴阳家入境才算是真有所成。「 「可以修行真传,这一门真传就是望气术。「 李观一疑惑:「望气术?」 老者摸了摸鬍鬚,望气术是阴阳家的嫡传,阴阳家是显学之一,这个世上自称是阴阳家弟子的多如牛毛,有的给人看风水,有的给人看气运,算命格。 但是大多都没有什么本领,真正的望气术可以看风水,看气运,看兵戈,是兵阴阳的谋将必要的东西。 但是这些玄之又玄的玩意儿,眼前这小子绝对不喜欢老者看到李观一脸上的警惕和拒绝的趋势。 这小子不喜欢神神肋肋的东西,也不喜欢读书,刚刚那一股英雄气简直就像是老者自己喝酒喝大发了看走了眼,怎么样才能让这小子主动来学望气术这种繁琐的东西? 司命摸了摸下巴,露出微笑,道:「对,望气术。「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道: 「可以百分百捡钱!」 玄龟呆滞。 少年人道:「老头子,你难道以为我是这样贪财的人?" 司命一滞。 李观一摇了摇头,眼底有些遗憾,坦然道: 「钱只是为了生活得很好,而不是生活的一切,你搞错重点了。 司命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的时候。 李观一拳头握紧抵著嘴唇,咳嗽一声,脊背笔直,道:「但是吧,我觉得,技多不压身,多学一门东西,也是好事,老前辈你说是不是?「 于是老者指著李观一,大笑。 有趣的小子! 哪有这样的少年英才?! 人世间,多风流。 英雄不同,却代代皆有,就是如此,他才不愿死去青山下啊。 老者大笑饮酒,醉去人间。 这一天司命似乎颇为开心,最后喝大发了,李观一把他换扶到住处,老人一只手扶著墙壁,在茅坑前面吐了半响,然后头痛欲裂,连连道以后再也不喝这三文钱的酒了。 水掺少了。 上头! 他教李观一望气术的基础,李观一倒是真找到了两枚铜钱,路上捡钱的开心,比起挣钱还来得愉快,之后几日平静,直到第三天的时候,从应国陇西的关外,送来了回信。 长孙无狂奔将这一封信送到李观一的手中。 李观一都鬆了口气。 终于回信了。 不知道那位二公子有做到什么,李观一还挺担心那位二公子一上头就直接杀出去,结果自已受伤的,还没有来得及拆开信看看那位二公子的境况,就被薛道勇老爷子的近卫找到了。 说是老者叫他去听风阁。 近卫一反常态,这次就直接站在旁边等著。 李观一想了想,将信放在怀里,跟著那亲卫过去了。 听风阁安静,门窗都闭著,李观一进去听风阁里面的时候,老者坐在那里,夜明珠将天下的堪舆图照亮了,老人死死盯著这天下地图,连李观一进来都没有察觉。 脸上凝重。 李观一坐下来了,老人才回过身,看著他,道:「观一你来了啊。「 「武功练得怎么样?」 李观一没有说玉臂神弓决已小成,打算拖几天再说只是道:「还好。" 薛道勇点了点头,道:「今日得到了讯息,天下要变了。「 李观一道: 「什么讯息,能让天下都变?「 老者看著他,将一封信推过去,言简意: 「"吐谷浑。 「亡了。「 「观一,你有头绪吗?" 第71章 凤凰的礼物 吐谷浑,亡了? 李观一的思绪微顿了顿,他对于这个国家的印象,还是来自于过去逃难的时候,吐谷浑占据了辽阔的西域,那是个马背上的民族,他们曾在君主的率领下击溃了西域的其他部族,厉兵秣马,虎视眈眈看着中原。 其地域辽阔,甚至于不会比陈国小多少。 这样的国家,强盛勇武,锋芒毕露,怎么可能会在一夕之间亡国? 是那一封信? 李观一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这个念头来,但是立刻就把自己这個想法给打散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给出的建议只是掠夺其地和财物,削弱对方,强大自己,根本不是灭国的战略。 吐谷浑是西域的霸主,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消失,一定会对天下产生巨大的影响,李观一定了定神,道:“薛老,是怎么回事?您不要再卖关子了。” “我才十多岁。” “一直就在这江南,那么远的事情,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 老者道:“……吐谷浑,成为这天下的盘中餐了啊。” 他伸出手指了指地图。 西域三十六部,大部分都已经被吐谷浑荡平了。 也因此西域积蓄了力量,准备南下对峙陈国,老者道:“因为对峙越千峰,边关调动了兵力……防御空虚,吐谷浑的霸主决定自此而下,吞并我陈国的西南一代,他们确确实实这样做了。” “原本的计划,是联系应国关外的国公府,以及党项人。” “趁着吐谷浑将战线拉长的时候出手,击其中流。” 李观一点了点头。 没有将自己给应国国公府二公子的建议说出来。 老者微微呼出一口气,叹息道:“只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的事情啊,老夫纵横天下百年,却还是犯了错误,终究小觑了天下的英雄,吐谷浑的名将率军南下,党项人暴起。” “他们失去了对后方的联系,心中担忧调转了军队后撤。” “而后,陈国的边关,杀出了一支军队。” “他们设下了埋伏,精妙地趁着机会凿穿了吐谷浑的后方,最终将吐谷浑大军击溃,顺势朝着前方推进了战线,最终吐谷浑南方的三百里土地,尽数被拿下了。” “陈国的使节就在军中,和党项人谈判,扶持党项人的王建立自己的国度,而党项要对陈国称臣,陈国将三月前赐下公主名字的一位宗族旁支女子嫁给了党项的首领。” “而后邀党项的世子来陈国江州,参与大祭。” “昨日,党项人建国。” “澹台宪明的恭贺信在同一时间抵达了那里。” “党项人,要成为陈国对其余各部边关的防御了。” 李观一瞳孔收缩,这巨大的变化让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在少年人的印象里面,那位澹台宪明是对薛道勇下杀手的宰相而已。 薛道勇脸上复杂,叹息道: “是澹台宪明的计策啊。” “他在宫中陪着皇帝抚琴的时候,已经将计策下发了下去;在他举起酒盏,吟诵诗词应对祖文远和王通的时候,他亲自从奴仆里提拔出的将军踏上了战场。” “应对越千峰而调取边关的军队,是他给吐谷浑的诱饵。” “而在这诱饵旁边,刀剑已经备好,最终把吐谷浑的手臂斩下来了,家国此刻堆积如山的问题,那些赋税的漏洞,朝中百姓的愤怒,即将在之后的十年内,尽数倾吐到西域新打下来的区域里。” “好一个弄臣,好一个奸相,好一个这乱世的辅国宰相啊。” 薛道勇闭着眼睛叹息。 李观一道:“这样,吐谷浑也不至于亡国啊。” 薛道勇道:“只是如此,当然不至于。” “但是天下有眼力的人,并不只有澹台宪明。” 老者的手指抵着应国,道: “吐谷浑内部的骚乱并不只是我们的准备。” “突厥消失的七王出现在了吐谷浑的上方,西域黄金弯刀骑兵本来就不是铁浮屠的对手,何况吐谷浑的主力派遣出去,对这帮铁浮屠来说,西域就像是不设防的马场,任由他们肆虐。” “往日突厥的战术都是直来直去,这一次却如同幽灵鬼物,来去如风,难以锁定,吐谷浑对突厥重骑兵的防御和经验,全部都失效,反而导致了更大的伤亡,我怀疑突厥七王麾下,有了一个顶级的军师谋士。” “不知道是谁。” “而应国,应国也动作了。” “所有人都以为,在岳帅入朝被囚之后,陈国和应国修好,应国的兵调转向上,应对着突厥了,但是就在两天前,那本应该在突厥前的大将军悄无声息换了人。” “原本的应国大将军,率领八千铁骑出发。” “沿途早已经布置了补给,星夜疾驰,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踏破了吐谷浑的关门,连战连捷,一国强盛要耗费数十年,但是一旦有一个决策失败,就会瞬间被这乱世的豪雄们分食殆尽。” 李观一道:“应国的将军离开,突厥,不会发现吗?” 老者道:“发现了……” 他轻声道:“就在突厥几个部族顺势侵攻应国的时候,那位突袭了吐谷浑的将军换了马匹,率领早已经准备好的轻骑,转向重回应国边关;突厥人占据了应国边关城池,里面的百姓都逃亡离去,他们饮酒,却在当夜就被那个将军包围。” “应国的边关被他们自己的将军焚烧。” “数万突厥骑兵,被活活烧死了。” “而后他以突厥焚烧边境的名义,纠集大军朝着突厥攻击,才四五天的时间啊,夜奔万里,破城十三,斩将三十有余,而一国被灭,三国动荡,天下难以安定,这样的人,竟然才三十七岁,天下的英雄,何其年少!” “吐谷浑,是亡在了他的手中啊。” “哪怕是澹台宪明的谋略,也只是让天下大势混乱,然后从中取得利益,没有想着如此灭国,因为灭去吐谷浑,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好事,而应国的这个大将灭国的时候,毫不留情。” “而后他穷搜吐谷浑的都城,将所有的贵胄都抓起来,不知道是要找什么东西,因此而死去的吐谷浑贵族有三千多人;其实对于这个东西,澹台宪明似乎也是在搜,最后他们都没有找到。” 闲谈几句,就是天下大势,生死无数。 李观一道:“这个将军,是谁?” 老人道:“应国名将,宇文烈。” “观一且等一等。” 老者反手取出一张卷轴递给了李观一,是神将榜. 这自然是毫无半点问题的,李观一视线扫过没有找到这个名字,直到老人帮着翻过一页页书卷,指着这个神将榜的最前面,甚至于是有画像的那一部分,李观一才找到这个名号。 可是当李观一看向其对应的画像时候,却是神色微微凝固了,他看到了那神将榜上的男子,穿着重型具装甲胄,面容都被遮掩,骑乘异兽,手持长枪,目光冰冷。 那目光,正是之前李观一窥见的。 真正的,白虎大宗! “天下神将榜第五。” “应国,宇文烈。” “步战胜西域,水战胜陈国,重骑对冲三千破八万,胜突厥。” “是为猛将!” 白虎大宗。 当世的顶尖名将。 李观一安静,许久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天上的星光,命定的厮杀仿佛摆在了面前,在江南道安详的日子被铁和火的刀剑锋芒搅碎了。 他看着这卷轴上的名将,就好像看到他抬起头注视着自己。 承载天命的,自然是英雄,比起他年长的豪雄,自是已经立下了惊天动地的功业。 就在李观一说不死不休之后。 真正的白虎大宗以灭国的功业,出现在了李观一的面前。 薛道勇道:“你我布局西域,以经商的铁骑和盐铁来搅动西域,但是啊,这世上的英雄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在等待着彼此犯错,一步走错,身死国灭,这就是乱世的天下。” 李观一握着神将榜,点了点头。 之后和那老者聊了许久,他走出了听风阁,坐在院子里面看着天空,天空湛蓝,此刻李观一已经可以看到白虎七宿的位置,他能够听到街道上的人们在聊着,说些日常的事情,今日的菜价怎么样,今日某家女子和某家男子吵闹。 这和西域的烈烈雄风完全不同,李观一有一种撕裂感。 他抬起头,天空中白虎七宿光辉流转,这应该是因为那位白虎大宗的功业吧,未来要和这天下顶尖的兵形势大宗厮杀。 司命又从墙角刷新出来了。 揣着一葫芦一文钱一杯的掺水烈酒,一把花生米。 老头子道:“西域变天了啊。” 李观一点了点头,发呆。 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想着。 天下大变,这才是刚刚开始,西域绝对会乱成一锅粥。 而这天下大势的变化,最后会呈现在一个会汇聚各国高层的大事上,不知怎么的,这样的事情,李观一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陈国大祭。 这件事情上,明明还有一个多月,可李观一就已经感觉到,那陈国大祭已经成了个漩涡,可能会把天下的豪杰都吸过来。 也像是海面上冰川漂浮在上面的那部分。 越来越麻烦了。 老人慨叹,揶揄道:“之前说的,不死不休,是不是口气太大了?” “有没有后悔?” 李观一回答道:“男儿自该有拔剑拔刀之心。” “畏强而凌弱,我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老者咧了咧嘴,没有说什么。 只是坐在墙上,看着天上白日可见的星光,喝了口酒,安慰道: “可惜了,如果这功业和你也有关的话,倒是可以让东陆观星学派的帮个忙,星光洗练下,看看能不能给你那个劳什子的《虎啸锻骨决》炼出名堂来。” “你那东西从哪儿翻出来的,这么难练。” “除去星光,我想想看啊,气运也可以用来淬体的,就比如我阴阳家……咳咳,就比如咱们阴阳家。” “咱们!” “咱们也有类似的手段,望气术为基础,之后如何借气运就是核心了,不过这种手段得有什么标志性的玩意儿,你真没掺和这事儿?现在天下的豪雄以西域为杯盏,吐谷浑为羹汤,谁都想要分一杯羹。” “你真的没有掺和吗?” 老者狐疑询问。 李观一想了想,肯定道:“多少掺和了点,但是肯定不大啊。” 司命咧了咧嘴,道:“确实,伱这臭小子才多大。” “掺和多少?” 李观一伸出手指笔画了下,道:“一点点。” 司命调侃笑道:“有这么大?” 于是李观一的手指又更捏得小了点。 顿了顿,又小一点点。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和这西域,和这天下的大事情没有什么关系。 唯一可能和这西域有一点点关系的,就是来自于应国边关的信。 可这么大的事情,李观一怀疑那位二公子大概只是过去溜达了一下,老爷子的消息都不知道他;自己算是他的半个谋主,现在少年人的心里感觉,就好像是天下大变,各个英雄粉墨登场,自己两个勾肩搭背去蹭了蹭经验。 老人咧嘴要吐花生皮,看到某个门后面若隐若现的大铁锅,只好老老实实收起来,安慰道:“没关系,一点点也很厉害了啊,你才多大?老头子相信,你往后一定可以有大成就的。” “一时的困顿,算不了什么。” “对不对?” “话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观一想了想,取出信笺,索性看看那位二公子做了什么,然后再和老人说说情况,看可不可以分润一丝丝气运在身,信笺里面的文字仍旧英姿勃发。 “见字如面,兄弟计策上善,吾已尊之。” “有所收获,皆有赖于兄之计策。” “有一礼送上,彰你我之情,兄之计,吾之勇。” 信封里面带着个东西,李观一一抖,那个东西落下来了。 当的一声。 是一个印玺。 金印,虎纽,造型古朴,背面是吐谷浑文字。 老者瞥了一眼。 脸上神色,瞬间凝固。 “?!!!!” 第72章 灭国 轰! 雨幕落下,声音浩大。 外面下着暴雨,篝火升起来了。 篝火上架着铁锅,锅子里面煮着羊肉,奶白的羊汤,穿着黑色衣裳的青年用小刀切下肋条,蘸着蘸水吃,他盘膝坐在草原上,神色自在,但是前面额头有饰品的男子却神色不是很愉快。 突厥的七王手中把玩弯刀,那是吐谷浑的战利品,黄金打造的弯刀,刀柄上镶嵌着七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华贵地如同艺术品,刀锋却轻快,好像能割开北方的风。 七王道:“先生的计策很厉害,我们占据了西域的辽阔土地。” “但是我的兄长,却吃了大亏。” 七王很不容易才忍住了大骂蠢猪的冲动。 在他们发现宇文烈袭杀来的时候,原本和宇文烈对峙的突厥五王忍耐不住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攻击宇文烈原本镇守的关城,里面百姓都退去,他们击溃了原本的守军,入了城。 却没有想到,宇文烈这个猛将也擅长长途奔袭的战法。 在他们喝醉酒的时候,宇文烈回来,然后将原本的应国关城烧了,顺便也把突厥的铁骑给炖熟了,几万的披甲精锐直接焖成了烂肉,对突厥五王来说简直是废了大半武功。 宇文烈这一次差点将五王积累都给荡平了。 五王逃得性命,知道七王的收获,于是大怒,说是七王攻击西域,才让宇文烈发现五王那里防御空虚,所以要分走他占据的西域土地,就连五王的父亲,那金帐篷下的草原之主,也说要七王帮着安置五王的部族。 七王脸色难看。 自己打下的土地,却被父亲拿去补偿给愚蠢的哥哥。 但是他根本无法违抗大汗。 此刻愤怒也无能为力,破军微微笑道:“我有一计,可以帮你。” 七王正襟危坐,道:“就等待先生了。” 破军看着外面,道:“下大雨了啊。” 七王不解,只是点了点头,道:“是,已经到了春天的尾巴,草原会慢慢进入雨季,雪山上的冰雪融化,会混入河流里面,河流自西方蔓延到整个草原,草原会进入每一年最美好的时候。” 破军道:“嗯,西域地势高,而突厥部族逐水而居,没有打井的习惯。” 七王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青年道:“不如在上游下毒,等到五王来这里的时候,应该就不足为虑了吧?草原上放马的人们很迷信,到那个时候,可以放出流言,说是天神对于五王夺取您基业降下的怒火。” “生死,加上流言,心神俱恐,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退去的。” “死去的马匹牛羊,还有人,会让这一片草原变得丰茂。” 七王大怒,拔出了刀,拍在桌子上,怒道: “你要我对自己的族人下毒?!” “你知道会死去多少人?!!!” 破军无视了这刀锋,只是道: “五王的部族死,好过您的部族死,不是吗?” 七王道:“可我宁愿用刀剑去角逐。” 来自于中原的军师大笑起来,他起身,伸出手按着那弯刀,语气逼人,道:“那么,用刀剑杀人,用毒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都已经要杀人了,难道还要在乎什么美名吗?” “您也这样拘泥着名号吗?可是,七王,你有没有想到?” 破军注视着七王,他的眼底燃烧着火焰,道: “就算是你把这土地都让给他。” “他们也不会念你的好!” “他会觉得伱是個没长大,畏惧父亲的孩子,是个蠢货,他会纵马劫掠你的土地,他会将你的美人带回帐篷,用鞭子抽打你的勇士,而这,都是因为你此刻的仁慈。” 这一句话说中了七王心底的念头,七王刀锋上的力量越来越弱。 看着破军,他似乎颓败,往后坐下来,拿起酒馕仰脖喝酒,最后脸上有醉意了,叹了口气,道:“先生真是狠厉啊,我要被您的计策害得名气都臭了。” 破军道:“您如果一定要把这恶名给我,自己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才能做这个决定,我也不在意。” 七王看着这个说出自己心思的谋士,没有说什么。 七王把玩弯刀,这里的氛围安静下来,带着杀意,破军却是大口吃肉,七王忽然道:“我记得,先生说您想要回中原,难道草原这里不好吗?难道我对你,不够大方吗?” 破军道:“你对我挺好的,草原的风光和美人,我都喜欢。” 七王道:“那您为什么要离开?” “是我不够诚心吗?” 七王往前一步,草原王者的披风微动,他半跪下来,手掌叩击胸口: “我这里还没有完成大业,还请你继续留在这里,我的王帐之下,将会永远有你的一份基业,有朝一日,当我的战旗照耀草原的时候,你就在我的旁边,那时候,草原上的人们会欢呼你的尊号,称呼你为大汗王。” “请你留下来吧。” 他看着眼前俊朗的年轻人,眼底都是认真,但是他的手掌却也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这样的才华和谋略,若是不能够留在这里,只能杀死之后,埋葬在这里。 但凡是雄才伟略的君主,都会渴望留下绝世的英才。 或者是人。 或者,是命。 那老向导担心的事情最终发生了,第三重境界之上的突厥七王,在这么短暂的距离爆发,足以一瞬间割断破军的喉咙,破军却是从容地道:“正是为了您的大计,我才要去中原啊。” “您难道没有发现吗?” 七王动作顿住,破军搀扶起七王,指着堪舆图,道:“现在突厥和应国大战了一场,你得到了西域的土地,可是五王近乎于全军覆没,您觉得,你现在是那位大将军宇文烈的对手吗?” 七王缄默,铁浮屠强大,但是应国的虎蛮重甲骑兵也只稍弱。 又有宇文烈这样无双的战将和统帅。 七王摇了摇头:“不是他的对手。” 破军道:“所以,宇文烈如果趁着这样的机会,挥舞兵锋,冲上草原,又要怎么样抵挡?五王战将的头颅和甲胄都被他割下来,在原本的关外垒起来,做成了京观,草原上的人都恐惧。” “你觉得,十八部的统帅都愿意和这位名将厮杀吗?” 七王又摇了摇头。 破军微笑道:“所以,草原已经不再一心,这就是您的机会了。” “草原现在分成了死战,和求和两派;您的父亲只有死战的选择,你却不一样,你还年轻,你有彪炳的战功,这个时候,如果您前去应国,选择和应国结盟,娶应国的公主为妻子,觉得如何?” 七王看着破军,道: “这样我会成为应国制衡草原的一把刀。” 破军和他对视,笑道:“是。” “但是其余各部,那些不愿意和应国死战的王侯会来找您,他们有着成千上万的牛羊,有十几万的农奴,他们本来就有最好的生活,犯不着和中原凶悍的战将厮杀,到时候,那些部族会来这里。” “他们会汇聚在您的帐篷下面,您外出的时候,会有诸王随行。” “那时候,你的名字和命令,将会和你的父亲一样拥有无上的权威!” 七王安静看着眼前这俊美的中原人。 草原上的王者笑起来。 他按着刀柄,挺直脊背,如同雄鹰一样威风,道:“先生,是打算要分裂草原,让我草原突厥一十八部,分成东边部族,和西突厥,让原本草原王者的权威,分成了两个帐篷吗?” 是豪雄,是可以一眼看的到的这目的的。 破军看着他,道:“是,但是,你还看得不够多啊。” “就让我来为你指出天下吧,七王。” 破军掀开了帐篷,他伸出手指着天空,雨幕落下来,谋士和王者对视,破军道: “西域已经灭亡了,那里将会是整个天下最混乱的时间,应国的第一目标不会是草原的,他们会为了草原的稳定给您大笔的钱和支持,而后空出手,收复江南和西南,完成中原代代相传的【天下一统】。” “在这一切之后,他们会对草原出手。” “这个时间,就是您的机会了;第一步,有自己的领地,第二步,借助应国和您的父亲分庭抗礼,最终彻底统一草原;那时候,您会是不逊于五百年前草原王者的英雄。” “那时的你,应该也想要挥舞兵锋南下吧?” “你难道不想完成几千年来没有人做到的功业,成为史诗里面最大的那个英雄吗?” 七王安静坐在那里,胸中的火焰被言语引动,心脏剧烈震动,下意识握住了兵器,破军眸子狭长,微笑着自语道: “到底是中原先收服了江南,还是您的帐篷胜过了您的父亲?” “北方的草原和中原的辽阔对峙,而后,最先统一自己区域的那一方,就会占据先机。” “两分天下之计策,就在于此。” “草原的雄鹰和中原的皇者,谁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英雄呢?” 破军黑发沾染了雨水,他用手掌叩击心口,衣摆扬起落下,施了一个草原上的礼数,他的眼底有蛊惑万物的光芒和燃烧一切的火焰,微微笑道:“那么,您是否有这样的雄心,去迈向整个天下?” 破军说出的是实话,是阳谋,也是任何一个胸怀大志的君主都无法抵御的诱惑,最能够打动男人心的,不是美人,不是金钱,而是这天下的恢弘。 七王的呼吸加剧了,他道:“………而唯一有能力可以做到这一步的,唯一可以让应国同意和我联盟的使节,只有你。” 破军道:“所以,我要去中原。” 许久,许久,七王握着兵器,握紧又松开来,叹息道: “我真是该杀死你啊,破军先生。” “可是我做不到,你为我描绘了两分天下的大势,哪怕我知道这是你的计策,你要分化突厥成东方和西突厥两个帐篷,你想要借此机会回到中原,可是我还是无法下定杀死你的决心。” 破军道:“这就是雄心壮志,超过生死。” 七王最后挥出了黄金弯刀,割断了破军的鬓角长发,他将弯刀收回了,道:“就当做我已经杀死你了吧,先生。” “希望我们不要那么早在战场相遇。” “四十天之后,有陈国的大祭,您就随着使节,前往陈国中原吧。” 破军握着鬓角的长发,微笑道:“可以,那你不要给我酬劳吗?” 七王放声大笑起来:“你要什么?” “黄金,牛羊,还是美人?!” 破军都摇了摇头,他最后微微叉手一礼,道:“请给我一套甲。” 七王道:“兵库里面,甲胄多的去,先生去选。” 破军看着七王,微微笑起来: “我要,将军级别的铁浮屠甲。” 七王笑意凝固。 他死死盯着眼前在他心底燃烧起来乱世之火的谋士,莫名想到了那一柄沉重的战戟,天下第一重甲的铁浮屠具装,再配合着一柄战戟,会是怎么样的怪物? 已经答应过之前的要求,这一次,七王很快地退让了。 他道: “……好。” ……………… 而在江南,在看到那一枚印玺的时候,司命完全不顾自己的体面。 在一瞬间的凝滞之后。 望气术一开,残留的王气磅礴冲入眼前。 轰的一声! 司命眼一黑,翻倒下来,却还是猛然坐起,李观一反应不过来,这个老人出现在他身边,一只手抓住了李观一的手,死死盯着那印玺,失声叫道:“金印,虎纽,我看,后面是吐谷浑的文字……” “【横绝西域】!” “这是,吐谷浑的王印啊,是之前那个横扫西域三十六部,建立了吐谷浑的霸主,熔铸了三十六部的王印,才铸造出来的东西,铸造这印玺的时候,斩了其余三十五部的王,用他们的鲜血祭了炉火。” “那一日的火都燃烧起来,是血色的。” “你,你……!!” “这就是你说的一点点?!” 老者看着他,李观一咧了咧嘴,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 “其实不是我做的。” 李观一尝试解释这不是他的功劳。 然后老者才不相信这个家伙看,他瞪大眼睛,看着李观一手里的信笺。 【赖兄之计,吾之勇】 【杀王夺祚,此印为礼】 老人伸出手指了指这信,满脸‘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表情。 “杀王夺祚是吧?” “和你无关,把印玺给你,是吧?” 李观一也看向这信笺剩下的部分,里面说那万里之外的少年人率领精锐的骑兵抵达了王城,见到王城被火把照亮,王宫通宵达旦地饮酒,那位二公子觉得强攻并不对,于是再度用了伪装。 他佯装有大军攻来,搅动声势,因为天下之变,让星象蒙尘,吐谷浑的国运确实是在降低,于是大醉的吐谷浑王大惊失色,骑着马从王城中遁逃出去。 在这个时候,竟然还带着妖娆的美人。 那少年骑着有麒麟血的坐骑,战弓将那吐谷浑王射落了马。 而后,【尽掠其工匠,学士,甲胄,粮草,堪舆图】 【带不走的,就只好纵火而焚】 【此物于我无大用,唯送兄把玩】 老者看着这信笺写着的东西,拼凑出了完整的事情。 自己眼前这个少年人出谋划策,而另一个少年则是跃马而去。 如何才是灭去了一国的国祚? 如果说是以世俗来看的话,是灭去了城池,而从传承来看,是杀死了王侯,夺取了印玺,让这个国家再也没有崛起复国的可能性。 所以司命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几乎是荒唐的事情。 灭去了吐谷浑的,表面上看,是那位天下顶尖的名将宇文烈。 实际上却是这两个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十岁的少年人。 李观一看着这玩意,他握着王玺,抬起头,似乎可以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了白虎七宿的流光,他看向旁边老者,有很多话想要询问,最后他只是伸出手,手掌平摊开来,那不大的印玺就托在他掌心。 “这个东西。” “够吗?” 司命:“…………” 第73章 约定 老者怔怔失神,他看着曾经天下四大势力之一的吐谷浑王印,一时间甚至于没有回答李观一的问题,而是开始怀疑自己的阴阳望气术,自己真的看准了吗? 年少有灭国的功勋。 难道不能匹配白虎七宿的流光? 到底是蒙受白虎七宿眷顾的更强大。 还是以霸道之姿,掠夺四象的星光汇聚自身的才是真正的群星宗主。 这样的念头在老人的心中出现了,而后彼此争吵起来,观星和望气这两脉看到的,是世界的反馈,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够从观测到的万千变化中,窥见未来的一角。 李观一道:“这个王印还不够吗?” 老者回到了现世。 他咧了咧嘴,捂着心口,后背靠着薛家的墙壁,缓缓滑落坐在地上,忽而大口呼吸,抬起头,也不针对谁,只是痛痛快快大骂了一通,才冷静下来,最后一伸手,抓住了印玺,阴阳二气流转。 那一股王气被封锁,老人松了口气,道: “屁话,当然可以!” “有这玩意儿的辅助,你足够能淬炼出特殊的东西来。” “西域霸主的王印啊,你,你,唉……” 李观一听得出来,老人的描述已经从【可以分一杯羹】,到【炼出特殊的东西】,显而易见的有了质的提升,道:“可以炼出什么?” 老者托举这王印,道:“你知道武夫入境的铸身,是吧?” “入境之后,铸身,凝气,通脉。” “其实说到底,就是武夫在铸造自己,铸身让自己承载足够强的气息,凝气让自己的气息足够凝练,就像是把铁矿打造成兵器,通脉就是让气的运转越发畅通,让自己什么方向都能发出劲气杀人。” 老人骂一句: “粗鄙武夫,入境之后的三大关,全是为了更好的杀人。” 李观一大概能猜出来,其余各家各派绝对不是这三大关的路数。 老者道:“三个都走过了,就是第二重楼。” “第二重楼之后,武夫其实是在修行气机的变化了,经过对应的修行,到了第三重楼就可以凝气成兵,但是凝气成兵就一定比起第二重楼淬炼自己身体的武夫更强吗?” 李观一回答道:“倒也未必。” 老人点头: “只能够说,凝气成兵这种手段能够更快地提高武夫的杀伤。” “到了这个时候,淬炼身体的铸身,凝气,通脉,相比起淬炼气息的变化,修行的收益会很低,就算是十年苦修,让身体变得更为坚韧,气机更为凝练数倍,可是对手早早到了第三重楼。” “凝气成兵比起你的招式更灵动;凝气成甲,也比血肉之躯坚韧,还是不是他们的对手。” 李观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老者盯着那王印,轻声道:“武夫觉得锤炼肉身,杀戮效率低。” “可佛门,道门,多的是不追求杀戮的修行者,他们专注于锤炼自身的身躯,并且在这种苦修里,在那一拳一脚当中,找到内心的宁静。” “他们只淬炼身躯,并且终其一生,将其坚持到最后。” “大概一千七百年前,有王侯踏破道门的时候,道家修行炼炁的剑仙都不是对手,而在门前有洒扫的道人却能肉身不坏,哪怕是箭矢落下如同暴雨,他都没有死去,天下才知道有这样的一种修行道路。” “淬体,在那时候成为了一种风潮。” “那种道路走到了后期,力大无穷,内气和兵戈难以伤害他们半分,他们没有高境武夫那种,挥手气机汇聚如海,凝聚成龙般的手段,但是这样的手段在他们面前,也如同泥塑的一般脆弱。” “而后陆续有各派的天才放弃武道。” “在武夫口中的第二重境,第三重楼,第四重天,在不同境界都有主动停下来,专注于某种修行方向,或者是淬炼肉身,或者强化气机。” “只修一念,并且将这境界打磨极致,不求其他的修行道路,他们选择扩宽而非延长,而这第二重境,佛门称呼为龙象,道门称呼为天甲,取龙象波若力大无穷,六丁六甲,护法除魔。” “这個境界,体魄强大,修持到极致,拳脚就可以开山裂海。” “唯一的问题是需要水磨工夫,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才能入门,才能蜕变,让自身实力大幅度提升,在此之前,提升微乎其微,所以眼下已渐渐衰微了。” “毕竟有这个时间,用来打磨气机,叩问心境,化作法相,实力也不弱于他们,所以,这本身是两种修行的道路,而现在不同了,你手中有这个玩意儿,有机会肉身和气机都并重。” 老者神色郑重,摩挲着这个印玺,叹息道: “灭国之战,对兵家战将的意义,和对于其余派别,截然不同。” “兵家灭国,单纯在修行上的意义,足以和佛门六十年闭口禅;道门游历人间一甲子匹敌,而最重要,伱小子才几岁?啊?” “老头子在你这个年纪还在人家家里面偷地瓜,然后和阿豺那小子玩了命的跑路,最后老头子还得跑去给人打工攒钱,把阿豺那臭小子赎回来!” “这玩意儿足以让你在铸身的境界上狠狠往前走出一步,足以辅助你也修持出类似于佛门龙象波若,道门天甲护身的手段,同境之中,肉身无敌。” “然后披重甲,骑异兽,握神兵,纵横来去。” “力大无穷,箭矢弩矢哪怕透过铠甲,哪怕是破气的箭矢,也难以对你造成重创,你拔出箭矢来,还不等止血,你的伤口就开始痊愈,所谓猛将的体魄就是这样。” “你能想象一个九尺的大汉,披着黑色的全身重甲,骑着马头足有一丈高的异兽,人马具装,整体上万斤重,然后以比江河决堤的速度还要快的冲劲,提起手腕那么粗的长枪,朝着你面前冲过来的画面吗?” 李观一带入其中,呼吸微沉。 老者道:“普通的军士看到这一幕,军心就直接崩溃,会溃逃,一旦心态崩溃的士兵达到一成,就会迅速蔓延,然后成为溃军。” “所以这样的存在,足以挫败一整个军队的军心。” 李观一道:“这就是,这样体魄的猛将?” 老者摇了摇头:“不,这是铁浮屠。” “一千人的铁浮屠,可以冲散三万人的军队,而自身的损耗如果超过一百人,就代表着铁浮屠的统帅是个脑子里空空如也的废物;而真正的猛将,可以骑乘异兽,反向冲散铁浮屠,让铁浮屠的兵锋折断。” 李观一微微失神,而后正坐,脊背笔直,询问道: “可以直接成就吗?” 老者没好气地反问: “你的气机足够强大到淬炼肉身到无上境界吗?” 司命道:“这东西只是让你不需要分心在肉身淬炼上,但是让你初步成就这肉身,是没有问题的,之后,就要你每踏足一个境界,都以兵戈煞气,淬炼肉身,这是只有乱世之中,去平定天下的豪雄才能走的路。” “这么多年啊,就连这王印,也已经失去了过去的锋芒,不断流逝,那个霸主的子嗣,终究没有了他先祖的威风,不过,就算是前代霸主残留的神韵,也已经足够让你修成那体魄,如同找到璞玉,之后就看你自己的淬炼了。” “是为金肌玉骨,龙筋虎髓。” “小子,你要修持吗?” 李观一回忆宇文烈的威风,回忆那真正的白虎大宗,道: “请先生教我。” 司命神色郑重,说出来的话却有点没什么底气,道: “那么,你等着。” “我去找人。” 李观一怔住。 之前的郑重和老人的话语,反差有点太大了。 老人蹲在他前面,理不直气很壮,道:“你说的一点点,谁知道是这个一点点啊?寻常的气运,老头子就可以给你化去,可是这样大的机缘,足够让你的体魄蜕变,只靠着我自己,肯定不能够啊!” “等我找到足够可靠的家伙们,为你完成这一次的铸造。” “放心,老头子还是有几个靠得住的家伙的。” 李观一道:“陈国大祭之前,可以完成吗?” 老人看着他。 陈国的大祭,必然要成为之后天下的第一个漩涡,李观一已避无可避,老人知道这一点,只是此刻老人也期待着,在这英雄们汇聚的地方,眼前这个少年可以做到哪一步? 他点了点头,算了算时间,点头: “定然没有问题!” 李观一松了口气,道:“那我要给这朋友写信了才对。” 他看向这信笺,信上面最后说,这位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也会来陈国的江州城,参与大祭,不知道能不能有缘相见,李观一想了想,提起笔,回答。 笔锋落下,写下了八个字。 陈国的皇帝也提起了笔。 他在带着臣子看着刚刚完成的千里江山图。 各个臣子都夸耀这画艺,只有丞相澹台宪明笑着道: “官家这画,不好。” “您画错了啊。” 百官的笑容像是被一巴掌扇在脸上一样消失。 呆滞看着那位丞相。 他怎么会?! 喝多了? 皇帝抬眸,笑着道:“哪里不好?” 百官不敢说话。 儒雅老者微微一礼,在百官的惊吓当中从容道:“我陈国,多了三百里疆域,这画,画得小了,一个月之后的大祭,要让天下群雄来看的,可不能够失了仪度。” “官家怕是要重画了。” 陈国皇帝怔住,旋即却放声大笑,极畅快,指着这儒雅的丞相,道:“好啊,好你个澹台宪明,哈哈哈,那你说,这千里江山图,该如何?”澹台宪明笑着道:“就请陛下,赐给臣吧。” “等到臣死去的时候,看看之前我们陈国的疆域。” “以免忘记,圣人是从怎么样的疆域开始起步,建立功业的。” 陈国皇帝大笑更甚,手一扬,画卷落在了相国澹台宪明怀里,而相国微笑行礼。被他提拔起来,收服吐谷浑三百里土地的将军在一旁行礼,其名为柳蛮奴,陈国皇帝赐下了姓名,是一个忠字。 号为柳忠,为三品将军。 新晋神将榜,第六十七! 功业——初战,击溃吐谷浑,扩边三百里。 皇帝的笑声汇聚在歌功颂德的琴音里面。 北域的草原上,七王正在为自己的使节准备出行的准备,破军将配好的毒药撒入了河流之中,看着东方,河流在阳光下如同黄金般地闪过涟漪,奔腾向辽远的地方。 马蹄落下,将河流踩碎! 宇文烈提着长枪,神色肃穆冰冷。 阳光下。 党项人建立了自己的国度,西域的铁勒部族却见到薛家的少主和铁器,吐谷浑最后的残党退去到了原本的祖宗之地,宇文烈将长枪抵着地面,划过一条线,宣告五百年后,中原再度对这一片大地拥有的权利。 这里将会成为应国的都护府,统摄西北。 前面是西域吐谷浑各部贵族的首级。 烈烈的风,天下第五神将的战马踏过江河。 澹台宪明把持陈国的大势。 而破军掀开了粗糙的毡布,散发星辰纹路的甲胄肃穆,散发出血腥的味道;七王应对突厥大汗王的命令和使臣; 应国的凤凰擦拭身上的伤口。 等待着遥远地方的来信。 党项的君王狂欢着揽着陈国公主的腰肢,将自己的儿子送到陈国,眼底却冰冷。 他们奔走在天下,他们持着自己的大愿,踏过河流。 天下是白纸,英雄来去,河流和山川纵横交错,化作了一个一个的墨色的文字,李观一提起笔,写下来自己的回答,然后想起了什么,从老人哪里拿来了印玺,哈了口气,在信笺上按下了。 三百年前霸主的印玺落下,鲜红地如同刚刚铸成的那一日,印在了那八个大字上—— 【江州城下】 【静候君来】。 ……………… 老者带着那印玺离去了,而李观一听到了哐哐哐的声音。 是铁锅敲击墙壁的声音。 他转身,看到了婶娘对他招了招手,少年怂了一下,还是过去,慕容秋水看着眼前的少年,扬了扬眉,道:“狸奴儿,打算去江州?” 李观一道:“……是。” 他把事情都告诉婶娘了,慕容秋水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边道: “可是你不是已经知道,皇帝知道你的身世,会有点麻烦了吗?” 李观一想了想,道:“婶娘不让我去,我便不去了。”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抵着少年眉心,嗔道:“狸奴儿学坏了,却会拿语言挤兑婶娘了,我几时说过你不能去了的?” “只是,得稍微处理一下你的模样和气运。” “还有命格,气质。” 李观一愣住:“啊?” 慕容秋水微微笑起来,悠然道: “婶娘虽然不通武艺。” “却有个东西可以教给你。” 第74章 王图霸业笑谈中 婶娘你不通武学? 李观一很想要反驳一声。 但是现在他更了解修行,道:“婶娘指得是你不是粗鄙武夫?” “修行的是其他路子吗?” 慕容秋水眨了眨眼睛,手掌在少年头顶揉了揉,道:“不要打岔,狸奴儿,乖乖坐好。” “你渐渐长开,这般模样,眉宇上和你的父亲有些像。” “可是整体看起来,又随你的母亲,比起你爹长得好看多了。” 李观一难得听到慕容秋水提起他的父母,道:“这样说,我爹长得一点不好看吗?” 慕容秋水皱了皱眉,笑道:“不能说不好看,男子看得是英武,不提这些,伱像你爹娘,可你父亲当年征战四方的时候,戴着面甲,这京城九成九的人都认不得的,可认得出来的那些人,无不希望你消失。” 李观一想过这个问题,道:“那易容?” 慕容秋水道:“可是这世上有很多认人的法子,哪怕是烧成灰都认得出来是不是本尊,还是替死。” “或许是乱世之中,人之间的厮杀,君王之间的博弈太多。” “辨认是否是真身正体的技巧发展,比起之前太平时代一千年还要快。” “有些人称呼这是望气,有的称呼是命格,实际上呢,和【神】有关,不同的人,气息可能变化遮掩,身体可以缩骨易容,唯独【神】,难以变化,像是很多传说里面,说的魂魄,就是神。” 李观一眼底闪过一丝涟漪,道:“真的不会变化吗?” 他想到自己。 慕容秋水笑道:“自然,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皱巴巴的小家伙,一点不可爱,你的神是蜷缩着的,像是一个花骨朵一样,等到当年咱们被追杀,可能是刺激了你,你的神才舒展开来。” “然后一下就变得懂事起来了。” 她轻声道:“书上说,这些灾劫可磨砺人,真的不假啊。” 慕容秋水没有说下去,只是她有时候会觉得,宁愿眼前的少年笨一些,任性一些,平平安安活百岁,也不希望经历这逃亡的十年,可这样的话,她却绝不会在自己的狸奴儿面前说。 她在狸奴儿面前,永远是懒散而明媚的,绝不会有半点的悲伤。 李观一听出味儿来,他故意地道: “这样难得的法子,又在哪里有呢?” 少年人唉声叹气:“没办法了,我可怎么办呢?” 然后看到自家婶娘眉宇扬起,慕容秋水嘴角带着笑意,道: “所以呢,婶娘恰好知道一個法子,恰好可以遮掩神。” 少年人夸张回应:“竟是这样恰好吗?” 慕容秋水被逗笑,笑得前俯后仰,伸出手一左一右掐着那少年脸颊,然后揉搓埋怨道:“好了,知道你聪明,不要给我坐这种伶人剧目一样的表情。” “其实只是个小技巧而已。” “神难以遮掩,但是却可以伪装。” 李观一看着慕容秋水,疑惑道:“神,怎么伪装?” 慕容秋水噙着笑意,漫不经心道: “这只是很多很多人都知道的法子而已。” “是抚琴的技巧。” 李观一狐疑:“谁都知道?” 慕容秋水瞪大眼睛,道:“自然啊,婶娘难道会骗狸奴儿吗?” 李观一哼哧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怎么能说出那个会的?开不了口,因为一开口,可能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就会忽然垂首,双目垂泪,好像遭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伤害,而一旦李观一认输,就会立刻笑起来。 真的好像是江南的风。 有时候落下烟雨,有时候又柔和。 慕容秋水取出了琴,抚琴道:“琴乃心音。” “可以边塞兵戈,可以大漠风华,可以江南春风,可以中原寂寥。” “难道我真的去过这些地方,那些兵戈雄伟的声音,那些凌厉杀伐的侠客,难道我是苍老的将军,是不羁的侠客吗?如果我是的话,那我是谁?如果我不是他们,那么我为什么可以将这一切传递在琴音上?” “都不是,只是我心虚构这一切,而后落在了琴音上。” “狸奴儿,可还记得婶娘说过的那句话么?” 李观一听婶娘抚琴,仿佛看到了江南塞北,听到了万籁长风,就是因为婶娘的琴音,他才永远觉得自己还只是没能入门的弟子,他安静坐在那里,脊背挺直了,轻声回答道: “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 慕容秋水双手按在琴弦上,回答道:“这一句话,要拆开来。” “是天地人,是三才,是万象。” “狸奴儿,在这一句话是内炼的,只是用来抚琴的时候,如果你要用来欺骗其他人的话,就要颠倒而行,这就是【练】和【用】的不同了,一个是对于内,一个是对于外。” “你看——” 慕容秋水手指落在琴弦上,微微笑起来,她的眸子柔和,抚琴的时候,李观一双目瞪大,他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发梢微微扬起,周围的环境忽然变化了,自己好像来到了江南,看到了春风柳岸。 仿佛来到了中原的山林,坐在天下正宗的最高峰,看着云海缭绕。 仿佛又来到塞北,仿佛看到刀剑的碰撞,见到铁骑的重逢,左侧是江南的女子低吟浅唱,右边是塞北的快马驰骋天涯,男儿的壮志,女子的柔情,刀剑的厮杀,天下诸多的情绪涌动得如同河流。 他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 恍然失神。 最后琴音结束了,李观一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有什么东西戳在脸颊才回过神来。 抬起头,慕容秋水噙着笑意蹲在他前面,手指伸出去,指了指李观一的眉心灵台,轻声道: “琴乃心音,下一句是,【心为神化】。” “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 “于是可以【状人情之思,达宇宙之理】。” “于是我心中诸相,落于琴弦。” 慕容秋水起身,双手放在身前,鬓角发丝微扬起,噙着微笑: “便是天上地下,万物万象。” ……………… 在李观一被拦住的时候。 司命老爷子闪电般回到了自己的住宅,他提起了笔,写了一封一封的信,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简单描述了,而后在上面吹了一口气,这信笺就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如同蝴蝶一般扇动着,飞到天上去了。 信笺自己飞走了,乘了流风,速度比起飞鹰更快。 阴阳二气闭,肉眼不可见。 能够窥破司命手段的,不会自降身段去捞信的。 司命叹了口气,道:“有王者的印玺,用来淬炼自己的身体。” “金肌玉骨,龙筋虎髓。” “需要无比苛刻的条件,往往难以凑齐。” “可恰好,这里会成为天下的漩涡,这京城左右,真的有足够推算出完美阵法的算经老头,有足以用气息遮掩住他突破的儒家大儒,也有懂得淬炼体魄的墨家巨子,而他们,也要来见他。” “老友啊,我看不懂了。” 老人闭着眼睛,玄龟抬起头。 司命伸出手指指着天空,道: “到底是他的运气很好,是白虎的天命席卷了这时势。” “还是我们都在这里化作了时势。” “才有可能塑造出内外皆修的白虎大宗呢?” 寿数漫长的玄龟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 “你也看到了许多,谁又能说得清楚?” “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天下偌大尽数可去;可到了后面回过头来再看,就好像只有一个选择,其实不是一个选择,不过只是回头看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改变了啊。” 司命把信笺都寄送出去了,他看着那印玺,想了想,把这印揣起来放到了怀里,溜达出去,老人转了转,又去了那那馆,要了烈酒,这一次倒是没有掺水,就好像他忘记了自己之前喝酒,吐得稀里哗啦的事情。 烈酒,两杯。 胖掌柜好奇,用抹布擦擦手,笑呵呵道:“老人家,咱们家这个酒,说起来就是有些烈的,要不然您老今天喝点普通的?我送您一盘子花生米。” 他担心老人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老者大笑道:“没关系,今天老头子我要和老朋友见面。” “多少年没见到了,还是要好好喝一杯的。” “放心,就一杯。” 胖掌柜见到了老人这样说,也答应下来,笑着道:“那成呢。” “和老朋友见面,确实是个好事。” 司命端着一杯酒,闻了闻,咧了咧嘴道一句好酒,其实就是用地瓜烧出来的烈酒,不香,只剩下钻喉咙的烈性,有点闲钱的人是不会喜欢这样的酒的,司命从怀里掏了掏,拿出印玺。 老人端详着这一枚印玺,忽而笑起来。 他把印玺放在前面,然后把盛满了的烈酒放在印玺前面。 许久后,他轻声道: “阿豺,兜兜转转,三百年了啊,你的印玺,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好友啊,你的霸业,那漫长的梦,结束了。” 他举起杯,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洒脱和狷狂。 阿豺。 那是个逃出去的奴隶,挨了一顿狠打,遇到了走街串巷的少年骗子,那时候那少年奴隶像是个豺狼一样死死盯着他,少年给人看风水,却连望气术都不会,被打得鼻青脸肿,末了抢了个馒头。 那时候的少年司命不知道怎么想的,把馒头撕开,给了那少年一半。 就好像收服了一条豺狗一样,其实是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他们一起走过了大半个天下,可到了最后,那个黝黑的少年还是回去了,他在矿山下面掀起了叛乱的旗帜,以奴仆的身份扫平了西域,将曾经的三十六部统一。 到了现在,三十六国只剩下了党项人和铁勒的残篇。 司命仰脖喝酒。 酒真的很烈,才一口,他就醉了,趴在桌子上。 江南的风吹到脸上,像是又回到少年时候,和那个西域出来骨瘦如柴的少年偷地瓜的日子。 年少的风终于又来到了他的面前,他醉了,却又好像在记忆中醒来。 仿佛还可以看到三百年前,那个幽黑的西域少年趴在草垛上,屁股和脊背上被鞭子抽出血痕,指着星辰,咬牙切齿: “我要回到西域,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最伟大的君王,用我的名字建立一个国度,到时候你也要来啊,兄弟,我请你吃地瓜,咱们吃一个,扔一个!” “谁都不敢再打我鞭子!” “也不敢打你的!” “谁打你,我就打他!” 他提起偷来的酒,扔给旁边十四岁的少年骗子。 那个靠着一张嘴行骗天下的少年擦了擦酒,三百年后却还活着呢。 司命醉醺醺地举起杯子,他恍惚了下,好像看到那少年举起破口子的碗,里面是酒,朝着自己举起来,裂开嘴,露出缺了一块的牙齿,笑着道:“怎么了?不是要喝酒吗?” “嘿嘿,咱偷出来的,真好闻,我在老家哪儿没见过这东西,都是大人物们喝着的呢,辣辣的割喉咙。” “喂,阿风,英雄们都喜欢这个吗?” “喝了这个,咱们能成英雄?” 司命大笑。 他对记忆中的好友举起杯。 然后醉倒了,眼中金色的印玺亦如老者当年亲自铸造时候一样。 三十五部的首领被斩首,鲜血落下在炉子里面,火焰都似乎是血色。 举行铸造的,正是他。 他的好友叫做阿豺,就像是草原上的豺狼一样,卑鄙无耻,低贱下作,被人看不起,被雄狮驱赶,却又怎么样都可以活下去的,他叫做阿豺,他有自己真正的名字,那个名字很拗口。 叫做吐谷浑。 西域一千年最伟大的英雄。 胖掌柜端出来了花生米,看着那老人趴在桌子上,早就已经醉倒了,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舞动,胖掌柜把那一盘子火候正好的花生米放在桌子上,为老人把门关上了,以免他被风吹着,疑惑道:“奇怪。” “这老人家不是说要和朋友一起喝酒吗?” “他的朋友呢?” 老人闭目睡去,醉酒呢喃:“王图霸业笑谈中。” “不胜人生,一场醉。” 梦中的少年回过头,眼中明亮。 真可惜啊。 三百年前那个时代,为苍生举起了剑抗争不公,撕裂天下的英雄们。 只剩下他还活着了。 …………… 李观一许久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婶娘,道:“这是……” 慕容秋水微笑道:“只是小技巧而已,你之前学的是基础,算是第一篇,这个算是第二篇到第五篇。” 李观一道:“一共多少篇?” 慕容秋水眨了眨眼睛。 微笑从容: “之前是十二篇。” “这几年我琢磨了下。” “现在的话,是十五篇了。” 第75章 半路截胡大小姐 十五篇了? 李观一想到了之前薛道勇所说的中原天下十大绝学当中,炼神法之中最为秘传的慕容家手段,《江南烟雨十二重楼篇》,他看着慕容秋水,后者噙着微笑,看着李观一:“只是微不足道的手段。” “知道这个小技巧的人,天下人太多了。” 李观一道:“知道这个小技巧的人多,那么会这个小技巧的呢?” 慕容秋水伸出手把李观一的脸颊捏大,然后双手一合,把少年的脸颊拍扁,嘴巴都凸出来,嗔道:“这個不重要哦狸奴儿。” “最后的那一部分,是婶娘自己琢磨的。” “所以,除去我之外,就只会有你会的。” 李观一不继续问。 他和婶娘十年相依为命,虽然心里面还有许许多多的困惑,可是婶娘不说,他就不问了,反正婶娘不会害他,功法能用,那就修行就好,只是这似乎很繁复的技巧,李观一看得头都大,可修行的时候却直接上手了。 身体本能地运转。 这不是学习,更像是记忆起来。 那些内气和神的转折变化,就是琴音的起伏。 神的维系,就像是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让琴弦绷紧,发出悠长的泛音。 他就像是已经全神贯注,抛弃所有修持心,只以平常心。 修行这一门功法十年。 十年间,不将其视作神功秘传,只纯粹钻研抚琴的技巧,化繁为简,最后到了极处,再重新将诸多运用的技巧拾起来,于是可以随心所欲,自然而然,如同树根扎实,开出的花朵自然繁茂。 这一波弦,一调琴。 却无不是这功法内在的流转。 李观一抚琴,却听到了婶娘压抑着的轻声咳嗽,他停下抚琴,看着那边捂着嘴唇的慕容秋水,道:“婶娘,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少年人扔下了琴,快步过去。 慕容秋水在数年前突然犯了老毛病。 咳嗽不止,脸色苍白,那一日之前是她在照顾李观一。 那一日之后,就是年少的孩子照顾着她了。 乃至于十三岁的李观一就在回春堂做工,只是之后将婶娘带回了薛家,每天的饮食起居都很好的照顾,婶娘很长时间没有在咳嗽,李观一渐渐的安下心来,可是今日这一次却再度发作。 李观一搀扶住慕容秋水,自身内气流转,从掌心传过去。 慕容秋水的身体明显没有铸身,她不是惯常杀戮的武者,而李观一的内气只能传输一寸距离,就自然散开崩溃了,慕容秋水反手按住李观一,轻声道:“老毛病了。” “不用担心婶娘,狸奴儿。” 李观一看着慕容秋水,后者噙着一丝微笑,眸子安静。 李观一收回手掌,道:“那婶娘你就不要操劳了,我自己抚琴就可以了,之后我让厨房给婶娘你做些养身子的羹汤。” 慕容秋水一下把少年揽在怀里,笑吟吟道:“啊呀,不错啊。” “婶娘故意咳嗽一声,我家狸奴儿就给婶娘加菜,可真是孝顺。” 李观一嘴角扯了扯:“你!” “你又故意吓我?” 慕容秋水笑出声,得意洋洋道:“婶娘不是说了吗?” “小心漂亮姑娘,他们最会骗人。” “难道婶娘不漂亮?” 李观一咧了咧嘴,不客气道:“半老徐……” 然后额头被来了一下狠的。 慕容秋水嗔怒瞪着他,眉宇五官比起还年少未曾彻底长开的大小姐更好看,也比瑶光灵动太多,李观一捂着额头,跑去去抚琴了,抚琴的时候,目光安静下来,没有刚刚的玩闹。 心中的念头繁杂,婶娘的老毛病,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果说,婶娘传授给他的法门,真的是薛老口中,中原十大绝学里面最为隐秘的《江南烟雨十二重楼》。 婶娘应该有很高的修为。 不是武者那种步步杀机,至少在神上有造诣。 能让她处理不了的。 李观一下意识想到自己心口的剧毒。 当年逃出来。 自己剧毒。 婶娘当真能够全身而退的吗? 婶娘说他的父亲戴着面具,是那位太平公,还是说其余人也戴面甲?毕竟,在薛神将的记忆里面,那位陈国的先祖陈国公,也同样戴着那一张暗金的面甲。 越是追溯当年的事情,就越发能发现一个一个的谜团。 李观一压下心念驳杂。 知道自己的心念太多太杂,如果呈现在琴音里面,逃不过慕容秋水的耳朵,安静抚琴。 自己的内气传输到婶娘经脉中会自然散开。 是因为自己入境之后,内气可以出体,却只是完成了铸身,还没有凝气,气息不够凝练,离开身体一段时间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溃散开来,这样看来,得要去和薛道勇老爷子说明一下了。 说自己完成铸身。 要修行下一个阶段的功法。 因为防止门下弟子贪功冒进,大多的门派和世家会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将功法传下去,以保证自己的子弟不会因为渴望迅速提高境界,而导致根基不稳的问题。 李观一这几日没有说铸身已成。 常人需要三年的铸身,自己短短十来天就完成,实在是离谱,是打算寻找一个好的时机,再和老人详细说。 但是既要前去江州城。 那么本就该提升境界。 想要弄清楚婶娘的身体问题,也需要至少凝气。 还有司命老爷子,李观一的《虎啸锻骨决》已经到了最后一关的门口,根据功法的记录,修行的时候若是可以借助天地间的各类气运淬炼,能够将这一门《虎啸锻骨决》推动到极致。 李观一之前想着的,是星光。 那么现在,就以吐谷浑亡国的咆哮之音,作为最后一步的助力,看能够将《虎啸锻骨决》修行到什么级别。 【武者根骨提升一个层次,洗练暗伤,祛除暗毒】么…… 少年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以一国灭国的气运推动。 可以提升多少? 书里面没有写。 因为历代的白虎大宗,修炼这门功法的时候,都还不曾有过灭国的功业,不,是有一个的,在他之前,唯一一个在年少淬炼这一门功法的时候,身负有灭国级别的气运。 李观一想起来了。 那正是,八百年前当朝开国君主赤帝的对手。 乱世的霸主,猛虎啸天战戟的铸造者。 自古以来,最强的白虎大宗。 到目前为止。 唯一完成这个层次虎啸锻骨决的修行者。 ……………… 慕容秋水口中所说的【小技巧】,李观一很快就掌握。 但是他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学会了技巧,和能够完美运用这个技巧,中间还是差了很长的距离,之后数日,李观一每日更加用心抚琴,技巧越发熟练,却反而不能够时时刻刻维系【神】的伪装。 这一日他练琴之后,提了战戟在薛家演武场练功。 薛家战戟之法,他已极为娴熟。 只是卷涛仍旧难以用出。 兵器足够,铸身也完成,但是没有凝气,气机挥洒的时候,总会在这一招完成的时候散开来,李观一并不气馁,一招一式地演练,倒是薛长青看得眼馋,等到李观一练完之后,他也跑去拿起战戟比划着。 李观一环顾周围,没找到熟悉的身影,道: “大小姐怎么没有来?” 薛长青端着战戟往前刺,双手握着尾端,手有点发颤: “啊?伱问姐姐?” “你怎么不问问我!” 李观一抬手在少年头顶一下。 薛长青只好咕哝着回答道: “皇宫里来了口谕,要姐姐入宫的。” 李观一微顿了下:“入宫?” 薛长青道:“说是姑姑在宫里寂寞,剩下一个月里,皇上要斋戒沐浴,静坐以准备大祭,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陪伴她,就写信来,要姐姐入宫去陪姑姑,等到下个月的大祭结束,然后再和爷爷一起回来。” “姐姐不是很开心。” 李观一道:“不开心吗?” 薛长青道:“皇宫里面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啊,阿姐她只是看起来像是个世家大小姐,其实不是很喜欢宫里那么多的规矩,连吃饭,喝水,走路都要讲求个仪度,能够把人憋疯掉。” “可是,姑姑好像怀孕六个月了。” 薛长青叹了口气:“心情会常常起伏不定,所以皇帝陛下都亲自写信来,现在能陪伴她的薛家女子不少的,但是这样的机会,肯定是要嫡系女子去,那不就只剩下阿姐了吗?” “爷爷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已经开始准备车马。” “那些世家女子都恭喜姐姐,羡慕她,好像有什么踏青歌会。” “估计今天没有心思练武了。” 李观一道:“这样啊。” 他想了想,让薛长青自己练武,自己去看看大小姐,结果正好撞上了大小姐出来,赵大丙驱车,薛霜涛看到李观一在这里,好奇道:“你没有去练武吗?” 李观一笑了笑,让赵大丙给他让开了个位置。 然后一屁股坐上去,道:“没什么,天天练武练武,都腻味了,出去转一转,赵老哥,不唐突吧?” 赵大丙早就很熟练地把盐焗花生和花茶准备好。 毫无疑问的不唐突。 薛霜涛道:“长青那家伙和你说的?” 李观一反手出卖了小家伙,诚挚道: “孩子嘴大,你不要怪他。” 薛霜涛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好一会儿,道:“真的不想要去皇宫啊,憋闷又没有什么意思,每个人的话里都有话,心里面藏着好多心思,在那里过活真累人。” 李观一道:“不能不去?” 薛霜涛道:“不去的话,姑姑的苦心不就白费了吗?我是世家的女儿,自小就得了家族的哺育,衣食住行都不曾缺过,有得有失,若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也不可逃避。” “有所得,有所失,总是这样的。” “大抵许多世家的女儿只想得,不肯失,才会愤愤痛苦。” 她掀开了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现在已经是春日,江南道风光正好,她双手搭在车帘,下巴搁在上面,道:“只是这样风景,要很长时间见不着啦,不过以前也只有去私塾才能见到,此刻就想着多看看。” 李观一疑惑道:“想看就去看啊,今天不是踏青吗?” 薛霜涛笑道:“哪里能?我们就算是踏青,也是和仕女一起去城外,在小溪旁边吟诗作对,她们说是要送送我,其实不过只是要借助这个机会凑在一起,比比这个,比比那个,彼此争斗。” “觉得她们除去家世,不比我差。” “还不明着说,会暗戳戳地说,我便只好也笑着回应,很累人。” 李观一道: “这叫做什么踏青?这不分明明争暗斗吗?” “还没有什么意义。” 薛霜涛笑起来,很娴熟的样子:“世家嘛,就是这样的。” 李观一看着大小姐,看到她神色安静,和往日不同,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刀,想想看背后的弓和战戟,李观一觉得自己不能够坐视不理,揉了揉眉心,问道:“那你想要踏青吗?” 薛霜涛道:“嗯?” “你什么意思?” 李观一咧了咧嘴:“就是问你,想不想看。” 大小姐点了点头,道:“当然想看,只是……” 李观一道:“想看的话,就出来看,说这样多,这个地方看可比起里面一个小方格子清楚很多。”他伸出手,薛霜涛迟疑了下,抓住袖口出来了,可是谁曾想到,少年反手一抓,抓住她手腕。 然后往外面一拉。 外面江南道的风景和天空一下子撞入薛霜涛的眼帘。 江南的风,湛蓝的天空,白云,两侧的柳树,少年袖袍飘摇的风,恣意的笑。 不是那个小小的格子内的范围。 李观一抓住他,一把拉出来。 右手抓住了匕首,转身一划。 匕首的寒光闪过。 马车的两匹马缰绳被扯断了,哐的一声,赵大丙的马车一下顿在了这路边,赵大丙吓了一跳,然后看到那少年拉着薛霜涛一下跃起,李观一坐在了一匹马上,薛霜涛被他拉起来,然后落在另一匹马上。 少年回过头来,大声道:“赵老哥,借你的马匹一用了!” “回去的话,我和老爷子说!” “我带着大小姐踏个青。” 两匹马儿本来打算纵马狂奔的,可是李观一看了他们一眼,身旁猛虎安静,这两匹马温顺起来,然后放开四蹄奔走,薛霜涛穿着裙装骑马,瞪大眼睛,道:“你你你,要去哪里?!” “我已收了拜帖的,不能不去,你放我回去。” 李观一道:“那些什么世家女子们彼此和和气气,勾心斗角的诗会,我听到都觉得繁琐。” “你不喜欢,就不要去了,苦着一张脸,一点都不像是大小姐你。” 他开玩笑道: “你心情不好的话,不就不会把我的兵器放在你的账下了么?” 薛霜涛瞪大眼睛。 有种违反一直以来规矩的紧张感觉,心脏飞快跳动。 本能回答道:“可是,这不合礼数。” “我不能不去,我若是不去的话,她们会怎么样说我?” 李观一轻声道: “大小姐,你也不必活在其他人的目光里。” “哪怕入宫也是这样,不要让自己太累。” 他说出自己的关心:“这些事情,不会影响薛家的,在合理的范围内,让自己开心些,不是错误,你都要入宫呆着了,最后就恣意一把,没关系的。” 两匹马飞快地奔跑在街道上,远离了赵大丙和薛家的马车,老赵在哪里大喊:“喂喂喂,老弟你小心啊,不要撞到人啊!” 那边的丫鬟青儿大喊:“李客卿,少爷,不是,李观一!” “你干什么?!” “我要怎么样去和那边的小姐们解释啊。” 少年扬了扬眉道:“你就这样说,青儿姐姐……” 他回过身来,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没有去抚琴。 此刻的神却有变化,似乎契合于那第二篇的风格,身上自然而然多出了一丝丝恣意轻快的神韵,这个变化他并没有刻意,甚至没有意识到,功法却开始自然而然运转,开始逐步登楼,他只是笑道: “有个不讲规矩的家伙,把你家小姐劫了!” 第76章 功法,突破! 留下了目瞪口呆的赵大丙和青儿,李观一带着薛霜涛纵马离去,这样的两匹马,是用来拉车的,身上没有马鞍和缰绳,其实很不安全,但是感知到白虎的气息,它们很是老实。 又乖又怂。 跑出去了大道,渐去了没有这样宽阔的地方,李观一两根手指放在嘴唇前面,吹了一个马哨,两匹马停下来,李观一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 大小姐骑着的马儿也停下来。 因为没有马鞍和缰绳,大小姐不安地双手抓住马的鬃毛。 小脸发白。 马儿想要挣扎。 可是在生灵的感知里面,眼前那个笑着和煦的少年背后,仿佛有生灵难以违抗的恐怖存在,比起曾经见过的猛虎都可怖,它就只好乖乖的,李观一伸出手,让薛霜涛把手放在他手腕上,给薛霜涛借力,让她下马。 “我听赵老哥说过的,薛家的马都懂得回薛家的路。” “像是赵老哥他们,也能够轻易找到这两匹马,咱们把它们放开吧,要不然,一定会被找到了的。” 李观一松开马匹,让这两匹马自己放开四蹄奔跑,薛霜涛缓了好一会儿才安心下来,眸子扫过周围,看到的街道和往日走过的大街不一样,没有那样宽阔的道路。 薛霜涛看了看时间,还是有些紧张和担心,轻声道: “不行,我不能够和你胡闹了,我还是要回去的。” 李观一叩住她的手腕,扬眉笑起来:“不行。” “你被我劫了。” “放心,老爷子那边若是生气的话,我有办法让他开心的。” 薛霜涛不解,李观一已经拉着她走向这里,道:“不过嘛,你要换一换衣裳,这一身衣服太华贵了,这一身比较适合在世家子弟的环境,换一身。” 薛霜涛悄悄道:“我只带了十多两银子。” “恐怕不够。” 李观一大笑起来:“太够了!” “你来!” 李观一拉着她跑去了布庄,跑去买来了普通的衣裳和布匹,这里套一套,那边换一换,把少女身上繁复华丽的裙装都卸去了,换成了深灰色的裙装,穿着朴素却舒服的鞋子。 鬓发如云,拿了一根三文钱的木簪子。 李观一把这些衣裳和珠宝都放在一个背包里面,他自己也换成了普通的衣裳,舒舒服服伸了個腰,然后去和布庄的店家砍价,砍得那位以为可以大宰一笔的布庄老板怀疑人生,叹服道: “老弟,你这个家伙,够狠的。” “不瞒你说,这么砍下来,我可就不挣钱了。” “胡扯,那要不我不买?” 布庄掌柜的觉得自己遇到了个经验丰富的对手。 少年人微眯眼睛笑着,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再看薛霜涛的时候,原本五百年前国公爷的后代,当代天下前三的豪商大小姐,看上去倒是不加修饰的小家碧玉,只是眉宇扬起来的时候,仍旧还是美丽的少女。 李观一把衣裳和装饰放在包裹里背起,带着薛霜涛走出这里。 自布庄出来的时候,就只是两个普通的少年少女了。 薛霜涛这个时候,就像是第一个逃课的私塾学生,紧张和那种拒绝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带来的刺激感让少女的眸子微微亮起了,李观一带着她往前,走过了几个小巷,微微侧身,前面是小巷,柳岸,石板桥。 溪流从这里流淌过去,有年轻的女人在洗衣裳。 把衣裳放在不平的搓衣板上,另一只手拿着木质的棍棒敲打。 有比他们年少些的孩子们在这里跑过去玩耍,笑声轻快。 热烈灿烂。 李观一侧身看着那瞪大眼睛的少女,微微笑道: “这里也是关翼城,远离伱不得不应付的那些地方,更自在的关翼城。” 薛霜涛道:“可是,那里……” 李观一笑道:“放心!” “那里的话,赵老哥一定知道怎么处理。” “虽然他一直藏着,可是他一定是个老江湖!” …………………… 赵大丙看着那少年少女驰骋离去,瞪大眼睛,最后老赵觉得,就连手里面的那一把盐焗花生都不香了,何止不香,简直是齁嗓子,穿着青色裙装的青儿跺了跺脚,道:“李观一,李观一!” “你你你——”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也带走呜呜呜!” “这样我就不用面对那些个小姐们了。” 青儿一脸的不情愿和苦意,赵大丙咧了咧嘴,合着这最后的事情,这铁锅还是得留在自己身上?他其实也知道,这些世家大小姐们的聚会看着和和气气,还不如那些世家公子们彼此打架。 薛霜涛本身是薛家的大小姐,家世虽然显赫,却始终却没有从政,只是经商,所以那些官宦子弟心中对薛家很是复杂,一方面敬畏其富甲天下的财力,一方面又要以【外戚】【商贾】来鄙夷薛家,抬高自己。 不如此,维持不住自己在薛家人面前的清高气傲。 这样的情况下,薛霜涛确实是不喜欢这些事情,却又不得不去。 赵大丙将两匹马找回来的时候,却是眼睛瞪大,抚掌笑起来道: “有法子了。” “哈哈哈,李老弟做事情果然滴水不漏,哈哈哈,青儿姑娘,咱们两个今儿可省事了。” 青儿不解。 赵大丙把马车重新修好,驱车赶赴了那些世家小姐们的诗会,总不能说薛霜涛是被劫走,拿出来的说辞,就是另外有邀约,所以抱憾来不得这里。 而今年的诗会踏青,提前开始,就是因为薛霜涛要入皇宫之事,薛霜涛不来,这些小姐们有力气使不出来,先前暗中说好了的自是有些措辞文雅的阴阳怪气。 青儿听得懂,却没有办法去反驳。 被气得脸色通红。 正要说什么,赵大丙抬手止住,和和气气道: “大小姐也是没有办法拒绝那边的邀请,所以才来不到这里。” “有对诸位的赔罪礼物。” 关翼城府相的女儿轻声道:“所以,就让我等在这里等候吗?” “是贵人有贵事。” “却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贵客,要薛小姐不能拒绝?” “说出来,我们也能明了,若当真是走不开,姐妹们不会说什么,可若是故意不来,薛家大小姐未免是骄狂了些。” 不知道谁轻轻说了一句话:“毕竟只是不读书的商贾子弟。” “姐姐就原谅她吧。” 于是这些世家小姐们笑起来。 笑起来也文文雅雅的,像是花丛里面轻飘飘的蝴蝶。 却让人喘不过气。 有人反驳,为薛霜涛说话,却也是压不下这些人的风头。 青儿张了张口,说不出李观一把薛霜涛带走的事情。 赵大丙微笑,踏前一步,双手托起,掌心放着一枚鎏金腰牌,猛虎吞口,犹如令箭,这是武官的腰牌,是李观一放在马匹上的,后面写着振威两个字,朗声道:“不才,正要告知诸位。” “是关翼城七品官身。” “当今尚书台大学士,御赐银青光禄大夫,王通夫子亲传弟子。” “当今钦天监大学士,御赐银青光禄大夫,祖文远夫子提及之人。” “圣上圣旨,御赐软甲!” “圣上圣旨,破格列入陈国大祭随侍七品武官七十二人之一。” “圣上御赐三品犀角蹀躞带。” “关翼城七品武官,大陈国振威校尉。” “李观一李大人。” 一个一个的名字压下来,这样的称呼,熟悉又带着陌生的威严。 青儿看到那些文文雅雅的小姐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看到她们美丽的脸上有惊愕,旋即竟然还浮现出了一丝丝嫉妒,握着帕子的手掌都下意识用力了。 阳光下,这些花蝴蝶们一下变得好像透明起来。 空气都畅快起来。 青儿忽然恍惚,她意识到那个笑起来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嘴巴又很甜的少年,在这同辈里面,好像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他能够那样英武地提着长枪和战刀,出城杀敌,他可以翻身下马写出让人赞不绝口的诗句。 她看到那些世家的小姐们脸上神色都有些变化。 从挤兑薛霜涛,变得眼底有了嫉妒,青儿不由的心里面痛快起来。 “对呢。” 她笑眯眯道:“就是李观一大人,盛情相邀,大小姐不能婉拒。” “薛家自有赔罪的。” 等到事情了结,青儿找到了没有人的地方,捂着肚子痛痛快快大笑了一顿,赵大丙坐在马车上吃花生,青儿笑起来,肚子都笑得痛起来了,抬起手指擦过笑出来的眼泪,道:“不过,大饼叔你怎么知道用这个的?” 赵大丙道:“李老弟把这个东西塞到了马匹的褡裢里,然后放开马,他可是知道的,这两匹马我从小照顾到大了的,一放开肯定来找我的,他虽然胡来,可还是有度的。” 青儿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大小姐始终温和对待那些世家官宦子弟。 这样才算是出了口气,道:“不知道他们去哪里玩了。” 赵大丙道:“可能是出城去什么城外的名胜去了吧?” “不过,我看是要下雨了。” “不知道他们可不可以及时回去。” ……………… 没有出城去。 李观一带着薛霜涛她在这小巷里散步穿行,看着春日的风景,看着溪流流过街道,比他们稍微年少的孩子们跳绳索,跳格子,翻花绳,没有那样多的拘束,薛霜涛渐渐放下来。 反正那边已经注定了要误过去。 索性就在这里痛痛快快去玩耍。 要不然两边都要误掉了。 他们和同年临的关翼少年一起游戏,李观一看到那位大小姐也提起裙摆,轻轻跳着格子,是稚嫩的游戏,但是在没有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在场的时候,玩起来也很开心。 他们敲下树上的果子,只擦一擦就吃。 挽起裤腿,踩着溪流,做世家大小姐不该做的事情,李观一去大陀螺,轻易地赢下来了孩子们手里面圆圆的石头和笔直的木棍。 一名入境的武夫,修行的还是顶尖爆发力的玉臂神弓决,只是一抬手,那陀螺便飞快地转动,周围孩子发出惊叹。 薛霜涛手里抓着一根线,看着风筝在天上飘啊飘的,这风筝不是那种绸缎制的,只是一张纸,上面画了点东西而已,薛霜涛自年少的时候,就只是练弓,练琴,很少这样到处地跑来跑去地疯玩。 她看着风筝在天空中越飞越高,恍惚看到自己的过去,却忽然一偏。 雨水打落下来,纸做的风筝本来就支撑不了这样的时间,被打湿就打着转儿从天上掉下来,李观一将赢回来的圆形的石头还给孩子们,拿了五文钱,把陀螺和风筝买下来。 “大小……” 薛霜涛瞪大眼睛瞪了她一下。 李观一咧了咧嘴道:“那咱们走,避避雨。” 薛霜涛道:“去哪里避?” 李观一想了想,道:“这里也是有小摊贩的,下雨的时候,大家会去一个偏移的茶馆,一文钱可以喝一壶茶水,我们会把摊位支在外面,卖糖人儿的,卖糖水的,都有,人们就在里面喝茶聊天,像是个庙会一样。” 薛霜涛和少年走进去,她看到里面已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人,还有个穿绸缎衣裳的商人,一边抖动衣裳上的水一边让老掌柜上茶,笑着说今日人不多,大家一起避雨,茶水他请了。 于是氛围就热闹起来。 已到了下午的时候,有卖吃食的就开始招揽起买卖来,人们喝着茶水闲聊,吃着一两文钱的美食,明明刚刚还是陌生人,却很快地熟络起来,说年景不好,说江南风景,说现在不打仗的话,日子还是不错的。 刚刚一起放风筝的孩子蹲在门口,就看着雨水落下来,滴答滴答的。 看雨水落在积水上,炸开一个一个的花朵。 那个商人拿出来很得意的西域无花果,和大家兜售,还有西域的胡琴,只是没有人懂得,李观一凑在哪里,忽然笑起来,他道:“大叔,给我几个果子,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商人看他,还有旁边哪怕穿着普通却也很好看的女孩,笑起来。 他很大方地拿出来了果子,扔过来,道:“没关系,少年人,拿着。” 李观一把果实擦了擦递给后面的薛霜涛,然后不客气地盘膝坐下来了,抓住了胡琴,拨了拨弦,那商人道:“这是西域的胡琴,和中原的不一样,少年人,你会吗?” 李观一给出一个很不着调的回答,笑道:“只要是有弦的,总能弹。”他弹了几个音,找准了调子,然后就盘膝坐在那里,袖口垂下,再弹出来的时候,就是很清脆的声音了。 春天的江南雨水落下来,落在茶馆外面堆着的瓦罐上,叮叮咚咚。 少年人坐在胡椅上,架起一只腿,袖袍垂下来,身子微微晃动,胡琴的沙哑粗狂就在这江南道旋转地升起了,人们安静下来,少年眉宇的气质忽然发生了变化,他的心神自然而然的流转着。 潇洒自在地像是风一样,就连周围避雨的女儿家都看得失神,少年的琴音忽然又从西域的粗狂变得优雅,又回到了江南,江南的风温柔,少年张开口,嗓音清越,是唱出来的: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关翼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他的嗓音清越,眉宇清澈含笑,薛霜涛捧着果子站在那里,看着这红尘中的少年人,有卖花郎笑起来,在花篮里面找到了一枚好看的,给少年插在鬓角。 琴音洒脱,外面的雨水落下。 那眉宇飞扬,是江南的游侠儿,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江南的雨,还是这样朦朦胧胧的啊。” 少年放下胡琴,气质洒脱如风,和之前既然不同。 烟雨江南又一朝。 已上二重楼。 境界,突破! 第77章 我铸身了 那少年人抚琴的手指停下来了,可是那琴音却好像还在人们的耳畔,在这个茶馆里面回荡着,就连外面的雨声似乎都变得遥远起来,那少年的琴音潇洒,人们回过神来,看到他已坐在那里,端着茶水喝着。 他举起茶来递过去,茶汤是有些浅淡的,让那边的少女就茶吃无花果的果干,这样的果实盛产于西域,在阳光和粗狂的风下面变得干了,却还是很甜,江南的粗茶却正好冲淡了这样的味道。 “怎么样,这样就好吃了吧?” “一咸一甜,永远不会有错的。” 少年得意地扬了扬眉,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袖口镶了白边,本来是有些过于素净朴素了,可是鬓角簪花,让他的气质一下变得活泼热烈起来,他坐在那里向大小姐解释吃法。 旁边茶桌上却有年轻的女子羞涩地低下头去。 那边的大小姐口中品咂着这一首词,觉得真是才气纵横,想着这家伙一定会说,又是十年逃难的时候,遇到了某个大才子吟诵过这一首词,但是这一首词却是很好,却忽然脸色一下羞红了。 她瞪大眼睛,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把这一首词的那一句念叨了几次。 白皙如玉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沸红。 忍不住抬起腿轻轻踢了下李观一。 一张脸通红,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 “啊?我怎么了?” 大小姐满脸通红,悄声道:“你为什么写这样一首词还唱出来?” 李观一微笑道:“这不是我写的啊,是我逃难路上遇到了一位叫做柳三变的大才子,是他在井水旁边吟过一次,我记性很好,所以就记下来了。” 薛霜涛恼怒道:“那你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写进去了?” “你说什么?” “怒涛卷霜雪啊!” 李观一怔住,他只是抚琴纵情纵意,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句话里面,可以拆解成【霜涛犹如江南雪】的意蕴在,此刻看那少女脸庞通红,红晕似乎都要晕染到眼睛里面,却又羞恼。 江南难以落雪,江南雪便如此世难得。 李观一自诩言辞敏锐,这个时候都有些说不出来话,道: “我……我……” 周围人都大笑起来,少女跺了下脚,转身跑出去。 忽然有一個东西飞了过来,李观一抬手抓住,却是一锭银子,就像是在茶馆里面,说书唱曲的喝彩,少年人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清高气傲,拿了银子,微微一笑得拱了拱手。 然后抓了一把伞,冲入了雨幕。 方才扔出银子的人坐在茶馆二楼,还有些雨水会溅射进来,人们大多不会坐这里,况且茶馆二楼要多加些钱,避雨的大多都是周围的孩子和摊贩,他们宁可自己淋雨,也不远多花十文钱上楼赏景。 抛出银子的那个人带着斗笠,开口低吟: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是一首好曲子啊。” “陈国的风采是和应国不同,江南道又有这样的少年。”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声音,她戴着面具,目光清丽,对面的是一个男子,道:“没有想到,泸州剑仙会对这样一首词曲如此在意。” 女子淡淡道:“诗词于我并没有裨益。” “只是他抚琴的风采,让我想起了年少的故人罢了。” “我已经有很久不曾听过她的琴音。” 男子听出眼前的江湖高人不愿意多说。 微微笑了笑,道:“之前有劳剑仙出手,和我大陈国护国将军萧无量一起,将越千峰击溃,那人也算是一方猛将,是剑仙的破体剑气才破了他的气息,让他显露出了痕迹。” “泸州剑仙,名不虚传。” “这是谢礼。” 男子从袖袍里面掏出了一个匣子,放在桌子上,朝着前面轻轻推出去,匣子是金丝楠木,千年难成,只是这个匣子就已经是极为昂贵的存在,更不必说匣子里面的东西。 被称呼为泸州剑仙的女子不曾看这一眼,只是淡淡道: “不必多言。” “我只是答应了澹台,当年有约定,为他出手三次。” “三次之后,往日恩怨尽消。” “之前那一次,已是第二次了。” 男子笑了笑,轻声道:“剑仙还是江湖人,一诺千金,这第三次邀剑仙来江州城,其实还是为了之前那件事情——而今天下大变,吐谷浑为鱼肉,天下诸国为刀俎,陈国大祭,就是这一场大幕。” “表面上看繁花似锦,实则已如烈火烹油。” “国内则是岳鹏武之事,衮衮诸公和新晋两位银青光禄大夫,又有萧无量和越千峰之事;天下,则是突厥,党项,应国皆来啊,如此大的事情,若是越千峰那莽夫不顾一切,陈国岂不是失颜面于天下人?” “就请剑仙,制衡此獠。” 泸州剑仙道:“……越千峰很强。” 男子点了点头,夸赞道:“神将榜第三十四,自然是强的,但是剑仙伱也纵横江湖,剑气无双,拦住他不是什么难事。” 泸州剑仙回答道:“只有五成把握而已。” “你们应该去找更强者。” 男子大笑,却是遗憾不已,道: “比起你还强的江湖高人,已经不会轻易踏足尘世了啊。” “不提那四位江湖武道传说,你难道要我去找那十位大宗师吗?” “江湖中的游侠儿为了求名而厮杀,大部分的游侠闯出名气,是为了被招揽成为将军和统帅,各国的名将之中,多有年轻时候作为游侠周游列国的。” “但是那十位大宗师,每一位都足以上神将榜,却不愿意受人管控。” 男子眼底忽然有了一丝锐气,道: “也就只是现在天下未曾大定,才有他们存在的土壤。” “等到天下一统,必要马踏江湖。” 泸州剑仙没有回答,看着外面,天下神将榜的一侧,江湖中人则是有宗师榜,不入朝廷,不归百家的修行者们,在江湖中厮杀,恩怨情仇,名动一方,最终汇聚成了一个一个的势力。 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不比庙堂逊色。 男子又道:“剑仙似乎不愿意出手,那十位大宗师,剑仙刚刚既说了,不妨也说说看,剑仙觉得哪一位大宗师最强,可以轻易镇住我陈国大祭这个场子,我会禀报老师,尽全力将他邀请回来。” 他是在应付这位剑仙。 带着银色面具的剑仙道: “那一位,你们也知道。” “但是唯独他,你们是请不来的。” 男子笑意消失了。 知道剑仙说的是谁。 唯一一位毫无疑问,可以步战直接将越千峰打崩的江湖宗师。 外面的雨渐渐停下来了,落在屋檐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瓦罐上,声音清脆,泸州剑仙提起剑,看着外面的风光,道:“一十二年前,太平公困京城的时候,应国虎蛮骑兵侵袭江南第十八州,那个人驾驭九十七把玄兵,亲自拦在关外。” 男子道:“太平公是留于京城饮酒,而不是被困在京城。” 泸州剑仙淡淡道: “我很想要问,太平公在京城,在他死之前的两年。” “陈国的边军都退让,就好像故意让应国侵袭边关一样,慕容世家守城,战死了三百七十二个嫡系子弟,慕容家的血流淌入了城里的河流里面,最终是那一座城的百姓自己守城,逼退了三万大军。” “他亲自斩杀了一千七百虎蛮重甲骑兵,冲阵七次,把这天下第二的重骑兵打残,十年才恢复元气。” “杀死了两名上榜的神将。” “中原的江湖宗师里面,以他为最强。” “天下用剑的武夫里面,没有比他更霸道的了啊,可是你们能够把他邀请回来吗?” 男子眼底有惊悸,只是低下头喝茶。 泸州剑仙提着剑,撑着伞,走出了这茶馆,平淡低吟: “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二百年。” “江南神兵慕容府。” “剑狂,慕容龙图。” 提剑跨骑挥血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龙图霸业,秋水无痕。 江南烟雨,神兵慕容。 是在天下江湖世家之中,同时握着兵器和音律,文武兼具的一脉。 这男子在茶楼喝茶,仿佛回忆起来了那卷宗的腥风血雨,以及文字里面潜藏着的各方角逐,最后他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听这江南的风和雨,听到了这风中的烈烈刀鸣,轻声道: “不是九十七把,是九十六把啊。” “江南神兵府慕容世家的兵器里面,缺少了一柄。” 他意识到前面的人已经离开了,止住了话语,最后抬起头看着远空: “大祭啊,无论如何,不可出问题。” “为了这天下。” ……………… 李观一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大小姐,江南的春雨很细,所以大小姐倒是没有被淋湿,李观一撑着伞给大小姐遮住雨,道:“雨要停了,这个时候还在外面的话,老爷子怕是要说咱们的。” “大小姐玩痛快了吗?要不要回去?” 薛霜涛已经冷静下来,她想了想,道:“那,最后一件事情。” 她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这树,道:“我想要爬上去看看风景。” 李观一目瞪口呆。 薛霜涛道:“从小只有弟弟可以爬树,爷爷总说女孩子家的,爬树不像是个世家女子该有的模样,我很想要看看,爬到最高处看这江南道会是什么样子。” 李观一笑起来,道:“好啊,要我帮忙吗?” 薛霜涛摩拳擦掌:“不要小看我,我虽然没有入境,但是家传的玉臂神弓决修行,也是有些成就的。” 她活动了下身子,一下跃起,右脚踏着树干,内气爆发,身子朝着上面窜了五六尺,而后换气,只是几步,就已经落在了树干上。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雨水要结束的江南城池,江南的雨水和大漠,和中原的雨都不一样,细雨绵绵,如同云雾,笼罩着青石板和建筑上,美丽得如同画卷,但是薛霜涛却觉得,站在高处,更畅快地呼吸更痛快! 李观一道:“要不要喊一声?” 薛霜涛道:“才不要,那样不合礼数的。” 少年笑起来,他大喊道:“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礼数,薛霜涛,你是不是傻!”内气鼓荡,声音很大,惊动了鸟,大小姐瞪大眼睛,然后笑起来,双手笼在唇边,大喊道:“李观一,你才是个大傻瓜!” 喊了好几声,忽然就觉得畅快得很。 然后她笑起来。 看了好一会儿的风景,李观一喊她下来,少年道:“你下来的时候要小心啊,下树比起上树难得多了,我接着你。” 薛霜涛道:“我可是武者,不用怕的!” 她敏锐地往下跳,在树干上借力,可是这个时候,一个陀螺转过来。 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就不管不顾追过来。 就像是李观一前辈子见到那些大道上乱跑的孩子一样,有时候孩子是没有什么危险意识的,大小姐的玉臂神弓决爆发独步江湖,若是撞上,这个孩子怕是会直接被内气爆发打得重伤。 李观一往前一步,薛霜涛已转变内气。 脚步一转,落脚落在其他地方,然后再落下,避开那孩子。 拿着陀螺的孩子吓得呆住,李观一拉住想跑的小家伙,语气严厉教训了一顿,以免以后他再犯,大小姐看着没有什么事情,道:“你不要这样严格啊。” 李观一扬了扬眉毛:“要不然这小子还是会再犯的。” 他手指夹了下那孩子的鼻子,恶狠狠地道: “你若是再犯,我就半夜上门,把你鼻子给拿了,到时候你就只剩下两个窟窿了。”把那孩子吓得脸色苍白跑掉了,薛霜涛噗呲笑出声来:“你怎么做这样孩子气的事情?” 李观一无所谓,只是和大小姐往回去走的时候,一开始薛霜涛还能正常走,后来李观一发现她眉头皱起,走路开始偏向左侧,李观一叹了口气,让她止步,道:“是崴了脚吧?” “你没有铸身,这种爆发力高的武功,很容易伤到自己的,你还急速变相……不行,我还得教训那小子一顿。” 薛霜涛哭笑不得:“好了,你就不要胡闹了。” 李观一道:“这可不是胡闹。” “你还能走吗?” 薛霜涛跳了下,道:“可以。” “可以个屁。” 李观一翻了个白眼,少年蹲下来,看到大小姐脚腕已经肿大了,只好转身,道:“上来吧。” “啊?” 李观一道:“不上来走回去的话,你可能要在床上多躺着个五天。”少女迟疑了下,想着自己的脚腕都被他碰过了,被他背一下也没什么的,于是轻轻趴在李观一背上了。 李观一笑道:“真轻啊。” 他背着大小姐,在江南道烟雨朦胧的路上往回去走,路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大小姐手臂拉住他的肩膀,少年一路上速度很快,这个时候开始抱怨这个世界上没有公共交通,有个公共马车就好了。 他一路上开玩笑,大小姐噗呲笑出声。 “怎么了?” “没什么。” 薛霜涛道:“只是想着,我在以前,只是抚琴练功,日子好像都一样,今天过的很奇怪,我想,很久之后,我肯定也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她轻声想:“不过多远多远之后,不管多少岁。” “我一定会带着笑去不断回忆今天的事情。” 李观一背着她走过江南的小巷,走过烟雨雾气,耳畔带着笑。 只是回去的时候,薛家的人都呆滞住。 老爷子之前听说李观一带着薛霜涛出去玩,只是大笑,等看到他们回来,老爷子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眼角抽了抽,让侍女把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面色通红的少女带去疗伤,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李观一一眼,道:“臭小子,你过来!” “今天不给我个解释,老头子我把你吊起来抽一顿!” 李观一道:“因为今天我有些开心,所以放肆,看大小姐心情不好,就带她出去转一转。” “开心?好啊,小子,你说,怎么开心?” 老爷子咧了咧嘴,脸上表情危险: “你说不出来的话,我就让你开心开心。” 李观一微微一笑,双手握拳,一撞。 声音如金玉交错。 老者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凝固。 李观一道: “我铸身了。” 第78章 传法,立威! 铸身? 那是武夫入境之后的三大关,常人需要三年左右时间,慢慢捶打淬炼,才有可能突破,突破此关之后,拳脚刀剑之中,莫不可倾力而为,而不必担心力量爆发过大,反伤自身。 是武夫真正可以承载磅礴元气,用以厮杀的基础。 薛道勇的佯怒在转瞬消失,他一下出现在李观一旁边,伸出手来叩住少年手臂,李观一气机升腾,一下挣脱开,老人用的力度恰好就是入境铸身之后可以挣脱开的级别。 一切都可以做假。 唯独武夫之间的较量是真。 老人怔住,呢喃道:“半个月,半个月,铸身已成?” 李观一摇了摇头,道:“不只是。” 薛道勇看向他,少年人握拳打了一套拳脚,最后忽而旋身,气机猛然磅礴,李观一只是根骨因为身中剧毒而被削减,但是武功技巧的悟性却很好,这一套拳法虽然是基础,却也打得张弛有度。 最后汇聚气机,一拳打出的时候,拳锋上有一层玉色的气芒,搅动周围都有风声,他止住拳脚,道:“《玉臂神弓决》,我也小成了。” 半月之间,铸身已成,玉臂神弓决入境篇小成。 老人张了张口。 他看着李观一。 终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 “不愧是我薛家的麒麟儿!” “好,好啊!” 李观一拱手微笑道:“今天突破了,所以心情畅快,见到大小姐心情不好,知道她是要去应付那些世家,所以就自作主张,带着她去转了转,只是下雨天路滑,大小姐不小心崴了脚。” 薛道勇摆了摆手,道:“这什么事情,叫什么大小姐?” “你们年岁相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自小而大,感情甚笃。” “就唤霜涛就行。” 李观一怔住。 他自诩说谎已如呼吸般自然。 直到遇到了这个在乱世中打造偌大家业的老爷子。 少年人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 薛道勇笑着道:“来来来,既然你已有铸身,老夫这就把【凝气篇】传授于你。”老者让李观一坐下,为其展示凝气阶段的气息变化,其实只是锻打内气,令其从原本的松散状态,变得凝练。 “这個阶段各家各派,手段类似,殊途同归,说破天只是将内气压缩,却只有两个要点。” 老人张开手,内气升腾,凝练化作了一尾气芒,在他的掌心盘旋环绕,破空的声音凌厉,道:“凝练,控制,在这个阶段之后,你的内气将会变得更为灵动,原本感应当中,积蓄经脉的内气,在感觉中会变少。” “实则如同云霞落雨,已有质变。” “气机越凝练,则出体越远,这个阶段的武者,都会修行破甲类的武学,我薛家的真正嫡传手段,要到第三重楼,凝气成兵才可以掌握,在这个阶段的武学,名为碎玉拳。” 老人演练一番,是以玉臂神弓决的内气汇聚,借助其能在攻击中不断累加劲气,最终爆发的特性,将凝练的气芒打入对手体内,然后再在对方的肌肉筋骨里爆开的手段。 “我薛家擅长的是弓法,但是这碎玉拳在江湖上也算是一门上乘拳法,于入境阶段,能够和江湖大宗的内门核心武学相提并论。” 李观一好奇。 老人只是笑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有所求。” “薛家没有其他的,只是有点闲钱,天下偌大,人人有苦楚,而财富可以解决许多,以钱财砸来几个见钱眼开的武学高手,让他们根据《玉臂神弓决》的特性创造一门上乘拳法,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观一道:“他们不会把这拳法流传出去吗?” 老人道:“当年听说,他们完成这一门拳法后就废了双臂经脉。” “以保证不会将内气流转暴露。” 李观一道:“这样狠?” 老者平淡道:“薛家给了他们做死士都得不到的财富,足够他们三代繁荣。” 李观一咧了咧嘴,觉得自己对薛家的财富似乎还没有准确的认知,这一路秘传的拳劲传授给李观一,而后让李观一在他面前打坐,尝试凝气,李观一吐纳呼吸,按照薛家凝气决的方式来凝练内气。 李观一感知到自己的内气逐渐压缩,如同锻打铁矿。 杂质排出,内气越发纯粹。 很快,第一缕内气凝练完成。 李观一看着掌心中缓缓流转的内气,它还不够纯粹,不够凝练,却和之前松散的气不同,已经可以肉眼看到,李观一屈指弹出,这一道气飞出,打在棋盘上,让一枚棋子飞起来。 少年握了握拳。 凝气。 等到凝气之后,就可以以内气传输到其他人的体内,就能够弄清楚婶娘的身体情况,不至于像是上一次那样,内气才传入手腕就消散开来,消失不见。 李观一很关心婶娘的情况。 而薛神将的绝学【卷涛】,陈国公的绝学【摧山】,也必须要有凝气之后的气息掌控,才可以完成。 凝气啊…… 而李观一刚刚在运转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心口处阴冷气息的干扰。 在流淌过心脉之后,他原本凝练的内气还是松散开了三成。 这让李观一心情不甚痛快。 这缠绕他十年,阴云不散的剧毒,等到司命归来,一定要用《虎啸锻骨决》狠狠殴打,彻底打散掉,却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的根骨能够提升几成?内气运转,又有多快? 可是,即便是这样阶段的内气凝练,已经让薛道勇颇为赞许。 今日要他留下吃饭,却拿出书信来,老人随意递给李观一,让他也去看这些薛家的秘信,忽又喟然叹息道:“一月之后的陈国大祭,比起我们之前预料的,还要更大啊,观一。” “突厥那里五王被宇文烈击溃,七王却能有极凌厉的眼光,顺势啃下来了西域的草场,是草原上新兴的王者。” “而这位七王是要来陈国的大祭的。” “应国来的,应该是应国的二皇子姜远,广有贤名,不知道其太子会不会来,若是连那位太子也要来的话。” 薛道勇的神色顿了顿,道:“那位天下名将宇文烈,也是会来。” 李观一动作顿了顿。 老者继续道: “除此之外,更有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 “他年少有才名,文武双全。” “本来该是大公子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换人了。” “倒是和突厥七王那边的情况类似。” “除此之外,还有刚建国的党项国国主的儿子,这些人都要来啊。” “听说党项国国主在西域私下里寻找,是要找吐谷浑的王印;应国的宇文烈,还有澹台宪明,他们找的都是这东西,或许是吐谷浑王在临死之前,突然觉悟,带着这印玺跳入了西域裂开的火山沟壑里了吧。” “否则,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消失不见呢?” “残留的吐谷浑部族,新建国的党项国人,虎视眈眈的铁勒人,要建都护府的应国,还有澹台宪明那老狐狸,都在盯着这一枚印玺。” “听说这一枚印玺铸造的时候,斩杀了三十五个部族的首领,过去了三百年的现在,还能掀起这样的腥风血雨,当年的吐谷浑之王,真的是这一千年西域最大的英雄和霸主了。” 薛道勇感慨。 李观一面不改色,道:“是啊,这也是天下风云的交汇。” “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被谁得了。” 薛道勇笑着道:“不管是谁,那是远在西域的事情,和我们无关的,就该做而观之,等那人出来,恐怕有的是麻烦啊。” 李观一道:“是如此。” 心中却想着,得要在入大祭之前,把这印玺里的气运消耗掉。 老人和他闲聊,说天下的变化,说大祭的漩涡,最后老人举起手中的茶盏,轻声道:“明天霜涛去京城,观一你骑马送一送她吧,约莫百里后折返就是了。” “得在你参与大祭之前,解决观一伱身上的一个麻烦啊。” 李观一若有所思。 老人挥了挥手,于是听风阁的帘子落下,没有人听得到里面交谈。 老人和李观一交谈一炷香时间。 ……………… 今日下了雨,第二天的江南天空格外湛蓝,薛家的马车车队已准备好,从关翼城的东城城门出来,朝着江州京城的方向去了,马车里面带着薛家给其他世家的礼物和拜帖,大小姐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和李观一闲聊。 李观一骑着马儿,倒是英武,因为马车速度慢,百里距离也走了一个时辰,前面已经可以看到皇家贵妃派来的队伍,于是李观一勒紧了缰绳,道:“那么,大小姐,我就不能送你了。” “路上小心。” 薛霜涛抬了抬眸,忽然道:“……你一个月后,会来的吧?” “你拿到了通关文牒,不会突然消失吧?” 李观一道:“嗯。” “皇上都有圣旨,我想要跑也走不掉的。” 薛霜涛安心下来,慢慢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脸上带着笑:“京城里面也是有许多好看的地方,好吃的和好玩的,我会都一一探明了的,等你过来,我带着你去。” 李观一把一个口袋递给少女。 薛霜涛打开,里面是那些孩子们玩耍用的,光洁圆形的石头,还有一个陀螺,李观一止住马,看着大小姐朝着自己摆了摆手,被搀扶坐进皇家的车舆里面,渐渐远去了。 少年勒马转身,往关翼城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哨声。 草丛里忽然升起一根一根的绊马索。 而后有马蹄声音响起来,五匹江南道没有的高大马匹闯出来,马匹背上坐着鲜衣的少年人,一个个眉宇飞扬,脸上戴着面具,五匹好马环绕着李观一快速地奔跑,其中一人笑道:“这就是那个李观一?!” “哈哈,可给咱们逮住了!” “今儿就把他武功废了,打断他一条腿,看他能不能去参加大祭!” “哈哈哈,兄弟说的是哪一条?” 众少年齐齐大笑起来,眉宇恣意张狂,显而易见是骑惯了马的,这五匹马儿围绕着李观一快跑,其中一个少年呼哨一声,抬手一抛,一个有铁钩的钩锁直接朝着李观一的身上飞过来。 如果打中了,至少是几个血洞,李观一抬手抓住这铁链。 那少年怔住,旋即大骂:“什么泥腿子,也敢还手!”他下意识拉锁,李观一抬眸,看着周围的鲜衣烈马的少年人,之前老者和他交谈的事又浮现心头。 ‘自那圣旨,和皇帝夸赞,观一你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啊,今次听闻你入陈国大祭,那些朝廷武勋贵胄的子弟肯定按捺不住的,他们素来轻狂,在京城纵马……’ ‘抱团在一起,排斥外人。’ ‘不服气你,会戴面具对你动手,又因为世家,能逃过惩罚’ 李观一询问薛道勇:‘薛老希望我藏拙几分?’ 那时候的老者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大骂: ‘藏拙?’ ‘藏个屁!’ 李观一心中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担心给薛家惹麻烦。 没有想到老人却也同样。 薛道勇道: ‘那帮世家子弟,一点没有他们先祖的豪气,你藏拙退让一分,他们会觉得你软弱可欺,然后就会进三分,继续欺你辱你,继续试探,甚至于跟进一步,还会牵连到世家和外戚之间的争斗。’ ‘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点啊。’ ‘一开始出现的,都只是武勋贵胄的最弱的,老头子兜得住;那些武勋欺压其余人,但是不是傻子,他们会根据你的反应来决定自己的选择,所以,老头子的意思是……’ 老者伸出手指,夜明珠之下,乱世猛虎的微笑狰狞: ‘往死里打!’ ‘这一次不立住你的威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撩拨你了啊。’ ‘皇帝打算用你来磨砺一下武勋子弟的锋芒,那么你就要告诉他,把你做磨刀石,只会有一个结局’ 夜明珠下老者眼底的火光燃烧,最终化作了此刻落下的温暖阳光,那边的鲜衣烈马的少年想要拉扯回自己的兵器,却拉不动,周围的同伙一开始看笑话,此刻却发现不对。 驱马上前,大骂:“你!做什么!” 李观一睁开眼睛,眼底的神色犹如沉静的猛虎。 他猛然一抬手,玉臂神弓决爆发。 坐下战马嘶鸣,顺势一转。 那少年死死握住兵器,竟然被他从战马上拉着拽起来,朝着李观一飞来,李观一左手握着连鞘的黑刀,猛然一扫,直接砸在这武勋子弟的脸上,轰的一声,鲜血糊了一脸,那武勋子弟满脸鲜血倒下去。 嘴里的牙齿落在地上,惨嚎起来。 周围的四个武勋子弟一滞。 李观一安静坐在战马上,脊背笔直,按着重刀,道: “你们说,什么?” 一片死寂。 在京城作威作福的武勋们发现,规则似乎有些变化了。 有武勋子弟下意识忘记他们为了掩藏身份戴着面具,愤怒叫道: “你知道他是谁?!你竟然敢如此!” “遇到敌人,只会这样吗?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拔刀啊。” “这也是武勋吗?” 李观一喟叹。 他想了想,提了下缰绳。 战马长嘶鸣,人立而起,而即便如此,这战马上的少年坐得笔直。 马蹄挥舞。 朝着一出场就对他下重手的武勋子弟双腿狠狠的砸下去,淡淡道: “知道了。” “然后呢?” 第79章 立威扬名,越千峰归来! 李观一骑乘的战马,虽然不能够和西域马和突厥铁浮屠战马相比,但是也是薛家精挑细选,马蹄砸下,比起入境武夫拼力一拳还要可怖,若是砸下,这武勋子弟的双腿不保。 就在此刻,一道残影猛烈出现,掠在马蹄之下。 一只手将那吓傻了的武勋子弟拉出来,一只手握着长刀猛然一扫。 战马受惊长嘶,退后了几步,不断地踩动马蹄。 那是个三十四五的汉子,络腮胡子,也带着个覆盖上半张脸的面具,沉声道:“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被救出来的武勋子弟惊魂未定,是从死亡边缘回过神来之后的惊怒,发泄般大喊:“给我杀了他!” “我要他死,我要他全家都死!” “我要让他家的男人都当乞丐,他家女人都卖到最贱的窑子里!” “被一千个最低贱的残废去上!” 李观一双目沉静,里面孕育着恐怖的风暴。 他说的太顺了,哪怕是愤怒之下的话语,却也证明他做过。 至少见到过别人这样做。 这汉子毫不犹豫拔刀抽砸过来了,李观一勒动战马,马匹猛然起身,狠狠地砸下,与此同时,腰间的重刀出鞘,借助马匹的力量爆发的劈斩,本来是铁勒黄金弯刀骑兵的特色手段,此刻却被他完美用出。 这一刀的气势磅礴。 但是这汉子掌中刀一顿,吞吐出三尺气芒。 寻常长剑长刀,刃口长都不到三尺,此刻这三尺气芒,对方手中的战刀硬生生如同六七尺的长兵器,猛然扫过,李观一一拉缰绳,战马猛然跃起避开这一招,对方刀锋上的气芒扫过。 周围树木晃动,树枝纷纷乱乱落下来。 “第二重楼的武夫。” “凝气大成,也已通脉。” 李观一认出这個境界,这是在边军都可以至少八品校尉的境界,三十多岁的八品校尉,积攒些军功和人头,能够成为七品武官,对于寻常的城池来说是了不得的人物。 出手狠辣,是边关的将士出身。 此刻却要给这几个武勋子弟当狗腿。 就算是这些武勋子弟还没能入境。 这就是权贵啊。 普通人为国戍边,卖命生死打滚,再加上不错的天资根骨,至少二十岁岁入境,然后铸身,凝气,通脉,三十多岁的二重楼,最后的归宿是为武勋为虎作伥。 李观一心中没有半点念头,手中的刀再度劈落。 对方已跃起,用刀架住李观一的兵器,肩膀撞击在少年心口。 一股肉眼可见的劲气爆发。 肩膀上这一撞迸发的气机足以把一块巨石撞碎。 他很有经验,一只手持刀按住李观一的兵器,用肩膀撞击,让李观一吃到最大的攻击,可旋即他就感觉到,撞击的气劲被某个东西化去了,两种力度对峙,少年的衣衫破碎,露出上半身的软甲。 圣旨御赐软甲。 就算只是随意赐下的东西,都已算是上品。 这一层软甲,可以卸气机。 如果不是这软甲可以将一定程度的武者气机卸去。 这一下足以把猛虎都撞死。 李观一铸身之躯,却也难以抗住。 那汉子狠厉,反应迅捷,一刀收回,朝着李观一的脸上砸下,李观一似乎是吓傻了似的,竟然用血肉之躯的手掌去拦这刀锋。 终究是孩子。 这汉子脸上表情漠然。 刀锋落下,气芒却感知到一种凝滞感。 如同击中了钢铁。 他微微一怔,看到那少年眼底的狠厉。 李观一身旁,白虎按爪,少年的眼底恍惚间似乎染上了一丝白虎的淡金之色,白虎法相昂首咆哮,直接扑上李观一的身体,他的双臂之上,金玉交错。 他铸身之后,有且唯一战力提升的地方就在于,铸身之后,终于可以肉身承载法相之力,虽然只是一缕一丝,却也足够可怖,白虎监兵,双手笼罩一层金色气机,如同钢铁玄兵。 李观一猛然一扫。 双手如同上乘的兵器。 你汉子只觉得手掌一松,这把能承载武者内气的利器就碎裂开,而他的冲势没有这样快结束,李观一顺着对方撞过来的势往前一撞。 右手握拳,中指曲起突出如凤眼拳。 猛然砸出! 之前入境洗练的时候,自己领悟的白虎大宗绝学终于第一次展现锋芒,一股股金色的气息旋转如锥,然后伴随着李观一一拳砸出,就落在对方的心口上,第二重楼的边关校尉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猛虎的咆哮。 心口的气息防御就刹那被撕裂,旋即心口一痛。 第二重楼武夫的护体真气,竟然被一个入境的少年一拳砸开了。 他神色骤变,狂掠往后。 李观一踏前半步。 明明是内气刚刚爆发之后的状态,但是双臂却有汇聚热流。 《玉臂神弓决》,天下独步的爆发力。 可积蓄气力,爆发出超过极限的招式。 薛家内气爆发,在这一招之后,顺势衔接了薛家碎玉拳。 一拳再度轰进。 内气砸入心脏,旋即爆发,白虎法相之力混入其中。 轰!!!! 那些贵胄子弟正准备看李观一的惨烈,刚刚的交锋在他们看来就只是自家客卿扑出去,一招将对方击退了,可下一刻,伴随着隐隐约约一声虎啸,整个树林忽然狂风大作,树叶飞舞。 下一刻,那曾经是边关校尉的客卿惨叫一声,仰头跌倒,心口一个大洞,直接不活,一片死寂之中,刚刚那少年站在那里,一只手握着重刀,一只手弹了弹衣摆,上面染了一层鲜血。 第二重楼武夫,边关悍勇,军中校尉。 若是在战时,可以率兵三百。 再上一层楼,就可以称呼为是将了,可率千人的分队作战,加上补给,运输,是两三千人的规模。 就这样,一招之下,见了生死? 这是十四岁左右,传闻当中好运气的泥腿子? 他们脸色苍白,意识到这一次踩到铁板,旋即大呼喊道:“来人啊,来人!”刚刚分明还是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传来脚步声,忽然呼啦啦涌出来许多人,大喊道:“你是谁?为何持兵行凶?” “放肆!” “还他妈的敢杀人,放下兵器!” 这些人穿着衙役的衣裳,大声呼和往前。 要把李观一逼退开。 第一是自己上,处理不了就是校尉级别的武官。 然后就是早早安排在周围的衙役。 李观一知道了这些武勋子弟的手段。 那些衙役气势汹汹,凶神恶煞上前来。 若是百姓,游侠儿见到这样的场面,怕是要被吓傻,要退避,哪怕是武功高于这校尉的江湖武夫,也会选择离开,不愿意和陈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厮杀。 这就是权位的力量。 李观一忽然觉得,那位老人给自己争取来的许多东西。 到了最后才发现,极为有用。 这些衙役要上前,少年伸出手,把身上被震碎的上衣撕了下来,露出一身软甲,而后他单手握着刀,左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腰牌。 上面是暗金色的猛虎。 正面有着振威两个字。 他把腰牌平淡系在了腰间的犀角带上。 那些武勋子弟眼底有一丝庆幸微笑,走官面上身份他们就不怕了。 他们太习惯这样,官面上的角逐。 那少年目光微抬,单手按刀,淡淡道:“今日本官执行皇上公务,送薛贵妃家眷入京,忽有人——” “聚众,持兵,围杀。” 聚众,持兵,围杀朝廷命官?! 衙役的动作瞬间缓慢。 “其中有边关校尉。” “疑似,越千峰叛党。” 众人心神瞬间凝固。 空中的风都暗哑。 本来要说出身份的几个武勋子弟一瞬间脸色苍白下去,不敢开口说父兄姓名,那少年上身软甲,衣摆沾血,腰间犀角带,右手墨刀,徐步而行,周围围上来的衙役数十,却在李观一面前,脸色苍白后退。 一句话语,将牌桌砸了个粉碎,冰冷目光扫过,淡淡道: “振威校尉,本官职责,是为奉命搜捕逃犯。” “闲人,勿扰。” 周围衙役全部讷讷不敢作声,看着李观一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出声的贵胄面前,看着他,轻声道:“你刚刚说,要做什么?对我的家人做什么?” 那武勋子弟脸色苍白。 自小和婶娘相依为命的李观一笑起来。 脸上神色狰狞。 手一挥,重刀连鞘狠狠砸下去。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音,这个少年武勋惨叫,双膝被打碎。 李观一杀意升腾,按着刀柄,拔出了刀,眼底倒影带着煞气,他恨不得一刀把这人劈死,却因为不愿意给薛老惹来更多麻烦而止手了,薛老说往死里打,但是他不能真的杀人。 他知道,往死里打一个武勋子弟,和在京城外一刀子剁了这武勋子弟的狗头,是两种意义。 李观一慢慢把刀收起来。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杀心。 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向另一个人。 那少年是嗓音发颤:“我没有说过,我没说啊!”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出手!” 李观一回答道:“无他。” “只心中不爽利耳。” 重刀抡起,砸下。 骨刺都砸出。 惨叫。 然后踱步,去砸另一个。 衙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少年将所有人的膝盖都打碎,骨刺都冒出来,然后用他们自己带来的铁链捆住自己,而后翻身上马,双腿轻夹马腹,战马迈开双腿。 这些武勋子弟被拖行,惨叫不绝。 地上血肉淋漓,衙役脸色苍白,有人跑回去告诉那些驱使这些武勋子弟当棋子的真正贵胄们,想要压服这些武勋子弟,就是比他们更狠厉,这个不关乎性格秉性,不管是好人恶人。 恶人自然是狠,可是好人更要狠。 这就是乱世。 树林之中,薛家听风阁里面那位老亲卫安静看着这一幕。 最后离开了,不只是这帮武勋有保护者,这位薛道勇身旁寸步不离的老人一直都跟在后面,就像是他年少的时候,从中原岱宗的门派上下来的时候,长老所做的事情一样。 这亲卫将事情告诉了听风阁当中,提笔写字的老人。 薛道勇道:“时风你没有出手吗?” 亲卫柳时风微笑道:“李少爷的碎玉拳竟然大成,打死了一个二重楼的边关武官,并不需要我来出手。” 薛道勇放声大笑。 柳时风最后道:“李少爷纵马驰骋,拖拽他们约莫十里,而后要那帮他们带来的衙役将这些武勋一起带入了关翼城,事关越千峰,已押入大牢。” 薛道勇提笔写字,道:“为首的,是谁?” 老迈亲卫回答道:“是从四品宣武将军戚俊松的儿子。” 薛道勇道:“戚俊松啊,快要四重天的武夫,之前在边关捡了不少的功勋,算是少壮派的将军了啊,有手段,刀法用的也不错。” “观一是因为不愿意给我家惹上麻烦,哈哈,是好孩子。” “他知道分寸,老头子却不能不照顾自家的孩子。也要投桃报李啊。” 老人没有再说什么,提笔写完了笔墨,招呼柳时风来看,柳时风看到上面是一副山水图卷,上面骏马驰骋,一侧题字,气吞万里,柳时风道:“是好字。” 薛道勇道:“自然是好字了。” 他赏玩一番,随手将笔抛下,道:“把这送给戚俊松。” 老人淡淡道:“我记得,他不只有一个儿子吧?” 这平淡的一句话里面,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森然和杀意,李观一没有下狠手,是为他留面子,老人赞许这样的善意,商人讲求一个有来有往,而后也要给出自己的回报。 老人自语叹息着: “还是孩子啊,不懂得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的道理。” “老头子怎么还需要他照顾呢?我的双手已满是血腥,不差这一个了。” “时风,你把收尾处理好吧。” “孩子们还不成熟啊,我听说他带着霜涛在江南的巷道里穿行,为她抚琴作曲,然后一起爬树,背着她回来,可见还是少年人,眼里还是春光秋月,看不到乱世的血腥,我们已经老了,我们的时代过去了。” “为他们铺平通往天下的道路,就是我们这些老骨头最后该做的事情了啊。” “我要用最小的代价,教会他这些乱世的道理。” “这正是作为长辈该做的事情。” “否则,他想要真正明白这些,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太过沉重了。” 老人眼底神色复杂。 柳时风微笑颔首,轻声道: “是,明白了。” …………………… 李观一把这帮家伙压到了关翼城的大牢里面,不管其辱骂大喊,写了文书笔录,然后就回了薛家,有药浴的时候,解下来了软甲,软甲下面还有一层软垫,即便如此,胸口还是有一片青紫。 李观一泡在药浴里面,回忆今天的厮杀。 短暂,却是凶险。 他已经把自己的手段都用上了。 最后是白虎大宗入境时候,从星光习练悟到的招式破了防御,然后顺势衔接碎玉拳打破其心脏,如果李观一已经凝气的话,都不需要补上后面那一拳,只靠自悟的白虎大宗招式就足够了。 凝气啊…… 李观一盘膝坐在那里,呼吸吐纳,药力汇聚入体内,然后尝试锻打自己的内气,但是这是个苦功夫,所谓的苦功夫,就是需要一点一点地去打熬,李观一心境沉静,凝气迅速。 只是可惜,不可一蹴而就。 洗完药浴,起身打了一套活络气机的拳脚,准备继续打坐的时候。 忽而心口一震。 青铜鼎嗡鸣,赤龙法相亮起,旋即玉液累积。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李观一眼底一亮,他转身快步出去,看到天色已暮,墙角之上,一个气度磊落的大汉盘膝而坐,手里提着一个酒壶,背后赤色神龙盘旋。 男人提了提手里的酒壶,脸上带着笑意:“过得不错嘛。” “同犯!” “要来一起喝一顿吗?” “哈哈哈哈!” 神将榜三十四,步战第一。 越千峰! 青铜鼎,嗡鸣剧烈。 第80章 突破,突破!!! 越千峰坐在墙角上,笑着打量着李观一,道:“不错。” 他利落地跃下来,身上衣衫仍旧朴素,顾盼之间却犹如苍龙,伸出手拍在李观一的肩膀,一股内气在李观一的体内流转,自那一日传授李观一修行法门到现在,越千峰第一次和李观一见面。 饶是之前见李观一纵马而出,猜到李观一武功小成。 可今日感觉到他体内勃勃生机,以及铸身的体魄,还是忍不住心中诧异,喟然叹道:“当真,离谱。” “竟然真的入境了,还铸身了。” “如果不是我亲自传你《破阵曲》和破军八刀,我都不敢相信,你竟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修行到这个地步。” 李观一道:“是有奇遇。” 越千峰见他模样,大笑地摆了摆手,痛快利落道: “哈哈哈,你不必和我解释什么。” “这世上的人,有几个没有什么隐秘和机缘?” “老子是和你相交,又不是冲着你的机缘相交。” “你是那山神庙的小家伙,我和伱喝酒;你现在是薛家的客卿,我还一样和你喝酒,就算是哪一天你成了天下的英雄,老子还是当你是这关翼城认识的小药师,还是找你喝酒。” “冲着你那一天不要命地冲出来,老子就认下你这个兄弟了。” 越千峰咧了咧嘴,道:“不过,真的他娘的中了邪。” “就是这城里进来麻烦得很,不知道怎么的,这帮城卫军就好像知道老子今儿要来似的。 越千峰仰脖喝酒,道:“关翼城突然加强了好几個层次的布防。” “我合计着不对头啊。” “鲁有先那个木头脑袋,除了守城和个王八似的谁也攻不下来,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然可以发现老子的踪迹?那老王八的实力可还不如我啊,真是离谱。” “还说什么抓到了越千峰的同犯。” “老子本来不打算来见你的,听他们说的头头是道,又说什么被打断了腿脚拖回去,老子又不得不信,还是来这儿瞅瞅,你这小子不是完完整整的吗?” “那帮子兵痞子,守城不好好守,传闲话比村口老太太都不靠谱!” “叫老子知道谁造谣,把他的屎都给打的挫出来!” 李观一眼观鼻,鼻观心。 他没有接话。 只是道:“越前辈你是要……” 越千峰一摆手,痛痛快快道:“叫什么越前辈?叫越大哥就行!” 越千峰道:“我来这里,估计薛家的老虎是知道的,只是来看看你安全不安全,见到了你,也该走了。”他拍了拍衣摆,起身要走,李观一的青铜鼎玉液纹丝不动了,他知道青铜鼎的最后积蓄,需要特殊的动作。 譬如传法,譬如神兵。 于是道:“越大哥且慢。” 越千峰看他。 李观一道:“越大哥在外面奔波很久,没有人敢来薛家吵闹查人,不如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下,至少吃一顿酒肉再走不迟。”越千峰本来不打算答应,可是他这一段时间在外面奔波厮杀,确实没能吃到什么好的东西。 李观一一提,倒有些馋虫大动了。 于是李观一将越千峰邀去厨房那里,本来是打算让他在客房的,可是越千峰馋虫上来,直接跟着他去了这别院里面的厨房,李观一索性去薛家武者们常去的饭堂里,端来了大盆的炖肉,烈酒。 越千峰也不用筷子,用手捞了好几块让嘴里一扔,牙齿一咬,这肉就大口吞下。 一口气吃了七八块拳头大小的炖肘,才舒缓过来。 越千峰痛快吃,痛快喝,李观一不断给他上菜。 总算是将这段时间的风尘仆仆洗去了,舒舒坦坦的,却又觉得又吃又喝的不大好意思,想了想,于是笑道: “对了,说起来当时我还说,你若是可以入境,就拿着信物去找我,我可以传授给你入境的功法,倒是没有想到,薛家的那老头早我一步,已看准了你啊。” “哈哈哈哈,你现在修的,也是薛家的武学吧?” 李观一点了点头,将自身所学的名字告知越千峰。 越千峰有了三两分醉意,评价道:“凝气?嘿,玉臂神弓决,强于爆发,铸身的手段,自然算是天下第一流,可是凝气,他们的武学路数是靠着弓箭和射艺,对于气机的凝练穿透,只能说不差,却算不算上乘。” 李观一顺势询问道:“还要请越大哥指点。” 越千峰指了指他,痛快大笑:“脸皮够厚!” “不错,这样性格在外面,吃不了亏。” 他因李观一能生死中冲出来,故而已将他看做自家人,于是笑着道: “你既然问我,我自然不可能不传授给你。” “你越大哥这里,确实是有几路凝气的法子,其中凝练出气息破坏性最强的,是我还是个土匪的时候,从一个坟墓里挖出来的,似是千年前炼气士的手法,吐纳地煞之气,凝练我之真罡。” “能够凝练气息在体内,关键的时候瞬间爆发出去。” “如同随身带着一门暗器。” “只是可惜,过于狠厉霸道了些,和而今的正途不同。” “而其余的,我自己根据自己这些年的修行厮杀,琢磨了一门赤龙凝气决,凝练的气息自然有炽烈之气,擅能打出火劲,灼人肺腑,积累火毒,削弱对手,以求全胜。” “除此之外,就只有和《破阵曲》能一路相承的那一门法子了。” 《炼气士凝气术》,《赤龙凝气决》 一个霸道,有独有的防身手段。 一个则是自然携带炽烈之气,李观一都有些心动。 听闻越千峰所说的第三门,好奇询问: “也是那位周将军创的吗?” 越千峰回答道:“是兵家的绝学,却不是周老将军所创。” “这一门功法的凝气效果,不如我当年奇遇所得的霸道凌厉;也不如我自己创造的那一门赤龙凝气决自然携带火气劲气,可以灼烧旁人的筋骨,可是中正平和,好似能够容纳江湖百川一样。” “不管是什么样的功体,都可以修行。” 李观一若有所思。 越千峰笑着解释道:“是我自岳帅那里学来的,他说若是要走得够远,在基础的时候,就需要求稳,中正平和,如同江海,而岳帅也是当年带着他征战沙场的将军教导给他的。” “是太平公。” “这一脉的功法,是太平公自创,名为《太平书》。” 李观一回忆起野史之中的记载,以及婶娘提起过的,他的父亲也带着面具,征战沙场;他下意识坐直了身躯,在这一个时候,其余两门功法对李观一似乎失去了意义,他询问越千峰,道: “太平公的功法。” 越千峰道:“是啊,太平公。” “也是,皇帝烧毁卷宗,把他的故事从历史中剥去了。” “你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知道他了吧?” 这个粗豪的猛将脸上有一丝丝遗憾的神色,仰脖喝了口酒,道:“毕竟他的背后没有什么世家,只是出身于农户,最后皇帝要封他做王侯,给一个镇北公,太平公说,天下不得太平,谈什么镇南镇北?” “他提起刀剑,放弃了农田,只是希望天下太平。” “到那个时候,他会回到自己的田里面。” “所以封号才是太平公。” 李观一安静坐在那里。 越千峰见到李观一模样,也愿意多说,笑着道: “你可知道,太平公是怎么样成名的吗?当年的西南一带,还没有收服,那时候的太平公,大约也就二十岁左右,第三重境的武夫,因为没有什么门路,就只率领两千新兵蛋子,跟着那时候的濮阳王攻西南。” “然后,他被冲散了。” “太平公琢磨了一下,带着溃兵兄弟们回去的话,大概率会被军法处置,索性一咬牙,心一横,直接转过兵锋朝着最里面杀过去了。” “前后七百余战,转斗千余里,足足一百日没有他的消息,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在了西南,可是太平公那时在竹简上刻画了文字,然后用战袍包裹,扔到水里,任由水流冲着战袍流下,被发现了。” “上面就写着一行字。” “说我还没死呢,别给我烧纸钱。” “当年所有人都觉得天方夜谭。” “后来又征讨南中蛮夷,太平公攻破了三十多个部族,俘获了两万多男女人口带回去,那时候本来要把那帮夷人的首领也带走的,可每次说道这里的时候,岳帅就支支吾吾的,后来咱们才发现,太平公他……” “哈哈哈哈,太平公收了那夷人首领的贿赂,是金玉之类,还有一般大小的夜明珠二十四颗,是夷人的国宝,太平公瞅着挺好看就拿走了,然后把夷人首领放下了,他自己回去硬是说,没抓住这崽子。” “结果最后这事儿给捅出去了,太平公给人质问的时候,硬着脖子,死活不说自己贪墨了这财物,差一点就给一撸到底,那时候的濮阳王头痛得要死,最后自己砸锅卖铁把窟窿填了。” “而后提着铁棍冲到御前,差点用一双老拳把太平公殴死。” “太平公愤怒反击,两个人一起在御书房前面呆着。” “哈哈哈哈,天下名将,怎么可以这样财迷啊!” 李观一咧了咧嘴。 史书中彼此厮杀的英雄们,似乎鲜明起来。 越千峰喝了口酒,轻声道:“再后来,咱们才知道,太平公把金子分给了沿途被军队影响的百姓;玉石卖了,换成了酒肉和军饷分给了同袍兄弟,那时候他的名望抵达了巅峰。” “因为饶恕了夷人的首领,所以西南平定,不曾伤害百姓,也不曾亏欠同袍,而他自己平定了西南,拿了那夜明珠,骑着麒麟奔跑了三千里。” “听说跑到了江南,向一位姑娘求亲了。” 越千峰赞叹道:“征讨天下的名将啊,拒绝了公主的青睐,用一国的宝物,换来了年少时候喜欢的女子。” “传说太平公摘下面甲,骑着麒麟走入江南的时候,数不清的女子那在二楼的画阁洒出花瓣,花瓣洒落在青石板上,落在溪流里面,顺着溪水不断往下面蔓延。” “真不知道当年意气风发的弱冠名将,是怎样的风姿啊……” “不过,江南道的孩子们,现在还在玩耍吧,那种圆润的石头子儿。” 越千峰比划了一下,是李观一和薛霜涛出去的时候,见到少年们当宝贝的石头珠子,越千峰微微笑起来: “男孩子们尤其喜欢。” “这些那就是从太平公的故事里面蔓延出来的。” “改变了时代的名将,就算是王侯想要把他存在的痕迹抹去,却也绝对不可能的。” 李观一听着这个故事,道:“她同意了吗?” 越千峰轻声道:“同意了啊,岳帅说那位姑娘很开心的答应了,周围的人都祝福,但是其实他只用少年时打水漂用的石子,就可以赢下她了,那些明珠最后在大婚的时候,被换成了金银,送给了受伤的同袍。” “不过我倒是听说,有个那时候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气得头痛,偷偷拿着一把琴狠狠得敲着太平公的战袍。” “说着放下,放下!” 李观一敛了敛眸,他或许,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了。 听着这些故事,心底带着些温暖。 越千峰抬眸:“只是故事的最后,她和太平公都死在了十年前,岳帅那时候在守边关,知道消息驰援而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有熊熊燃烧的宫殿,或许那一日开始,岳帅已经不被当今的皇帝容忍了。” “他所创造的《太平书》,我今日传授给你。” “我先演练一遍,你若是有不懂的话,我再给你演练。” 越千峰起身,赤龙盘旋,将凝练内气的方法传授给李观一。 青铜鼎平静完成了最后的玉液积累。 旋即—— 倾倒! 李观一眼前浮现出了模糊的画面,那画面里面是江南道的风,是一名将军的背影,他骑乘麒麟踏入江南,而后画面溃散,这一次的功法李观一似乎娴熟,凝气的法门被青铜鼎的气息影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成。 《太平书》,入门! 《太平书》,精通! 《太平书》,大成!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李观一耳畔,传来了龙吟虎啸,赤龙的法相长吟着升腾而起,和白虎的法相一起在李观一的身边出现,他的体内,白虎法相和赤龙法相抵达了类似的级别。 一个代表着猛虎铸身。 一个代表着赤龙凝气。 此刻金与火升腾,彼此对峙,金火相克,就在李观一的体内开始暴动起来,李观一面色凝滞,脸上浮现出了痛苦之色,越千峰正在痛快吃肉喝酒,忽见李观一脸色神色,微微一滞,而后立刻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越千峰瞬间出现在李观一旁边。 宽大手掌压下。 硬生生控制住了李观一体内暴动的气机,只是这一瞬间,炽烈之火和森然庚金在李观一的体内升腾爆发,内气盘旋,耳畔龙吟虎啸,龙虎之气碰撞,导致李观一的内气朝着内部暴动。 玉液不紧不慢往前推动。 在有人帮忙护持内脏的情况下,龙虎法相似乎在少年体内开始一番争斗,金火碰撞,就像是冷水洒落油锅,内气暴动;又被越千峰压制,不能伤及内脏的情况,如同河流固堤,自然而然就只有一条路子可走。 内气朝着经脉疯狂涌动。 星光亮起,锐气森然的白虎法相之力面前,经脉的凝滞什么都不是。 原本凝滞的经脉,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直接破开! 李观一肩膀上,一股气机爆发,将越千峰的手掌弹开。 “!!!” “这是——” 越千峰看到这一幕,怔住,瞳孔收缩,认出了李观一此刻的状态。 这不是凝气。 这是—— 通脉! 第81章 龙虎功体 李观一盘膝坐在那里,劲气却可以自肩膀上迸发而出,这毫无疑问,正是通脉境才有的特性,力达周身,就算是被捆缚双手双脚,也可杀人破敌,可是李观一刚刚才学得了凝气的法门。 竟然可以如此之快。 越千峰心中惊愕不已,此刻却是能够分得清楚该做什么事情,一股磅礴内气护持住了李观一的脏器,以免暴动的内力冲击五脏六腑,足足一个时辰,李观一的气息才平复下来。 失策了…… 李观一难得后怕,额头冷汗冒出。 之前白虎和赤龙两个法相,相处还算是和谐,李观一没有预料到,当他们全部抵达入境之后的层次时,在龙虎之间爆发出了这样一次狠厉的争斗。 金火本来就不相融。 和白虎法相之力相契合的《玉臂神弓决》。 李观一借越千峰赤龙法相速成的《太平书》。 两股气机碰撞。 如果不是越千峰在旁边的话,李观一觉得自己恐怕要被反噬,脏器都被冲击,他身边龙虎两尊法相都升腾起来,此刻却怒视对方,谁都想要成为李观一主修的功体,互不相让。 这是龙虎,金火。 是力量本身的矛盾。 李观一硬生生在这两股力量之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让龙虎两股气息能够流转,而不至于彼此碰撞撕裂,才安下心,越千峰盘膝坐在那里,见李观一清醒,才收回手。 越千峰没有问李观一发生了什么,只是大笑:“清醒了吗?” “别谢我,那玩意儿没用,来点实在的。” “老哥哥我守了你一個多时辰,这肚皮又饿了。” 李观一就在这别院厨房里面的灶台上,架起了一口锅子,里面放了大葱,辣椒等等,熬煮出一个锅底,又用快刀将自薛家厨子那里要来的羊肉切了片薄片,有花生酱芝麻酱混在一起,用油化开。 一个简单方便的涮锅,倒是让越千峰吃的痛快,见李观一没事,道: “兄弟,老哥哥说一句话,不中听,你可要记住了。” “往后修行,勿要如此迅猛,我知你应该是有奇遇,但是似今日这样迅猛,导致自己的内气走火入魔,可真的危险,今天是我在你旁边,给你压制住了,才让你这走火入魔的真气冲开了伱的经脉。” “硬生生从凝气到了通脉。” “虽然危险,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若是我不在呢?” 越千峰难得郑重,道:“你才十三四岁……是吧?” 李观一道:“还有十来天就过十四了。” 越千峰点了点头,道:“那再过一年都可以成亲了。” 乱世之中,列国缺壮丁,男女成亲的岁数不断往前走。 越千峰道:“能成亲就不算是孩子了。” “可要记住,走火入魔,并非小事。” “这内气暴动是会乱窜的,不走经脉,会自你的五脏六腑之中出来,到时候你皮肤迸裂,七窍流血,更有甚者,直接自内而外,爆成了一团血肉,西域魔门,还有突厥和应国中间那些势力里,都有类似的法门。” “老子和他们打的时候,甚至于会有一帮武者,专门修持让自己走火入魔的法子,打不过就直接扑上去抱住你,然后让自身的内气暴走,整个人炸开,不少兄弟就是这样死的。” “天魔解体,大自在化,这些魔门秘术就是主动走火入魔。” “不顾身躯承载,只求迅速提高境界,就会有种种后患。” “兄弟记住,无论是何奇遇,大抵脱不了这个关系,你的功法可以速成,内气可以灌顶,都有七八种法子快速提升,但是你的肉身打磨,经脉对于内气的适应程度,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水磨工夫的。” 他伸出手指了指李观一的手臂,指了指丹田: “身体会逐渐适应内力,没有这一步的话,就如同孩童挥舞重锤。” “一定会伤到自己。” “除非你能修持出【金肌玉骨,龙筋虎髓】的体魄,那就无所谓了,内气滚滚如流水,刀剑都劈不开的皮肤,对于内力的容纳和适应力,简直可怖,可是修持这样的体魄,本身需要十年才入门。” 李观一知道越千峰对自己好,他答应下来,郑重道谢。 给越千峰倒酒。 越千峰不客气地扬起脖子喝酒,千杯不醉。 李观一道:“越大哥之后要去哪里?” 越千峰道:“一个月后,江州大祭,我要去江州城,听说泸州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剑仙也要来,哼,上一次没有防备,被她的破体剑气给破了功体,而今我伤势养得差不多了,得再去会会她了!” “这江州城,之后风云汇聚,若是要救岳帅,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啊,就算是澹台宪明这样气机冲天的绝世大儒,也决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动手,或者说,正是他已是修持到【平天下】这个境界的儒生。” “才不能在这个时间上动手。” “决不能再让太平公的事情重演了。” 李观一皱了皱眉,道:“儒生,修持到平天下的儒生,也会派杀手吗?” 越千峰慨叹道:“他和薛家的老虎年岁相仿。” “早已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了。” “这天下的神将纵横四方,在江湖和朝廷之外,除去了那四个不知何处的传说,就是当代的十大宗师,宗师之中,剑狂为首。” “但是诸子百家,不是神将,也不入江湖,澹台宪明在儒家已是大儒,若是他入学宫的话,那儒门宗主,不是不可争一争的。” “诸子百家?学宫?” 李观一觉得这天下越来越大,诸多势力交错着。 越千峰道:“是啊,你知道的,天下人都知道。” “中州那位大皇帝陛下已是一个傀儡了啊,他再也没有先祖从草莽起身,提起剑就敢纵横天下的勇武和豪情,八百年前赤帝所持的赤霄剑就放在太和殿里面,没有人能够再度提起它。” “只是赤帝的余威犹烈啊。” “那是击败了霸主踏上巅峰的人。” “他开辟的天下,八百年荣光还在,学宫还在中州。” “道门两先天,中土一活佛。” “儒家公羊素王。” “墨家第一巨子。” “还有阴阳家那位中天北极。” “这六位宗主不入天下大势,也不入江湖,只是传承所学,皆在中州,有人说他们入天下,就代表真的天下大乱了,连诸子百家也要入场,天下的人心会彻底乱起来,而天下人心乱,才是真的大乱。” “也有人说,他们在中州,才能维系赤帝一脉最后的尊严了。” “他们离开,中州的大皇帝活不过一个月。” 越千峰擦了擦嘴角的烈酒,站起身来,道:“只是可惜,这些方外之人的自在,和我等的厮杀并不相通,今日见兄弟你没事,我也该走了,若是江州城老哥哥我不死,到时候可以再来找你喝酒。” “鲁有先那木头疙瘩开了窍,我可不想和他打一架。” “得悄悄入城。” “不知道谁告诉他老子要来!” 李观一迟疑了下,还是道:“我知道谁做的。” 越千峰大骂:“谁?老子把他的尿都给捏出来!” 李观一悄无声息后退半步。 越千峰似乎猜测到什么,盯着李观一,脸色古怪: “你?” 李观一嘴角咧了咧,道:“我总不能骗大哥你啊,是我,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他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越千峰,越千峰却不着恼,只是放声大笑起来,道: “哈哈哈,这就没有办法了,是你说的,老哥哥只能认栽。” “不过这样看来,鲁有先那死脑筋只是正常布防,他其实没有相信你的情报,之所以加强防守,只是他的性格谨慎,在这样的大事情上,永远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小子混了个七品武官,我今日走之前,还可以送你一份礼物。” 李观一不解。 越千峰咧嘴一笑,却不答。 这一日他尝试稳定自己的功体,忽然听赵大丙提起今天城里面的消息。 听说越千峰直接撞了一次城门,然后大骂鲁有先竟然有防备,然后才离开,鲁有先固收不出,并无多少损失,于是今日李观一就喜提记功加一,赏银百两。 李观一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而后修行。 他吐纳呼吸,经脉已通,内气可以自各处迸发出来,只是现在李观一遇到了很大的一个麻烦—— 白虎赤龙,两尊法相彼此对峙。 彼此看不顺眼。 虽然不再气机暴走,伤害他自己,可他短时间内也不要想着操控法相,用出法相气机,他尝试调动白虎气机的时候,赤龙就会暴动,反之亦然,都会导致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再度失去。 两尊法相失去平衡不是什么坏事。 此消彼长,如同阴阳二气,总会抵达新的平衡。 可李观一的身体虽然铸身,也扛不住两股气息不断暴动。 在这两尊法相之力抵达新的平衡之前。 李观一的肉身就要被撕裂了。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尊玻璃大炮,世人能有法相者已是一时之俊杰,两尊法相,还是彼此都互不相让的顶尖法相,从古至今都没有,他的道路,只能自己一步一步走。 这种特殊的龙虎对峙功体,此刻完全无法发挥效用。 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 “之后,就要等司命老爷子了,越大哥说金肌玉骨就可以顺畅用功体了,到时候龙虎两股力量,可能可以同时动用,威力肯定比起现在还要厉害许多。” 李观一握着战戟,心中思索之后的事情。 此刻内气暴戾,需要化去戾气,寻找个机会给婶娘检查经脉。 需要将虎啸锻骨决推动完成。 祛除暗毒。 以及…… 薛神将秘境。 凝气已成,卷涛,可以用了。 该用卷涛来狠狠殴打薛神将了! 实力提升,能用出绝学,总可以从薛神将秘境里面,扣出点好东西了吧? 李观一跃跃欲试。 …………………… 第二日下午,关翼城的大牢里面,迎来了一个很有分量的客人。 陈国从四品宣武将军戚俊松。 他去看他的儿子,带着精致的食盒,里面都是他儿子最喜欢吃的东西,戚阆仙双腿被打断了,朝着父亲诉苦,大口吃饭,喝酒,脸上带着些讨好和可怜,希望父亲能怜爱自己。 戚俊松安静看着自己的儿子,也说些家里的事情。 说他的娘亲,说他的妹妹怎么怎么样。 戚阆仙脸上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吃完了上面的饭菜,他笑着道:“爹在下面那个盒子里面放着的,肯定是娘亲亲手做的小山酥,我最喜欢吃了,爹你从边关回来的时候,带来西域的酥,娘亲一定会给我们做,每顿饭都少不得……” 他打开食盒的夹层,里面是一把短剑。 戚阆仙的笑容凝固。 戚俊松轻声道:“薛家的猛虎送来了画。” 戚阆仙张了张口,慌乱道:“爹,我是你的儿子啊,你不能这样。” 戚俊松闭了闭眼,道: “昨日,越千峰真的攻城了。” 真的,攻城了?! 怎会如此巧合? 怎么会…… 于是戚阆仙脸上的神色彻底化作了绝望,他看着那匕首,眼底神色慌乱,恐惧,癫狂,最后抬起头看向眼前沉静如松的父亲,张了张口,道:“爹……” 戚俊松没有回应。 戚阆仙张了张口,最后惨笑,手掌颤抖,拿着短剑,忽然道: “是家族养我,今日我为家族招祸,我确实该死,以保护家族。” “爹,我走之后。” “你一定把我屋子里面的书画都烧了给我,不能给大哥和三弟,还有我那两个贴身婢女。” “我已要了她们,儿子真的喜欢她们,她们从小就陪着我,夏天我就枕着她们的腿,她们整夜里给我蒲扇蚊子,她们也真的喜欢儿子,可我走了之后,大哥肯定想要收她们。” 戚阆仙深深吸了口气,眼底有戾气,道: “爹你把她们杀了吧!” “和我埋葬在一起。” “我的女人,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女人。” 戚俊松答应下来,离开了,戚阆仙敲击护栏,大喊大叫,让狱卒过来,要了水,那些狱卒很不痛快地拿来了,戚阆仙将剩下的肉都扔给其他的囚犯,看没有吃过油水的囚犯在那里争抢,他大笑鄙夷。 犯人道:“你不也是个囚犯,装什么装?” 戚阆仙不屑一顾,用水洗了脸,整理了发冠。 手掌颤抖着拿起短剑,架脖子上,双目怒睁,看着外面,道: “泥腿子的种地汉,却不知我!” “我乃是世家子!” “我世家门阀,天生就该踩在你们的头顶?” “岂能和你们一般死法?!” 他忽然一用力,剑锋把脖子割断,真不畏死,自己杀死自己,怒目圆睁,戚俊松双目微泛红,心中无有波澜,只是看着天空,去找澹台宪明,大哭哭诉自己儿子为了世家为了衮衮诸公主动自尽。 世家,外戚的争斗越发尖锐。 江湖的剑仙,以及越千峰在各国的贵胄抵达之前进入了江州城,让这个漩涡越来越大,星光一如既往明亮,溪流的水声潺潺,银发的少女安静升起篝火,跪坐在篝火前。 木棍插在馒头里,另外一端插在泥土里。 用石头压实。 少女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是因为篝火倒映在了眼睛里面。 所以,目光炯炯。 这一次瑶光没有去翻看古老的观星书卷。 她开始尝试用观星的手法,来确定不会烤糊馒头的技巧。 少女施展了观星术,用古朴的语言勾勒咒术。 【希望星辰的光和天命,带来美味的食物。】 来保证自己的馒头不会烤糊。 但是篝火明显比起星光威能更大。 她看着那烤糊的馒头,双手捧着,似乎有些茫然,思索,咒术失败了吗? 想了想。 转了一个圈,张口啃另外一端。 咔嚓。 忽然传来笑声。 瑶光抬头转身。 看到自己的墙头,也就是那山壁上坐着一个少年,披着星光。 李观一挥了挥手,笑着道:“瑶光。” “我来找你了。” 第82章 虎啸锻骨决! 瑶光看着那边坐在岩壁上的少年。 李观一从上面跃下来,铸身之前,他是不会从这样的高处往下跳的,哪怕是武者有内力,这样跳下来,也会震伤筋骨肌肉,可是铸身之后,内气流转,体魄已超过了正常的人,从这个高度下去什么事都没有。 李观一见到了瑶光烤着的馒头。 伸出手抓住拿开,然后盘膝坐在篝火前面,手里提着一个口袋,里面放着各类点心,是之前李观一看到瑶光吃的最多的那几类,瑶光眨了眨眼睛,嗓音宁静道:“我……” 李观一道:“观星学派,衣食朴素对吧?” “那么就当做是我强迫你吃的。” 瑶光捧着点心,安静跪坐在篝火前面,小口咬着,吃完了一个,安静看着李观一,宁静道:“您来寻我,是有事需要帮忙吗?” 李观一道:“不是。” “我虽有突破,打算来找那薛神将试试手,却打算是过几天再来。” “只是不知道怎么,突然想着今日来这里。” “可能是今天风景很好,忽然想到你了,就来找你。” 瑶光看他。 然后想了想。 觉得自己的咒术或许是起了作用的。 只是观星一脉,也只是世外三宗,可以窥见天命的一角,但是这样的天命究竟以怎样的方式达成,他们也难以确定,瑶光把这些点心小心包好,放到了一個黑色的罐子里面,防止被虫子抓了。 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嗓音宁静道:“您要去秘境。” “就请您随我来吧。” 李观一走上前去,道:“你可以不用每一次都您您您的称呼我。” “太见外了。” 瑶光摇了摇头,嗓音安静道: “东陆观星学派有记录下来的一些准则,其中列在【不可搅乱尘世】,【不可祸乱苍生】,【不可以星辰的咒术牟利】这三大不可跨越禁忌之下的,就是对白虎大宗的称呼。” “这一条规则,自八百年前,由那一代白虎大宗留下。” “而五百年前,再度印证。” “我虽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但是既然前代那样聪慧的人都留下来,或许是有理由的。” 李观一不解:“为什么?” 银发的少女道:“不知。” “老师说,观星一脉,要心如同水涧里面的水一样安静,这样才能够倒影天上的星光,八百年前的时候,那一代的瑶光在最重要的一次观星当中,心中出现了涟漪,冲散了星光。” “观星术士不能窥见自己的命运的,心如果乱了,就会看错。” “而瑶光看错的代价,总是沉重。” 李观一大笑,不相信地摇头道:“只是个名字和称呼,哪里有这样大的威力?” 瑶光转身看着他,想了想。 银发的少女踏前半步,然后手掌握住了李观一的手,她嗓音变得柔软,目光如同春日的风,然后轻声道: “观一大哥?” 李观一的身躯凝固了下。 然后瑶光后退半步,抽离了手掌。 她的眸光仍旧宁静如同星辰,精致地不像是人类的美丽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记录下来,嗓音宁静不起涟漪,道:“果然,如同五百年前的瑶光留下的文字。” “这样的称呼对白虎大宗会有用。” “您的心乱了一下,语言是有魔力的,在古老岁月里面,人们认为离开肉身的魂魄,可以用名字来呼喊回来,而一切的咒术都要诵唱,彼此之间的称呼,会是最初的联系。” “我会遵循古老的约定,以避免过往的悲剧再度重演。” 瑶光以星光打开了前行的道路。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觉得额头渗出了些汗水,他咕哝了一句: “真的是,她总是安安静静的,这样称呼,被吓了一跳。” 李观一踏入水里,瑶光用星光打开了道路,他们又来到了秘境之中,一如就往,瑶光前去寻找五百年前的观星学派前辈修行观星的技巧,而李观一则是提起战戟,和薛神将面对面。 薛神将挑衅。 李观一的回应只有一个动作。 竖起了中指。 薛神将嘴角勾起,提起战戟,朝着李观一狠狠的砸下,李观一以正常的招式对应,可是薛神将的经验比起他实在是太过于丰富,李观一的战戟又是这神将所创,完全破不了招式。 最后李观一大口喘息,道:“你说,我赢了你到底有什么意义啊?!那个什么地方,八百年前霸主的藏兵之地,我又不在乎!” 薛神将扬了扬眉,道:“伱和我对练,难道不是好处吗?” 李观一没有办法反驳。 能和天下第一神将厮杀切磋。 这是所有武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李观一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加具体一点的吗?” 薛神将大笑,道:“有啊,你若是能胜我一招,那么,你可以把这个秘境给拆了。” 李观一道:“拆了?” 薛神将微微笑起来,道:“是啊,拆了,然后带走。” “你所在的时代,天下应该是要纷争四起了吧,也或许已经在乱世之中,只是未曾彻底爆发最后的乱事,这秘境是瑶光设立的,所以,只要我等允许,而你寻找到了这一代东陆观星学派的瑶光。” “她是可以将这个秘境拆解,而后以玉枢烙印。” “任何地方,只要将玉枢重组,就会将这秘境重现出来。” “天下第一名将的随身指点,难道算不上是一种好处吗?” 李观一道:“那么,这个秘境,就是你所谓的【霸主秘藏】的第三把钥匙吧?哪怕是另外有白虎大宗的命格,夺走了你的兵器,只要他没有遇到瑶光,也不要想拿到秘藏的宝物。” 薛神将微微笑道:“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他舒展身躯,淡淡道:“来吧。” “你只要击中我一招,我就让你将这秘境带走。” 李观一道:“哪怕我不是薛家的人?” 薛神将道:“瑶光认可的不可能是恶人,就算你不是薛家之人,我将平定乱世的机缘和力量交给你,难道你会亏欠我薛家吗?” “乱世之中,子孙无德而拥有这样的力量,对于家族和天下,都不是好事啊。” 李观一道:“你真的很喜欢赌。” 薛神将微笑道:“跨越岁月的重注,赌的是天下太平,这就不是赌了。”他抬起手中的战戟,顿了顿,而后猛然劈斩砸下来了,李观一吐出一口浊气,再度暴起,掌中的战戟和薛神将的兵器不断碰撞。 薛神将眉宇飞扬,单手持戟压制李观一,嘴角微微勾起,道: “这就是所谓的传承!” 兵器碰撞,气机暴起,白虎咆哮的声音几乎要响彻这天地。 李观一握着战戟的手掌忽然松开。 而后,手腕微微转动。 薛神将瞳孔微锁,战戟微微旋转,月牙刃朝着上方,凝练的内气爆发,然后如同风暴的风眼一样朝着外面撕扯,内气爆发化作了狂涛,以旋转向上的姿态,猛烈爆发! 【卷涛】! 一瞬间爆发的螺旋劲气,是李观一至今为止的极限! 薛神将掌中的兵器被卷开。 李观一深吸口气。 【玉臂神弓决】的神力再催,硬生生在这时候再度爆发出不比刚刚这一招逊色的力量,握着战戟,战戟的刺如同长枪,朝着前方沉沉推出了,气机勾连,沉凝如山一样。 然后这山崩塌。 山石从高处翻滚砸落下来。 【摧山】。 轰!!!! 一招碰撞,以【卷涛】破防,卸兵;【摧山】攻坚,破敌。 两招绝学同时衔接出来。 是李观一此刻的最强姿态和招式了。 却在这一瞬间,薛神将手中兵器朝着下面微微一磕了下,李观一使出的摧山忽然变得更猛烈,是被薛神将加了一把力度,却失去了原本的准星,擦着薛神将朝着另一个方向刺过去。 薛神将顺势腾跃而起了,潇洒地如同纵跃飞腾起来的仙鹤。 他手中的战戟尾端在少年的背后轻轻点了一下。 而后轻飘飘落在了李观一的背后。 李观一霸道的一招横推出去,直接砸入了这幻化出的一根合抱的石柱里,将起直接从中间砸断了,柱子轰隆隆倒下,砸在地上,化作了星辰的光,李观一大口喘息,起身手握住了战戟,用胳膊和身体夹住尾端,稳定兵器,打算转身横扫。 薛神将已经并指点在他的后脑勺上。 李观一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薛神将微笑道:“在真打之前,先故意输了一次,佯装败北,第二次才用绝学,示敌以弱,然后瞬间全力攻敌,狡诈又凶猛的战法啊,你怎么变得这样狡猾了?” “不知道是谁教的。” 李观一颓唐松开了兵器,道:“除了你,还有谁?” 薛神将大笑。 让李观一盘膝坐在那里,然后拿起一支笔,在李观一的眉心写下来了一个正字,得意洋洋道:“今日又添了一笔。” 李观一并不着恼。 今日这第二战,也只是佯装出来的。 等到【虎啸锻骨决】炼成,能够运用法相之力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决胜负,李观一感知到了,卷涛和摧山这两招,只是靠着肉身和兵器,不能彻底爆发出来威能。 若是以白虎监兵破敌的力量混入卷涛。 若是再将赤龙焚山的力量混入摧山之中。 这两招连携的威能,又将提高多少? 那时候,借助薛神将大意的机会,才有可能真的胜他一招。 故能而示之不能,强而示之弱。 李观一忽然觉得,自己能够慢慢理解这些曾经只会夸口的知识,然后自然将起运用在自己的战斗和交锋当中了,今日又败北,李观一对自己的实力有所认知,和瑶光离开秘境。 他看着这秘境,最后看着薛神将得意的笑,忍不住恼火。 拿起来一个石头砸入水涧,溅出了水花,道:“有朝一日,一定胜过你!” 瑶光安静。 李观一有些不好意思,道: “如果胜了的话,你会拆解这个秘境?” 瑶光点了点头。 李观一迟疑了下,视线微落下来了,然后鼓起了勇气,郑重道:“这秘境说是要给我,你拆解秘境的话……” 银发的少女歪了歪头,然后明白了李观一话语潜藏的意思,嗓音宁静,道:“我会遵循约定,无论你会前往哪里,天涯海角,还是乱世,我都会陪着您。” “为您将秘境重现。” 李观一道:“以前的盟约没有这个啊。” 瑶光回答:“这已算是新的约定了。” “不是古老盟约,是你和我之间,新订下的约定。” 不知怎么,李观一心情忽然好起来,他伸出手,眉宇飞扬,道: “那我也会给你准备各种各样的美食,北域用韭菜酱蘸着羊羔肉,西域的各类果干和点心,更远的鱼侩,中原的面食,天下偌大,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吃腻的!” “您打算要去这样遥远的地方吗?” 瑶光看着李观一伸出的手指。 这是中原的孩子们喜欢的事情,拉钩允诺未来。 还是孩子们,不懂得世事的无情,会以为手指相联,往后的一生也会有不会中断的承诺,李观一之前和那些孩子玩耍过,一时兴奋倒是没有注意这些,对真正懂得命运的一脉做出这个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收回去。 “您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啊。” 瑶光想了想,却还是伸出手指,和此刻的少年勾了下。 手指和手指搭在一起。 “但既然是您的邀约,我不会拒绝。” ………… 之后数日,之前那些武勋的子弟,有一个将军的儿子自尽了,其他几个都被狠狠地管控,因为越千峰的事情,朝廷突然开始严查这些贵胄子弟过去做的事情。 那些事情往日不值一提,可在陈国大祭之前,什么事情都变重了许多,又和越千峰牵扯上,被狠狠地查了一番。 听闻,朝廷大怒。 那几个贵胄子弟,不是被充军,就是被打的半死,废去了武功,就连他们父辈,都因此而脱了一层皮,颇为凄惨,那两个活下来的武勋子弟回去,被他们的父辈吊起来打得去了半条命。 李观一尚未去京城,已多了个李煞星的名号,贵胄子弟第一反应。 此人如凶虎,极不好惹。 也有跃跃欲试,打算撩拨虎须的。 李观一倒是莫名其妙,又多了几次功勋。 这几个贵胄武勋给他提供的功劳,都足够他写一年的述职文书。 与此同时,京城里面的氛围一日比一日严肃起来了。 就连关翼城的气氛都有些变化。 在驿站的客人里面多出了许多外域人的脸庞,商会越来越繁荣,酒馆里面,有随着机会来到陈国的西域美人,胡璇舞的踏足声音,和中原的琴音完美的配合,文人和少年侠客们,见到西域美人的眸光而醉酒。 于此相对,防御的事情也越来越严密。 江湖武者也一日比一日多。 陈国大祭的漩涡,终于已经开始辐射影响到了最近的关城。 李观一每日只是吐纳修行。 他尝试调整控制白虎和赤龙两尊法相,以让这两尊法相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不要让气机彼此争锋相对地碰撞在一起,倒是无形中让自身气机磨砺许多,如同时时刻刻都处于和强敌对峙的状态。 气机倒是越来越凝练。 而在距离陈国大祭不到一个月,京城有人骑乘快马,来到了薛家。 在皇宫第三次给薛家送来消息的时候,李观一终于在常常去的老酒馆里面,看到了那个酒量不行,尝尝醉酒却又爱喝酒的老人。 李观一走上前去,坐在了老人身边,要了一壶酒,几碟子菜。 “老前辈,事情如何?” 司命斜眼撇他,道: “你说你叫我什么?” 李观一想了想,道:“老头子?” 于是老人放声大笑,指着李观一点了点。 仰脖喝了一口酒,颇意气风发地道: “幸不辱命!” 李观一因大祭靠近而绷紧的精神,终于略有舒缓。 司命,回归。 《虎啸锻骨决》,金肌玉骨,龙筋虎髓的根基,要开始了。 第83章 金肌玉骨,第四法相 一顿粗糙的酒肉,不必说是李观一,司命或许也已经忍不住了,带着李观一去见了他找到的几位高人,而这几位高人,都是李观一所认识的,是王通夫子,是那天擦肩而过,身旁有黑豹法相,神色坚毅的持剑男子。 还有李观一当日纵马飞奔,从城池掠出的时候救下的那清雅老者。 司命随意地介绍一番,道:“这小子你们都熟了。” “李观一,至于这三个,这个是儒家的,学宫里面本身是学宫的祭酒,后来从学宫出来,游历各国;这个,墨家的第七巨子,他们这一脉遵循兼爱,個人的名字早已经放弃。” “武功不错,能用重剑破重甲,如果不是率军作战的话,步战一对一,不会比起越千峰差,尤擅诸多秘技,墨者的小玩意儿,在江湖上都是极有名气的。” “这个——” “祖文远,当代算经第一人,道门祭酒,通晓百般技艺,但是不修武功。” 李观一上前见礼,三人各自还礼,墨家巨子不苟言笑,王通则早已见过李观一,唯祖文远,笑而抚须,道:“早已听越千峰将军提起过他认识的一位小友,没有想到,竟是你。” “老夫留在柳家私塾的小问题,也是你破解的?” 李观一想到了自己和大小姐认识的契机,原来是眼前老者给留下的。 时日尚早,祖文远拉着李观一闲聊,多有算经术数方面的知识,李观一原本还觉得这个世界的算经寻常,但是越是接触越是感觉到眼前老人的离谱,一炷香之后他只能运用自己所学的那些算法优势。 而后很快地被眼前老人理解了。 很快李观一已经要跟不上祖文远的节奏。 而这个时候,老人就会谈论一些江湖奇谈,以及算经手法和观星术的联系,又将他的注意力拉住了,循循善诱,不知不觉,已是日暮了,祖文远及时止住了话题,抬起头看着外面的星空,微笑道:“是时候了啊。” “走吧,小友。” 李观一眸子微亮,知道时机已到了。 这时候他发现,那位沉默寡言的墨家巨子已经消失不见。 在这里只有他和祖文远两个人。 老人明明是道家的高人,却不懂得武功,修为也纯于【神】上着功夫,于推演万物,算经之道上超凡脱俗,却难以用来厮杀,老者却只笑道,算经至于他这个境界,趋利避害,已是简单的事情了。 “上善是不战,老夫这样,比起许多武功高绝的武夫更自在些。” 李观一道:“那就没有避不开的事情吗?” 祖文远微笑回答道:“没有。” 他顿了顿,轻声道:“只有我不想要避的事情而已。” 老者指路,李观一驾车前行,出城以后一路急行,约莫一个时辰的夜路,才遇到了地方,那位王通夫子安静坐在树林之外,神色从容,在他的背后,一切亦如寻常。 只是李观一走入其中的时候,忽然有一道明亮的光芒照亮他的双目。 儒家在气的造诣上超越一切。 在王通这位大儒的遮掩下,空地里面的事情都不会被外物所知,而在内部,是一座繁复的阵法,墨家的巨子用手中的重剑刻录阵法,这阵法之中涉猎到了李观一的命格,吐谷浑的气运,天相,水纹,地势,诸多变化。 是祖文远的手段。 而这巨大繁复的阵法最中心,是一座缓缓旋转的阴阳鱼。 司命仍旧只是寻常的衣物,但是他双手捧着吐谷浑的王玺,一步一步走入阵法当中的时候,白发微微扬起,神色肃穆庄严,却和往日不着调的老人划分开来了,这是阴阳家在世最古老的人,是上三席的司命。 他将印玺放在了代表着【阴】的地方。 然后看向李观一:“过来吧。” “阴阳轮转,逝去的毕竟已经逝去,你坐在阳位。” 李观一脱去鞋袜,赤脚踩踏上阵法。 在他的脚步踏上的时候,被以重剑割裂出来的阵法亮起了银色的光,李观一注意到阵法是用银粉为基础留下的痕迹,在他入阵之后,阵法泛起涟漪,道门祭酒的身份,再加上算经第一人的位格,和司命的辅助。 这一道阵法,今日之后,再也难以重现了。 李观一盘膝坐在太极图的一侧。 整个阵法都亮起来,就仿佛是天上的星光降下,将李观一笼罩其中,司命松开手,他一步一步踏在了不同的节点上,他张开口,念诵古老的铸文,如同古老年代的祝由和祭祀,他本来就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大祭祀。 吐谷浑的王玺震颤着。 最后一股一股的气息升腾起来,几乎冲破王通的遮掩。 那是西域最伟大英雄留下的力量,是开辟了西域三百年传承的霸主,这无边的煞气和王气升腾,分散煞气的阵法波光涟漪,树木晃动着,如同旌旗在烈烈地挥舞着,司命口中的诵唱越发急促起来。 他的白发和白胡须都被风席卷。 树木的鸣啸,将他带回了三百年前,那一天铸造这一枚印玺的时候,那时候三十六部的旗帜晃动,烈烈的风声,血色入炉,化作了血色的火焰。 司命在那煞气和王气当中,窥见了历代的吐谷浑王者。 他看到那最前面的背影,道:“吐谷浑!” 老者念出自己好友的真名,看着那背影,轻声道: “你的梦,结束了……” 王者的印玺当中,古老霸主侧身,他留在这印玺当中的力量似乎窥见了好友,那已经不是瘦弱的阿豺,他穿着黑色的铠甲,有胡须,神采健壮,目光明亮充满了野性。 三百年前的时候。 吐谷浑看着烈烈的旌旗,他恍惚了下,看着那印玺,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终点,不再年轻的阴阳家因为这一次主持的铸造仪轨,而拥有了很大的名气,最后将不再是骗子,可以成为阴阳家二十八席的一员。 那时还年轻的司命擦汗,道:“终于结束了啊。” 吐谷浑道:“阿风,你说,我开辟的霸业,会永远地存续下去吗?” 年轻的阴阳家迟疑了下,违心回答: “不知道。” 吐谷浑放声大笑:“真是不聪明的回答,不过,我死之后,管他如何,好朋友,伱不再是骗子了啊,你应该会比我活得更长吧,到了那个时候,就请你来看着我的终点,放心。” “我最后,也会帮你的。” 那时候的回答似乎还在,于是印玺最深处的霸主微笑起来。 他道:“不,错了,阿风。” “梦永远不会结束的。” “我的故事结束了,但是这天下偌大,还会有新的英雄,这是我们的约定,你若是需要的话,就把我的力量拿走吧,我的火焰已经燃烧殆尽了,但是若可以在天下燃起一把更烈的火,又有什么不好呢?” “谁能拒绝!” 吐谷浑的意志燃烧起来,汹涌如烈火,那吐谷浑其余各部和历代的君主残留的意志不甘心地嘶吼,吐谷浑提起剑,只是横扫,这些霸主的意志被他一击就击碎了,煞气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纯粹的英雄豪迈之气。 吐谷浑站在烈火之中,看着自己的好友,微笑起来,就像是最初的阿豺:“这样老迈的样子,真不像是你啊。” “我以为你不会老的。” 老者瞪大眼睛:“阿豺……” 吐谷浑看着司命,从容不迫道: “吾友,这数百年来。” “可还寂寞?” “放心——” “哪怕岁月变迁,我的力量若是可以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燃起,就当做是我,还能陪着你走一段道路吧。”他踏步走出,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司命的肩膀,那毕竟只是残留的王气所化,消失不见,他大步前行。 王者的墨氅自司命眼前划过了。 阿风回过头,已经没有自己好友的身影了。 曾经最强大的霸主,不需要阵法削弱,他没有如所有人担心的那样化作恶煞阻止一切后来者利用他的力量。 在这样的话语里面,从容不迫地消失了。 司命张了张口,就仿佛突然老去了几十岁一样,老者念诵古老的祷告,故友的力量化作火焰,落在了后来者的身上,李观一瞳孔收缩,吐谷浑走的是最为契合白虎的霸道。 在这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消失了,伴随着白虎的咆哮。 阵法蔓延化作了水面,他站在这水面之上,前面是一只巨大的白虎,微微俯身了,低着头,眼中燃烧着血色的火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而后,这白虎法相猛然朝着前方扑来,落在了李观一的体内,法相的力量化作锐气,耳畔猛虎的咆哮猛然冲天而起,李观一遏制住心神被震开的感觉,忍住剧痛,本能运转《虎啸锻骨决》。 吐谷浑王印缓缓旋转,其中的王者之气化作猛虎的咆哮,淬炼李观一的精气神,三百年来的积蓄,哪怕是已因为后代不肖的原因,已经削弱许多,但是残留的力量仍旧极为纯粹。 李观一的发梢微动。 皮肤上泛起了一丝丝的金玉之色。 在他的体内,那一股股力量开始改造他的筋骨,本来需要漫长的时间修持才能完成的蜕变,就在吐谷浑三百年王气的推动之下有条不紊的完成了,天边的星辰逐渐要偏落下来。 吐谷浑的王印失去了力量,坠在地上。 霸业的终止,但是却也是梦的延续。 天空中,白虎七宿的流光忽然大亮。 李观一眼前浮现出一丝画面,是秘境之中,银发的少女跪坐于篝火之前,嗓音宁静,念诵着东陆观星学派的法咒,他的耳畔,阴阳家司命,东陆观星学派瑶光的两种念诵声音响彻一片。 是吐谷浑三百年霸业的创造者化作的虎啸。 也是白虎七宿的流光。 阴阳家的阴阳二气,以道门算经第一计算,墨者巨子完成的阵法。 这一段时间相遇而缔结的善缘,最终汇聚在了一起,如同万水归宗,汹涌澎湃冲击在一起。 将《虎啸锻骨决》的境界,推动到了自古以来那唯一一个人的境界! 刹那之间的迟滞,李观一体内的龙虎法相齐齐咆哮起来,不再彼此制衡,李观一呼吸,感觉到内气的流转速度猛然加快了,耳畔有金玉之声,连绵不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蜕变,感觉到血液在体内流动带来力量。 虎啸锻骨决,大成! 【武者根骨提升一个层次,洗练暗伤,祛除暗毒】 李观一呼吸吐纳,心神凝聚,打算要顺着这完美的突破之势,狠狠汇聚,朝着心口剧毒的方向涌动扑过去,要借助这一次的势头,一鼓作气地把这剧毒搅碎。 内气冲击在心口。 虎啸不止。 原本如跗骨之蛆般死死纠缠了李观一十年的剧毒挣扎,但是这一次突破带来的虎啸劲气如同猛虎奔掠,锋芒无比,撕扯着李观一心口的毒素,剧毒终于开始溃散。 被从他的心脉之中驱散,而在这个时候,李观一忽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伴随着剧毒的驱散,一股股碧玉般的清光从他的心口绽放,毒素的氤氲散去,清玉般的流光也越来越盛,越发明亮,最终耳畔传来了一声虎啸,一声清越的鸟鸣,剧毒尽数崩塌。 振翅的声音清越而真实。 碧青的凤凰自李观一的心口振翅出现了,而这个时候李观一发现了,那些剧毒的毒气被这青鸾凤凰尽数搅碎消失,法相汇聚,痛痛快快地长鸣,它忽然现身出来了,在虚空之中自在地舒展着身躯。 优雅而华贵。 带着无比的亲昵出现在李观一的身边,环绕着他的身躯。 然后亲昵地碰着他的额头。 这是,法相? 心口为什么会有一尊法相? 李观一怔住,法相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振翅飞入他的体内。 带来了一种温暖刺痛的感觉,眼前烟气汇聚,这些烟气汇聚成了画面,那是他自己的记忆,他还是婴孩的时候,有一个女子垂眸温柔看着他,李观一看不清楚她的脸庞,只是听到那女子在说话: ‘然后把他的毒转给我吧……’ ‘除不尽,剩下的毒,我的青鸾会保护他的。’ 苍老的声音沉默:‘可传递法相的话,你的元神会……哪怕是改善过的法门,转移法相都会让你的元神损耗三分之一,而且你……’ ‘没什么的。’ ‘没什么。’ 女子手掌轻轻按在他的眉心。 李观一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的脸庞。 她抱着他,就好像他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带着他看花,看书,给他讲述一些故事,看他的时候眼底都带着笑意,最后李观一终于看清楚她的面容,是很柔美的女子,噙着笑意注视着自己。 她亲昵地喊他乳名,李观一伸出手想要碰触她。 她却不见了,眼前就只剩下了被烈火汹涌焚烧的宫殿,他能感觉到她就在里面,他大声喊叫,却只能发出婴儿的哭声,什么都做不到。 李观一忽然踉跄了下,他捂着心口,自己亲自经历却忘却的记忆如同一把刀一样刺穿入了他的心口,让他的心口生疼生疼,这是身体本能的痛苦,来自于记忆和精神。 在这个时候,似乎是极度悲伤痛苦突然袭来的时候,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他反而很冷静地想到,青铜鼎彻底压制剧毒,是从接触越千峰的赤龙开始。 压制剧毒的从来是法相。 所以,一开始压制他的剧毒,保护了他十年那样久的,并不是带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宝物,只是他母亲三分之一的元神和生命,她把自己的法相传递给了李观一,让自己的法相保护他,而自己在十年前止步。 他自始至终是被默默爱着的。 李观一恍惚,忽然记起那一日那女子抱着她,春日流光,江南水长。 她的下巴搁在孩子的额头,微笑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唯愿我家孩儿,长命百岁,长乐无忧。’ ‘长命百岁。’ ‘长乐无忧。’ 第84章 四象聚,功体成,皇极经世! 回忆起来的画面消散了,那女子的模样和声音不见。 李观一觉得自己很冷静。 很奇怪,此刻的情绪稳定,温度到了他心里面如同平湖一样,没有半点的涟漪,心里面在这个时候,只有原来是这样的那种顿悟感觉,甚至于那种心口的刺痛都在消失。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抬了抬手,残留的毒素被法相搅碎了,李观一能够感知到这青鸟的法相力量,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力量在体内流转,毒素被搬运离开,自手少阴心经运出。 极泉穴,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 最后这一股毒素被搬运到了李观一的少冲穴。 他的手指肉眼可见地肿胀青紫起来。 司命从刚刚就跟见了鬼似的看着李观一身上冒出来的青鸾鸟,此刻见到他的异相,立刻意识到他中了毒,思索一瞬,老者毫不犹豫的喊起来,道:“巨子,把你能容纳毒素的东西扔一个过来!!!” 守候在外面的墨家巨子毫不犹豫抬手一抛。 一个黑曜石材质的瓶子飞过来,老人看着不懂得什么武学。 却是一把把这個东西捞住了,然后扔到李观一前面,李观一拿出腰间的墨刀,抵着自己的手指轻轻一割。 那三百炼的兵器就像是割过软甲,连白印都没有留下。 李观一又用力压了下,有种这把刀根本没有开锋的感觉。 就和常人用手指抵着一把没开锋的铁片子剑一样。 稍微有点感觉,但是知道怎么都伤不到自己。 李观一没有兴趣用太大的力气破自己的防,反手抽出腰间的秋水剑,秋水剑之下,他的皮肤倒是好像没有什么不同,自然而然划开,泛着黑色的血落在那瓶子里,一股馨甜的味道涌出来,让李观一都有些头晕眼花。 残留的毒血搬运数次,那个黑曜石的瓶子里装了三分之一左右。 李观一拿着塞子塞住。 青鸾鸟法相一转。 李观一手指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止血,也就只是六十息的速度,就已经彻底恢复,连伤口都看不到了,而这个时候,司命已经窜上来,看着李观一身上的法相。 咧了咧嘴。 青鸾本是火属,此刻却是奇异的木和风,在少年身边振翅环绕,白虎安静趴卧在左边,赤龙在右,那玄龟安静闭着眼睛,李观一闭目,催动自身气机,让自身的残留毒素排斥出去。 司命围绕着他快步走着,一点都没有刚刚开启阵法时候的模样,嘴巴开合不断呢喃,老人的神色一点一点凝重下来:“这,这太,太……” 是四象,龙虎凤龟。 却不是常态化的四象,发生了变化的是火和木的属相。 祖文远轻声道:“东方七宿当中,原本最先被看到的是龙角,日月从天关穿过,这一颗星辰被称呼为天门,而现在,苍龙化赤火,是第五颗星辰大亮,超越其他,所以苍龙化作了火龙。” “那是龙的心脏,是大火。” 司命嘴角咧了咧:“是……” 祖文远看着天空:“司命还记得,心宿的伴星是什么吗?” 司命的神色郑重起来了,他道: “龙心名为大火,而还有另外一颗同属性的星辰,叫做——” “荧惑。” “二者齐出,则是【荧惑守心】的异相了啊。” “世人都说荧惑守心的时候是大乱的征兆,但是他们又怎么知道真相呢,荧惑是守住赤龙异相,重点在于守,就如人有疾病,所以咳嗽不止,但是咳嗽并非是病症,真正的原因在于其心肺风寒。” “如以手指月,重点不在于手,而在于月。” “荧惑守心,重点不在于荧惑,是在于龙心。” “可是啊,席卷天下的赤龙的心宿出现问题的时候,怎么可能守护得住?” “心宿有东,苍龙化火,是天下大乱的征兆啊,若是在平日大太平的时候,落在人间,身负赤龙的不是猛将,就是枭雄,可若是和白虎一同出现,那……” 司命不再说话。 上一个白虎和赤龙同时出现的时代就是八百年前。 赤帝和霸主一起将那时的天下掀翻,天下的国公和诸侯入营帐,要膝行往前。然后他们之间厮杀,决出了天下的胜利者,是东陆至今为止最为雄壮的英雄传说,突厥的王者入住中原的野望和理由,就是说他们的祖先曾经求娶过赤帝的女儿。 他们也背负着赤帝火龙席卷天下的血脉,有资格踏入中原。 而现在,曾经掀翻世界的两种命格汇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司命道:“这不重要,天下若是安定的话,他是盛世的基石,但是天下若是乱起来,他或许会是掀起乱世的火焰。” 祖文远道:“命格毕竟只是命格,不代表一切。” “自古背负大命降世,却中道崩殂的雄主,难道还少吗?” 他们在低声交谈着。 李观一的体内却不那么乐观。 原本的金肌玉骨,龙筋虎髓可以容纳龙虎法相的撕扯,可是现在,这法相却直接翻倍,青鸾,赤龙,白虎,玄龟,和常态化的四象之姿不同的法相不断在李观一的体内流转。 祖文远没有办法看到法相。 但是他可以推断出李观一此刻的情况,老者看着皱着眉头调戏打坐的李观一,嗓音温和道:“李小友,听得到我的话的话,就随着老夫的话调理内息。” 祖文远推算,口中道:“四象之间,以龙为日,以凤为月。” “虎为星,龟为辰。” “汝诸经脉,穴道为数,按最基础的医书顺序排列。” “随我所言。” “经日之甲一,经月之午七。” “经星之壬一百八十九,经辰之子二千二百五十七。” 老者不修武功,却似乎将李观一的身体经脉当做一个术数,李观一完全理解了老人的话语,推动内气流转,让龙凤虎龟四类法相气息以不同的方式流转变化。 祖文远口中所言迅速,恰恰和李观一的运转内气契合。 足足两个时辰,四象的法相之力竟然不可思议在李观一的体内化作了一种平衡的姿态,竟然同时共存了,祖文远看着天边亮起来的鱼肚白,抛下手里面的树枝,旁边都是密密麻麻的推演文字,微笑道: “日经天之元,月经天之会,星经夭之运,辰经天之世。以日经日,则元之元可知之矣。以日经月,则元之会可知之矣。以日经星,则元之运可知之矣。以日经辰,则元之世可知之矣。” “日月星辰,龙凤虎龟,皆是如此,如此流转变化,就算是四尊法相同时在你的体内,也可以运转自如。” 李观一徐徐呼出一口气。 四象的法相力量徐徐散开来,他睁开眼睛。 看到眼前祖文远微笑道:“如何?小友?” 李观一起身,比起往日跃起高了不少,他握了握拳,体内四象如圆环契合,再无半点暴动,于是拱手道:“多谢前辈!”祖文远微微笑道:“不必谢我,老夫也只是说出旁人告诉我的东西而已。” 李观一迟疑道:“敢问前辈,您怎么知道晚辈体内气机的?” 祖文远随意道:“是我算出来的。” 李观一怔住:“算出来?” 祖文远笑道:“是,内气流转于体内,就如同江河流转于大地,可以运转江河湖海的变化,知道天上星辰的起落,以此之大道,推演一人体内之内气变化,难道不是举手投足的事情吗?” “不过,这话倒不是我自己悟到的。” “是一位前辈告诉我的,也因此,我才没有选择修武。” “这样的道理知道的太早了啊,我年少时候气盛,打定主意要么不做,要么一定要做到最好,既然知道了还有这样算尽一切可能的道路,怎能按捺地住?” “当下就一头撞进了术数之中。” “本来打算穷尽术数奥妙,自可以在武道之上,勇猛精进。” “可一回头,已经是一甲子过去了,早就已经过去了武道修行的最绝妙时机,可是术数之玄妙,却仍旧如同天上繁星,江河砂砾,无论如何,也难以穷尽的,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被前辈骗了啊。” “不过仔细想想,我这一生,也不算是虚度,或者说,若是我成为武者,提起剑去天下游侠,一定不如此刻这样让我满足。” 司命神色微有变化,道:“这等手段,是他?” 祖文远点了点头,道:“是,是道宗前辈指点的。” 他对李观一解释道:“他是道门不世出的天才,江湖之中认为的四大传说之一,早已侠隐天下了,我年少时候有机缘,曾经在雨落时候给他打伞,他就传我一卷书,指点七日,那一日之后,我就入境了。” “他传我的那一卷书,我到现在也还觉得妙用无穷。” “是六十四卷《皇极经世书》其中第六十卷。” 祖文远看着李观一,像是很多年前,那位道宗和他说话一样,微微弯下腰,白发的老人看着少年,和当年也一样,他忽然明白道宗当时的愉快了,轻声道:“这一卷书还在江州,小友若是入江州城的话,可以前去那里,老夫会把这一卷书给你讲一讲。” “不用担心,道宗前辈随性洒脱,恣意狂放。” “无论守着不传,还是说传给庸才,都会被他鄙夷的。” “再说……” 白发苍苍的祖文远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他可能已经去世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 李观一跃起身来,他握了握拳,不知道自己此刻走到了哪一步,呼出一口气,把放了毒血的瓶子收起来,他想要弄清楚这东西的来历,周围的阵法痕迹已经毁灭了。 司命将那王玺扔给了李观一,道:“这是你的了。” “里面属于吐谷浑的气息已经散去了,就当做是他留给你的信物吧,这三百年来,吐谷浑的霸业称雄于西域,他的子嗣后裔已经失去了为王者的气度,保护不住也就算了。” 李观一道:“吐谷浑亡了,您不因而悲伤吗?” 司命放声大笑,道:“悲伤?他是什么啊,阿豺只是个奴仆出身,他没有种族,所以他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自己的国家,并且让这个名字传承了三百年,甚至于几千年后的人都会知道吐谷浑三个字。” “哪怕后世的人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小奴隶的名字,他曾经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会让无数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怎么会悲伤,他只会觉得自己的功业完成,坦然走远罢了。” “小子,不要小看那些老家伙们啊。” 老者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酒馕,仰脖喝了口,轻声道: “再说,吐谷浑的后人,他真正的血脉,在他死后的第一百一十八个年头,就因为抢占叔叔的妻女而被乱刀砍死了,吐谷浑的政变毁灭了他的血脉,我骑着马奔了七天七夜,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有他血液的孩子。” “英雄的后代也不一定是英雄啊。” “吐谷浑的后人,最终会成为当年的他遇到就会一刀劈死的人。耗尽了胸中的豪情,血脉已经不存,而霸业留存于青史,对于吐谷浑来说,他的一生完美。” “哪怕后来还有谁想要一统西域三十六部,吐谷浑也是最初的英雄。” “只是,他毕竟帮助伱完成了虎啸锻骨决。” “若有机会,让西域重归一统吧。” 李观一想要说,这个事情和功业对他来说太重了。 我怎么可能做的到? 但是他沉默了下,只是握着王印,对准那一片空白的地方,道:“那么,若是他日有英雄的话,我会将王印交给他,让他一统西域辽阔的土地,而若是那一片土地上,也没有足以撑起这火焰的人……” 李观一握着王印,想起了刚刚窥见那霸道的身影,道: “就让我成为他们的大汗吧!” 司命放声大笑起来,祖文远也笑起来,但是司命只是用力拍打李观一的肩膀,道:“不错,不错,啊哈哈哈,会吹牛打屁了啊!”这四位没有和李观一回去。 他们要去送祖文远。 老人是陈国大祭阵法的主导者,这一次偷偷出来,恐怕已经有些问题了,他们的手段可以遮掩一两天,却难以支撑太久,时间一长,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晨光亮起来了,李观一自己回城,他没有去尝试新的功体。 薛神将将会是【四象功体】最完美的试手对象! 还有那剧毒毒血,有样本,就可以知道自己身中什么毒。 还有金肌玉骨的特性和力量,到底提升了多大。 李观一走过石板桥的时候,推算着要做的事情,就只是突然想起来。 青鸾鸟法相的力量生生不息,不知道可不可以用来给婶娘疗伤。 可是,婶娘和娘的关系很好,以往娘亲会不会也用这法相为婶娘疗伤,婶娘应该一下就能够感觉到这法相的熟悉吧……不知道为什么,李观一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心里面忽然堵了下。 江南的风一如既往。 他站在那里,旁边有一名穿着褐色衣裳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竹子编织的簸箕,里面却是放着糙米,她带着笑,旁边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拉着她的衣摆,喊着娘亲。 少年脚步顿住了,他让开道路,让他们走开。 然后往前走了两步。 重刀坠在地上,李观一张了张口,上辈子的母亲,这一世的娘亲,痛苦,失去,汇聚在一起,明明之前他没有感觉的,可是刚刚见到的那一幕,就仿佛刀子落在心里,就好像人在悲伤的时候,情绪是滞后的。 是见到生活中随意日常的事情,才会突然如同浪潮一样扑打过来。 少年嘴角往下绷了绷。 然后他靠着墙壁蹲在那里,手掌按在脸上用力揉啊揉。 掌心湿漉漉的。 ……………… 而就在这之前,在四象齐聚,白虎和赤龙同时出现在天空的那一瞬间,遥远中州的太和殿里面。 那柄尘封了三百年的赤霄。 于鞘中长鸣! 第85章 我通脉了 是在太和殿外的太监发现异样的。 星辰在中天升起的时候,他在太和殿的门外靠着红色的柱子打盹,被一阵惊人的寒意惊醒了,汗毛都竖起来,而后他听到剑鸣高昂,霜雪般的剑气盈满了整座宫殿。 今年已经三十岁的皇帝慌乱赶来了这里,听着先祖的剑鸣欣喜。 三百年前,天下大乱的前夕,那一代的皇帝仍旧还可以提着剑,驾驭战车和军队,去和天下的群雄厮杀,他是个暴君,但是并不昏庸,仍旧有提起剑的勇武,可他死于乱战,天下分裂。 掀翻那太平天下的最初同盟里面,有梁国的开国君主,吐谷浑最初的霸主,东陆观星学派的观星术士,诸子百家年轻一代的英杰,他们将那个世家门阀凌驾于苍生之上,百姓泣血的,已经腐烂的国家撕裂,渴望再造清明。 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提起这一把剑。 最后只能用沾染了那一代大皇帝鲜血的红绳将赤帝剑封锁起来。 有流言不胫而走。 等到这一把赤霄剑再度被拔出来的时候,往日的诸多逆臣,都会被尽数清算,剑锋之下将会流淌有群雄的鲜血,自是从三百年前之后,就没有人能拿起这把剑,这個传说也已经逐渐消失。 大皇帝脸上的神色狂热,他祷告先祖,然后伸出手握住剑柄。 剑鸣冷厉。 大皇帝握住剑的时候,却只是手掌剧痛,他本能的一甩手掌,掌心有一道锋利的剑痕,鲜血不断流淌下来,于是他脸上的狂热变得凝滞住了,死死盯着眼前的赤霄剑。 赤霄剑,拒绝了他。 太监拱手道:“陛下,要不要前去告知学宫的六位宫主?” 大皇帝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必,朕,亲自对他们说。” “你今日发现了这剑异样,有赏。” 太监脸上欣喜,下一刻人首分离。 大皇帝身上缠绕着赤色的神龙劲气,握着自己的配剑,看着沉静的赤霄剑,旁边跪着的太监双手还拱着,接住他自己的头,脸上还带着狂喜的笑意,似乎还想着可以把钱寄回去给爹娘。 大皇帝握着拳,死死盯着剑,有泣血般的咬牙声: “赤霄啊……” “难道你不是我先祖的剑,难道这世上除去了朕,还有谁能匹配得上你的威荣?!” “难道你不想要斩杀那些逆臣,贼子?!” 天下的学宫是那位在赤帝之后,第二位提起这剑的皇帝所建。 每一代诸子百家里面会选择六位最强,辅佐皇帝文治武功。 但是大皇帝很清楚,他们认可的是【天下苍生】,而不是他们家。 最初的英雄汇聚在赤帝的麾下,他们认可的是那个无双的草莽豪雄。 若是发现赤霄剑有变,而他提不起来的话。 学宫六宗主,是会在这里呆着,但是学宫里面那三十六贤,七十二精,皆会如同星辰之火,四散天穹,学宫蛰伏,可那里却是谋臣如云,猛将如雨,这天下会真的巨变。 皇帝咬着牙,牙关渗出血: “八百年了啊,先祖的时代已经是八百年前,若是二十年一代的话,已是四十代,就算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其中绝大多数已是庶民,可是,和先祖赤帝有一丝血脉联系的人,太多了。” “赤霄,难道说只要是有这一丝血脉的,你都会认可吗?” “还是说。” “这世上出现了和先祖赤帝一样的豪雄。” “所以,你以为他回来了?” “为什么那个豪雄不是我?” “为什么伱不帮我?” 只剩下中州一片区域的大皇帝踉跄地坐在这里,在他面前,这柄每次出鞘都震动天下的赤霄只是安静放在那里。 而在极遥远的江南,陈国都城中,有人抬起头,看到了天上的雄风。 “……青鸾鸟的法相?倒影星光。” “……那个该死的孽种!” “逆乱天下的祸星,就该千刀万剐的泥腿子的杂种啊!” “竟然还活着?!” …………………… 李观一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在外面看着水流流淌过去,慢慢冷静下来,然后蹲在水边洗了把脸,看着倒影在水面上的自己,伸出手拍了拍脸,这才回去找婶娘。 他已经具备了异变的青鸾鸟法相。 虽然青鸾鸟和玄龟都没有对应的功体和神功,但是法相本身就有特性,譬如玄龟可以寻找机缘,譬如青鸾鸟的生生不息,慕容秋水没有在意,只是听少年要给自己疗伤,只调笑两句,将手伸出给他。 慕容秋水调侃笑道: “狸奴儿,每日为婶娘疗伤,你这样关心我呀?” 李观一手掌搭着慕容秋水的手腕。 眸子微垂,【四象功体】运转,按照祖老以《皇极经世书》的指点,白虎和赤龙法相流转变化,赤色的火光化作了青色长风,李观一鬓角黑发微扬,在他的背后,比起其余法相强盛许多的青鸾鸟出现。 太平公之法淬炼的内气可以容纳一切不同的力量。 于是原本海纳百川,中正平缓的内气多出了丝丝缕缕的生机,慕容秋水感觉到有熟悉的感觉流入经脉了,她微微一怔,那种生机蔓延于经脉当中的感觉,熟悉而陌生。 这是…… 她看着李观一,江南的风掠过少年的鬓角,他的眼角有一颗美人痣,冲散了煞气,慕容秋水恍惚,仿佛看到柔美女子,眼角美人痣,坐在那里看书,握着自己的手腕,给因为顽皮而弄出的擦伤疗伤。 恍惚之间,这画面消失了。 自己已经到了当年的她的年纪,而她的儿子就如同当年的自己。 慕容秋水怔怔失神,轻声道:“青鸾鸟……” “你……” 李观一看着她,回答道:“我记起来了。” “我娘的事情。” 慕容秋水抿了抿唇,李观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起来,他没有说什么仇恨和愤怒,只是轻声道: “就和婶娘你说的一样,我娘真的很美。” 慕容秋水微微敛了敛眸,没有说什么。 气机的流转之下,似乎可以隐隐看到那青鸾鸟振翅在周围盘旋,李观一的内气没有如同上一次那样溃散开来,能够感知到,婶娘的身体虽然衰弱,但是算是健康,并没有什么顽疾。 气息也悠长。 如果说精气都没有问题的话。 那么病灶只可能出现在一个地方。 青鸾鸟的法相流转,青铜鼎忽然嗡鸣,法相落在李观一身上,赤龙和白虎的力量以【皇极经世书】的方法叠加在了青鸾鸟之上,而后法相感应到了慕容秋水的神。 李观一双目之中氤氲气机。 是青铜鼎自带的瞳术。 他窥见慕容秋水的元神,窥见了一只美丽无比的鸟儿,通体是赤金色的羽毛,和自己身上的青鸾鸟类似,却不同,更为绚烂,那是通晓音律,甚至于为天下顶尖名士的人方可拥有的法相。 是凤凰。 那代表着的是慕容秋水的元神。 而现在,慕容秋水的元神法相却被一道道锁链捆缚,神鸟不但没有办法彰显在外,连维系自己的存在都变得艰难。 慕容秋水的法相,被封锁了。 这才是真正的暗伤,这样的情况下,动用法相和琴音的手段,都会伤害本身根源,所以之前她传授李观一琴音的时候,才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应该就是动了元神,被封印反噬。 李观一看着婶娘,他想要询问这伤势是怎么回事。 但是少年张了张口,却没有问。 婶娘自己若是可以解决这元神之伤,早已解决了。 自己现在问出来,除去了让婶娘更加担心自己乱来之外,又能有什么用? 李观一把询问收回来,只是如常道: “婶娘你的身体都没有什么病。” “都很健康,根本就是在耍我是吧?” 慕容秋水故意笑道:“啊呀,被狸奴儿发现了。” 李观一半跪跪坐在慕容秋水旁边,将她的手掌放回,少年垂眸,噙着温暖笑意,轻声道:“婶娘身体好着呢,一定会长命百岁,长乐无忧的。” 慕容秋水伸出手揉了下李观一的头发,轻声道:“你爹娘的事情,最后的遭遇和事情,我知道的不多,那一夜太慌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场夜宴,最后却是那样的结局。” “为什么你爹在战场上所向睥睨,却倒在了歌舞升平的皇宫里。” 李观一心中有一股杀气盘旋,冷静道:“是皇帝吗?” 慕容秋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只能猜测,是皇室中人,那一夜的我才只有十七岁,那一夜之前,心高气傲,觉得天下的名士都不过只是土鸡瓦狗,可到了最后,只能在别人的帮助下带着你离开了皇城,京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我甚至不知道那一日该死的是不是皇帝,只是你爹娘恰逢其会。” “不知道在其中发挥了主要力量的,是世家,门阀,还是皇室,外戚,还是说,甚至于还有其他国家的力量插手其中。” 慕容秋水手掌轻轻按着李观一的手掌,道:“观一要去京城。” 李观一点了点头。 “皇帝下令,这个时候要走的话,会更显眼的。” “陈国的缇骑会狠查。” 这一点,李观一没得选。 慕容秋水手指轻轻揉了揉少年眼角那一颗和当年女子相似的美人痣,轻声道:“即便如此,你要答应婶娘一件事情,狸奴儿。” “不要过激,不要去贸然地做一些事,好吗?” 李观一看着她,徐徐呼出一口气,道:“嗯。” “我当然不会去冒险。” 慕容秋水想了想,道:“若是真的遇到了危险的话,你要去皇宫,去找一个人,哪怕是你的身份彻底暴露,那个人可以将你带出皇宫,保你性命。” “是谁?” 慕容秋水微阖目,似乎又想起那曾经飞扬跋扈的红衣女子,轻声道: “陈清焰。” “陈国的长公主。” …………………… 李观一提着战戟走在演武场当中,往日沉重的战戟,此刻握在手中却是偏轻了些,施展战戟之法,似乎要将心中的烦闷尽数倾斜出去,战戟的锋芒越来越盛,破空声如旋风盘旋呼啸。 他要去江州城,得要去找祖文远前辈,把《皇极经世书》学全。 只是一部分,就让李观一的四象功体能维持平衡。 若是真的学会了。 是不是可以左手运转白虎,右手运转赤龙,或者将四象之力汇聚在一招之内?到时候白虎破甲,赤龙攻敌,青鸾止住生机,玄龟逆转血脉,一招之内,四重天爆发,那是比起【卷涛】【摧山】的内劲更强的状态! 再去殴打薛神将。 这一次一定要在他头顶写一个正字! 还要去找【司命】。 老者是李观一见到,最为了解法相的。 他能亲眼看到法相,对于婶娘的病灶,应该是懂得怎么样解决。 李观一此刻心情还稍微好了一些,因为婶娘的病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缘由,一直以来提心吊胆,现在知道了病根,又有司命老爷子在,是极有希望解决的,反而能松了口气。 只是可惜,司命送祖老回陈国大祭了。 否则李观一现在就想要把老者直接抓过来。 好酒好肉伺候着让他给婶娘疗伤。 还有剧毒的来历,还有父母的过去和十年前的事情,李观一觉得过去就是一团迷雾,越是靠近,越是了解一些,就会出现更多的问题,遮掩真相,难以看清。 但是只有这样,才正面是在靠近问题的真相了。 他不打算贸然行动,但是既然江州之地不可避免,那么在事发之地,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搜集一些情报是合理的,江州城有卷宗之地,对于官员来说是坐冷板凳的地方,李观一打算入江州之后去翻阅公开的卷宗。 史书和记录中有春秋笔法。 对于同一件事,往往不同的书有不同的解释,这就是被遮掩的事情,靠着不同的记录,大概率可以拼凑出一些有用的东西,还有那位长公主…… 婶娘为什么确定她是可靠的? 李观一不解,手掌一动,往日做不出的招式,此刻以金肌玉骨姿态硬生生完成,战戟的柄承受不住这力度,硬生生在中间咔嚓一声折断了,战戟落在地上,李观一俯身提起这战戟的木柄。 身躯舒缓,感觉到筋骨强壮气血汹涌,奔涌如龙。 金肌玉骨之下,入境之下的武夫持百炼兵都破不了他的防。 而同境界的武夫,无论力量,还是防御,都远不是他的对手,是可以以力横行同辈无敌的,青鸾鸟法相的力量又讲金肌玉骨恢复力这个弱点弥补了,在肉身之上已是极强。 战戟都被他舞断了。 “这个东西的话,老爷子应该是给报销的吧……” 李观一把战戟放下,心中对于力量的渴望越发强烈,就算是知道了真相,没有力量,那也没有任何的意义,那时候的愤怒,只是笑话,李观一本来想要遮掩修为一段时间,再去要进一步功法。 毕竟铸身后几天就直接通脉,怕吓到老爷子。 得藏拙。 可此刻李观一忽然想到了老者曾说的话。 藏拙? “藏个屁!”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李观一去了听风阁,老人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翻看书卷,见李观一来,招呼他来吃饭,李观一却不动作,只是道:“薛老。” 薛道勇抬起头来:“嗯?” 李观一道:“我突破了。” 老者身子一顿,下一个到了李观一旁边,道:“你,凝气了?!” 老者语气都有些变化,跟见了鬼似的。 旋即安慰自己,勉强微笑道:“看,看起来你之前内气就很凝练了,所以这一步走得比较快。” 李观一摇了摇头:“不是。” 薛道勇松了口气,道:“是碎玉拳突破了吗?” 少年身上气机迸发,自肩部,腰背,手腕同时出现,内气凝练流转,如同化作一只猛虎,匍匐在后,李观一他抬起手,内气旋转,之前的压抑,压力,愤怒,以及对于真相的渴望化作了简单的四个字。 “我通脉了。” 于是身旁白虎按爪。 于是老人脸上神色一点一点凝固。 “嗯???” 第86章 混元无极,凤凰将至 薛道勇花费了很大的力气,维系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管理。 他伸出手按在李观一肩膀,感觉到了那一股极精纯的气劲,武者到了这个层次,劲气可以自周身八脉迸出,理论上可以做到纵横来去而不受伤,披一套甲,入境之前的武者来上一百个,都没办法堆死武夫。 就算是他的手脚被抱住,肩膀,腰背都可以爆发气劲把人撞死。 薛道勇在震惊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担忧,他伸出手抓住李观一的手腕,内气灌输,微微皱眉,道:“你这样快的突破,是不是被人劝修了什么速成的法门?” 他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行走世界的时候,应国还叫魏国。 也见过西域边陲的魔宗,一個一个扑上来,内气爆炸,血肉扑来,尤其有的分支还会吞服丹药,让自己血肉充斥剧毒,扑上来一炸,比他们境界高的武夫一不小心,也要着了道。 此刻担心李观一是不是贪功冒进了,担心他的身体。 可勿要因为一时的进度,坏了修行根基,可是内气流转,老人感知到眼前这个少年人,筋骨强健,气机磅礴,凝聚的内气鼓荡变化,竟然是出乎预料的精纯。 这完全不是什么急功冒进的产物。 此人根基扎实,在薛道勇百年游历当中,称得上前十。 剩下那几个,都已是传说,道门两先天之中其中一位,年轻时候和薛道勇打过交道,那时候薛道勇便觉得太极柔云功体玄妙,根基深厚,可此刻却觉得李观一的根基,不弱于他。 不过,李观一的年纪倒是比那时候那先天大几岁。 人家当年才十岁。 旋即薛道勇忽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少年人的修行时间。 自铸身。 到跨越凝气,抵达通脉。 不到十天! 而那个少年道士当时候,已是修炼六年。 薛道勇缄默,揉了揉眉心,道:“你,怎么做到的?” 他看着李观一。 李观一来之前思考过如何解释。 有想过把薛神将秘境说出来,有想要把虎啸锻骨决说出来,也有考虑将司命老爷子直接搬出来,就说是自己遇到了高人,但是仔细想想,却把这些想法都排除掉了。 言多必失。 薛道勇这样的老江湖。 自己说的越多,越容易被看出隐藏的东西,所以李观一的选择只有一个,他神色郑重,回答道:“就只是修行,打坐,越千峰大哥来找我教给我一门凝气功法,然后就这样了。” “只是修行?” “只是修行。” 薛道勇嘴角咧了咧,感觉到自己的百年岁月都喂了狗。 李观一沉凝了下,然后用谦虚,认真诚恳的语气,道: “我觉得,我或许,可能,是有一点点天赋的。” 薛道勇眼前一黑。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把这一口气呼出来,才定住了自己的心境,双手背负身后,微微颔首,不曾装着什么,只是笑骂道:“什么叫做有些天赋,这等资质,堪称是绝世了,老头子还不曾见过!” “你尽可以自傲了。” “老夫这百年间,行走天下,也曾见过诸多天才,萧无量十三岁冲阵,太平公二十岁转战千里,斩首数万,这些都是不世出的猛将,萧无量算是世家子弟,可是太平公可是出身于农户,从军之后才开始修行。” “我可断言,你的资质,不会比他们差!” 李观一道:“太平公的家在……” 薛道勇回答道:“正是在江南第十八州。” “听说太平公年少的时候,要挽起裤腿种水稻,去采摘莲蓬吃,出身贫苦的很,一年两件单薄衣服,小时候有一日江南大雪,他被冻得倒在路边,听说是有个姑娘给他点心吃了,然后把她的斗篷披在了太平公的身上,才让他熬过了冬日。” “若不是如此,天下就没有那样勇武的将军了。” “当年就是穷苦如此,而他成名之后,家中是一时荣华富贵,可惜,十年前那一场大火啊……” 老者没有再说什么。 李观一敛了敛眸。 薛道勇带着李观一去了内院的演武场,道:“你既然已有了这样的根基,我也该给你讲述之后的修行,入境之后,第一重楼,分有三大关,【铸身】,【凝气】,【通脉】。” “在这之后,三者凝合为一,就是登楼。” “而今天下大乱,各国伐交频频,江湖上都大多以军中的职位作为考量境界的依据,第一入境的武夫,在边关可以做伍长,指挥五个新兵,饮食有肉;入了第二重楼的武夫,就可以做到校尉,极限是七品的武官。” “从边关退下来,可以做一县的县尉。” “配给住所,甲胄,在一城之中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观一可知道,第二重楼和第一入境之中的不同?” 李观一摇了摇头。 他杀死过第二重境的武夫,不过第一个是越千峰一拳吸纳了元气之后,导致那些入境武夫也只能靠着肉身,李观一又有法相之力,这才胜过;第二个则是短时间解决,快速扑杀,未见过详细手段。 薛道勇微微一笑,道:“武者入境,内气出体。” “凝气之后,内气可以凝练,入第二重楼,要将【凝气】【通脉】【铸身】柔和起来,让凝练的气息在周身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循环,伱看,就是这样。” 老人衣袍翻卷,一股凝练的契机就在他身边盘旋环绕。 李观一伸出手去触碰,能感觉到明显的排斥感,就像是把手放入风暴之中,薛道勇道:“这就是【防】,内气流转于周身,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规避大部分的暗器,可以让箭矢偏离,是第三重境凝气成甲的基础。” “【攻】的话,简单很多。” 薛道勇握着木棍,气芒吞吐而出。 这是凝气之后的标志。 老人手腕一动,随手一甩,气芒炸开,化作一道劲气喷吐而出,在虚空中斩过,落在前面的石碑上,伴随着手中的木棍崩散成为齑粉,那需要入境武者全力一击才能打碎的石碑朝着一侧滑下。 断口平滑。 剑气。 薛道勇道:“防御已有自身气机周天,而第二重楼的状态已可以斩出剑气,隔空杀人,在这个时候,武者需要用新的兵器,特殊材质的兵器可以让内气流转,可以承载内气爆发斩出的损耗,是所谓的【利器】。” “这就是第二重楼,九品至七品的武官。” “边关的校尉,以及天下有数的精锐铁骑和步卒当中,全部都是这个境界的武者,你当时杀死的那个同样如此,只是他应该没有修持到剑气斩出的地步。” 薛道勇道:“如果说入境算是小城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那第二重楼便是一个小型城池里面数一数二的角色了,况且,你我的手段,法相的力量,得要到这个境界,才算是真正可以用出。” 李观一抬眸,看到老人笑了笑,随手探出,气机勃发。 然后拂袖扫出,气机汇聚化作猛虎,朝着前方扑杀而去,直接将那一座石碑轰杀成为齑粉,让地面上都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坑洞,烟尘弥散,老者拂袖道: “劲气可以承载法相,劲气出体,就可以施展出这样的手段。” “只是,老头子有法相这个力量的时候,可已经不在这个境界了,在这第二重楼境界里头,以势压人的甜头,我可是半点没尝过啊,哈哈。” 李观一看着那轰然炸开的碎坑,眼里泛起流光。 想到了十年前追杀自己的夜驰骑兵。 夜驰骑兵都是第二重境以上的武者。 李观一握了握兵器,道:“薛老,若是我修成这个境界,和夜驰骑兵这样的精锐比起来,如何?”老者放声大笑起来,道:“你若是可入第二重楼,一拳轰出,白虎咆哮,比剑气之流,强大太多。” “彼时你若对上夜驰骑兵。” “你打他们,如打老猪狗。” “彼时老头子给你一门江湖上的宝兵用作防身之用,三百炼的兵器,终究只是凡铁打造,难以承载元气的冲刷,越是使用,就容易从内部瓦解崩碎,能承载内气的,已是用了诸多珍惜材料,是为利器。” “而比起利器更上一层,契合法相的,可称呼为宝,宝剑宝刀,这个称呼虽然已经烂大街了,可是事实上,却不是随随便便便可称呼的啊,任何一把宝刀,都是值得千金的。” 李观一道:“在这之上,就是神兵吗?” 老者大笑,道:“是,但是也不是,神兵和宝器之间,还有一物。这等兵器,还没有追随不世的豪雄,立下惊天动地的功业,所以声名不显,名号不彰,不曾在气运烘炉里锻打,没有诞生灵性,称不上神兵。” “可是也不是寻常宝器可以比肩,只是材质,竟也不逊神兵多少,一撞之下,什么宝剑利器在其面前,都要被撞碎,更有诸多玄妙,每一柄都不同,就是所谓的【玄兵】。” “每一把玄兵,都有成就神器的可能。” “天下唯应国铸剑谷,江南神兵府两地,有大量玄兵存世。” “两百年前,那时候的江南第一剑客扫平天下,踏破了整个中原所有的刀门剑宗,搜集了几十把镇派玄兵,狂傲无比,本来只是世家,却又踏足江湖,于江南自创宗门,是为神兵府慕容世家。” “有累累血债,有无上威名。” “其人此刻,尚还存世,乃是江湖的第一宗师。” “是仗着兵器和剑术,三次踏足中州学宫,逼退道门先天,和公羊素王交手三次而不死不败不退的盖世雄杰,本来是剑道宗师,但是其性狂傲,结交仇敌无数,平生斗剑三百次,却不曾一败。” “剑狂,慕容龙图。” 李观一默默记录下了这个名字,下意识想到了婶娘给自己的秋水剑。 不过,这柄短剑,就算是出自于慕容府,也不该是玄兵级别。 或许是宝器? 老者指点他登楼的方法。 这一步,被称之为【混元无极】,是要将之前的【铸身】,【凝气】,【通脉】彻底糅合起来,化作身体本能,不需要动念便可完成,只是这个时候,李观一忽然想到了体内的四象法相。 若是要凝练之前的全部,混元为一的话。 这四尊法相是不是也应该融入下一个境界的功体当中。 此刻的李观一,只是靠着【皇极经世书】而维持了平衡,四尊法相的力量只能通过调动内气一个一个用出,是否前去寻找祖老,然后从他那里,学会那第六十卷的【皇极经世书】,才能抵达更强? 李观一默默记下来了《玉臂神弓决》突破到第二重楼的法子。 打算得到了江州城,去找祖文远祖老之后,再行突破。 薛道勇道:“对了,三日之后,就要去京城了。” 李观一道:“三日?不是还有二十多天?” 薛道勇笑骂道:“你个小家伙,难道说二十多天大祭,咱们就在大祭那天再去?那你我爷两个干脆不用去了,就在这儿躺着等皇帝亲自来抬轿子把咱们抬进去吧。” 李观一咕哝道:“也不是不行。” 薛道勇抬起脚给少年屁股上踹了一下,哭笑不得道:“小子。” “够狂的啊。” “就因为越千峰那老小子做的事情,结果那帮子对你动手的武勋子弟都落了个惨,眼下你入京城的话,应该有些麻烦。” 老人拿起一封信,慢条斯理道: “观一,记得,入城之后,你是我薛家在外的子弟。” “年十五岁,自小以来,一直习武,记住了吗?” 李观一道:“他们会信?” 薛道勇淡淡道:“自然不信,但是他们只会认为,你是我薛家暗藏的暗子,断然想不到你的原本身份的,而这第二重身份,是他们自己猜测出来的,他们不会怀疑。” 李观一轻声道:“薛老。” “今日之恩,他日必有重报。” 老人叹了口气,道:“在老头子前面就不要放屁了,你给我揉揉肩还好些。” 于是李观一老老实实上前揉肩膀。 老者得意道:“今日之事,或许要记录下来,他日天下名将,年少时候也是给老头子我揉肩搓背的主儿,哈哈哈,观一可要用心,老夫往后,或许可以靠着这个来名垂青史呢。” 李观一哭笑不得。 老者掏出一物,不情不愿递给李观一道:“来罢,拿着。” “这是?” 老者叹了口气:“霜涛给你的信。” 他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小子回去拆了看,不要在我的面前来吵我的眼睛,记得,三日之后,披甲提兵,随我薛家车队一起去江州城,过时不候,迟了的话,你小子就自己去吧。” “这么大的事情,老头子可不等你。” 老者挥了挥手,李观一自己回去,拆开了信笺,里面落下一朵花。 信笺上写着素净的文字: “李兄观一,见字如面,近来可好。” 大小姐一开始很绷着认真写,后面言辞就轻松许多了,只是讲述京城的见闻,说后宫无趣,只是人们交流当中,对于李观一的名字提及越来越多,有的说他是猛虎,有的说是豺狼。 大小姐的言辞中多有不忿,想来是和他们吵过了。 大小姐的性格看上去温柔大方,实际上是可以用重弓,能骑射的。 肯定不适应宫中的蝇营狗苟。 李观一安静看着。 翻过来,看到大小姐写着道: ‘突厥人已经到了,都极雄壮,还带了一队铁浮屠,似乎是这一次大祭之前,有安排比武为乐,应国的皇室还没有到,国公府的前驱已经到了,似乎二公子很快就到了。’ ‘那位国公二公子的名字,似乎是被中州的大皇帝陛下赐下了一个昭字的。’ ‘是【天日昭昭】的意思。’ ‘然后在后面又取了个字,单是一个字。’ ‘曰:文。’ ‘好像就要抵达江州了。’ 李观一微微凝目。 而在这个时候,在陈国的土地上。 脱离了大部队的少女抬眸看着天空,肩膀上凤皇游动,神采飞扬,微微笑道: “李观一啊李观一。” “终要相见了。” 第87章 薛神将,战而胜之! 在这国公府的二公子旁边,长孙无俦的妹妹也穿着猎装相陪,和少女意气风发不同,长孙无垢此刻略有担忧,轻声道:“只是,绕开了国公爷的队伍,我们独自来,当真无事吗?” 李昭文手中的马鞭随意空挥了一下,回答道: “又有什么关系?” “已经有一位二公子在车舆上,就足够了,况且,父亲此刻应也不愿见到我才是。”提起此事的时候,少女略有不痛快,那双丹凤眼微微敛了下,她掠来了吐谷浑王帐中的诸多宝物和堪舆图,上交给了父亲。 此刻的她单纯是希望国公府能站得更稳,为父兄考虑,分明开心,满心以为父兄也可认可,却被父兄苛责,她的父亲似是极不愉,她甚至于在那脸上看到了一丝丝慌乱,而后好生苛责于她。 就连兄长也明里暗里地说她过于莽撞,为国公府添乱。 数次商谈不欢而散,她索性自己出来。 眼下提着马鞭,指着前方的树林,却似在挥斥方遒: “而今天下群雄割据,吐谷浑那样的霸主国家,都会在转瞬之间亡国,吐谷浑势大的时候,三十六部臣服,应国和陈国都要向他们以同层次的礼数来往,而今国灭,党项人崛起,为天下笑。” “吐谷浑尚且如此,我家不过只是应国的国公府。” “为其镇守边陲,天下纷争,不进则退,只求固守家业,最终恐怕是连这一份家业也受不住啊,父亲为何如此谨慎?” 长孙无垢道:“国公爷把持家族的兴衰,做事自然需要谨慎。” “二郎此话,勿与外人说。” 龙凤之姿的少女笑道:“放心,我也只和你说罢了。” “此番你我独自出来,避开你那兄长,我就是要亲眼看看,自己结交那李观一,如此他才知道什么是我,我才知道什么是他,才不会被世俗的身份来影响到,观英豪本色。” “走!” …………………… 李观一目光微垂,长孙无俦早在之前几日就已回去了,是在江州城接待国公府的队伍,李观一自己对于那位二公子,颇有好感。 任谁给王玺这样大的礼物。 李观一都会很有好感。 如果之后还会给出更好的礼物。 那么李观一觉得自己的好感度简直会直线上升。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模样,是长得俊秀,还是高大健硕的武勋子弟。 李观一视线往下看,看到大小姐写的信笺里面说,她在江州城转过许多次,已经找到了些有趣的地方,等到他来到江州城,可以带着他一起去转转。 说她的姑姑听说了李观一的诗才,希望可以得到一首诗,而在最后,李观一看到薛霜涛说‘之前听说观一你的生辰快要到了,我在宫中不能出去,本来打算给你祝贺,也不知信笺什么时候能送到’ ‘摘取一朵春花当做礼物,聊以赠君。’ 李观一这才知道信笺里面那一朵花的意义。 他看着花瓣被保存得很好,显而易见耗费了功夫的花朵,微微笑起来,却是道:“送这样文艺的东西,大小姐你还不如送我点银子划算。”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还是小心翼翼把这一朵花保存起来。 把犀角带褡裢上的银子掏出来扔到桌上。 换那一朵花放进去,随身携带。 毕竟是礼物。 不过,生辰啊…… 这一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李观一都快要忘记了,这几天就是他的生辰,他已经是十四岁了,剧烈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四年,逃亡十一年。 父死母亡,焚于江州,也已经十一年了。 李观一看到大小姐信上提起的事情,大小姐的要求自然要满足,况且,薛老对他不薄,一首诗而已,虽然李观一自是一介武夫,作诗不是擅长的事情,但是脑子里有不少。 感谢背诵作业。 李观一想了想,挥毫而就,写下一首诗,表明自己只是路途听说。 将原本作者名号当做故事一样写给大小姐。 最后写下祝福,说自己很快就会到了江州城,到时候会去找她,当然,大概率得要大小姐来找他,毕竟进不去宫里,把这信笺折叠好,交给了薛老,让薛老寄回去。 还有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就要去江州城,那一座城池距离关翼城有三百余里。 若是加上途中的路途难行,曲折绕山,耗费时间更多。 骑马也得要个一两日光景。 那时候是没有办法快速来回的,李观一要在这之前,战胜薛神将。 将薛神将的秘境拿到手。 之后去江州京城,去寻祖文远修【皇极经世书】,去寻【司命】求取婶娘的法相修行之法。 …………………… 关翼城水涧之下,薛家秘境当中。 薛神将提着兵器,看着眼前的李观一,微微笑道:“真是不认输啊,这样快就又来寻我了,看起来伱最近遇到了些事情,是要着急着离开关翼城,所以打算赢过我?” 李观一道:“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薛神将摇了摇头:“不,是你赢了。” 李观一怔住。 薛神将嘴角微微勾起,道:“如此的自信,我实在是叹为观止,比起脸皮厚度和盲目自信,你实在是胜过我太多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 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嘴里根本不会有半句好话。 手腕一动,战戟猛然刺出去。 薛神将站在那里,单手握着战戟随意一格,将战戟格挡开,反手下压,扬了扬眉,道:“不错,比起之前,更为纯熟,这一次要不要加個注,你若是能让我主动出招。” “就算是你赢了。” “你可不要后悔。” 李观一忽然踏步,掌中的兵器猛烈鸣啸。 超过过去数倍的力量猛烈爆发。 武夫,甚至于是常人爆发出的力量都不是他们的极限,只是身体承受不住人肌肉理论上的力量极致,会将自己弄伤,可是金肌玉骨,直接提高了身体承受上限,可以让武者抵达理论上不顾一切爆发的极限。 薛神将瞳孔收缩。 压制境界的情况下,以他在入境状态的实力,以他单手,竟是压制不住! 李观一咧了咧嘴。 技巧是比不过这个征战天下的神将的,那就只好换一种路数了。 这就是,数值的美! 老家伙! 薛神将,后退半步。 用手肘夹住柄部,才止住了这一股可怖的力量爆发。 薛神将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他看到眼前那少年忽然猛地跃起,身躯之上似乎有金玉之色,双臂肌肉贲起,手掌握着战戟,顿了顿,猛然狠狠得劈斩砸下。 这一股爆发力量太过于强横。 就连战戟的柄部都化作了弧度。 薛神将掌中战戟一横架住。 他不是无法以技巧化去这一招,但是哪怕是技巧化去了,也得要硬生生去接,无他,这一招舍弃了许多的技巧,却纯粹追求最大程度的爆发,这等爆发的程度,薛神将入境姿态的时候,竟然不得不闷哼一声。 他抬起眸子,看着李观一身体上的气劲。 想到了自己曾经面对过的对手,认出了这种身体的体魄。 “金肌玉骨,龙筋虎髓?” “真是个……怪物啊。” 薛神将身子一动,将李观一的战戟导向了其他方向,他的招式兼具有招式的灵动和威力,这一下就如同山风般潇洒,纯粹以技巧化去了自己招式的惯性,将其化作了前刺的威力,朝着前面攒刺出去。 李观一落地,周身发力,猛然拧转。 完全靠着此刻的体魄,硬生生扭转了招式的惯性。 战戟横扫而出。 薛神将的战戟刺出的时候,破空声音细微得如同晚风。 李观一横扫,破空声音却激烈无比,如同虎啸。 两柄战戟刺出,猛烈地交错在一起,爆发出了一阵一阵的鸣啸声音,薛神将的招式越发的繁琐,哪怕只是防御,却也可见是逐渐用出真正的本领,而李观一靠着金肌玉骨的力量,弥补了招式技巧上的差距。 此刻他才意识到。 如果不是有了这样的体魄,眼前这薛神将的招式可以让自己战斗一年都胜不过,每一次薛神将都给他留有余地,每次都让李观一感觉到,就差一点,差一点,只要努力一点点就可以追得上。 但是实际上的情况是。 哪怕李观一技巧早已经比最初的时候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再加上体魄的加持。 此刻竟然也还是堪堪和薛神将打平。 两个人在技巧上的差距,天壤之别。 薛神将脸上轻松的笑意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双目神光如同刀锋般逼人。 隐隐给李观一一种可怖的压迫感。 这就是入境时期的天下第一吗?哪怕是没有这金肌玉骨的猛将体魄,纯粹靠着招式的技巧,也可有如此的实力,李观一呼出一口气,青鸾鸟法相的气息流转,将身体的疲惫和震伤抚平。 是时候了。 李观一身法一变。 皇极经世书运转。 体内功体自然而然流转到了白虎法相之上。 枪锋之上内气流转,越发暴烈,化作猛虎嘶咆的姿态,在功体催动到了极致的时候,李观一有一种感觉,如果能够更进一步,翻卷的这一下,足以让这猛虎自枪锋扑杀而出。 不过这一次,也足够用了。 内气散开,白虎卷涛! 劲气化作浪潮般的咆哮,带着螺旋气劲涌动。 薛神将的战戟化作了双手握持,硬生生挡住这一招。 后退半步。 《玉臂神弓决》,神力再催。 叠加之力爆发,李观一踏前一步,拉近距离。 战戟如同长枪,没有攒刺螺旋劲气,只是平平推出。 《皇极经世书》切换,白虎化赤龙。 猛虎的咆哮尚且没有消失,就已经化作了龙吟,森冷的卷涛气劲猛然燃起,如同浪潮化火,一招平推,赤龙摧山! 薛神将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能而示之不能,强而示之弱。” “这还是你我第一次闲聊时候,你说的。” 李观一瞳孔收缩,薛神将淡淡道:“为将者,不能冒进,你犯错了。”与此同时,他只是朝着一侧微微倒下去,将右手的战戟交给左手,微微抬起,战戟的锋芒朝着李观一腋下刺去。 这是摧山气劲难以覆盖的地方。 他没有出劲,李观一自己撞上来,就会把自己伤到。 薛神将不急不慢补刀,微笑了下: “攻敌所必救,也是你说的。” 天下第一神将的恐怖,在于其并不停滞,仍旧成长。 李观一踏前半步,一咬牙,打出去的劲气猛然收回。 内气去复返! 足以把任何一个入境武夫冲出内伤,走火入魔的操作。 金肌玉骨硬生生顶住,而青鸾鸟法相的力量将经脉的伤势弥补,硬生生让李观一调回力气,只是四象轮转,此刻已自赤龙自然切换了,李观一双手握住了战戟的中段,猛然一转身,以破军八刀的方式砸下。 衔接第三招。 《玉臂神弓决》已经流转到了极限,他的极致就是连续三次爆发。 【斩天狼!】 青鸾的鸣啸清越,在薛神将眼底倒影而去。 薛神将神色亦有变化。 破军八刀的力量不足以和卷涛,摧山相比。 青鸾鸟没有匹配的功法,也未曾形成功体,没有劲气。 但是单纯的青鸾鸟之力已经足够了,先前赤龙摧山之气未曾散尽,青鸾鸟飞入其中,刹那之间,突然异变,超过李观一的判断,那本来要熄灭的劲气猛然暴烈起来,远超先前数倍的炽烈火光升腾,青鸾鸟振翅飞出。 双翅之上缠绕火光,身旁赤龙盘旋,龙凤同现盘旋。 龙吟凤鸣,举火焚天。 薛神将喟叹道:“第三尊法相了啊,法相合击这样的手段,竟然可以一个人完成……这世上,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龙凤扑杀至眼前,薛神将握着手中战戟,叹了口气,握着战戟,猛然一震。 【卷涛】! 龙鳞凤尾上的火焰消失。 同样是入境的境界,劲气已将龙凤湮灭了,只余下一片碧涛。 金色的火光湮灭,薛神将将手中的战戟放在地上,眼前那少年勉强站稳身子,手中的战戟抬起,锋芒遥指着眼前的薛神将,大口喘息,目光明亮,站直了身躯,道: “……你,输了。” …………………… 陈国的皇宫当中。 薛霜涛在第二日的时候,拿到了李观一的信笺,她松了口气,看着李观一道谢,说之后来找她,又看到那一首诗,噙着笑意,快步朝着她姑姑的住处跑去了。 李观一最近在朝廷当中的名声不是很好,她听着恼怒,却也担心他。 大小姐想着,可不可以给那少年在姑姑面前争取些好感。 然后让姑姑保护他。 她自己是没有这样的力量,但是她相信以那少年的才华,姑姑见他的诗句,是一定喜欢的。 薛霜涛快步走入宫殿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阵笑声,脚步缓和,听出来那是皇帝的笑声,太监笑着道:“原来是薛姑娘来了,圣人和贵妃娘娘在里面呢,邀姑娘进去。” 薛霜涛本来想要走,可是想了想那少年,咬了咬唇,进入其中。 皇帝很喜欢薛家的二小姐,薛霜涛的姑姑,哪怕是大祭的准备阶段,还要偷偷出来见面,此刻笑着招呼她来,薛霜涛心中给自己鼓气,道:“是为姑姑献诗来的。” 皇帝笑道:“哦?哈哈哈,霜涛还有这样的本领,姑父也要听听看。” 薛霜涛道:“不是我做的,是我家……” “客卿,李观一所做。” 皇帝听到这个最近在他耳边吵来吵去的名字,脸上的神色还是笑着的,拍了拍薛贵妃的手,轻描淡写道:“我听过这个人啊,少年英雄,就是戾气太重了,竟然能写诗,不如听听看。” 戾气重这一句话轻描淡写,已极吓人。 薛霜涛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轻声念诵。 只是前两句,就让皇帝脸上的漫不经心消失不见。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第88章 何为神将?陈国秘宝 陈国地处于江南,文华鼎盛,就是路边的樵夫,行过的路人,都可以吟两句诗词,当今的皇帝更是书画双绝,尤擅山水,于诗词歌赋之上,也颇有造诣。 上行下效,宫中人大多懂得些诗词歌赋,听得出这两句的神韵。 不着笔墨于面容上,只着重于意上,含蓄尤甚。 尤其是这本就花容月貌的少女,嗓音清绝,是以吴侬软语,语调清唱出来,一时却不知这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在唱贵妃还是这唱诗词的少女,薛霜涛又轻声唱完了下面的两句。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念诵之后,许久不曾有人说话,那皇帝嘴里低声念诵这一首诗词,摇头慨叹,道:“之前听闻他写的那一首剑客,当时觉得虽然才思敏锐,却总是有一股戾气,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难道我的天下不曾安定。” “难道这江南不够平和?” “你磨砺的剑锋又要给谁看?又想说谁家有不平之事?” “今日这一首诗,却是文采华美,倒是深得我心。” 薛贵妃的眉目之中,柔美华贵,噙着微笑道:“那孩子才十多岁,之前听说一直在我家训练着,练武已有十年之久,却被父亲压制,不能够一显锋芒,这不忿之气,显是渴望立下功名的。” “今日把示君,难道不是愿意提起剑来匡扶社稷的意思吗?” “皇上不因有少年俊才的意气风发而高兴,反而觉得戾气重,却是不该。” 这一段话里面轻描淡写地将那少年的诗词意思修改,更符合皇帝的心思,又小小地给那少年塑造出了训练十年,打算一展抱负的形象,皇帝心中不由升起爱才之心,因世家和武勋之事对其的恶感打消。 薛贵妃笑着道:“我倒是很喜欢这诗,皇上觉得呢?” 私下里不自称臣妾。 她和皇帝夫妻二十年,情深意切,而今终于有了身孕,皇帝珍惜,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说喜欢便是喜欢。” “是好孩子啊。” 薛贵妃轻声道:“听闻最近丞相他们,还有戚俊松将军对这孩子,颇有微词,怎么样也是我薛家的子弟,还不曾见面,就受到他们的百般打压,他们打压和看不顺眼的,到底是那个孩子,还是臣妾腹中的孩子呢?” 旁边的大太监身子一僵,冷汗冒出。 皇帝却只如常笑道:“他们,也就只是没管好自家子弟,掺和到了越千峰那丘八的事情里面,迁怒到了你薛家的客卿身上,你可不要多想,我还等着你给朕生一个好孩子呢。” “至于李观一,如你所说,确是良才。” “景才?” 旁边的大太监躬身道:“臣在。” 皇帝端起茶喝茶,淡淡道:“拟个旨。” “今日,朕听闻李观一献诗,词甚华美,深得朕心,出身良家,断无什么戾气,赐银百两,宝玉一对,告诉澹台宪明他们,朝堂之中斗争,勿要牵连无辜,往日的事情。” 往日之事,便是这是那些武勋子弟的死。 皇帝把茶随意放下,淡淡道:“就不要在提了。” 元景才行了一礼:“是。” 心中却是叹了口气,感慨澹台宪明相公,还有诸世家们,以戚俊松的儿子为突破口,世家,官员,外戚,武将,文官,都要吵起来的时候,皇帝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这一次不大不小的争斗就被压下来了。 斗还是要斗的,但是不能再拉着李观一这事儿说。 那帮武勋子弟也就算是白死了。 【词甚华美,深得朕心】。 这八個字,就把李观一的良家子身份给定死了的。 一般武勋都不敢再用之前那事儿来找他的麻烦,他看了一眼那边站着的薛霜涛,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就推动了一个小小的争斗,也让那还没有来到京城的振威校尉,多了个靠山。 他看到那少女微微松了口气的模样,手掌垂落死死掐着衣摆。 一双眸子认真盯着前方。 比起那些作答的举子还要认真。 知道她在皇帝面前吟诗是有些紧张的。 元景才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怎么能不紧张呢? 只是好奇那小子是有甚本领,让她如此出力出心。 喝完茶,薛贵妃亲自调琴谱曲,将这一首诗词唱出来,皇帝打着节拍,后外面传来了一声唱诺,皇帝无奈,道:“要去大祭处了,这几日每日焚香祷告,来到伱这里,才有片刻的安心。” 他握着薛贵妃的手掌,说了好些个体己话,然后才起身离开。 薛贵妃等到皇帝走远,才让薛霜涛过来,薛霜涛搀扶着怀胎数月的姑姑做好,那贵妃娘娘伸出手在薛霜涛的眉心轻轻一点,佯装嗔怒道:“小小丫头,这样大的胆子。” 薛霜涛抱着姑姑的手臂摇晃,撒娇道:“我不只是来给姑姑你送诗句嘛,哪里想到皇上也在呢?姑姑~你就不要生气啦。” 薛贵妃本来就喜欢薛霜涛这个晚辈。 见她撒娇起来,眉目娇憨,可爱得让人想要抱在怀里揉一揉。 不要说本来就没有气,就是真的有气,也要给消了三分,脸上已带了笑,道:“就你会说话。” 薛霜涛道:“难道姑姑不喜欢这一首诗吗?” 薛贵妃道:“这样好的诗句,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样的诗才啊,云想衣裳花想容,写的真好,只是不知道,这诗是写给我的,还是写给你的呢?” 她调侃着,薛霜涛道:“自然是写给姑姑你的啊。” 薛贵妃调侃道:“那他就没有给你写一首诗吗?” “肯定写了啊!” 薛霜涛下意识回答,但是那一首词里面有她的名字,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吞吞吐吐道:“那,那我下次拿给你看就是了!”薛贵妃笑着点头,拍了拍她的手掌,道:“既然如此袒护他,爹也看好他。” “那么等到他入京,我有一次私宴,你邀请他也来吧。” 薛霜涛欣喜。 她也可以看出来,这代表着李观一在京城有靠山了的,她总觉得那个少年的才气,来到京城,不来惹事,也会有许多事情找上门来,能有人愿意帮衬,总是更好。 这一日回去写信的时候,少女装了一盒子糖渍梅子。 说贵妃很喜欢诗句,只是说今日春日,可不可以给她再写一首。 顿了顿,把这一句话给抹掉了。 想了想,只是写了八个字。 薛贵妃抢她的信笺看,少女急得想要抢回来,但是自己姑姑仗着怀孕,让薛霜涛不敢去碰,薛霜涛伸出手去抢信,急得要哭出来,道:“姑姑你不要看我的信啊,我,我又不像是他,写不来诗词的。” “哦?写不来?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啦。” 薛贵妃得意洋洋打开来看,却见到少女写了八个字。 【春日花开,静候君来】 薛贵妃在春日风中怔住许久。 她叹了口气,把信笺还给了薛霜涛,揉了揉少女的头发,看着她是气得含了两大包眼泪,笑着道:“哪里不如他呢?” “只是这两句话还不够。” “可是你这样写来,已不比他的诗词差了。” 【春日花开,静候君来】 这是怎么样的意思呢? 春天的花朵已经开放了啊,我在这里等着你过来。 …………………… 秘境之中。 李观一提起战戟,指着前方的薛神将,气息仍旧有些急促,连续爆发三次绝学,还动用法相,他的内气消耗剧烈,连带着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输了的薛神将,反倒仍旧从容,微笑道: “不错,难得让我输你半招。” “这秘境的拆解资格,就交给你了。” 他随手将一物扔给了李观一,那是一枚玉石,在落到了李观一身上的时候,就化作星光,消失不见了,这是秘境重建的资格,或者说,这才是秘境的基础。 只要李观一和瑶光齐聚,就可以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寻找到合适的地方,重建秘境。 东西拿到手了,李观一才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一松懈下来。 刚刚还支撑着身体的精气神都一下散去,手中的战戟似乎沉重无比,轰地落在地上,李观一拄着战戟,大口喘息,汗毛张开,汗水一下全都涌出来了,他要控制肌肉和经脉将汗毛封住,以免精气神损耗。 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除去疲惫,竟然什么都没有。 健康的一批。 强悍得要命。 薛神将道:“金肌玉骨,龙筋虎髓,自古以来,为将者最大的病痛,就是因为连番恶战,乱世之中征伐天下的名将,恶战的规模和频率,远远不是江湖上那些侠客所能比拟的。” “太过于频繁的征战,厮杀,会让武者受伤,伤势若是养好,倒也是不损精元根基,可是恶战太过频繁,往往是一次战斗所受到的伤势还没有好,就有下一战,神将在巅峰的时候所向匹敌,可百战成名,暗伤累加,终究难以善终。” “可是你这根基体魄,却不必担忧这个。” “伤势恢复速度快,防御强大,如同龙虎化形。” “金肌玉骨,刀刃难伤,是无双猛将的资质啊。” 李观一这才知道这一身根基的强横之处。 并不只是防御,而是持续性。 是恐怖的恢复能力,是可以和对手白刃战以伤换伤毫无顾忌的资格,他握了握拳,感觉到了血液迅速奔涌的力量感,心中有好奇,道:“你刚刚说,法相合击?” 薛神将道:“是啊,倒不如说,是气机合击。” “像是我们的时代里面,约莫第四重楼可以接触法相,第五重楼境界的时候,可以驾驭万人军队的气机,来弥补自身的法相威能……” “你也知道,法相是精气神的汇聚,若是可以借助阵法,将万万人之力放入这法相的篝火之中,便可形成可怖的威能,这也是兵家的战阵之下,什么江湖宗师都要避其锋芒的原因。” “一个标准的万人集团军,需要有三万人到五万人的补给人员,其中如果有骑兵的话,还需要更多,基本上总有五六万之多,而其中,入境武夫两千人,第二重楼的武夫至少两百人,第三重楼的副将十人,第四重楼的裨将五人,而其中后备兵员也是武者。” “如此多人的精气神,汇聚入了一个武道强者身体内。” “你觉得那一瞬间挥出的法相会有多强?” “这就是兵家战阵的战魂,能统帅万人的才算得上是名将,汇聚万人之元神之火的法相砸出去,什么江湖高手,什么武道宗师,皆如蝼蚁一般啊。” “而若是有两个名将,修持的功法,最终汇聚的法相都可以彼此配合。” “比方说,龙虎合击。” “亦或者五行,亦或者阴阳,往往可以爆发出更大的威力。” “比方说,若是有两个神将,一者法相如风,一者烈焰焚天,二者联手的话,足以举火焚天般的场面,就可以以弱胜强,这等手段,往大了说就是战阵配合,往小了说就是法相合击。” “需要百般磨砺,彼此信任,故而艰难。” “但是一旦用出,往往可以左右战场局面。” “而你,身负多种法相,只要有统帅万人以上军队的力量,就足以成为名将,打出诸多法相的配合,以弱胜强,不过是寻常之事。” 薛神将忽而叹息:“真是遗憾啊。” 李观一疑惑:“什么?” 薛神将轻声道:“遗憾不能生在你这个时代,天下的乱世之中,真想要和成长之后的你,彼此厮杀。” 李观一后退半步,道:“是你厮杀我。” “老家伙,不要在这里胡乱感慨了。” 薛神将放声大笑。 李观一迟疑了下,盘膝坐在那里,好奇问道: “那天下前十的名将,是什么级别?” 薛神将扬了扬眉,道:“怎么,你和他们结仇了?” 李观一道:“不,我就是问问看。” 薛神将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个时代的名将是否有所变化,但是乱世之中,文化凋敝,武功厮杀只会越来越强,而我那个时代,前十的资格有一个标准。” 他竖起一根手指:“十万。” “将军十万,亲自率领军队,掀起笼罩九州,参战的战士百万级别以上的超大型会战,而军队不乱,令行禁止,可破敌军而胜,就算得上【神将】了。” “掀起百万级别的会战……” 李观一瞳孔收缩,呢喃。 百万武者,超过二十万的入境武夫。 提起刀剑去厮杀。 法相在天空中咆哮,名将在战场之上驰骋,咆哮的声音和刀剑碰撞的声音足以笼罩中原,一怒而天下惊,这就是乱世最顶峰的力量,而他的敌人,那真正的白虎大宗,就是这样足以率领十万级别军队,加上后备和补给人员,那是数十万大军的顶尖统帅。 李观一觉得,前途遥远。 薛神将摆了摆手,道:“说起来,你要去哪里?” 李观一将去江州城的事情大略说一下。 薛神将道:“哦,江州城,陈国,是陈兴远的后人啊。” 薛神将摸了摸下巴,看着那边奋力坐起来,拿着一支笔蘸墨,一双眼睛瞪大,好不遮掩打量着自己额头的小子,笑了笑,悠然道:“做个交易怎么样,你不给我额头写正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观一咧了咧嘴,目光炽烈。 那是报仇的火焰。 “免谈!” “今天这一笔,我是一定要写的!” “老家伙!” “之前赢的很爽是吧?” 薛神将悠哉道:“是陈兴远,也就是陈国开国先祖。” “当年在江州城埋藏的好东西哦。” “我想,你一定有兴趣。” 薛神将嘴角一点一点勾起,微微摊开手:“当年我和他都被中州的皇帝忌惮,我性格疲懒,都已经留下了这样的手段,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没有藏点东西?” 李观一动作猛地一顿,薛神将悠然道: “那是一只坐骑。” “一头,麒麟。” 第89章 麒麟动! “麒麟?” 李观一蘸着浓墨的笔锋几乎要落在薛神将的脸上,却因为这两个字而顿住了,不只是因为这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当中的异兽,更因为在越千峰的故事里面,太平公在讨伐西南区域之后,拿着夷人首领的珠子来到江南。 骑乘着的就是麒麟。 这样的神兽,陈国偌大,总不可能有两头。 薛神将微笑道:“是,麒麟。” “你若是听说过陈兴远的故事,应该有一句,他曾经提着剑,斩杀过插着双翅的猛虎,北域的巨人因而狼狈遁逃,陈兴远成名,那你要不要想想看,为什么那一头背生双翼的猛虎会突然远离了住处,来到中原?” 不等李观一回答,薛神将已说出了理由。 “古来背生双翅的猛虎被唤作穷奇,在西南的区域有大傩,里面有十二神兽,穷奇就是其中之一,身躯大若城门,人的城池拦不住他,只是一扑能冲入城镇,吃人如按死蚂蚁一样。” “咆哮如同惊雷,陈兴远提起剑奋战了三个时辰,将那一只穷奇杀死,最后一招摧山刺穿了穷奇的头颅,也让他的兵器升华为神兵,而穷奇之所以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他怀里那一只幼小的神兽。” 李观一道:“麒麟。” 薛神将道:“不错,麒麟,是走兽们共同尊奉的王。” “如同猛虎,却又有龙的特性,鳞甲和皮毛共存。” “陈兴远之所以选择了江州这样,远离中州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封底,到底是为了避讳皇室,也是为了保藏这个秘密,当时知道这個秘密的所有人几乎都被他杀了。” “除了我。” 薛神将微微笑道:“因为他打不过我。” “当发现我把薛家的祖地挪移到他门口的时候,你没有见到,他脸上的表情比起唱戏的人都足,堪为大乐。” 李观一无视得意洋洋的薛神将,道:“幼小的麒麟?” 薛神将伸出手比划了下,道:“是,那时候能放到战袍里面,如同一个大狗子那么大,与其说是一头瑞兽,不如说是一只大些的花狸奴。” “那还是一只火麒麟,如‘金被银床’的橘色狸奴儿一般。” “看其大小。” “我怀疑才刚刚诞生,就被陈兴远抓回来,自古善恶如同阴阳两端,共生共存,穷奇为恶,麒麟祥瑞,那一头穷奇守在那里,应该是为了等麒麟降世之后,将其吞吃,让自己成为更为纯粹的恶神。” “陈兴远为了杀死穷奇,反而找到了麒麟。” “他一开始很兴奋,自古神将,无不爱神兵,宝甲,异兽,麒麟在自古及今的异兽榜单里面,怎么样数都在前十,火麒麟虽然是五行麒麟,不是最初最本真的祥瑞。” “可是对于神将来说,四足踏火,成年之后,可以凌空而行,咆哮之时,万兽服从的火麒麟,是比什么凤凰之类更适合冲阵的完美异兽啊,什么铁浮屠,一口火吐出去,都要化作铁水。” 薛神将道: “我怀疑那老小子当时连皇袍都要准备好了。” “就差往身上披了。” “可惜,后来发现,麒麟之类的异兽,至少五百年才能成年。” “又五百岁才到青年。” “寿数至少八千年之久。” “陈兴国虽是天下名将,将军十万,可是没有金肌玉骨的根基,又多恶战,身中百创不止,熬不过这麒麟的,最后只好将这火麒麟藏匿在了江州城中,以寄望后辈子孙,可以有不世出的名将,得到麒麟认可。” “你这个时代里面,那麒麟成年了吗?就算是没有成年,至少也可以骑了,五百岁到两千岁的麒麟,已经可以吞吐烈焰,周身浴火,万兽惊惧。” 李观一扬了扬眉,道:“麒麟这个消息,知道了又怎么样?” “我又带不走。” 薛神将道:“那可未必,当年陈兴国打不过我,我抱着麒麟玩了许久,让瑶光帮忙留下了痕迹,是一个术法,麒麟这样的异兽,记忆力是很好的,他认可的人,哪怕是过去千年,几千年都不会忘却。” “有这个印记,你至少可以走到火麒麟面前。” “告诉它,是故人来,之后能不能得到火麒麟的认可,就看你了。” 薛神将微笑道:“怎么样?” 李观一叹了口气,把笔扔下来,道:“好吧,我认了。” “是什么法子?” 薛神将伸出手,操控白虎法相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波动,似是在邀请玩耍,扑击玩闹,动作活灵活现,薛神将微笑道:“当年麒麟年幼,是我用白虎化形,让法相陪伴它玩耍了许多年;而今阔别了数百年之久,再度见到年幼时的玩伴,它不会没有作为。” “我来教导伱如何陪着它玩耍。” 李观一咧了咧嘴,狐疑道:“……就这?” 薛神将放声大笑:“哈哈,你我为人,便是实力可以摧山填海,可寿数比起麒麟之类的异兽,无异于天壤之别,可数百年岁月不假,换算成人,便是年长颓唐,甚至于年老的时候,再度见到了年幼时候的好友。” “这般情谊,就是猛虎一般的恶兽都不会毫无作为。” “何况麒麟祥瑞?” “这种交情,难道不是远远超过陈国那帮家伙?” “况且,陈兴远的子孙,有他祖辈的豪情万丈倒还好说,若是颓唐变成了寻常的王侯,谁能忍住麒麟之血呢,你去看看吧,若是麒麟此刻过得不好,却要将它带走。” 李观一怔住。 薛神将轻声道:“能活过万年的祥瑞麒麟之血,在陈兴远当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的术士方士告诉他,可以用麒麟之血,练成长生不死药,而陈兴远将他们尽数驱逐。” “他那样的人,自私自利,豪情万丈,有情有义,无法无天。” “只信任自己的枪。” “但是他的后裔,未必忍得住蛊惑。” 李观一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一些思绪在脑海中升腾起来了。 【太平公坐骑为麒麟】【陈国皇室或许渴慕麒麟血长生药】 这些和他父母的事情,会有关系吗? 他将这些念头压下去。 这一日薛神将将和麒麟的相处方式,以及麒麟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听的琴曲都告诉了李观一,而后摆了摆手,道:“你自去吧,这秘境结束,他日再聚不知道是何时了。” 秘境结束,星光尽数都收敛了。 银发的少女伸出手,无尽星光流转变化,最后拆解化作了一枚一枚棱形晶体。 瑶光接住这些星光汇聚之物。 然后放在自己的包裹里面。 李观一道:“去江州城,一起走吗?” 银发少女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把兜帽戴着。 只留下鬓角银发和光洁的下巴弧度,嗓音宁静:“您不必担心我,秘境的拆解还需要时间,五日之后,我才可以完成,我会记住您的气息,您在江州城里,亦或者在天下。” “我都能找到您。” “盟约尚未结束,您不必担心我离开。”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少女,点了点头,他转身离开了,瑶光眸子安静,记录秘境之中,星光运转的轨迹,只是过去了一会儿,又听到了马蹄的声音,转过头去,那少年去而复返了。 李观一提着东西,放在瑶光的旁边。 里面打开,是各类的点心。 瑶光看了看。 李观一伸出手。 在少女眼皮底下把那一根笔直光滑,用来烤馒头的棍子拿起来。 李观一道:“这个东西,我先收了,往后我不在的话,就不要自己烤馒头了,不,尽可能不要下厨。”眼前这个少女在烤馒头的时候,总会看书走神,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种馒头可以用来当做暗器抛掷出去了。 瑶光看着他,嗓音宁静:“好。” 李观一安心,给瑶光留下了足够的粮食,点心,蔬菜,千叮咛万嘱咐,才稍微安心,起身骑马离开了,薛家的队伍明日出发,他不能回去太迟,而瑶光目送少年离去。 她转身,走回原本的位置。 伸手。 在大包裹里面翻了翻。 抓出一个棱晶。 小心翼翼放在旁边。 抓出一本书。 随手抛下。 翻了翻,再度抓出来的时候,是一根笔直光滑尤甚刚刚那根的木棍。 银发少女高举起木棍,在星光下端详。 脸上没有表情。 却莫名有一种得意的情绪。 手掌握拳握住棍子,往下一插。 完美地插入地面,翻出馒头插上去,升起篝火,翻看书卷。 看书。 ……………… 李观一生辰的时候,和婶娘一起吃饭,慕容秋水倒是一如往常,只是嘱咐他在京城,勿要惹出事端来,这一日又让李观一抚琴,下棋,连杀少年三盘棋,才痛痛快快地让他离开了。 出发当天,慕容秋水送李观一出了薛家。 只是说夏日天热,勿要多穿衣裳,却也勿要饮冰太过,伤了身子,李观一一一应下,等到薛家前面的队伍几番催促,才翻身上马,道:“婶娘你先回去吧,不用送了。” 慕容秋水微笑道:“无妨,婶娘就在这里,看你走远。” 李观一拗不过她,随着队伍往前,到了这一条大道的最前面,回过头来的时候,还可以看到薛府门前婶娘的身影,直到转了一个拐角,那身影才看不到了。 薛道勇道:“你和你那婶娘倒是感情很好。” 李观一点了点头:“婶娘亲手把我带大,我在这世上最亲之人,就只有她了……” 慕容秋水对外自称是木霖。 往日李观一常和婶娘拌嘴,而今出城,大祭要二十天之后,大祭十五日,需要一个多月才能见到婶娘,倒是有些怀念起来,两侧风景没什么可看,薛家的队伍很长,还带着给各位达官贵胄的礼物。 薛道勇在前,和李观一谈些事情,是入城之后,勿要惹事,却也勿要怕事云云,告诉他之后要去领在京城的职务,陈国官员冗杂,品级,挂职,差遣,李观一现在是从七品振威校尉,没有差遣。 入城之后,还要新领一事。 李观一点了点头,看着两侧的风光,江州城和关翼城之间,三百余里,薛家队伍赶路要在一日到达,李观一发现,沿途每数十里,就有一处驿站,其中多车马,各国人都有,在那里喝茶饮食。 外面桌子上摆着的肉皆极丰盛,多有残剩。 外域之人来,不必付给银钱。 而后都夸耀中原之国,果然丰饶,地大物博,人民华美,一开始是五十里有驿站,后是三十里,之后是二十里就有一处驿站。 除此之外,道路之上有僧有道,如开了个论道大会。 还有马车装饰颇繁美,放眼望去,江流水道之上也有花船,连绵而去,几乎要把整个江州城的河道都给遮蔽了,浩浩荡荡,一眼望去,确实是声势极浩大。 李观一却又在这样声势浩瀚的人群之中,看到了许多的百姓。 这些百姓的脸上带着疲惫之色,正在往外面赶去,其中一名老者带着两个孩子,脚步匆匆,似乎是天气渐渐炎热,在太阳下走的时间太长,一个踉跄朝着前面倒下去。 倒下的百姓,还有两侧的僧道他国之人来去如流,反差明显, 李观一皱了皱眉,翻身下马过去搀扶,却有另一个古铜色肌肤的青年也伸出手去搀扶了这老者,两人对视一眼,李观一把了把脉,道:“太久时间没有吃饭了,天气太热,找个地方遮阴吧。” 薛家队伍往前走,倒是没有为李观一停下来。 薛道勇默许了李观一的动作,少年人把这老者搀扶到了树荫下,老人自己带了水,喝了口,又吃了点干粮,缓过劲来,李观一道:“老丈是哪里人士,需要注意身子才是。” 老者喘匀了气息,道:“多谢两位关心,老头子,正是这江州左右镇子的百姓,这时候是趁着机会,要去西南。” 李观一讶异,道:“这时候去西南?” 老者苦笑道:“无他,您难道不知道,实在是大祭太,太……” 老人看到李观一身上的绸缎,改了口,连忙道:“是老头子自己的原因,公子救命大恩大德,小老儿万死难报啊。”他连连拜了下,然后顾不得多休息,带着两个孩子就走,脚步匆匆。 李观一要开口,那古铜色肌肤的青年沉声道: “你这样的衣裳,是达官贵人,他是不会和你说话的。” 李观一知道了意思,握了握刀柄。 青年拍了拍腰间的弯刀,道:“我从西边儿来的,听说中原皇帝照顾百姓,如同圣人,我很好奇,骑了骆驼出了沙漠,又骑驴子才来到这里,可是看到的模样,却又不对。” 李观一道:“你知道为什么?” 青年回答:“知道的不多,只听说沿途的时候,这些各国使臣和商人都不用花钱,他们的道路上都有驿站,我曾听一个老伯说,要方圆五百里的郡县都要来献食。” “然后要周围的郡县凑出了五千户艺户,去京城里奏乐。” “这些钱都是百姓自己出,是为大祭贺。” 李观一皱眉,看着这江州城,陈国的大祭,天下的大事。 却仍旧要压在百姓的身上,陈国的皇帝…… 李观一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重新赶上了薛家的车乘,和老人一起进入了江州城,薛家的车队自然没有人敢阻拦,而那个出身西域的青年坐着毛驴跟着李观一后面。 是西域人,连人头税都没有要。 李观一看着前面的巨大城池。 巍峨,肃穆,庞大。 这里就是江州城,陈国的京城,是他父母曾经走过的地方。 十多年前的时候,太平公是不是就是骑着麒麟,踏入这城门,而周围尽数欢呼呢?李观一想着,他走入江州城,忽而微顿,感觉到了一丝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就在李观一走入江州的同时。 整个江州城忽然死寂,那是一种刹那间所有走兽和虫子都不敢作声带来的死寂,连风都止住,李观一感觉到那气息也注意到了自己。 那气机剧烈波动,而后—— 一声似虎似龙般的长啸猛然炸开! 麒麟! 第90章 凤凰游 这一声咆哮声巨大威严,仿佛整座江州城都可以听到。 马匹慌乱。 齐齐跪倒在地上了。 李观一自马上翻身落下,青铜鼎剧烈鸣啸,似乎感应到了无比强烈的神韵。 李观一的眼前浮现出一层云气,化作画面。 于是少年眼前世界泛起涟漪,涟漪扩散成水,现实和幻象之间的画面分开,眼前本来的日常世界泛起涟漪,一尊存在从睡眠中穿行走出,首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如龙般的角,而后是虎狼般的爪,火焰如簇拥君王一般簇拥在其身周。 是麒麟。 李观一看到这麒麟现身于前。 龙首,虎爪,周身有鳞甲,四足踏火,目光缓缓注视着他,一动不动,而旁人不曾窥见这麒麟模样,只是慌乱,李观一怔住,他似乎从这神兽的严重窥见出了一丝丝人性般的光华,看到了麒麟眼底激动,青铜鼎鸣啸,李观一的心底似乎有人说话。 他的声音里面带着悲伤和欣喜。 “是你,是他的孩子……” “太好了,太好了。” 麒麟的声音在李观一心底轻声回荡: “你活着出去了。” “你还活着!” 这声音里面的情绪太过于复杂。 轻轻的,却让李观一有种想要落泪般的悲伤。 李观一看到那巨大的麒麟靠近自己,想要轻轻碰触自己,又小心翼翼,手足无措。 下一刻,忽然听到锁链的声音大作,麒麟的咆哮升起了,李观一闷哼一声,眼前的画面消失不见,最后只窥见了一道道巨大锁链自四方升腾起来,以四灵四象之姿,将麒麟牢牢锁住了的画面,麒麟咆哮,最终这画面在李观一面前溃散开来。 慌乱嘈杂的声音再度涌入耳中,麒麟的咆哮导致了巨大的慌乱。 不必说是走兽,就是人大多都腿脚发软地坐在地上,满头的冷汗。 猛虎咆哮,已经可以让人手脚发冷,何况于麒麟之怒。 李观一抬起手按着心口。 旁边健硕的西域青年看着自己的驴子,叹了口气,蹲下来拍了拍驴子的脸: “驴老哥?” “驴兄?喂喂喂,醒醒啊驴兄。” 他无可奈何,看着李观一,道:“我这驴老兄倒了,看来没有办法和你们一起同行。” “你的武功很不错,这样小年纪的时候,我不如你。” 李观一抬了抬头:“铁勒人?” 他这一句话是用铁勒人的话说出的。 他的第一个对手,就是铁勒三王子,多少懂得些简单的铁勒语言。 这青年的中原官话别扭,带着铁勒族的味道。 青年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愕,旋即笑起来道:“老兄,伱懂得真多。” “又会武功,还心善,还懂我们铁勒的语言。” “这就是中原的书里面说的,所谓的君子吗?” 他一发力,把驴子扛起来背在了肩膀上,带着笑容道:“看起来,书里面说的也有真的。” “我本来听说中原的皇帝是圣人,可是这样比起西域的部族主也好不了多少,西域的老爷们挥舞鞭子驱赶牛羊,中原的圣人挥舞敕令驱赶百姓,天下各处的君王,到底是一样的。” “真是圣人,西域老爷们要牛羊的皮毛和肉,也没有要牛羊自己剥下来跪着献去啊。” 那青年背着驴子,道: “驴兄啊驴兄,你背了我三千多里,这个时候,也就我来背着你吧。” “中原的少年公子,你是个善人,咱们有缘分再见面。” 李观一颔首,他看得出眼前青年的英武不凡,道:“你这样的刀客,为什么会离开铁勒?” 青年咧嘴笑了笑,拍了拍腰间形制特殊的弯刀,唱起歌谣来。 他的声音苍凉古朴,又有力度,用脚步踏着拍子,用铁勒人的话语道: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西域吐谷浑的统治结束了,我来到中原,本来是希望得到吐谷浑王的印玺。” “来让我们铁勒人也能在西域摆脱掉奴仆和农奴的身份。” “但是王印恐怕落在了那些大人物手里,我只好来这里,希望得到中原君子的帮助,让铁勒的部族也可以从西域有自己的名字,希望我的族人们可以好好生活,若是可以的话,我愿意把我的命交托出去。” “下一次有缘分再见面的时候,我请你喝我们用羊奶酿造的酒,我们可以做不错的朋友。” “那时我会向你敬酒,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是西北的民谣敕勒歌。 古朴苍凉的青年腰间挂着铁勒三王子一般无二的弯刀,背着驴子,在众人诧异好笑的注视下,却是自在豪迈地离去了。 李观一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敕勒歌,铁勒部族还存在于这個时代啊。” “铁勒的黄金弯刀骑兵,号称草原上的轻骑兵之王。” 他忽然想起了薛神将的话语。 真希望和天下群雄交锋啊。 李观一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扔出去,只是感觉到这个世上英雄太多,江州城里面汇聚了天下的大势,各国的杰出人物都会汇聚在这里,吐谷浑倒下,党项人建国成为了陈国外的防御,铁勒族自然也希望得到陈国的支持。 李观一觉得这个是自然的,陈国一定会支持他。 中原人,总是希望西域乱起来比较好。 至于王印,李观一可不打算把这玩意儿拿出来。 这代表着的是对西域三十六部范围内的合理王权,拿出来,只会惹来祸患。 薛道勇来到他身边,道:“观一,可无事?” 李观一点了点头,故意佯装不知,询问道:“刚刚那一声是……” 薛道勇道:“是麒麟啊。” 李观一道:“陈国,竟然有麒麟吗?” 薛道勇轻声道:“是啊,那是曾经陈国的护国异兽,听说两百多年前太祖起兵建立陈国的功业,五百铁甲护卫冲入他的宅邸当中,就是这麒麟以一口麒麟火,烧尽了五百铁甲卫士,让太祖可以活命,不过,这麒麟在十多年前有另一个名号为人所知。” 老者顿了顿,道: “太平公的坐骑。”!!!! 李观一眼底泛起一阵激烈涟漪。 果然! 父母之事的真相,以及父亲坐骑的存在,在李观一心底炸开了一层层情绪波涛。 他恨不得立刻冲到那麒麟身边。 老者道:“当年太平公俊杰,穿一身墨甲,披赤色大氅,暗金面具,坐下麒麟。” “统兵马三十万,平定西南,横击绝域,是天下前十的神将。” “风姿无双。” “当年太平公成婚的时候,麒麟踏水而去。” “听说这异兽通灵,和太平公生死相托,还有传说……” 薛道勇说到这个传说的时候,都忍不住笑起来,道:“火麒麟性格暴烈。” “就是太平公本身,一不小心都要被那麒麟一脚踹翻。” “但是听说麒麟对太平公的孩子很好,那孩子年幼的时候,常常见到麒麟背着他在水面上走过,还会变小,陪着那孩子玩闹。” “可惜,那孩子也……最后听闻麒麟癫狂发怒,好些个朝廷客卿就死在麒麟火之下。” 少年握着拳,按捺住情绪,轻声道: “麒麟啊,我还不曾见过麒麟呢,这异兽在哪里啊薛老?” 老者道:“太平公当年横死,麒麟就留在了皇宫之中。” “既是大内之中,守备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去看的。” “说起来,观一你若是想要去看看麒麟的话,除非是大祭那一日,倒是还有个法子。” 李观一笑道:“什么法子?” “我自小就在外面,想要看看麒麟这样传说里面的神兽。” 薛道勇随意道:“你不是被圣旨设为那七十二个随侍的七品武官吗?外地武官入京城,也是要领受个差遣的,你若是可以领受【金吾卫】差遣的话,倒是可以出入宫中,看守麒麟的麒麟阁,也是需要金吾卫来守卫的。” “不过,金吾卫这种职位,大多都是武勋家族子弟担任。” “虽然说是有选拔,这些年却也慢慢默认成了那帮贵族子弟镀金的位置。” “你若是想要去,我薛家外戚,你算是我薛家自家子弟,参与金吾卫的选拔是够资格的,但是若如此,必会和想要担任金吾卫的那些武勋子弟起了冲突,而今圣人陛下下令,那些个武勋子弟才按捺下对你的敌意。” “你若是如此的话,他们必有动作。” 李观一轻声道:“我若是想要当金吾卫的话,会给薛老你带来麻烦吗?” 薛道勇放声大笑:“哈哈哈,麻烦?” “那帮武勋子弟的父辈若要找麻烦的话,来和老头子打一打!” “看看谁打得过谁?” “你既然有这个想法,老头子就给你报上名去,确实是,那帮武勋子弟不放过我等,我等亦何曾放过他,有这样的心性和霸道,才算得上是我薛家麒麟儿。” “放心,出了事情,老头子给你兜着。” 李观一按下心情,轻声道谢。 他和薛家的队伍一起到了京城的一处宅院。 这里是薛家在京城的院子,得要数十万贯钱,整个江州城的人口极多,房价高得离谱,许多官员都只能租房子住,薛家家财万万贯,不必去住朝廷准备的住所,李观一也分得了一处别院,将东西都搬进去,少年抚刀,心中思索之后的目标。 麒麟,他一定要去接触麒麟。 可是皇宫禁内,高手许多,得要披一身皮再去,算来算去,还是要去参与那差遣,之前以为是个麻烦的皇帝圣旨,此刻反而成为了一个机会。 金吾卫么…… 李观一轻声呢喃,气机呼吸悠长。 除此之外,还要去见祖文远祖老,去见司命老爷子。 李观一下意识看向墙角,心中笑着道,不知道这个地方,会率先出现司命老爷子那白发苍苍的头颅,还是某个银发的少女,摇了摇头,和薛家的管家说了一声,提了长刀出门,薛家管家道:“少爷您要出去的话,可以早些回来。” “一早收到了拜帖,今夜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前来拜访老爷子。” 应国国公府? 是写信来的二公子? 李观一心中欣喜,点了点头,道:“我出门转转,很快回来。” 他走出门去,辨认方向,骑了马奔赴而去,祖文远给他说过,他在京城会闲居住于城东的道观里面,若要寻他,可以去此地,李观一纵马而去,马不能急速,一路看这江州城的风景,到了城东,李观一下马徐行。 距离道观已是不远,却闻到了很浓郁的药香味。 道观里面有许多药师,正在给百姓诊治。 道士大多通晓医术,会无偿为附近的居民诊治,李观一把马系在道观外,表明了身份,很快那小道士出来,道:“祭酒正在推演大祭用的阵法,一时间没有时间来接待您,小先生可以在道观中看看风景。” 李观一点了点头,道谢一声。 小道士迟疑了下,又道:“您要小心些,尤其小心和尚。” “他们之前来过,和师兄们发生了些不快的事。” 李观一道:“和尚?” 小道士不服气道:“嗯,他们总说这里原本是他佛门的地方,要我们让出地方给他们,因为大祭时候,皇上下令,非出家人不能对僧道动手,动手就是不敬,所以捕快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小先生您不必在意他们,且在这里看看风景就是。” 李观一道谢,独自走在这里,心神安静。 佛道之争吗? 听说十几年前,摄政王横扫诸多寺庙,这是过去了十多年,现在的皇帝又开始崇信佛道。 各地奉上的祥瑞,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和尚们打算回来抢地盘? 李观一觉得陈国看似繁花似锦,实则问题一个叠一个。 文武,贵胄,外戚,皇室,现在还有个佛道。 他把这些念头扔出去了,呼出一口气,放空大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舒缓许多,正在看着风景,忽然感觉到青鸾鸟出现在肩膀上,这青鸾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无比地欣喜,就在李观一的身边环绕,羽翼游动,鸣叫声清脆,似乎是想要去找谁,李观一下意识迈步走去。 青鸾鸟最后忽而加速,李观一快步赶上,转过一处亭台。 见到前面有个白发苍苍,双目紧闭的老者正在算命,前面则是一名少年,一名少女。 那少女生的姿容美丽温柔,柔婉大方。 而那少年则不同,负手而立,腰间玉带,锦袍之上金丝线绣大团牡丹,天生富贵。 一双丹凤眼,双眉斜飞入鬓,眉心一点红色印痕,神采飞扬。 肩膀上一只凤凰飞腾。 赤色凤凰和李观一的青鸾鸟相遇,竟似欣喜,彼此发出了清鸣。 鸾凤和鸣,在空中游动。 李观一下意识看去,那边的少年正等着那边的算命先生说话,而此刻那少年也似乎有所感觉,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却似乎只有对方了。 对面少年怔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长孙无垢道:“怎么了,二郎?” 少年道:“就想着往那边看看。” 赤龙也升腾起来,追逐鸾凤而去。 李观一想了想,迈步过去,那道士皱着眉头排布算命,他是这个道观里面的老道士了,生来目盲,年已七十,没有什么本领,就靠着算命挣点钱,今日却难以拆解,眼前之人的命数繁复无比,他算不清。 可李观一走到旁边来的时候,那老道士手里的算筹落在地上,突然拆解出来了。 老道士松了口气,客气道:“公子的命格算出来了。” “哦,请问是什么?” “是很富贵的命啊。” 老道人瞎了眼睛,摩挲着算筹,春日之中,鸾凤和鸣,老道人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眼前站着两个少年人了,一个神采飞扬,一个沉静如山,目盲的老人把两个算筹轻轻放在桌子上,往前面两个少年一推。 李观一和那少年并肩而立。 春光正好,陈国的皇帝还在准备大祭,中州的大皇帝愤怒不甘,而突厥的王者虎视中原。 诸君王角逐这天下,似群龙争威。 道观里面。 目盲七十年的老算师如此回答: “龙凤之姿。” “天日之表。” 第91章 皇极经世大阵图 那算命的目盲老道士不知眼前成了两个人,呵呵笑着道: “公子,是很好很吉祥的命格啊,大吉。” 那生得神采飞扬,天生富贵的少年笑道:“可是,老道长,你桌子前面可是有两个人了啊,不知道您算出来的,到底是谁的命格呢?” 老道士一时局促,道:“啊?两个人?” 目盲的老者不知所措:“这,这……” 少年人笑起来,道:“不过,您的判词很有趣,占卜卦象也只是讨個吉利而已,你我的命运,难道当真是先天注定的吗?” “若是真的信了这命数判词,才被这卦象支配了啊。” 她从袖袍里面取出来一枚银子放在桌上,那老道士摸到了银子,欣喜不已,连连道谢,说些吉利话。 那少年人施施然转过身来,看向李观一。 眉目清俊凌厉,眉心朱红色竖痕,面白如玉,却是潇洒。 伸手延邀,微笑道:“这位兄台,可有闲暇,春光正好,不妨一同在此赏玩风景?” 李观一见其姿容绝世清俊,而青鸾鸟似乎和凤凰相鸣。 想了想,回答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一双丹凤眼的少年笑起来,爽朗道:“好,请。” 他和李观一去了这道观的一处亭子里,是高处,可以窥见这道观的春日风景,这道观里面有许多道人和药师在熬药,李观一问过道士,是这一段时间,皇帝要在城东修建一处乐市,又在东面修了行宫。 发民夫二十万。 许多人受伤没有钱买药,道士们去采摘些药材来治疗他们。 李昭文微笑道:“在下是陈国人士,家中排行在二,兄台直接唤我二郎便是,不知道兄台贵姓?” 李观一道:“在下姓李。” 这少年没有继续问名字,毕竟陌路相逢。 那位随着他的柔美少女已端来了茶点,石桌旁边有一小泥炉,起火烧水沏茶,眉宇温婉大方,李观一喝茶的时候,微微一怔,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神略有变化,他心口青铜鼎轻微鸣啸。 竟然开始累积玉液! 眼前这少年的境界,比起他高。 但是累计玉液的速度不快。 恐怕是不如越千峰,薛道勇这样的当世豪雄。 可是看他的年岁,也和李观一差不多,竟然有如此的修为,再想想刚刚见到了的铁勒青年,李观一都不由心中慨叹,天下的英雄何其多! 只是不知道,玉液累积会带来什么提升? 若是可以顺势突破到第二重楼。 便是最好。 不过在突破第二重楼之前,最好让四象法相能轮转如意,彻底【混元无极】就好了,李观一忽然想到,如果说这里聚集了天下的英豪,那么遇到具备法相的存在,岂不是会很多? 就算是这青铜鼎现在再怎么挑食。 这么多具备法相的存在里,总有几个可以汲取玉液,烙印法相的吧? 李观一忽然觉得,这本是看着如同漩涡般的陈国大祭,忽然冒出了一种如同开宝箱般的光芒,那些个各路枭雄,天下英豪,忽然就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金光,金灿灿的。 危险和机遇并存啊。 他心中慨叹。 李观一和眼前这自称为陈国周郡二郎的少年颇为投缘,相谈甚欢,一开始只是在谈论陈国大祭,以及春日风光,只是才刚刚聊了一段时间,那少年却忽而话锋一转,手握折扇,看着外面,慨然叹息: “而今吐谷浑已亡,陈国大祭,天下的英雄和贵胄都来此地。” “应国和陈国之间,甚至于和突厥之间都会有大的角逐和洽谈,以宰割天下,不过,我虽然也是江南人士,往日不曾来过江州城,今日来到此地,才知陈国繁华,我江南昌盛,名不虚传,文臣名士,独步天下。” “果然是天下大国!” “虎踞江东,而望天下!” 长孙无垢听那少女在那里胡扯,却一本正经,忍不住抿嘴而笑。 李昭文是发自内心的感慨,而后笑着问道: “兄台觉得往后天下,我大陈如何?” “应国粗蛮,突厥无礼,陈国占据江南文脉昌盛,而今开疆扩土三百余里,皇上称圣人天子,也是明君。” 陈国不禁百姓言辞,没有因言获罪的历史。 李观一看着这少年。 这种没有几句话就拐到了天下大势上的风格,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想了想,回答道:“不可说。” 李昭文道:“今日只是你我而已,彼此闲谈。” 李观一想了想,仰脖喝了口茶,才回答道: “二郎来江州城的时候,可曾见到过路途上的驿站,见到路途中的百姓,还有佛道歌女?要五百里郡县的百姓前来献食,又发二十万民夫修筑行宫,这样的君王,离百姓太远了。” 他吟诵了孟子里的篇章,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而今君已视人如犬马,陈国的百姓会如何看他?” 李二郎念叨这一句话,脊背下意识坐直了,而后正色道: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好,好啊。” “兄台这一句话,就足以饮酒三杯,可惜这里只有茶而无酒。” “只是,又该要如何呢?” 李观一腹诽,这样的君臣之道,他自己又不懂得。 搜刮了肚子里面的墨水,找到了最万金油也最适合的回答,道: “民,水也;君,舟也。” “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 李昭文眼底亮起光来,抚掌笑道:“好,好!”她觉得眼前少年人和自己极为投缘,自己只是隐隐约约,还没能孕育出来的想法,竟然被他一语道破了,于是更是欣喜,便拉着李观一谈天论地,越说越是投缘。 觉得李观一有时候似乎不曾读过典籍。 但是更多时候,却是眼光敏锐,思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自有几分道理,不由抚掌赞叹,两人足足谈论了一个多时辰,仍旧是意犹未尽。 直到那边有小道士匆匆过来,找到李观一,说祖文远已有空闲了。 邀李观一去观内稍坐,李昭文起身相送,见李观一一身简单的衣物,忽然一笑,伸出手拉住了那边少年,李观一脚步一顿,感觉到手掌接触温润细腻,那少年微笑着一拉,将李观一拉过来。 另一只手直接在自己身侧一拽,把腰间那一枚玉佩摘下来,然后放在了李观一的掌心,让李观一手掌握合,把这一枚宝玉握住了,李昭文脸上带着笑意,道: “君子如玉。” “兄台是天下的奇才,可是缺没有佩戴宝玉,我和兄台一见如故,这一枚玉石还算可以,就赠送给兄台了!” 李观一见那一枚玉石剔透明净,显然价值不菲,推辞道:“这太贵重了。”李昭文却只是道:“自古名剑英雄,宝玉君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宝玉送给兄台,是它的福气,就不必再说。” 她拉着李观一的手,把这玉佩放好,握住少年的手用力握了握。 神采飞扬。 “你我他日,当还有再见到的时候。” “那时候一定彻夜细谈,不醉不归。” 李昭文把手掌收回去的时候,李观一竟然有一种错觉。 眼前的少年手掌温润,竟然比起手里这一枚上乘宝玉还要温润,就好像和他的手掌细腻相比,这一枚宝玉都要成顽石了。 李观一看着眼前面白如玉,鬓角黑发微扬,丹凤眼神采飞扬的少年,心中恶寒。 把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念头一脚踹飞。 神色镇定,回答道:“那么,他日再见。” 李昭文顿了顿,终究是少年人,想要展示自己的身份,笑道: “兄台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李观一猜到了眼前少年的出身不凡,却偏偏不接这个话。 只是抛了抛玉佩,笑着道: “同是天涯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二郎,你着相了。” 于是李昭文怔住,对眼前少年人欣喜更甚。 放声大笑,道: “兄台妙人!” “好,下一次相见,你可要告诉我,伱到底叫什么!” 她潇洒转身,摆了摆手,朗声笑道: “今日赠君宝玉双垂珠!” “他日君子之名,当入我耳!” 这两句的洒脱和气度,让人很有好感,李观一拱手一礼,就随着那个小道士走远了,那小道士看着少年人手中的玉佩,禁不住道:“这样的宝玉,来我们道观里面上香的香客里面,都没有几个能佩得上啊。” 李观一笑道:“看起来我这一张嘴,还算是值点钱。” 道士看着他,想了想,道: “师父说,文人嘴,武夫刀,是乱世之火。” “先生您两样都有呢。” 而在李观一走远之后,长孙无垢道:“那玉佩,是中州大皇帝陛下在您三岁的时候亲自赐给你的啊,二郎,你就这样给他了?” 李昭文装傻道:“啊?是那一枚吗?我忘了。” 见长孙无垢嗔怒看着自己,才笑起来,道: “宝玉算什么呢?只是死物而已!” “若是能得到这样的大才,就算是有一整座白玉壁,我都愿意给他,真是绝世的奇才啊。”少女转身,连饮数盏茶,才平复心情,举着杯盏,跃跃欲试道:“如此大才,等到回去,却要让人打听一番了。” “若是良家子,就是千金砸下去。” “实在不行,就算是拐!” “我都要把他拐走到陇西去!” “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长孙无垢失笑,给她添茶,道: “不是要去见薛家的那位李观一么?” “二郎这样快就改变主意了?” 李昭文扬起眉毛,道:“那个李兄要见,这位李兄也要见。” “天上的紫微星都有左辅右弼。” “天下英才如此多,难道不能够尽数入我的麾下么?!” “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又笑着道:“再说,我方才说江南文化之盛,可不是虚的,一位薛家江州李观一,再来这一位兄台,能有这两人,已算是江南文气一丈高,如此可见,陈国是有气运的。” “只是可惜,能有此人,却不能知,不能用。” 少女端详手中的杯盏,抛掷在桌子上,道: “陈国的君王,也只如冢中枯骨罢了。” ……………… 李观一被带着穿过了一层层松柏,在这道观里面见到了祖文远,老人仍旧清雅,却似乎多出了些许疲惫之感,显而易见,推演大祭的阵法,对于这位老人来说,也是一种不轻的压力。 但是见到李观一来的时候,祖文远还是打起精神,让他坐下。 然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着道:“我听说薛家的车舆今日到了,就猜测你应该也快要来了,本来算着今日是没什么事情的,可是刚刚宫中有人来,没奈何,还是耗了不少的功夫。” “倒是让观一你久等了。” 李观一恍然,看来刚刚老者出不来,不是因为推演大祭的阵法。 而是其他理由。 只是这个理由,不能告诉小道士,所以那道士和李观一说就是大祭阵图了。 老人和他闲谈了一会儿,说薛家,说大祭,说来者极多,最后才看着李观一,微笑道:“观一你既然来到了这里,想来也是愿意随老夫学这算经,修《皇极经世书》了。” 李观一知道这是到正事了,道:“是。” 少年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放下了茶盏,起身就要拜下拜师,祖文远却伸出手搀扶住他,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动作怎么如此地快?” “老夫虽然想要收下你,甚至于在没有见到你之前,还极期许。” “但是看到你之后,却又改变主意了。” 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年,叹息,而后轻声道: “你这样的人,尘缘未了,红尘太重,不适合出家。” “但是,不用露出这一副表情,老夫既然让你来了,自然还是会传授给你《皇极经世书》的,这虽然不是什么江湖的宗师绝学,却可以算尽诸多的变化……若可学会,天下的武学你都可以信手拈来。” “不拘泥于招式的变化,对你来说,也可以解决你的功体。” “当然,若要学会,也需颇多时间。” “你往后每日来此一个时辰,老夫慢慢教给你,今日就先传授给你入门的部分……” 老人带着李观一往静室去走,李观一看到桌子上的书卷,上面复杂的数字,轨迹,密密麻麻,让他看一眼都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问道:“这是……” 祖文远随意回答道:“这个啊,这就是刚刚观一你来的时候,为何我没有办法去见你的原因。是今日麒麟忽然暴动,宫中人来寻我,没奈何,又要为他们编撰阵法。”!!!!! 李观一心中情绪激荡,询问道: “麒麟宫……的阵法,是您编撰的?” 祖文远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那算是阴阳五行学派的手段,但是既是阵法,终究躲不开算经的推演,那些人知道老夫在此,哪里有不来吵闹的理由?” “老夫无法,只好帮忙重新改变阵法。” “你所看到的,就是麒麟宫的阵图。” 李观一脚步顿住,死死盯着那书卷,这近在咫尺的阵图似乎泛起流光一般—— 麒麟宫的。 阵图! 老人看他模样,道:“观一对阵图有兴趣?” 李观一点了点头,老人笑道:“那好啊。”他随意一推卷起来的卷轴,卷轴朝着外面铺展开来,繁复无比,密密麻麻的阵图呈现在李观一的面前,最中间是麒麟,而周围无数繁复文字,犹如锁链。 老人盘膝而坐,指了指阵图,道: “自古以来,知之者不如好之者。” “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你既然对这麒麟阵图有兴趣,那么今日,老夫就以此四象阵图作为例子,为你传授【皇极经世书】的内容。” “如何?!” 第92章 君之名号! 以麒麟阵图为例子,传授《皇极经世书》的内容,祖文远提出的这个建议,李观一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道:“自然愿意。” 老人抚须,却让李观一将门关上了。 李观一将门窗皆闭上,外面明明还只是午后,太阳虽然已经有些偏西方,却还不至于落下,但是屋子里面一下子就变得幽暗起来了,老人点着了烛光,轻声道: “既是秘传,自不能够落于六耳。” “来,来,来。” 李观一坐在老人旁边,老者指了指这繁复卷宗,道:“之所以忽然想起,用这麒麟阁的阵法图来为你讲解,一来是你似对阵法颇有兴致,二来,也是因为你的功体。” 李观一道:“我的功体?四象齐聚?” 祖文远点了点头,指着这画卷道:“麒麟阁之中的阵法,是阴阳五行一路,是当年阴阳家上三席的第二位,【司危】亲自所做,以阴阳动五行,以五行转四象,最后再以四象,形成了阵法。” “我这里虽然有诸多算经卷宗,可是作为入门的话,过于枯燥。” “中央戊土麒麟,唯有四象可困;也恰好,契合你的功体。” “以此来为你入门,是最为契合不过了。” 李观一好奇道:“司危,和司命老爷子是同门吗?” 祖文远叹了口气,道:“不是。” “只是他们两个所学都可以归于阴阳家的范畴,又都名动四方,做到过常人想到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实则仇敌一般,若是见面,必然相杀,司命前辈虽然观气卜命无敌,然若是厮杀,恐怕是要陨在司危手中。” “其实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自古以来,不都是兵家杀兵家,儒生毁儒生么?” “同一个学派,却是不同的主张和思想。” “对于有些人来说,比起其他学派更为可恨,更为可杀。” 祖文远声音复杂,其中似有李观一还不曾理解到的感情,老人指着这卷宗,给李观一一個一个去介绍这些文字本身的含义,以及将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会产生怎么样的变化。 李观一的神色缓缓绷紧。 难! 简直是太难了! 阵法的逻辑体系,让李观一想到了曾经学过的编程语言,若是以阴阳代表程序中的零和一,阴阳变化导致五行,再度从五行扭转为四象,然后里面如二十八宿,如周天星相之类作为一个个程序体系,那么眼前的《四相困灵阵法》,就相当于一个无比复杂的超巨型程序。 密密麻麻的文字落在卷轴之上。 这卷轴展开足足有二十多米,以小楷书写,文字繁复。 每一个文字都潜藏有可以拆解成几句话的信息量。 碰撞在一起,则会产生更多的含义变化。 祖文远慢慢讲解,李观一只能够先死记硬背,老人道:“阵法之道,在于变化无穷,而阴阳两仪之气,就是变化最基础的存在,两仪流转,化作五行四象,司危的这一座阵法,可以说是活着的,它不断在变化。” “一步走错,就会如同雪崩,引来阴阳二气的反噬。” “真是绝妙啊,这等阵法,竟然只是他在三十岁的时候完成的。” “唯独如此的阵法,可以困锁住麒麟这样的神兽。”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觉得额头抽痛。 “三十岁?” “他现在还在主持这一座阵法吗?” 祖文远道:“他的戾气重,又自傲,若是他在的话,这阵图不会来让我修复的,他在十多年前完成阵法之后,就自离去了,说是要以山川地脉万物为阵,铸一无双的大阵,将整个中原笼罩其中。” “之后十余年,再不曾有人见过他,司命来此,应该也有寻找司危痕迹的想法吧。” 老者噙着微笑,道:“慢慢来,我们的时间还很充分。” “《皇极经世书》,我这里只有一卷而已,而其全部,共有六十四卷,我想,等到你吃透了这一卷四象大阵,也就代表着,伱理解了四象的流转规律,到了那时候,你的功体问题,自然解决。” “武者第二重楼,也是需要混元吧?” 李观一道:“前辈说的没错。” “只是这《皇极经世书》,实在是繁琐。” 老者轻笑,道:“繁琐吗?” “既然是好东西,是绝学,自然没有简单能够掌握的。” “却也不要觉得,这《四象困灵阵法》无用,你若是学会了,是可以施展出来的,你身负四灵法相,只要功力足够,一人成阵,封锁万物。” “一人成阵?” 祖文远道:“是,约莫第二重楼罢,气机出体数尺,就可以初步施展出来,此阵自初学至于大成,是从两仪,三才,四象,麒麟阁只是用了【困】,但是以司危的戾气,这阵法怎么可能只有【困】的效果?” “【困】后必然有【杀】。” “虽然说武者总是说,披甲持兵,近战无敌,但是你若是有这一人成阵的手段,四灵锁元,足以和境界比你高的武者交手而不败,甚至于可以战而胜之。” “你要好好学之。”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吵闹声音。 祖文远微微抬眸:“又来了。” 李观一想到之前那个小道士说的话,扬了扬眉,道:“是和尚?” “就算是皇帝不允许普通的衙役和捕快对僧道出手,他们就敢在这个时候来道观里吵闹吗?” 老者似从不曾恼怒,只是道: “倒也不是没有缘由,这里原本是一座寺庙的。” “十多年前,濮阳王的大哥,也就是摄政王之兄为帝的时候,崇信佛门,南朝四百八十寺啊,后来濮阳王铁骑踏破,一把火烧成灰烬,和尚没有被抓取充军的那部分,就四下逃亡了。” “后来有游方道士慢慢在这里汇聚,修建了这个道观。” “慢慢的,香火也起来了,这里也有些名气,就有和尚来说,这块地是他们的,要道士们离开这里,而且要把这十多年占用他们地的租金一口气交齐了,要价十万两白银。” 李观一瞠目结舌,道:“他们竟然如此?” “这里的寺庙都被焚尽了,他们也跑了。” 祖文远道:“他们是这样说的。” “不过,道人们也不是好脾气,两边吵闹打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最近大祭,皇帝崇信佛道,不允许寻常的衙役对他们出手,又听说,西域的活佛也来这里,是大祭的客人,这些和尚们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李观一讶异道:“西域活佛?” “西域不是有佛国吗?活佛统治辽阔地域。”这是薛神将的知识,祖文远讶异,忍不住指着李观一,笑着道: “你啊你,这都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你的这些知识,怎么比起老头子我还老呢?” “五百多年前,曾经有中原的神将讨伐了佛国,提着战戟三招将活佛打得金身破碎,吐血倒地,导致佛国的威严扫地,却也可以勉强苟延残喘,之后他们极端压榨奴仆,只是后来,他们有个奴隶逃出来了。” “那个奴隶在中原游历了十几年。” “他结识了许多的好友,建立了乱世之火的同盟,最后回到了西域,扫平了一切,那就是吐谷浑;你口中西域的佛国,早就在吐谷浑的铁骑之下被踏成了齑粉。” “听说他年少的时候,有个姐姐给他唱歌,歌声清脆得像是草原上的风,后来那个姐姐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吐谷浑疯了一样逃出去了。” “最后,那位霸主征服西域的时候,活佛讨好他,用最精美的乐器为他演奏臣服的曲子,那是用美丽少女的小腿骨做的白骨笛,和头盖骨做的法器,吹奏出来的音色清越,如同草原上的风。” “月色如霜,西域的霸主独自拄着刀,在佛国的宫殿里面安静坐了整夜。” “之后他将活佛捆起来放在了口袋里面,在草原上,西域的重型铁骑来回践踏了足足三个时辰,将一个金刚体魄的活佛踏作肉泥。” “他在阳光下举起刀,焚烧了佛的宫殿,在宫殿中农奴提起了刀锋。” “他因此拥有了第一支战无不胜的西域军队。” “现在的活佛,只能算是个江湖门派,和好几百年前的盛况不能比拟了,这一次竟然敢从西域出来,来到中原,还厚着脸皮参与陈国的大祭。” “不过是因为吐谷浑的国祚已经亡了,他们想要如党项人一样攀上陈国的势力,也在西域崛起。” 老者让李观一将随身的王印拿出来,手掌托举着这小小的王印,道: “佛国代代相传的金舍利,都给融进去咯。” “观一,按着佛国的法理性,你现在的位格是要比起那活佛更高的,也可去端坐莲台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没有接老者的揶揄,只是道: “皇帝的意思,恐怕不只是为了扶持佛门吧?” 祖文远微笑道:“是啊,不过只是因为世家官员和道门靠得近。” “皇帝陛下觉得不安稳,所以扶持佛门,打压道家罢了。” “他是自几方角逐之中得了皇位的,所以生平只信任平衡二字,不肯让任何一方的势力变大,只要想明白这一点,就会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害怕。” 朝廷有规矩,京城里面不准用出剑气之类手段。 再说,能剑气出体的都是校尉级别,放在和尚里面也算是有头有脸,不会在这里出现,老人却只是拉着他,微微笑道:“不急,不急,先再看一看阵图。” 李观一坐下来。 老人继续不紧不慢给他解释阵法的变化。 李观一凝神静气,靠着上辈子考试前一夜疯狂读书的经验和专项训练,硬生生死记硬背这阵法的内容,最后靠着两世元神叠加,和抚琴十年对元神的强化,硬生生记下来了。 觉得头昏脑花,额头青筋都在跳。 外面的吵闹声音越来越近了。 老人微笑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都记下来了吗?” 李观一道:“记住了。” 老者点了点头,手腕一动,将这卷轴合起来,烛火恰好要燃尽。老人笑道:“那么,你明日再来,我教你第一重的变化。” “这阵图,就由观一你送到皇宫的朱雀门口吧。” 李观一眸子接过卷轴。 “是。” 或许可以,去靠近麒麟。 已有僧人闯到了门口,李观一起身,在对方开门的一瞬间,抬起右脚,直接当胸一脚直踹,那种如同看了十个小时数学题目之后心中的憋屈感觉刹那就酣畅淋漓地爆发出来了。 门外是个身高九尺,腰如水缸的僧人,被这少年一脚踹得离地三尺,轱辘翻滚下去了,哎呦哎呦地吵闹,李观一收回腿,呼出一口气,把这卷轴合起来,背着身后,外面的人一下吵闹起来。 从这屋子往外面看去,道观里面一堆胖大和尚在往前冲,道士们清瘦,这里的道士不是练武的门派,不是对手,就连那些给百姓煮药的药师们都被推倒,火炉跌倒在地,药香味浓郁。 有僧人叫道:“又来一个小道士!” “把他打翻!”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抬手抓住旁边用来晾衣服的青竹,抖手一震,这青竹直接刺出去,如同长枪一般,手腕一动,青竹抖动,好几个和尚直接被振飞开来。 和尚们吵闹起来,朝着李观一冲来,其余香客因为朝廷的规矩不能插手,李昭文本来要走,却见李观一出来,提棍而动,微微皱了皱眉,一个人对付这几十个胖大和尚,又不能下杀手,怕是会吃亏。 她按住了自己的兵器,可旋即讶异。 那少年大步冲出来,就提着手里的这长棍,横扫前刺劈砍,几十个和尚竟然不是他的对手,有十几个和尚冲上来,一拥而上抱住他的青竹棍子,李昭文已经踏步往前了,那少年却忽然暴喝一声。 一个是才十四岁的清俊少年,一个是十几个圆头大耳,专门选出来的胖大和尚,一看都是夸张的对比,但是那少年竟然只提着青竹将这十几个和尚都提起来! 长孙无垢都怔住。 这是何等体魄! 这是何等膂力,而看到这一幕的二小姐…… 她转身,果然看到那少女按着剑,看着这一幕,一双丹凤眼里面异彩连连,兴奋不已,长孙无垢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果然呢。 李观一提起这十几个和尚之后,忽而暴喝一声,双手握着青竹,就如同猛将震动那丈二长枪,只是一抖一震,力道扩散,十几个和尚被齐齐震翻,握不住这青竹。 倒在地上,哎呦做声不止。 而李观一竟然只是吐息几口,爆发极限力量的肌肉竟然开始迅速恢复。 龙筋虎髓之体魄! 李观一用青竹将其余和尚都挑翻在地,那僧人鼻青脸肿,如泼皮般怒喝道:“咱们今日栽了,喂,你个什么道士,可敢留下名字?!” 李观一要去朱雀大门,懒得回答。 留下名字,又不是游侠。 他只是提起手中的青竹指着那僧人,将后者吓得面色如土,然后手腕一转,青竹旋转如龙,指着身后道观,然后才收回兵器,大步而去,僧人们不解,只是道:“道观,你不会叫道观吧?!” “不,师兄,他可能说是让咱们问道士去?” “难道说是什么道士?” 长孙无垢眨了眨眼睛,温和道:“道观,是叫做李道么?” “还是李观?” 她蕙质兰心,心中轻声自语,一座道观。 李。 李一观,亦或者说…… 李观一? 长孙无垢似乎明白了,而李昭文按着剑,笑道:“李观,李道?” “这是什么名字啊。” 她想了想,笑着道:“或许是这样的呢?” 看着前方,少年一身锦袍,手中握着一根青竹,大步徐行,虽然只是少年,锦袍,青竹,可周围匍匐众人,恍惚之间,仿佛披甲提枪而行,气魄俨然。 李昭文道:“里面有药师,所以,他的名字叫做——” 龙凤之姿的少女看着持竹如持枪,踏步且徐行的少年,道: “叫李药师。” 第93章 破军见白虎 李观一离开道观,前方更无一人阻拦。 这些僧人都是被专门挑选出来的,体大肥胖,不到第二重楼,在入境以及入境之前,这样的体魄很是占优,被他用一根有韧劲的青竹打得七仰八叉,任由那少年人离开走远。 李观一翻身上马,反手将那一根青竹一抛。 他力气很大,又有武功在身,这青竹抛飞出了三四十丈距离,落在原本位置,而后一拉缰绳,这一匹枣红色骏马长嘶一声,纵马去了,潇洒恣意,这些和尚也没了之前来这里闹事的力气,只是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 天色渐已暮,李观一骑着马儿,背着麒麟阵图,去了隐蔽之地,青铜鼎气运流转入双目之中,又运转了阴阳家的望气术,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找白纸以往日做小抄的速度疯狂拓印一份阵图出来。 对照之后,这才将这卷轴重新卷好。 翻身上马,往陈国皇宫朱雀大门去了,朱雀在于南方,也便是南大门,皇宫天子,坐北朝南,这里也算是皇宫正大门,肃穆巍峨,道路宽大,大事的时候,朝廷的百官上朝就是从这里走过。 一定范围内,禁止坐骑,禁止武者使用轻功。 各国宫廷的弩箭都有齐射把某个江湖高人射成刺猬的战绩。 到了皇宫附近,李观一翻身下马,将坐骑系在路旁柳树上。 然后背着卷轴快步而去,迎面而来皇宫卫士一脸冷峻,共有五人,皆穿甲胄,持戈矛,见李观一进来,戈矛平方,开口呵斥道:“停下,来者何人?!” 李观一微一拱手,回答: “江州李观一。” “为祖文远祖大学士,送一物来朱雀门。” 皇宫卫士道:“祖大学士?” “可有证明?” 之前确实有吩咐的,他铁盔下的视线扫过,见到李观一身上的衣裳虽然算是不错,但是这里可是京城,达官贵人比起蚂蚁都多,穿得起绫罗绸缎的人不知道多少。 可见到那少年腰间的犀角带,脸上的神色就缓和下来。 看到那上乘的昆仑白玉佩,更是脸色一滞。 然后迅速反应过来。 一下朝着两侧闪开,恭敬一礼,颇为客气道:“原来是李大人来了。” “请,请!” 李观一心中感慨一声。 皇宫卫士的眼力,果然是强得很。 微拱手回礼,大步走入皇宫外围,高耸的墙壁,漆成了红色,只能听到脚步声,没有交谈声,有宫中女子和宦官,皆双手叠放腹部,低头,趋身,疾行。 遇到李观一的时候,不曾开口,只是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然后小步从他的身边绕开快步离去。 不需要言语了,那种皇宫的压抑感已如怪物般扑面而来,李观一倒是清闲,到了朱雀门前,通报一声,不片刻已有个宦官走出来,穿圆领紫色袍子,玉带,面白无须,总含三分笑意。 见到李观一的时候,倒是微微惊讶,然后拱手微笑: “我道是谁,今日院子里喜鹊叫個不停,却是李校尉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是之前给薛家传圣旨那位司礼太监,李观一心中微动,知道麒麟宫的事情果然重要,连交接阵图的事情,都要穿紫衣的司礼太监亲自负责。 司礼太监端详眼前的少年校尉。 只是他刚刚见到李观一的时候,先是诧异了下。 心里面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和自己之前见面时不同。 之前的时候,英武凛然,少年意气。 今日再见,却是多了一份柔和,犹如江南游侠的倜傥自在,和之前倒像是两个人了一样,这样的变化如同江南烟雨朦胧一般,难以察觉,司礼太监念头一转而过。 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校尉或许是因为终于得志,才有气质的变化。 李观一回了一礼,从背上解下来了阵图,双手递去,道: “今日我去拜访了祖老。” “祖老便让我来送这阵图,没想到又见到了大人。” 司礼太监讶异,然后笑着道:“原来如此。” “早已听闻,祖老先生和王通大学士都看重李校尉,今日见到,倒是确实,真的是将校尉当做自家子侄辈了啊。”他接过了卷轴,转身递给心腹,让心腹捧着,转身和这少年人寒暄。 这麒麟宫阵法的事情,既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是因为,麒麟宫里面的那一头火麒麟。 不重要,则是因为今日那麒麟暴动,还以为阵法失去了效果,急急忙忙送去了道观,请祖文远推算;可实际上那麒麟很快就被阵法封印锁住了,而阵法本身的运转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方士们检查了两个时辰,最后得到了结论。 与其说是阵法出纰漏,麒麟才变化,倒不如说是被封锁的麒麟突然情绪激动,不顾一切地冲击阵法,才导致了今日的变化。 宫中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们都好奇。 不知道这麒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才会如此发疯? 方士们加固了阵法,把锁链从八根增加到了十八根,镇压的力度也提高了,那麒麟此刻被死死困住,司礼太监知道轻重,此刻反而觉得,和眼前这颇受贵妃娘娘看重的少年武官聊一聊不错。 况且,今日还有其他大事,他也需得在此等候。 寒暄片刻,李观一道:“我在之前,还不知道我陈国也有麒麟这样的神兽庇佑。” 司礼太监朝着皇宫一礼,笑道:“是啊,我大陈有圣人天子,又有名臣如云,文士如雨,天下正统文脉在此,便是九州在此,便是天下之民心在此,如此已是不败之地,如此自有祥瑞出,愿留于陛下身旁。” “自古麒麟非君子不从,非圣人不从,而愿意留于宫中。” “不正证明,大陈天子圣人?” “天子感激惶恐,修筑麒麟宫以让祥瑞居住,又发天下名士,铸此四象拱卫大阵,保护麒麟宫中麒麟祥瑞安康,免收外人的打扰,就是李校尉送来的阵法了。” 司礼太监脸上带着矜持微笑,又有恭敬,所言如发自内心。 李观一看着他,哪怕心中杀意都要拔刀,脸上还是没有异相。 他逃难十年,早已经锻炼出来,微笑道:“是如此。” “为圣人天子贺。” 司礼太监道:“为圣人天子贺!” 李观一道:“天下祥瑞无过于麒麟,只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有机缘,一见麒麟的风采?” 司礼太监哈哈笑道:“谁人都想要见到麒麟啊,李校尉你不是第一个和我这样说的,其他各家贵胄,武勋世家的子弟,无不想要一见麒麟的风采,可是麒麟祥瑞,乃是家国之幸,怎么可能轻易展露在外?” “哪怕是皇子都无缘可见呢。” 李观一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丝遗憾的神色,旋即司礼太监笑道:“不过,李校尉今日倒是运气好,若是不着急着离去的话,不如在这里站一站,或许可以见到些贵人呢?” 李观一讶异。 司礼太监有心结交他,轻声笑着道:“应国如今和我大陈交好,应国国主派遣他国太子,以及二皇子为使臣,来我大陈出使,今日陛下在宫中摆宴,招待应朝的使臣和突厥的七王,不片刻,应该就来了。” 应国太子?! 若是应国太子来的话,不就代表着—— 李观一的脑海之中,瞬间闪过了一个名字。 轰!!! 几乎就是在他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远处有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响起了,如同战鼓轰击一般,李观一侧身,看到狭长的御道对面,有人骑乘着战马而来,应国的车舆不曾被拦下。 皇帝的敕令,特别允许他们可以一直到朱雀大门。 车舆奢华而庄重,有应国皇室之风,却又不曾喧宾夺主,陈国的皇宫卫士环绕周围护送,甲胄和旌旗环绕,是足以让人感慨的声威,只是这一切的一切,在李观一的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少年人的身躯绷紧。 青铜鼎剧烈地嗡鸣着,白虎的法相升腾出现在他的身边。 却和往日的威严咆哮不同,此刻的白虎法相身躯紧绷,俯低了身躯,吐息,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前方。 李观一的目光落在了最前方的一个人,他骑乘着墨色的战马,马头距离地面几乎有一丈,伴随着前行,肌肉微动如龙,马鬃晃动,目光如猛兽般凶悍,那男人明明穿着的战袍,而非甲胄,却有一种大将披甲的威严。 而在李观一的眼中,男子身后,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虎缓步徐行。 那白虎几乎如山岳一般巨大! 和那男子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磅礴可怖的气势涌动,足以让万军胆寒。 天下神将榜第五。 宇文烈! 如同是冥冥中的指引,就在李观一的目光落在宇文烈身上的时候,这位天下而今风头最盛的神将本来漠然的目光一顿,也忽然垂落下来,落在了那边的少年身上。 就在这个瞬间,这位顶尖的神将心中忽然泛起了涟漪。 几乎是本能的感知,他忽然心中升腾起来一股强烈无比的杀意和敌意,锁定了那少年人——这样的直觉感知,曾经不止一次救了宇文烈的性命,而此刻的突兀出现,远比之前每一次都更为强烈! 神将一念动,非同小可,刹那之间仿佛磅礴的杀意轰然砸下,天地之间一片肃杀,司礼太监本身有功力在身,在这一瞬间却完全没有半点的抵抗力,眼前一花,就感觉到仿佛已来到了肃杀无比的战场之上。 看到前方似乎有无数的刀枪剑戟指着自己,鼻子能嗅到血腥味道。 朱雀大门前面的诸多护卫身躯僵硬,瞳孔收缩,喘息都已经僵硬起来,天上群星都在这样的煞气面前变得黯淡无光,李观一首当其冲,只感觉到身躯僵硬,血液冰冷,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眼前的神将,在下一刻就会直接拔刀,一瞬朝着自己冲杀而来,这是高境界武者,是整个天下前十的神将,对于一个区区校尉展露的杀意。 若是正常,就会像是左右的护卫一样,承担杀意的余波就脸色苍白,站立不稳,会如同那司礼太监一样低下头,不敢去看这宇文烈的双目,可是李观一在这个时候,心中却升起一股恶气和煞气。 曾经拔刀对天下第一的神将砍过去。 此刻过去的经历化作了支撑,少年人脊背笔直,一只手按着刀。 一点一点抬起头,看着那边的宇文烈。 两个人双目彼此对视着。 天穹之上,白虎七宿大亮。 在这个同时,突厥的车舆也已经到来了,突厥七王穿着草原上繁复庄重的服饰,就随着应国的车舆,而那位模样俊美的军师也随着他来了,七王正在拉着军师破军的手臂,用突厥话严厉地警告破军。 千万,千万不要胡作非为。 这里不是草原。 不要对皇帝后宫里面的妃子出手云云。 破军懒得搭理他。 在思考着去哪里去找白虎大宗,他这一次去随应国的车舆,愿意帮助七王去和应国的皇子谈论结亲结盟的事情,其目的便是那位天下的名将宇文烈,据说那位神将身负白虎法相,所向睥睨,一人破国。 岂不是真正的白虎大宗? 之前曾经见过,果然是威严深重,器宇轩昂,绝非凡人,霸道凌冽,慨然有先古霸主之风,今日打算再去相谈,突厥七王正在严词警告他的时候,忽然马嘶声响起,连绵不绝,车舆皆停下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自每个人的心底升起来。 让他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已经有一把兵器伸出来,抵着眉心,下一刻这兵器就会直接往前面,刺穿要害夺取性命一般,破军打了个冷颤,抬起头,怔住。 他看到天上的白虎七宿大亮。 破军眼睛一下瞪大。 “白虎大宗?!” 还有这一股杀意,难道说,是宇文烈?! 他心中忽有激动,一下子从车舆上跳下来了,七王道:“你干什么!” “陈国皇宫,不要乱跑!小心被砍头!” 于是他看到自己的军师谋主止住脚步。 转身回来。 七王心中一松,觉得这个家伙,总算还是能听得进去人话的。 就看到破军一下跳上车,然后一把抓住了自己,又跳下来。 “我自己可能会被砍头。” “可是如果还有你的话,最多被苛责两句。” 破军转过头,对自己的护身保命符解释了一句,让七王瞠目结舌,哭笑不得,却也只得随着他,破军拉着七王往前奔过去,皇宫卫士们被煞气震慑住了,拦不住他们,很快冲到前方。 破军放慢脚步。 他看到那如龙般的坐骑,看到了马背上的神将。 破军目光亮起,激动起来,嘴中念念有词,他一下松开了七王的手臂,目光注视着宇文烈,一眨不眨,心中呢喃道:“天下神将,霸王之姿!天下独步的功法和境界。” “这样的神将,三十多岁就可以破城灭国,可以率领万军铁骑奔驰数千里而战,煞气一动,白虎七宿都变化。” “不会错,不会错的。” “这就是白虎大宗!如此气度,如此风采,只有这样才是白虎大宗啊!” 七王懊恼:“你要找的,难道是宇文烈?” 破军没有回答,他确定白虎大宗的身份,心中欣喜。 忽然好奇,是谁引得宇文烈如此愤怒的?他的视线偏移,顺着宇文烈视线去看,落在了那边的少年人身上,看到他实力不够,看到他脊背笔直,眉宇沉静,一只手按着刀,黑发微扬。 就如同…… 就如同当日风沙中持战戟的人。 破军的身躯忽然凝滞。 七王发现旁边见到宇文烈发威而激动的破军突然一下冷静下来,正好奇,破军转过身,一只手抓住七王的手臂。 不再像刚刚见到宇文烈时的激动,但是,用力! 用力地几乎要把七王的手臂折断一般。 连破军自己的手都捏得筋骨发白。 他死死盯着那边的少年人,根本没有如刚刚那样移开视线的想法。 咬着牙,绷着神。 一字一顿,道: “他,是谁!” 第94章 法相,突破! 突厥七王咧了咧嘴,直接一肘子回过去,击打在破军腰上,用突厥的话语回答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你们中原啊。” “相比起我来,不是你更懂得这里的势力分布么?” 破军死死盯着那和天下名将宇文烈对峙的少年人,而此刻一片死寂当中,宇文烈驱使战马来到了李观一的身前,那战马的马头比起李观一都要高大,人马一体,巍峨如山,俯瞰着少年人。 李观一两侧其余的宫廷卫士站立不稳,已经是半跪在地上。 少年此刻心底只有一股戾气了。 这是生灵最本质的愤怒,是剥离了一切之后,面对强者仍旧有愤而拔刀劈斩过去的勇武,是薛神将教给他的第一课,他的右手轻轻搭在了刀柄上,等到宇文烈靠近的时候,他或许就会一刀劈斩而去。 而宇文烈的战马就停在了李观一的刀锋范围之外。 宇文烈背后,如山岳一般巨大的白虎垂眸俯瞰,李观一身边的白虎法相昂首咆哮,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和轨迹,只有两尊白虎的对峙和嘶吼。 两虎相争,其势不共生。 宇文烈的杀机果断,他松了下缰绳,这曾经以双蹄踏死过骑兵的异兽踏着马蹄,吐息如龙。 宇文烈只在思考一瞬间就决定遵循战场的本能。 是骁勇霸道的将帅。 曾经以刀击打宫殿门外的大柱,说要亲自将诸国的君王都捆缚在应国的大殿外,陈国皇帝的威严在他的面前不值一提。 哪怕是在陈国皇宫前面,也要以战马踏死这给自己威胁感的少年。 少年的手掌抵着刀柄。 他胸中有戾气,眼中明亮。 他虽然年少,却仍旧具备拔刀的勇气。 两尊白虎法相的咆哮低沉,几乎已经让虚空中泛起涟漪,有神魂强大的人,可以听到虚空中传来的阵阵虎啸。 李观一的手指抵着刀柄。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双虎对峙的局面,车舆停下来,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文弱书生气的男子从车舆里走出来,穿华服,眼角微往下垂,带着温和书卷气,目光落下,道: “宇文将军,为何停下来了?” 这是在阻止。 宇文烈沉默了下,他不在意陈国皇帝的威严,却要尊奉太子的敕令,他勒动了下缰绳,让几乎就要人立而起,用双蹄朝着那少年砸下的战马后退了半步。 他的煞气收敛了。 垂眸道:“太子殿下,只是遇到了一个出色的少年人罢了。” 宇文烈慨叹: “多少年了,太平公之后,江南道又有这样英武的少年校尉了么?” 他勒着缰绳,看着那脊背笔直的少年人,心中有极为大的杀意,但是这样的杀意并不会改变他的欣赏,手掌拍着战马的头,询问道:“年轻人,你叫做什么名字?”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道:“薛家,李观一。” “薛家?难怪有这样的气机。” 宇文烈似乎明悟,喟然叹息: “不过,李观一么。” “和太平公李万里的名字一個姓氏啊。” “不过没有他的气魄。” 他翻身下马,身材高大,足有八尺,俯瞰着少年人,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了旁边的护卫,司礼太监这个时候才从这个小小的冲突里面回过神来,后背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一身的冷汗。 他也有个武道三重楼的境界,和军队里面,能率领千人军的小将类似,但是他的修为毕竟是在皇宫大内修持出来,怎么可能见过这样恐怖的煞气,脸色都白了,却能维系住脸上笑意。 这个宦官伸出手,将少年校尉拉到自己的身后。 他站在前面挡住宇文烈,轻声道: “我陈国的少年校尉,倒是让宇文大将军看重了。” “李校尉是我陈国文武双全的年轻一代,宇文大将军今日的‘见礼’,咱家一定告知陛下。” 这太监在‘少年’,‘见礼’上加重语气。 然后才微微侧身让开了朱雀大门,道:“诸位贵客,请。”朱雀大门轰然打开来了,应国的太子和皇子仍旧车舆而行,奢华已极,李观一微微喘息,眼前巨大的白虎缓步离开,手掌才缓缓松开。 突厥人的车舆来到这里的时候,突厥的七王道: “是薛家的李观一?” “这样少年的英雄,我也希望能够见面,我会在之后找个机会,拜访你们薛家,希望可以相见。”想了想,他按照突厥的礼仪,拿出了一块黄金扔给李观一。 车舆进去的时候,七王回身,看着那个斜倚着座位,往嘴巴里面放葡萄,反而不着急了的破军,疑惑道:“你不是想要去见这李观一么?为什么突然就又不着急了呢?” 破军看着这个看似醇厚的突厥七王,道:“我可没有说要去找他。” 破军知道,突厥七王为了留住自己,或许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微微推开车舆的帘子,看着那神色平静的少年,李观一察觉到了视线,抬眸看去,看到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冲着自己微微笑了笑。 破军微微笑了下,放下帘子: “不过薛家在天下算得豪商前三的水准,值得去看看。” “至于现在,陈国皇帝的宴饮,应该有许多的美人,不能不去啊。” 君子自古以美人比喻明君,他已找到了真正的美人。 知道了这少年在哪里,他心中便是大定。 薛家可跑不掉的。 今日是没办法了,陈国皇帝宴席,他实在是跑不掉。 已打算这几日寻找个机会,就去寻找那个少年看一看。 去看其才智,其气魄。 一定要在瑶光一系之前。 老师啊老师,之前白虎大宗成名的,大多是瑶光一系。 伱们都不行,这一次,还是要看我的。 你们太笨,手也太慢。 下手不够快! 找得不够准! 这一日陈国的皇帝亲自出席。 宴饮来自于西域,应国,草原之上的宾客,应国的国公府也在,李昭文本来是打算前去拜访薛家,却还是被国公大怒抓了回去,仍是男子装束,是自白虎门而入,此刻坐在这里漫不经心地喝茶。 觉得这天下各方势力的高层,在这里做天下太平的样板戏。 彼此之间和和气气的,比起女儿家的过家家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叹了口气。 想着若是此刻不在这繁琐的宫廷里面。 而是在薛家,拉着李观一,去谈论天下的大势,自己该有多开心。 党项人的小王子颤颤巍巍,没有直面对着这许多豪雄的勇气;只是铁勒族年轻的可汗却还可以弹奏古朴的乐器,潇洒恣意。 酒过三巡的时候,陈国皇帝询问诸位来此大陈,可有见到什么事情。 党项人的小王子说些江南风水很好,草木丰茂。 活佛则是说中原东土之地,众生都有佛心和佛性,如同当年的佛国。 他愿意来此为此地百姓带来佛陀的教导。 而到了宇文烈的时候,宇文烈就在这文武百官和群臣面前回答道:“在刚刚入朱雀大门的时候,陈国的护卫面对于吾皆胆怯,唯独一人年少,却仍旧还有握着刀的勇武,其人是为李观一。” “诸草木,佛光,宝物,皆不如此人。” 本来觉得没有乐趣的李昭文忽然一顿,耳朵都似乎动了动。 她忽然有兴趣,看过去。 觉得宇文烈不愧是天下名将,颇有眼光。 可惜年岁太大,已有大功名和声望,比起她父亲还高得多。 不能收入麾下啊。 好可惜。 司礼太监已经把刚刚的事情告诉了皇帝。 皇帝既因为宇文烈的恣意而愤怒,却也总算因为李观一的表现而挣回了些许的面子,倒是更有几份善意,微笑道:“此人乃是朕贵妃母家的孩子,文武双全,之前曾谢过剑客一诗,宇文将军,该是听过。” 宇文烈脸上神色缓和,道:“若是这一首诗,我确实听过。” “有我应国慷慨悲歌的气度。” “敢问陛下,李观一多少年岁。” 皇帝看了一眼司礼太监,司礼太监按照薛道勇给的履历,回答道: “十五岁了。” 十五岁么……对不上。 宇文烈终于把【太平公之子】的事情放下心来。 也止住了当夜把那少年劈死在路上的杀意。 若是此人是那李万里的子嗣,他就算是恶了太子和二皇子,也要当街纵马,把那个少年踩踏而死,在名将的眼中,万物都有其价值和分量,区区一个有资格成为对手的少年,不值得他违逆了太子的命令。 可就算是应国大帝的命令,也比不得太平公之子这五个字。 对于太平公之子,他只有一个态度。 必杀。 对于有资格成为威胁的对手,最大的敬意就是不顾一切将其斩杀。 放任其成长。 正是对于自己和家国的辜负。 宇文烈端起酒,道:“是年少的英雄啊,最多十年的时间,一旦天下的乱世再起,我和他应该会在这战场上相逢吧。” 这样的话,无意是在说陈国,应国,突厥都会在未来打起来,在这位了庆祝和平的宴会上,有些不那么合适,那些文臣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而武将则是皆目光凛然,最新崛起的陈国将军柳忠死死盯着宇文烈。 但是宇文烈这样的猛将,根本不在意。 陈国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是没有因此而动怒着恼,宴饮极繁复,美人献茶一品,干果四品,蜜饯四品,点心四品,冷拼四品,攒盒一品,前菜四品,膳汤一品,御膳四品,而后是中间缓和的点心四品。 之后又有御膳四品,如此数次循环,才是最后的瓜果一品,香茗一品,每一道菜都极为精致华丽,与其说是菜,不如说是艺术品,铁勒人年轻的大汗端起一盏汤仰脖豪饮,赞道:“真是鲜嫩。” “是用鸭舌做的羹汤,您喜欢便是。” 铁勒可汗道:“鸭舌,也可以做菜?” 侍女回答道:“是啊,要一百六十三只鸭子的鸭舌,才能做这一盏。” 铁勒可汗道:“那剩下的肉呢?” “快快端上来吧。” 侍女看着这个古铜色肌肤,有些俊朗洒脱的青年可汗,愣了下,脸上浮现出卑微讨好却又很好看的笑,道:“剩下的肉,您不要再开玩笑了,这些肉怎么还能够奉上给贵客呢?” 青年可汗怔住,忽然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时候,见到那些驿站,还有昏倒在地的老者。 恍惚地不能自已,想到只剩下一千多人的铁勒部,黯然许久,叹息: “真的是圣人天子啊。” “这样讲究,我都不曾听过。” 宴席散开的时候,应国的两位皇子分别去见了宇文烈,其中太子安慰他,道:“您之前是对那李观一产生杀意了吧?” “这个时候,不该贸然树敌,天下已经纷乱三百年,百姓思安而不思战,若真的有才华的,应该拉拢而不是树敌,不如他日,本宫前去见一见这位少年英杰。” “若是可以,当为君释怨。” 而二皇子姜远则是笑着允诺。 “当为君杀之!” 等到了两位皇子离开之后,这位天下名将宇文烈给应国的京城写信。 将两位皇子的表现都写下来,记录道: “太子仁善,有容人之量,然非乱世之君。” “二皇子肃杀,有大野心,却非嫡长之子。” “我应国……” 宇文烈提着笔,叹了口气,最终将这两行字都去掉了,只是简单地记录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最后他看着天空,神将沉默,他窥见了应国潜藏的矛盾,为今之计,只有在这一切爆发之前。 将这天下铲平! 白虎匍匐于身旁,他伸出手抚摸白虎法相,却微微一怔,垂眸感知法相,却发现自己的法相,似乎不知为何,稍微有些削弱似的。 嗯?!!! “是谁?!!” 暗算于我! ………………… 皇宫之的事情,那许多争锋相对的笑谈,李观一不知道。 在目送着宇文烈离开,李观一呼出一口气,感觉到身躯疲惫无比,司礼太监轻声道:“校尉请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宇文烈。 李观一呼出一口浊气,他翻身上马,一路疾行,回到了薛家,薛家管家正在等着他,道:“少爷……” 李观一道:“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来了吗?” 管家回答道:“那位长孙无俦先生来了,说皇帝陛下有宴席,二公子被国公带走了,恐怕不能如约而来,所以遣他来这里赔罪。”李观一点了点头,只是道:“我今天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晚饭就不必给我准备了。” 管家答应下来。 李观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推门进去,长呼出一口气。 周身的气息忽然变化。 肃杀,凌冽,隐隐然苍然虎啸。 白虎法相出现在身边,开始昂首咆哮,身躯毛发张开,吐息如同星光一般,而李观一心口,青铜鼎已经蓄势圆满,按照李观一之前的经验,同一个法相,青铜鼎蓄势是有限制的。 同一个法相,同一境界,青铜鼎只能积蓄一次玉液。 可是宇文烈的法相也是白虎,却还是令青铜鼎变化。 他的境界和实力,比起越千峰以及薛道勇来说,更强大! 是李观一至此见到的,最强者! 而这位最强者确确实实对李观一怀揣着无比的杀意,法相的冲击导致青铜鼎玉液积累,竟已圆满,甚至于……这已经不是圆满的级别,几乎是满将溢的级别。 李观一长呼出一口气,今日所见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陈国的奢侈,铁勒族的青年,那有凤凰法相的少年。 祖文远,麒麟,僧人,道士。 还有那无可匹敌的宇文烈。 天下在眼前展开了一角,白虎的法相咆哮,李观一轻声呢喃。 力量啊…… 少年吐息,心念一动,青铜鼎轰然倒下,磅礴玉液落下,这天下第五神将,主导了灭国一战的恐怖神将带来的反馈瞬间如同热流,将李观一笼罩。 只是这一次,是将他和白虎法相一起笼罩。 在李观一自身气机迅速变化的同时。 白虎法相忽然咆哮,身躯之上散发出无边明光! 变化,陡生! 第95章 第二境! 星光大盛,玉液化气。 白虎法相的身躯,竟然开始在李观一还没有突破的情况下,再度膨胀起来了,伴随着那灿烂明光如水般蔓延不定,毛发生长,爪牙锐利,周身流转星光,不断嘶吼咆哮。 李观一盘膝坐在那里,周围的空气泛起涟漪,虚空中,竟然可以听得到阵阵的虎啸不止。 李观一可以直接感受到法相力量的开始提升。 和之前的蜕变不同,譬如遇到长孙无俦的时候,那狐狸法相被白虎赤龙分走了一部分元气,却也只是吞入腹中,然后如同消化吸收一般地将其化解,再吞入体内。 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几乎是犹如江河倒灌似的,就好像是同本同源之力,奔涌而来,非但是极庞大,更是精纯无比。 不需要去化解,直接就可以拿来用。 直接便开始了蜕变。 “让法相蜕变提升最好的力量,就是同类型高级别的法相?” 李观一意识到这一点。 旋即将这个想法去掉,因为无论是越千峰还是薛道勇,他们的法相都不曾给李观一的法相有如此大的提升刺激。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白虎大宗的天命……” 李观一闷哼一声。 在白虎法相开始跃升变化的时候,李观一体内的玉液也开始了暴动。 青铜鼎内的玉液在李观一的体内迅速流转变化,少年的筋骨肌肤都泛起一丝金玉之色,本来属于天下第五神将的气息,哪怕只是一丝一缕,都绝不会是他这个境界的人可以化去的。 正常情况下,应该会被这绝强的气机撞破根基。 吐血倒地,落了個走火入魔的下场。 只是此身体魄根基,同样来自于曾经不可一世的霸主。 来自于提着刀荡平西域的英雄。 金肌玉骨,龙筋虎髓。 李观一硬生生顶住了玉液所化元气冲击。 于是耳畔虎啸不止。 这是来自于当代白虎巅峰者的宇文烈的力量,三百年乱世,他的力量也极强横,而在李观一的旁边,那白虎法相昂首咆哮,身躯散发浓郁的流光,正在缓缓膨胀。 而李观一仿佛又看到了曾经见到的,吐谷浑那双目猩红的白虎法相。 体内玉液化作元气,滚滚如同洪流。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道:“宇文烈……!” 他咬着牙关,忍住了体内元气奔涌如雷的剧痛,猛然起身,就在这院落之中,拉开架势,拳脚轰击,打出了《虎啸锻骨决》的架势,元气在筋骨之中飞速流转,让身体的强度不断在提升。 白虎法相在他的身旁腾跃,按爪。 李观一练功《虎啸锻骨决》足足一个时辰,最后一拳轰出,元气凝聚,化作了猛虎按爪般的气度,昂首咆哮不止,李观一体内的玉液渐渐消失,微微喘息。 虎啸锻骨决,竟在本已抵达最初霸主境界的情况下。 往前推动了一丝丝。 肌肤之上的金玉之色,渐渐化作了纯粹白玉流光。 那位霸主就算是曾立下不世之功,可是他立下不世之功的时候,境界已极高,不能如李观一这样,以第一重楼的境界,却偏偏得到了一缕天下顶尖神将的气韵。 有些事情,只有在修行之初才有可能做到。 这等状态之下,就如同是天下第五神将宇文烈出手。 不惜耗费自己的法相根基和本源。 也要为李观一铸身淬体一样。 李观一握了握拳,猛然轰出,拳锋爆发出锐利的破空声,旋身一转,右腿甩出,院落里面的一块石碑如同被铁锏扫过,直接炸开,李观一安静感知着自己的力量,耳畔的虎啸不绝。 虽然只是一丝丝。 甚至于只能说是有这样的趋势。 但是,这确确实实,是超越了最初霸主境界的《虎啸锻骨决》。 浩瀚青史,修行此功法者。 以他为第一。 旁边的白虎法相安静下来了,然后化作了星光,李观一似乎有所察觉,他微微抬起了头,看着天空当中的白虎七宿,感觉到了星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的感觉,寂静苍茫,而我独立于天和地之间。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 那几乎是直觉。 白虎七宿的星光,更为眷顾自己了。 如果说白虎七宿的星光眷顾是独立的还好,可如果说白虎七宿的星光眷顾有总量上限,那么此消彼长,李观一自己得到更多眷顾,就代表着有一部分白虎七宿的星光自宇文烈身上离去了。 李观一觉得宇文烈此刻应该会很恼怒生气。 而对于这样的猜测和结果,李观一觉得很开心。 少年人扬了扬眉,朝着宫中方向竖了个中指。 “不讲道理的老东西!” 他呼出一口气,元神一动,伴随着低沉的咆哮,一只虎爪踏出,落在了地上,白虎下巴上的毛发晃动,在李观一肩膀上的位置,猛虎已经从一米有余,变成了高有一丈的级别,巍峨,肃穆。 在星光之下安静伫立,带着某种庄重之感。 如果说之前的白虎法相,还是现实中猛兽的级别。 此刻的白虎法相,已经有三分神兽气度了。 之前的白虎法相,只有李观一突破境界的时候会有对应的蜕变,赤龙法相也蜕变提升到了入境层次的时候,白虎法相和赤龙法相之间还发生了冲突。 而现在,白虎法相的气息和层次,已经抵达了更高。 李观一估摸了下,这种蜕变,本来是得他突破到第二重楼,才可能抵达的层次,此刻却因为和宇文烈这位天下神将的对峙而提前抵达。 当真,天下涛涛大势。 机遇和危机并存。 李观一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巨大的白虎法相,感知到了其中的力量。 他忽而微微一顿,后撤了半步,右手握住了刀柄。 拔刀。 刀锋出鞘的同时,白虎法相化作了灿烂金光,覆盖其上。 旋即旋身,斩出。 墨色的三百炼重刀之上,泛起了一层气芒,旋即伴随着李观一挥刀,这一道刀锋气芒竟然脱离了这重刀,仿佛飞鸟一般,足足飞出去丈余,在院子里景观假山上掠过了,才缓缓消散。 少年干脆利落地受刀归鞘,刀锋入鞘的时候,发出铮然的清鸣。 这一座假山的山顶朝着一侧滑落,岩石轰隆隆落下。 烟尘弥散。 刀芒剑气,破体杀敌,一丈有余,便是三四米的距离,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一刀斩出刀芒流转,便可以杀敌,如此手段,已经超越了常人的范畴。 这是只有第二重境的武者才有的力量,不过,李观一自身根本没有抵达【混元】的状态,能够做到这一步,只是因为金肌玉骨能承载足够多的法相之力,只是因为白虎法相踏足到了更高层次。 他双手伸出,揉着巨大的白虎,微笑起来。 “没有想到,你竟然比我还更早突破了。” 白虎法相低声咆哮,轻轻垂首蹭着少年。 李观一看到赤龙也出现,却是比起白虎小了许多,青鸾鸟振翅,在星光下沉静的白虎上空游动,李观一微笑了下,右手连着刀鞘把刀提起来。 手掌轻轻拂过重刀,白虎监兵,身负白虎法相的他可以感知到这一把重刀在劈斩出的时候,被内气冲过,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实际内部已经受损。 这样的招式再有几次,重刀就会结构破坏,从中间断裂开来。 得要江湖上的利器才能承载刀芒剑气的冲击。 不过,薛老说过,会给他一柄好兵器来着,刀倒是不重要。 最好能有一把战戟。 李观一想着。 也不用太高等级。 利器级别的就可以了。 他用惯了长兵器之后,已经把刀剑当做是副兵器了,毕竟无论是威力,速度,还是杀伤范围,长兵器都远远超过刀剑,哪怕是刀芒剑气,我战戟一扫,范围也比刀剑更远。 不过,江湖中流传的利器大多是刀剑,长兵器都被朝廷管控。 恐怕是有些难度的。 李观一把刀重新佩好,闭目调息,把心中的欣喜之感压下来了,这只是因为白虎法相提前突破,导致自己有了这等手段,虽然不是四象功体齐齐突破,也是极大的好事,尤其是,金吾卫的选拔。 “天下的精锐,陈国夜驰骑兵,应国虎蛮骑兵,突厥铁浮屠,西域黄金弯刀轻骑兵,越大哥的大戟士,陇西陌刀军,都是第二重楼才能入选;金吾卫比起夜驰骑兵来说,只是绣花枕头。” “陈国武勋子弟里面真正有本事的,都去夜驰骑兵。” “只有武功不行,又吃不了苦,只想要镀金的才会去金吾卫。” “有第二重楼的境界,倒是能添不少的把握……” 李观一看想到刚刚白虎法相的蜕变,忽然很想要见到司命老爷子,在他知道的人里面,只有司命老爷子能肉眼看到法相,对法相的了解也不是其他人能比拟的。 自己身上的变化,婶娘法相的问题,都需要问问他。 可是江州城实在是太大,司命游戏人间,李观一一时却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只是提着刀,看着自己的墙角,心里面漫不经心地浮现出一个一个念头。 不知道,在墙角那里放一杯酒,能不能把老爷子钓出来。 当然。 那酒得是掺水的。 少年笑一声,心中郁郁之气伴随着那一刀劈斩出去,松缓许多。 抬手一抛,把刀抛飞落在了屋子里的刀架上,慢悠悠往前走。 背后白虎踱步。 睡觉! 这一日倒是好睡眠,醒过来之后,只自顾自习武练拳,活络身体,去道观当中,寻找祖文远祖老学习《皇极经世书》,这一卷书,极为枯燥,如果不是因为学习麒麟宫的阵图,李观一恐怕都啃不下。 此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学。 白日死记硬背,回来就拿着自己写的小抄去暗自琢磨。 两日的风平浪静,途中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随着薛老前去写了文书,提交给了吏部,要去参与之后的金吾卫选拔,因为大祭也只剩下了十多天,所以明天就要去参与选拔。 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京城所有的武勋子弟。 这一次全部都选择了【金吾卫】。 吏部的官员都咂舌,感慨这武勋子弟们奋起踊跃的事情,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李观一倒是以为是那位皇帝想要拿他当做磨刀石导致的,回去的时候和薛老道:“戚俊松的儿子都死了,他们竟然还打算和我打么?” 薛道勇道:“这一次倒是观一你冤枉了咱们那位圣人皇帝。” “你前两日和我说,遇到了宇文烈,在酒宴上,皇上让这些外域来的他国使臣,说说看我陈国的风物人情,说到底不过只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彼此给个面子的事情。” “说些地大物博,文采鼎盛的漂亮话,维持个表面上的和和睦睦。” “可是宇文烈却说,他见到的风物,山水,都不如你。” “哼,算是给你扬名了,可是这诸国也都知道陈国有了个李观一,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位兵家的神将,是想要用这陈国大祭的漩涡,把你毁掉啊。” “这帮武将的子嗣,哪里能忍受得住,都是些年轻人,这一下,哪怕是之前对伱没有什么敌意的人,都忍不住想要试一试看你的成色了。” “阴狠歹毒啊,借刀杀人这样的手段却能被他用成阳谋。” “兵家的神将,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 薛老颇愤愤不平。 他和李观一回到了李观一的院子里,看到少年那被劈碎的假山,老人却是放声大笑起来了,他拍着李观一的肩膀,道:“你啊你,往日见到你沉着冷静,看来还是有气啊,被宇文烈针对,竟然恼怒到要劈山泄愤么?” “你这一点,却是远远不如老夫啊。” 老人颇得意。 旋即令人去取来了茶点,道:“今日咱们爷两喝点茶,顺便,老夫倒是也好奇得很,为何宇文烈如此针对你?”老人看着李观一,轻声道:“若是白虎法相的话,老夫也有白虎法相,若是少年俊杰,天下俊杰如此多。” “那是有过灭国级别功业的神将,才三十多岁就天下前十,能够统兵马十万,兵阴阳,兵形势,兵权谋,兵技巧无不精通,不要说少年俊杰了,俊才只是能够见到他的资格。” “我薛家知道些内幕,已有人觉得,宇文烈这样年轻霸道,破国灭城的神将,是如我家先祖,八百年霸王一样的白虎大宗,虽然暴戾,却也该有容人之量,纵然是骄兵悍将,也不至于要当场杀你。” “观一,为何?” 李观一看着薛道勇。 他知道。 只有老者对宇文烈对他的敌意有清晰的认知。 老者才能有足够的防备。 李观一喝完茶,下了决定,他站起身来,提了刀,道: “我来为薛老您演示。” 刀锋在鞘中鸣啸着,李观一拔刀,墨色的三百炼刀锋之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裂痕,旋即裂痕都被金色的流光占据了,最后少年一刀劈斩而出,刀芒灿烂,将那假山最后一部分劈开。 老者端着茶盏的手顿住。 李观一收回手,刀锋崩碎,朝着下面落下。 薛道勇看着飞出去的刀芒,整个人僵硬,但是他已有预料。 之前的超速突破,让薛道勇对李观一的突破有准备。 此刻虽然超过他的预料,却也勉强能稳住心神,道:“你,第二境了?如此的突破速度,虽然厉害,却还不至于让他……” 李观一坐下,他把刀柄放在旁边。 身旁气机凝练,化作了白虎法相,强横的白虎气息逸散。 风声动,虚空中仿佛有猛虎的咆哮。 少年坐于茶案前,鬓发微扬,看着眼前的老者。 他轻声开口,说出的话却把薛道勇眼中的大势,打得粉碎。 李观一道: “若是我说。” “我,才是白虎大宗呢?” “?!!!” 薛道勇猛然抬头看他。 神色凝固。 第96章 乱世最初的盟约! 轰!!! 薛道勇在反应了数息之后,猛然一拂袖袍,庞大无比的内气升腾,化作咆哮的猛虎,猛虎环绕周围,将内外分割,让此地的动静不再被外界所探听,老者起身,注视着眼前安然坐着的少年。 在几个月前,李观一杀死逃犯的时候。 那一张破云震天弓鸣啸不已。 当少年在杀戮的时候,白虎七宿升到了中天之上,在那个时候,薛道勇就怀疑,眼前的少年是和先祖一样具备有白虎大宗命格的存在,但是这个猜测,他从来没有主动地告诉过李观一。 他仍旧说宇文烈可能是白虎大宗。 所以李观一说自己是白虎大宗的时候,薛道勇的内心才有这样巨大的波涛涟漪,因为这代表着的是那卷宗里面的事情应验了,天下大乱,世外三宗之中的东陆观星学派出山。 他们的弟子已经找到了眼前的少年,如同白虎找到了自己的爪牙,磨砺着锋芒,俯瞰着乱世。 代表着真正的乱世,即将要开启了。 薛道勇道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轻声低吟:“白虎大宗啊……” “执掌兵戈和乱世的英雄。” “找到了你的,是破军呢,还是瑶光?” 薛道勇在问出这样的问题之后,闭着眼睛,忽然又抬起手掌,止住了李观一的动作,他轻声道:“不要说,老夫不想要知道这些……” “我是一個赌徒。” “一个无可救药,早该吊死的赌徒。” “但是就连我这样的赌徒,却可以一直活到了这样的年纪,还带着薛家的家业翻了数倍,关键就在于,我知道什么时候该住手,我了解我自己。” “赌徒的赌性都是无止尽的。” “没有赌徒可以收住手,见到乱世天下的辉光,所有的大赌都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地扑飞入火焰之中,哪怕知道那火焰会将自己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只盼着燃烧自己的火焰能真正让那一团火焰大亮。” “自古以来的英雄和失败的叛贼,都是这样。” “从不曾有过例外。” 乱世的猛虎看着眼前安静坐着的少年,他脸上露出豁达的笑容: “当我知道更多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在乱世的赌桌上堆积更多的筹码,那样的话,一定会将整个薛家赌进去的,我该要就此止步,无论乱世如何波涛汹涌,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你,就是我薛家的麒麟儿。” 老者闭着眼睛,轻声道:“你自小和霜涛一起长大,小时候我的女儿还抱过你,皇帝都曾经见过年少的你。” “今日之后,薛家会拼尽全力让你的履历成为真实。” “即便是宇文烈,也不要想在这陈国的都城对伱出手,应国的名将,披着甲胄,手持神兵,若是身后有着千军万马的话,老头子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介苍颜匹夫,但这里是江州城。” “是我薛家世世代代经营的地方。” “我薛家仍旧有五百年的人情,仍旧有足以买下十座城池的金银,我老头子一百三十岁,还可以持拿天下前十的玄兵战弓,仍旧可以在五十里外射猎异兽,一箭射穿山峦。” “兵家主张的是庙算,是以小换大,他若是想要杀死你的话,就要付出最大的代价。” 李观一惊讶道:“薛老,你能击败宇文烈?” 老者回答道:“我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后,他看着李观一,微笑道:“但是我可以在他杀死我之前,将应国太子姜高,应国的二皇子姜远射杀在他宇文将军府之中。” “一代名将,总有推平列国,让天下一统的大愿。” “他敢对你。” “我就让他身败名裂,让天下再起纷争。” “我会举起火,焚烧这虚伪的和平,让他的大愿,一同陪你共赴黄泉,让他一辈子被钉杀在青史黑字的耻辱柱上。” “如何?” 老者脸上浮现出笑容,他伸出手,神色从容而有豪雄的气魄:“天下英雄,无不是赌徒恶棍啊,麒麟儿,要陪老夫,陪着这天下第五的神将,陪着这天下,一起赌上一赌么?!” “赌输了,天下第五神将身败名裂,天下再起纷争。” “赌赢了。” “就去奔赴你眼中的天下!” 眼前的老人平日就只是个含饴弄孙的老祖父,而每一次李观一需要依靠和后盾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自己锋锐的獠牙,展露出乱世豪雄的姿态,每一次都让李观一的心瞬间安稳。 李观一笑了一下,伸出了手。 他握拳和老者拳锋碰撞了下。 自己的性命忽然有着一种安稳下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眼前的老人实力不如那位天下第五的神将,可是当他说出可以保李观一性命的时候,李观一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老者一定可以做到。 他郑重道:“这样大的恩情,薛老,他日,一定有所报答。” 薛道勇摇了摇头,痛痛快快地道:“不必在意这些虚名,也不需要你的什么报答。” “薛家有财,有名,也有武力。” “你个小财迷,吃的喝的穿的,都是从我薛家来的,老头子难道还期望从你身上榨出点油水来不成?” “再说,以薛家的家产,就算是子孙恣意妄为,三百年都花不完。” “这样多的财富不是什么好事情,老夫还活着的时候,还可以镇住,我若是身死的话,恐怕薛家立刻就会衰败成原本的三分之一吧。” “老夫只有一个希望,只是希望你永远记得在薛家的日子,日后无论天高地远,山河变迁,乱世的时候,希望你可以记得,薛家……。” 老人伸出自己的手掌,轻声道: “是你的第一个同盟。” 他代表薛家的五百年世家,代表着薛家的财富和人脉伸出了手掌,李观一擦了擦自己的手掌,郑重地和老人击掌为誓,然后,尚且还年少的英雄举起手,轻声道: “李观一在此发誓,无论未来沧海桑田,世事变化。” “薛家,是我最初,也会是最后的同盟。” “这誓言,会一直持续到我血脉和后裔断绝的那一天。” 他顿了顿,道出了那一句话: “山无棱,天地合。” “冬雷震震,夏雨雪。” “乃敢与君绝。” 这种本来是用来表示感情的诗句,放在这里却更为沉重。 两个人击掌了。 这是足以和当年赤帝提起剑,赢取世家女子一样,被载入了史册当中的盟约,一个漂泊无依的少年人,就只一个击掌,得到了天下前三豪商世家的倾力帮助。 有人说是当年已年迈的猛虎见到了他的潜力,所以才倾力而为。 却也有人说,薛道勇只是浑身都是赌性的赌徒,他相信的不是那个少年,而是自己的眼光,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输,而在这陈国大祭之前的十几天,李观一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不必再被宇文烈的强烈压迫性。 李观一提起笔,给在关翼城的婶娘写信。 描述了自己最近的经历,又告诉她说,‘自己一切都好,没有谁对自己有敌意,还遇到了祖文远祖老,薛老对他也很好,约莫一个多月之后,就会回去找她。’ ‘婶娘你要照顾好自己,京城有好点心,好茶点。’ ‘给婶娘你寄过去一些,也尝一尝。’ 写来写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可是很奇妙,就只是这样,李观一却写了好几页纸,最后写信说,等到春夏交接的时候,鹅肉鲜嫩,到时候他回去和婶娘一起吃烧鹅,这一次的话就不必买半只了。 李观一把信笺折叠封好用信鸽传递回去。 本来第二天就要准备金吾卫的选拔,他本来打算要再练练功,却被薛老爷子拉出去了,老者扔给他一身衣裳,头痛道:“换上衣裳吧,观一。” 李观一看到这一身锦袍,比起自己现在穿的都要好。 一身青色的袍服,绣着暗纹,手感极好,显而易见地很值钱,差一点脱口而出可不可以折现成银子,老者似乎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瞪他一眼,笑骂道:“住嘴,想都不要想!” “快些穿上吧,我家二女儿要见你。” 李观一愣住:“啊?” 薛道勇道: “霜涛不是给你写了一封信,让你给她写一首诗么?她颇喜欢这诗,前几天都是皇帝在宴饮招待各方势力,现在空闲下来,她就在她自己的行宫里面举行一次家宴,就只你我,还有长青,薛家几个女子辈去。” “好了,勿要多言。” “利索些,换上衣裳,入宫去参与家宴,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机会?” 行宫?! 那不会距麒麟更近了么? 李观一眼底闪过一丝亮光,他换上了这繁复的衣裳,玉簪束发,连佩刀,弓箭,战戟都被解下 来,看上去倒像是个温温柔柔的公子,但是握了握拳头,这一拳头仍旧可以打断一座石碑。 李观一看到薛长青也是这一副文雅模样,禁不住彼此嘲笑了一番。 乘坐车舆,前去了皇宫的侧门,而后才下车,早就已经有人在外面等候着,准备带路,只是让李观一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带路的,还是那一位司礼太监。 “小校尉,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李观一讶异,之前这位宦官挡在他面前,李观一对他颇有好感,道: “谢过大人关心,吃得好,睡得香。” 司礼太监微笑道:“那便是好了,我还一直担心小校尉你给那宇文烈一吓,心里面不舒服呢。”他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灯笼,在前面带路,李观一随意道:“我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入宫来。” “这符合礼法吗?” 司礼太监笑着回答道:“一般来说,是决不允许的;不必说是后宫嫔妃,就是寻常宫女,也只有每个月的十五日,可以在午时的时候,于大同宫和家人相会一炷香的时间,以示恩赐。” “而后宫嫔妃的兄父,只有陛下允许的时候,可以入宫相见。” “不过小校尉你是薛家自家人,薛贵妃又甚得陛下的恩宠,再加上前几日,小校尉面对那宇文烈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怯懦,扬我大陈国的威名,皇上圣意欣喜,这才特别下旨,允许在宫中举行家宴。” “不过,就算如此特别开恩,却也不能乱跑。” “皇宫当中,各处都有金吾卫和禁军看守,一旦发现行动鬼祟之辈,当即就可以将其斩杀,而不必告知吾皇,小校尉勿要走远,随着我便是。” 李观一点头,这位司礼太监给李观一介绍些宫中风景和规矩。 李观一表面上应和,心中默默推演四象封灵阵法。 尝试感应麒麟所在的方位。 这皇宫委实是占地不小。 顺着道路,从侧门开始,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薛贵妃的行宫。 而这一条道路被李观一默默记录下来,然后和脑子里的麒麟阵图对应,尝试弄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在阵图的哪一部分,弄清楚方位,才可以确认,麒麟到底在哪里。 薛道勇老爷子早已经快步进去看女儿,薛长青等薛家的嫡系子弟也进去了,李观一见到那是位容貌美丽的女子,虽然怀孕数月,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其姿容,见到李观一,脸上笑意温暖: “这便是给我写下那一首诗的少年英雄么?” “来,让姑姑看看。” 她脸上带着揶揄微笑,朝着李观一招手。 气质却端庄雅致,看不出年少时候会和纨绔当街纵马,把老爷子气得半死的恣意模样。 李观一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咧了咧嘴,老老实实上前送礼,口称姑姑。 “好,好孩子。” “真是懂事啊,你看长青,便从不来这样主动叫我一声。” 这位薛贵妃似乎对其很是满意,寒暄了片刻之后,家宴就开启了,人数不多,除去了李观一,薛长青,薛道勇,就只有两个嫡系的女子,这两位嫡系女子倒是很拘束,李观一和薛长青清闲很多。 薛长青环顾周围,好奇嘀咕道:“奇怪,母老虎怎么没来呢?” 李观一也好奇,没有发现大小姐,只是视线扫过的时候,发现了些舞女,其中有穿红衣遮面者,手捧红拂,气质尤其出众,这里毕竟是皇宫,李观一注意礼数,没有多看,只是收回目光。 家宴开启,忽而有人抚琴,琴音清越,薛长青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 “母老……不,我是说。” “姐姐是在抚琴啊。” 果然是皇室的宴席,菜肴精致不提了,还有歌舞相伴。 却也是家宴,薛霜涛这样的大小姐也来抚琴,献艺。 若是寻常的时候,绝不可能。 李观一夹着菜,心中推演麒麟阵图,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其上了,这次入宫是难得机会,不能放过,琴音优雅,有穿着宫装的女子在琴音中起舞了,琴音清越悠扬,女子的舞姿也是曼妙大方,忽而琴音一动。 起舞女子纷纷散开,袖袍翻卷如同云霞一般。 方才穿着红衣遮面的少女在清灵的鼓点声中踏出。 众星捧月一般。 却也尤其衬托出其美丽。 舞步轻盈而庄雅,舒展大方,周围花瓣落下,纷纷扬扬,李观一端着酒盏,看到这一幕,心神为之一顿,被吸引目光,琴音到了高潮,那红衣少女旋身而转,披带和袖袍翻卷如同云霞流转。 在这一瞬间的美丽已超越寻常的容貌。 便是周围的女子都看得微痴了。 然后她脚步轻盈,似乎是旋转的时候太快,顺着势头旋了数步,裙摆微扬,站在了李观一面前。 琴音,花瓣,灯烛和翻卷的红袖簇拥她。 如世间万象推着她来到这里,涌入了李观一的眼中,少年怔住。 烛光在晃动,红色袖袍翻卷落下,然后那红衣蒙面的少女起身。 起身的时候抬起手掌,摘下了遮面的轻纱。 眉目美丽,一双杏瞳,灵动活泼,促狭看他。 是大小姐。 她俏生生站在那里,噙着笑意,看着前面微微失神的少年,带着少女得意和娇俏: “怎么样?” 第97章 麒麟,归位! 李观一没有想到,并不是薛霜涛抚琴,见到薛霜涛得意洋洋的样子,一时间倒是说不出话,想了想,轻轻鼓掌,坦然地道: “很美。” 薛霜涛本来打算‘惊吓’一下李观一的,后者这样坦然直白的回答,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指抬起缠绕鬓角黑发,不服气道:“真是,算你会说话。” “可是,大才子都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道: “那些诗句都是我游历的路上听到的,不是我自己做的诗。” “况且,诗句多少会有修饰和技巧。” “相比起来,我还是觉得这两个字更能表达我的感觉。” 薛霜涛面上微红。 有些日子没有见,她心里稍有羞恼,尤其那边的姑姑眼底噙笑,让她后背都觉得不怎么自在,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坐好了,酒过三巡,薛贵妃举茶笑着道:“我有孕在身,就不饮酒了,不过我听闻我薛家麒麟儿,才华不减当年年幼的时候。” “你三岁识文断字,五岁握弓,至今日,十年也。” “你父兄对你严苛,我入宫后,就甚少见面,今日难得见面,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再给我写一首诗才行。” 薛贵妃笑着说起李观一的过去。 少年意识到了这宫中的侍女当中,恐怕是有后宫其余嫔妃,甚至于皇帝的眼睛,这是要反向利用他们的眼线,来进一步确认李观一的身份,于是举杯微笑道:“既然是姑姑说的,那观一自然得要写一首。” 薛贵妃心中满意这少年才智机敏,笑着道:“好啊。” “今日还在春日,观一就用【春】来为题,写一首吧,无论诗还是词,都由着你来。” “写得好,姑姑这里有礼物给伱。” 薛贵妃噙着笑意。 李观一想了想,之前都用的谪仙人,柳三变,这一次便是不能够继续用出这样层次的了,李观一记起来一首诗词,端着茶盏走出,踱步数次,吟诵道: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这一首词,将江南的山水指代为了美人,笔锋轻快,不过最绝妙的地方,就是在下半阙的千万和春住,李观一想着该要如何把后面的那一部分不合适的地方改掉,语气微顿,就听到一声悦耳笑声。 笑声愉快,让李观一都怔住,一时间都有自我怀疑,觉得这首词难道有什么问题不成,却见到薛贵妃笑意盈盈,薛霜涛道:“姑姑,李……” 她语气顿住,想到了姑姑说的话和安排,吞吞吐吐道: “表哥他说的词,有什么不妥么?” 少女虽然知道是为了保护李观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要用薛家保护他。 可是说出表哥两个字,却莫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脸上微红了下,却不是害羞,而是古怪的羞耻感,带着点好友面前社死的感觉,薛贵妃却笑得尤其开心。 她伸出手让少女过来,端详着一身红衣,精致美丽的侄女。 伸出手指,笑意盈盈指着少女的一双杏瞳,笑着道: “水是烟波横。” 手指拂过少女黛眉:“山是眉峰聚。” 又揽着薛霜涛,伸出手指着那边的少年人,笑意满盈道: “若问行人去哪边。” 手指划过了一個弧度,最后指着薛霜涛的眼睛,笑着道: “眉眼,盈盈处。” “是好词,好词啊。”!!!! 薛霜涛一下大红脸,猛地起身挣脱开了姑姑的手臂,瞪大眼睛看着李观一,你你你了半晌,跺了跺脚,又回到席位上,惹来了薛贵妃的一阵阵笑声,李观一瞠目结舌,他才发现,原来这一首词,竟然还可以这样解答? 还可以这样说? 少年人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薛贵妃,是调情老司机? 当年鲜衣怒马的不良少女? 他转过头,看到了老头子薛道勇嘴角抽了抽,乱世猛虎的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壮阔雄浑的气魄,反而几乎要抬手掩面,颇为有几分家门不幸的味道。 薛贵妃似笑着愉快,拍了拍手,道:“好了,只此半阙词,已是天下绝品,姑姑定然给你一个好礼物,好孩子,好孩子,回去坐吧。” 李观一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薛长青对着自己这位忽然变成了‘小时候还抱过你,你尿床都知道,只是后来去潜修的远房表哥’的先生表示了无上的敬意。 宴席上的滋味很好,李观一想着可惜带不走。 春日到了末尾,温度也已经渐渐上来了,哪怕是用快马运送,到了关翼城的时候,也一定已经变了滋味,要不然,真是希望能够让婶娘也尝一尝啊。 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踹自己。 李观一微侧身,看到坐席就在自己旁边的少女伸出一条腿。 恼怒地轻踹自己。 一张脸通红通红,杏瞳瞪大怒视着自己。 李观一咧了咧嘴,没有理会她,只是因为大小姐的动作越来越大,才手腕一动,按住大小姐脚腕,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大小姐更恼怒。 “那之前,怒涛卷霜雪,也是巧合了?” “你怎么见过这样多的大才子?” “而那些大才子都知道我?” 李观一觉得自己跳河里都解释不清楚了,薛贵妃没有初见时的端庄,只如寻常富贵人家的家宴,宴饮之后,薛贵妃笑着道:“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也很久没有和你对弈,今儿一定杀几盘。” 薛道勇无奈摇头,随着自己女儿去下棋,薛霜涛本来打算和李观一聊一聊,此刻却羞恼交加,又跑去看棋了,李观一索性踱步走到了行宫院子里面,抬起头看着天空。 白虎七宿已升起。 他心神凝聚,默默地推演麒麟阵图,【皇极经世书】极为困难,极为难以掌握,李观一此刻是身在皇宫之中,抬头又辨别星相,才勉勉强强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白虎在天,身在西苑。 朱雀为南,宫阙为北,四象流转,麒麟位在中央。 李观一手掌垂在袖袍之下,快速掐算,额头渐渐泛白,这完全靠着自己对阵法的把握,他隐隐约约能够感知到麒麟宫的方位了,但是如同祖文远所说的一样,这一座阵法是活着的,是不断在变化的。 他只在这行宫之中,不能变化身形,找准了的阵点,下一秒就又移开变化,如此如同用斗笠盛水,有多少都会溜走,李观一看着这行宫的院落,从那里走出,就是大道,就是宫殿。 而此刻没有人盯着他。 可李观一沉默许久,还是放弃,虽然说走入皇宫之中,就可以推演阵法,一定可以找到麒麟,但是皇宫之中的高手许多,还有禁卫军和金吾卫,一旦被发现,自己尚且还好,还会连累薛老。 只是就在他转身要回去下棋的时候,忽而听到脚步声从旁边掠过。 “哈哈哈,那两位已经等候太久了么?是我太沉迷宫中的景观。” “实在是我的家乡贫苦,是在塞外和西域,从没有见过中原这样的风采啊。”带着铁勒话口音的话语,李观一微讶异,却看到宦官和侍卫们簇拥一个人从这行宫门外的道路上走过,火把高举,照亮如同白昼。 而那被簇拥的青年,有着古铜色的皮肤,高大的身材。 正是在城门口见过的,那扛着驴子的青年,李观一站在门口,那青年的目光极敏锐,一下看到了他,止住脚步,脸上露出诧异而惊喜的神色,笑着道:“哈哈,竟然是你!” 太监们止步诧异,那青年没有走入薛贵妃别院行宫范围内。 只是朝着李观一挥了挥手,笑起来:“朋友,你竟然也在这里!” “是圣人皇帝邀请你来这里夜游的吗?” 李观一回答道:“我是薛家之人,姑姑是贵妃,所以来这里有家宴。”那几个宦官认出来了眼前少年,为首者,正是那位司礼太监的干儿子,讶异。 铁勒部的青年不知道中原的礼数。 在皇宫里面,遇到了见过面还颇投缘的人。 他极为开心,热情邀请道:“既然你也在这里,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夜游行宫?圣人皇帝陛下特别下旨意,允许我们来赏玩风光,说中原讲究什么,月下观花,灯下观景,有什么别有滋味。” “今日再度相见,我们很有缘分,要不要一起?” 李观一心中微动。 看向那边的宦官和侍卫,道:“皇宫之内,禁忌森严,我恐怕是不能陪着你一起了。” 铁勒部青年脸上遗憾,问那宦官道:“当真不可以吗?” 宦官迟疑。 尊皇帝的旨意,这个青年虽然年轻,但是却身份不同,他的要求,在一定范围内,是可以全部允许的,便是他看中了行宫的某个宫女,也可以赐下给他,以示恩荣,再加上眼前这少年,是薛家的子弟。 本来就是受邀请来到皇宫赴宴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干爹颇看重这个少年校尉。 于是,这个宦官也只是迟疑了一小会儿,就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微笑道:“陛下有旨意,可汗的要求,要我等尽量配合,这位是我国的少年英雄,文才武功都超过同辈人,又是皇亲国戚,自然没有问题。” 于是可汗大喜,道:“好兄弟!” “来!” 李观一转身对旁边宫女说了声,让她告知于薛老,才转身走来。 方才在一个地方推演阵法一个时辰。 虽然因为这【四象封灵阵】玄妙无比,犹如活物,自始至终都在不断变化,李观一在这行宫当中推演,难以有收获,但是当他走出这里的时候,如同下棋的时候破开死局,一瞬间气息就变化。 李观一清晰地感觉到了麒麟阵法的存在。 就好像每一处他都已经感知过。 这一瞬他甚至于可以感受到了那种犹如石头砸入水面,泛起了的涟漪,就在三个呼吸之内,李观一瞬间把握住了麒麟宫的所在,而当他确定了麒麟的位置的时候,整个《四象封灵阵》就在他的眼前展开了。 犹如定下来了阵眼,李观一刚刚的思考,琢磨,这一段时间来的所学刹那之间有诸多领悟,瞬间变得活络起来。 而在同时,那青年已经把住了他的手臂,一同地游览,道: “未曾想到,你竟然是皇亲国戚。” 李观一道:“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是铁勒部的可汗。” 青年笑起来。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要拍了拍腰间的刀。 但是入宫的时候,兵器都已经被收走了。 哪怕是宇文烈,再如何的骄兵悍将,桀骜不驯,再如何看不起陈国的皇帝,他也需要放下自己的兵器,入宫持兵,是剑履上殿,这些年来,唯独濮阳王有这样的先例。 他只好尴尬地挠了挠腰,道:“说什么可汗啊。” “我的姓氏是契苾,名字的话,是力量的力。” “我们那一支铁勒部,已经只剩下了几千户人,加起来都不如中原一个镇子的人口,哪怕是在西域,也已经是小得不能够再小的部族,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来这里求援。” “吐谷浑在的时候我们就很苦了,被当做奴隶一样。” “现在党项人也要起来了,咱们想着,不能再这样给人当奴隶了。” “所以大家凑了点钱,就说我是可汗,把我送出来了。” 李观一和契苾力聊着天,看着夜色中的皇宫。 而在他心底,整个皇宫却仿佛化作了一座巨大无比的阵法图,他每一步落下,都泛起涟漪,涟漪遇到另一个阵法节点,就会反弹回来,于是最终这阵法,终于在少年心底彻底明悟。 他站在一个节点上,感慨道:“这里,风景真好。” 契苾力疑惑看着周围,他虽然不觉得很好看,但是朋友说话,他是不会多说的,只是痛快笑道:“是好看!” 宦官和侍卫都站定了,看着他们两个人闲聊欣赏风景。 这两人止步,他们也乐得休息。 李观一和铁勒部的可汗闲聊。 他的脚下,终于站在了一个活动的节点上。 于是他的气息敏锐地从麒麟宫顶尖阵法的空隙里面溜进去,接触到了那核心的存在,炽烈的神韵一瞬间暴怒咆哮,旋即似乎是在瞬间察觉到了这出现在阵法里面的气息是谁。 于是那暴怒瞬间化作了惊愕。 “!!!是你?!” 麒麟的声音在李观一心底升腾,祂在惊愕之后,立刻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是被抓了吗?!” “我来救你出去!” “不要怕!” 李观一垂眸,心中轻声道:“不是,我只是混进来了。” “你不要暴动,要不然我会暴露的。” 麒麟那暴烈的气息,这安静下来。 祂能感觉到那个巨大的阵法似乎没有办法找到李观一,少年人的气息很敏锐,祂安静下来,道:“你来到这里……”祂之前第一次见到李观一的时候,激动无比,此刻却又有一丝丝的迟疑,甚至于胆怯了。 近乡情更怯,人的感情同样会出现在神兽身上。 最后祂沉默许久,只是道:“你叫什么……” 那铁勒部可汗也笑着道:“还没有问兄弟你叫做什么?” 李观一开口,他道:“我叫李观一。” 少年微笑: “万里挑一的一。” 铁勒可汗只是赞许道:“好气魄!” 麒麟的气息却剧烈波动起来。 故人之子前来。 祂似乎又看到了那英武的少年。 这声音悲伤,最后许久,麒麟的声音决然道:“好孩子。” “李观一,你不要再来这里了。” 麒麟的气息忽然衰落一节,四象封印的大阵里面,分出来的麒麟气息流转,忽然朝着李观一飞来,李观一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在心底出现了,麒麟的神魂落在了身体内。 这是本身的赠予。 是麒麟的馈赠。 这样的赠予本身会逸散一部分,但是青铜鼎忽然主动鸣啸。 这一股神韵全部落入鼎上。 于是青铜鼎之上,在龙虎凤龟的中央,第五个图案,缓缓出现! 中央麒麟! 归位! 第98章 薛贵妃的重礼! 伴随着青铜鼎上的纹路变得清晰化,麒麟的痕迹烙印于上,但是却并没有能够展现出法相,而是化作了某种单纯护身的力量,李观一不知道是这一股力量本身就不是化作法相,还是说。 麒麟的状态已经虚弱到无法做到这一点。 青铜鼎嗡鸣着,缓缓安静下来。 麒麟的声音在李观一心底升起,带着疲惫: “这一座城池不是安全的地方。” “我的力量,能够护你一次性命。” “你……离开吧。” “不要回来了。” 李观一着急,于心中道:“等一下!你现在——” 麒麟的气息主动地断绝了和李观一的联系。 决绝无比。 是当真不肯再和李观一有半分交谈。 祂只希望这少年可以安全,自己不在考虑的范围。 但是青铜鼎上,麒麟分出力量所化的烙印仍旧清晰无比,四象封灵大阵流转变化,这一座玄妙大阵的阵点再度发生了变化,李观一耗费数个时辰找到了的这个核心阵点不知挪移去了何处。 这里化作了一个凶煞之地,若是继续尝试从此地气息入阵。 就会被四象封灵大阵发现。 引来杀意和攻击。 这就是天下阴阳家上三席之一留下的阵法,哪怕这只是他三十多岁的手段,哪怕此刻主持阵法的不是司危,哪怕李观一知道阵图,这阵法一变,李观一就有些跟不住节奏。 纵然是李观一心中有焦急的情绪,这個时候也只能止住了《皇极经世书》,没有再接触这阵法,在阵法气脉节点完成变化之前,漫不经心地踏前半步,仰起头看着天上群星万象。 四象封灵阵的涟漪自身边掠过了,少年背负身后的手掌死死握紧了,手指掐的青白,脸上却仍旧是从容的神色,轻声道:“在这里看天上繁星,也是别有一番风景。” 契苾力看着天空,道: “是啊,江南的风草水木,都漂亮得不可思议,我们居住的地方,没有这样好看的树,也没有这样好看的水,我们那里也有柳树,是一种叫做红柳的木头,不好看,但是它的树叶能喂饱牛羊。” “它的枝条能够编织成筐子用来放东西,它死掉的树根能够当做最好的柴火烧,我们大漠的柳树,是救命的,和江南不一样。” 李观一看着这个言辞中喜欢家乡的青年,好奇道: “那你来江南是。” “我?” 青年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我们不想要过那样的日子了,想要圣人皇帝的支持,如果可以的话,就算是并入中原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族人可以开垦土地,很勤快,可以给皇帝交税;我们的男儿都是马背上的英雄,都会骑马和射猎。” “只要能够让我们的孩子不用再当别人的奴隶。” “我就把我的刀和性命交出去。” 李观一立刻意识到了陈国皇帝为什么让契苾力来宫中。 铁勒人不多,可是剩下的都是精锐。 几千户人,每个家里面如果有两个男丁,就是上万的人。 此刻已经淹没于那苍苍的青史当中,这天下之中,轻骑兵巅峰之一的,正是铁勒的黄金弯刀骑兵,他们披着皮甲,或者不披甲,骑乘着敏捷的西域马,在结成阵法冲锋的时候,身子压得很低,弯刀顺着风劈出去。 敌人还没能反应过来,就会被他们割断咽喉。 是连薛神将都赞许的军队,拿来给李观一作为第一个敌人。 上万铁勒的男人,为了父母和妻儿去奋战。 只要后勤补给跟得上。 那就立刻化作了万人的轻骑兵军队。 但是,李观一想到了陈国皇帝的权衡之道,他心中有猜测,道: “今日就只有你来夜游皇宫吗?” 契苾力回答道:“还有西域的活佛,还有党项人的小王子。” 李观一明白了。 还是权衡。 陈国的皇帝选择了党项人,又不想要让党项人做大,他想要用眼前年轻的铁勒可汗去制衡党项,告诉党项人,陈国不是没有第二个选择,让党项人老实些。 这也代表着,除非党项人和陈国反目。 否则的话,陈国皇帝绝对不会倒向铁勒。 这个为了族中的老少,骑着驴子跋涉万里的青年,注定是无功而返的,这和他们的族人是否过得辛苦,和他个人的勇武是没有关系的,这一切在君王的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 契苾力摘下了腰间的水囊,里面是带着的奶酒,他仰起脖子喝酒,此刻只是个朴素可汗的青年眼睛里面倒影天上的星星,他用带着口音的中原官话和李观一说他的家乡,说那里的人们可爱,说大家偷了羊去找狼。 说他小时候的狗子丢了,就爬去山上找狗。 最后入夜,找到了山洞里面,伸出手一掏,抓出来发现是个人头骨,他年纪小不害怕,扔下来,接着又摸出来一根,最后第三次才摸到了狗,那是老母狗,怀了老狼的孩子,在这里生产。 他最后怀里抱着三个小狗崽回去了。 最后他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晕,比划着手,轻声道: “陈国圣人天子,一盏羹汤里面要用一百五十只鸭子的舌头,剩下的肉都要扔掉,这样的肉给到我们的话,每个人的碗里都有一点肉,是过节才有的日子呢!” “我听说皇宫里面,在秋冬的时候,这树木上都要用漂亮的绸缎挂着,像是春天的风景,过去几日风吹日晒,绸缎颜色不好看了,就摘下来扔掉换取新的,这样大方。” “我们只有几千户人口,但是,各个都是可以骑射的勇士。” “我想,一定没有问题。” “我们愿意为他死去,只希望他们可以给我们一块地,一个安定的生活,难道几千个勇武悍不畏死的骑兵还不值得这些吗?难道我们的性命比起扔掉的肉都不如吗?中原的圣人天子,自该算得清楚这个账!” 铁勒的语言不难学,李观一被殴打的时候学会了些,对于契苾力的话语,他只能听得懂六七成,他终于听懂了,契苾力不是单纯地过来寻求援助的,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知道这是个乱世,可他还是来了。 他看到乱世,知道乱世之中武力的重要。 所以他将自己的性命压在这个乱世中,当做筹码。 只为了给部族的孩子留下一个更好的未来。 李观一道:“应该可以的,祝福你成功。” 这一句发自于内心。 他顿了顿,然后用铁勒语言道:“如果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伱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薛家寻找我。” “就说和我切磋比武。” 少年人拍了拍契苾力的肩膀。 用的是铁勒三王子黄金弯刀的劲。 契苾力似带三分醉意的眼神一凛,瞬间清明,死死盯着那边的中原少年,这个在入城时候见到的英武少年,却懂得他们铁勒部武功的精妙变化?! 那个宦官道:“两位,若是在此歇脚歇的差不多了,也该继续了。” “另外两位贵客,已经到了御花园。” 李观一道:“是西域活佛和党项王子的见面,事关于西域。” “那么我就不去了。” 少年人微笑了笑,道:“这一路走来聊了这么久,也足够了,再聊下去的话,薛老和姑姑他们会担心我的,契苾力兄弟,之后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找我喝酒。” 宦官松了口气。 之后的会谈确实不好让外人在场。 于是他脸上的笑意都温醇许多,道:“好,那咱家就让人带着李校尉一起回薛贵妃娘娘的行宫去;可汗,就请您随着我一去御花园,贵客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李观一和契苾力分别,约定了之后的相见和喝酒。 李观一从这里离开。 他没有回头,脸上的神色平静,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如同此刻天上的星空一般宁静,但是心中却又升腾起剧烈的情绪,他想要去见麒麟,他要知道此刻麒麟的状态。 李观一微微抬眸—— 金吾卫啊。 只是李观一没有想到,自己在回去的时候,竟然又碰到了那位司礼太监,司礼太监也讶异于李观一,笑着道:“我是来催催我那个不争气的干儿子,怎么带路带着这样慢,没有想到,还可以遇到李校尉。” “原来李校尉认识那位铁勒的可汗。” “既然他已经带着可汗去了御花园,那么我就不去催了,催来催去,倒是显得我陈国大国,没有器量了,你便是去吧,李校尉由我来带回去。” 他对那个小太监吩咐了一声,笑了笑,提着灯笼带着李观一往行宫走去,李观一心神安静,继续推演麒麟宫的阵法,但是李观一此刻学会的《皇极经世书》和《四象封灵阵》,只能处理【定式】。 这一变,就有些捉襟见肘。 又担心自己冲动推演,反而引来不好的影响。 所以倒是安静许多,司礼太监提着灯笼,放缓了脚步,他轻声道: “李校尉,我有一句话,或许不中听,可思来想去,还是得要和你说一说,本来是打算待会儿送你们出宫的时候说,而今有这样的机会,就只是咱们两个人,就多嘴了。” 李观一道:“大人请讲。” 司礼太监沉默了下,道:“那位宇文烈将军,或许还会对校尉你不满,会有敌意,若是他们的太子或者皇子邀请您赴宴之类,务必要慎重,虽然是这天下有数的贵人,但是能不去,就不去吧。” “我说一声胆大妄为,大逆不道的话,天下可还没平定呢。” “您对于咱们陈国来说,是少年英雄,可对于应国来说,就是要被尽早铲除的眼中钉啊,这么些年来,死在别国暗算下的少年英才从来不是少数。” “应国对咱们陈国做过,咱们陈国,估计也不曾对应国手软。” 司礼太监迟疑了下,左右看了看,为了加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担心这个少年人太过于少年意气,一点也不服输,拿出了例子,轻声道: “别的不说。” “十几年前太平公,不就是一次大祭的时候而死的吗?有人说太平公的去世,和应国也有关系,仔细想想,不是没有道理,太平公之死,得到最大利益的,不正是突厥和应国。” “那时候的宇文烈还只是个小将,和岳鹏武岳帅同岁。” “他被太平公一枪扫得差点吐血。” “咱们太平公的赫赫盛名,是讨伐西南,平定外域,对抗应国,三年斩宇文世家三大名将而成就的啊,这样的顶尖名将,却在鼎盛之年忽然暴毙横死,我实在不相信,这其中没有他国的身影。” 司礼太监缄默,叹了口气,道:“至于为何我如此觉得。” “当年的天下第五神将。” “正是太平公。”!!! 李观一心底泛起涟漪,他道:“……我会记牢的,有劳大人了。” “不过,我姑姑和叔祖父,可不会让他对我出手。”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恰好到处的,矜贵和谦虚混合的笑意:“我虽然不不如太平公远甚,但是我薛家天下豪族,我也习武十年,弓马娴熟,宇文烈虽然强,可也不敢在我大陈对我如此!” “我薛家,可不会看着!” “虽然如此,还是多谢大人。” 司礼太监笑眯眯道:“咱家?咱家刚刚说什么来着?” 少年人从怀里掏了下。 先是抓住银子。 又放下,抓起突厥七王给的金子,递给司礼太监,微笑道: “说皇宫禁忌森严,要我一定小心,不要闯禁。” 司礼太监脸上笑容和煦许多,道:“那么,咱家就去了。” “小校尉有事,尽可以吩咐。” 李观一拱了拱手,在星光下走向了薛贵妃的行宫,司礼太监眸子安静看着这一幕,他手中有薛贵妃行宫里面的侍女给的暗信,说了刚刚薛贵妃极娴熟谈论李观一年少的事情。 又想到刚刚那少年的反应,轻声道: “不是太平公的子嗣啊。” 在得道这个结论的时候,他不知道是该放轻松,还是遗憾。 宫中人要他查一查这少年的经历,又来试探,履历,暗探,试探,多番之下,才能确定这一点。 司礼太监想起来当年那个让公主赤足相迎的神将。 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小太监,只有那位神将会对他道谢,在喝醉酒被搀扶上马之后,会举起酒馕邀请他共饮,说什么兄弟共饮,自己诚惶诚恐说残缺之人,说不得兄弟,那青年却只放声大笑。 说男儿有胆气,何必在乎其他人。 他轻声道:“不是您的子嗣啊,太平公;真好,不是您的子嗣。” “不必被盯着。” “可又为什么不是您的子嗣呢?” “让奴婢知道,您的血脉还在这世上。” “但是,若是您的子嗣,我会不会禀报给陛下呢?会不会,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曾经拼死冲入火场,看到了那位神将最后一面的宦官弯了腰肢,转身走去,身子慢慢消失在了皇宫里。 似乎比起当年被殴打欺辱的时候更为矮小了。 李观一回到行宫之中,他心神安定,正在慢慢调整状态,明日就是金吾卫的选拔,托那宇文烈的福,此刻整个京城的武勋子弟,都在摩拳擦掌,打算在金吾卫选拔上和李观一试试手! 吏部的官员都说没见过这个规模的。 是守擂的比试法子,李观一觉得那帮武勋子弟会死死盯着自己打。 怕是要连打三天! 薛贵妃见李观一回来,笑着道:“我家麒麟儿回来了啊,没有想到,你竟和那铁勒的可汗也有关系。” “来,看看姑姑给你的礼物,看喜不喜欢?” 李观一道谢,然后打开了礼物盒子。 少年的神色缓缓凝固,盒子里面一面令牌,背面猛虎吞牌,正面是金吾卫三个大字。 金吾卫身份! 薛贵妃噙着笑意,道:“这礼物,如何?” 贵妃伸出手为少年整理衣领,语气清淡贵气,淡淡道: “我家麒麟儿,何必去自降身份,和他们那帮武勋子弟玩闹呢?” “一帮尸位素餐的纨绔子弟。” “他们,也配?” 第99章 破军神兵来! 李观一看着这一枚鎏金的腰牌,金吾卫的三个大字印在上面。 腰牌很有些分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就是那些武勋世家的子弟们渴望的东西,素来只有世家以及五品以上官员的后代可以有资格进入,还要经过选拔,天子禁军,穿华光重甲,持弩握刀,威风凛凛。 这些是对于那些寻常贵族子弟最有吸引力的地方。 可对李观一来说,这只代表着一件事情。 唯二可以进入皇宫当中,进入麒麟阁成为守卫的身份。 李观一已经做好了去和那帮武勋子弟争斗一番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和契苾力在外面赏玩风景,回来就看到这腰牌,见李观一似乎没有回过神来,没有了往日的机敏。 旁边少女轻轻踹了下他小腿,轻声道: “还不赶紧谢谢姑姑?” 李观一回过神来,道:“谢过姑姑。” 薛贵妃噙着微笑道:“观一喜欢就好。” “至于那些武勋子弟,姑姑说一句不中听的,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设下局,咱们不必去跳,只当做一帮疯狗罢了,往后有收拾他们的时候。” “也叫他们也试试看自己最喜欢的‘以势压人’。” 李观一要开口。 薛贵妃止住他,轻声道:“知你学文习武,能得到王通夫子的赞誉,要收成弟子,有君子之风,但是对待好人是谦谦君子;对这些人,那么你就要让他们知道,比起家世,你比他们强太多。” “等这孩儿出世,便是陈国的皇子。” “却也要唤你一声哥哥。” “皇亲国戚。” 一句话盖棺定论,却也是在劝告。 李观一微微笑道:“侄子知道了。”薛贵妃微笑起来,她觉得这个孩子很聪明,不必自己多费口舌,于是让那些侍女上了餐后的茶点,江南道的点心,自然是精致可口,茶香清淡。 虽然时间已很晚,入夜,薛道勇老爷子还是带着李观一他们离开了。 天下乱世,皇宫大内,戒备都很森严。 今天能够进来,已经是皇帝下旨开恩,虽如此,到了时间还是得要速速离去,否则便是大罪,在回去的马车上,薛老笑着道:“想着那些武勋子弟,这几日里,摩拳擦掌,非要和你打上一架,较量较量。” “这一次恐怕是一拳头打到棉花上,憋屈得厉害。” “整夜里怕是要睡不着觉,不过,观一你也要小心,他们当中也终究是有些本领的,而无论如何,这些贵胄子弟会把其余的金吾卫位置都占据,剩下的恐怕会一蜂窝涌入禁军里面。” “等到三日后去差遣,当金吾卫的时候。” “伱那些新的同僚,恐怕会好好欢迎你一番了。” 老者轻描淡写地指出来之后的一个问题。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算是金吾卫的内部事务,薛家也不好再插手。 李观一握着金吾卫的腰牌,道:“无妨,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若要找打的话,我奉陪。” 老人放声大笑起来。 回到薛家在京城的住处,李观一去了自己的院落里,发现之前被自己一刀斩断了的假山已经恢复如初了,应该是薛老的吩咐,老人的心思缜密,这应该是为了隐藏李观一的境界修为。 皇宫里面,茶点太清甜了,李观一随意往嘴巴里面扔了几粒赵大丙专门的盐焗花生,砸吧砸吧,让嘴巴的味道恢复,而后盘膝坐在那里,心神落在了青铜鼎上。 麒麟的烙印气息明晰起来。 这不是法相。 至少,到现在还不是。 这是一股力量,一股来自于神兽麒麟的力量。 是让祂气息瞬间跌坠一半的力量,李观一抬起手掌,感知这一股暴烈的气息,武者对于自身的感悟让他知道,哪怕是以他现在的体魄,用出这一股力量恐怕也会受伤。 只能用一次。 但是这力量的强度,不比越千峰或者薛道勇的一招法相绝学差。 这是麒麟给他的礼物。 一张保命符。 哪怕是在天下的乱世,在这江州城之中,神将榜前五十的一招绝学,也足以爆发出恐怖的威能,让李观一于绝地逢生,就算是宇文烈不要面皮来偷袭他,这一招麒麟怒也足以让对方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受伤。 真是重礼啊…… 李观一轻声想着。 馈赠的分量,不仅仅在于力量的强度,还在于对方付出的代价。 麒麟是将自己逃生的希望全部送给了他。 被囚禁了十年,四象封灵阵的强行封锁之下,仍旧积攒了这样一股力量,可以见到麒麟心中有一股气在支撑着他,可这样的一股气支撑着祂足足十年之久,却在见到李观一之后,全部赠送过来! 就仿佛是了却了什么心结。 似乎是支撑着祂死死挣扎了十年的那一股气终于得到了满足。 祂放弃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也要让李观一安全离开。 李观一握着拳,缄默许久。 或许经历许多风雨的人,会选择默默承受麒麟的好意,然后蛰伏,然后离开,好好活着,用这一股力量闯出名堂来,但是他若是也这样做的话,就不是少年人了。 他松开手。 决意去见麒麟。 李观一心中冥思,提笔将自己记下的,四象封灵大阵的变式都记录下来。 打算明天去道观请教祖老。 他学习《皇极经世书》的时间终究还是太过短暂,就算是有祖文远这样的天下算经第一人教导,可也没有办法融会贯通,能在皇宫当中,窥见一丝麒麟宫的位置,然后接触到了麒麟,已经算是超常发挥,天赋异禀。 一口气写了许多的变式,其中也夹杂着自己的理解。 在记录这些变式的时候,李观一本身对于这一座阵法的领悟也更多了,最后写完的时候,天边星光已经渐渐微末了,少年抬手将笔扔下,看着满桌子的阵法,朝着前面趴在桌子上。 麒麟,力量。 还有父母之事,是不是真的有他国势力,参与其中。 李观一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许久才睡去了,第二日一早洗漱了,也没有兴趣去看那些武勋子弟的金吾卫选拔,只是骑乘快马,沿途买了包子一边吃一边赶往了道观,去寻祖文远。 祖老正在翻看卷宗。 李观一上前见礼,将昨日遇到的诸多变式都一一讲述出来。 然后安静坐在那里,垂眸看着杯盏上的茶水涟漪,他心中有些许担心祖老看出什么,也已经打算开口了,祖文远翻看卷轴,脸上出现了一丝丝讶异,然后笑着道: “不错,不错,未曾想到,观一你在这阵法之上,竟然有这样的领悟。” 李观一道:“您是天下算经第一人,难道算不出来吗?” 老者笑着道:“神通不及愿力,我能算到的,也只是是好,是坏,对谁好,对谁坏罢了,没有这样大的本领,倒是观一你给我的这许多的变式。” “聪慧机敏,几乎像是真的看过麒麟阵法了一样。” “老夫第一次接触这個阵法的时候,也只是比你多想了一点点而已。” 祖文远微笑温和。 这位天下算经第一,道门祭酒的目光温和澄澈,明明已经是苍老白发,目光仍像是孩子一样的宁静,道门祭酒,位格只在那两位道门先天之下,却不修行武道,甚至于没有厮杀的能力。 他有可以看穿万物的力量,此刻只是温和笑着。 眸子里面没有半点的涟漪,宁静澄澈,反而安慰他道: “术数的世界里面,一切都是可能的。” “有大才观一端便可推演整个阵法。” “观一你能看出这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过嘛……” 老者旋即抬起手指,指着李观一绘制的阵图上一点,温和笑着道: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你还是推演错误了,不是二十六个变式,是二十八个,如果在这里乱动的话,还会引来其他的各种变式,不过,阵法之中生机变化,这样的变式,也是有其他的解法的。” “如果说阵法只是出现了二十六个变式,就代表着阵法本身有七个节点出现了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主持阵法者没有本领,那么就是主持阵法者也有二心。” “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对吧,怎么可能出现七个被故意藏起来的节点?” “这不合乎常理。” “老夫来讲解答之法告诉你。” “当然,这有些超过《皇极经世书》的内容了。” 老人笑着问: “不知道观一愿不愿意多花些时间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唠叨?” 李观一想到了老者让他去朱雀门送卷轴,才有遇到宇文烈,才有白虎跃升,皇帝允许入宫中家宴这些事情,隐隐有猜测。 于是他肃整衣冠,正色敛容,哐往前面一拜,道: “请老师收下我。” 祖文远脸上神色都一怔。 老者苦笑伸出手,提着衣领把这个打蛇顺杆爬,发现好处之后蹭一下就做出反应的少年郎搀扶起来,伸出手来,在少年的头顶轻轻一下,哭笑不得道:“你啊你,怎么比谁都滑头?” “你看,老头子不是连这个都算不出来嘛?” “可见算经不是什么都做得到的。” “乖乖学你的望气术去,就这样想要当道士么?” 老人这一日教导李观一阵法。 只是这些阵法变式,也没有穷尽那四象封灵阵的变化,而这甚至于只是司危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所做阵法,这个号称要立下一座通天大阵将九州笼罩其中的狂徒,实在是绝世的大才。 李观一就像是连续做了好几个小时的高数压轴题一样。 脑子都有些发胀,伸出手揉着眉心。 祖老似乎知道他的状态,止住了讲述,温和道:“你去吧,继续看下去的话,怕是什么都要记不住,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术数,自然也是如此的。” 李观一只好起身离开,老人看着这些阵法图,赞许点头。 他起身走出了屋子,目送那少年远去了,在走远的时候,李观一还回身挥了挥手,然后才骑马离去,老人笑着挥手告别,有个小道士好奇询问道:“祭酒,这个小居士每日都来,是想要拜您为师么?” “您为什么不收下他呢?” “是他不合我们道门么?” 老道微笑摇头,想到了自己在走入关翼城的时候,那个纵马而出的少年人,还有之后自己推算出来的东西,老人看着天空。 看着道门,人间,红尘,天下。 看着那个少年骑着马,佩着刀,从道门里走出去,走入天下,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滴答滴答,两侧红尘。 祖文远目光温和。 他没有去算,只是摆了摆袖子,轻声道: “不可说,不可道。” “说了,便不灵咯。” 小道士的好奇就成了懊恼和遗憾,老人大笑,转身走入了屋子里。 乱世天下,世上英豪。 何其多。 不独我。 李观一慢慢骑马回去了,只在路上都认真思考阵法的变式,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有车舆在门口,李观一好奇,已有管家在等候他,带着李观一进去之后,李观一看到了门外坐着雄壮的武者。 带着一股子特殊的味道,是突厥人,他们和牛羊相伴,日日不离,多少带着些牛羊之味,而腰间的重刀,是利于劈斩的兵器,那些突厥的勇士看着李观一,少年佩戴重刀,凛然有风姿。 这些勇武的突厥人却低下头,手掌叩击心口,表示恭敬。 “我们见过你对峙应国的宇文烈,是年少有勇气的英雄。” “七王来拜访,请!” 他们用不正统的中原话说着,李观一走入其中,看到了雄武的七王,视线旋即落下,看到在七王旁边坐着的,一位穿着青衫,模样俊美的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而那青年也看到了李观一。 他站起身,笑着迎上前来:“李兄弟,之前游历的时候和你相见,一别已经好几年,你可好啊!” 李观一怔住,这俊美青年已经迎上前来,他双手握住了李观一的手,用力摇晃,笑容温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话语轻声道: “你伪装的身份需要更多有力的支撑。” “才不至于露馅不是吗?逃犯阁下?” 李观一瞳孔收缩。 这青年的话语和气质都如同一条毒蛇,瞬间切中了要害,少年抬了抬眉,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话语,淡淡回答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破军带着满意的笑道:“不错。” 心性坚韧。 七王好奇道:“原来你们相识?” 破军大笑道:“是啊,在他年少游历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的,你忘记了吗?我和你说过的中原朋友,文武双全,就是他啊,当时候我们还一起烤肉吃,他的厨艺很好,我问他出身如此好却为何在外。” “他告诉我大丈夫志在千里之外!” “我没有想到还能见到过去的朋友,才那样激动问你他是谁,忘记了吗?” 七王恍然道:“难怪你那时候那么着急要往前跑。” “原来如此。” “哈哈哈,殿下您和薛老太公聊一聊,我和他许久没有见面了,得要聊一聊。”七王见到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年,不是他担忧的中原的豪雄和主公,不会让破军离开,于是此刻痛快道:“先生自去便是。” 破军噙着笑意往前虚引,李观一抬了抬眉,看向薛老。 老者点了点头,于是李观一知道安全,和破军一起出来。 他是有试探的目的来的,和李观一闲聊片刻,知道他有戒心。 破军不在意,只是笑着道:“初次见面,总是有些礼物的。” “来,请!” 他带着李观一走到了停在薛家院子里的马车旁边,然后示意少年去看马车拉着的东西,李观一随意掀开了牛皮毡子,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放着一柄战戟! 墨色的战戟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虚空中,犹如猛虎咆哮。 神兵——猛虎啸天戟! 青年微笑,轻声道: “在下,破军。” 第100章 破军提兵,瑶光临空 破军?! 李观一想到了之前薛老曾经和他说过的记载,每一代的白虎大宗,都会遇到瑶光和破军两个人,都是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只是分属于不同的派系。 李观一不动声色,注视着放在马车后面的猛虎啸天战戟。 破军轻声手指轻抚着这一柄战戟,道:“这可是好东西,神兵战戟,薛神将五百年前,扫平了草原的联军,然后用箭矢洞穿了党项人的圣山,他离去的时候,将这一柄战戟放在那圣山之中。” “这是霸者的兵器,沉重,强大。” “我耗费了三年时间确定了这一柄战戟的位置,然后独自从中原出发,跨越了千山万水,抵达了党项人的圣山,给他们出谋划策,得到他们的信任,最终才带着这一柄战戟离开了那里。” “你可以试试看。” 李观一身旁,元神的气息汇聚,化作了白虎。 白虎法相微微垂首,触碰着这古老的神兵,低沉的虎啸当中似乎带着缅怀和好奇,李观一伸出手,手指按着战戟的柄部轻轻扫过,墨黑色的战戟上有淡淡的星光。 李观一握住战戟,猛然用力。 这沉重无比的神兵被他提起来。 破军的神色都有些郑重。 猛虎啸天战戟是神兵,但凡是神兵,并不仅仅具备有诸多玄妙,它们都有寻常的宝器和玄兵所不能比拟,看似是最基本却又是神兵最核心的要素—— 成长! 就如同李观一,薛神将,还有八百年前的霸主。 他们的武道境界,风格,身体素质截然不同。 就算是同样【金肌玉骨,龙筋虎髓】。 李观一入境第一重楼的金肌玉骨,和霸主武道传说级别的金肌玉骨,表现力和代表的力量完全是两个天壤之别的层次,但是只要他们握住了这神兵,那么这把神兵就会展现出最契合他们此刻状态的重量和姿态。 永远完美地符合使用者的身材和力量。 且坚硬无比,几乎不会受到损伤。 以及,仿佛生命体一般的自我修复能力。 这三点,是神兵最基础的特性要求。 也是看上去最朴素,实则极为苛刻,比起诸多撕扯剑气,纠缠雷霆之类的玄妙手段,更难以实现,李观一感觉到了猛虎啸天战戟之中的神韵,薛神将的气息之余,似乎还潜藏着另一股更霸道的气息。 神兵的气息和李观一接触,然后又蛰伏。 未曾展露更多。 李观一此刻已得了【卷涛】。 在第一重楼之境的时候,神兵并未曾展现出更多的传承招式,只是单纯这一柄神兵已是极了不得的存在,李观一提起战戟,只觉得自己习练武艺,也握过了许多兵器,从不曾有如此仿佛血脉相联的感觉。 这把战戟完全就是手臂的延伸。 其长度,重心,无不契合李观一自己的风格,只稍微挥动几下,就已经感觉到那种如臂使指之感,甚至于难以感觉到阻力,就仿佛挡在兵器之前的空气和风都被切开。 神兵! 李观一的战戟抵着地面,青石砖块无声无息破碎。 破军微笑道:“看起来,阁下颇喜欢这样一柄神兵,那么就好了。” 他伸出手,也按住了这把战戟,一双狭长的眸子噙着笑意看着李观一:“我已经见到过了应国大将军宇文烈,知道他也具备有白虎的天命和法相。” “那么,李观一小兄弟。” “请给我一个理由。” “让我把这把战戟,交给你。” 图穷匕见。 是桀骜的英才,尊奉天命却也不会盲从,他的计策永远如此,一开始就将筹码摆出来,晃动人心,然后才会顺势衔接一刀,只有一個理由,他要窥见眼前之人的气度。 这才是试探。 李观一明白了破军的想法。 他看着眼前这俊美的青年,似乎窥见了这男子眼睛里面的火焰,少年握着战戟,猛然一震,战戟提起,抵着眼前的破军,后者从容不迫,若是李观一说是这是薛家,他要此战戟,那么就要做好和突厥决裂的准备。 而他也会转身就走,毫不犹豫带着战戟奔赴宇文烈。 他要寻找的是天下的豪雄,以势压人是手段,可只是懂得这样手段的废物,没有资格成为白虎大宗,就算是具备星辰的命格,也不会是他要寻找的那个人。 是豪雄纵横域内,摘下了白虎的星命。 如果星象的推占给出和他心思不同的结果,他会焚烧典籍,让这些文字在烈火之中,化作了一片雪白的灰,然后用木炭在白纸上写下自己想要的答案,年幼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才被老师选择进入了观星一系,进入了破军一脉。 “神通不及业力。” 他的老师这样说过:“但是人心岂服天命?” “若是世上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不会有我们观星一脉了啊,你这样的性格,是该入破军。” 所以,他等待着李观一的回答。 李观一道:“你打算要去找宇文烈?” 破军微微笑道:“宇文将军很强,天下的神将。” “一个强大者和一个弱小者之间,谁都知道要选择谁吧?” 少年却忽然笑起来,他手腕微微动了下,挥动手中的战戟,锋锐的刃口撕裂空气,发出的声音犹如猛虎的咆哮一样,黑色的神兵挥舞的时候,就仿佛有一只猛虎在旁边按爪,那清俊的少年人,竟然带上了几分凛然霸道的气度。 而这兵器就在眼前,好像随时就可以割断自己的喉咙,破军仍旧温和笑着。 最后这李观一手中的兵器抵着地面,他抬起头,看着破军,道: “那么,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下你。” “以你的性格,是愿意辅佐一个已经名动天下的神将,做一个锦上添花的幕僚;还是说,愿意辅佐一个【弱者】,然后完成一场功业,青史留名呢?” 破军眼中的神色微凝。 眼前这个少年人微微笑起来:“是傲慢的人啊,破军。” “伱这样的人,怎么甘心蛰伏于天下的神将麾下呢?” “你渴望名动于四方,渴望的是展现自己的才华,而不是去做神将麾下的臣子,只有一个势力上的‘弱者’,才更能够体现出谋主的野心,只有最为困难的开局,才能激发起你心中的火焰,不是吗?” 破军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他脸上温和的神色蛰伏,看着这个一句话道破了自己心境的少年人,李观一提着战戟,忽然手一用力,猛虎的咆哮忽然激烈起来,风掀起,少年的鬓发飞扬。 然后是剧烈的鸣啸。 那战戟倒插在地上了,青石板碎裂,竟然直接炸开了一个坑洞,墨色的柄竖着挡在了李观一和破军之前。 “先生可以将这战戟带走了。” 他收回手掌。 破军听到这句话。 第一次有一丝措手不及。 李观一回答道:“我的长辈告诉我,神兵只是辅助,真正建立功业的是人,是神兵因为他最初的主人而有了如此大的盛名,而不是那些人靠着神兵成为了英雄。” “您若是打算用神兵来裹挟我的话,可能是算错了。” 破军微笑询问道:“您不渴望这把兵器吗?” 薛神将的传承有秘境,也有破云震天弓,李观一在意,却不会让自己受制于人,他索性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痛快些,坦然些:“想要啊,但是不是现在,不是这样的方式,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于是破军看到眼前的少年转过身,走开了。 李观一想了想,背对着年轻的谋主,挥了挥自己的手掌,道: “我等你想好之后。” “亲自将这一柄战戟,再度送到我的手中。” 破军就看到那个少年就这样转过身去,没有去采纳他提出的问题,而是就这样地离开了,这个出世以来就恣意随意的军师看着眼前的战戟,缄默起来,许久后,他微微笑起来,笑声渐大。 最后破军放声大笑。 酣畅淋漓! 眼角眉梢,终是有了三分如出鞘利剑般的意气风发。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见。 破军笑得扶着战戟才站稳,他呢喃着李观一的问题: “究竟是辅助强者,成为微不足道的附庸。” “还是愿意白手起家,成为名动千古的谋主,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 这对于年轻气盛的英雄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在他们相见的时候,那个少年用一个反问,点燃了破军心底的火焰,帮助他做出了选择,尚未成名的谋主手掌抚摸着这柄神兵,想着那个少年人离开的背影,眼睛里面像是燃烧着火焰,他闭着眼睛,轻声道: “是豪雄和霸主的风姿啊……” “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豪杰的个人魅力么?” “五百年前,还有八百年前,当初的破军遇到白虎大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么?哈哈,他们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当突厥的七王出来,看到了那柄这位先生还是珍重的战戟还放在那里的时候,而他似乎聊得很开心,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心里面不由松了口气,自从离开了草原,这位先生就自始至终地将这兵器放在自己的车舆之中。 七王不傻,他是草原上骁勇的君王,也见过许多的阴谋和杀戮。 所以他猜测地到,一旦这位先生的战戟找到了送出去的主人,就是这位先生离开自己的时候,他的手掌都握住了兵器,此刻放松下来,笑着道:“先生和故人聊得还不错么?” 破军看到了七王的小动作和敏锐。 以及他对这一柄战戟的渴慕。 这一切的动作放在往日,破军只是觉得这位七王敏锐,此刻和刚刚那少年的坦然相比起来,却反而觉得小家子气,没有霸主的气度,破军微笑道:“聊天么?聊得很开心。” “王上和薛老聊得如何?” 七王放声大笑:“可以,若是我成功迎娶了中原的公主,当要去找他,买卖粮食,兽皮,去经营自己的大帐篷,我都想要直接和他们家结亲,去娶他们家的女儿了!” “可惜,他们家虽然也有个孙女,却还是太年幼了,和我的大女儿差不多大。” “我还是喜欢年长丰腴的女子!” 破军笑起来,淡淡道:“毕竟,你喜欢的是你现在的母妃。” 这个母妃正是一开始破军从七王刀下活命的理由,可是这个时候,七王却忽而大笑起来,他翻身上了马匹,扬起眉毛,如此道:“不,先生,我想要的,不再是那位母妃了。” “我想,真正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去付出一切的绝世美人,只有我的家乡了,只有那草原,才是最大的美人,我愿将我的一切奉献给她!” “我想要的,是西域辽阔的马场,是自己的大帐篷,天空碧蓝,云朵雪白,草原上四方的英雄都来跪拜我,我们的马头琴可以传遍整个世界,人们说我的名字,去将它和吐谷浑,和中原最伟大的君王赤帝一样提起。” “你们也都会是史诗传说里的一角!” 他的身后,那些草原上的突厥勇士眼底有火焰。 他们低沉的行礼。 然后七王勒了缰绳,率领这些草原上的铁浮屠们离开了,破军看着比起一开始的时候,有了雄浑和真正豪雄气魄的七王,心中自语:“……蜕变了吗?” “是因为见到了这个天下的豪雄,还是因为,见到了陈皇的奢侈呢?亦或者,两者皆有。” “这乱世,真是精彩啊。” 他已经见过了,强大又傲慢的天下神将宇文烈,矜贵却权衡的陈皇,突厥蜕变的豪雄,铁勒潇洒恣意的年轻可汗,还有潜藏在江南薛家的白虎大宗。 他坐在车里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敲了敲车壁。 他随意地道: “我和李观一约定好了。” “不,是他约我来。” “之后,还要【再找他一次】,王上要来吗?” 这一次,七王的警惕性大幅度降低了,痛快地道:“先生自来就是,我若是有空闲的话,也会来,只是距离大祭也不过只有十多天,还有许多地方要去,或许没有办法次次陪伴先生,还望勿怪!” 破军微笑颔首。 老东西们,这一次,我找到了他。 没有被瑶光一系抢先。 而且,我们之间颇为投缘,不,是极为投缘! 虽然不是君臣一见即相合。 但是, 我见他风采,他知我野心。 甚好! …………… 之后两日时间,薛家风平浪静,李观一每日都在奔波于薛家和道观之中,学习【四象封灵阵】和【皇极经世书】,头痛得要命,时间很快过去,明天就是金吾卫报道的日子。 深夜了。 李观一盯着两个黑眼圈,旁边放着浓茶,翻看着典籍和《皇极经世书》,这个被破军赞许的少年人正在拿出了当年高考冲刺的劲儿,疯狂开始补课。 还有十六张阵图变式,是连祖文远都惊叹的进度。 但是,还不够! 他要拼尽全力,在不影响薛家,不牵连婶娘的情况下接触麒麟。 所以阵图必须掌握! 十六张阵图。 一杯茶,一盏灯。 一个夜晚。 希望,可以有一个奇迹。 至于身体。 金肌玉骨,龙筋虎髓,李观一觉得熬个夜不是问题。 少年喝了口浓茶,为了目标的达成,他继续第四个时辰的啃阵图,就在这个时候,李观一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他微微一怔,握着一卷书,踱步走出,抬起头。 他看到墙角上,少女在风中站稳。 月色之下,穿着朴素的衣裳,带着兜帽,鬓角的银发微微扬起。 仿佛下一秒钟就会随着风和月光离开。 李观一道:“瑶光?” 她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爬墙蹭上的灰尘。 站稳。 然后伸出手,摘下了兜帽,银发在风中微扬,面容上的神色宁静,嗓音宁静如同流水,安静着道:“星辰带来您的讯息,星光告诉我,您似乎遇到了某种困难。” “您需要我。” “所以,我就来了。” 第101章 是我选择了您 风吹起少女鬓角的银发,她的神色疏离而安静。 袖袍在月色下染上了白色的光,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性疏离,让李观一忽然就明白了那一句诗的描述‘我欲乘风归去’。 然后李观一看到少女低下头,看着墙壁的墙头到下面的高度。 抿了抿唇。 蹲下来,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脸上稍微发白。 然后抬起头看着那边的少年人。 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李观一笑起来,他把手里的书卷一扔,白纸在月色下散乱如同蝴蝶一样,然后快步走到了墙角,仍旧如同之前那样把双手托起,少女眨了眨眼睛,先是蹲下来。 然后坐在墙角。 晃了晃腿,顺势摆动身体。 没有犹豫和怀疑。 朝着下面跳下来。 银色的长发在月色下拉长。 李观一感觉到手掌触碰到了少女膝盖和小腿的部分,薄薄的布料下的触感,然后就是一团风一样撞在他身上,李观一的金肌玉骨若是反应,会把瑶光弹飞,往后一倒,顺势卸去力道。 少年倒在地上。 银发的少女跪坐在他胸前,银发飞扬又落下,月色清朗。 发丝从他的鬓角划过,痒痒的。 远处有鸟儿振翅的声音,风吹过树木,林稍的叶片摩挲,远远的,慢慢和天边的风连接,消失不见了,外面传来了打更人敲着梆子的声音,扯着嗓子道: “天干物燥。” “小心——” “火烛。” 声音渐行渐远渐无踪迹。 反而更觉得寂静。 瑶光神色安静。 然后起身,弯下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了想,伸出手。 月色下的银发少女面容安静,就好像月色本身朝着自己伸出了手,李观一笑着伸出手,想着如果自己现在是薛神将那样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样子,应该要用力将眼前的姑娘拉入怀里。 那个家伙是一定会这样做的。 他只是自己发力,顺着势头起身了,瑶光转身到了他的身后,伸出手给他拍了拍尘土。 李观一走出门去,果然看到院子外面少女的巨大包裹。 李观一没有办法想象瑶光是怎么背着这个大包裹赶路的,只要想想看,就会觉得忍不住想要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瑶光安静道:“我想,您需要帮助。” 李观一忽然想到了困住自己的那些阵图,于是告知了瑶光,瑶光翻看着些典籍,眼底讶异,伸出手,于是月色缠绕在她的指尖,月色和星光在空中流转变化,将这阵法的变化推演出来。 瑶光嗓音宁静,道: “这样的话,阵法的变化就很清晰了。” 李观一看到之前自己想不到的阵图变化,就在瑶光手中以一种立体的方式呈现出来,忽然就比起刚刚的推演明晰许多,当即大喜,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画卷都拿起来,然后和瑶光一起推演这些阵图。 进度比起之前快了许多,如果说之前李观一就算是熬通宵也没有办法掌握那些变式的话,现在则是拼尽全力,是有可能完成的,灯光之下,少女嗓音宁静不起涟漪。 每一次开口,就可以让李观一有新的思路。 那些对于李观一来说,简直是天书的复杂变式。 少女却一眼就能窥见变化,再稍微沉吟几个呼吸,就可以看出来其中的玄奥,对于《皇极经世书》的部分,也有领悟,世外三宗的东陆观星学派,绵延如此长的岁月,不是浪得虚名的。 而瑶光能够以如此年岁,得到【瑶光】的名号。 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他们不擅长武夫的正面厮杀,在其余部分却远远强过。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远空的星空已经渐渐黯淡下来了,先是鸟鸣声音突然亮起来,而后天边渐渐有一缕白出现,瑶光和李观一拆解完了最后的一道阵图。 李观一伸了個懒腰,精神奕奕。 他心中绷紧的那一件事情,终于放下来了,翻看阵图的时候,想起来昨日的事情,道:“昨天,破军来找我了。” 银发的瑶光神色安静,歪了歪头:“嗯?” 然后想了想,做出了回答: “嗯。” 李观一笑起来:“他来找我,难道你作为瑶光一脉,不担心吗?” 瑶光跪坐在前,手掌轻轻搭在膝上,嗓音宁静,回答道: “每一代的破军都是擅长军略的,他们就算没有在白虎大宗的麾下,却也会给予战略的提示,八百年前的那位霸主同时拥有了瑶光和破军,但是他没能听从破军的战略,三度允许赤帝离去。” “最终那位霸主落败的时候,破军仍旧找到了破局的方法,他不甘心,哪怕已经重病了,还是撑着船只从赤帝的包围下找到了霸主,想要让他走出最后的生路。” “霸主只是道歉之后,让破军离去了,主动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记录中,最初的破军在年老的时代,大骂着竖子,却仍旧流着眼泪,怀念着那位霸主去世了,在这之后,就如同我们这一脉有我们的规矩,破军一系也要确认对方的器量,才会选择是否辅佐。” “似乎是那一代之后,破军认为,霸主是因为那一代瑶光才选择了最终的结局,所以才愤怒地做出决断,绝对不和瑶光一系共同辅佐,已经是东陆观星学派的旧事了啊。” “在之前,同时聚集了破军和瑶光的,只有霸主。” “无论如何,擅长谋略的人,一定会有军师的选择。” “他应该是会来看看您的气度。” 李观一道:“对。” 瑶光嗓音安静,想了想,道:“和典籍里面说的一样啊。” 李观一在瑶光面前已经很放松,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在烛光下看着对面安静整理典籍的少女,另一只手用小剪刀剪着蜡烛过长的烛芯,玩笑道:“你不好奇我的选择吗?” 银发少女一如往常,她伸出双手笼罩住了李观一的手掌。 嗓音安宁,轻声道: “您是否选择我,不是重点。” “但是,我选择了您。” “对于我来说。” “这已经足够了。” 李观一怔住的时候,少女松开了手掌,她把兜帽遮住,跪坐在李观一的身前,只能看到完美弧度的下巴,以及鬓角垂下的银发,嗓音宁静平和: “这样的回答,您能够满意了吗?” 李观一缄默了下,他的手掌抬起,轻轻叩击心口,回答道: “我亦会遵循此盟约。” “你我之约。” 他说完这句话,挠了挠头,道:“都白天了,我去找点早点,之后我就要去金吾卫那边了。”他起身,快步走出去了,外面的风吹来,李观一呼出口气。 屋子里面,少女安静跪坐,许久后。 头小小往前面点了一下。 然后立刻惊醒,又端坐地直了。 呼吸宁静,然后身子又朝着前面偏移,困得头轻轻点着。 李观一回来的时候,他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将带回来的包子,鸭血粉丝汤,还有些素菜,放在桌子上,安静坐着,等到了瑶光自己醒过来,瑶光顿了顿,道:“您早就回来了么?” 李观一微笑道:“不是,我刚刚回来,把东西放下来。” “京城的早点,味道还不错。” “试试看?” 瑶光双手捧着包子,试探性咬了一口,她吃东西的时候跪坐在那里,双手捧着,因为穿着的是那种世外之人穿着的带着兜帽的宽大衣裳,越发衬托着娇小。 李观一大口吃,忽然想起来,道:“皇城的防御,你能给我加一个秘术,让不容易发现吗?” 瑶光摇了摇头,嗓音宁静,提醒道:“您忘记了吗?” “之前的杀手身上,有巫蛊的痕迹。” “占星,卜命,巫蛊,各自有擅长的地方。” “自古以来的帝王对于占星,都恐惧向往,他们担心被看到自己的天命,所以皇宫这样的地方,都会有巫蛊和术士在,还有钦天监这样的组织,那是天下最严密的地方之一,我的术法没有办法帮助您。” “皇帝是天下最害怕死亡的人,他们厌恶我们。” “如果我能达到老师的境界,或许可以帮助您一些。” 李观一点了点头,想到之前那个墨家的杀手。 “我只是问问看,皇宫守备森严,不过,金吾卫还算是有资格进入,你在京城的话,就留在这里吧。”李观一匆匆吃完了早点,然后抓起腰牌,就去了皇城。 验明正身,换了衣衫重甲。 金吾卫穿战袍,披华光甲胄,腰悬重剑,一侧是弩,还佩戴有战戈,李观一将自己的职位给出去,拿着金吾卫的差遣,虽然说他原本是七品的振威校尉,可是来到了金吾卫,只是正九品下的左右执戟。 虽然是这样,但是寻常的七品武官见到他们,也要面色敬畏。 之后李观一和其余九名新选拔出的金吾卫一同听奉安排,给他们安排的是金吾卫中的羽林龙武军录事参军事,告知他们一些新的规矩。 李观一才知道,在金吾卫内部也是有不同的,虽然都是巡查,但是巡查那种,不会出错,还能从太监手里拿到油水,以及来宫中官员孝敬的区域,是上乘的地方。 巡查御花园等风景秀丽,虽然没有什么油水却也算是清闲的地方。 是中乘。 最惨的是两种。 一种是冷宫,来去无人,冷宫中人又没甚的孝敬。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金吾卫卫士也免不得受到牵连。 第二种就是今此分配的禁宫麒麟宫。 可为是最下层的职位了。 没有什么来,没有油水和孝敬倒也是罢了,禁宫之中,多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嘿嘿,冷宫最多治伱个殿前失仪之罪,那禁宫就得是灭口保密了。 诸金吾卫卫士听这参军事所言,无不心中一凛。 旋即看向李观一,目光多有不善,他们都是各大武勋世家子弟,有的为了来揍揍这个被宇文烈都盛赞【陈国最强】的少年同辈,放弃了夜驰骑兵的选拔,就是打算在擂台上挫败他的锐气。 可是谁曾想到,这家伙竟然直接内定了名额。 往日他们用来欺压百姓的手段,落在他们头顶。 几乎郁闷的直欲呕血! 木已成舟,这帮世家子弟一咬牙,索性来了这里,一定要让这李观一吃个苦头,少年人感觉到这些敌意,老神自在,心中却是微沉——麒麟宫,恐怕正是禁宫。 是很差的差事。 自己是薛贵妃亲自点名的,怕是会被安排到金吾卫里油水最重的地方。弄巧成拙了。 就在此刻,李观一注意到了这些武勋子弟的目光注视,心中忽有一计,等到了参军事将诸事情说完,然后出去的空挡,果然,那些贵胄子弟忽然发难,大骂道:“你便是那走后门钻裤裆的癞蛤蟆?!” 李观一穿着重甲,道:“癞蛤蟆骂谁?” 那世家子怒喝道:“自是骂你!” 他脱口而出之后,当即反应过来自己进了圈,那少年人微笑道:“是啊,癞蛤蟆在骂我,你就是那癞蛤蟆啊。”周围世家子弟都是混不吝的性格,闻言虽是同行者,却也是放声大笑起来。 于是那世家子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大骂道:“好个泥腿子!!” 怒气上来才不管其他,挥舞拳头砸过来,李观一顺手拎起旁边板凳砸过去,这青年一拳头砸地粉碎,李观一手腕一抖,剩下的东西直接砸落在另一个青年脸上,打了个头晕眼花,旋即也大怒:“艹!” “姓周的你狗眼瞎了?打谁!” 最先开口的那青年大骂:“谁笑老子就打谁!” 李观一武功高过他们,推波助澜,不片刻这里打做一团,而世家子弟反应过来,齐齐怒喝道:“先把这泥腿子打翻!” “这小子使坏!” 而在外面,那参军事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倒是老神自在没有进去。 周围金吾卫道:“大人,不用去管吗?” 参军事道:“唉,也是这位李校尉太傲慢了,这么多世家子弟都看不过眼,我怎么拦得住?” “任由他们自己解决便是了。” 金吾卫听明白了,这是代表着参军事已站队了。 这些选拔出来的金吾卫都是世家子弟的杰出者。 原本都是要去夜驰骑兵的。 若不是因为宇文烈那一日的那句话,他们不会来金吾卫。 而今足足九个披甲的世家子弟,身高力猛,还打不过一个? 压都压死了。 参军事想着,这件事情之后,自家那母老虎,就允许自己纳妾。 还愿意一龙二凤,说实话,若不是这件事情,他也未必同意。 想想都心热啊! 听到里面的动静渐渐安静下来,参军事道:“事情差不多了,进去看看。”他推开门,金吾卫参军事和其余几个金吾卫的神色都凝固。 里面早已经一片乱了,桌椅成了碎木头。 九个世家子弟都倒在地上,鼻青脸肿。 堆叠在一起,只有一名少年人,穿重甲,坐在这些倒在地上的世家子弟背上,抬起手弹了弹战袍,一丝不染,目光平静,俯瞰着眼前的参军事。 虚空中似乎听到了猛虎啸声。 参军事脸色微白,他看到那少年人道:“来得恰好。” 李观一一步步走来,参军事脸色微白。 然后李观一伸出手,将那卷宗拿起来,看着自己的名字,道:“今日,我等互殴,是谁之过?” 参军事被白虎法相震慑,道:“是,是他们……” 世家子弟面色苍白,愤恨不平,又担心自己被放到冷宫,脸色苍白恐惧,却见到那少年淡淡道:“好。” “这一次,我没有忍住,打了他们。” “罪名,他们的;罪责,我担了。” 世家子弟神色怔住,不敢置信看着眼前那个少年人,一下都松了口气,又有愧疚,愧疚生出敬佩。 竟然有这样的豪气和担当,自己当真不如。 有人咬牙大声道:“不要以为,这样老子就领你的情!我,我!” 看到那穿着重甲,扶着剑的少年回身,道:“不用你领情。” “想要打,下一次堂堂正正地过来,我奉陪!” “而今次,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一旬,禁宫,我守了。” 第102章 入阵见麒麟 参军事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怔,心中倒是大松了口气,未曾想到,这个薛家送来的少年人,竟然还是个秉性刚直的,省却自己好多的功夫,忙不迭地道:“好,好,那么我就这样写。” 躺在地上的武勋子弟大怒:“老子不要你可怜。” 那个为首者支撑着爬起来,道:“我也去麒麟阁!” “我的罪责,不用你来担着!” 毕竟是武勋家的子弟,总是有桀骜不驯有骨气的人,有了带头的人,其余武勋子弟一咬牙,比起去守冷宫禁宫,脸面更重要些,而重要的,是他们并不是那些酒囊饭袋。 他们是真正有本领的年轻武官,是因为宇文烈一句话才打算过来。 李观一却忽而一转身,一腿甩出去,那年轻人面色一变,双臂交错,挡在了身前,他的武功已算是不错,但是不用内气出体,剑气刀芒等手段。 只靠着肉身体魄,完全不是一合之敌。 被一腿甩出了两丈远,手掌发抖,咬牙切齿,怒目看着前面的少年,李观一一只手扶着剑,婶娘教导的功法运转,脸上出现了几分矜贵傲气,淡淡道:“我做下的事情,自是我来承担责任,你……” “哼。” “败者,没有谈论的资格。” “若是不服气,下一旬,再来比过!” 那武勋子弟喘匀了气息。 被李观一龙筋虎髓的体魄一腿扫腿,竟然还可以起来。 正坐于前,目中桀骜不驯,却也只是不服气,道:“好!这個月份,算你胜了,下一旬再来打过,若是我赢了,老子就背惩罚,去守麒麟宫!” 旁人脸上都变了:“这,少将军……” 那男子看上去也才十七八岁模样,此刻一甩手让其他人闭嘴。 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个同辈人。 李观一知道自己过了这一关。 不是自己调去了麒麟宫,而是这帮武勋子弟找事情,自己打赢了之后,选择接受金吾卫的惩处而去麒麟宫,这样的话顺理成章,不会引人怀疑。 毕竟,因为陈皇欲要以李观一为磨刀石磨砺武勋子弟,以及宇文烈那一句捧杀,朝中的文武百官大多知道。 这些武勋子弟找他麻烦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李观一转身,他扶着自己的剑,背对着后面的人,然后右手伸出,手指指着那年轻人,顿了顿,猛地朝着下面一指。 “那么。” 他回答:“我等你们,再输一场!” 这些武勋子弟几乎气得暴跳,但是在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因为这样的气度而大叫一声好。 那年轻的武勋子弟扶着兵器站稳了,大喊道:“李观一!” “下一次,麒麟宫一定是我等来守卫!” “你记住了!” 于是参军事和其余那些已混日子混了好些年份的金吾卫忽然呆滞住,他们看着这些鼻青脸肿,却恣意大喊大叫起来的少年人,第一时间竟然是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们觉得恍惚,觉得荒谬,觉得这些人,怎么会愿意去那种没有油水,还很无趣的禁宫去镇守? 他们看着那些鼻青脸肿,破口大骂,却又神采飞扬的脸。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庞。 却只是摸到了粗糙的皮肤和浓密的胡须。 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发堵的难受。 转过头,骂了一句:“真是疯了。” “竟然想要争麒麟宫的镇守。” 但是他们知道,争的不是什么东西,那是少年人心口的一口气。 参军事低下身子,拿起来那卷宗,回忆刚刚若有若无的虎啸,虽然看不到,但是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一丝丝心中的惊恐,今日的情况,他本来打算编撰,但是李观一毕竟是薛贵妃送来的人。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将这些事情都记录下来。 包括武勋子弟的主动挑衅。 以及李观一一个人揍趴了足足九个武勋世家的子弟。 其中有振威将军的长子,有龙骧卫将军的二儿子,有皇室郡主的儿子,当今皇帝的远房侄子,其中实力最高的,是陈国夜驰骑兵副都统之子,也是那个开口,被称呼为少将军的青年。 夜驰骑兵是天下强军之一。 和铁浮屠,虎蛮骑兵,共称为天下三大铁骑。 这样的军队,都统将军必然是皇族之人担任,所以副都统,才是整个夜驰骑兵实际意义上的统帅。 几乎算是小半陈国武勋世家年轻一代最精锐了。 却给一个外戚家的少年给揍翻了。 参军事老老实实的记录下来。 包括自家婆娘对自己说的话和要求。 很老实地交给了金吾卫的上层,于是被那位羽林中郎将笑骂一句,倒是滑头,谁也不想得罪,知道一介参军事,也常常身不由己,将东西抛回去,骂一句道回去做伱的新郎去,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薛老听闻了李观一的处理方式,饮酒大笑不已,然后没有动怒,只是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痛痛快快地道:“下一次,继续揍,这帮人就是这样,你揍翻了他们,他们才服气你。” “得打翻服气了,才能讲道理的。” “不过,麒麟宫,你当真要守?” 李观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薛道勇点了点头,道:“麒麟宫……是整个皇宫七个禁宫里面最为复杂的那个,据说,陛下笼络了天下的术士,重金邀请他们来陈国,而后那些术士就消失了,若是没有死,应该是在麒麟宫。” “这些术士,各自都有手段,兼顾肉身和术法。” “各种禁忌很多,你在麒麟宫当差,需得要小心。” 李观一颔首。 而在这之后,各大武勋家族里面忽然安静下来了,那些个武勋子弟本来打算直接揍完李观一,回去当夜驰骑兵,此番就在这金吾卫里面呆着,狠狠训练。 憋着一股劲要和李观一打一架。 其间有人给他们举行宴席的时候,有一个武勋子弟笑着恭维道: “听闻那个薛家外戚的子弟,竟然敢于挑衅几位少将军,被发配到了麒麟宫里面受苦,真是不自量力的癞蛤蟆啊,区区外戚,竟然也敢于挑衅诸位为我大陈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勋。” 之前被揍的那个武勋本来在喝酒,直接抡起酒坛子砸下去,大骂: “癞蛤蟆骂谁?!” 那个被揍的武勋结结巴巴道:“癞蛤蟆骂他啊。” 于是又勾起来了这青年的记忆,大怒,习惯性地抡起旁边的凳子直接砸过去,武勋子弟的彼此互殴,京城里面也不是少见的事情了,只是这一次事情很大。 双方本来是宴席,自己一波的人,还可以控制得住。 只是隔壁有另一波的勋贵放话嘲风,说你们自小练武,还不如兄弟们,你们的武功是不是在青楼练的?那九个人大怒,没有带着刀剑,就抡起板凳,直接放翻了足足三十多个,才对自己的战斗力重新有了信心。 夜驰骑兵副都统之子提起酒坛子,仰起脖子大口喝酒。 那个习惯性抡起板凳的青年周柳营还在怒骂: “他娘的,他打赢了我们。” “他是癞蛤蟆,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什么?” “你是不是再骂我们是癞蛤蟆都不如的臭狗屎吗?!” 武勋贵族结结巴巴道:“我没说臭狗屎啊。” “还敢还嘴!” 反手一板凳,直接打晕。 周柳营忽然觉得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实在是痛快淋漓。 夜驰骑兵的副都统之子放下酒坛,看着其他几个已经归入到了丞相澹台宪明一系文官麾下的武勋们,道: “之后记住。” “下一旬,我们要去和那李观一再打一架!” “在这之前,我不想要听到,任何人在说他的闲话!” “若是还有,我夜不疑,不介意和他好好较量较量!” 这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材高大,目光沉静。 一手极长的横刀运转如意,能在坐骑背上翻腾,能骑射,双手开弓,百步之内,箭无虚发,能乘快马,能在急速中,一刀劈入三层的铁甲,是被称为陈国少年将种的杰出子弟。 若非是宇文烈那一日的那句话,激起来了少年人的傲气,他未必会来金吾卫。 可是那李观一的力气,竟然会如此得大。 简直是如同那些史书上记录,可以冲阵战将的猛将一样。 宫中斗殴已是违禁,再用内气出体,更是错上加错,只是九个人按不住一个,也实在是让人挫败。 他依靠着酒楼的窗户喝着酒,低下头,却看到那个少年人穿着蓝衫,腰间佩戴着刀,骑着枣红色的烈马走过,夜不疑冷笑,迟疑了下,却还是道:“李观一!” 他举起了手中的酒坛,别扭道:“这里的风景和酒都很好。” “只是没有能一起喝酒的人。” “你要来喝一坛吗?” 李观一提起马鞭,指着前面,道:“我要去道观,看书。” 夜不疑冷笑。 觉得这个一个人放翻了他们九个人的人在说谎。 李观一想了想,道:“但是,如果有甜口,但是不那么甜的点心。” “请给我来一份。” 于是夜不疑坐在窗户旁边,骂了一句: “要甜,又不那么甜?” “你的要求怎么这样高。” 然后转过身去大喊:“没有听到吗?!去拿啊!” 最后夜不疑提着一个用绸缎包着的包裹,朝着下面扔下去,李观一接住,然后挂在了枣红马的一侧,伸出手朝着楼上挥了挥,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骑马走,夜不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着酒坛喝酒。 这就只是他们这一段时间的交流而已。 然后夜不疑就说他们是朋友了。 李观一想了想,觉得认可。 虽然是朋友,但是还是要打架。 李观一在进入麒麟宫之后,一开始只是安静且本分地完成自己的职责,白日值守,得闲的时候就去道观,随着祖文远修习阵法,自始至终没有做什么。 而整个麒麟宫归属于金吾卫麾下的侍卫也知道。 这位新来的金吾卫,是和其余的金吾卫打架才发配来的,恐怕脾气不好,这几日都提心吊胆,慢慢才发现他只是沉默不喜欢说话,值守的时候大多在屋子里面练功,且练功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还发过一次脾气。 于是侍卫们也就不去叨扰他,好在除此之外,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这一日,李观一点卯,当差,又执行了基础的麒麟宫的守卫任务,就独自去了安静花园,要去修行,其他侍卫都散开,不敢去打扰他,李观一闭目许久,感知到没有人来,呼出一口气。 睁开眼睛。 时机到了。 他蛰伏了好几日,就是等待着所有人接受他表现出来的性格和习惯,在这个时候,所有侍卫会认为他是在修行,不肯过来;而金吾卫的人会认为他是个有傲气的世家子弟。 李观一能通过【四象封灵阵】的变化,确定阵眼的人不在。 每日他都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一个时辰后才会回来。 这一段时间,就是机会。 李观一双目浮现出一丝丝的气息,双目之中可以窥见气机变化,【四象封灵阵】在他的感知中展开,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当日第一次接触这个阵法时候的懵懂恍惚。 他找到了方向。 而后是阵眼,刹那之间变换的阵法轨迹擦着少年人的鬓角扫去。 这是瑶光和他研究出来的变式。 这样的阵法当中,涉及到了阴阳五行,还有星象和算经,李观一能够看到一些凶险之地留下的残兵,甚至于还有些白骨,这似乎是十年来闯阵者留下的痕迹,因为阵法的危险,就连宫女们也不敢进来打扫。 只是,这凶险的大阵,在李观一的眼中,却如闲庭散步。 他走过了外面的花园,亭台。 然后走入了宫殿当中,绕开了会从阴阳五行流转出雷霆的一处死地,而后屏住呼吸,往前踏出一步,一脚踩踏在了刚刚的死地,只是在他的脚步落下的这一瞬间,这死地转化为生,其余地方皆是死地。 最后李观一走到了阵法内部。 用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而麒麟已被困锁住十年。 李观一抬起手,手掌轻轻按在了那大红色的镂花木门上,顿了顿,缓缓推开,一股炽烈的气息扑面而来,李观一眼前一白,慢慢才能够适应了那种亮度,然后他怔住。 四灵为阵法。 但是内部却还有五行流转,最内部的阴阳图在流转不息。 有八根巨柱。 需要三人合抱的铜柱,以八卦的方位拄在这宫殿里面,每一根巨柱上面都镂刻着符文,宫殿的地面被挖出向下的凹陷。 麒麟就锁在中间。 但是,和李观一预料中的不同,李观一印象中的麒麟,是威严而强大的神兽,而此刻他眼中看到的,却是狼藉不堪,身躯被锁链缠绕着,麒麟的角断了一节,身上的鳞甲被火光笼罩。 但是火光流转开来的时候,却能看到麒麟鳞甲上的密密麻麻的剑痕。 只有祂睁开眼睛,那一双赤金色的眸子,仍旧带着神圣威严。 嗓音低沉:“金吾卫……” “哼,终于要来派兵来杀死吾了吗?” 锁链鸣啸,麒麟勉强站起来,目光冰冷。 然后祂看到这个带着兜鍪和面甲的金吾卫,一下坐在了他的前面,摘下了剑放在旁边,阵法竟然开始逐渐松缓了。 麒麟的杀意忽然顿住了。 他看到眼前的金吾卫伸出手,叩住金吾卫的金色面甲。 然后掀开来了,露出了眼角的泪痣,还有带着几分熟悉的面容。 ‘嘿,是我,我叫李万里。’ 麒麟怔住,祂瞪大了眸子,恍惚当中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摘下面甲,笑得意气风发的青年,笑着朝着自己伸出手,而阳光下那一张脸庞逐渐模糊,逐渐化作了眼前的少年人,李观一坐在麒麟身前,将面甲放下。 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了故人之子。 麒麟失神,祂恍惚觉得是不是一场大梦要醒来了,是不是那个人还活着,会笑着和自己说话,现在和过去交织着。 那少年轻声开口,恍惚间,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故友一同开口。 ‘嘿,麒麟!’ “我来了。” 第103章 天下旧事,夺其气运天命 麒麟立刻反应过来。 祂看着李观一,第一反应却是焦躁和担忧,低声嘶吼,就连先前在鳞甲上只是流转变化的火光,此刻也变得炽烈起来了,麒麟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很危险,那些术士随时可能回来!” “速速离开!” 李观一没有回答,只是控制阵法变化。 阵法本身的威能,笼罩范围极大,不逊色于顶尖的强者,但是操控阵法,就如同叩动劲弩的扳机一样,需要的气息并不巨大,依李观一此刻的境界,若说让他操控这大阵,转化为杀阵,威能全开。 他是做不到。 但是以自身气机,操控阵法变化,让其威能逐渐削弱,并非难事,建立阵法,极为玄妙,但是破坏起来,那就简单得多了。 【四象封灵阵法】在他的气息拨动下,煞气渐弱,对于麒麟的封锁也逐渐削减,一开始时麒麟只能够被锁链和八卦铜柱压制住,此刻伴随着李观一动作,上面的阵法也变弱。 李观一松了口气。 这阵法的核心区域虽然要复杂许多,但是仍旧是在《四象封灵阵》的变式之中,也没有脱离《皇极经世书》第六十卷的范畴。 伴随着李观一的逐步深入,他能够感知到,整个阵法内部,有四股力量在流转变化,彼此循环变化,互生互克,如同一道道锁链一般,共同构筑了这一座大阵的核心封印。 龙虎凤龟。 是天之四灵。 其变化玄妙,暗合阴阳五行的转动。 李观一一一做出对应。 就如同每日祖文远对他的传授,如同每日回去之后,和银发少女的对练和拆解。 熟极而流,几乎不需要思考。 顺手拈来,便可以破阵。 麒麟怔住,看着眼前这故人之子坐在那里,右手抬起,并指如剑,沾染气机变化,挥洒如意,之前自己尝试十年不曾破阵,不曾打开的玄妙阵法,在他的动作之下,却在慢慢拆解。 伴随着一声脆响。 终于有一道锁链彻底松开! 麒麟原本被压制着伏低的身躯终于可以站直。 不必维系那种不能趴窝不能站直,最为痛苦折磨的姿势。 片刻后,第二道锁链被松开,麒麟身上火焰流转变化,炽烈。 麒麟注意到李观一全神贯注,知道此刻他到了关键时候,就算是心中有各种好奇疑惑,却也都按捺住,没有去打扰他。 李观一双眸微阖,在推演拆解这阵法的时候,他体内的四象功体,却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刹那之间,这阵法内部仿佛化作了李观一的丹田一般,他根据外部阵法的变化,调整自身功体的变化。 以水对火。 以火克木。 于是,外四灵的封印阵法慢慢拆解。 内四灵的功体变化,却是步步契合。 那卡住他一段时间的,第一境的最后混元一步,却在此刻被撬动,隐隐然有了突破的可能,等到四灵合一,功体彻底混元,就是李观一自身踏足第二重楼的时候。 只是终究学习的时间太短。 这阵法也终究太过于繁复。 李观一最后将自己能破去的部分阵法都解开,收回手掌,轻声道:“这一座阵法很复杂,我虽然学会阵图。” “却不可能立刻都解开,但是,这样至少可以让你舒服一些。” “我拆解了部分,留下了表面上的那些,你平日蛰伏的话,很难被发现内部封锁拆开了,我这一次记录下来了之后的变化,等到我出去,弄明白这一部分的阵法,再回来解阵。” 麒麟颔首。 李观一正要开口再说,忽然神色微怔。 此刻他坐在了阵法的主位,能够感觉到阵法的细微变化,现在在东南一处,有涟漪泛起,而后迅速靠近了,是那个方士,这一次才过去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已回来。 李观一皱了皱眉,道:“他回来了。” 镇守主卫的,都是第三重楼以上的术士。 术士修行,比起武者更难数倍。 修行的人也少。 故而有所成就者不多,都算有一地大名。 手段奇诡玄妙。 李观一只是個第一境的武者,若非是金肌玉骨,寻常入境武者的肉身都打不过三境的术士。 当即打算撤离,只是对方来得太快,李观一将自己入阵的痕迹抹去了,让麒麟重新蛰伏如常,目光一扫,脚步一踏,入了阵,潜藏入此阵的一处丛林之后。 右手按在了剑柄上面,眉头皱起。 不知道这术士为什么偏偏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真是最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么? 李观一放缓气息,心神安静,他能有胆量来,自然是有万全准备,他也懂得这阵法,可以借助阵法慢慢撤离出去。 只是来到这里的,不只是那个术士,而是两个人。 除去了那身穿灰袍,有山羊胡须,四十余岁模样的术士。 另一位,是带着兜帽的女子,开口语气讥讽,道:“堂堂的天下大术士侯中玉,竟然要来到自己的阵法里面,才敢于和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说话,还不如一个武夫。” “在皇宫当中,私会女官。” “你就不害怕那位天子禁军大呼,率领禁卫把你我绑走吗?” 那位四十多岁的术士微微笑道:“只是谨慎而已。” “况且,这【四象封灵阵法】,是而今天下明面上的第一流阵法,又在皇宫大内之中,在这里闲聊,自是安心,姑娘可以放心,这几日正是金吾卫轮换。” “新来的那个金吾卫,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人。” “我花了几日时间,摸清楚了他的行动。” “恰在此刻,他会在麒麟宫的亭台花园里面修行吐纳,不允许旁人打扰,也不会来巡查,虽然是天子的亲卫,但是毕竟出身于达官贵胄,世家外戚。” “就算不是那些酒囊饭袋,也不是时时刻刻,恪守职责的。” “此刻你我闲谈,吾可保证,不会被那金吾卫察觉。” 听到这样一句话,李观一心中暗骂一句。 当真是千年的老狐狸见了鬼。 一块儿唱聊斋。 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自己遇到了个和自己一般心眼的人。 自己在摸对面的时间,对面却也是在摸自己的时间,倒是导致两个人撞上了,李观一忽然想到了祖老说过,变式比起正常的少,证明主持阵法的术士有二心,果然不假。 只是他在皇宫当中,私会女官,却又为了什么? 李观一按着剑,神色安静。 术士侯中玉顿了顿,道:“毕竟,皇后娘娘的心腹,来找我这一个男子,所说的,又是那一个男人,若是被发现了的话,就算是我可以杀死那金吾卫,伱和我都是少不得被杀的。” 女官缄默了下,只是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侯中玉道:“毕竟,涉及到那个男人。” 女官似乎很不愉,道:“你可以,住嘴了。” 侯中玉笑着道: “这里只有你,只有我,你我谈论这样的事情,难道还需要小心翼翼么?若是不开诚布公,不如就等到最后,等到皇帝陛下亲自废后的那一天,皇后被打入冷宫,你这样的心腹,也没有此刻的生活优渥了。” “毕竟……。” “太子其实是摄政王的血脉这一件事情,陛下可是清楚的。” 李观一捂住自己的嘴。 下意识把自己的气息压制得更低。 饶是以他的心性,此刻的心脏都差一点狂跳。 太子,是摄政王之血脉?! 皇帝还知道? 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薛贵妃会如此受宠。 那女官似被激怒了,上下的牙齿碰触发出脆响,道:“住嘴!” 侯中玉淡淡道:“住嘴?皇后娘娘既然不愿意提供给区区在下需要的东西,那么在下也不必再遮掩什么了,不妨将话语说开了些。” 女官呵斥道:“是你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侯中玉反驳道:“要麒麟之血,以求长生久视,本就需要如此倾国之力!” 女官道:“你!” 她冷静下来,道:“陛下,不会对太子如何。” 侯中玉又笑道:“是,是不会,毕竟,那位摄政王还活着。” 潜藏起来的李观一死死握着剑柄,心中有一种感觉,自己今日恐怕是撞到了个了不得的事情,摄政王,那个霸主竟然没有被杀么?当今太子是他的血脉? 侯中玉冷笑道:“陛下下令烧毁了太平公和摄政王的记录,难道只是为了遮掩之前摄政王所作所为,然后保住皇室的颜面?太平公是为了维系陈国的安全,让百姓安定,所以才回来讨伐摄政王。” “所以,他绝不可能如摄政王杀之前诸皇一样。” “就只是把摄政王杀死!” “那样不过是让陈国多第二位摄政王。” “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是要将摄政王的罪过都公之于天下,将其以律法处置,以安民心。” “那一日的厮杀,他将摄政王打伤击败了。” “而那时候,摄政王还没有杀他立下的最后两个皇帝。” “是当今的陛下亲自杀了他们,自己成为第一顺位嫡子。” “所有人都觉得,陛下是个只知权衡的人,但是只有我等寥寥几人知道,是陛下引导其他人选择了他,杀死其余的兄弟,然后默许了被霸占的妻子产下了摄政王的血脉,立他成为太子。” “对于澹台宪明所代表的文官,世家,对于因为这个孩子留下的萧无量,还有那些武勋,甚至于包括薛家代表的那一部分势力。” “各方势力最后发现,他们竟然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 “可是——” 这个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方士垂眸。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情啊,那位摄政王被锁住了筋脉,他已经失去了大势,但是仍旧安静坐在那里,当今的皇帝陛下穿着华服,十二冕旒的帝王装饰,在那跛脚的王面前却如同一个被施舍的乞丐。 摄政王垂着眸子,手里仍旧扣着玉玺,然后扔出去,道: “那么想要。” “拿去便是!” 豪雄的气度啊,如此的霸主。 陛下,终究不如。 我非王侯。 乃摄也。 方士轻声道:“就如你所说,陛下为什么如此宠爱薛贵妃?因为薛贵妃的儿子,是他的血脉,一旦他诞生下来,陛下是一定会让他成为太子的啊。” “澹台皇后,心中很是不安吧?” “哪怕她的父亲是澹台丞相,她的母亲是卢氏的大小姐;哪怕摄政王离去的时候,留下了麾下最强的神将萧无量在朝,但是陛下的心不在她的身边,但是她的对手是天下三大豪商的薛家。” “而薛家至今,仍旧还是中州大皇帝陛下承认的薛国公。” “薛贵妃怀孕了。” “已是皇子,是难得的贵命。” “她仍旧会恐惧的吧?” 女官不再说话,这就是此刻陈国的朝堂之争。 侯中玉道:“可若是我告诉你,包括薛家的猛虎,包括澹台皇后的父亲,都被陛下骗过去了,你觉得如何?” 女官的神色怔住,旋即激动起来:“你,你的意思是!” 侯中玉道:“陛下不会动太子,但是却也不会允许薛贵妃的儿子成为太子的,在那一年,他有一个私生子出生了,而他一直都把这个儿子藏匿得很好。” “平衡是不可能长久的,彼此的矛盾终究有一日要爆发。” “当外戚豪商的薛家,和以世家文官为首的皇后一系碰撞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的真正儿子就会出现了,然后收拾一切,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会在那个时候,将皇位‘禅让’给这个不是他‘亲生儿子’的旁系子弟。” “那是禅让啊,是文官和清流们会无比赞许大书特书的圣皇行为,他最后会以圣皇帝的名号留在青史上,他真正的儿子将会拥有一个矛盾爆发之后,遍地都是功业的国家。” “而薛家和皇后,只是他眼中的棋子罢了——” “所以,太平公和岳鹏武,这两个曾经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却又心性刚正无法笼络的人,才都要死。” 侯中玉道:“他们为的是百姓和天下,可以开疆扩土。” “但是,他们怎么能忘记呢?他们怎么会忘记?” “他们活着,会让皇帝陛下的皇位不稳啊!!!” “会让他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那个曾经和他们举杯饮酒,一起醉酒在月色下,少年意气的年轻人在坐上龙椅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国家疆域是否变大,百姓是否太平,这都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最关键的事情,是这个皇位,是不是还是姓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死后,是否可以留名千古!” “我看上去发丝仍黑,却已有六十七岁。” “我亲眼见过了摄政王的离去,这位霸主活下来的代价,是萧无量愿意镇守陈国,而摄政王离去的时候,告诉太平公,他此刻已经被打断了双腿,武功也失去了大半,百姓都觉得他死了,欢呼雀跃。” “可他还是要活着。” “摄政王说,他活着,太平公才能活着。” “可惜,就连杀伐冷酷的摄政王,都没有想到啊。” “当今陛下的心境,竟然是如此地狠厉。就连这样的国家神将,他都可以舍弃,那么想必在尘埃落定之后,为皇后娘娘准备的三丈白绫,也已在匣里了啊。” “薛家的钱财也是下一代皇帝踏足天下的基石。” 那女官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了。 修长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侯中玉微笑道:“所以,要不要和我合作?” “我可以告诉娘娘,陛下的私生子是谁,只需要娘娘为我准备好足够多的资粮,让我淬炼不死药。” 女官咬牙:“你,以此事做要挟,不怕报应么?” 方士淡淡道:“若不能长生久视,活七十岁,和活一百岁,都只是蝼蚁罢了,与其病死榻上,不妨纵情恣意,死又何妨?不过同归于尘土罢了。” 这种气度反而让女官颓唐了。 天下的大贼和豪雄,无论正邪,气度都不是她可比拟的。 方士淡淡道:“况且,窃天运的事情,不是没有做过。” “太平公之子的命格。” “就是我亲自下手夺的。” 第104章 万古苍月,无上奇遇 李观一的心底泛起一丝剧烈的涟漪。 他目光微冷,但是十年来逃难带来的心性磨砺,最终让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波动,而在这个时候,他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的命格,而是想到了慕容秋水。 会不会,婶娘的法相封印,也是这个术士所做的? 是不是,正是这个术士夺取了他的命格,也给他下毒。 才导致了他的娘不得不耗费三分之一的元神,将青鸾鸟转而送到了自己的身上,才导致她最终没能够走出那一座宫殿,在火焰中去世了。 想到这里,李观一握着剑柄的手几乎控制不住。 武夫当有三分戾气,三分杀机。 此刻这一股煞气杀机就在李观一的心口鼓荡,又被他死死地压制住了,右手握着剑,手指青白,那剑仍旧不曾发出哪怕是一丝丝最为细微的剑鸣。 那女官,似乎终于是被这個方士侯中玉说服了。 她的语气服软,道:“你至少告诉我,那是谁?” 侯中玉道:“太子是摄政王的子嗣,而陈国的第一名将,摩柯无量萧无量,是追随摄政王起事的豪雄,若是说了的话,谁知道萧无量会不会将陛下的私生子悄无声息地杀死?” “我不妨告诉你。” “陛下对这个孩子极看重,就算你杀了他,那么陛下也只会让薛家的子嗣成为自己的太子,他也绝对不会倒向澹台皇后的。” 女官身子颤了下。 她咬着牙,道:“太平公之子的命格,是分给了陛下的私生子?”术士放声大笑起来,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淡淡道:“那一段记忆,我早已经剥离了。” “想要在这宫中活下去,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至于如何找到了私生子,自是有其他的手段,姑娘就不必试探老夫了。” 女官咬牙愤恨。 这个老术士经历了数代帝王,偏激至极,可能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自是心性老辣圆滑,当即道:“……好,你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准备好。” “就放在这里吗?” “当然不行,若是被发现的话,你我都活不下去。” 术士道:“我所要者,是名山大川的石胆、山髓,是诸戊土之气机,唯大地长寿而不灭,所谓的石胆、山髓,便是江南龙脉王气的一部分,若是陛下知道我等交易此物,必然震怒。” 女官吐出一口气,道:“好,那么,我会将已经得到了的一部分送到伱约定的地方,在御花园第三座亭台旁边水涧深处的石洞当中,以庚金,乙辰,兼算经第三页第七行数字为秘钥。” 侯中玉微笑道:“有劳了,不知道是多少山髓?” 女官冷然道:“如你所言,是南岳,南山的主峰石髓。” 于是这个方士便大笑抚掌,乐不可支:“寿比南山不老松,八千年麒麟不死,一万岁长椿乃春,麒麟血,南山髓,虽不可说长生不死,可延寿几十年,功力大进,不是难事。” “我的万古苍月不死药,只剩下这山髓了啊。” “哈哈哈哈,妙也,妙也。” 李观一在这阵眼当中,将交易地点,秘钥都记了下来。 他的记性极好,过目不忘。 此刻虽然心中杀意横流,反倒是更为冷静了,这一行秘钥记得是稳稳当当,不曾半分疏漏。 这术士微笑着将那女官送走了去,然后回来,漫不经心地收拾东西,李观一按捺心中的杀意,按捺住了气机,这老家伙不知道深浅,无论如何,他只是个第一境的武夫。 眼前这种第三境往上的术士,手段奇诡莫测,不是他能应对的。 李观一打算直接回去找薛老。 既然有老而弥坚,能打又能算计的前辈在,没必要自己上。 今日听到了的东西,若非是他和薛老彼此已算是交心的忘年交,他都不敢告诉他,这消息,无论是对世家,皇帝,皇后,还是薛家,寻常人说出去,就是个必死的局面,毫无意外。 就算是李观一,没有之前的数次坦白,也是不敢开口的。 少年人吐息按捺心中的暴躁和杀意。 术士拿起了些瓶瓶罐罐,往旁边收拾。 在这个时候,李观一忽然警惕。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丝寒意。 他顾不得潜藏,猛然朝着一侧踏出一步,右手握着金吾卫的重剑,猛然横扫,一道扫云扫出去,剑鞘将一个玉瓶扫飞出去,落在墙角摔碎。 里面的液体飞出来,那一座亭台竟然刹那之间被腐蚀,轰隆隆地倒下去。 李观一瞳孔收缩,毛骨悚然。 看到那术士站在那里,微微笑着拱手:“这位金吾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久呢?” 还真是千年的狐狸撞鬼! 这帮老家伙,真是难缠。 李观一禁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精神都绷紧了,他面对着这术士的试探,心思电转,只是瞬间找到了那一线生机,不单单不恐惧,还冷然呵斥道:“侯中玉,果然如陛下所言,你知道的不少。” 侯中玉脸上笑意一滞。 “你是皇上派来的?” 李观一冷笑,伸出手扫了扫战袍,此刻,竟然握着剑柄往前走来,堂堂正正,气势煊赫,呵斥道:“吾是薛贵妃侄子,皇亲国戚,却忽然来到这麒麟宫镇守,你难道没有想过什么吗?” “若非是陛下的旨意,以我的家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若非是陛下的首肯,我又如何进得来这天下第一的奇阵?” 这第二句让侯中玉的神色顿住了。 是啊。 这样玄妙的大阵,是天下显学阴阳家一脉第二席的司危三十多岁的时候创造的,自己花了十年时间才掌握,可困可杀,就算是先天的神兽,号称能活八千岁的麒麟,也难以挣脱开来。 而眼前这少年人的气度却也绝非胆怯之辈。 如此想来,难道说,一切都在那位皇帝陛下的目光注视之下? 自己的一切都被发现了? 他的脸色难看,此情此景,不由他不胡思乱想起来了。 李观一大声呵斥道: “你所做的事情,陛下都已知晓!” “派我来暗中盯着你罢了!” “不过只是念在你往日有功,而今网开一面,希望你还可以回头是岸,将长生不死药奉上给陛下罢了!”侯中玉脸上浮现出颓唐之色了,他轻声道:“是,陛下只是为了长生不死……” “所以才默许了我的行为,所以才让你……” 他脸上的颓唐忽然变化了,手中的玉瓶甩飞出去朝着李观一砸下了,而在同时间,李观一也已经暴起,他猛然朝着一侧闪身翻滚,在此同时,本来似乎是按着剑柄的手掌往下,直接拔出了金吾卫手弩。 墨家制造,一次性弹射三根弩矢。 混铁金刚。 一百步内可以洞穿铁甲。 一瞬间两人都出手,几乎是同时。 李观一看到剧毒腐蚀金铁,让宫殿的柱子都坍塌,脸色发白,而那术士看到三根弩矢直接洞穿入旁边的铁鼎之中,声音沉闷,亦是脸色一变,双方都根本没有打算好好谈。 到了这一步,李观一自是觉得要下杀手。 侯中玉亦是认为,事到如今,哪怕真的是皇帝的命令也必须杀死,术士见那少年心狠手辣,不由脸色抖了抖,禁不住大骂: “小杂种!” 李观一亦反骂一句: “老畜生!” 他反手将手弩扔出去。 金肌玉骨,龙筋虎髓的暴力之下,这一下不会比起弩矢弱小。 侯中玉身子一偏,缥缈无比,避开了这一下。 可是李观一已经踏步上前,握着重剑自下而上得撩斩,白虎的气息流转,金吾卫的重剑上散发出了金色的流光,伴随着沉闷虎啸声音,一道金色的剑气旋转着飞出。 侯中玉脸色一变:“二重武夫?” “十五岁的二重武夫?!” 他身子一退,几乎要和地面平行,只是脚尖踩着地。 瞬间朝着后面滑出去三丈。 飘逸绝伦,靠墙而起。 避开了这一道剑气,剑气落入墙壁,整个屋子都震了震,李观一一直到现在,所修行的都是兵家武学,军中招式,这样缥缈轻灵的江湖轻功不曾见过。 但是兵家武学讲究的就是瞬间的爆发逼近。 没有诸多技巧,只有势大力沉。 他已瞬间拉近距离。 李观一知道,对方是三重境的术士,拉远距离,自己大不利。 唯一的胜机,就是拉近距离。 此刻的局面,有好,有坏。 坏的是,李观一为了潜藏身形,没有把金吾卫的战戟带上。 金吾卫的兵器,甲胄,都是能够承载剑气刀芒的利器级别器物,且极华丽。 好的地方是,这里是宫殿当中。 侯中玉也很难拉开距离。 李观一瞬间靠近,握剑,剑锋抵着地面。 自下而上,猛然掠起。 白虎咆哮。 【卷涛】! 剑气锋芒爆发,如同席卷波涛,这一片区域都在攻击范围内。 见面起手就是神将绝学。 剑锋嗡鸣着,斩过了这个术士,然后将其斩成了两段。 但是李观一脸上却是一滞。 并没有斩过血肉的触感。 薛神将给他准备的敌人里面,从不曾有这样的手段,过去五百年的岁月,其中三百年的乱世,保命的手段,恐怕已经超过薛神将的时代了。 李观一瞬间反应过来。 被他斩断的气散开,化作了一个稻草人落在地上,落在地上的时候被劈开,稻草人上有红色的绳子捆绑,上面有人脸五官,背面是生辰八字。 术士的厌胜替死术。 这不是术士。 这是巫蛊。 李观一瞬间反应过来,他目光冰冷,阴阳家的望气术施展,瞬间锁定了敌人的真身,右脚猛然一踏,身躯俯低前冲,《玉臂神弓决》再度流转爆发,长剑如枪锋朝着前面刺去。 劲气流转,让周围的书页都飞起来,似乎受到了某种磅礴大势的压迫,朝着下面倒下来,化作了让人心口发闷的压抑。 【催山】! 侯中玉优哉游哉,身子后退,双手一合,口中念诵。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道门九字真言。 李观一感觉到一股力量落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忽然身子一沉,动作刹那之间变得迟缓起来,就好像陷入泥潭之中,侯中玉微笑着后退了,道:“执戟郎,如此,你还能靠近么?” 他施施然地拿起了手弩。 咬破手指在弩矢上扫过,念念有词,李观一看到那弩矢上忽然迸射出了蓝色的电光,最后雷声轰鸣,隐隐然鬓角的毛发都被拉扯起来,雷霆不断朝着外面迸射,劈在柱子上,花盆上。 让柱子崩塌,花盆碎裂。 这代表着的是电压已经到了一个级别。 这就是,三重境的术士。 侯中玉淡淡道:“都说武夫披甲,百无禁忌。” “但是老夫平素最喜欢披重甲的武夫。” “金材通雷性,以此五雷之术,不知道灭杀了几多桀骜不驯的武夫,正好,你死之后,我会将麒麟之事推倒你薛家身上,也算是让你学个乖。” 他叩动手弩的扳机,雷霆轰鸣。 李观一动作迟缓,但是还是踏前一步。 周围的声音忽然寂静下来。 整个麒麟宫似乎化作了水面,这一步踩下,就像是泛起涟漪,涟漪扩散开来,只能听到少年人的声音沉静:“白虎在天,身在麒麟。” “朱雀为南,宫阙为北,四象流转,吾在中央。” 雷霆忽然散开了。 侯中玉脸上第一次出现诧异。 他看到那少年并指在前,李观一鬓角黑发垂落,道: “四象镇灵,敕!” 李观一身上的封锁消失,侯中玉道:“我道如何,却是懂得阵法的,但是此阵我已修习数十年,十年学会,之后便是炉火纯青,你才几个岁数,能奈我何?” 他同样起阵。 “阵,转!” 方才的拼杀化作了阵法上的厮杀,但是这样的厮杀其实比起真刀真枪的拼杀,在危险性上,毫不逊色,几乎是立刻,李观一就落入了下风。 只是侯中玉也慢慢有些脸色难看。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少年似乎有些聪明过头了。 自己的技巧,他竟然能举一反三。 这是谁的弟子?! 可功体根基有几十年的差别,李观一内气终究不如,渐渐不支,四象功体榨干了,也没有办法超过这个比他高两重天的对手。 他视线扫过,看到旁边的一个石凳,忽而飞起一脚,这石凳被他用巧劲踢飞,打着转儿朝着侯中玉砸过去,侯中玉不是武者,肉身偏弱,不愿意吃这一下。 李观一已飞奔而出,以肩膀上的护肩撞开了前面的木门,阵法一开,九转而动,闯入了之前祖文远口中说的阵法错漏的节点之中,这七个节点构筑成了一个隐秘的屋子。 李观一大口喘息,脸色发白,内气已耗尽。 这石屋里面极简朴,只有一个大鼎,下面的火焰始终燃烧。 侯中玉忽然惊慌起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快出来!!!速速出来,我不杀你,你快走!” “快走!” 李观一内气涣散,大口喘息,肩膀上,玄龟法相出现了。 就像是之前发现《虎啸锻骨决》。 玄龟法相落在那鼎上。 李观一心中动念,走过去,侯中玉仓惶大呼:“你住手!” “我求你了,求求你,不要碰它!” 李观一道:“你不想要我碰?” “那你跪下求我啊!” 只一句讥嘲,未曾想到,先前从容不迫的术士当真猛然下跪,连连磕头道: “求求你,不要碰它,我求求你了小祖宗。” 李观一怔住,此刻玄龟法相已经推开了鼎,一股香味飞出,李观一本来耗尽的气息迅速恢复。 里面是一团药液。 李观一只感觉到一股诱惑传来,咽喉上下起伏,侯中玉大哭大骂,却进不来这被占住的七个节点,李观一此刻出不去,对方也进不来,可长此以往,李观一肯定是败亡的一个。 若是可以借机突破…… 李观一看到法相玄龟,一咬牙,抬手提起这小鼎,端起里面的药液,一口吞下! 最后只听到侯中玉癫狂的惨叫: “不,我的万古苍月不死药!!!” 第105章 四灵混元,突破,杀敌! 侯中玉的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 这一炉万古苍月,是从他老师那里流传下来的,他的老师背叛了师爷,他又因为这一炉宝药,杀死了自己的老师,方士之间的传承艰难,大多因此而来。 此刻心如刀割,惨叫声音犹如枭鸟凄厉: “这一炉药,已经淬炼了足足八十年!” “八十年啊,距离九九八十一年的至阳之数只有几个月了。” “就差南山的山髓,就差几个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李观一踉踉跄跄后退,手中的青铜鼎落在地上。 侯中玉看到里面还剩下一点残留,他恨不得扑进去,然后把这最后一点都吃干净,见到李观一皮肤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侯中玉既有无边的杀意,又有羡慕嫉恨,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那已经是这么多年,杀死老师,潜藏皇宫里面沉淀的执念,是一定要知道自己成功没有的情绪,超越一切,让他大叫道: “什么味道?” “说,吃了这个药是什么感觉!” “是不是有气血翻腾之感,是不是?我没有炼错对不对!” “我杀死那老东西是对的对不对?!” “是值得的!” “对不对?对不对!你回答我!” 李观一已没有功夫回答这個癫狂了的术士,他觉得自己似是吞了一团烈焰,或者一团云气,在落入口中的时候,就一下子散开来,充斥到了他的周身。 气脉和筋骨之间似乎多出了一层。 肿胀,痛苦。 比起久坐双腿发麻还要更甚十倍。 而这种肿胀麻木感,是笼罩了周身的。 李观一瞬间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断绝感知,成为如同树木一样,寿命长但是却难以移动的状态,立刻清明。 不能继续这样。 需要炼化这一股药力。 李观一会的功法,有破阵曲,有玉臂神弓决,有太平书,都是一等一的功法,而专门用于淬炼根基的,却只有那一门手段了。 毫无犹豫。 李观一猛然握拳,开始打起一套架势。 《虎啸锻骨决》! 白虎法相随之而动,虚空中如同有猛虎咆哮,这一股充斥他周身的力量被他运转,再度淬炼这一门已经走到了青史第一人的功法,肌骨,皮肤,筋髓都开始了缓慢的提升。 竟还可以往上走! 不知道是否是这药当中有麒麟血。 李观一此刻耳畔除去了本身的虎咆,似乎还听到了麒麟威严的低吼,而伴随着这功法配合这不死药。 肌肤,筋骨,气血,就被这拳脚带动。 直到全身的一切,被开始淬炼。 本来已经比拟八百年前霸主同境界的体魄,缓步提升。 这样的异相,方士侯中玉越发嫉妒,癫狂,他大喊道:“你,你不准炼化,不准炼化,给我吐出来,吐出来啊!!!”他抬手一握,阵法变化流转,已经是顾不得会不会因为动静太大导致外面发发现。 自己苦苦经营了一生。 不惜将那位把自己从隆冬大雪里面捡回去的老师都杀死。 就只有这个执念了。 此物被吞了,活着也没有意义。 这石屋里面有机关,被引动。 一侧的墙壁坍塌,这七个节点重新混入了大阵当中,四象封灵阵法再度完整,而后开始猛然运转,石屋崩塌,不知何处飞来一座巨大的石柱,朝着李观一砸下来。 李观一转身,一拳轰出。 这一块巨石就被他轰碎了。 这如同是钝器的攻击,皮肤没有被打破,但是内脏就会被震动,李观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在了甲胄上,但是却不觉得痛苦,只觉得舒服,酣畅淋漓。 体内的鲜血少了,但是在这一股不可思议的药力作用下。 李观一的身体竟然再度造血。 速度极快。 麒麟血也混入其中,不是替换,而是让李观一本身血液强化。 他感觉到心脏搏动忽然有力。 这种行为对于寿元的加剧消耗,却又被万古苍月不死药弥补。 最终将会令他的肉身整体素质全面提升。 这样的世界,超凡横行,推山填海,李观一身上发生了的变化,这正是苦苦追寻长生不死的方士一脉的执着,以及他们不知道死去多少人才拥有的收获之一—— 【换血】! 人身苦弱,血肉蜕变。 天地万灵,淬炼此身! 李观一的变化,没有躲过侯中玉的眼睛,他心中嫉妒发狂,不断催动大阵的防御,朝着李观一攻去,却又不敢太重,因为他担心一下子把这个小子打成了焦炭,那万古苍月不死药也没了。 这是他一生的执着。 每一次的攻击都沉重,把那少年打得伤势不轻。 张口喷血,脸色煞白。 但是不死药的药力迅速发挥,李观一的血都被改变,迅速地把伤势恢复,而李观一发现,自己的内气竟然丝毫没有要耗尽的感觉,在现在的状态下,他耗费的内气在下一个呼吸就会被补满。 “你!!!” 侯中玉咬紧牙关,停下了阵法里面的机关。 他意识到,自己继续下去,只会帮助这个少年人淬炼自身。 冷静下来,再度操控【四象封灵大阵】,打算把李观一封锁住,然后把他的血脉抽取出来,把里面的药力给淬炼出来,炼化成血丹。 李观一感觉到了元气的压制。 也同样操控阵法对应。 他确实聪慧,但是侯中玉在这一门阵法的运用上浸淫数十年,不是李观一可以比拟的,他死记硬背掌握的那些定式和变式,在侯中玉的眼里,就像是一个三岁孩子在舞剑一样,错漏百出。 很快少年人就相形见绌。 “可恶……” 李观一一咬牙,索性不再以定式对敌,那些定式让他能够感知到这一座大阵的变化,于是他就随着侯中玉的变化而变化,外四灵大阵有一变化,就以内四灵法相功体,进行相克的变化。 于是这一座大阵虽然玄妙非凡。 一时间竟然难以把这个少年封锁住。 侯中玉越是发挥出色。 就越是可以感觉到,李观一就仿佛一尾游鱼,总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避开阵法封锁。 慢慢的,李观一开始熟悉了这种交手,侯中玉数十年浸淫于此大阵变化的收获,以一种相反的方式落在他的功体法相上,就如同手把手地,将这几十年的阵法领悟全部教会他。 如同阴阳鱼的流转。 李观一悟性本就极好,此刻熟极而流,几乎已经不需要思考,可以根据侯中玉掌控阵法的变化,做出相对应的领悟,他重新拉开了架势,重新开始打出了《虎啸锻骨决》。 耳畔虎啸之中,夹杂着血液中麒麟的神韵,有麒麟之气息。 而内在的功体流转,却不再是原本的路数。 已转化成了《四象封灵阵》。 于是耳畔虎啸,麒麟吼叫的声音之中,慢慢夹杂着龙吟,夹杂着凤鸣和玄龟的低声,足足两个时辰对峙,当侯中玉的四象封灵阵收敛压制到了极致的时候,李观一的四象功体也已凝聚到了极致。 四象封灵,封即镇,镇即敛,敛化为一,即为混元。 李观一忽然意识到,这一门由阴阳家的上三席之一留下的大阵,本身也蕴含了玄妙的上乘功法,只是四象流转,本身就是最为稳定的结构。 上对应天之四灵,二十八宿;下对应九州四方,四大神兽。 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极稳定的架构,这种功体的稳定性在战斗的时候是一种绝妙的优势,但是在突破的时候却是一种劣势,越稳定,越难以压缩收敛为一,就越难以突破。 这也是为何,擅长战斗的功法往往难以破境。 追求迅速突破提高境界的功法,都不擅长厮杀。 李观一体内的四灵功体分明已经收敛到了一个极处,但是却仍旧还差一丝,还彼此制衡,想要让他们混元,需要超过四象功体此刻的力量;而不突破,李观一本身的功力难以达到这个级别。 需要一股天然的外力压制辅助,踏出这一步。 李观一看着那已心焦痛苦的侯中玉,心中微动,忽然道: “术士,伱的力气不够啊,我都要彻底炼化完了。” 侯中玉不理睬。 于是李观一运转婶娘教导的功法。 气机震荡,撞击在周围的栏杆上,发出的声音清脆,叮叮咚咚如同乐曲,却能撼动心神。 想了想,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挑衅的微笑,说出三个字: “没吃饭?” 慕容秋水传授的功法,是直接作用于元神的。 侯中玉本来就因为不死药被吞服而焦躁无比,此刻受到功法影响,只觉得那叮叮咚咚的声音烦躁,眼前的少年人微笑很好看,却莫名让他心中燃起了一股火气,大喝一声,再结道门九字真言。 整个麒麟宫震颤了一声。 灵韵暴涨,已是足以引来旁人注意的层次。 潜藏于麒麟宫之下的白玉刹那之间被抽干灵韵。 四象封灵阵刹那威能展开,李观一眼前发黑,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象功体在这一瞬间被压制到了极处。 是以一位第三境的术士拼尽全力。 是运转阴阳家上三席之二,狂徒司危的大阵。 是服下了万古苍月不死药! 是四灵之功体! 就在这四象功体被压制到了极点的一瞬,李观一五感都失去了,他心神安静,心中没有恐惧,没有担忧和害怕,只是少年人的心境堂皇,然后踏前一步。 顺势提起了手臂。 握拳。 朝着前方的黑暗一拳轰出。 《虎啸锻骨决》运转,踏足更高。 于是眼前的黑暗被撕裂。 万物万象,重新涌入了眼中。 一拳打出,气机流转,体内压制到了极致的功体猛然膨胀。 气血汹涌澎湃,拳锋上散发出的气息肉眼可见,就如同白色的云霞,缠绕在那少年的身边,云霞扩散,朝着后面绵延,化作了青鸾,火龙,白虎,玄龟。 缠绕于周身! 这功法的立意已开始和原本单纯的《虎啸锻骨决》不同。 李观一左手按下,右手扬起。 是上辈子都会两下的太极云手。 却是顺势而为,此刻的境界施展出来,犹如前辈子的宗师气度,白色云霞缠绕于周身。 龙吟虎咆凤凰鸣,麒麟动,玄龟转。 四象封灵镇此身。 第二重楼! 已成! 根基—— 无上! 侯中玉忽而抚掌大笑:“哈哈哈,是,是成了,这样的根基,血脉雄浑,气机不绝,真无上根基啊,哈哈哈,我没有炼错,没有!” 这一刻他眼底只有自己这一辈子追求的东西不是虚妄。 自己真的完成了这一步的痛快和嗟叹。 纯粹地没有恨意。 而下一刻,属于人的情绪涌动上来了,冲散了纯粹术士见到所追求之物展现眼前的,纯粹的欣喜,他癫怒,大喝一声,雷火奔走,朝着李观一奔去了,李观一猛然跃起,一拳轰出去。 龙吟,虎咆,同时出现! 雄浑到了不讲道理的拳劲将术士的雷火之咒打散。 残留的雷火落在李观一身上。 李观一感觉到身躯酥麻,经脉有被控制的感觉,这些雷火在下一刻被震散来,术士的手段多有牵制,多有限制对手的能力。 而李观一现在,金肌玉骨,气血如龙。 对于这种手段有极强的抵抗能力。 他刚刚突破,药力还残留一部分,眼前的老术士却是耗费精气,拼了两个时辰的阵法,刚刚还有一次大爆发,此消彼长之下,一重天的差距没有那么巨大,况且—— 武夫本来就擅长近战! 在下一刻,侯中玉眼前李观一消失,然后术士身上玉佩碎裂。 下一刻,一个拳头出现在了侯中玉眼前。 气机崩散。 玉佩破碎换取的气息防御让李观一如同拳落泥沼。 他瞬息后退,拔剑劈斩。 侯中玉起决,又是咒术。 他的布衣却忽然变化,李观一的剑劈下,发出铮然明显。 如同身披甲胄。 术士手掌一合,以一招三皇炮打来,一瞬间爆发的力量,李观一都侧目,术士之类,可以以种种不可思议手段,短暂强化自身,换取甚至于超过同境界武者的爆发,但是终究只是短暂时间。 李观一和侯中玉互互相争斗,拳脚碰撞,刀剑撕扯。 打翻了亭台,撞塌了柱子。 此刻杀红了眼睛,已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 只要杀死对方,一切的问题都可以推给对面,这才是生路。 李观一一剑重劈下去,几乎把那老人的脖子斩开。 下一秒,术士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只是侯中玉的黑发转而变白。 这等玄诡的手段,李观一几乎骂出声,侯中玉道:“术士求长生,既然活在这皇宫当中,老夫手段之多,你个小小武夫怎么可能懂得?今日你就算是累死在这里,老夫也不会死!” 李观一又一剑重斩,这一次老术士拼命,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这把金吾卫的重剑竟然如同劈在了山石上,因此折断,侯中玉道:“我这一脉的龙虎金刚甲神术,虽然耗费了足足二十年时间,但是施展出来的这一个时辰,老夫就如有无上金刚体魄。” “刀枪不入!” “刀枪不入?” 李观一抛剑,顺势一脚踩在了这已变成白发老者的胸口。 力量爆发。 用的却是推送的力道。 侯中玉不是武者,下盘不稳,被一脚踹飞,撞破了门户,撞入了大殿当中,李观一扑上去,伏下身子抱住这老者,老者则是要扑咬他的脖子:“你的血,我懂了!” “你现在已经消化了药力,就如同一个大药。” “哈哈哈哈,以你这样的人体为丹炉,淬炼为大药,才是长生不死的宝贝啊。”李观一觉得这术士疯了,他抱着这术士,控制住了对方的动作。 侯中玉大声道:“你破不开我的防御,老夫刀枪不入。” 李观一道:“刀枪不入。” “可能水火不侵?” 侯中玉怔住,旋即似乎发现眼前少年有些眼熟,那眼角的泪痣……他瞳孔收缩。 这里,已经是大殿了。 少年长啸: “麒麟!!!!” 于是,仿佛传说重现了。 炽烈的火光,在这样的一声呼唤之下,再度升腾而起! 第106章 源初法相,赤龙腾空 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 侯中玉想要躲避,却早已经是来之不急,本来应该被死死锁住的麒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站在他的身后,张开了嘴巴,李观一反手绞住侯中玉的手掌。 然后身子往后一跃,收膝,双脚踩踏住侯中玉胸膛。 松手。 双腿猛地弹踢。 侯中玉忽然意识到,自己就算是靠着术法,让自己的力量,身体都短暂达到了高境界武夫的层次,但是他终究是常年久坐的术士,对于自身力量的掌控,对于劲气的卸力,转化,都是门外汉。 就仿佛三岁的孩童挥舞大锤。 李观一这一下将他打得后退三步。 炽烈无比的麒麟火在下一刻直接落下,化作火柱将侯中玉笼罩,高温只在瞬间就将脚下的青石地板全部结晶化,李观一都双臂交错被那一股热浪逼退,身上的金吾卫甲胄几乎化作了铁炉子。 可李观一旋即发现。 侯中玉,没死。 烈焰喷吐,侯中玉的皮肤碳化然后迅速复原,伴随着他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硬生生顶住了麒麟火,被火焰压制地趴在地上,却还是翻滚出来了,麒麟仍旧被锁住,能出招却难以追击。 李观一头都麻了。 看着那术士浑身血肉都焦黑,然后开裂,里面露出的皮肤还散发热气,却还是活着的,露出骷髅般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 三重天的术士,这么难杀!? 不对,这绝不是一般的三重境术士,李观一想到了薛老和自己说的,在每一个层次上都有驻足,追求在这个修行阶段极限的修行者,他们不走常规的突破,不去延伸长度,而是扩宽宽度。 这种状态,恐怕是将【不死】【生机】修持到了极致。 如同修持出金刚般若体魄的佛门金刚。 李观一反应过来,他扑杀上前,前冲,伸手。 抓住旁边的鼎。 抡起,踏步。 地板被爆发的力量踩踏成粉碎的同时,高高扬起的手已经叩住那一座怀抱大小的重鼎砸下去,轰的一声,这石鼎都碎了,侯中玉被打的踉跄,脑骨凹陷,却还在恢复。 李观一双目望气术,窥见了老术士心口一股气息不灭。 他前冲,反手用鼎将侯中玉打翻。 这一次侯中玉已经能用术法。 这一下虽然用力极狠,却如同砸在了重甲上,鼎震碎了,老术士却还能爬起来。 几乎是本能。 李观一顺势拔出来了腰间的短剑,双手握住剑柄朝着侯中玉心口刺过去,能顶住刀剑劈砍的术法却忽然没有用了似的,毫无半点受到阻碍的感觉,李观一手中的兵器直接刺入了侯中玉的心口。 术法被斩断,骨骼被切开,平滑地如同一团腐烂的泥土。 侯中玉的身躯凝固。 他张了张口,缓缓低下头,看着李观一手中的短剑,劲气迸发,本来裹挟在剑上的布匹粉碎,露出了上面的古朴铭文—— 【秋水】。 侯中玉的声带粉碎,他只是沙哑道: “秋水无痕……?” 李观一刺穿了他的命门,收剑的时候,看得到剑痕处只一片白肉,竟没有半分的血,足足三个呼吸之后,血液才流出来,短剑的剑身之上,一片澄澈宁静,如同一泓秋水,并无丝毫的血迹。 李观一一脚揣在侯中玉的胸口。 强行用出了陈国公的绝学。 【摧山】! 气浪暴起。 侯中玉被击退,踉踉跄跄后退坐在地上,才愈合的经脉被震断了一次,饶是天下有数的术士,此刻却也没有了反击的能力,在这一次,他忽然明白武夫们执着追求杀戮的本质了。 没有庇护自身的手段,生机再强,也只是难杀而已。 究竟是乱世啊…… 侯中玉叹了口气,他看着逐渐远离自己的那少年人。 愤恨,仇恨都消失不见了,最后闭着眼睛,好像又变成了那個在战场上恐惧看着大雪飘落的孩子,爹娘和妹妹都死了,而他不想死,白雪落下,有个人撑着伞过来了,伸出手。 浑身鲜血几乎流干的大术士最后也只是呢喃道: “老师,我冷……” 他伸出手,触碰那一团暖光。 轰!!!! 麒麟火燃烧落下。 这一次侯中玉没有了半点反抗能力,三重楼,在【生机不死】上追求极致的术士,被他的老师从大雪纷飞的战场上捡回来孤儿,死在了无尽的烈焰之中。 李观一踉跄了下,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青石板都融化然后结晶化了,侯中玉的尸骨竟然还支撑了十几个呼吸才慢慢消失,李观一咧了咧嘴,觉得术士这一条道路走到这个境界的人,真的棘手。 “真的,难杀啊。” 如果不是在宫殿里,如果不是有阵法和麒麟。 寻常的三重武夫,一朝一国的游骑将军都未必杀得死这术士。 他越发感觉,单纯的功体,境界,并不能决定生死和胜负。 李观一顾不得调息。 他重新掌控阵法,感知到目前似乎没有谁靠近这里,虽然心有疑惑,却也是暂时安静下来,看起来,在【四象封灵阵法】之外,应该还有遮掩麒麟气息的【敛息阵法】。 这种本来为了藏匿抽取麒麟血时动静的阵法。 此刻也一定程度上遮掩了这麒麟宫的短暂杀戮,李观一起身,看着那强行动用攻击的麒麟,开始尝试给麒麟再度解开一层阵法,麒麟本身被镇压十年,之前又分出去了一半积累的力量给李观一。 现在两次攻击,就已经极虚弱了。 已经坐在了地上,看着李观一解开阵法,沉静道: “你离开吧。” “我不能随你出去。” 李观一的动作不停,为麒麟解开了一部分阵法,才收手。 麒麟继续道:“我见过那个皇帝,我见过许多皇帝,每一个皇帝,其实都一样,我如果逃出去,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在最近一个月进入这宫殿的人,九成九会直接死,一部分人会留下拷问。” “皇帝们,他们长相不一样,模样不一样,可是做的事情却一模一样,几乎让我以为他们是一个人,只是不断在年轻子嗣身上复苏了。” “对于我身上潜藏的秘密。” “他们的霸道,是素来宁肯杀光也不会放过的。” “我如果走了,谁都保不住你。” 李观一道:“我知道,我只是让你能稍微舒服些……” 他收回手掌,麒麟所说的事情李观一也明白,今日麒麟离开,皇帝必会杀他,就算是薛家都保不住,倒不如说,薛家若是出手保护只会激起皇帝更大的怀疑。 自古以来,不死二字,最动帝王心。 李观一道:“我把阵法解开到第三重,这样的话,你虽然还会被封锁住,却已经可以吐纳气息,慢慢恢复伤势了,至于带你离开,我想了很久,只有一种情况下,伱离开,我不会受到牵连。” “帮助我的那些人也不会受到伤害。” “除非,那时候我根本不在这里,我就在皇帝眼皮底下,他如论如何,怪罪不到我的身上。” “而那时候,整个天下和陈国的目光都落在另一个地方,哪怕是陈国皇宫里面的高手都无暇顾及这里,没有谁能够阻拦你的脚步。” 李观一声音顿了顿,道:“大祭。” 麒麟的声音低沉了:“大祭……是啊,已经过去了十年。” “陈国每十年一次的大祭又要开始了。” “你的爹娘,就是在十年前那一次大祭出事的,他们在祭酒当中加入了一种天下的奇物,不会有毒,但却会影响吾等的运气,我们拼尽全力地厮杀,却根本冲不出去,皇室的顶尖高手,都来了啊。” “万里,他——” 麒麟的声音低微下去了。 李观一伸出手,他站在那里,却恰好可以碰到麒麟的角,轻轻拍了拍:“之后如何把你带走,如何避开耳目离开,我会想办法的,但是,在这之前,就请你再忍耐一段时间。” “只有十六天了,十六天之后,我会想办法打开阵法。” “你要趁着那个机会,冲出去。” 麒麟低沉颔首。 李观一又想了想,道:“至于这一次的事情,就只能拜托你稍微破坏一下麒麟宫,把我和侯中玉交手的痕迹全部融化掉,也能把侯中玉的死,推到你冲破阵法之上。” “放心,我会留下几个阵法节点,就像是侯中玉做的一样。” “皇帝的手下,应该还有其他的术士,他们来修补阵法的时候,也不会注意到这七个节点,而这一次,我会把七个节点放在你这里,表面上看,是被四象封灵阵法封印,实际上是被保护起来。” 少年人握着断剑,在地上勾勒出阵法的变式。 给麒麟解释。 麒麟是天生祥瑞的异兽,悟性极高,很快弄懂了李观一的计划。 李观一将剑抛下,松了口气,道: “如此,是麒麟你冲破了防御,我只是个听到声音冲进来的金吾卫,才进来就被一口麒麟火逼退,剑都折断,身上甲胄都融化,而侯中玉术士,为国为君。” “壮烈,而死。” 李观一一句话,给那死去的大术士盖棺定论。 麒麟不走,侯中玉死,李观一便是有大功。 麒麟走脱,那么这麒麟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必死。 麒麟忽然笑起来,祂注视着李观一,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火焰都在晃动:“你这样的性格,不像是你的父亲,也不像是你的母亲,和那个慕容家的小姑娘很像啊。” 李观一眸子动了动,在拆解阵法的时候,问道:“我娘,也是慕容家的吗?”麒麟想了想,回答道:“算是,你娘的母亲,是慕容家的弟子,所以到了你娘亲这一脉,只能算是慕容家的亲戚。” “但是你娘的外祖父,在慕容家的地位超然,很宠爱你的娘亲。” “而你娘琴音极好,棋艺也很好,慕容家看重,那时候慕容家的那个小丫头,一直缠着你的娘亲教她各种技艺,而她竟似比你娘亲天赋更好,琴棋书画都进步神速。” 李观一道:“婶娘也教我琴棋书画了。” 麒麟道:“是吗?” “倒也是……” 祂忽然不知道怎样说下去了,想着许多许多年以前,那个女子教导慕容秋水琴棋书画,后来慕容秋水长大了,也教导李观一这些东西。 江南的风依旧,棋谱依旧,手指拂过琴弦时候的声音也还是当初的那个样子。 只是当初那个手把手教会她的人,终究已经不在了。 那年的少女看着姐姐的孩子。 口中说出她当年教导自己时的话语。 然后看着那相似却稚嫩许多的眉眼皱着,像是自己当年那样露出头痛的表情,那时候的她吹着江南的风,不知道心里面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麒麟这样的祥瑞,很能够共情人类的感觉,所以祂只剩下了一声叹息,李观一起身,又迅速地搜刮了侯中玉的东西,找到了一些玉瓶丹药,一些功法典籍和书信卷宗。 李观一将这些东西用一个防水的牛皮布包裹住。 用绳索系好,缠绕石头,直接扔到了麒麟宫的一口水井里面。 等到之后安全了再来取。 侯中玉这方士的手段,他杀的时候,固然棘手,此刻却颇好奇,这样大术士的心血笔迹,自然要藏起来;而其中涉及麒麟血的部分,李观一也不能让其继续留存于世。 做完这一切,李观一按着剑,道:“那我就走了,你之后吞吐火焰,尽情地放肆一番就好。” “好。” 麒麟站起来,缓声道:“你过来。” 少年不解,他踱步走到了麒麟的身边,麒麟注视着李观一,忽而踏前两步,青铜柱上的纹路都亮起来了,锁链都被绷紧,麒麟低下头,额头和李观一轻轻碰触了。 无声无息,一股神韵流转着,落在了李观一的身上。 许久后,麒麟抬起头,祂道:“最初的时代,人的先祖从天地万物当中领悟修行的方法,又从先天的百灵之中寻找到了神韵,得到了那些神兽的气息和认可,可以一同战斗,这就是最初的法相。” 李观一身旁,气息幻化。 一只麒麟安静站在那里,身上有浓郁气机。 麒麟道:“你要做的事情,同样危险。” “我在此履行太古时代先祖的行为,和你缔结约定,将我的神韵化作刀锋,交给你去使用,这即是最初的法相……” 麒麟法相低声咆哮,消失了。 李观一握着手,按在心口,轻声道:“放心。” 麒麟重新蛰伏了,李观一转身大步走出去了,而在李观一离开这里之后,麒麟的火焰开始流动,燃烧周围的一切,李观一抬起头,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天也黑下来了。 李观一抿了抿唇,没有告诉麒麟,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他难以解答——足足两个时辰不在,侍卫们会怀疑他的动向,这样的疑点若是捅出去的话,皇帝绝对会怀疑。 有时候,怀疑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拷问。 得想个法子。 他手掌按着心口的青铜鼎,想着处理这个问题的法子,破入第二重境,麒麟第一次留下的力量还在,炽烈温暖,就在这个时候,青铜鼎忽然嗡鸣起来。 开始积累玉液。 赤龙法相也随之亮起来,李观一怔住,眸子瞪大。 突破入第二重楼,青铜鼎自然可以积累玉液。 但是,赤龙法相亮起,这不是代表着…… 越大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观一的脑海忽然闪过了之前,侯中玉和皇后女官说的那一句话——‘这几日正是金吾卫轮换……’ 金吾卫轮换,适合密谈,自然也适合某些特殊行动。 但是,这个时候,大祭前的最后一次轮换。 是恰好,还是皇帝在钓某些人入局? 夜色很长,漆黑的夜空中一道火光炸开,赤龙法相的主人被发现后,不得不出手,法相之力恣意升腾而起,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旋即重重轰击而下。 劲气奔走,伴随着惨叫的声音,一道雄浑嗓音怒声而起: “金吾卫?” “滚!!!” 是越千峰! 第107章 破局而去,得大名望 伴随着青铜鼎当中玉液的快速累积,李观一可以感知到那一股赤龙气机的靠近,而在这个时候,李观一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越千峰的强悍。 此刻李观一感知中的【四象封灵阵】都在剧烈波动。 一国朝廷的皇室。 越千峰就在没有甲胄神兵的情况下杀进来了? 这帮顶尖的名将武夫,都是怪物啊。 少年人看着夜色中不再遮掩,盘旋的火龙,远远窥见了亭台楼阁都崩塌,烟尘弥漫,然后一个个侍卫就如同蚂蚁一般被抛飞了,李观一心中微动,朝着那边奔去。 越大哥,这一次也得让你帮我一下了。 李观一速度极快。 他的一身武功,不是江湖中人的缥缈缠斗,却是直来直去。 短程爆发,尤其强横。 很快靠近了赤龙,周围倒下的侍卫越来越多,其中多有不活了的,当李观一越过碎石,却见越千峰一身布衣,周身气机环绕,似有箭伤,流血,雷霆击打留下的焦痕。 此刻周围倒下了许多的金吾卫,越千峰一只手伸出叩住了一個少年金吾卫的头,那少年犹自不甘,拳打脚踢,愤怒直视,正是夜不疑,虽有少年血勇。 可是面对的人毕竟是不逊色于其父的天下名将。 南朝步战第一啊。 这个评价就代表着,想要在步战情况下击败他,只能用人命去填,而且是同境界的人命。 越千峰见夜不疑还有战意,眼底赞许,道一声好。 然后提起左手,抓住战剑。 要一剑劈死这少年将种。 即便夜不疑性格沉稳勇武,此刻仍旧产生了一丝丝恐惧。 虽然恐惧,却又死死咬住牙冠,不肯求饶,仍旧怒视眼前之人,目如寒霜,乃是难得的骨勇之将才,周围其余金吾卫虽然有心去帮忙,但是在这生死危机之关头,面对天下闻名的豪雄,他们就像是身子抽离了一般,只是死死握住兵器,不敢更进一步。 就在此刻,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打破周围死寂恐惧。 “住手!!!” 一把剑朝着越千峰抛飞过来,越千峰抖手将其劈断。 越千峰和夜不疑都微微一怔,看向那边,是一个少年持战戟而出,夜不疑眸子瞪大,认出那是谁,忽然激动,大喊道:“跑!跑啊李观一!” “你不是他的对手,跑!去找金吾卫大将军!” “快跑!” 越千峰老辣,眸子一转,见李观一怒视自己。 他可不是那种腐儒死脑筋,不会觉得自己朋友背叛自己,而是从那小子鬼精鬼精的目光里察觉到了什么,心中一转,抖手把夜不疑扔到旁边假山上,砸得山石粉碎。 夜不疑咳出鲜血,气力不支站不起来。 越千峰大呼道:“好小子,不怕死!” “老子再杀你!” 他猛然起身,撞开了周围的金吾卫,瞬间靠近了那边的李观一,一脚狠狠踹在李观一胸口。 劲气磅礴,赤龙冲天。 却全都是往外推送的柔劲。 在夜不疑等年轻金吾卫目眦欲裂的注视下,李观一双臂交错,被直接打飞,撞塌了亭台墙壁,越千峰舍了他们大步冲去,烟尘弥散,其余金吾卫去搀扶夜不疑,却被少年一把推开。 夜不疑扶着墙壁站起身,踉踉跄跄奔过去。 却只见到倒塌的亭台墙壁,碎裂的甲胄,还有倒插在地上的断裂战戟,肃杀惨烈。 夜不疑恍惚了下,周围的少年金吾卫都缄默。 他们握紧了拳头,握紧了兵器。 少年人气血涌动,此刻目眦欲裂,想到刚刚自己竟然恐惧到了没有胆量上前,一时间心中愧疚,痛苦夹杂,化作了怒意和杀意,想到那个打过架,见过面的少年同僚此刻恐怕已死。 心中的愧疚和痛苦恨意几乎吞噬了理智。 夜不疑咬着牙关,推开旁边的朋友。 他俯下身,双手握住李观一断裂的战戟,起身,死死握着这把兵器,双目通红,转身,怒喝: “去找人!!!” “去找人!” “一定把他救回来!哪怕死,也要找到……” …………………… 一座潜藏的宫墙背后。 李观一和越千峰听着越来越远的嘈杂声。 越千峰一脸络腮胡子,身上有煞气杀意,少年一身破破烂烂的金吾卫甲,两个人一起靠着墙壁屏住呼吸,许久后才松了口气,越千峰转头看李观一,他伸出手指戳着少年人,咧嘴笑道: “怎么回事儿?” “小子,怎么又见着你了?” “是不是又在这儿做了什么蔫儿坏的事情。” 李观一咧了咧嘴:“越大哥何必这样说我?” 越千峰差一点放声大笑起来,却只是勉强压住,笑意不绝,道:“你啊你,说吧,一身破烂的甲胄,是金吾卫,但是恐怕是借助金吾卫的身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说说看,伱做了什么?” “不会是跑去偷皇帝的宝库了吧?” 李观一回答道:“我闯了麒麟禁宫。” 越千峰眼角都跳起来。 对眼前这少年的胆子多大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李观一道:“你做什么了,越大哥?” 越千峰回答道:“我怀疑岳帅被关押到了皇帝老儿的宫中禁忌之地,闯进来看看。” 李观一道:“不在天牢?” 越千峰认真回答:“我刚从那里出来,不在。” 李观一额角青筋跳了下。 闯完天牢顺便闯禁宫? 对于眼前这大汉的猛有了清晰认知。 越千峰和李观一几乎是同时叹息: “你小子真胆儿肥。” “越大哥真胆量大。” 他们对视,然后越千峰咧嘴做大笑状,摘下了腰间的酒葫芦递过去,道:“皇帝御书房里面的好酒,我专门去哪里溜达了一圈,里面有宝药,对身子好。” 李观一接过来。 天上群星漫天,整个皇宫里面的卫士举着火把如同长龙,到处都在呼喊,高手们腾空飞跃,兵荒马乱般的杀伐场,他们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在这里,只是听着刀剑的声音喝酒。 前方是群星万象,背后是刀剑和追杀,手中有酒,旁边是朋友。 男儿的豪气就在这样的地方抵达了最高,只是这样一壶酒,就足以快慰平生,让两个陌生的男人成为生死之交的好朋友。 越千峰笑道:“还真是老子的同犯啊!” 李观一道:“越大哥你胆子也太大了,陈国朝廷里面高手这么多,你不怕自己被抓了吗?”越千峰接过了烈酒,倒在胳膊上的剑痕上,翻了个白眼,道:“屁。” “当年陈国皇帝家传的绝学,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手段。” “皇室里面,确确实实是高手极多,有许多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江湖上历练,有护国山庄,算是江湖上的一大势力,只是十年前那一次大祭。” “陈国皇室的高手断代,护国山庄直接被灭。” “哼,想来是太平公一事导致的。” “我猜,是太平公一个人把陈国皇室的高手杀断代了。” “想要留下那样的高手,哪怕是一国都要付出代价啊。” “若是应国皇室,烈烈雄风,我一个人是不敢闯的,不过现在的陈国皇宫,除去了几个地方,皇帝寝宫,朝廷密林之外,小心点,不至于死,陈国有老怪物,也已看破尘世,基本不会追着我杀。” “萧无量那小子,只要不动皇帝,他也很少出手。” 杀断代…… 李观一眸子微敛。 李观一道:“金吾卫这一段时间,是大祭前的最后一次换防,越大哥你最好早点出去,我担心这是个坑。” 越千峰道:“是,确实是诱饵。” “但是我们也不得不跳下来,我得到确切消息,那皇帝只是为了稳住我等,还是要对岳帅下手,这些不提了……,你小子最近混得不错啊,哈哈哈,今日见面,你大哥我给你个礼物。” 李观一怔住。 越千峰道:“我闯天牢,踏禁宫,早已经是名声烂完了。” “你小子可还有偌大的前程。” 他伸出手按住李观一的肩膀,然后腾空而起,赤色的火龙法相在天空中再度炸开,咆哮长吟的声音震动四方,然后李观一看到越千峰恣意张狂,撞破了朝廷高手的封锁。 然后一拳轰杀出去,赤龙法相长吟,轰击到了麒麟宫上。 让麒麟宫的阵法被打的一片狼藉。 然后放声大笑:“听说麒麟之血,可得裨益,天下的祥瑞之兽,却原来在这里啊!”有皇室的高人面色刹那变化。 这里汇聚了天下的大势。 应国,突厥,西域。 越千峰把这一件事情捅穿出去了。 把陈国私自藏着麒麟的事情推到明面上,将大家心中都知道却没有说开的事情直接说开,让局势变得混乱起来,那老者怒道:“越千峰,你放肆!!!” 老者凌空而起。 有一道道宝剑腾空飞去,化作剑气洪流,朝着越千峰撕扯过去,剑法的精妙绝伦,在这一招之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湖武学?” 越千峰道:“老东西,何其狂妄!” 一拳打出去,气机纠缠,这些剑气洪流被打碎。 宝剑折断,倒插在地上。 那白发白须的老人被打的脸色惨白,吐血砸穿了一座宫殿。 越千峰去复返。 再度落在李观一旁边的时候,气息稍有起伏,身上多了几道剑痕,道:“老哥哥把麒麟宫闯荡一顿,如此无论如何,你功大于过。” 耳畔听到了追杀者的声音。 越千峰神色一凝,道:“皇宫就如同深海,继续下去会让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入其中,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搅出什么潜藏避世的怪物,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啊。” “再待下去,就要到他们无法容忍的级别了。” 越千峰抬手擦过嘴角的鲜血。 李观一道:“越大哥,你受伤了?” 越千峰道:“一人之力,没有神兵甲胄闯荡皇宫,自然不可能不付出什么代价,我走了!”李观一眼底神色挣扎了下,最后呼出一口气,拉住越千峰,没有掩藏和就此离开自保: “你跟我来。” 越千峰疑惑:“嗯?” 李观一道:“我懂得这里的布局和阵法。” “我身后还有薛家有亲人,没有办法和越大哥你一起恣意。” “但是我也不能够知道道路,却不给你指出来,任由你自己负伤拼杀,你要挟我当人质,最后给我身上来一道赤龙劲,把我打伤,放心,用点劲,无妨。” 越千峰看着眼前少年,只是道: “好。” 一字千金重。 【四象封灵阵】的核心在麒麟宫,但是李观一在薛贵妃行宫的时候,也可以感知到阵点,现在越千峰闯荡麒麟宫,阵法外逸,侯中玉在之前又把潜藏的节点打开,就算是不能够用【四象封灵阵】杀敌。 但是遮掩气息,提前预知敌人在何处却也可以做到。 越千峰一把抓住李观一,如同要挟人质,闯出去,有高手禁卫杀来了,见到被擒拿,浑身甲胄破碎,身上染血的少年金吾卫,一时迟疑,带头的认出薛贵妃的侄儿,王通夫子的弟子,一时间面色发白。 手里的兵器都握不住。 留不下这样高手,反倒连累这少年的话。 他们这些禁卫怕是要背大锅。 往后少不得被薛家清算。 卫士们心底明白。 吃皇粮的,能临战不怯懦,也对得起官家了。 若是和这样凶人拼命,那些银子可不够买自己的命啊,若是得罪了贵妃和薛家…… 有皇室高人来,见如此情况,李观一忽然大喊道: “不要管我,动手!” “都动手!” “我薛家没有胆怯怕死的男儿,只有战死的男儿!” 这声音刚正,少年意气,被这些皇室的高人,还有禁卫军都听得清楚,越千峰不得不心中赞一声,这样的话语被所有人听到,哪怕是后来皇帝打算杀他,也要考虑宗室高手和这些禁卫的想法。 为你卖命,悍不畏死的金吾卫都被你这样杀了。 我们如何呢? 就在这一瞬间,越千峰已抓住李观一腾空而起,在少年低语指出阵法节点,迅速狂掠,有白发的皇室高手微怔,旋即大怒:“这是四象封灵阵法的路数。” “侯中玉何在?!” 有禁卫禀报道:“麒麟宫有异变,侯中玉方士不知所踪了。” 辈分上算是皇帝远房叔父的陈承弼一下明白了。 他大骂:“侯中玉贼子,却和越千峰勾结,一者攻禁宫,一者顺势触麒麟?!好一个里应外合。” “被他抓住者是谁!?” 有人回答道:“是薛贵妃侄儿李观一。” “正是镇守麒麟宫者。” 这些信息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本能拼凑出来——镇守麒麟宫的金吾卫发现了问题,奋力反抗的画面,再回忆那个少年金吾卫身上甲胄破碎,上面有许多血迹,显然惨烈。 陈承弼不由动容,道:“是好男儿!” 此刻越千峰正在外逃,陈承弼喝道:“随我去追!” 李观一指出道路,越千峰飞掠而出,已经出了宫,那些禁卫为了防止声东击西的可能性,不会追击太远,越千峰道:“现在,只想法子混出去就行了,不是兄弟你,哥哥我怕是得受伤不轻。” 李观一回答: “大哥没有事情就好。” 越千峰大笑点头,李观一扫过前方,想着越千峰如何脱困,想着自己又如何从此事全身而退,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处理——为何越千峰没有顺手一巴掌拍死自己,只是重伤?不然找薛老演个戏?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声音: “兵家贵独。” “独立者,立人所难立;独往者,往人所难往!” “是好豪气!” 越千峰眸子寒意闪过,而李观一却是讶异,马车声轻响,一辆奢华的马车自这安静的地方行驶出来,俊美的青年驱车,道:“我这一脉,擅推演星术,为兵阴阳,今日见白虎七宿蒙尘,位在西北。” “故而来看看。” 破军微笑看着那边的两个逃难同犯,没有丝毫害怕。 他微微一拱手,洒脱恣意: “主公,某没有来迟吧?” 第108章 车舆之内,两人对坐论天下 主公? 越千峰一时间脑子顿了顿。 他认出来了突厥王者的车舆,却也辨认出来眼前之人没有敌意,李观一看着破军,青年微笑看着他,少年人道: “好!” 这一句话是回应,一来一回之间已经完成了一次交托。 于是破军大笑,主动掀开了车帘,越千峰抓住李观一,直接撞入其中,而破军也已挥动马鞭,这坐骑是突厥七王的异兽,四蹄踏着火焰,迅速离开,几个转折之处,就已到了一处行宫之内。 精准无比地避开了所有追兵的方向。 又因车舆奢华,不紧不慢,并未曾引起太多的注意。 破军随意道:“我观天象,知大势。今日带突厥七王来此和应朝的皇子宴饮,早已大醉,我与他说了要外出散心,于是撞见了挟持金吾卫的这位将军。” “将军见我突厥七王的车舆,以为我之神将也在此地,为了防止出事,立刻规避,情急之下,以金吾卫为兵器砸来,自身遁逃,而我却发现,这个金吾卫,正是我当年在外时遇到的,薛家在外游历的子弟。” “于是将其带回疗伤。” 青年放下马鞭,转过身来,微笑道: “这个话本,两位喜欢吗?” 越千峰看着眼前这個颇为洒脱恣意的青年,道:“……若是以这个理由的话,还有许多事情要确定,诸多细节若是出了事情的话,恐怕都会起疑。” 破军已翻找了下东西,随意抬手扔过来了一身衣裳,并药物之类。 显而易见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道: “无妨,这些事情,尽数交给在下就可以了。” “可保天衣无缝。” “我此地准备了一个文牒身份,在江州城有别院一座,壮士可以前去那里暂避一番。” 越千峰抬了抬眉毛,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破军道:“不,只是有备无患罢了,我这一脉的谋士,至少要有三个备案。” 越千峰道:“上中下三策?” 破军微笑道:“不。” 他眸子清淡,神色倨傲,回答道:“皆是上策。” 越千峰笑道:“狂妄。”却没有拒绝,随便撕开身上衣裳,以烈焰焚烧为灰烬,然后穿上了新的衣服,一咬牙,将那络腮胡子都给抹去,又戴上文士长巾,看上去就像是个北地文人。 越千峰熊抱了下李观一,道:“这一次多谢兄弟你了。” “不瞒你说,老越来此,一则是为了寻找岳帅;二则只是为了吸引开那昏君的注意,让其余兄弟们进入其中,想办法弄清楚路线,你在朝廷里面当差,却要小心。” 李观一闻言神色微有变化。 越千峰道:“我等已知道了,那昏君并不打算放岳帅。” “祖老入京,大祭之约,都只是拖延时间的障眼法罢了,他早已下定了决心要下狠手,我们都是沙场上打过滚的,不可能将岳帅的性命放在这昏君的仁慈之上。” “我等,也要有两手准备。” 破军眸子亮起,道:“你们打算在大祭的时候劫狱?!” 越千峰声音微顿。 他点了点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枚虎符,上面有着越千峰的名字,递给李观一,道:“这是你老哥哥大戟士军队的调令虎符,本来一半在岳帅那里,岳帅入京之前还给我。” “现在老哥哥分一半给伱。” “若是你撞上了那些劫狱的江湖人士,还有我岳家军的老兄弟,记住把这虎符拿起来,这样他们就知,你是我的生死兄弟,必不可能为难于你。” 大戟士的调令虎符。 此物的价值极高,也代表着越千峰的绝对信任。 若非李观一带着他逃出来,他或许会重伤在皇宫,也因此才得到了越千峰的认可,这大汉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声音转而温和,道:“你到了第二重天,老哥哥送你一个礼物。” 他右手忽然发力,一瞬间按在李观一心口。 赤龙法相出现在他背后。 赤龙低吟,那种带着兵家杀伐的气息退去,剩下的纯粹的内气变化,涌入越千峰的掌心,他手腕一动,劲气迸发。 将这劲气化作一股精纯无比的力量,打入了少年人的体内,炽烈温暖,在他的经脉当中游走,越千峰道:“武者的第一重楼,在于体魄;第二重楼,在于内气的变化。” “这是老哥哥我的赤龙劲,说来不怕你笑话。” “我出身很差,小时候和野狗刨食,撞破了一撞凶杀,被一个老头子看重才学了武功,后来当过土匪,也做过些荒唐事,但是这天下偌大,你我这样的人,总会有些际遇。” “这是我当年有奇遇,传说是中州大皇帝那一脉《赤龙镇九州》神功里面的一部分,当年赤帝靠着这一门《赤龙镇九州》,还有《大风歌》两门神功,傲笑域内。” “我今日就将这一脉绝学转传于你。” “算是全了你我兄弟生死同犯的命,到时皇帝一定会派太医来查探你的伤势,他们若见你体内有我赤龙之劲纵横,必会认为你是为我重伤,命不久矣,加上薛家,还有突厥七王的名头。” “你可全安也。” 越千峰提起手掌,赤龙法相暗淡下来,而伴随着越千峰的这一下,李观一体内的青铜鼎迅速积蓄,刹那之间就已经全部盈满了玉液。 越千峰道:“第二重境尤其看重劲气变化,你要好生修行。” “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却已历经生死。” “只是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喝一顿酒,等到大祭结束,我等救出了岳帅,若是我还活着,到时候和你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 “最后,老哥哥再给你个好处!” 越千峰遁出。 片刻后,李观一听到了赤龙的长吟,听到了酣畅淋漓的怒音:“侯中玉你个畜生,竟然背叛了老子,你等着,今日我越千峰活下去,他日活撕了你!” 李观一瞳孔收缩。 他知道越千峰这一下,会彻底做实了【越千峰勾结侯中玉】的事情,破军道:“倒是有个好的朋友啊,李小兄弟。” 他此刻慵懒得不再说什么主公,翻身坐到李观一身边。 “看起来,和侯中玉有过节的是你咯。” “侯中玉,若是我的记性没有错的话,那是一个术士,几十年前在江湖上露面,被记录于一个县的县志里面,我还记得;看起来,他在皇宫当中,麒麟宫,长生药。” “侯中玉在这里不意外,但是李小兄弟你和他有过节。” “再加上麒麟。”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历,逃犯,伪装。” 破军看着李观一,叹了口气:“我该叫你什么好呢?” “是薛家的李观一。” “还是,前代天下第五神将,太平公之子。” “慕容世家秋水剑的持有者。” “李观一。” 李观一看着眼前俊美青年,后者微笑道:“不要这样看着我,李小兄弟。”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平淡从容道:“这只是基本的韬略和庙算。” “知己知彼,很基础。” “然天下偌大,谋士无数,区区在下,也是有当代谋主第一的志向的。” 李观一看着这个通过这些基础信息就推断出了真相的青年谋士,心中被惊动之后,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决断和才华。少年人伸出手,自腰间拔出了秋水剑,放在身前,然后看着眼前的破军,道: “先生也已经给过投名状,所以,我并不担心。” “我们已经是同犯了,不是吗?” 自破军驱车带着李观一和越千峰离开,就已是捆在一起。 如此坦然的态度,破军心中赞誉。 少年肃整衣冠,微微拱手一礼,道: “观一武夫,不擅韬略和大势,还请先生助我。” 他很果断。 就如同想要拜师祖文远。 天下的大势涛涛,局面复杂。 他不可能全部自己处理,而眼前青年毫无疑问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谋士,术业有专攻,李观一在这一方面上,毫无世家子弟的所谓自尊,相当能放得下身段和脸面。 破军怔住。 未曾想到,这一代的白虎大宗却是如此。 于是敛容。 侧身向北而受礼,回礼道:“敢不从命。” 青年盘膝坐在这个马车里面,道:“此地为皇宫大禁之内,外有追兵已去,而七王,应国皇子在内宴饮,尚且有两柱香的时间,请允许吾来为你点出天下之大势。” 他扯下了奢侈的丝绸铺垫在这里。 蘸着滴落在车内的鲜血为笔墨,然后并指在丝绸之上画出了天下的地图,他道:“西域已乱,党项突起,吐谷浑内逃北奔,于十年内,西域无力进犯中原之地。” “而北域突厥一十八部统帅铁浮屠,应国铁骑烈烈雄风。” “唯南陈风气糜烂,而澹台宪明为天下名相,勉励支撑,在此之前,南北两朝未曾死战,不过只因为西域吐谷浑虎视眈眈,而突厥铁骑锋芒。” 破军道:“而今天下,第一大变,为岳鹏武。” “岳鹏武一死,南陈再无可抗鼎的名将。” “而西域分散,彼时应国必铁蹄南下于此,劫掠江南,若如此,破坏越千峰等人之计策,领南陈杀死岳鹏武,如何?” 李观一断然拒绝道:“不可。” “他为国为民,又是越大哥的主帅,我怎么可能破坏越大哥他们的计划?” 破军微笑道:“真是太有人情味啊。” 他说出这一句话,却没有表达对这个秉性的看法,只是青年的神色似乎松缓许多,他笑着道:“那么,在下的计策里面,只有两策可以给您了啊,太平公之部署分散于天下。” “您实力不足,力量不够,这天下偌大,有三个地方,可以让您崛起。” 破军伸出手指着这以血绘制的地图,指着江南,道:“十二年前,应国和陈国一战,舍弃江南十八州,慕容世家镇守此地,以您的血脉,回归慕容,合纵江湖,可于皇朝之外称霸。” “而后以江南十八州为基业,朝外扩张,顺水而下,上下皆取其地,建城以固守,此虽不可与两国争锋,然水域浪潮之外,江湖传说之上,绝壁城池,易守难攻,亦可超然于尘世之外。” “皇帝虽有权柄,却恨之入骨,难以伤及。” “皇权行于天下,皇权不至之处,唯君之令,江湖横行。” 李观一摇了摇头,一眼看出这就只是故步自封的路数,于是破军微笑,道:“看来,您确确实实不甘于这等平凡的路数,第二,关外,突厥和应国交锋之地,那里多有异族,亦有豪雄。” “混战之军阀,势力极多,难以管辖,却也不乏悍勇之辈。” “江湖势力以雪山剑派为首,关外豪雄勇武,有燕赵慷慨悲歌,踏雪狂歌,擅用战刀,您北上入此,只需要三百披甲精兵,以我的计策,可以取一军阀之地。” “而后收缩势力,蛰伏等待,向内臣服于应,向外扫除军阀,等待应国和陈国大战之机,顺势凿入应国。” “与陈国成犄角之势,陈国岳鹏武若在,足以制衡应国。” “远交近攻,外伐突厥而南下攻陈,开疆拓土,匡扶宇内,声名可震于诸国,提剑则天下惊惧,一怒则列国不安,待应国有变,可入中州,挟君王,可得三百年社稷。” “此诸侯之道,青史留名,陈国,应国君王恨不得食君肉食君皮,却也难以奈何,如何?” 李观一沉默了下,他手掌按着膝盖,想到了那逃兵,买卖人口等诸多事情,想到了那命中宿敌宇文烈,回答道: “这也是纷乱天下的道路。” 破军微笑收敛了,他的眸子里面不知不觉燃烧起来了火焰,那火焰似乎可以将一切吞噬,语气却越发温和起来,道:“那么,您想要的道路是什么?” 问他的志向,或许未曾彻底明了,还不具体清晰,和破军聊也是为了个安全的去处,可这个问题,李观一却本能地回答了。 “自是天下一统。” 这是某个烙印在他魂魄中的认知,他的前世,不管谁都会做出同样的回答。 但是对于这天下已纷乱三百余年的天下来说,对于任何一个活在这乱世当中的谋士来说,这四个字,都代表着一种,横绝宇内,超越其余诸君王的气魄。 破军呢喃:“天下一统……” 他眼底的火焰燃烧着。 这确确实实,是他们这一系最渴望的君王! 如此秉性,如此气度,太过于符合了。 破军叹息,他坐直了,脊背挺直,手指划过,抵着了另一个地方,道:“那么,就只有这里了。”李观一看到那里,那是应国和西域接壤的地方。 破军道:“西域和应国接壤之地,陇西风起之地。” “西域纷乱,此刻局势复杂,而应国国公已有不臣之心。” “往上则是突厥,下则是陈国,往外是西域大漠,吐谷浑的逃兵就在那里;往内是应国朝廷,自北域的雪山融化留下的雪水汇聚于此,浩浩荡荡汇如江南的水脉。” “这天下偌大,最乱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若是那位越千峰可以辅佐你的话。” “有我的计策,有大戟士,有西域这样的大后方,以您的器量,足以建立吐谷浑那样的功业,陇西狂风四起之地附近,有一地,为大江上游,群山南麓,地势南北高,中央低,为八百年前赤帝龙起之地。” “若可占据此地,向内占据西域,上破突厥兼并草原,虎视江南中原之地,铁骑提枪,往下进一步可破陈灭国,与应国隔江对峙,您若提剑,则天下皆恐惧,应国不解甲。” “威震四海,目光所及,天下群雄震怖,此霸主之业也!” 破军阐释四方局势。 李观一迟疑了下,他看着眼前的青年,提起了手。 手腕上有一根绳索,绳索挂着一个东西,落入了手腕里,他提起来,把手掌放在了血液为墨的丝绸地图上面,然后张开手,道:“我若是,再加注呢?” 他拿开手。 少年黑发微扬。 一尊猛虎为钮的金色王玺安静放在那里。 破军呼吸猛然一滞。 第109章 破军入麾下 金色的印玺安静躺在血色勾勒的地图上。 猛虎为钮,虽然大小不大,但是却散发出一丝丝纯粹的霸主气机,这正是西域自古至今最伟大的英雄,三百年前吐谷浑的王印,他征讨四方,讨伐了三十六部,踏平了佛国。 斩杀各部之主,在鲜血为炉火的大祭中,铸造了此物。 破军缓缓伸出手,笼罩着这王印,然后将这王印托举起来,闭目许久,周围似乎有星光气息在流转,然后他睁开眼睛,道:“其中的王者霸主气机已经逸散了,但是残留的痕迹确实无有半点问题。” “看来,吐谷浑的灭亡,和您有关。” 破军放下了王印,闭上眼睛。 他把这一枚王印推回去了,道:“是绝杀一般的底牌啊,可惜,您应该也知道,此物若是在这个时候用掉的话,就太过于可惜了,对于雄霸西域的霸主来说,有没有王印,都没有区别。” “这王印不过只是他霸业的装饰。” “而若是一个普通的人得到了这王印,就就是他死亡的原因,西域的霸主和势力,有一千一万种方式,让他死的悄无声息。” “唯独自身有实力,却又缺乏大名望的时候,这印玺才有绝大的作用。” 李观一道:“我的加码,是指我有此物。” 破军笑道:“是啊,我的主公,您可真是吓到我了,真不知道您还有多少底牌,不过此物请保护好,西域之中的势力,党项,佛国都在这里,若是他们知道王印在您手中,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 “而想要得到此物的,也还有应国的宇文烈和陈国的澹台宪明,甚至于是突厥七王,他们都分走了吐谷浑的一片土地,需要的,正是这王印代表的正统性。” “不过也好,此物在手,不缺买家。” “危急关头,您将王印给我,我可以为您换来八百精兵,且保证这王印最后还可以回到您的手中,而若是有大毅力把这印玺割舍掉,我可以为你换来三千全甲的精锐。” 三千全甲的精锐,至少是边军级别的话,兵马齐全,就代表着有六千后勤,整体上万人的兵马。 其中至少一名三重天的武夫统帅。 三十名二重天的校尉。 六百名以上的入境武者,若是都披着甲胄,持长柄兵器,佩戴弩箭,在陈国,应国这种幅员辽阔,有名将和神将的庞然大物眼里,眼中或许不够看,可是在此刻的西域,以及关外,这就是军阀势力。 破军又道:“不过,那样的话,人吃马嚼,需要花钱不说,粮草,钢铁,药材这三点,在战时乱世,可是比起金银更为难得。” “当然,若是薛老太公在的话,不必说三千人,三万人大军他都顶得住,只要占据一座城池,即可自给自足。” 李观一忽然想到了那个背着毛驴,行走万里的洒脱青年。 少年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说这個,还太早了。” 破军放声大笑,道:“是,确实是早了些,况且,眼下天下虽然乱世,却还没有大乱。”他兴致勃勃,发现蘸着的血已干了,索性咬破手指,继续勾勒,道:“但是,天下列国,都有其弊病。” “草原在于地域过于辽阔,草原一十八部,各自有自己的马场,部族,历史,彼此之间也有仇恨,不是大的雄主,绝对难以将他们拧成一股绳,眼下的突厥王虽然有雄心壮志,但是他的儿子们也已经长大。” “儿子长大了,总是会想要挑战父亲的权威。” “所以草原的理念和中原不一样,他们会把年长的儿子分到距离自己最远的地方,给他们草原,马场,避免父子之间的厮杀,最后一个年幼的儿子,就把自己的关爱和一切交给他。” “地方大而君王无力,是草原的弊病。” “陈国的皇帝得位不正,本就是三百年前陈国公依仗武功,讨伐君主梁国而有的国祚,最近这几十年,先是摄政王,后有太平公,都是神将称雄,左右朝廷。” “陈皇所见到的,就是猛将恣意骄狂,而国家皇帝威严扫地。” “所以无论谁,都会限制武夫。” “在下就委屈一下我,来描绘他眼中的天下吧。” 破军满脸看不起: “于他眼中,陈国占据西南,粮草不缺,而今又有新的将军柳忠打下了西域三百里疆域,可为马场;扶持党项而联合突厥,又有江南天险,对峙应国。” “这是完全之策,如一巨大神人,然那些桀骜武夫就如同这巨大神人身上的烂肉,继续打下去的话,只会让武夫这烂肉越来越大,所以他会想要先把这烂肉削去。” “先【安内】,这是陈国的国策。” “然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陈国现在的局面确实是大好,足可以和应国制衡,然陈国皇帝却忽略了一点啊……” 破军道:“这是数十年内,连续出了摄政王,萧无量,太平公,岳鹏武这四尊帅才神将,才镇得住局面,柳忠是个人才,但是其实力格局,充其量可以和你那位越大哥比一比。” “是猛将,将才,却不是能够安天下的帅才。” “这些神将稳定朝堂,开疆扩土;朝中的文官称颂。” “却让皇帝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上下不一,文武不合,此乃是陈国之弊第一,陈国皇帝怕是忘记了,现在的战略之策,可是太平公摄政王,帝国双玉并行时期留下的。” “上忽略文武,而为固自身权柄,杀名将。” “虽这个皇帝打算把杀死名将这一口大黑锅甩给文官和世家。” “但是还是会寒武夫之心。” “这是陈国弊病之二。” “官员冗杂,朝廷奢靡成风,乃至于人口买卖,赋税横行,而朝内开西苑,此乃陈国弊病之三。” “太子已立,而独宠贵妃外戚,外戚世家对峙,皆争储君之位,此陈国弊病之四。” “储君若立,则胜者必清算败方,败者皆思外逃保命,此陈国弊病之五,凡此五者,皆可以令大国衰弱,五者都有,陈国二十年之内必然日渐衰弱。” “若不是有武夫暴起夺权,就是世家把持朝政。” “五十年内,若无圣人贤君力挽狂澜,陈国,必灭。” 破军喝了口酒,神色郑重下来:“而应国,内有贤达君王,突厥惊惧,天下十大名将的前五位,其中有一名镇在了关外,一名就是突厥王自身,剩下足足三位,都在应国。” 李观一道:“三位……” “陈国怎么赢得下?” 破军叹息道:“因为一位已经垂老了啊。” “也所以,陈国最鼎盛的那几年,摄政王率萧无量,太平公领岳鹏武,也只是死死地和应国打平,互有胜负,那时候也是中原最强盛霸道的时候啊,我有印象。” “那几年,西域,突厥,关外,不管是谁。” “敢冒头走中原,就会被暴打一顿。” “中原的诸多神将厮杀地没了钱财人口,就会在撤回去的时候,顺路去西域突厥扫一圈,西域那里也有神将,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可惜,也只有那几年。” 李观一道:“什么是天下第一神将?” 破军神色浮现出敬畏和叹服,道: “诸多战法,无一不通,血腥残忍,却又辨识英豪。” “步战对步战,胜关外群雄;骑兵对骑兵,胜突厥王。” “水战对水战,胜陈国。” “以少胜多,此身七十三次大战。” “而他只有一次平手。” 李观一坐直了身躯,道:“一次……” 破军轻声道:“对手是摄政王,太平公,那是萧无量和岳鹏武尚不曾崛起的时代,那一战,突厥王率铁浮屠,就在草原上等待着风起,吐谷浑都撤兵离开,而之所以如此突兀,只因为一点。” “天下第一神将率领兵马绕后,从划分南北绵延千里的绝壁山川上而下,孤军深入,几乎就要直接捣毁江州城,逼得摄政王和太平公两位神将联手死战,最后草原踏上了应国的土地,他才离开。” “如此从容啊,侵略如火,来去如风。” “他用枪压制住了太平公和摄政王,许诺那两个还年轻的人,说允许他们成长起来,然后来和他争夺天下的战场。” “那是太平公和摄政王真正成名天下的大战。” “而名动天下的缘由,只是因为他们能够在国家前挡住了孤军深入了天下第一神将罢了。” 李观一悚然一惊。 破军道:“按照我这一脉的记录。” “那一战之后,太平公收拾残局,防止溃兵伤害百姓。” “摄政王愤怒回去,质问兄长为何支援迟迟不到的时候,看到那时的皇帝迎接出来,皇帝带着笑,很热情地握住他的双手,告诉他说,自己素斋三十日,每日沐浴焚香,要求妃子们一起祷告诸佛。” “说诸佛保佑,终于天下太平。” “然后把一炷香塞到了摄政王的手里。” 破军讲述那时候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记录下来的文献。 伴随着平静的讲述,李观一仿佛回到了那个时间。 那时候的摄政王,刚刚用这一双手杀死了敌人,那天下第一神将的枪锋打得他手腕发麻,他用手掌抚平了自己袍泽的眼睛,完全按不下去,那是从十六岁陪着自己起兵征战四方的兄弟,死在那里。 尸骨都还没有埋葬! 他要回来质问为什么,却看到了欢呼的宗室。 然后被塞入佛香,被慈和的大哥拉着去拜佛。 摄政王抬起头,看着那高耸威严的金色佛像,看着大哥的眼睛,他几乎捏碎了这香,可是他没有,那是檀香,混着金丝,每一根比一捆狼牙箭矢都贵,他舍不得。 他想要哭,想要嚎叫怒吼,最后他只是安静地把香插入了香炉之中,香火鼎盛,歌舞不觉。 鞘中的血气犹自腥烈啊。 史书记载那时陈皇看到战报后的反应。 【帝泣数行,止】 这一战,李万里为外姓,破格封太平公,而皇帝的那位弟弟被封为濮阳王,皇帝将太平公迁往西域,而濮阳在中原,靠近应国,两个方向都极远离于江州京城。 自此,这两位联手制衡天下第一神将的名将,生死相托的兄弟,在江湖中相遇,在天下之巅相逢的好友。 自此东西相隔。 除去十三年前,此生,再不曾相见了。 破军说起往事,他又道:“不要认为太平公是愚忠啊,你不要忘记,在那位摄政王起事,一直到他囚禁两个皇帝为止,太平公是不曾回去的,只是……” 他缄默了,带着一种年轻人不理解的神色,轻声道: “只是,后来啊,就连濮阳王,都变了。” “本来是拯救天下于水火中的英雄,却在坐上那个位置后成为了最残暴的君王。” “太平公是最苦的。” “他奔波一生,最后发现,就连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兄弟,也化作了敌人,成为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发誓讨伐的君王,此身行道于此,已是众叛亲离,支离破碎啊。” “但是他仍旧愿为天下苍生太平而战,他若是不战的话,这天下,陈国,就真的只是一群枭雄的棋盘了,没人为百姓。” “而最后,他提起刀,为了妻儿厮杀道路。” “自己则力竭而亡。” “这就是陈国最后的一个隐患了。” 破军看着李观一,却只是一字一顿道: “那天下第一名将,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而摄政王,也还活着。” “那一头跛脚的老狼王,还潜藏在这个时代。” “他最好的兄弟,朋友,敌人,太平公死去了,摄政王是不会什么都不做的,那样的人杰,残暴,凶狠,英雄,重情,只会死在最盛大的战场上,用天下群雄作为贺礼的宾客,绝不会默默无名地死在床榻上。” “而他们,都会是你的敌人。” 李观一垂眸,他想着自己的父亲和娘亲,最后他按着秋水剑,再度问出那个问题,道:“我若是选择安心活下去的话,他们会放过我吗?” 破军回答:“不会。” “太平公有天下的大名。” “我这样说吧,帝国的西南安定,但是如果你在西域崛起,已是天下群雄之一,在那时公布你自己就是太平公之子,西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区域,会望风而投。” “至少三分之一。” “和伱厮杀的军队里,西南一带的子弟会逃亡到你的麾下,而不担心你杀死他们。” 青年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人,却仿佛是在看着他背后,仿佛看到了当年名动天下的豪雄,轻声道: “这就是,你的父亲,给你留下的最后的力量。” “太平公之子,求太平!” “这一句话,天下群雄不认。” “可天下的百姓,认得这个招牌!” “可天下的苦命人,知道这个英雄!” “所以啊,皇帝怎么可能让你活着呢,你有没有这个心去争夺天下,不重要;只要你有这个可能让天下乱起来,就不可能让你活下去啊。” 少年轻轻抚摸胸口,他垂眸。 他的母亲为了他付出了三分之一的魂魄和元神,他的父亲为了他断后打开了道路,拼死了护国山庄和皇室的高手让他能活下去,那么他要不要接过父母的火焰,继续那未曾完成的道路。 李观一不知道,这样的远大理想,离他太遥远。 但是只明白一点。 真是残酷啊,这天下,就如同一个漩涡,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推向彼此厮杀的道路,他回答道:“那就厮杀吧,如此血仇,如此天命。” “他们不曾放过我。” “我亦不打算,放过他们了。” 李观一双手拱起,拜下。 这是如同古老君王封将拜相的礼仪,于是破军没有躲避了,他只是受下这一礼,然后右手搭在左手上,拜下,同样回礼。 少年轻声道:“请先生助我。” 破军道:“可。” 与子同仇。 与子偕作。 与子,偕行;生死,莫负! 于是,古老的约定就此达成。 而在此刻,外面终于遥遥传来了大内禁卫的声音。 第110章 破军,瑶光;薛老密谈 听到外面宫中禁卫的声音,破军的眸子闪过一丝锐利,他道:“时间不多了,你我长话短说,大祭之后,主公你必须立刻离开陈国,陈皇外示仁义而内刻薄多疑。” “此刻大祭势力繁多,他要维系自己仁义皇帝的模样,于许多事情不会追究,事情一过,则必会重新想起这些事情,您会有一些危险。” 李观一道:“我本来就打算离开这里。” “我要去江南第十八州。” 破军道:“好,我那时候恐怕不能随着你一起去了。” 破军拿了个火折子,将丝绸地图燃尽了,火光倒影在他的眼底,青年目光燃烧:“您去江南道,但是不可以在那里久留,江南世家虽然安全,但是慕容龙图纵横天下,霸道独断,只会把您当做个世家子保护。” “塞外西域才是英雄振翅的地方。” 李观一道:“先生要去何处。” “我?” 破军咧了咧嘴,道:“我刚刚说过,列国都有弊端。” “应国兵强马壮,国内有盛名的君王,有三大神将,其中名字能名列神将榜前百的不知道多少,中原江湖强盛,朝廷节俭,与民生息,有烈烈雄风,唯一的问题在于,那个皇帝,已经很老了。” “再如何的英雄,终究敌不过岁月。” “酒池肉林都不如时间能耗尽胸中这一口英雄气,而更可惜的是,他有两個儿子,都一样的杰出,一个是被教导出来宽仁治世的仁慈君王,另一个是为了防备天下未曾平定而准备的桀骜枭雄。” “而最妙的是,除去了那位天下第一神将,此刻的应国太师。” “剩下两个前五的神将,各自选择了一位皇子。” “宇文烈是太子麾下,而另一人贺若擒虎是二皇子一脉。” “这就是应国之弊端,我今为君贺——” 破军拱手,他轻声道: “大祭之后,我会随突厥七王入应国,此次,吾当令草原分裂为东西两脉,而引导应国夺嫡之乱,如此西域崩亡,突厥分裂,应国内乱。” “此身当证明,破军一系,仍是这天下谋士谋主当中最强。” 他抬眸,仍旧炽烈如火。 这才是破军一系真正的战略,孤身入局,是撕裂这乱世的第一把刀锋。 八百年前,那一代的破军只带着八个人,和霸主独自入城了。 十个人,一个时辰,杀死城主,攻克其城。 然后让霸主有了第一个立足的城池。 李观一道:“……小心。” 破军道:“天下风起云涌,才是英雄崛起的机会,乱世之中讲规矩,只会如同摄政王和您的父亲一样被小人以规矩所害,等到这天下大乱,风起云涌。” “那才是主公你拔地而起,走向天下的机会。” “风从虎,云从龙。” “你曾说过,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这位俊美的青年微笑起来了,他的眼睛狭长,像是出鞘的刀锋:“不知道在下这算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呢?” 他扫了扫袖袍,嗅着空中血和火的味道,转身走出来了。 他背对着李观一道:“猛虎需要风来撕裂前方的雾气,而风也希望陪着猛虎见证更辽阔的未来。” “就让我来亲手掀开这天下乱世的一角!” “然后让你踏上天下吧。” “只是不知道,后世之人会如何记录于我呢?” “挑拨乱世的奸臣,还是心中狠毒的谋主。”他抬起头看着天空,然后嗤笑起来:“谁在乎?” 破军大步走出来,然后脸上立刻就出现了稍微紧张却又镇定的神色,急步本进去了,口中道:“七王殿下。”七王在这个时候,正在这里和应国的太子喝酒宴饮。 虽然说宇文烈才和突厥狠狠的打了一次。 但是被宇文烈击溃的五王本身也想要侵占七王占据的土地。 此刻双方都是陈国的座上宾,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草原上虽然有烈酒,但是那种酒喝中原的酒不同,中原的好酒往往入口柔和,只觉得甘甜,等到觉得有些不对,想要透口气吹吹风的时候,却是一下就醉倒不省人事。 便是那迎风倒。 宴饮结束,浑身酒气不是待客之道,应国太子已去更衣。 七王喝得大醉,却见破军快速过来,不解,举起酒杯大笑起来:“先生不是去兜风么?怎么如此快就回来了,哈哈哈,还是想要多喝几杯吧!” “来来来,我给先生满上。” “满饮此杯。” 破军俯身道:“七王听到刚刚动静了吗?” 七王醉醺醺道:“动静?似乎,有龙吟,此地乃陈国皇室,我等出世,陈皇怕是支撑不住,先生有什么所得?” 哪怕是大醉脑袋迟钝,七王仍旧敏锐。 破军道:“方才有人闯宫。” 七王眼底闪过一丝锐气,内气升腾,酒意瞬间消散,他的右手搭在了弯刀上,道:“谁?” 破军道:“越千峰。” 七王道:“陈国步战第一的名将。” 他道:“是为了岳鹏武?” “先生遇到了那个凶徒?可曾受伤?” 破军讲述方才发生的事情,道: “有大内禁卫们追杀他,倒是有惊无险,也正好,我那时候驱赶着殿下的车舆,越千峰应该是摸不准车内有没有能拖住他的高手,所以不打算节外生枝,只把手里头的金吾卫砸过来,拖延于我,就离开了。” 七王道:“先生专门过来和我说,难道说是这金吾卫的地位不同凡响?” “不过,说起来陈国的金吾卫都是那些达官贵人才能担任的,是哪家的贵公子吗?” 破军回答道:“薛家,李观一。” 七王眸子微亮起来了,把手里放下,道:“是我等之前见到的那位,天下三大豪商之一,是薛家子弟里最出色的那个?”他并不是庸碌之主,破军说了这些之后,就不再说下去。 言多必失,而七王却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是和薛家拉好关系的机会。” “我们要在草原上建立自己的帐篷,父亲那里一定不会同意,他们会卡住我们经商的道路,不允许草原上的游商部落来我们这里买卖皮毛,若是可以和中原人的大商人交好,就有另一条道路。” “父亲他们就卡不住我等。” “哈哈哈,先生,伱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七王伸出手臂,拥抱了下旁边的青年,哈哈大笑。 破军道:“所以,七王你……” 七王连饮了几杯酒,眉宇扬起,道: “不管什么后患,我也不在意陈皇在大祭之后会怎么做,这个薛家的人情,是一定要拿到实处的,是一位勇敢的金吾卫,被我突厥的勇士出手救了下来,然后带回来保护。” “凸显出我等的功劳,才更好和薛家谈判。” 破军心底微笑,顺势道: “若是这样的话,要在西域开辟一条商路才行。” 突厥七王道:“本该如此!” 破军顺水推舟完成了这一步,还让西域更乱,一旦七王和薛家的商道开启,就代表着李观一哪怕是沦落到了西域内,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来自于薛家商会的支持和补给。 而这一切,七王也得到了利益,顺势推动。 七王大步走出来,掀开了自己的车舆,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道,李观一早已自己冲撞气脉,让自己的经脉呈现出昏厥的状态,实则如同假寐,遇到事情可以顺势醒来。 七王是在沙场上厮杀历练出来的,看到了少年破碎的甲胄,以及上面的鲜血,不由地神色肃然,道:“这样的痕迹,是经历过血战啊。” “我原本以为,薛家这样的大世家,他的子弟不会有这样的勇武,看来是我错了。” “江南的水草也可以孕育出如此的英豪。” 他尊主勇士,放下自己的弯刀,亲自将那个少年人抱出来,带入屋子里面,然后又叫来了突厥草原的游医诊治,同时派遣了自己的卫士去和陈国皇宫禁卫通信。 务求【突厥七王吓跑越千峰救下薛家李观一】这件事情,各方面都有证据,经得起推敲。 越千峰实力极强,他入皇宫,若是去闯那几个禁地。 或者说不懂得变通,死战不退,会死在皇宫。 但是这样的高手要离开,寻常的禁卫却也难以拦下,只有顶尖高手能追逐,而最要命的是,此刻陈国皇宫附近,列国的贵胄太多了,这些宗室高手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远离皇宫。 假如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策,真正的目标是各国大人物,譬如应国皇子,突厥七王,那么他们就算是杀死越千峰,回来也是难以弥补自己的罪过。 “这臭丘八,当真鸡贼!” 陈国宗室高手陈承弼,只能恨恨看着又吃了一招的越千峰大笑着遁去,然后压制住愤怒,回转皇宫的时候,听闻消息,找到了李观一,于是匆匆而来。 来到这里,见到突厥的七王大马金刀坐在那里,草原游医和陈国的太医都已来到此地,金吾卫的将军也赶来,正询问李观一情况,李观一没有说全貌,只是说发现了麒麟宫异相。 金吾卫将军询问道:“你可曾进入麒麟宫?” 白虎法相应激而动。 李观一察觉到一缕潜藏的杀机,回答道:“不曾。” “我的实力不够,打算禀报上级,解决此事,却撞到了越千峰这逆贼对同袍下手,此事,夜不疑可以作证。” 听闻此言,金吾卫将军心底才松了口气,继续安慰少年。 见到陈承弼来,行礼道:“见过三皇叔。” 这金吾卫的将军是皇族出身,论起辈分算是当今皇上的弟弟,陈承弼摆了摆手,回答道:“此地就不要拘泥礼数了。” “老夫来看看这小辈如何。” 这个老人出现在李观一旁边,伸出手按住了李观一的手腕。 一股沛然难当的气息涌入李观一体内,然后陈承弼就脸色微变,他感觉李观一内脏之中,一股炽烈如火的气息正在潜伏,将他输入的力量直接咬碎,竟然还要反扑。 陈承弼道:“赤龙火劲。” 他叹息道:“越千峰,没有安好心啊。” “他恐怕深恨你,这一股赤龙火劲落入你的体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起,伤及肺腑,焚烧血液。” 老者的脸色复杂,他是纯粹的武者,出身于皇室,却因为血脉较远,只习武修行,对这个少年人的未来感觉到了遗憾,嘀咕道:“焚烧血脉,血枯而死倒是小事。” “这一股赤龙劲,恐怕对你修行有大阻碍。” “有可能,终身止步于第二重楼,直到某一天赤龙劲爆发,血液枯竭而死,可惜,可惜。” 李观一回答道: “忠君奉国,我辈当如是!” “没有什么可惜的。” 这一句话说的大义凛然。 陈承弼嗟叹,七王侧目,金吾卫的将军也微微颔首,脸上的身上大为宽和,没有想到在外戚之中也有这样忠心耿耿的良才。 只有破军垂落手指掐着自己的大腿。 用刺痛来止住自己的笑意。 堂堂谋士,几乎把自己之前二十多年最难受最痛苦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没能恣意大笑起来。 其余人不知,都觉得眼前少年忠心可嘉,陈承弼想了想,摘下腰间一物递过来,道:“此是天王保命丹,可护持你的心脉,不被赤龙劲所伤,你是个好孩子。” “老头子我想想法子,看可不可以把你心口这赤龙劲解决掉。” 李观一一听这丹药的名字,就知道很贵。 但是这老者眼巴巴看着他,于是李观一只好仰起脖子把这丹药吞了下去,此刻安下心来,想到自己一口气怕不是吞了千两白银的宝物,他虽然不在穷苦,却没有养出大手大脚的气性。 脸上还是有些发自内心的痛惜之色。 千两白银!一千两百贯钱。 回春堂一百年的俸禄没了。 旁人见了,只当做这少年虽然表面上镇定。 可心中还是因为被半废了武功而感觉到痛苦,不由心中慨叹悲悯。 破军则是赞叹了。 这一代白虎大宗,竟然如此会演。 不过,如此出色的白虎大宗,终究是自己找到了。 是自己先签订契约。 老东西们,老废物们! 你们就看着我洗刷这百八百年耻辱罢! 安抚许久,金吾卫将军直接批了条子,让李观一带薪休假,又有人驱车将他送了回去,李观一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漩涡的中心,回到薛家自己的院子里面,李观一才算是松了口气。 躺在床上,李观一闭目吐息,忽有所感,眸子睁开,看到了墙角露出了银发,微微一笑,神色都舒缓下来。 是瑶光。 少女双手趴着墙角慢慢冒出头。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瑶光动作顿了下。 慢慢冒出来的银发一滞。 然后一下就往下面缩下去了。 少女安静趴着那里,一动不动。 呼吸都屏住了。 李观一怔住,就听到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然后就看到大门被踹开,薛道勇大步冲过来,怒发冲冠大骂越千峰,谁人见到了都知道这老者是被气大了。 关上门。 转过身来的时候,却神色冷静。 看到那少年还躺着床铺上。 老爷子没好气一脚踹在少年屁股上,笑骂道:“好了,在老头子面前,就不要演戏了,说说,你和越千峰又搞什么玩意儿?” “闯出这样大的祸事来,连累老头子都在旁人面前装得气急败坏。” 老人端茶坐在了太师椅上,自己喝茶,眉宇从容。 李观一一骨碌坐起身来,还是忍不住瞥向墙角。 看到一缕银发被吹飞。 少女悄悄伸出手把银发按下去。 想来也是面无表情。 李观一要忍不住笑,却回答道:“果然瞒不过薛老您。” 他收回注意力,顿了顿,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最后想到了薛贵妃,太子,还有那私生子的事情,李观一坐在那里,看向老人,道: “薛老。” “您想要让姑姑的儿子,成为太子吗?” 一句话,把陈国的局势挑明了。 老者饮茶一顿,目光锐利。 第111章 瑶光知破军;收获满满,封赏升官 老人的目光一瞬锐利,落在李观一的脸上,少年人神色不变。 薛老摇了摇头,伸出手在少年额头屈指弹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这般话语,外人说了,老头子早已一招碎玉拳打过去了,你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观一笑着道:“自是我相信薛老。” 老人无奈,道:“你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想必是有所收获,说说看。” 李观一道:“皇帝还有一个私生子。” 这一句话让老者的眼神瞬间锐利,而后仍旧饮茶,李观一道:“薛老似乎并不意外。” 老人回答道:“你若是活到了像是我这样的岁数,又不是江湖上潜修的那些武者,自然是见多了风雨,当今皇帝喜欢权衡,然纵观青史,权衡各方者若不是顺势登临大宝然后清算,便是被反噬。” “如同五指握紧,必然要打出去。” “权衡的重点就是难以权衡,老夫之前以为是他素来谨慎,皇位来的又是各方权衡的结果,才养出这样的秉性;却也会怀疑这是否是真的如此,还是他有什么杀手锏藏着。” “如今你说这私生子,倒是一切都合理了。” 李观一将侯中玉诸事情说出,只是潜藏了麒麟和身世,老者道:“原来如此,表面上挑拨文臣武将和外戚的关系,实则是以自己的子嗣为赌,要坐收渔翁之利。” “看起来,却也还是当年他登上皇位的路数。” “经历塑造秉性,确实不假。” 老人看着李观一,道:“看起来,越千峰给你留下了赤龙劲,是为了让你能够感知到赤龙劲气的流转变化,在第二重楼的时候能走得更顺,伱不要浪费他的苦心。” “至于其他的……” 老者眼底闪过一丝锐气,道:“那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战场了,观一,你就在这里安心歇息,剩下的交给老头子我便是。”老人拍了拍李观一,然后将怀里的丹药放在李观一的桌上,又闲谈了一炷香。 薛道勇脸上带着愤怒,悲伤的表情离开了。 少年人眼睁睁看着老者从出门的冷静,肃然,转化为现在那副自家子弟被伤害,被废了前程,刹那间似乎老去十多岁的模样。 老人踉跄走出,鬓角的白发被风吹起来了。 右手微微握着,笼在袖袍下,就连旁人唤他都未曾回应。 还是被路边的石头绊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回应旁人的问题都迟缓了些。 很含蓄的悲伤,却又真实。 李观一瞠目结舌,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 这些在天下驰骋了多少年,武功盖世的老家伙们。 怎么还一个一個这么能演? 他目送老人离开了,然后才下了床,走到窗户边,推开窗,看着那边的墙角,笑着道:“薛老走了,出来吧。” 少女悄悄冒出头。 脸上没有表情,左右快速的扫过。 然后跳到了李观一专门放在那里的一个倒扣大水缸上,脚步轻快地下来了,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到了李观一的屋子里面,安静坐在那里,才安心,捧着茶小口吹气。 李观一道:“没有想到,你这样害怕薛老。” 瑶光回答道:“他很厉害。” “靠近的话,我的咒术是没有办法对他那个级别的武者产生效果的,按照卷宗的说法,武者修持到了这个境界,他们的直觉如同天神一般,明灵自身,映照丹田。” “世外三宗的手段都被很大削弱。” “他们的命数如同火焰,靠近的都会被灼烧,绝大多数的暗算手段都会被无效化,他们在关键时刻的直觉,不会比同境界的阴阳家推占弱了。” “那时候的武者,几乎肉身为圣。” “陆地龙象,驻世金刚。” 李观一道:“薛老是这个层次吗?” 瑶光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她坐在李观一的身旁,看着少年,道:“您受伤了。” 李观一笑着道:“只是小伤而已。” 瑶光伸出双手,笼罩住李观一的手掌,她把手掌靠近自己,于是李观一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瑶光闭上眼睛,似乎是在祷告,淡淡的星光弥散,李观一感觉到身体一阵清亮。 残留的,那些潜藏在身体幽深处的暗伤开始恢复了。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瑶光睁开眼睛。 她松开手,嗓音安静:“我为您梳理了一下经脉,应该会舒服一些。”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少女,迟疑了下,他坐直了身躯,道: “破军和我,已缔结了约定。” 瑶光安静注视着他,嗓音宁静,道:“然后呢。” 李观一道:“你们的规定……” 瑶光想了想,回答道:“我说过,是我选择了您;约束我们和破军一系的,并不是八百年前的约定,而是各自理念的不同,我们希望和平的治世,破军则是要用烈焰焚烧天下。” “我和您有命定的约定,只要您依旧行走于拯救世界的道路上,我是不会离开您的,而如果,您真的,成为了蹂躏这个天下的暴君……” 瑶光起身。 她走到李观一的对面,然后跪坐下来了。 她朴素的衣裳和斗篷安静扑落下来,目光宁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她的嗓音仍旧宁静,道:“如果说,您真的变化了,成为为了自己的王业和霸道,去屠城。” “去杀戮无辜。” “去放纵自己的欲望。” “当有一天,鸦鸟在您的大氅后盘旋,而马蹄下是百姓的骸骨,您的旗帜之后,是永无休止的血与火,那么,我会亲自结束您的性命。” “因为我认识的白虎大宗,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当您有朝一日向着百姓挥出了您的刀锋,那就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我所追随的那个人,已经被欲望和杀戮吞噬了。” 少女伸出手,握住了李观一的手掌,她轻声道: “年少和我约定的您已经死去,留下的王者只是屈从于乱世的躯壳,到处都是骸骨和人们哭泣的天下,那不是您,我会杀死他,然后带着您的尸骸回到我们最初相见的地方,在白虎七宿的星光下点燃火焰。” “我会在火焰中和您一起化作白灰,而后继续寻找您。” “所以,真的有那一天的话,请您在天空中停止脚步,等等我,我会去找你的,焚尽的白灰,会在风的吹拂下,飞向您年少曾经行走过的天下,而天空之上,白虎的七宿仍旧明亮。”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瑶光,他看到了她的目光。 少女嗓音宁静,仍旧如同水涧,没有半点的涟漪,道:“我已经将那时我的决定告诉了您,若是您当真坠下,在乱世中化作了暴君,请不要顾念往日的情谊,一定要杀死我。” 李观一笑起来。 他忽然大胆了下,往后面一趟,枕在了少女膝盖上。 少女没有躲开。 他仰起头看着瑶光,道:“这是占星的方士在道破天机么?” “你是在说,哪怕我死去的时候,你也会在我身后,不会离开?” 瑶光这一次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给李观一揉了揉眉心,然后想到了卷宗记录,遵循八百年前那一代瑶光的告诫,伸出手把他推下自己的膝盖。 少年的后脑勺磕在地上,却笑起来。 他双臂展开躺在那里,大笑。 看着瑶光平静的眸子,想着摄政王的事情,自信道: “我不会变的!” 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总是如此,他伸出手,五指握合,道:“而就算是有朝一日,我变成那个样子,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你,若是有朝一日,李观一杀尽天下人,不会杀你。” “所以……” 瑶光做出了回答:“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声音顿了顿,平和道: “您可以安心的。” 她道破了眼前少年说破军事情的缘由,只不过是李观一担心眼前的少女会离开罢了,他一骨碌翻身做起来了,只是挠头笑起来,没有了什么意气风发的英雄气。 朝廷当中,波涛汹涌的事情远离了李观一。 他只是享受难得的休沐,安静调养自己的身体,体魄进一步提升了,而破入第二重楼之后,功法还没有去选,越千峰的赤龙劲气和法相让李观一的青铜鼎玉液圆满。 可是李观一没有立刻催动青铜鼎,去掌握赤龙劲。 他还需要赤龙劲去应对必然出现的各种试探。 这倒算是把他短暂地给困住了。 除非是有什么合理的法子让他化去了赤龙劲,否则的话,短时间内不要想习武动手,李观一闭目沉吟,看着外面的风景,只是第二天,就有人来打扰他的平静了。 是夜不疑。 这位夜驰骑兵副都统之子穿着常服,金冠束发,气度华贵,看到李观一之后,抿了抿唇,他知道这个能一个人把他们九个人打趴下的少年,体内被打入了越千峰的赤龙劲。 基本上已废了武道未来。 这辈子他都只能在这个境界了。 而之所以导致这种情况,都是为了救他。 夜不疑心中越发愧疚,他拱手大礼拜下,道:“夜不疑,谢过李兄的救命之恩!” 李观一咧了咧嘴,道:“不必如此。” 少年人绷住脸上的表情,神色清淡: “只是职责所在罢了,你不用愧疚。” “难道当时是我被擒,你不会救我么?” 李观一这一句话如同第二把剑刺入了夜不疑的心底。 夜不疑脸上愧疚,复杂,他呢喃: “职责所在……” 夜不疑缄默,他伸出手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个匣子塞到李观一的手里,认真道:“这是八百年龙血参,你拿着,对你的伤势应该有帮助,就算是没有办法走更高的内气修行,但是淬炼体魄,也可以成为顶尖高手。” “我的命,你救的。” “有我夜不疑的东西,就会有你的一半,直到你淬体有成,夜不疑愿为你搜集一切你需要的丹药。” 八百年龙血参?! 李观一眼角跳了下,把刚刚要吐出来的推辞之语咽了下去。 他当过药师,懂得医术,这种龙血参,传说是有龙血的异兽死在千年山参之上,山参吸取了龙血,然后化作龙血参,再然后八百年,才有这样大的宝物。 可壮大气血,强健筋骨,常人吃了都可以气力大涨。 武者更可淬炼体魄。 夜不疑见到他收下了,拧巴的心里面终于好受了些。 待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他走之后,李观一还没有安静一会儿,就又有人来,是那个第一个开口挑衅,然后钟爱板凳的周柳营,道:“好哥们,不说了,咱们金吾卫里面,你是这个!” 他笔画了个牛逼的手势。 然后就从怀里面往出掏东西,一个一个放在桌子上,道:“这个是千年山灵芝,这个,这个是我老爹藏着的药酒,我给拿老烧酒换了,老头子舍不得喝,肯定发现不了,你赶紧喝。” “喝完了死无对证,大不了兄弟被挂树上拿他那金銙蹀躞带抽一顿,我他家独苗儿,老头子打不死我。” “还有这个,这个了不起了,这个是护心丹……” 李观一不知道这家伙的袍子里怎么装这么多东西。 满满当当的。 之前和李观一很不对付的周柳营,此刻态度却如同是生死之交的兄弟,给出了一个花花公子最大的承诺,道:“好好休养身子,屁的赤龙劲,我就不相信,这么多药顶不住一道劲气了!” “等你养好了身子,兄弟们带你去京城里最好的花楼接风洗尘!” “兄弟出钱,找花魁陪你喝酒!” 夜不疑从门外伸出手。 提溜着周柳营的衣领,把这个花花公子拖走。 周柳营离开之后,金吾卫的少年们一个个上来,每一个都不是空手来的,才不过一会儿,李观一的屋子里面,这里放着宝丹,那里堆着药材,几乎如一个宝库似的,满满当当。 而每一位帝国最顶尖的武勋子弟,此刻来都极热情。 都还是少年人,不是那种市侩的交情。 大家一起打过架,一起挨过罚。 虽然一个在楼上,一个骑马去道观,也算是一起喝过酒。 还过了性命的交情,他们还没有被这俗世洪流冲刷,彼此之间情谊极真,不必说把李观一当做是自家兄弟一员,更隐隐将他看做了这个武勋子弟团体里面的核心成员。 李观一看着这么多的东西,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 不提某些武勋回去差点被老爹揍得比李观一还下不了床。 这两日皇城人心惶惶,戒严尤其重,丞相澹台宪明昨日夜宿宫中处理政务,而今才回去,换了官服,回到自己的书房,微微一怔,见到了那里坐着老人。 澹台宪明看着薛道勇,垂眸,没有什么动作,继续走过去。 他坐在了薛道勇旁边的椅子上,道:“薛大哥。” 之前关翼城的杀手是他派遣的,要对薛道勇下手,此刻却仍旧平静,去端来了一叠花生豆,两杯酒,薛道勇只说了一句话:“皇帝有私生子。” 薛道勇看着自己曾经的朋友和兄弟。 没有喝他递过来的酒。 说完这句话,就此离去了。 澹台宪明没有了在皇宫里面的阿谀笑意,老人坐在椅子里面,蜷缩着,独自碰杯,喝完了酒,他看着远方,拿出来了一个奏折,上面写着的是这一次事情的处理方式。 里面有一行微不足道的文字是—— 【麒麟宫金吾卫未能通报,依仗独勇贪图功劳,莽撞出手,致战机贻误,中计,越千峰要挟其脱身,又不曾制止侯中玉,当革职,查其是否和侯中玉有牵连】 澹台宪明右手提起薛道勇的酒杯饮酒,左手提起笔重新写下。 【麒麟宫金吾卫独自支撑,一己之力令越千峰未和侯中玉会和,侯中玉失去援助,因麒麟火而死,麒麟不曾走失;金吾卫奋力对抗越千峰,有大功,当破格封赏,安众人心】 他喝完了两杯酒,扔下了手中笔。 同一件事情,刹那之间就是翻转过来。 文人笔,武夫刀! 就在当日午后,宫中人已到了薛家。 “李校尉,圣旨来了!” “陛下亲笔加封!” “您升官了!” 第112章 终见故人 前来颁圣旨的算是熟人了。 穿一身圆领袍,脸上带着笑,眼角笑起来有皱纹,和和气气。 是那位司礼监的主事太监。 李观一在薛家,一身常服,主动迎出来,带着笑道: “没有想到,竟然是大人来。” 司礼太监笑着道:“李校尉为国尽忠,朝中上下无不称颂,这送圣旨的活儿,我就拿下来了,陛下吩咐过了,李校尉为国负伤,有功劳,坐着领就行。” 他身后有几个太监,捧着托盘,上面盖着明黄色的缎子。 司礼太监展开手中的卷轴,开口宣读圣旨,都是些场面话,夸赞赞誉李观一的勇武忠诚,责恨乱臣贼子云云,到了最后才到了重点,道:“加金吾卫戟士李观一为翊卫。” 翊卫是一种特殊的位置,代表着皇室亲信。 陈国中,唯独二品曾孙、三品孙、四品子,才可领受这个职位。 在某些人眼里面,这个位置比起什么金银赏赐都重要。 李观一却觉得皇帝在拿一個空头支票来应付自己。 司礼太监又继续道:“升九品下金吾卫为八品上,领羽林龙武军录事参军事之差遣。” “破格加赐白玉銙蹀躞一条。” “赐绯色战袍一领,上品利器宝剑一柄,金百两。” 他每念一声,便有一名宦官捧着东西上前,掀开了手中托盘上的丝绸,里面是一领做工极好的战袍,绣着祥云纹;有白玉蹀躞,这是三品以上才可以佩戴的东西,只因李观一之前已有犀角带,故而加封。 又有一柄重剑横放于托盘上,有棱形暗纹,刃口如同霜雪一般。 不过这一切都不如那百两金更得李观一喜欢。 司礼太监念完了圣旨,把这明黄色的卷轴一合,递给李观一,道:“李校尉,自九品下的金吾卫戟士,一跃而为八品上的参军事,连跳三级,恭喜,恭喜啊。” 金吾卫的体系,继续往上再升一级,是左右中侯。 然后再一级,就是亲勋翊卫旅帅。 那是率领麾下勋贵子弟的贵族将军。 掌管一定的禁军,手里面有一定的军权,而其麾下的都是八品官阶的翊卫,背后代表着的人脉更是不同,可以说是天生富贵,权位极重,那些各地的封疆大吏都要给三分面子。 此次李观一一口气在到处都是勋贵的金吾卫里连跳三级,司礼太监也是有些惊讶,将圣旨递过去给他,笑着道:“陛下有听闻参军事的伤势,允许参军事明日去朝廷的藏书阁一观。” “那里多有高人,有各类绝学的珍藏孤本,或可解决你的伤势。” 这一下李观一倒是当真讶异了。 陈国皇室的藏书阁? 他掏出一枚金子递给了司礼太监,后者笑着颔首,然后告辞离去了,李观一将这宦官送出大门,后者拍了拍李观一的手腕,一股气机流转,感知到了李观一体内那潜藏的赤龙劲。 司礼太监坐上马车,马车朝着皇宫去了。 他坐在马车上,回忆刚刚那一股赤龙劲,想着果然受伤,这一次越千峰闯禁宫,麒麟宫也受损,如果不是麒麟仍旧强大,将侯中玉一口麒麟火烧成了焦炭,损失之大,足以让陈国成为天下的笑柄。 皇室亲卫进入麒麟宫,发现了侯中玉留下的密室。 看到了里面破碎的药鼎,又推断出侯中玉似乎是在麒麟火之下仍旧支撑了许久才死去,如此生机,大概率是他吞了不死药。 皇帝知道之后,大怒。 险些将那些皇室亲卫都处死。 司礼太监叹了口气,他忽然想到那一日少年亲自送来了麒麟阵图,而麒麟宫出事的时候,正是李观一值守,心中微突,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关联。 这都不需要什么证据,只是直觉,他想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皇上,司礼太监掀开了车帘,看着那边的少年校尉,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薛贵妃行宫外的试探。 那一日确定这少年不是太平公之子。 哪怕不是太平公之子,此刻他仍旧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当年的火,在他的心里面一直烧到了此处。 我保不住您的子嗣啊,就让我保护一下陈国的年轻人吧,哪怕他是薛贵妃的侄儿,哪怕是无辜的,这件事情报上去,陛下都会震怒地调查吧。 于是司礼太监垂眸松开了车帘。 “就当做我也是老去了吧。” 他笑着低语,手指抓着那一锭金子,刚刚少年一脸热情把金子塞到他手里,可是手指头却死死抓着,好几个呼吸才松了手,这样的财迷劲儿却也让他想到那个出身不好的神将。 他闭上眼睛,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了。 ………… 李观一换上了这一身新的战袍,腰间佩上了白玉带,有有宝石装饰剑鞘的上品利器,江湖中这柄重剑价格不菲,是锻造技艺的极致了,若是有天材地宝重铸,足以成为宝器。 一身绯色圆领云纹战袍,腰间白玉带,一侧重剑。 少年把头发系好,意气风发,倒是比起当初草莽多出了不少的贵气。 朝廷五品以上可以穿绯色官服,三品才可以有玉带。 而他的参军事,比起当日给他们讲解规矩的参军事要高一个阶。 那位是羽林龙武诸曹参军事,正八品下。 有钱拿,有官升,李观一都觉得此番冒险,结局比他预料的好得多,原本想着是会有一番波折,自己死咬口风,没有破绽,加上薛老,最后彻底解决。 看起来,薛老做了什么。 薛道勇的笑声传来:“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不愧是我家麒麟儿!”老人大步走过来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观一,伸出手拍了拍少年肩膀,道:“不错,不错。” 朝廷五品上穿绯袍,三品以上穿玉带。 李观一身上战袍,玉带虽然都是破格加赐,并无实权。 却足以唬住人。 薛老道:“朝廷的藏书阁里,有诸多玄门之法的卷宗,金吾卫有立下大功者,都可以去藏书阁之中选择其一,你今日有此运气,需要感谢皇恩,若是运气好的话,寻找到妙法神功,或可破了那越千峰的赤龙劲气。” 李观一意识到老人还在演,道:“是。” 薛老见到眼前少年神色坚毅,目光却仍旧带着一丝丝悲怆。 不由心中慨叹。 而今之世的年轻人。 可真能装。 老人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带李观一去了内室喝茶,然后封锁了内外的气息,这才开口慨叹道:“观一你此次的消息,算是救了我薛家啊,也救了你的姑姑。” 他举起茶盏和少年共饮: “算是老头子谢你。” 李观一道:“薛老,你怎么解决了的?” 老者道:“我把这事情告诉了澹台宪明。” 李观一咧了咧嘴。 澹台宪明可以说是和眼前老者分道扬镳之人,某种程度上算是叛徒,之前还雇佣杀手欲要杀死薛道勇,而眼前老人得到消息之后,毫不犹豫直接告诉了澹台宪明。 这也确实是最佳的解决方法。 老人看李观一,笑骂道:“要不然,伱小子就算是天衣无缝,当真无辜而有功,也要被一脚踹入大牢里面蹲他个把月,哪里来得这连跳三级,一身绯袍,白玉腰带的?” 李观一道:“无过有功也要如此?” 薛道勇淡淡道:“是,至于为什么,就凭你是薛家的。” “这就是朝廷派系之争。” “这一次老夫给你兜底了,下一次就要考虑一下怎么样处理这样的情况了,站在这里了,你要面对的往往不只是对错功过了啊。” 李观一缄默许久,拱手回应道: “薛老教的是。” 薛道勇道:“不过,你说的私生子,皇帝保护得很好,老夫不动用真的手段查不出来,可一旦真的用了真手段,皇帝也不是痴傻的,会发现,那时候撕破脸薛家毕竟势弱。” “但是,有一个时机,那个皇子一定会出现。” 李观一道:“什么?” 薛道勇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道:“大祭之前。” “你曾见过突厥七王的铁浮屠卫队,宇文烈来此,也带来了天下闻名的虎蛮骑兵,而今列国的群雄以武功争夺天下,烈烈雄风啊,大祭之前,有大比武。” “那是党项人的卫队,突厥的铁浮屠,应国虎蛮骑兵,我陈国夜驰骑兵当中的年轻一代比试武功的机会,还有什么,能够比在列国的王侯面前,将这各国的精兵,未来的名将都击溃更能扬名的?” “若是皇帝真的有让自己的儿子有坐收渔翁之利的念想。” “那么他不会放过这十年一次的机会。” “而如果我等不知道【私生子】这一件事情,见到了这个崛起的皇室远亲,不会忌惮,只会尝试拉拢他,希望能够拥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宗室战将。” “直到最后大家斗得头破血流,皇帝扔出一个【禅让】。” “嘿,大家都抓瞎了。” 薛道勇缄默下来了,他忽然长叹了口气,道:“真是可笑啊,我和澹台宪明自诩也是天下的豪雄,却险些被那个看上去只知道游山玩水,画画写书的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他的格局不是天下的雄主,但是却是个守成的君王。” “不是庸碌的昏君啊。” “但是这样聪明的才智,不去开疆拓土,安稳百姓,却只渴望斩去威胁自己一脉统治的荆棘丛,制衡百官,他还不如来一个无能的帝王。” 薛道勇脸上的神色复杂,最后只是叹息,他喝茶,却如喝酒。 这个时候,李观一才从眼前这乱世的猛虎身上,窥见了一丝无奈的苍老之气,他亲眼见证曾经的英武君王死去,见证了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时期,见证太平公摄政王的反目,又有这工于心计的君王。 哪怕是他这样的豪雄,偶尔也会疲惫。 薛道勇道:“而这个时候,我终于可以想明白,为什么要针对岳帅了啊,无怪乎如此,岳帅是必须死的。” 李观一道:“………岳家军。” 老人伸出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眼下应国的骑兵和岳帅的旧部隔江而对,有皇室的子弟在那里监军,越千峰这样的暴脾气杀出来,剩下的都是能压制住怒意的。” “你想想看,杀死岳帅的职责,会让澹台宪明去背。” “那么,最后皇帝罪己诏,认为自己当年做错了事情,然后禅让,新的皇帝驱逐原本澹台皇后的儿子,杀死澹台宪明,将其清算,然后为岳帅平反,大不了封个王,你觉得,岳家军会如何……” 李观一垂眸,刹那之间,少年感觉到了这陈国的天下仿佛化作了一座棋盘,风起云涌啊,而目前真正的执棋者,只有一个人而已,他仿佛看到那皇帝高坐,漠然看着天下。 李观一闭了闭眼,听到自己回答道: “会对新皇感激。” 薛道勇道:“是啊,这样的话,岳家军。” “不——” 老者断言: “当年的太平公旧部会重新汇聚在陈国皇室的麾下啊!” “这安定天下的兵器还是会为陈国而挥舞,这一次,甚至于是忠于皇帝,真是好一局大棋,自一介藩王到如今,再到未来,这皇帝,才是这二十年最大的一个棋手。” “真是,枭雄!” 李观一伸出手捂着心口,忽然有一种钻心的痛。 他明白父母的死因了。 因为他记起来了侯中玉说的那一句话—— 【太平公之子的命格】 自己的命格,恐怕就在那个真正的私生子身上。 身负太平公之子的命格,然后去收取太平公旧部。 把荆棘上不服从皇室的刺头都抚平了,再握在皇帝的手中。 在一开始的时候,那个皇帝就已经谋划到了如今啊,这个天下混乱,各类的枭雄和英雄如同过江之鲫,哪怕是最被小看的陈国皇帝,也不是等闲之辈。 李观一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眼前的老人。 老者继续道:“所以,只要我等看大祭时,到底是哪个皇室子弟突然脱颖而出,杀入了最后的擂台之上,就可以知道,到底谁才是皇帝的私生子了,彼时就有把握了。” 李观一徐徐呼出一口气,心中升起一股暴戾。 握了握手。 耳畔有龙吟虎啸。 有一种抽出战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皇子打废的戾气升起来了。 就算是恶了皇帝,他真的想要这么做。 薛老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笑着道:“皇室的藏书阁之中,多有神功,有此机缘,你不要浪费啊,一定找个好东西。” 李观一点头应下了。 又是一番闲谈,午后就有车舆来,李观一坐着车舆去,车帘都关着,最后将他带入宫中了,不知道去了何处,这算是皇宫当中的一大隐秘禁忌之地,但凡入此地者都要保密。 李观一根据麒麟宫传来的四象封灵阵方位。 倒是完美确认自己最终去了哪里。 把这个地方的位置牢牢记在心底。 到了地方,几个宦官都退下了,李观一环顾周围,听到了一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小子你终于来了。”李观一抬起头,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大步走出,正是陈国皇室陈承弼。 老者笑着道:“当初我不是说了,会为你想办法,老头子怎么会食言?” “我磨了那皇帝侄儿许久,他才同意让你来这里,走,老夫带你去见一个高手,她一定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李观一这才知道,自己能来到这里是这位老人的功劳。 老人抓住他肩膀,大笑道:“你这样的武道资质,这样的气度,废去武功太可惜啦,老头子还希望咱们陈国的少年英雄越多越好呢,这样我们这一代死掉,你们还可以保护这个国家。” 他带着李观一往前面走,力气很大,走入了藏书阁旁边一处木屋,推开门来,大声道:“大侄女,大侄女!” “你三叔了来了!” “大侄女!” 大侄女? 李观一微怔。 陈承弼是皇帝三叔,他口中的大侄女只有一个了。 是婶娘口中那位唯一可信的陈国宗室。 长公主。 陈清焰! 第113章 陈国皇室绝学!(三更求月票) 在李观一想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股气机迸发。 周围的树木一瞬间动了。 却是朝着那木屋的方向摇动。 能够追逐越千峰的陈承弼怪叫一声,朝着一侧避开来,却还是避不开,如同山上滚石朝着屋中滑去,受了一掌,然后朝着外面落下,朝着后面退了几步,脚下的青石板留下一个个脚印。 老人稍有些许狼狈,却不在意,只是伸出手弹了弹衣摆,大笑道:“哈哈哈,大侄女你的武功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这一手《雾冷笙箫》,如封似闭,妙到颠毫啊。” “来来来,薛家的小孩儿,过来。” “我来为你介绍一番。” 陈承弼拉着李观一过来了,李观一看到木屋里面是一位穿白衣的高挑女子,神色清冷平淡,面白如玉,黑发垂落腰间,唯鬓角发白,外貌看去极年轻,但是若是当今皇帝的姐姐,恐怕也是要三四十岁。 陈承弼指着李观一,道: “清焰,这小子是我和你说的,那薛家的小子。” “来来来,这位可了不得,我陈国当年的第一天才,护国山庄的第一嫡传少主,行走江湖闯荡出了赫赫盛名,十多岁的时候,就在天下的名侠榜上名列前十,突厥大王子欲求而不得,” “一手枪剑双绝,拳脚无敌。” “生平江湖只败给了一個小子。” “当年曾经和太……和李万里那小子游走江湖,历经生死,哼,后来若不是他那小子猪油蒙了心,有眼无珠,竟然跑去找了慕容的……,我家的……” 老头子嘴巴上没把,李观一都感觉到一股寒意。 这寒意并非虚假。 虚空中有凝结出了细碎的冰霜,脚下出现冰雪了,就要进入夏日了,天空中飘落了白雪,笼罩了整个藏书阁所在的区域,这一片区域颇大,方圆也有数里,皆飘雪。 白衣女子安静站在那里,并未曾如何,已改变方圆数里天象。 陈承弼微滞,而后大骂起来了,道: “去他的李万里,有眼无珠,若他当年肯答应,怎么会有事?” “这兵痞子,脑子有坑的蠢货,蠢笨如牛啊!” “我……” 老者意识到自己嘴瓢说的更多了,他素来只喜欢练武,当即一把把李观一推过去了,连连摆手,道:“我不说,我不说了,这小子中了越千峰赤龙劲气。” “那赤龙劲炽烈极阳,你修的昆仑心决能压住。” “就交给你了。” 陈承弼转身跃入池塘里。 寒冰立刻把老者头顶封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李观一看着那老者在水面底下吐出了一个一个泡泡,然后伸出手拍砸这冰块,但是坚冰厚实,竟然难以拍碎,打开;李观一想了想,猜测只是那老人故意如此,来让这位长公主消消气。 李观一看着眼前女子,就算是李观一还没有彻底长开,却也不算是矮,眼前的长公主竟似比他还高些,眉宇清冷,看着李观一,淡淡道:“你姓李?” 李观一拱手道:“是。” “晚辈李观一,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伸出手。 手指撩开李观一鬓角的发丝,看着少年的泪痣,收回手,淡淡道:“功法,修的不差。” “第二重楼了?” 李观一不知这女子所说是什么,是武道境界,还是婶娘教导自己的法门,但是慕容秋水说过最后万不得已可以寻长公主,李观一谨慎起见,仍旧未曾说明身份,只是道: “晚辈刚突破第二重楼。” 陈清焰不置可否,手掌握着一卷书,背负身后,淡淡道: “过来。” 李观一老老实实过去。 陈清焰询问他的伤势来历,李观一一五一十说了,长公主淡淡道:“伸出手。”少年人伸出手来,陈清焰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一股寒冰般的气息流动入李观一的体内,瞬间掠过。 她眸子扫过李观一,收回手,淡淡道: “可知为什么,三叔说赤龙劲会伤伱肺腑,影响你境界?” 李观一老老实实摇头。 陈清焰随意扔给他两卷书,道:“读完。” 李观一咧了咧嘴,他完全没有反抗的本钱,他收下书,然后秉持着一个外戚子弟的礼数,道:“多谢长公主赐书,晚辈会带着这些书回去看。” 陈清焰淡淡道:“在此地看。” 李观一额头发麻,只好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安静翻书,这两卷书都是记录着武道修行境界的概论,是名家的手笔,写得清楚明白,深入浅出,李观一平素颇为喜欢看书,但是此刻却有些坐立难安,那位长公主就坐在不远处。 陈清焰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 李观一只好压下来各类情绪,安静看书,慢慢看了进去。 书不厚,一个时辰看完,陈清焰淡淡道:“明白了?” 李观一回答道:“是。” 陈清焰微微颔首,道:“说。” 李观一只好整理思绪,回答陈清焰的问题。 武者的第二重楼修行,和第一重不同,第一重是淬炼身躯体魄,内气出体,第二重楼的标志是剑气刀芒,而内修则已深入到了【窍】。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人皆有九窍,其中七窍为清,前阴后阴为浊。 第二重楼是修窍穴和五脏。 第三重楼已渐渐具备有非人的特性。 更不必说更高境界的武者。 如同薛道勇,老者可以一箭射穿十里外的靶子,若是眼力不足,根本看不到目标;而第三重境的武夫,速度快到了常人肉眼难以捕捉,如果感知不够,那么拥有这个速度的武者本身也难以发挥力量。 这些问题就是第二重楼的修行要解决的问题。 淬炼双目,双鼻,双耳,嘴,会让气和神相联。 因此武夫会出现种种超越常人的能力。 双目目力极强,鼻子可以分辨诸多味道,屏蔽毒气,耳朵甚至于可以听到数里外的动静交谈,可以吞吃各类异兽和药材将其化作元气。 第三重楼武者吞食的一些丹药,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剧毒。 常人难以化去如此的药力,对武者来说正好。 这也是为何只有第三重楼境界才能成为将军带千人兵马。 他们的双目可看到极远方向,鼻子可以嗅到毒气和水源的水腥气,感知力不会被极端天气影响,脏腑强大到吃树皮都可以保证战斗力,维持士气。 而在这个阶段的修行,核心在于九窍和内脏。 这两个地方都极为脆弱,需要内气缓慢淬炼,与神相联。 在皇室高手眼中,李观一就相当于需要做高精尖的操作,体内却有一股随时可能暴动的强大内气,若是淬炼双目时这一股力量暴动,那李观一或许当场就瞎了,若是淬炼脏腑,那就直接内脏破裂而死。 所以才说,是废了未来的武道前途。 “可。” 陈清焰又递给他另一本书,淡淡道:“读。” 李观一咧了咧嘴,只好老老实实继续读书。 这一次是西域的法门,什么七脉轮修行法。 和中土风格不同,但是内在基础都是,让气和神相联,西域佛门修持此法,和中原的武者不同,武者修持七窍和内脏,是为了让自己拥有化解更强药力的肾脏,是为了让自己能消化大量食物的胃部。 是为了让自己长时间战斗的耐力,是为了一剑劈开飞来箭矢的目力和感知,一切皆是为了把自己打造成战场之上杀戮的兵器,而佛门修持这一阶段,会有诸神通。 诸如天眼通,天耳通。 武者就没有这样花里胡哨的称呼,直说看得远,听得广。 早点看到敌人,可以早点操刀子上。 早点听到对手的动静,就不会被偷袭。 陈清焰微微颔首,李观一见到她似乎还打算第三次拿书,只好打断道:“殿下,时日不早了,在下是外臣,又没有当值,得要在日落前出宫的。” 陈清焰顿了顿,她淡淡道:“不必如此称呼。” “你随我来。” 李观一起身随着陈清焰去,她带着李观一走到了藏书阁前,指着藏书阁,道:“你可入内看书卷,寻化去体内驳杂气机的部分看便是。” 李观一道:“陈老让晚辈随前辈修行。” 陈清焰负手而立,淡淡道:“我教不了你。” “自去翻看就是。” 正在这个时候,李观一耳畔传来了陈清焰的声音: “注意书架。” 注意书架? 李观一心中微顿,陈清焰已踱步离去了,她不曾回头。 李观一的肩膀上,玄龟法相已经出现了,这平素都懒洋洋的,不见到好处,绝不会出面的玄龟瞪大一双绿豆般的眼睛,就这样死死地瞪着前面的藏书阁,脚掌扒拉着李观一,恨不得立刻游动过去。 毫无疑问,天下两大国度之一的藏书阁。 必然有好东西! 陈清焰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安静坐下了,她翻看书卷,垂眸许久,最后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她许久后,闭上眼睛,恍惚间周围又传来了喊杀的声音。 火焰燃烧起来,宫殿似乎要在火焰吞吐之下崩灭了。 到处都是喊杀的声音,兵器碰撞的声音,往日的幻梦成了一场泡影,陈清焰垂眸看着那少年看书的方向,淡淡道: “当日为你开宫门,今日不能再对你念旧情了啊。” “小家伙。” 若是她此刻表露出半点的善意,那个皇帝就会注意到了。 况且…… 就在李观一揣摩着这一句话,打算进去藏经阁里面找找东西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破碎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那池塘里面的寒冰都崩碎了,陈承弼打破了寒冰,猛然跃起。 老者显然是没有受伤,只是道:“十年之前你就如此了。” “大侄女,你真的是不肯出手帮帮忙,走出这藏书阁吗?!” 陈承弼显然气急,他是在心痛自己家当年不可一世的天才。 天生富贵,才气绝世,容貌无双。 她的一切都如此地理所当然,此生最大不该,不该去游历天下。 不该遇到彼时还是个游侠儿的洒脱少年。 陈承弼记得清楚。 十年前那一日宫中的大火,她亲自打开了宫殿的大门。 持剑带着那慕容家的小姑娘,带着那个孩子闯过了十三道城门,然后送他们上马,自己留在这里,转过身,握着一把剑,身上受伤,箭矢落下穿过她的手臂。 帝国的长公主那一日把手中的兵器对准了夜驰骑兵。 手中的剑气寒霜扫平了诸多的箭矢,两千人的箭矢齐射未曾冲破她的防御,最后长公主握不住手中的剑,已是满身鲜血,周围折断的箭矢如同密林,她安静站在那里,仍旧气如清焰。 她没有杀死听从命令的夜驰骑兵。 却也不曾让夜驰骑兵越过她。 在那之后,长公主陈清焰就仿佛从陈国的皇族消失了。 她把当年自己负伤后,那少年游侠把自己带回去后隐居的木屋带回了皇宫,只是安静读书,再不曾过问陈国的诸多事情,陈承弼只希望能让她走出来,此刻心痛至极,可看着这个少年人,亦是可惜。 这位老人指着那边的木屋,道:“记住啊,不要动情,便是再大的天才,一旦心神失意,也会变成这样的模样。” “如同老夫这样纯阳之体,才是修持的大道。” 李观一瞠目结舌,陈承弼抓耳挠腮,觉得李观一这样的天才若是废了,实在是太过于可惜,天下乱世,又是皇亲国戚,未来皇子的哥哥,更有忠君奉国之心。 老者左右来回的踱步,忽然一咬牙,拉着李观一到了隐蔽处,道: “站在这里,不要走,也不要和我说话。” 李观一不解。 陈承弼道:“听懂了吗?!” 李观一点了点头。 陈承弼松了口气,撇开他了。 踱步走了几步,开始自顾自地道: “今日老夫忽然心中舒朗,想起了年少的时候,那时候我才修行到了第二重楼,吾父传法,说,我陈国有绝世神功《六虚四合神功》,可合天下气机,而行微妙之举。” “诸多气机,无论敌我,皆可以为我所用,为我所化。” “什么异种真炁,入我胸腹,就成吾之资粮。” “而彼不可以伤我半分丝毫。” “今日老夫突然想到此事,觉得这一门神功有许久不曾修持过,也不知道忘记了没有,啊呀,可惜,可惜,今日不妨演练一番!” “四下没有人!” “老夫没有看到半个人!” “我自己说话,自言自语,父亲,我也不算是违背您的教导了。” 陈承弼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双手一合,脚踏六合,道: “天下万物万事,皆有所依,不得自在逍遥。”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左手抬起,右手一按,老者白发扬起,潇洒恣意。 周身气机流转变化,肉眼可见,到映入李观一的眼底。 “六虚,四合!” 李观一将这一门功法的运转记在心底。 始终懒洋洋的玄龟法相出现在李观一的肩膀上。 它死死盯着眼前老者身上玄妙的气息变化,这个自始至终没有匹配神功的法相终于散发出了玄妙的气息,汹涌波涛,如同汹涌之海域! 玄龟法相双目大亮流光,忽然猛地散开。 青铜鼎剧震。 异变,陡生! 第114章 武道可通神,太平公旧部 玄龟法相,自司命老爷子传给李观一之后,就始终懒洋洋的不动弹,唯遇到了宝物才有点反应,此刻却散发流光,只在瞬间散开,消失不见。 低沉的吟声在李观一的耳畔升起了。 李观一身后仿佛有水流在变化着,下一刻,水光逸散开来,巨大的玄龟自无尽的波涛当中踱步走出来了,头颅抬起,就和少年一般高了,背后的龟甲上有玄妙的纹路泛起了流光。 周围的云气变化。 这是契合这玄龟的神功。 如同《玉臂神弓决》之于白虎,如同赤龙劲对赤龙。 但是这老者没有玄龟法相,所以没有办法靠着玉液一口气地大成,李观一专注地看着老人身上的气劲变化,玄妙无比,他逐渐沉浸入其中,不知不觉,也随着这一门功法,调转自己的气息。 陈承弼一口气打了几趟,然后背对着李观一,道: “这《六虚四合神功》,可容天下的劲气于一身。” “第一重已足以修持化去体内异种真炁,如此循环,可令自身的功体壮大浩瀚,我想想看啊,第一步调整内气,裹挟其转,要点是什么来着……” 李观一知道老者在故意说,于是把记下的要点说出来。 陈承弼道:“啊对对对,之后却要注意行气的关键,需要徐,缓,满,沉,凝,如同蘸墨拖笔,不可心急,一急便会出错,一错伤及肺腑。” “行走入丹田,归于腑脏,却又该如何?” 李观一又如是回答。 一来二去,足足半个时辰,陈承弼将这一门神功的第一重说尽了,才道:“好了,我都记住了,哈哈哈,老头子的记性还不错,没有忘干净啊。” 少年忍不住笑,道:“前辈不继续练一练第二重了吗?” 陈承弼连连摇头,叫道: “不了不了,回忆一下第一重就可以了。” “之后的不能传,不传,不传……” “老夫是说,不练了,不练了。” 他到了这个时候才转过身来,看着李观一,故作惊讶: “你这孩子,何时来的?” 李观一面不改色,拱手回答:“晚辈刚刚过来。” 陈承弼道:“老夫方才在自己练功,自言自语,你可见到了?” 李观一回答:“晚辈刚出来,才过来就看到前辈你转过身。” “之前什么,都没有见到,没有听到。” 于是陈承弼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孩子。” 他想了想,拉着李观一过来,道: “你去藏书阁的第一层的第六排,去拿一本名为《汪洋劲》的功夫,那一门功夫是根据《六虚四合神功》改编的,修持到了圆满,约莫有《六虚四合神功》第一重的八成,可以解决你身上的赤龙劲。” “记住了啊,旁人问你,伱就说修的是这个。” 李观一答应下来。 陈承弼道:“我陈国的《六虚四合神功》,在练气之上极强,只是毕竟是王侯之家的手段,不在江湖上流传,在老夫观之,绝不在儒门的浩然正气之下,只是可惜,此功专长实是杀戮。” “据传是五百年前,先祖陈国公讳英,前去和你老薛家的薛国公去切磋,当时候,大家切磋平手。” “我家还有绝学【摧山】,和【卷涛】打平了。” “先祖回来之后,苦思冥想,想着如何破去【卷涛】,最后发现了一個问题,你可知道【卷涛】?” 陈承弼对武功有很高的兴趣,谈论到了话题上,拉着李观一走到水塘旁边,袖袍一扫,这个池塘里面的水直接开始旋转,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急速流转。 陈承弼指着旋涡,道:“这就是卷涛。” “是极繁复高速的螺旋劲气,粉碎一切防御。” “我先祖当初的【摧山】,就是这样。” 陈承弼拿起一块石头砸进去了,被旋涡直接卷起来弹飞。 老者这样简单的讲述,李观一若有所思,对于自己掌握的两门绝学,竟然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隐隐有启发。 李观一抓住了这一闪而过的灵机。 他想了想,道:“我虽然不懂得【摧山】和【卷涛】。” “但是会不会是这样。” 李观一拿起了腰间的上品利器长剑,连着鞘在水塘里面,逆着旋涡的方向猛然一搅,两股水流对撞,化作了很强的碰撞撕扯力道,水面被撕扯开,迸出了一个一个旋涡。 陈承弼还觉得这小子狂傲乱说,见到这画面却是眸子微亮。 抚掌笑道:“对,对!” “哈哈哈,小子有才气,这更符合【卷涛】,不过你还是差了一筹的。” “玩水?看老头子的!” 老者也拿起一根笔直的木棍来,顺势在这一个个小漩涡里面一引导,一个个旋涡又汇聚起来,化作了更大的漩涡,如同刚刚那样。 陈承弼得意洋洋道:“你看,若是如老夫这样变化。” “这卷涛可就不是一招咯!” “一招崩散,然后调整内气,内气回流,竟可以再度聚拢。” “这是什么,连绵不绝。” “彼若攻来,以为顶住了我第一招卷涛,可却不知已渗入我内气旋涡之中,只我一动,他已在旋涡深处,再也逃不出去了,是可困可杀!” “来,你再看,若是在内气上如此操控的话,嘿,这旋涡不就逆转原本的方向了?” “这不就是阴阳流转,变化无穷,能正能反,操控随心了吗?” “哈哈哈,妙也,妙也!” 陈承弼在旋涡的比拼上赢得了李观一,于是得意的笑着。 而李观一看着那变化聚拢的漩涡,脑子思绪就像是轰然洞开。 原本的卷涛是彻底模仿薛神将,此刻这老人无意所说的,分明是极上乘的武道奥妙,李观一隐隐把握住,感觉到自己的卷涛或许会有大的蜕变。 这一绝学,终究将会走到和薛神将不同的道路上。 陈承弼一拍额头,道: “你看我,说到哪里了,说回去【摧山】,后来先祖发现,是【卷涛】变化极多,他才破不去此招,后来苦思冥想,忽有一日登上了南山远眺,见千山万水,忽然所悟,抚掌大笑。” “先祖说,摧山,山岂只是一重?!” “山是千山万重啊!” “吾之劲气,怎可以只有一重?” “故而领悟了这一门《六虚四合神功》的基本。” “之后数代先祖完善,才有了这一门可以吞噬诸多劲气的神功,一开始只是个寻常的内气,可是见到的内气越多,吞噬的不同劲气越是多,这一门功夫的劲气就越强。” 陈承弼抓住一块石头,然后捏碎,抖手一扔。 每一块石头都进准地打破一个漩涡,老人道:“就如此。” “若是修行大成,一拳砸出,就有诸多的劲气,或寒或热,或者霸道或柔和,简直有如无数高手一同应敌,而若是以这一门功法,运转【摧山】,就真的可以有【一山更有一山高,千山万水滚滚来】的恢弘气魄啊。” “而那一门《汪洋劲》也有这样的变化,你到时候修持此法,可化赤龙为自己所用,那时候你一拳打出,就足有赤龙白虎两重劲气,不是很妙吗?” 陈承弼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高兴地手舞足蹈。 比起李观一自己都高兴。 这种欣喜很纯粹,单纯是见到了武道玄妙地方诞生的心中之喜。 李观一道: “那老前辈,我去后面,您要不要把第二重也演练一下。” 陈承弼大笑戛然而止。 他瞪了李观一一眼:“小子勿说什么鬼话,不传,不传!” “第一重能容纳三重劲气,你小子已赚大了,若非是你忠心可嘉,又是薛家人,老头子怎么可能教你?” “我老爹活着的话,我是要被吊起来,用金玉蹀躞抽死的。” 陈承弼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他伸出手打了自己的嘴两下。 然后转身朝着帝陵的方向跪下,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道: “爹啊,你不要听儿子胡说,儿子没传外人。” “您老听错了。” 李观一觉得这老人和之前见面时候,率领金吾卫追击越千峰不同,越千峰身上伤势,好像大半都是这位老者留下来的,陈承弼做完这一切,才松了口气。 他坐在那里,看着李观一,没好气道:“不过,你从老头子这里得到了好处,是要忠诚于家国和朝廷啊,小子。” “不要像万里和濮阳那两个小子。” 老者脸上浮现出一丝黯淡:“十几年前,濮阳王那小子鸡贼,他骗我,说昆仑上有宝玉,里面存放着三千年前昆仑剑派的神功,我兴冲冲地出发了,跑死了三十匹马,最后我爬上了昆仑山。” “和昆仑山上山头一样大小的白熊搏杀,从山里面找到白玉下山的时候,才知道天下大变,濮阳起兵又失败,我骑着马赶回了大祭前,却见到了清焰挡住夜驰骑兵。” “也是那一日大火之后,清焰废去自己的武功,转修了《昆仑心决》这种冰寒属性的神功,你说为什么呢,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要这样打?” “他们以前关系都很好。” 老人咕哝着,他叹了口气,头发已花白了,看着李观一,笑起来,道:“反正你也不知道谁是谁,老头子有牢骚只能和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说啊。” “还不能和外人说。” “憋着又容易吃不下饭。” 脸上是真的有惆怅。 李观一想了想,反问道:“那若是陈国百姓和朝廷冲突了,比方说奸臣和百姓,我站谁才算是忠?” 这个问题似乎把老人的脑子给干烧了。 他思考武道可以举一反三,能够无意间就点拨了李观一的卷涛和摧山,可是这种复杂的事情,却让他眉头皱起,抓耳挠腮,许久后才道:“那还是百姓吧。” 老人说:“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如果有昏君当道的话,臣子该改变才是,我在江湖游历的时候,见过那位公羊学派的夫子,他的主张很多,我那时候年轻,听得头皮发麻,昏昏欲睡,就只有两句话记得清楚。” “臣无道,伐之。” “君无道,易之。” “他是天下学宫的宫主之一,有学识,是对的。” 陈承弼满不在乎地道: “那帮大儒都说,皇帝是天子,是圣人,可皇帝如果真的是圣人天子,他就不会有儿女的情欲,就不会偷跑出去上青楼,他就不会两岁时候还他娘的尿我身上,不会不想看书被揍得一边哭一边流鼻涕。 “所以皇帝也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就会犯错。” “现在书生说圣人无错,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奸臣。” 李观一瞠目结舌,道:“前辈,这话,有些……” 陈承弼不在意道:“大逆不道,是吧?” “我老子当年就这么说的,所以才不给我什么皇位。” “不说给吧,想都没有想过。” “说我治理天下一定天下大乱。” “而若是做到了高位,是一定会死的啊,反传授我各类功夫,不过,这又有怎么样呢?小子,天下的修行道路这样多,文人清贵,道门自在,佛陀庄严,却都说,武夫粗鄙。” “粗鄙个屁!” “我觉得他们在放屁拉屎。” 陈承弼站起身来,他看着李观一,微笑道: “你很合我的胃口啊。” “就让老夫来告诉你,什么是武道吧。” 这位皇室的宗师高人踏步,他白发苍苍,不在金吾卫属下面前的话,没有那些拘泥的礼数,刚刚又是被封入了冰块下面,又是玩水,又是对老爹的陵下跪了,此刻眉宇扬起,却自有一股意气风发。 他道:“武道,是修三个字。” “儒畏天命,佛惧因果,道求大道,皆有拘束。” “我武道修行,只三个字。” “曰——顺心意!” “粗俗一点,什么天命,什么因果,什么大道,都是放屁!” “拉他妈的一坨!” 老者大骂,然后抬手,于是风起云涌,他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天空压下,大地隆起,刹那之间万物都奔赴而来,陈承弼看着李观一,道:“伟力归于一身。” “我身三尺之内,我即帝王!” “抬头三尺有神明。” “我,即是神!” “花开见佛?错。” “抬头,见我!” ……………… 陈承弼为李观一点破了武者的道路,然后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去藏书阁里看书,道:“因为某个缘由,老头子猜测太子难以登基,你姑姑的儿子,你那弟弟或许会是太子。” “你要保护他啊。” 李观一忽而明白老者的善意,他猜测老者已知道了太子的事情,猜测薛贵妃的儿子会成为太子,所以愿意传李观一功夫,少年垂眸,拱手,顿了顿,只是回答道: “我必会保他的性命。” 陈承弼没有多想这样的一句话。 他拍了下李观一肩膀,少年转身去了藏书阁,验明正身之后,走入其中,里面有些皇室子弟,只是这些皇室子弟在李观一走入的时候,也是安静了下。 一身绯袍,腰间白玉蹀躞。 如果五十岁如此,只是个垂垂老朽。 可是十五岁如此,就是真正少年贵气,后生可畏。 寻常皇室子弟在这样的贵臣面前都有些气短的,李观一按着老者的建议找到了那一门功法,见周围无人,他想到长公主陈清焰的话语,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书架上。 渐渐的,李观一感知到书架泛起了丝丝流光。 他的元神忽然变得活动起来,自然而然按照婶娘教导的功法开始变化起来,在运转婶娘教导的功法之后,虚空泛起了涟漪,书架似乎亮起,然后出现一个一个文字。 【吾为陈清焰,离别之前,慕容小娘将慕容家功法告知于我,吾故以江南烟雨十二重楼为引,留讯息于此,此功代代相传,来者当是慕容家传人,或许,是那个孩子……】 【吾替太平公留讯于此】 【此为,太平公旧部诸将真名】 【及太平公对其所部二十四将联络暗令】!!! 第115章 长公主,清焰姑姑 李观一看着这些文字,意识到了那位清冷的长公主已认出来自己,自己现在遮掩气质和外貌,是靠着婶娘教给自己的法门,而如果长公主陈清焰同样会这个法门,且十年修行,境界一定高过自己。 自己的遮掩变化,在她的眼里,或许没有半点效用吧。 或许一打眼就看出来了。 不过,那一门法门,果然就是江南神兵府慕容家嫡传的《烟雨江南十二重楼》,婶娘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将这一门法门告知于长公主,到底是为了报恩。 还是说,那时候的婶娘其实已怀着会死在路上的决意。 把这一门功法传给长公主,只是防止这一门绝学在自己身上断绝传承。 当年惨烈,已经可以见到了。 李观一垂眸。 他把这二十四位将军的名号和联系的手段都记录下来了。 都是曾经和他的父亲一起驰骋于天下的将军,自西南崛起,横行西域,横击天下第一神将而不死,李观一心中甚至于怀疑,这二十四位将军,只要没有在这十年内去世,都必在神将榜。 哪怕排名不在前列。 哪怕都在五十名之外,那也都是二十四位名将。 而且,怕不是骑兵,步战,水战,猛将,斗将,骑将,谋将都全的,这二十四个代表着的,是一整个军团的战力体系! 只是十年过去,这些将军此刻身在何处,此刻又是什么立场,李观一也不能保证,人心思变,说他父已死去十年,自己冒出来说一句话,这些名将纳头就拜,李观一自己都不相信。 这就和他们全部反叛一样不可能。 此地留下的信息只是这样,李观一心中决定,打算回去之后想办法弄清楚这些将军的踪迹。 陈国偌大,不可能将这些将军的踪迹都掩藏起来,李观一想了想,想到了金吾卫的卷宗储藏之处,金吾卫是朝廷皇室禁军,独立于寻常兵部。 金吾卫是有自己独立的记录卷宗的。 看起来,得要早些回去了。 除去了这卷宗,还要把之前留在麒麟宫的东西拿出来,以及皇后娘娘放在亭台里面,和侯中玉约定的山髓,这個东西得早点拿走,要不然,侯中玉已死,皇后必然会找机会把山髓带回去。 南山之髓,以及术士之法。 这两个应是有配合。 侯中玉那老术士如同不死般的生机,李观一颇眼馋。 李观一心中有决定,记下来这些东西,顿了顿,伸出手按在书架上,表面上似是在寻找这些神功妙法,实际上眉心气机流转,运转婶娘教导的《烟雨江南十二重楼》。 然后抬起手。 手里拿着的是陈承弼指点他拿去的《汪洋劲》,此功讲求劲气流转如汪洋,可以裹挟体内的异种真炁。 修持一段时日,就可以光明正大动武了。 大祭之前的比武,他亦有心参与。 流光逸散流转,玄龟法相浮现在李观一的肩膀上,此刻李观一打算拿着《汪洋劲》离开,可是玄龟却死死扒拉着他的肩膀,一双绿豆大小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李观一看到那里有一个潜藏的楼梯,通往更高处。 玄龟法相不大的眼睛里面,带着一股法自内心的渴望,用力扒拉着少年肩膀,李观一想了想,往过走去,却有人出言阻拦,嗓音低沉,道:“这位大人,此地可不能去。” 声音温和。 李观一脚步微顿,下意识转过身去看,在这之前他甚至于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靠近,当抬眸看去的时候,李观一心底炸开了一层层波涛。 开口说话的,是模样温和的中年男子。 一双眼睛不大,眼角下垂,看上去疲惫温和,说话时候微微弯腰,颇为有礼,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官服,看着品级也不高,在这腰间白玉带,身穿绯色战袍的少年面前,恰似是个有些胆怯的低品官。 李观一青铜鼎鸣啸。 他看到这中年男子肩膀上有法相。 是枭鸟! 除去李观一这样的特殊,天下英豪,法相大多都不同。 而这个法相李观一曾经见过的,那时候他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甲胄,手持神兵,几乎差一点就要背刺了薛家的老人,这正是关翼城外暗杀薛道勇的杀手。 李观一心中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号。 天下杀手排行第十的司徒得庆。 手持暗杀神兵第三的承影剑,遮掩气息的乌龙缠身甲,以及—— 五百年前陈国公所有, 后由太平公李万里佩戴,纵横西域的面甲。 司徒得庆是见过李观一冲出了关翼城,提醒薛道勇和越千峰的,虽然对外说,是为了老人他才冲出城,但是司徒得庆这样的人物,看出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他猜测李观一和越千峰有旧,那么越千峰赤龙劲暗杀李观一就是一个破绽。 此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说,天下杀手第十是陈国皇室的心腹? 李观一心底都绷紧,危机感浮现心头,表现却仍旧从容,淡淡道:“哦?为何?” 穿着深青色官服的男人笑了笑,道: “藏书楼的大部分,皇室子弟都可以翻阅。” “而这内阁,只有皇子,或者立下了大功劳,才能翻阅。” “您不是已经选了功法了吗?” “哦,是《汪洋劲》,这一门功法是两百四十年前,一位宗室的高人创造的,能裹挟异种真炁战斗,大成的时候,一重拳脚下,往往暗藏第二重的变化,很厉害。” 李观一道:“是陈承弼老前辈,让我选择的。” “说可为我祛除体内赤龙劲,你是谁人,对这功法,倒是了结。” 这中年男人脸上浮现出讨好的微笑,拱手道:“在下司清,这在这当个藏书守,就只是从八品的小官,没有实权,陛下恩荣,特别允许我在这里翻看这些武功,又没有修为,解解馋而已。” “大人是受伤了吗?下官也懂得些医术,不如我来看看。” 李观一淡淡道:“哼,前几日越千峰闯宫罢了。” “陛下赐下玉带,绯袍,已遣太医看过,你比陛下的太医更懂医术么?” 司清不好意思地道:“那,那自是不如的。” 他似是不小心碰了下李观一,然后道:“我来为大人您登记于册上,您修行之后,把这原版的功法送回来便是。”李观一接过功法,踱步走出,目光看着那藏书阁的内阁。 肩膀上的玄龟法相死死盯着那边的内阁。 里面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吸引它。 靠近了,又不能碰。 李观一在玄龟脸上看到了人性化的表情。 这尊法相几乎急地要说人话了。 之前玄龟法相,只动过了两次。 一次是八百年前霸主所创《虎啸锻骨决》,一次是侯中玉那一炉不知道淬炼了多少时日的万古苍月不死药,这第三次,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是绝世神功,还是说某种机缘宝物。 亦或者,就如同薛神将留下了秘境,那位也是一代名将的陈国公也留下了什么? 李观一也被玄龟法相的变化引动了好奇心。 但是前有这潜藏身份的天下第十杀手噙着笑意看着自己,后有陈国的规矩,他自不会有半点的异常表现,只是淡淡道:“好。” “有劳司大人。” 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勋贵矜贵气度。 司清陪笑着点头,就在这个时候,内阁里面传来声音,然后有人交谈着走出来了,是一位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一身锦衣,金丝发冠,贵不可言,只是双目凌厉,隐隐一丝煞气。 旁边有同样年岁的少年人簇拥。 一身书卷气,口中称殿下。 这贵气少年走出内阁,手中握着一卷书。 目光抬起,漫不经心却又带着睥睨,扫过那些俯首的宗室子弟,最后落在李观一身上的时候,却猛地一顿,这殿下看着一身英武气,穿绯袍,白玉带的少年,道:“薛家,李观一?” 司清早已连连拱手,脸上仓惶:“啊,太子殿下,您出来了。” “有选择了什么书吗?” 太子随意摆了摆手,目光平静看着李观一。 旁人眼中,十五岁穿绯袍的李观一也看着这位少年,两人之中有一种莫名的气氛,这些皇室的其余子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了,空气中充斥着某种安静氛围。 这就是太子。 摄政王之子,当代皇帝眼里的棋。 李观一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最后是他拱手微微一礼,道:“殿下。” 太子眸子微垂颔首。 李观一心里想着,他们的父亲曾经一起提起剑和枪,征伐这个天下,曾经并肩死战,曾经彼此为敌,而现在他们却在这里重逢了。 太子目光移开,他只是淡淡道:“嗯。” 然后没有说话,没有拉拢,没有打压。 就这样带着自己一系的年轻世家子离开了,那些少年人们看着李观一,目光里面有好奇,有冰冷,有鄙夷,这些都是文官和世家一系,李观一此刻,是外戚,是商贾,是武官。 这种敌视是自然而然的。 是那位皇帝陛下操控,轻描淡写地在年轻一代的心中种下了彼此敌对的种子,李观一抬眸,从司清的手中拿走了功法,也从容不迫的离开了这里。 太子去拜见自己的母亲,在进入宫中的时候,推门而入,扑面就是一股浓郁的檀香气,他抿了抿唇,推开门,见到最中央有佛龛,一位女子跪拜在佛前,嘴唇开合,念诵经文。 太子道:“娘亲,我今日遇到薛家李观一了。” 但是皇后娘娘没有回答。 她仍旧念诵了剩下的三十遍金刚经,才睁开眼睛,道:“李观一,我听过他,十五岁就二重楼,还是八品上的金吾卫参军事,你去拉拢他了吗?” 太子回答道:“没有。” 他看着母亲,轻声道:“是我陈国的好男儿,神采飞扬,可我们注定了是死敌啊,这一身绣龙的袍子在我身上,而薛娘娘的孩子也已确定是根骨上乘的男婴,是我的好弟弟。” “李观一是薛家的人,是薛贵妃一系的人。” “他和我那位好弟弟的关系,就算比不上亲娘舅,也不差多少了,等到我那个未曾出世的弟弟成长,李观一就会成为他身边最可靠的人,会是未来的大将军啊。” “这样的立场,我们彼此之间注定了要刀剑相向。” “既已经是敌人了,我还有必要去打压他吗?” “既然不可能是朋友,我为什么要拉拢他呢?与其此刻惺惺相惜,他日刀剑相向痛苦,不如一开始就只是敌人。”太子嘴角掀了下,他靠近往前。 可是走入佛龛附近的时候,却见到皇后娘娘身子一颤。 美丽的皇后转身厉声道:“站住!” 太子脚步一顿。 皇后数息后,冷静下来了,她道:“不要,你不能靠近佛像,这里是清净的地方,你不该过来。”她起身,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伸出手笼罩住了儿子的手,眼里满是慈和,温柔道: “你的父亲是英雄。” “伱也要成为不逊色他的英雄,你要成为陈国的皇帝,然后对娘亲好,你知道吗?是娘生你养你,你不能辜负我,不能去手软心软。” “李观一是你的敌人,你要做的不是不去结交,不去打压,不要学乱世的那些所谓雄杰,你是皇帝,你要去的,是趁着他还没有成长起来,去把他杀死在最初,你明白吗?” 太子看着念佛的母亲,最后只是道:“……好。” 太子走出了这里,他的背后,皇后娘娘奔去了侧室,她把抚摸自己儿子的手掌放入金盆盛放的水里面,用力去揉搓,用力地去搓洗,就好像自己手碰到了什么污秽之物,一遍又一遍。 水声响动,越来越大。 太子安静站在院子里面,听着母亲濯手的声音,他眸子安静。 父亲喜欢薛贵妃腹中的孩子。 娘亲念佛却如此,他仰起头看着天空,眼眶微红,眼泪流回去。 然后咬着牙,安静,贵气。 他走出去对亲卫们道: “去寻摩柯无量,萧无量将军。” “我要学我陈国的神功,要将军指点。” “内修《六虚四合神功》。” “外修《摧山破岳枪决》。” “我陈国内外兼修,如此才可以有一身神功武艺,才算得是我陈家太子,穿得上这样一身的神兵甲胄。” ……………… 在藏书阁之中,司清正在收拾卷宗,忽而感觉到了空中的一缕寒意,他没有反应,到了好几个呼吸之后,才惊觉似的,转过身来,看到一位双鬓雪白的高挑女子。 司清脸上仓惶:“长公主殿下!” 陈清焰淡淡道:“取书。” 她来这里十年,常常来此翻阅典籍,司清也不意外,这位长公主年岁不算太大,一身武功已算是出类拔萃,陈清焰垂眸踱步,她走向那书架,她不知道等一会儿见到怎么样的画面。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一场空,是一厢情愿。 最后她走到书架前,那以《江南烟雨一十二重》神功留下的痕迹已经变化,显然是被动过了,陈清焰忽然怔住,看到这文字后面多出一行文字—— ‘观一谢过清焰姑姑’ 她的唇角似乎微动了动。 于是过去的故事,重新开始延续了。 血脉的传承就是这样,在另一个少年的身上,看到的不是其他。 是那个人的少年时,和折射而出,自己的少时岁月。 陈清焰安静站在那里。 她伸出手触碰书架,于是这一片文字,包含着整个二十四将的暗令都已经碎裂消失不见了,陈清焰独自走出去,她坐在木屋里面,提起一壶酒,一个人在清朗的月色下饮酒一夜。 然后她闭着眼睛。 许久,许久。 只是轻声道:“万里……” “我找到他了。” ……………… 薛家,李观一回去之后,立刻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闭目打坐,专注力全部落在了身上刚刚司徒得庆碰触的地方,果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气劲落入自己体内。 不多,恰好可以搅乱李观一的修行,伪装是李观一自己出事。 果然是他,老登! 不过,这一次你却是抓瞎了。 李观一双目微阖,运转功法,包裹住那一缕气机。 《六虚四合功》! 炼化! 第116章 我未见凤凰,凤凰已见我 《六虚四合神功》,是五百年前陈国公年迈境界大成时所创,之后由历代高手不断完善,擅能化去体内异种真炁,而司徒得庆这一手劲气并不明显,虽极精纯,量却不够。 被发现之后左突右冲,却还是被李观一的内气吞噬。 李观一按照这一门神功的运转方式,将其炼化。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李观一体内那一股潜藏内气消失不见,他一跃起身,体内内气在量上没有什么变化,他想了想,走出屋子,来到院落。 他院子里用来练功的大石每日更换。 薛老爷子会把这石头打碎然后拿去当做铺路石材。 老者会用这些碎石铺在贫苦村落的泥土路上,把泥泞的道路变成石子路,然后会象征性收一些钱,于是百姓也不会把薛家感恩戴德地如同圣人。 有时候还会觉得修路是找事情收钱,大骂薛家。 反正薛家虽是大富之家,却也精打细算。 李观一握拳看着这一块坚硬巨石,用薛家的碎玉拳一拳砸上去,他体魄强横,劲气也足,这一下只听得一声脆响,整个巨石就碎裂开来,碎石子儿咔啦咔啦地落了一地。 薛家碎玉拳,尤擅长爆破类的伤害。 当对方武者靠近了没有箭矢的薛家弓箭手。 等待着他们的就会是这丝毫不逊色江湖宗派的拳头。 对于薛家神弓来说,近身可以认为开启了二阶段,而薛神将一路则是远程神弓,中程战戟,近距离拔刀,贴身还有拳脚,除去了当代瑶光,薛神将毫无短板。 这一路拳法,李观一虽然未曾大成,但是依仗体魄,施展出来的威力,不比大成稍差,李观一又顿了顿,运转了《六虚四合神功》,有是碎玉拳的路数,一拳砸下。 这一次石头半点痕迹没有。 李观一眼底却有异色,自语道:“好阴狠的劲气。”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下这石头,是足以用来铺路,坚硬的山岩,少年这一下没有用了半点力气,却如同戳中流沙,石头无声无息化作细沙流下来。 这就是天下第十杀手司徒得庆随意的一缕劲气特性。 “阴冷霸道,无声无息,算了,就叫阴柔劲好了。” 李观一怀疑,司徒得庆出手的话,直接无视防御,湮灭经脉和内脏,哪怕是体魄如同金刚龙象的高手,内脏也不会如肌骨一般强横,这一股劲气落入他的体内,不强。 但是只要李观一修持第二重楼的法门。 不管是中原武学堂皇正宗的九窍体系。 还是西域武学,走七脉轮体系。 只要是修行第二重楼都需极谨慎小心,那时候这一股劲气一动,李观一怕不是当场内脏经脉被打碎,废去了一身武功,还可以把锅甩给越千峰,甚至于推荐李观一修行功法的陈承弼。 李观一想到陈承弼的态度,稍微思索。 “不杀我,而是废了我,激化矛盾。” “到底是太子党……” “还是,潜藏在太子党之中,实则挑拨双方厮杀的皇帝心腹。” “之前抓到的杀手说是澹台宪明下手,到底真的是他,还是说,是皇帝做的,只是假借了澹台宪明的名义?亦或者确实是澹台宪明下令,但是皇帝给司徒得庆下了另一个命令?” 李观一觉得眼前所见,扑朔迷离。 哪怕是自家的薛老,同样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他决定想办法提醒薛老,这样老狐狸之间的争斗,他这个小年轻就不参与了,比起这些心计的攻防,还是武功更可靠,他手掌握合,尝试去琢磨《六虚四合神功》的妙处。 虚,合,甚得了道门武学的真意。 却又以吾为王,如同大帝驾驭臣子,去驾驭天下诸多气劲。 哪怕是敌人,也为我所用。 在道门的外皮下,又有帝道武学的真意。 足可见到当年陈国公的心境,李观一以武观人,怀疑当初如果不是薛神将就在陈国公的旁边蹲着,陈国公早已反了。 此刻李观一运转这内气,可以在《玉臂神弓决》和吞噬了的司徒得庆劲气之间切换,之后等到蛰伏几日,确切安全之后,再修持了《赤龙劲》,一拳打出,就有三重劲气。 白虎破防,赤龙灼烧筋脉,暗劲则渗入肺腑。 极是玄妙。 这《六虚四合神功》,似乎不是内功,而该是秘术。 李观一以碎玉拳轰击巨石,或者是先霸道劲气,又阴柔暗劲;或者是先阴柔腐蚀,后霸道一拳击穿,不断变化,分明是一招碎玉拳,却在此刻因为内劲的变化而衍生出了不同的招式效果。 最后李观一掌按在巨石上。 手腕一动,巨石彻底崩碎成一粒一粒的碎石。 李观一以手代兵,猛然一卷。 竟然硬生生用出卷涛,漩涡劲气爆发,用的是【阴柔劲】,碎石化作了无数齑粉,盘旋鼓荡,李观一踏步一拳,仿佛摧山断岳,轰击而去。 【摧山】! 卷涛的漩涡被打碎,反而迸发出更强大的撕扯的力量。 和那老者一番谈论,李观一受其点拨,对这两招绝学更有领悟。 此刻能靠着双手用出,虽然比不上手持神兵拼尽全力的绝杀,却也是了不得的手段,两招绝学齐出,内劲辅佐,更有奇妙变化,威能更甚。 漩涡崩碎,一块巨石,已经彻底化作了灰尘。 李观一手掌皮肤仍旧光洁,没有半点的伤痕。 他体悟自己刚刚运转内功时的感觉,若有所思:“运转外物异种真炁为我所用,算是【虚】,这一门功法的真正妙处,应该是到了高深境界之后的【合】才是……” “不过,这应该是陈国这门神功的核心。” “陈承弼老前辈是不敢传我的。” 李观一倒是可惜,不过,就只是第一重的《六虚四合神功》,也足以统率三门不同内劲,有诸多变化,哪怕就是寻常的一拳,加持这三道劲气的连续变化,也是上乘武功了。 这应该便是所谓的江湖神功,修持之后,随手使来,皆是绝学。 李观一虽然远不到这個层次,其中道理,大抵相同。 李观一在这一日和薛老见面的时候,说自己觉得藏书阁的那位司清有些问题,但是具体是哪些问题,李观一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有些危险。 所以回来的时候,用陈承弼老爷子教给他的功法检查。 发现身体内有一股异种真炁。 而只有司清接触过自己。 薛老本来还笑着的脸微凝,让李观一把这劲气施展出来,李观一伸出手在桌子上轻轻按了下,等到他抬起手的时候,这一张红木桌就多出了一个掌印,坚硬的木质材料化作齑粉流下去。 薛老的眸子微敛,看着这一股内劲,许久不曾说话。 他道:“往后离司清远些。” “此事交给老夫。” 于是李观一心中大定,此刻他才更明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话,松了口气,道:“有薛老您在,我就安心了啊。” 老者却看着李观一,笑叹道:“老夫才是。” “你每每都能发现些对我薛家很有价值的事情,奇哉怪哉,每次都能撞上事儿便罢了,怎得每次都能有收获?” “当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了。” 李观一道:“是因为薛家和他们本身就敌对,他们不敢动薛老你,不敢动姑姑,而薛家现在年轻一辈出头的也就只有我了,他们不敢动薛老,还不敢动我么?” 老者慨叹。 李观一道:“不过,薛老,我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能回金吾卫当值?” 薛老看着李观一,摸了摸下巴,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摸走?侯中玉的?” 李观一尴尬点头。 这些老爷子的江湖经验太丰富了点,自己想做什么,一眼就被看穿了。 薛道勇却放声大笑起来,痛痛快快道:“哈哈哈,这算是什么,摸尸这事儿,走江湖的谁没有做过,好,有陈承弼那老家伙帮手掩护,你回去不算什么。” “老夫这就给你安排,今日就回去。” “若是找不到机会把东西捞回来,就找老夫。” “我替伱去‘捞’,不过,得分我一点。” 老者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 “七三分怎么样?” 李观一谨慎小心地问道:“你三我七?” 薛道勇摇了摇头,笑眯眯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李观一,道:“我七,你三。” 李观一瞠目结舌,少年愤愤道:“奸商!” 薛道勇罕从李观一脸上看出这样表情。 老者心情愉快,放声大笑。 李观一重新回到金吾卫的消息很快就到了夜不疑他们的耳朵里,才刚回去,李观一不打算立刻就去麒麟宫附近拿走东西,而是打算老老实实当几天差,当日周柳营就拉着他说一定要接风洗尘。 几人卸了甲胄,穿着便装,骑了烈马从长街而去。 去了整个江州城里面最大的花楼,周柳营从这烈马上翻身飞下,将手中的缰绳扔给旁边的小厮,极顺滑自然,李观一不愿来,夜不疑道:“此地不是寻常烟花巷柳,也不是勾栏。” “我等武者,志向在天下和武道,三重前不破身。” “只来此饮酒听曲而已。” “就如老周,他盗取好酒给你,也只被他父亲打一顿,若是他敢破身,他父亲不会说什么,不会打他,骂他。” 夜不疑看着那边已得意洋洋走入酒楼里的周柳营,轻声道: “只会当做没有这个儿子。” “我等和那些酒囊饭袋不同,要饮酒,饮天下最烈的酒,驾驭快马,握着最锋利的刀和枪,去到天下拼杀,儿女私情,不值得我等这样的男儿赌上自己的未来。” “哪怕是老周,每日修行也极刻苦。” 周柳营已转身大笑,道:“怎么样兄弟。” “我就说,我老爹的药酒有用吧?!” “来来来,把花魁梦姑娘邀出来,今日我兄弟恢复伤势,升官三级,请她出来抚琴。”但是花楼之主却是脸上有些歉意,道:“梦姑娘……这,梦姑娘此刻有约,需得等些时候。” 周柳营掏出银票砸在桌子上,大笑道: “无妨无妨,只是待会儿得我等先,我还没有听过花魁姑娘的曲调。” 忽而传来了一声嗤笑:“果然武夫粗鄙。” 周柳营扬起眉毛,大骂道:“谁在放屁!” 他抬起头,看到了花楼的二层,那里亦有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年人,为首者李观一曾经在太子身旁见过,此刻那少年带着矜贵之气,目光扫过李观一,不客气道: “夜不疑,周柳营,你等父兄都是天下的名将,却自甘堕落,和商贾之人结交。” 他手中的折扇轻摇扇了扇鼻子,淡淡道:“臭,臭不可闻。” 周柳营大怒:“晏代清,你放什么狗屁?!” 文武双方本就不对付,何况太子一系的世家和李观一这外戚,这是天生立场敌对,晏代清淡淡道:“实话实说罢了,况且,你是当这里什么地方,要见花魁,可不靠银子,是要靠才学。” “琴棋书画,你们会什么?” “只会舞刀弄枪罢了。” 周柳营大怒,恨不得出手打起来,李观一倒是无所谓,但是那位晏代清显而易见看他不顺眼,年少城府不如常年厮混于官场之人,见这同龄人,还是敌对立场,自是忍不住一口气。 非吾友,则吾敌也! 晏代清和周柳营斗诗,三言两语将后者挑翻了。 外面动静大起来,就连花魁所在的地方都被吵闹起来,问明了缘由,花魁习以为常道:“是常有的事情了。”此刻已在花魁院中的少年却是笑道:“看来,梦姑娘风姿无双,实是让人喜欢。” 说话少年一身锦衣,手握折扇,眉心赤色竖痕,一双丹凤眼,神采飞扬,花魁梦姑娘叹了口气,素手纤纤给她斟茶,道:“少主,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您若是愿换女儿装,又有谁人不沉迷,天下英雄都要垂首。” 李昭文洒然微笑,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然后从容道: “我不需换女儿装,也可让天下英雄垂首。” 花魁莞尔一笑。 不知谁人能见眼前少女红装的模样。 却无人知道,这远在应国的国公府二公子,却在这陈国的江州城有第一花楼这样的产业,李昭文道:“长孙无俦确实是有才气手段,左右逢源,却在这江州城建立起这一座长风楼。” “明面上有两个掌柜,还有皇家背景,狡兔三窟。” “只是苦了你们。” 花魁轻声道:“我们本来就是被黑市买卖来的,生死都不由自己,长孙大人收留我们,已是感激不尽。” 这里有武者保护,不必卖身,且被救下的男子女子,愿意离开的可以离开去别处,愿意报答的也有三个地方可以选择,这长风楼不过只是其中一端罢了。 长孙无俦的要求却也只是让她们好好生活。 若是从来此的达官贵人听来有趣的消息,就和他说说。 除此之外,教她们武功,教她们剑术,教他们琴棋书画和立身之基,见到过世上人性黑暗的,这一点光芒她们会拼尽全力抓住,长孙无俦俊雅非凡,琴棋书画都天下绝世,楼中不知多少女子倾心。 李昭文饮茶,道:“三年之后,你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应国。” “关外风沙大,不如江南,可是足够自由。” 公孙梦轻声道:“愿意在少主面前抚琴就是了。” “您的心,比起长孙大人还要软呢。” 李昭文不置可否,却听得外面骚乱更大,于是她起身,微笑道:“看起来,我再继续呆着,外面就要打起来了,梦姑娘,他日再见了。” 花魁道:“少主慢行。” 李昭文挥了挥手,她自这独院二楼往外看去,却忽而微微一怔。 “嗯?那是……” 她看到那里有独自坐着的少年,李昭文微微笑起来。 丹凤眼里,眼底饶有兴趣。 “药师?” 第117章 在下,江州李观一! 公孙梦见李昭文嘴角噙笑,也凑过去看。 见到那边一群武勋少年,一帮是文臣世家子弟,正在彼此对峙,一时间不解,李昭文噙着微笑道:“看起来,今日我得要再多待一会儿了,这兄台我曾在城东的道观见过,之后好几日忙着各处见人,未曾再见。” “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到。” “没有想到,这位不佩玉的兄台,出身不差呢。” “梦姑娘果然魅力不同。” 公孙梦讶异,她眨了眨眸子,窥见了那群武勋少年里最特殊的一位,身穿一身绯色圆领袍,腰间是白玉带,自有英气和贵气,此刻武勋子弟们和文官世家彼此起火气。 晏代清三言两语把周柳营气得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话,看向李观一,阴阳怪气道:“这位参军事大人,为何不说话?” 李观一端着这里的美酒慢慢喝。 这个时代他这个年岁是可以饮酒的,而这酒是醇厚的黄酒,滋味柔和,度数不高,在李观一刚刚意识到,在这里坐下喝酒,就需要五十两白银的时候,他不由觉得这个花楼的背后主人真的是奸商。 五十两啊! 他此刻不再穷困,但是思维还是这十一年留下的。 还是心疼。 得多喝点酒,也可以看戏。 晏代清挑衅他,他想了想,看向周柳营,道:“这位是……” 周柳营还没有开口,晏代清淡淡道:“家父门下侍郎。”李观一对于官员品级不是很理解,但是却也知道这個职位,在五百年前叫黄门侍郎,是因宫门明黄而得名。 朝廷清流,能自由出入皇宫,是皇帝近臣,清流地位。 李观一道:“几品?” 周柳营道:“四品。” 李观一点了点头,晏代清喝道:“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是想说,我等也是用我父辈名望不成?!” 李观一喝了口酒,淡淡道:“不是,只是汝父还只是穿绯袍,带犀角带而已。”晏代清一滞,看着眼前少年武勋,后者伸出手扫了扫衣摆,一身绯袍,白玉腰带。 这句话很含蓄,对面拿文官名望来砸,李观一就魔法对轰。 我也是穿绯袍的。 和你爹一样。 世家子弟都明白这暗戳戳的回应,周柳营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是,你爹穿绯袍,老子兄弟也穿绯袍,你张口闭口你爹伱爹,文官清流,你爹和我兄弟皆穿绯袍,又不曾同时出现,你要不要唤一声爹?” 众武勋子弟放声大笑。 晏代清脸色铁青:“你!” “不过是运气好。” 李观一淡淡道:“本官绯袍玉带陛下亲赐,你是说陛下有眼无珠?” 晏代清神色一滞,呵斥道:“你!!牙尖嘴利,况且,难道你以为,梦花魁就只是你有钱就可以来抚琴的吗?” 李观一淡淡道:“我穿绯袍的。” 晏代清心口一股气一赌,捏着扇子发白。 “我乃陛下亲赞才气,师从大儒,三岁读书,七岁成诗,儒门有才可入中州学宫!” 李观一淡淡道:“本官穿绯袍。” 周柳营几乎要笑疯了,晏代清却气急,被这一句话刺激地怒道:“此地是长丰楼,看的是才气,才气,不是官袍的颜色,便是未来的天子在这里,也要靠着琴棋书画!!!” 众人的氛围一滞,而晏代清说完这句话才觉得后怕懊恼。 不过太子不在这里。 除去了些富豪世家子,也只是眼前这些鲜衣烈马的武勋子弟。 没有什么未来的天子。 只是这一句话后,众人也没有办法继续谈下去了,李昭文皱了皱眉,她没有兴趣看戏了,打算让梦花魁去把那些文官子弟带走,她好去见那位药师兄弟。 花魁走出微笑着对周柳营等人道:“公子厚爱,只是妾身虽是艺籍之身,却也知先来后到的道理,这几位先来一步,妾身得先来陪伴这几位公子抚琴,方才能来陪诸位,彼时自罚三杯赔罪。” “万望海涵。” 周柳营已得了便宜,也气到了晏代清,倒也痛快答应。 只是晏代清却不依不饶,他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再加上气急,就越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来弥补,来证明自己没有错,少年人,终是还沉不住气,道:“不,就请姑娘在这里抚琴!” 他握着折扇,道:“哼,我不是这些霸道的武夫。” “除去依仗家世,只知道舞刀弄枪,没有我陈国的风华。” “我来和你们斗诗行酒!” 周柳营大怒:“你为何不和我等比舞剑!” 但是终究少心气,那晏代清斜着眼睛看他,道:“怂了?” 于是武勋子弟骂骂咧咧吵闹起来,夜不疑在李观一旁边,坐得笔直,带着抱歉道:“他们总是这样的,输人不输阵,可以输,但是却不能退,有时候退却一步两步,就失了武夫气焰。” 李观一回答道:“自家兄弟,说些什么?” 夜不疑脸上神色缓和起来,点了点头,周围的其余世家子,富商,乃至于西域人,应国人,难得见到这样陈国的高层子弟如此针锋相对,不由也兴致勃勃,就仿佛看热闹听隐秘消息是人的共性。 他们不单没有走,还要了更多酒,笑着看着这些年轻的少年人斗气,抚摸着自己已经大起来的肚子,对旁边的朋友说我等年少的时候如何如何。 啊呀,岁月不饶人。 行酒令,是由短到长,越来越多,饮一杯酒道一句对应的诗。 应对不上就要落下。 一开始简单,周柳营也可以应对得上。 “春花。” “秋月。” 只是很快,这帮大部分时间都在刻苦练功熬炼武学的少年就顶不住了,在这些酒宴上的行酒令对诗,不怎么考究诗才,求个思维敏捷,他们还不如那些自家家里的酒囊饭袋懂得多。 一轮一轮地过,只有举杯落杯的时间。 大多拼的不是这瞬间的才气,而是之前见过多少短句。 烛光高亮,周围人声谈笑,对面就是从祖父那一辈分就不对付的家伙,年轻人的火气被酒气一浇,是万万不肯退后的,若是退了,等到年老时候,可能睡觉的时候都会一拍大腿气得醒过来。 画舫二楼,王通的几个弟子也在,他们瞥见那自己名义上的师弟李观一,都咧了咧嘴,杜克明道:“听闻他最近在金吾卫里面,很是出了点风头,我问老师为何不去见他,老师却说不是时候。”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房子乔慢慢饮酒,道:“是,看起来晏侍郎的孩子打算打压他了,克明,准备好。” 杜克明道:“是,终归是自家师弟,虽然还没有入门。” “但是不能被外人欺辱了。” “咱们毕竟算是公羊一脉,有仇报仇。” 他们的目光落下,在关翼城的时候修为还不够的李观一此刻却发现了他们,李观一抬起头,看到二楼的三个人,看到了杜克明,房子乔,还有魏玄成。 杜克明一身黑衣,举了举酒杯,嘴唇开合道: “放心,不行咱们也下去!” 唯魏玄成道:“他未必会输。” 杜克明道:“这样信任他?” 魏玄成道:“要赌吗?” 杜克明嘿然一笑,道:“不,你的眼睛很毒,我不要和你赌,况且,师兄赌自家师弟输,老师也会生气的。” “天下没有不帮亲的道理,便是往日这师弟掀桌子和人干架,我高低上去踹两脚。” 李观一没有想到还会见到这几位,他对他们的印象颇好,心情也好了些,一开始两个字的时候,他对的金戈,几轮之后,只剩下李观一自己和夜不疑顶着,对面文臣子弟却是满员。 于是之后规则一变,要把之前说的两个字拼起来。 晏代清淡淡道:“春花秋月。” 李观一回应:“金戈铁马!” 晏代清道:“春花秋月,美人风华绝代。” 李观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少年一身绯色战袍,脊背坐得笔直,周围红烛明亮,手中酒盏放在桌上,道: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一句豪气,周围都静了下,武勋子弟自是喝彩,就连那些达官贵人的客人们也是听得出这一句话里面的意蕴,不由叫好,晏代清握着手中的折扇,面色难看,再度开始。 又是几轮过去,又抬手指着窗外明月,春花秋月之后,以明月为题材了,背诵出一首月色的短词,李昭文已走出来,依靠着远处柱子,见那少年连连饮酒,口中常有妙句,一个个的世家子都败下阵来。 最后李观一抛掷了手中的杯子,用手中的剑敲击着桌子,曼声长吟,回道:“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天下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 他酒意微醺,少年豪气,天下遗恨都在这词句里面。 众人吟唱惯了春花秋月的美人遗憾,没有见到过如此豪迈如龙的诗词气魄,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唯独传来轻轻的击掌声,李观一侧目看去,看到一位双鬓斑白的豪商,披着大氅,微笑道: “天下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好词句啊。” 李观一微醺,拱手一礼,洒脱不已,他见到王通的弟子,又见到这文臣和武勋的对峙,知道自己已在其中,不可能脱离出来,索性做到极处,道:“一直是你们在开酒令,这一次该我们了吧!” 这里的动静已经吸引来了这花楼里面的大多数的客人。 高有数层的花楼,栏杆上面都雕琢着细腻的纹路,灯烛散发出明亮温暖的黄色光芒,映衬着四方的楼阁,好像黄金的光泽一般,是天上仙神的居所。 最中央是用铁链悬挂起来的巨大的花灯,两侧有穿华丽衣裳,手持薄扇的美人儿,他们看到那少年索性起身坐在了最中央,一身绯袍,腰间玉带,他把手中的剑抽出来了,横放膝盖上。 手指曲起叩击着这剑,然后曼声长吟: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少年的声音清越,他大笑,脸上带着一丝酒气了,高马尾晃荡。 虽然只是敲击剑身发出的声音,但是这声音却偏偏极悦耳。 盘膝坐在那里饮酒弹剑长歌,好像变成这里的中心,周围美人目光不由落在那少年身上,却也像是饮酒一般,眼底不由多了三分的醉意。 周围都是年少英武的少年人,他们听懂了这一首词,这一首词简直就是在唱诵他们的结交,晏代清脸色煞白,这一次是真的恐惧了,是作为一个清贵文官家的孩子本能的政治嗅觉带来的恐惧—— 他看到在昏黄的烛光里面,这些少年人一起举起剑,他们簇拥在一起,然后高声吟诵着一首少年意气的诗句,他们用手指弹奏随身的兵器,金铁的声音清越,少年的意气炽烈,驱散了江南美人的琴音。 他们说,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他们说,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然后他们举起酒杯大笑,像是一个攥在一起的拳头。 在这奢靡的花楼里面,像是一团炽烈的火。 晏代清脸色煞白,他感觉到了,一个新的,武官勋贵团体在他的面前诞生了,而薛家的那个少年就是当之无愧的中心,能打,讲义气,还能挣到面子。 对于成熟的政客来说可笑的东西,在少年时期足以化作核心。 晏代清在这个时候做出了唯一明智的选择。 他提起了酒坛子砸过去了,想要打断这种情绪。 酒坛砸在地上,如同导火索,周柳营大笑,他伸出手直接掀翻了桌子,然后抄起了两根大板凳直接开打:“想要打架是吧!哈哈哈哈,晏代清,这可是你找的!!!” 他道:“主动动手,粗鄙文人!” 晏代清几乎气得要吐血。 于是这花楼里面,这些帝国年轻一代的文武勋贵们很快打在一起了,且是越打越大了起来,花魁公孙梦想要阻止,却发现根本阻止不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咔啦啦的声音。 打架的双方都抬起头,看到那个十六根铁链子悬挂的花灯摇摇晃晃,几乎要掉下来了,一道身影踏在了花灯上,然后咔嚓声音,花灯砸下来了,众人惊叫退开,不再打架了。 李观一看到那踏在花灯上的身影,眉宇飞扬,眉心竖痕。 是当日见到的少年。 仿佛从天而降了。 踩着花灯滑落下来,衣袂飘飞。 花灯砸下,把少年人的互殴止住了,然后那个丹凤眼神采飞扬的少年趁着机会一把抓住了李观一,笑得恣意:“快走!” “再打下去都要受罚的!” 李观一反应过来,大笑道:“兄弟们,散!”周柳营顺手两板凳放翻了晏代清,大笑:“好,今日痛快,跑!”这些打了架的少年们轰然散开了,文官少年们也有修儒者六艺,被揍之后也气急败坏。 他们仗着人多追出来,那十个家伙四散开跑走,李昭文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只觉得刺激,抬手一拳头把一个世家子弟的眼睛打成了黑眼圈,然后拽着李观一狂奔。 她听到有人在喊李观一,想来李观一也在那酒楼里。 心中不由遗憾,却没见到! 天上星河明亮,少年人的畅快和轻狂在江南的大道小巷里面满盈,他们两个人打翻了好几个人,然后在小巷子里面穿行,最后被追到了城中湖泊那里,江南的夜色里,花船灯火通明。 这少年拉着李观一一下腾跃而起,他们在一座座花船上跳过,最后跳在了一个小斗篷船里面,李昭文解开绳索,让着乌篷船慢慢驶开,才痛痛快快的出乎一口气,大笑起来,道: “舒服,好刺激痛快!” 国公府二公子可没有这般经历。 李观一此刻还提着一壶酒。 来自于花楼,李昭文道:“兄台这样喜欢这个酒吗?”她想说这酒喜欢可以送你一车,却见到那少年回答道:“我已花了钱,且很贵。” 李昭文瞠目结舌,大笑,笑得捂着肚子坐在那里。 她看着这少年,眼底满是欣喜欣赏,笑得肚痛,也坐在那里,伸出手讨要莲蓬吃,道:“我们都已说了,咱们第二次见面就要互通姓名,在下李昭文,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啊?” 少年依靠船头,伸手摘莲蓬,然后回答道: “江州,李观一。” 李昭文脸上笑意一滞。 “嗯?” 第118章 鸾凤始相逢,老少英雄! 李昭文在听到李观一这个名字的时候,先是微怔,有一瞬间的迟滞,旋即看着那腰间佩着剑,伸出手去摘莲蓬的少年人,想到两次相见,文武双全,恣意狂放。 李昭文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笑得坐在那里,似比李观一方才说这酒出了钱来都要痛快,伸出如玉般的手掌,指着李观一连连点他,道:“哈哈哈,李观一,李观一!” 可是痛快。 少年微醺,提起酒坛,道:“李昭文,笑什么?!” 李昭文道:“好名字!” 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在书信中不曾说过应国国公府二公子的名字,长孙无俦是她的属下,是断不可能在外谈及主家的真名的,眼前这微醉的少年人,怕不是和之前的自己一样。 只知二公子,不知李昭文。 李昭文手中折扇展开,遮掩住嘴角一丝恣意笑意。 噙着笑意心底想着。 此番给你吓一跳,来日却也要狠狠的吓唬你一下,如此才算得上是有来有往,才是公平。 她性子素来骄傲,又兼年少,如一柄利剑,是万万不肯吃亏的。 于是道:“天上天下森罗万象,而吾观一。” “李兄弟这名字,颇有道缘啊。” 李观一笑着道:“你却也不错,昭文,炽烈如大日曰昭;经天纬地曰文,你这样的名字,气魄真大。” 李昭文洒然道:“只是个名字而已,父辈所托罢了。” “倒是没有想到,当日道观里面见到兄弟你衣衫简朴,都不带玉佩,还以为是出身寻常,没有想到现在见你,却是穿着绯袍,有白玉带,和京城武勋在一起,是我那日有眼不识得泰山。” 李观一喝了口酒,道:“也没有错。” “这衣裳,不过是皇帝陛下御赐罢了。” “倒是兄弟伱,气魄不凡,堪为豪雄。” 李昭文微微一怔,倒是不解。 可李观一不是在说假话。 李昭文平素游猎在外,驰骋左右,旁人都知道她身份,对她极恭敬,称颂她的才华和武功,而今眼前这少年人,不知道她是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却称她为豪雄,李昭文心情不由畅快些。 李观一眼睛看着眼前这少年。 如同第一次相见时候,青鸾带路在前遇到凤凰,他遇到李昭文。 此刻他们两个坐在乌篷船这一头,船尾青鸾和赤凤飞舞着。 除去他这样的特殊情况。 这样年岁却有法相,怕是薛老爷子所说天生法相。 百年难得几個的异相啊,加上这样的气度才气,不是未来豪雄的话,天下有几个称得上是英杰?李昭文笑着道:“区区在下,不过只是商贾之子,称不得英杰。” 李观一大笑:“英雄岂是血脉所决定。” 他举起手中的剑指着天空,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昭文眼底流光,赞许道:“好气魄!” 然后揶揄他:“只是兄弟这样气魄,这样武功,却像是个未来会蹲大牢的脾气。”李观一也大笑,李昭文笑着道:“不过,兄弟这样一句话,到是让我觉得痛快。” 李观一问为何。 李昭文笑着指着他,眉宇飞扬,从容不迫道:“被我认为是少年英雄之人,说我是英雄有才气,这难道不是双重之乐?” 李观一哑然失笑。 眼前这少年英气逼人,眉宇飞扬,说话真诚却又让人舒服。 李昭文噙着笑意。 她难得能有不在意她家世,还有本领的同龄人,又有人不阿谀她的父兄称赞她个人的勇武和才气,心情畅快得很,见到李观一摘取莲蓬,李昭文出身于关外陇西,对这江南之物不了解,道: “莲子此刻已熟了吗?” 李观一伸出手摘下一个,抛给了李昭文。 “正常来说,要到盛夏才能够吃,但是这两年日头足,总有早熟的,有经验的话,可以挑选出一些熟了的莲蓬头,不要吃莲子心,那玩意儿苦的很。” “可泡茶喝,极苦,极下火。” 李昭文吃了一枚,果然滋味颇鲜嫩,无论是在陇西开凿湖泊自己养着的那些莲蓬,还是快马加鞭送去的,都不如新鲜摘下,她若有所思,道:“是近日而有吗?” 李观一道:“听说是这些年才早熟的。” 李昭文道:“难怪如此。” 她将莲子抛起扔到了嘴里面,一边吃,一边随意地道: “听闻应国的太史令上表,说【昼日渐长】。” “新历元年,冬至之景长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尔渐短,至十七年,短于旧三寸七分。日去极近则景短而日长,去极远则景长而日短;行内道则去极近,行外道则去极远。】” “昼日变长,是吉兆,日照更充分。” “按着星象,陈国《元命包》记录‘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其常。’中州钦天监的《京房别对》则说:‘太平,日行上道;升平,行次道;霸代,行下道。” “各国钦天监都说是大吉兆,说天下将要平定。” “说什么,伏惟启运,上感乾元,景短日长,振古希有,看起来,这些星象师们说的东西,也是可以落在我等百姓实处的,不是那种没有意义的学说。” 李观一沉思,决定吃莲蓬,眼前这少年谈论从容,可从莲蓬说到天名,星象,列国的朝廷,和他比起来,李观一觉得自己,当真武夫。 李昭文习惯性问道:“兄台觉得如何?” 李观一咧了咧嘴,他很想要说,再去桥边整点莲蓬头,可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是天命祥瑞而已,所有的国家都想要把这个天命按到自己头顶,占据大义,以振奋人心。” “上兵伐谋。” “军心大定大盛,比起千金万金都要可贵。” 李昭文讶异,大喜,道: “生我身者,父母也;知我心者,唯君也!”明月在天,星火倒影于水。 乌篷船上,少年摘取莲蓬,李观一询问味道如何。 李昭文赞许道:“好吃,只是可惜。” “若可以每年夏日,吃新摘取莲蓬,却又多好。” 若是此地我可随意来,多好。 她的眸子看着星河,不由想到他日若是可骑乘陇西的烈马,在江南青石板上走过的滋味,看到那少年依靠着船头,一边吃莲子,一边喝酒,好不潇洒自在,不由微笑,想到刚刚跑出来那少年武功不差。 微微一笑,道:“兄弟,也给我喝一口酒。” 李昭文已踏步上前,一只手轻拂李观一腰间大穴,一只手却握着折扇,如一短兵,径去取李观一的手腕,乌篷船往下面一沉,泛起了激荡涟漪,李观一翻身避开,他被薛神将殴打太多,身经百战。 不管不顾腰间穴道。 只是以酒坛一晃,推开李昭文手掌折扇。 少女一手江湖上的点穴手法扫过李观一腰间,却只觉得手指升腾,如扫过了钢铁,这些劲气没能突破体魄,更不必说截断经脉气机,于是讶异,但是下一刻,她手中折扇展开一扫。 靠着高过李观一的境界,以及一种玄妙的短兵技巧,李观一仰脖后仰避开了这样一招,折扇扫过李观一的脖子,然后李昭文已抓取了酒坛,脚步轻变,拉开了距离。 李观一稳住身法,看着那边一身锦袍的贵公子微微笑着道: “兄弟,独饮岂不可惜?” “不如同饮。” 她松开手掌,酒坛子往上抛了抛,然后并不如越千峰那样豪饮,眉宇扬了扬,提起李观一的酒坛倒灌,酒液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落入嘴中,眉宇飞扬,意气风发。 李昭文面容白皙如玉,一双丹凤眼,神采飞扬。 李观一大笑,也来夺酒。 李昭文抬手一格,身法飘逸顺势拉开距离。 月满长河,花船画舫密密麻麻,这一艘乌篷船上两个少年人夺酒的事情,便给人看到了,画舫上的人们依靠在栏杆边,笑着看他们比武争斗。 他们两人一个功体扎实,金肌玉骨,一个天生法相,第三重楼。 都没有动用什么劲气出体之类的杀伐手段,只是单纯拆招。 抢这一坛好酒,李昭文喝完最后的酒,脸上带着一丝醉意。 这酒当真不错! 无俦倒是好眼光,比起国公府的窖藏好多了,李昭文环顾周围,笑道:“兄弟,咱们得要走了,再继续下去的话,怕是会太招摇了。” 她忽而起身,脚步轻快,轻轻踏在水面上,水面泛起涟漪。 身子如踏风一般飘摇而起,潇洒不羁。 李观一则是跃起身来,一脚轻轻踢在了乌篷船上,让乌篷船重新滑动到了原本地方,然后踏在了旁边的桩子上,把这乌篷船系好,以免不知飘到哪里去。 然后才腾跃起来,他身法只是兵家路数,不会踏水而行的手段,于是落在了花船上,一边大声道歉,一边快步狂掠,两人一个踏水碧波,一个则如同战马冲锋于连环船只之上。 李昭文的姿态潇洒飘逸,速度却偏慢。 李观一却只往前冲掠,看起来寻常,速度却极快。 李昭文又放缓了速度,两人齐齐到了对岸,一条江流淌过江州城,却将这一座都城分成了繁华和安静的两个世界,江河对岸,灯火通明,江流的另一侧却安静寂寥。 李昭文站稳了,却听得一声风,那穿绯袍的少年也已来到。 李昭文回身以折扇扫过,少年反手叩住她的手腕。 两人对峙,发力,然后齐齐大笑起来了。 李昭文退后两步,手中折扇背负身后,眉宇飞扬,开心不已,笑着道:“上善,文武之道,你都极好,今日畅快,我这样年岁,少有如此痛快的时候。” 李观一亦道:“你也不差。” 李昭文忍不住大笑。 应国从不曾有人敢于这样和她说话的。 她眉宇飞扬,谈兴正浓,可是长风楼那里还有他要做的事情,只好略有遗憾,虽然是第一次如此抛下国公府二公子之身份自在,却也洒脱得很。 伸手把住李观一手臂,道: “今宵良晤,畅快得很,只是可惜天色已晚,你我怕是要迟了,不过无妨。” “他日,你我总有再见时候。” 李观一洒脱道:“那么到时候,却要告诉我你的真实来历了。” 李观一道:“江南陈国的孩子,却不会不懂得莲蓬的吃法。” “好!” 李昭文嘴角微微勾起,折扇打开,掩住了带着笑意嘴唇,只露出眉宇飞扬的双眸,然后转身,折扇背负身后,潇洒从容地离去。 是兴起而来,兴尽而归,自有气度。 然后转过了一条小巷。 李昭文转身去看,没有追来,于是捧住肚子无声大笑。 然后握着折扇,双手背负身后。 脚步轻快,独自一人,轻轻跳着往前走去。 李观一这样一闯,也散了那微不足道的酒气,他辨认方向,往薛家那边去了,只是准备去大桥的时候,两侧灯火通明,倒是遇到了一个稍有些老气的豪商喊住了。 那豪商正是刚刚李观一吟诵诗句时候,第一位叫好的那个。 坐在一艘颇大的船上,笑着道:“这位小兄弟要过河,不如过来。” 李观一想了想,想要过桥的话要绕一大圈,于是点头。 “打扰老丈了。” 他一只手按住了石栏杆,然后翻身起来,飘飞落下,踩在了穿上,已要入夏,莲蓬都熟了,这老豪商却披着大氅,显然是身体不适,让人开船,邀李观一坐下,然后奉上了解酒汤。 李观一道谢,老者笑着道:“我也是江南的人,只是在外经商,听闻我的弟弟经营家业出了问题,所以才回来。” “听闻小兄弟的诗词,不由想到年少的时候啊。” “那时我也如你这样的意气风发,只是我想起来,那【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这诗词的意蕴似乎还没有断绝,今日我送小兄弟去对岸,小兄弟可以把剩下的诗句告诉我吗?” 李观一道:“这是我游历的时候,见到一位气魄如龙的老人给我读诵的,老先生想要听下半阙,自然没有问题。” 他提起笔,给老人写下了下半最后的那几句话。 富商其实没有这样老,眉宇坚毅,只是发已全白,肩膀宽阔,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山,他看到文字,念诵道:“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李观一又将那一阙少年侠气的下半阙也写下来了。 道:“这是另一位老者所言。” 这老富商看到了这下半阙,更是垂眸许久,轻声念诵最后几句: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他念诵这几句诗,不知道是想起了谁,或者想起了自己,双眼微红,却似有些许哽咽,这般年纪,却又在李观一这个少年人的面前,如此性情,是真性情的人,老者叹息道: “让你见笑了,我只是想到了年少和朋友的经历。” “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如你们一般,可后来总是……事世多艰难,朋友也会反目;而如我这样的年纪,故人也已多凋零,舍我而去了啊。” 老人不再谈论这些事情,只是说以前的江南是怎么怎么样的。 他也曾经和朋友一起打架,你们这帮年轻人打架还是不够狠。 板凳不行,得要那种在烈火里面煅烧的扎实的红砖才够劲儿。 让人开船,把李观一送回去了,船只停靠于岸边,老人在灯下,披着墨氅看那年少的人离去了,他看着那诗句,轻声道:“是好句子啊,前半阙如他们,也如我们。” “后半阙,才真的是我们啊。” 他沉默了下,才道:“呵……倒也不是,你已经不会老了,你永远停留在了上半阙,少年意气风发。” “老的只有我。” “是啊,我们曾年少,曾轻狂,是啊……” “可谁说,英雄老矣,不能再起长缨,系取天骄种。” 老者安静站在那里,背后是灯火通明,披着墨氅。 他转身,走动,却一高一低。 他是个, 重回江南的老跛子。 第120章 武道传说,不灭神功 看着这防水的包囊未曾被动过,李观一恨不得立刻去拆开。 却还只是足够冷静克制,将其拆解开,书卷塞入战甲和衣服的间隙填充,药剂塞入一个水囊里,挂在腰间,包囊包了石头仍扔入井当中,就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李观一又呆了一会儿,如常解手,才回去了。 他的时间卡得正好,旁人都不觉得有问题。 之后时间也只和夜不疑谈论武学。 只是换防离开的时候,李观一又见到了司徒得庆。 这位化名司清,潜藏于宫中藏书阁的天下第十杀手仍旧是一身墨绿色的官服,习惯性地弯腰,见到李观一之后主动打招呼,道:“是李大人,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其余的武勋子弟也曾经因为父兄的原因去过藏书阁。 所以识得这位藏书阁的看守。 司清带着笑,轻声道:“我还不曾见过修行《汪洋劲》的人,不知道我大陈国秘传的《汪洋劲》,能不能应对那越千峰的赤龙劲,下官也懂得些医术,不如我来看看?” 这是第二次了,李观一心中微动,伸出手来:“那就有劳了。” 司徒得庆伸出手按在他手腕上。 他感知到这少年体内的赤龙劲安静许多了,却未曾发现自己留下的暗劲,不由迟疑,控制住自己下意识看李观一的本能反应,只是微微皱眉,心中疑惑。 奇怪,奇怪,内劲消失了…… 难道说,是之前留下的那一缕内劲实在是太弱了。 为了隐蔽,反而不够强大。 反倒是被《汪洋劲》给抹去炼化了? 若是一个霸道武夫此刻就会出手了,但是他是杀手出身,素来谨慎,想了想,选择了更为保守的做法,他留下了之前十倍的内气落入了少年体内,悄无声息。 沉吟了下,又再度传输,直到再继续下去就会暴露。 然后才松开手。 脸上带着温和卑微的笑,道:“李大人功法修行有成就。” “赤龙劲已平缓许多了,但是下官提斗胆提醒您一句。 “仍要小心啊。” 李观一佯装不在意,道:“有此神功,赤龙劲算是什么?” 司徒得庆只是赔笑。 一众金吾卫散去了,一并吃了饭菜酒肉,然后各自归家,李观一未曾喝酒,骑马也不着急,回到院落之后,则是立时拔腿狂奔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一下把门闭上。 盘膝吐纳,运转《六虚四合神功》,将司徒得庆留下的内气吞了,这一股内气的量比起之前强大太多了,隐隐精纯雄浑,李观一耗费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其彻底化去。 大骂几句老登。 一拳挥出,却又微微一怔。 感觉到自己这一拳的劲气至少雄浑了两成。 《六虚四合神功》的特性是驾驭和炼化异种真炁,并不能将其化作自己的修为,但是所有的内气说到底,都是纯粹的天地之力炼化而成,而以《六虚四合神功》将其特性化去。 剩下的就是被高境武者淬炼过的纯粹元气。 对李观一来说,无异于大补药。 这位天下第十杀手一股纯粹气机。 至少省去了他的百日吐纳之功。 李观一握拳轰击,感觉到自己的第二重楼直接扎实了,内气的程度直接可以用来冲击眼窍了,亦或者说是第一脉轮,这個时候,李观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被长公主逼迫读了好几卷书。 自己对于第二重楼到第三重楼的修持方法,竟已极了解。 中原武学体系堂堂正正的九窍体系,强大自身,提升感知和反应,杀戮效率和战斗本能大幅度提升;而西域七脉轮体系,则是每突破一种脉轮,就能有某种特殊异能。 虽然最终到了第四重天的时候会殊途同归,但是第二重第三重的战斗各有特色。 中原武学,看得远,力气大,感知强,反应迅速,吃土都能活,免疫绝大多数的剧毒,对于常人来说必死的剧毒对于第三重天的中原武夫来说就只是拉个肚子的问题; 西域武学,奇诡变化,一拳打出,忽左忽右,内气有灼热之气。 能迷惑人心,可在第二重楼多出水火变化交错的手段。 李观一揉着眉心,第一窍冲击什么比较好? 对于武者来说,第一步走的如何,会直接决定之后的道路,双目代表目力和反应,而口鼻则代表着脏腑和气血,李观一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找机会,再见一下长公主。 综合长公主陈清焰,薛老,以及陈承弼的建议。 再走这一步。 七脉轮,九窍穴,可不可以全都要? 李观一希望司徒得庆还可以送自己些元气修为,不过也猜测出,司徒得庆的态度会一次比一次激烈,输送一缕内气没有效果,就会输如此多;等到他发现内气无法废去李观一,一定会亲自出手。 李观一把这些事情都思考过,然后把甲胄里面藏着的东西都拿出来,有几本书,一封信,还有许多瓶瓶罐罐,李观一虽然懂得医术,但是侯中玉这样的术士,和李观一走的药师路子不同。 他只好倒出一点东西来试试这些药,且极谨慎。 花了大约半个时辰。 最后大部分都弄明白了。 其中有几个瓶子里面的药剂,可以腐蚀岩石钢铁。 李观一怀疑是超级强的酸性物质,钢铁肉眼可见冒泡泡,发出刺鼻白气。 哪怕是武者的脸皮子都顶不住这东西糊了脸。 还有一种是剧毒,李观一抓了一只蛇,蛇都被毒翻了。 另一种粉末撒上去,才两个呼吸就连皮带骨化作一堆血水。 慢慢的连血色都消失,只剩下水。 李观一眼角抽了抽。 想到和侯中玉战斗时候,这术士不断从腰带里面抽出瓷瓶砸过来,若不是自己还算敏捷,怕是要中招,到时候铠甲融化粘连皮肤,再被这东西砸中,必然要死。 另有麻药一瓶,李观一只是打开的一瞬间就闭上,还是让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好几个呼吸才缓过来。 还有几瓶疗伤丹药,回气丹药。 李观一只是闻一闻,就能知道里面用了贡品级别的顶级药材,这几枚丹药的效果极好,可是李观一知道自己没法吃,这种高境修者,都淬炼过胃部,肝脏,肾脏这些,吸收药力,化解药毒能力很强。 自己吃怕是当场中毒。 毕竟不是万古苍月不死药这等级别的灵药。 八十年淬炼,毒性都被抽离,即便如此,如果不是金肌玉骨的体魄,以及和侯中玉的战斗淬炼,虎啸锻骨决和四象封灵阵的加持,李观一都会被药性冲击成思绪缓慢的状态。 李观一把这些丹药重新换了瓷瓶装着,随身携带。 那一封信件已泛黄了,里面的文字很素雅,李观一看过去,微微一怔,这一封信不是侯中玉的,而是侯中玉的老师记录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侯中玉始终留着。 是侯中玉老师给朋友写的信。 ‘舟兄,见字如面。’ ‘吾已离师而去,将老师的功法也带走,思来想去,也唯去陈国皇室之中,才可避免为我师所杀,非是吾背弃师恩,实则老师自那一日和那青袍客相见后,便日夜所思变化,渐趋于癫狂’ ‘那青袍客所思我亦听了,其言辞之中,多有掠夺苍生汇聚于一人之躯的风范,细思恐极,然所言又都直指大道,吾偶尔醒来,却发现内气行走已如那青袍客所说,惊惧难言。’ ‘而吾师行事,渐至于怪癖,乃至于正午时分,饮生人血修行,为我所见,心中甚是惊怖,我等方士,并非世外三宗,也不是道门玄宗正统,行走于善恶最中间的部分,只有一处禁忌。’ ‘曰:不可过,善不可过,恶不可尽。’ ‘纯善为道,纯恶为枭’ ‘我等只求一个术,知一个【止】,明一个【足】。’ ‘老师此举,吾已不能容忍,便趁他午夜修行,盗取其经文,典籍而去,打开之后,发现此等功法恣意张狂,不觉沉迷其中,却又惊恐后怕,已是冷汗不止,想要焚毁,却又下不了手’ ‘只盼望潜藏于宫中,能将这一门功法的戾气化去’ ‘那一日青袍客只和吾师闲谈一夜,而吾欲化去这戾气,少说一甲子,观其形式风范,张狂霸道,恐怕是那江湖当中,捕风捉影的武道三大传说。’ ‘在我父年少时候就已经有这人传说,而今我已三十。’ ‘他却还如传说之中一般无二?’ ‘吾观他,只双鬓斑白,实则气度俨然张狂’ ‘难道说,这世上修行,当真可以久驻于世?’ “当真可以,长生不灭?” 李观一看到这信笺戛然而止,忽然明白了侯中玉的执着和渴求的原因,以及留着这一封信的理由,李观一扫过这信笺,自语道:“武道三大传说……” 他想到了自己所修行的《皇极经世书》,祖老提过,也是武道传说,只是祖老口中已是四大武道传说,看起来这一封信,怕是几十年甚至于百年前的了。 武道传说…… 一位指点出了当世的算经第一; 一个能够让淬炼不死药的术士恐惧到连夜奔逃。 李观一默默记录下这两位。 然后把信笺收起来,然后才打开那几本书。 其中一本是侯中玉的记录,李观一找到了这些丹药的配比方法,另一卷则是一本吐纳气功,以及术士的基础修行法门,并没有李观一所渴望的功法,他倒是也不在意。 知道这东西还保留着就是祸患。 于是记录下来了其中的药方配比内容,以及吐纳气功,然后升起了火,将这两卷书直接扔入火堆里面,来一个死无对证,白纸容易被点燃,只一下这火就窜起来很高,可慢慢的李观一发现了不对劲。 火焰烧灼,那两卷书却不曾焚尽。 而是在火光之中,仍旧熠熠生辉,李观一神色微变,抬手抓起旁边的水盆一泼,于是这水浇灭了火气,两卷书已散去白纸模样,化作了不知道用什么金属制造的薄纸。 李观一大喜,等到冷却,将这两卷书拿起,目光扫过。 上面似是用针刺出的文字,一卷是功法,记录详尽,李观一道:“《万古苍月不灭神通体》?”他扫过这一卷功法,里面正是侯中玉所修行的法门,也是其师用了六十年才化去其中癫狂戾气的口诀。 是来自于武道传说之一青袍客的手段。 李观一扫过,见其中紧叩住了生机,提出可以大量吞吃肉食,走道门炼精化炁,但是常规情况下,武者吐纳元气,吞噬药力,都会融入体内,或者排斥出去。 这一门功法,可以将这些药力,精元化作【生机】。 而后在丹田凝聚一颗金丹。 如一大药在体内。 是自身的本源精气和生机,于是一旦受伤,立刻调动金丹之中的元气生机,按照这一门功法催动,可瞬间恢复伤势,理论上,若是这一颗腹中金丹淬炼万全,足以以伤换死,自身不死不灭。 李观一终于明白为什么侯中玉这么难杀了。 这家伙把金丹养在了心口,那是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生机。 李观一忽而联系侯中玉老师的信笺内容,忽觉悚然一惊。 “那位武道传说,是要走【掠夺苍生汇聚于一人之躯】的道路,再加上侯中玉的老师曾经见到他的老师午夜饮血,这本神功原本,恐怕是要吞噬血肉,维系自身存在的道路。” “血腥残忍却又直指不灭大道。” “所以侯中玉的老师才说,又惊惧又向往,不知不觉就会开始修行,是因为术士都有求长生不灭的道心。” “看起来,这位武道传说是那种恣意唯我的霸道性子。” 但是那位术士却耗费六十年时间,将这一门需要饮生人血,吞噬他人生机的魔功,化作了积蓄自身生机然后再用的玄功,其中恐怕也混杂了长生不死药的路数。 是有慈悲恻隐之心的术士。 可惜已去世了。 李观一看着这一卷书,青鸾鸟法相出现,主掌生机之木的青鸾鸟似乎对于这一卷神功很有兴趣,祂在空中飞舞,因为是李观一的娘传给他的,灵性似乎高于他自己的法相,主动扇动出风翻阅这书卷。 李观一好奇。 似乎各大法相都有对应的神功。 修持神功之中,对应法相都会有所变化。 赤龙之焚烧劲,白虎之破甲,玄龟对于玄妙道韵的喜好。 算一算的话,四灵法相只有青鸾鸟没有了。 这一次似乎补全了,不知道若是修持此法的话,会不会有变化,四灵四象都有神功对应这样的…… 李观一看另外一卷书卷,却是侯中玉的记录。 ‘失败,失败,火麒麟之血根本就没有办法成功。’ ‘吾决定兵行险着,记录吾之传承于此,若是我死,也有后来者来,我知火麒麟为何不能成就长生不死药的原因了,火焰暴烈,五行之中主掌杀伐,并非祥瑞麒麟,而是如白虎一样的杀戮之神’ ‘以修行暴烈之火,求长生不灭,如以岩浆沐浴’ ‘陈国先祖都是傻子’ ‘唯土厚德载物,以其血,可得长寿不死’ ‘吾得妙法,若是可得【山髓】这等天地的灵物,淬炼而成,足以让麒麟的先天元气,自火生化为土,成戊土祥瑞麒麟,彼时吾则可尽得长生!’ ‘陈皇狡诈,常常试探于我,这老东西,年纪轻轻,心眼八百个,难怪早衰,却功力深厚,不知如何,后来者,我若是身死,你有幸得到此物,勿要忘记前去找麒麟’ ‘若我所追求的东西成功,有劳你写信焚烧给我了’ ‘此事若成,我死不亏!’ 后面是详细的法门,似乎担心后来者不懂自己的研究,侯中玉把每一步都记录下来了,确实是符合他性格的行为。 李观一终于明白为何他开口就是要山髓。 不过,变火为土,火土相生,戊土祥瑞麒麟? 李观一握着这侯中玉的东西,眸子微微闪过一丝光。 他终于找到。 想办法让麒麟离开后也能光明正大的法子了。 第121章 南岳山髓,再见姑姑 按照侯中玉这一系的研究,麒麟龙虎之类的异兽,亦是天地的一股精纯之力所化,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们和无生命的宝玉,山髓;与作为植物的宝树,灵药,是归于同一个大分类的。 既然严格意义上都是天地生养孕育所化的灵物。 以天材地宝,异种山髓而改变火属麒麟的内在。 遵循五行生克的大道,火生土,转而蜕变跃升为戊土祥瑞麒麟。 是完全可操作的。 李观一翻阅这书卷,越看越觉得可能实现,至少可以帮助麒麟遮掩那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火属性元气,这手段的原理,其实就是让麒麟掌握火生土的能力,对外展现戊土麒麟的气息。 这至少可以保证不会让人把这麒麟和陈国火麒麟联系起来。 山髓…… 李观一想到了皇后和侯中玉的约定。 可是侯中玉已死,又过去好几日,恐怕有变。 李观一想了想,决定自己先去看看,开着望气术瞥一眼,若是皇后已带走了,或者在那里有诈,就去找薛老。 李观一将这一卷书卷放下,然后反去尝试修行那一门《万古苍月不灭神通体》,吃了许多的丹药,吐纳修行,淬炼气血提炼生机,然后成功在下腹丹田凝聚了一颗【金丹】雏形。 这一门神功的修行门槛和难度,比起李观一料想的要低很多。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是这一门神功好修。 只是他此刻太适合这一门神功。 此功修炼的难度更大在于淬炼出气血生机化作金丹。 对于侯中玉这样修气和神的术士来说,这废了很大的功夫。 这对于体魄要求极高,可对于金肌玉骨,龙筋虎髓的李观一来说,这简直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估摸着这金丹雏形的特性,自己尚且做不到如同侯中玉那样,修炼一甲子神功,伤势眨眼就恢复。 却也有绵绵不绝的生机维系,配合自身体魄,恢复速度也可观。 至少肉眼可见。 和李观一厮杀,先要费尽全力闯过箭矢如雨,越过卷涛摧山。 然后打破他的甲胄,还要轰破他的金肌玉骨。 然后对方就会发现自己拼尽全力留下的伤口在眼皮子底下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而一抬头,一招三重劲气的碎玉拳已糊了一脸。 怕不是当场绝望。 攻击厮杀且不说,皮糙肉厚却是拉满了,古今往来,那些披着重装甲胄,在沙场之上纵横往来的猛将,大多也都有类似的手段,一尊在沙场上来回冲杀而不死的猛将,对于敌我双方士气的影响难以估量。 同境之中,李观一怀疑自己已经算是最难杀的那一批。 “先天冲阵圣体?” 李观一自嘲一笑,青鸾鸟在他身边飞舞,隐隐和这一门功法气机相联了,在李观一腹中那一颗【金丹】成就的时候,青鸾鸟的羽毛都泛起了一丝丝碧色的流光,显是欣喜。 第二日的时候,李观一换防金吾卫,值守巡游任务,换防卸职之时稍微走了远路,那亭台距离麒麟宫不算是远,趁着夜色,借助《四象封灵阵》对外的些许影响,李观一潜藏自己的踪迹,很快抵达。 双目微阖,运转阴阳家的望气术一看。 却是握住了兵器。 在亭台之内,果是有人。 在望气术的视线当中,李观一可以看到在亭台之下,先是有一股澄澈雄浑的深黄色气息涌动,如同地脉山峦伫立于此,然后可以见到人的气息。 好消息,南岳的山髓还在。 坏消息,对面大概率打算钓鱼。 果然,侯中玉已死,皇后必然会想要把山髓这样的天材地宝带走,只是为何他们没有带走反而派人在这里等着,难道说知道了什么? 李观一若有所思,他放缓脚步,借助《四象封灵阵》对外影响缓缓靠近,直到靠近了极处,仍需要竭尽全力静心凝神,想了想,取出两根银针,在手少阳三焦经的耳门穴行针。 可利窍聪耳,疏风清热,加以内力,强化耳力。 才勉勉强强可以听得到里面人交谈。 若是第二重楼,首冲耳窍的武者,此刻不必这样麻烦也可以听到;若是首冲的窍穴是双眼的武者,则在夜色之下也可以看得清楚明白。 托司徒得庆的福,李观一内气累积已足够冲击窍穴。 但是他仍未曾下定决心。 不确定冲击哪个窍穴作为第一步。 此刻借助医术强化耳力,凝心静气,听得那声音,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女子声音耳熟,却是那一日和侯中玉密谈的皇后女官,男子则是声音沉稳的中年。 女官叹了口气,道:“你确定,此地会有人来?” 男子笑着道:“不然呢,不过,除此之外也有個旁的想法。” “什么?” 男子嗓音温柔:“若不是如此,我怎能入宫和你相陪呢?” 而后便是女子娇嗔,男子轻笑,似乎还把她揽入怀中,守在远处的李观一咧了咧嘴。 好肉麻的两公婆。 看来,今日得走了。 李观一打算慢慢离开,这男子又道:“你问到底是谁?呵,今日不如告诉了你,若有人来,大概率便是那一日麒麟宫的看守,那位李观一。” 李观一脚步一顿,目光微凛。 他按着剑,重又半蹲回去了。 女官道:“嗯?是他?” 男子道:“是,是相爷说的,那一日薛家的老东西来和相爷见面,告诉了相爷你那一日听来的消息。” 女官道:“那消息,我回去立刻禀报给了娘娘,断无第二人知道。” 男子笑道:“是啊,那薛家老者又怎么知道的?” “想来,恐怕那一日你们两个的事情被那李观一听到了,嘿,也或许正是如此,他才撞破了侯中玉和越千峰的阴谋,立下了功劳,不过,也不能确定就是他。” “也有可能,是薛家的老东西更有其他的渠道。” “所以相爷才让咱们再这里等候十日,若是李观一来取了,就代表那一日他偷听,而薛家其实并没有更多的渠道,不必多担心;若是不然,就危险了啊。” 女官道:“那,咱们要杀他?” 男子忍不住笑起来,道:“伱说什么?” “那是金吾卫,天子禁军,李观一是其中佼佼者,是二重境武夫,穿一身重甲,手持战戟,利剑,你我虽然是相爷和娘娘的亲信,却重在亲,在智而不是力。” “乱世惜人才。” “三重境的武者,是已经可以率领千人的军队的杂牌将军。” “相爷手底下这样的人都外派各地,就算是有,也不会让做这样的事情,浪费十日时间;你我联手可以稳胜李观一,却难以在宫中杀死披甲的金吾卫而不被发现。” “在这里,相爷只是要我们把这山髓,恭恭敬敬送给那李观一。” 女官讶异:“为何?” 文士道:“简单,李观一来这里,就代表他没有把山髓之事告诉薛家的老东西,这就代表着,李观一并非彻底服从于他,相爷恐怕是想要离间他们,让李观一从心底偏向咱们。” 女官有些不甘道:“为此就付出山髓这样的宝物?” “值得么” 男子回答道:“李观一不值。” “但是薛道勇值得。” 李观一听得皱眉,看起来是打算要挑拨离间,那位澹台宪明眼中只有薛道勇,为了一个可能让李观一和薛道勇关系变差,就可以下这样的血本。 文士笑着道:“如何是离间呢?” “用间只一个字【诚】。” “对方是英雄,就以英雄之礼对待。” “而美人计,则以其年少不可得之人待之,如此则可成。” 李观一正在考虑要不要吃下这一口饵料,回去就告诉老爷子。 饵他吃了,钩子他吐掉。 那边文士微微笑起来:“不过,我还有第三个想法。” “这山髓这样的宝物,那李观一大抵是不会来的。” “不如,你我带着这山髓,然后趁着大祭的机会,远走高飞,到时候,你我远离陈国,在应国双宿双飞,远离这凶险的朝廷,每日饮酒抚琴,岂不是美哉?” 在亭台之中,那中年儒雅文士提出建议了,女官瞪大眼睛,低声急促道:“你疯了,相爷和娘娘,他们怎么能容忍我们离开?!” 文士自信道:“那李观一这么久都没有来,怕是不来。” “要么就是他根本不在。” “我专门寻找墨家的工匠,打造了类似于山髓的东西,你看,不是一模一样么?”他取出一个匣子,匣子里面盛放着有一掌大小的棱形晶体,泛起明黄色的流光,照亮左右,和山髓极相似。 “这已足够以假乱真了。” 文士道:“你我在相府,是亲信,是近臣,却不是心腹。” “你我的功力,也就只是炼窍的第二重境,在京城这漩涡不够看的,我这几日,常常有如坐针毡之感,时时午夜惊醒,浑身都是冷汗,醒过来一定要摸一摸我的脖子,看看我的头还在不在。” “我们是亲信,参与的都是危险杀头的事情,但是力量不足以自保,可离开京城漩涡,去任何一座城池,第二重的武夫都算是有些分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你还要等待什么?!” 女官似乎也被说动了,知道了私生子之后她也极惊惧。 知道这个消息,她自己必会死的。 皇后娘娘吃斋念佛。 可手里的血腥味道浓郁地洗不干净。 挣扎许久,然后轻声道:“你不准负我。” 文士大喜,道:“你我已有鱼水之欢,珠胎已成,我怎么会负你的?放心!”他拦住这女子,李观一还以为自己看了一出私奔戏码,却忽而听到冷兵器碰撞声音,然后就是刀剑入血肉的声音。 他眸子一闪,脚步放轻靠近,却是见到那边两人都倒在血泊里,各自身上都有一个刀口,文士手里握着一把短刀,那女官手中则是匕首,兵器染血,对方则都负伤。 文士大骂:“毒妇!!!” 女官也改变了原本的温柔,冷然道:“你也说错了。” “还有第四个选择,一个山髓,我自己拿到,岂不是比起分给第二个人,更得自在和富贵?!” 文士冷声道:“倒是和我一样。” “只是,你在后宫当中,阴狠毒辣学到了,却还不够狠,你该要在兵器上施毒的。”女官神色一滞,旋即脸色仓惶起来,她腰间流出的鲜血逐渐变黑,感觉到生死关头。 她知必死,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悲苦,看着自己青梅竹马在月色下走来,握紧了匕首,可是这个时候了,却忽然想到年少的时候,一起在街头巷尾穿行的模样。 眼底不由一丝丝怅然悲苦,轻声道:“敏义大哥……” “我们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文士一滞,眼底恍惚了下,然后反应过来,迅速后退。 抬手臂弩击穿射在那女官身上,怒骂: “以情动我然后暗算?!” “真毒妇!” 可是已杀死了她,女官都没有再动了,文士看着她的尸体,又射出两发弩箭,一发眉心,一发脖子,才住手,嘴唇动了动,他伸出手指抚平女子的眼睛,抚了好几次,那眼睛闭不上。 文士手掌在颤抖,伸出手握住自己的手狠狠的握了握,止住颤抖,道: “不要怪我,你我知道了这样的消息,一定命不久矣。” “相爷他小看了我,他觉得我只有小聪明。” “但是他错了,我这样的小人物,他的棋子,也不甘永远做他手里的一枚子,我这样的小人物,也可以给他这样的大人物添堵的。” “我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我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知道吗?” “放心,你不会白死的,这弩是金吾卫的,你会死在麒麟宫看守李观一身上,用你的死交代给相爷,完成离间计,而后李观一死,我活,也是让我全身而退……” 李观一:“…………” 忽而一声破空,文士失魂落魄,未曾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腰一痛,身子偏低倒下,下一刻,眼前一花,穿着重甲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靠近了,文士大惊,弩矢射穿,那人一掌拍下。 下一刻,腹部一痛,已经飞起来。 落在地上,张口喷出鲜血。 只是两招就败退。 文士跪在那里,看着穿着金吾卫甲胄带着面甲的人,道:“你!李观一……嘿,你,你来了,你杀了我,用的薛家的碎玉拳劲,你杀了我,自己也暴露了。” 李观一没有回应。 文士忽然发现不对,他感觉到经脉在缓缓崩碎。 脸色缓缓凝固:“腐心劲气,司徒得庆!” “相爷?!” 李观一心底微动。 司徒得庆,是澹台宪明相府的人? 文士呢喃许久,脸上神色惨然:“我到最后,还是没能跳出相爷的棋盘么?”他惨笑几声,张口咳出污血,然后就倒下去没有了气息,李观一呼出一口浊气。 他没有多处理这里,文士女官彼此厮杀,证据俱全。 他用文士准备好的山髓把真的替换了。 把东西往甲胄里一塞,看着这一幕,少年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闷闷的感觉,觉得人心真是复杂啊,哪怕是澹台宪明这样的天下大棋手,也没办法彻底掌握人心。 曾经的故交,也是会反目厮杀,女官的悲苦是真的,文士在动手之后看着尸体的失魂落魄也是真的,但是他们下手的时候都不曾有半分的犹豫。 只是山髓这一件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最后却终究还是沦落到彼此厮杀,一件小事情就这样,这天下的纷乱,又会是如何呢? 李观一带着山髓,把自己的痕迹都去除,然后才离开。 松了口气。 东西这就到手了,只是他往后退去的时候,忽而感觉一寒。 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瞬间反应,身体暴起出拳,却眼前一花,一根白皙手指在自己的额头敲了一下,少年吃痛,抬起头,看到一名高挑女子安静站在那里,双鬓如白雪,气质清冷,目光安静。 长公主,陈清焰。 李观一眨了眨眼睛。 少年立刻选择了最佳的动作,收回手,乖巧道: “清焰姑姑!” 第122章 突破,九窍之上,更有玄关祖窍! 少年人乖巧模样,却披一身重甲戎装。 陈清焰垂眸,本来收回去的手指又伸出去,在少年额头一敲。 顿了顿,面上神色清冷漠然。 却还是淡淡道:“……随我来。” 李观一大松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高挑清冷的女子伸出手,然后李观一双脚离开了地面,陈清焰直接提起少年的后脖领,一身二三十斤的甲胄加上李观一,如提一飞蓬,迈步。 脚下白霜汇聚如云,竟如腾云驾雾。 李观一只觉得视线刹那变得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没有炼目窍。 高速动态捕捉的视力还是正常人水准。 速度太快,脑子处理不了,若不是体魄比起上辈子强大不知多少,早就晕轻功,直接吐了,此刻还按捺得住,才三个呼吸,就已经自麒麟宫附近,出现在了皇宫边缘禁忌之地的藏书阁。 途中诸多高手,没有谁能察觉。 至少没能察觉长公主手中还提了个金吾卫。 陈清焰松开手。 李观一落在地上,勉强站稳。 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封锁的藏书阁,阁楼的最上面三层亮着灯。 玄龟法相自然显化,趴在李观一肩膀上,脖子伸长。 在虚空中游动出去数丈,然后回过头看着李观一,一只爪子指着那边,顿了下,然后又往那边指了指,更用力。 绿豆大小的眼睛满是渴望。 再不上去,李观一觉得玄龟法相都要着急得开口了。 可藏书阁上面三层的灯光,毫无疑问代表着的就是陈国宗室的老迈高手,这个世界的强者强大地可怕,李观一谨慎地让玄龟回来了,心中好生安抚,这才让玄龟法相重新散开。 陈清焰已走入木屋,回身瞥了一眼李观一,淡淡道: “进来。” 李观一咧了咧嘴,老老实实地走进去了,这木屋简朴得很,就只是寻常民居,陈清焰亮了灯,里面多是各类的书卷,双鬓雪白的长公主回身看他,淡淡道: “夜闯禁宫,杀人夺宝,是好手段,心狠手辣。” 陈清焰语气清冷平淡,目光如月色,李观一缩了缩脖子。 然后听到清响。 他旁边桌子上已放下了一個白瓷碟子,上面是点心。 陈清焰倒了一杯热茶。 然后用冰霜将温度控制在恰当入口,放在桌子上,语气清冷,淡淡道:“胆子不小。” 李观一眨了眨眼睛,立刻做出判断,少年摘下兜鍪。 然后挠头,脸上带着腼腆神色,道: “谢谢清焰姑姑。” 陈清焰垂眸,淡淡道:“不要以为如此唤我,便会如何。” 她拿出装着神蜂蜜的玉瓶,放在桌子上,推给李观一。 然后淡淡道:“那两人是为山髓而逃命,你要山髓是为何?” 李观一老老实实拿着玉瓶,在点心上面加了点蜂蜜,一股纯粹元气,显然不是简单的蜜糖,然后一边吃一边把麒麟之事告知于陈清焰,和薛老不同,长公主陈清焰是知道他身份来历的人,这些可以不必有任何担心地说出去。 陈清焰淡淡道:“麒麟。” “纵不是火麒麟,可戊土祥瑞麒麟亦是灵物,位格比火麒麟高,你出去之后,亦会被觊觎,若事到危机,可去中州学宫,携麒麟拜见,学宫六大宫主之一的公羊素王,会保你。” 她没有说不让李观一带走麒麟,而是告诉他去路如何。 见李观一似乎迟疑,陈清焰淡淡道: “祥瑞麒麟是儒门圣物。” “那里有一只活了足足三千年的麒麟。” “谁都知道那一只麒麟是最纯正的祥瑞麒麟,是古代王者春狩,初代夫子救下,天下术士方士,无不渴求长生不死;天下武夫左道,无不渴望麒麟火之力。” “可麒麟就在那里,他们为何不去取?” 李观一道:“素王?” 陈清焰淡淡道:“公羊素王并非腐儒,麒麟现世,不会抢夺,而会留你和麒麟在儒门学宫,倾力传授,问心三尺回廊之内,儒家浩然正气充塞,于此学宫之内。” “公羊素王,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 李观一此刻已经不是关翼城里面的小小药师,他见过越千峰的豪迈,知道薛道勇一箭可以洞穿五十里,穿山破岳,知道神武的将帅率领万人铁骑冲锋的豪勇。 所以知道,陈清焰口中【天下无敌】的分量。 他将这一个去处记下来了。 中州,学宫。 陈清焰看着李观一,淡淡道:“过来。” 李观一老老实实过去,眼前女子神色清冷,自带着寒冰雪莲般的淡淡气机,眸光扫过李观一,陈清焰道:“气机外溢,你有机缘,已到了冲击窍穴的关隘,为何不冲击。” 李观一想了想,道:“我一直跟着婶娘在外面流浪,婶娘受伤,我们逃难了十年,最近才知道武学,所以我其实不知道该走哪一步更好。” 他没有故意装饰言辞。 只是把自己的过去说出来。 只是如此,就对陈清焰有巨大的冲击。 陈清焰安静了许久。 “慕容小娘。” “她,如何?” 李观一带着笑,道:“婶娘的法相被困住了,但是精神还是很好的,喜欢吃点心,喜欢吃烧鹅,用铁锅打跑过三四十个小毛贼,很厉害,婶娘的琴棋书画,我还一个都还没有学成呢。” 陈清焰神色安静听李观一说故人的事情。 就好像当年才十七岁的少女活灵活现站在自己面前。 十七岁就是慕容世家的真传,琴心天成,列江湖美人榜的前十,却仗着姐姐和姐夫,无拘无束,随心所欲,那样神采飞扬的少女,却还是带着当年只是个婴孩的李观一,隐姓埋名,逃难十年。 长公主伸出手指,忽然朝着李观一的眉心指过来。 用手指指眉心,却有一丝丝凝滞不适应的感觉。 陈清焰的速度缓慢。 所以眉心的那种凝重的不适应感觉却反而越来越沉重了。 李观一下意识地后退。 一缕冰霜,触及眉心。 陈清焰手指上凝聚一根冰锥,点在李观一眉心偏上位置。 淡淡道:“冲击这里。” 李观一道:“这里是……” 陈清焰道:“眉心玄关祖窍,世人修行,只修九窍,不知此地;西域盛传七脉轮,说三眼脉轮,指出具体方位,却也落入下乘。” “此地无有具体方位,不落文字。” “不在身内、不在身外,不可摸索以开,只可默存以俟。” “独立于九窍之外,不在脉轮之列,道门有嫡传玄功《太乙金光宗旨》,独修此地,当年我等游历江湖,曾见一年轻的吕姓道士,汝父和他拼酒十天十夜,硬生生把这个道士喝吐了,得了此道法门。” 李观一瞠目结舌:“那,我爹他……” 陈清焰嘴角似乎有一丝微笑,然后淡淡道: “你父吐得更惨。” 李观一咧了咧嘴。 陈清焰道:“此法据传为八百年前所留,非常人可修,我观伱元神,修慕容家的《江南烟雨十二重楼》,至少有十年的功夫,料想慕容小娘在带你离去之后,就抚琴引你入门。” “你的元神强大,足以修行这一脉的祖窍。” “真意在于祖字,人一身之神所系,认之为祖是也;如提纲挈领,修持之法,名为【回光止观】,修持有得,可勘诸幻术秘术,保自身心神清明。” “以人身之祖,可驾驭九窍;立意又在眉心脉轮之上,可兼修脉轮之术。” 李观一道:“多谢姑姑。” 陈清焰忽然往前一步,刹那之间,有微风拂面而来,李观一感觉到身躯刹那之间化作冰霜,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躯化作了千年寒冰,瞳孔收缩。 顾不得想陈清焰为什么对自己出手。 李观一几乎是本能地猛然挣脱,往上一跳。 想要脱离这冰霜禁锢。 忽然只觉得眼前一亮。 他跳出了这禁锢。 李观一看到了陈清焰,也看到另一个自己。 仍旧盘膝坐在那里。 两个自己? 不,这是,元神? 李观一忽觉玄妙,陈清焰抬眸看着李观一肉身头顶三寸,淡淡道:“肉身被冻,元神微动,这是那卷宗所说的,最妙和最是不妙。” “常人元神,到死的时候才动,是不妙。” “而若是可以自然而动,则是道门天心不传之秘。” “是大妙。” “道门,佛门,方士,大多修持此法,觉得元神之妙,若是大成,诸多妙用,自然觉得武夫粗鄙,但是沉湎于魂魄轻灵,却难以挡住生死。” “不过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李观一元神落入肉身,自己的肉身并没有被化作千年寒霜。 陈清焰淡淡道:“是对你施加的错觉。” 李观一迟疑了下,道:“如果姑姑你全力施展,是不是中招的人,肉体就真的以为自己冻死了?” 陈清焰不置可否。 李观一认真道谢:“多谢姑姑指点,我知道如何去突破了。” 陈清焰嗯了一声,然后淡淡道:“突破吧。” 李观一:“啊?” 双鬓雪白的女子指了指前面,平淡道:“在这里。” 李观一老老实实坐下,盘膝而坐,然后运转气息,他十年抚琴听琴,不曾放弃,元神调动,内气涌动,冲击眉心天心,天心回光,渐觉得眼前一片灿金,不知不觉,神魂渐酥爽,有飘然飞升之感。 李观一‘看着’周围天女散花,看着诸多异相。 若是常人的话,可能早就已经沉湎其中了,少年只是缄默。 他靠着自己从这无边妙相里脱离出来了。 叹了口气。 他提起剑,横扫。 诸多异相破碎,于是眼前重新安静下来,唯独纯粹的金光。 少年感觉到眉心有一物,缓缓睁开眼睛,窗外已是从日落到了深夜了,他这一次打坐,竟然是坐了足足三个时辰,大约是从前世时间算法,从下午七点,坐到了凌晨一点钟。 却不觉得血脉僵住,没有腿脚发麻。 精神更是清灵爽快。 陈清焰道:“眉心祖窍玄关已开,之后数日,时时以自身元气温养便是,渐渐稳固,修持不懈怠,祖窍便会让你精神活泼,悟性大增,同境界术士,阴阳家,道家玄宗的秘术对你就会失去效果。” “若有秘术,威能应该也会有所提升。” 李观一睁开眼睛往外面看,双目之中,氤氲元气,阴阳家的望气术,看到的东西更为清晰,更为遥远,在这皇宫之中,多有一道道磅礴气息如同龙虎般蛰伏着。 陈清焰手指轻弹下李观一额头:“皇宫之中,少用望气术。” 李观一老老实实点头。 他想了想,道:“清焰姑姑,我有个问题。” 陈清焰道:“说。” 李观一道:“要怎么样才能进藏书阁的内阁啊?” 陈清焰淡淡道:“皇帝的嫡子,立下大功的勋贵。” “薛家发力,司清已被调走了。” “但是内阁中有陈国三位老祖宗,只有发生国破的危险,才会从里面出来,他们内功深厚,我虽有奇遇,但是会被发现。” “没有办法带你上去。” 李观一有些遗憾。 陈国老祖宗,想想都知道水有多深。 不过,难怪司清不在藏书阁,而且还似乎专门找自己过来了。 薛老爷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直接把这个相府的暗子给踹了,谋局多少年,直接失业,饶是司徒得庆这样的性格,也会觉得不痛快。 正面厮杀,他不是薛老的对手,只好来找李观一撒气。 这老家伙。 陈清焰想了想,又淡淡道: “你若是在大祭上,于诸国演武之上,摘下头名,可入内。” “另外……” 陈清焰道:“你修持的《六虚四合神功》,陈国宗室,只寥寥几人得传,三叔他性子自在,修持武功极多,你若可得他喜欢,他偷偷传你第二重,就足以掌握五道劲气。” “彼时,我给你一道昆仑心决劲气。” 李观一认真道谢:“谢谢清焰姑姑。” 陈清焰微微颔首,她伸出手提起李观一。 仍旧如长辈提着小孩子一样,未曾凌空虚度,却速度犹极快,将他送出宫门外,然后自然离去了,李观一拱手深深一礼,然后脚步极快,回到了薛家,没有从正门去。 薛家正门不知道多少双眼盯着。 少年想了想,从自己的墙头翻起来,趴在墙上。 从墙头落下去。 李观一忽然明白为什么无论瑶光还是司命老爷子都选择从墙头墙角进来了,堪称老辣之选择! 李观一回到了有薛老在的薛家,才算是真安了心。 他越发感觉到京城水深,不过自己作为金吾卫夺宝来去已是行险了,李观一感知眉心祖窍之后的感觉,这似乎是同时走了九窍和七脉轮的法门。 感知力有所提升,望气术效果提升。 对于法相的感应也更强大。 李观一想了想,弹指探出两道气机,一道炽烈如火,一道则是玄龟之水,流转变化,隐隐按照了【四象封灵阵】的变化开启,两道气机流转,化作两仪之阵,以元神操控,在虚空一转,持续数息才散去。 “祖老说,修《皇极经世书》,第二重楼就可以初步尝试一人成阵,果然……修持祖窍之后,可以初步做到了。” 李观一欣喜,虽然说《四象封灵阵》,以他的功力境界,虚空成阵只有两仪,且持续时间短暂,却也已极妙。 只等到大祭比武,登上内阁看看玄龟想要的东西。 就可带麒麟离去。 李观一摸出那匣子,他拿去的时候,山髓就在这里面,少年好奇里面的真正山髓,轻轻打开了,流光灿烂,明黄色的厚重光芒极诱人,李观一伸手碰了下。 “这就是山髓……” 就在他触碰山髓的时候,忽然发生变化。 山髓晶体当中,流转变化的黄色厚重气息忽然逆转。 李观一忽然意识到一个要命的事情,山髓是气机! 这一股气机,直接从晶体渗入李观一体内,李观一本能地想要把这东西搂住,不要让山髓入大地,那样就功亏一篑,功力爆发,忽然听到一声如龙如虎般的咆哮。 火麒麟法相在他背后出现! 山髓之气,竟入法相麒麟体! 第123章 家父太平公 这山髓如气机,以非金非石的晶体盛放,封印于木质之中。 遇火则燃,遇水则化,遇土则入。 若遇血肉之躯,则自流转变化,李观一不知这等玄妙的天材地宝都有其对应的摘取方式,此刻麒麟咆哮,遵循本能的引导,如同人饥了要吃,渴了要饮,一口就把这山髓吞了。 李观一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用来救助麒麟的气息散开。 然后看到火麒麟法相体内一股明黄色的气息跃动起来,麒麟不断咆哮,似乎极痛苦,李观顾不得其他,抬手一划,其余几尊法相齐齐飞出,再度以【四象封灵阵】的位置把麒麟围绕在中央。 于是麒麟的咆哮被压制住。 但是咆哮未曾消失,只是在这小小院落里面回荡着,越发肃穆,法相和李观一心神相联,他感知到麒麟法相此刻发生的变化,纯粹的火元之气尝试吞了那一股山髓之气。 但是山髓之气是本身位格和麒麟真身一层次的至宝。 那是一道纯粹的戊土之气。 火生土。 麒麟法相的火元涌入,非但没有能够克制住戊土之气,反而导致戊土之气开始迅速膨胀起来,火麒麟自身发出一阵阵低沉痛苦的咆哮,自身存续都开始出现问题。 危急关头,李观一却越发冷静。 四灵法相齐齐咆哮,龙吟虎咆,凤鸣龟吼,少年鬓角发丝扬起,双手结阴阳家的法印,道:“你怎么比起我都贪吃?!” 此刻比起之前对峙侯中玉更为危险。 李观一此刻独自推演【四象封灵大阵】,龙吟虎咆,四灵不断变化方位,以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辅助火麒麟的蜕变,镇住其真灵不灭不变,五行不断生克。 伴随着这盖世大阵的微型推演。 李观一气血快速流动,他的眉心窍穴都有些刺痛。 在他上辈子的时候听说过一种说法。 符箓不可轻易去画,你若是没有那个画符的本领也就罢了,可若是你真的画对了,那就是有蓝耗蓝,没蓝耗血,此刻眉心祖窍的元神力量消耗,体内气血激荡,都在快速变化。 就当李观一觉得自己怕不是得元气大伤的时候,忽而自筋骨之中,再度浮现出一股熟悉的药力,竟让李观一体内气血再度翻涌滚动起来。 【万古苍月不死药】潜藏的药力在这等情况下再度被逼出来。 这等奇药,以李观一第二重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吸收完全。 少年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松了口气,大喜: “侯中玉啊侯中玉,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你可真是个好人!” 此刻在他气血剧烈消耗的时候,潜藏的药力再度被激发,而在同时,伴随着李观一推演阵转变化,火麒麟慢慢失去了一开始的暴戾霸道,反而出现了一种堂皇浩大之感。 李观一松了口气。 四灵镇守天阙,戊土坐镇中央。 龙吟虎啸之中,赤色的麒麟火猛然朝着四方散开,而后大地开始晃动隆起,有着明黄色鳞甲,鬃毛微晃,四足踏火,同时具备赤红,明黄两种祥瑞之色的祥瑞麒麟缓步走出。 而李观一的五尊法相之间,终于形成了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李观一有明悟。 其实不需要刻意去强行令法相功体契合为一,当五行法相都出现的同时,法相之间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种循环,此刻他站在那里,火土祥瑞麒麟站在旁边,龙凤在天空,白虎安静按爪,如神话重现。 唯独玄龟。 玄龟趴着李观一肩膀。 一只爪抓住少年鬓角黑发。 另一只爪指着遥远藏书阁的方向。 眼睛里面满是渴望,祂似乎怕李观一没有注意到自己。 还更用力地指了指那边。 “你不要着急,大祭比武之后,就会有机会的。”李观一安抚了玄龟,然后看着已经化作空洞的棱形晶体,度过了危险,眼底就满是痛惜和懊悔。 未曾想到,山髓竟然是一道气机,既然让他的麒麟法相产生了变化,那就代表着对麒麟是有用的,侯中玉的方向没有错误。 这种宝物,哪怕是皇后都会谨慎。 自己短时间内,根本不要想得到第二个,可如何让麒麟出来? 在李观一懊悔的时候,忽而听到一声冷淡的声音,道:“山髓化灵,转为戊土麒麟,有点意思,但是也仅止于此了。”李观一握着兵器猛然抬头,看到墙头站着一個人。 白发垂落腰间,犹如杂草一般,双目冷淡,负手而立。 李观一眉心祖窍隐隐有不舒服的感觉。 李观一忽然注意到,在风中,这老者的衣衫不摇不动,整个人都如同影子一般,像是虚幻的存在,老者注视着李观一,皱眉道:“吾还说,明白老夫所留之阵,并非阵法,而是功法的,是什么人。” “却是个小家伙。” 留下的阵法? 李观一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谁了。 天下诸子百家显学之一,阴阳家上三席名列第二。 阴阳家·司危! 李观一握着剑,心中戒备已经拉到了极致。 不是说此人已为了追求一座笼罩整个中原九州的大阵,远遁江湖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陈国的大祭,真的是漩涡,什么样的人都已经来到这里。 怎么走一步一个大雷? 少年心中叫苦。 司危和司命老爷子是宿敌,李观一悄无声息后退,右手握住了腰上的手弩,忽而拔起,朝着一侧的铜钟射去,打算弄出足够大的动静,吸引薛老过来。 但是弩箭射出去却迟缓无力,最后凝固在空中。 白发如野草的老者伸出手,夹住这一根弩箭,哂笑道: “有点小聪明。” 李观一知道自己和这些至少一甲子前就名动天下的老登有天地一样巨大的差别。 想了想,很光棍地扔掉手弩,然后拱手一礼,客客气气道: “前辈聪明绝世,三十岁就留下了这样的大阵,晚辈也只是因为镇守麒麟宫的术士侯中玉倾力指点才懂得的。” “侯中玉术士,聪明果敢,不顾己身,传授阵法,毫无保留。” “晚辈才对这一座大阵,稍有了解。” “前辈若是探讨这阵法,该要去寻侯中玉前辈。” 司危淡淡道:“侯中玉?” “伱是指你杀的术士?” “小子是咒我早死?” 老者随意把弩矢调转过来,弩矢的锋芒指着李观一,然后仿佛时间重新加速,这一根弩矢急速射杀向李观一,少年一拳轰出,将这弩矢打落,指头上一个白印子,然后很快恢复。 抬手拔剑。 司危飘然而来,道:“知吾是阴阳家,还满口胡话。” “老夫看看你的成色。”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直接朝着李观一落下,虚空凝滞,直接化作了【四象封灵阵】,当头砸下,李观一见来者不善,猛然后撤,顺势拔剑横扫,这是上品利器重剑。 剑锋吞吐出了一道寒芒,斜劈过了司危。 老者身躯泛起涟漪。 他道:“五行功体,四灵汇聚,金肌玉骨,龙筋虎髓。” “难怪可以顿悟我的阵法。” “还以为是什么天纵奇才,原来是因为功体特殊。” “不过,这样的功体,倒是适合去坐镇阵法,小子,随老夫去修阵,许你一个阵法童子。” 这老人漫不经心地将李观一看做了空气。 “那恐怕不行了,前辈。” “晚辈可还有事情要做。” “我可还没娶媳妇呢。” 面对这样的老怪,李观一只自笑着回答,还可以开玩笑。 并不露怯。 步步后退,忽而抬手一握,龙虎气机暴起,在虚空中一转,化作了阴阳两仪阵法,司危避开,阴阳两仪阵法在空中转过一次。 李观一俯身避开老者漫不经心的袖袍扫过。 右手往地面一按,玄龟变化。 【四象封灵阵】的阵眼再度变化。 他在和这个创造这阵法的狂人抢夺阵法的阵眼。 老者倒是讶异一声,他秉性张狂,李观一如此,反倒是对了他的胃口,冷笑两声,踏出一步,少年拼力抢夺的阵眼就重新更易了。 赤龙白虎出现在李观一左右,龙吟虎啸,少年起决,两道法相猛然前冲,在空中汇聚,是【四象封灵阵】的【龙虎困】变化。 他对于阵法的领悟拍马也赶不上眼前的老人。 但是他体内就有四灵五行。 他的功体,就相当于是一座大阵。 龙虎困把两个人都笼罩起来。 老者负手而立,看着那少年起阵,竟然不做防御,似乎打算看看这少年的阵法修到了哪一步,面对着四灵长吟,五行流转的声势,他竟把双手都背负在身后,然后看着李观一,只是平平淡淡的一个字: “来。” 一个字,霸道张狂。 李观一吐息,体内气血轰鸣咆哮。 老者垂眸,周围阵法再度变化。 就在这时候,空中忽然传来了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喊,一把苍老的声音怒道:“司危,对小辈出手,你的脸皮子呢!?” 一物旋转着抛飞下来,砸在了司危的眼前,也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那是一枚令牌,正面是阴阳两仪,背面是司命。 司危冷哼一声,身形散开成为炁,然后重新汇聚在了墙上。 李观一和司危的短促交手,所用的大多是阵法的修持,考验的是心神,此刻李观一松了口气,看到墙壁那端,一位穿着灰袍,白发杂乱的老头子气呼呼地蹲着,恨不得破口大骂。 正是李观一许久不见的司命老爷子。 而司危见到司命,就不再和李观一纠缠,淡淡道: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藏起来的,如你的法相。” “做一个老王八。” 司命大骂道:“哼,老头子还要说,你到底是藏在了哪里?!” 司危负手而立,干脆回答道:“应国太师府。” 应国太师府在应国国度,距离这里,有万里之遥,司危竟然有本领在这里,司命却是大笑,然后瞪大眼睛,道:“放屁!” “你的本领我还不知道,怎么可能有万里之遥?” 李观一微松了口气。 然后听到了司命不服气却也还是道:“最多也就三千里了。” 李观一眸子微凝。 真能做到?! 这就是天下顶尖的阴阳家大宗? 司命看着司危,脸上的神色郑重了些,道:“你我之间的恩怨,已经有一甲子,到底谁对谁错已经分不清楚了,你何必要牵连这个小家伙?” 司危自语道:“牵连?” 他忽然张狂大笑起来:“牵连?司命,你勿要往脸上贴金。” “老夫来此,只是发现有人修成我留下的谜题,以为是阵法一道的天才,未曾想到是个移动的大阵,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人,看看身手也罢了,既然你如此看重他,那好,此人我要了!” “抓去祭做大阵,足以成一妙招。” 司命道:“此地有薛道勇,此刻他没有来,只是因为你的阵法造诣足够,遮掩了这里的气息,可若是当真打起来,那老头子的弓箭下一个呼吸就会在你的脖子上开个洞,你要不要赌一赌。” 他本意是要吓退司危。 却未曾想到这狂人放声大笑,眉宇之间,恣意狂放,道: “好啊。” “赌了!!!” “赌注是你我之命!” 竟似打算直接开打。 司命脸上一滞,旋即大骂一声疯子。 他看了一眼李观一,嘴唇开合,无声传音,司危的眸子皱起来,许久后,这位天下第一狂人的手掌还是放了下来,道:“你说的是真的?” 司命点头。 于是司危缄默,他道:“好,你我的恩怨,就此放下。” “我会去学宫。” 他道:“赤霄剑忽然鸣啸,此帝王之剑器。” “司天下危,司苍生命。” “天下之危,怎能不比你我之仇更重?” “天下之命,又怎能不比你我之命更重千万倍?” 这个天下的狂徒仰天长啸,声音震动数十里,极悲伤怅然,最后他道:“那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等完成此身职责之后,再来厮杀!” “那小子,你的阵法不错,不如想想看如何把四象封灵化作五行镇天阵。” “你若步履江湖,老夫会去找你,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悟性,痴傻之辈,没有资格背负老夫的阵法。” 司命头痛不已,这样的事情隐秘,他暗自传音。 没有想到,司危根本懒得传音,直接说。 好在他没有用后来长啸的声音来说这件事情,只被李观一听到了,要不然事情就大了。 司危凌空虚度离开,司命吐出一口气,蹲在了那里骂骂咧咧,见到李观一无事,老人却是松了口气,笑着道:“哈,你没事儿就好,司危这老疯子疯起来是不管其他人的。” “老薛头今儿不在,老夫咋呼他的。” “不过,薛老头应该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的江州城,还有人敢在大祭之前做出这样的事情吧,他想的也不错,这时候的江州城连飞贼都消失了,可司危做事情从不讲道理。” “不过,你为何会有这,火土麒麟法相的?” “这玩意儿,稀罕啊。” 虽然同样修持阴阳两仪功法,但是司危和司命的道路并不相通。 司危见不到法相,需要交手才感知到。 司命老爷子过来的第一眼就瞅见了那祥瑞麒麟,眼馋。 李观一将诸事情都说出来了,包括自己的遗憾,司命却是大笑不已,道:“侯中玉,那小子修路修错了,麒麟是和山髓一样的位格,但是他凭什么觉得,靠着山髓能改变同级别的火麒麟?” “山髓就这么一点,那火麒麟可是一个生灵,如何算,都是火麒麟更强啊,后劲连绵不绝。” “需要是孕育山髓的那种洞天福地,才有可能再度改变。” “在火麒麟体内孕育出新的麒麟之力。” “要不然,充其量也只是让火麒麟拉个肚子罢了。” 老司命笑着拍了拍李观一肩膀,道:“好啦,你小子没有事情,对着司危那老疯子,也不漏怯,是好孩子啊,老头子我也该做我的事情了。” 李观一却抓住他袖袍。 老司命疑惑:“怎么了?” 李观一一直都在暗中寻找老司命,想要询问婶娘的伤势,此刻遇到,哪里有放他走的道理,连忙将婶娘的伤势说了一遍,老司命皱眉,道:“法相被困锁……” “这,我倒是有处理的方法,但是需要特殊的材料,这些东西不是简单就可以得到的,而这等伤势,也绝非寻常人会得,小家伙,你可以告诉老夫,你的婶娘为何受到这个伤势吗?” 老者脸上神色郑重。 显然李观一不说服他,此事他不会帮忙。 李观一缄默许久,他把剑放下来了,然后拱手道: “家父,李万里。” 第124章 李观一,拔剑! 太平公,李万里。 二十年前到十年前这一段时间当中,天下最骁勇的年轻神将之一。 司命听到了这个名字,他的脸上第一时间出现了动容而后就化作了叹息,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底却有带着一丝丝悲悯怜悯,司命伸出手,老人摸了摸李观一的头发,只是道: “你这孩子……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老者叹息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不像是鸟儿一样,高高得飞走。” 还要回到这个漩涡之中。 司命没有继续问下去,老人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嬉笑怒骂,只有一种经历岁月留下的安宁沉静,道:“你的婶娘?” “太平公父母早逝,没有兄弟。” “你口中的婶娘,恐怕应是复姓慕容吧。” 李观一想起了婶娘说的,叔父给的白玉佩,那玉佩恐怕是自己的娘亲送的,也是,谁家男子送定情信物会送观音像的,少年叹了口气,道: “婶娘说,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要我小心些。” 于是司命大笑起来了。 笑得肚子疼,道:“如此看来,她不是你的婶娘,她的爷爷,是你娘亲的外祖父,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情谊很好,伱娘亲的父母……你的外祖父母,在当年一件江湖奇案里面去世了。” “所以你娘自小就是被她的外祖父照料长大的,慕容世家同掌文武,你娘的武功不好,但是于书画之道上,可堪绝世,当年和你父也算是自小相识。” 李观一道:“老爷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老者沉默了下,道:“不是我什么都知道。” “而是,太平公李万里的一切,都会被有心人发掘出来,渴望从其中寻找到,可以将这位神将打倒的可能。” “这样的神将,在战场上所向睥睨,这三百年来乱世的经验告诉各国的君王,真正让这样的将军倒下的,只有背后射来的暗箭。” 司命道:“可惜了啊,可惜,你娘亲的外祖父是那位成名已有百年的天纵奇才,一手将整个慕容家推向顶峰的绝世奇才,江湖十大宗师之首,可惜,他是没有办法来这里的,不能把你和你婶娘带走。” 李观一道:“为什么?” 司命道:“因为,他做了一個震惊天下的大事。” “十二年前的江南十八州战役,那时候慕容世家的慕容龙图阻拦具装骑兵的冲锋,名震天下,也成为第一宗师,那之后一直到十年前,京城失火,你的‘婶娘’带着你逃离潜藏起来了。” “她藏匿得太好了,这很好,却也不好。” “因为在之后三日。” “慕容龙图仗剑入皇城。” “一个人独战陈国皇室宗室诸多高手。” “他根本不信什么皇室的理由,不信什么太医的震断,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外孙女和孙女都死在了陈国皇室,那么陈国的皇帝就一定有问题。” “他说自己的孙女和外孙女,还有外孙女婿都死了。” “他是个老头子了,没有几年好活了,也不管什么大势,什么道理。” “他要皇帝陪葬,他要这天下缟素。” “他折了自己孙女衣冠冢前一根柳树枝作为了剑器打进去。” “正面杀进去。” “折断的玄兵剑锋铺满了御道。” “大战了一天一夜,可惜,最后他还是没能一人杀穿一国的防御,柳树枝破碎成了齑粉,慕容龙图只是大笑悲哭,然后道了一声天命,长啸而去。” “那一日他离开之后,江南十八州……” 老者顿了顿,然后轻声道:“脱离陈国。” 李观一抬起头看着司命。 这白发的老者笑起来了:“不要小看之前几代的老家伙们啊。” “他们也曾经如你们一样年少,一样意气风发。” “你们的英雄勇武,只是雏虎的咆哮而已。” “慕容龙图曾和我说过,他仍旧觉得自己还是少年,这样长的时间,只是在伪装成一个成熟的家主而已,他仍还有冲冠一怒的豪气和意气,他还可以握着剑,还记得战斗的本能。” “现在,江南十八州是慕容世家的城池,不属于陈国,不属于应国,双方的铁骑入境,都会被慕容龙图绞杀,以一介武夫,而立足于列国之间,驾驭九十七把玄兵纵横。” “江湖人觉得他傻,以一人敌两国,是必然会输的,慕容龙图厮杀一生,多有暗伤,等他死的时候,慕容世家就会成为巨石前的蝼蚁,被碾碎;可也有江湖人觉得,这样的豪迈和狂妄,才不愧天下的宗师。” “有情有义,无法无天,慕容龙图,霸业齐天。” “陈国和应国对慕容家都有累累血债,而慕容世家桀骜,他说杀不死陈皇,是他年老,是他未带九十七把玄兵。” “不是陈皇放弃了陈国第十八州,而是他们抛弃陈国。” “以一介武夫,竟做到了军队和军阀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占据了两个大国最中间的要害地方。” “慕容龙图还是当年遍走天下,扫平各大剑派的剑狂啊。” 老者叹息,然后道:“却也因此,慕容龙图也相当于被困在那里,他还要庇护慕容家和其余愿意留下的百姓,他一离开,江南第十八州会乱起来。” “而你的婶娘,之所以没有传递信息,应该也是担心信息被拦截,反倒是暴露了自身,她的伤势我知道了,法相被困么,对面有高人啊……” 李观一紧紧盯着司命,道:“老爷子,你能解决吗?” 司命大笑起来,道:“我可是司命啊,法相而已,老头子我肉眼可见,怎么能解不了这封印?” 顿了顿,又道:“但是就如同我所说的,需要外物的辅助。” “其中有许多材料,老头子我可以为你搜集,薛家也可以弄到,但是有一种东西,算得上不比山髓差的天材地宝,难以寻到。” “你婶娘的法相应是司掌音律诸艺的凤凰,不擅厮杀,欲解封,需要凤凰栖息之梧桐。” “这东西就和山髓,和麒麟心血滴落之果,龙血浇灌之草木一样,算是顶尖难找到东西了。” 李观一松了口气,道:“能解就好。” “老爷子,这【凤栖梧】,要到哪里才能够找到啊。” 司命抚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问道: “你的山髓是怎么来的?” 李观一道:“皇后……” 他眼底闪过一丝亮色,有所明悟,老者道: “再如何珍惜的至宝,在陈国和应国的皇室宝库当中,也应该会有,更何况,龙凤之类的存在大多祥瑞,和王权有关,会被两国皇室,收入宝库之中,也是理所当然。” 陈国和应国的皇室宝库。 李观一忽然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大祭。 长公主陈清焰说,他赢得大祭的比武,可以登上藏书阁的内阁。 不知道可不可以用这个资格来换取一件宝物? 大祭比武…… 司命想了想,道:“但是,这东西想要拿出来,终究比较困难,除去这两个地方的话,这普天之下,还有一个地方敢于流通这和皇权之物,恐怕也只有那里了。” 李观一道:“老爷子你不要卖关子了。” 老者笑起来,道:“你知道薛家是天下三大豪商,可知道其中另外两个?”李观一不解,老者这才道:“薛家是明面上的天下豪商,纵横往来,无所不及,可终究在阳光下,依附于皇权世家。” “有些事情,不能做。” “有些事情,能做却不能承认。” “如凤栖梧,龙血珠之类的东西,薛老头是不会碰的。” “这东西对薛家来说,就过了,太烫手。” “却有这样一个地方,行事恣意,无所顾忌,但凡有钱,什么都给你弄来,老头子今日带你去,但是你要记住。” 司命看着眼前的少年满脸渴望,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算啦。” “和我来吧。” “今日,就见一见这幽冥鬼市阴天子麾下,陈国不夜侯。” ……………… 和薛家同样是天下顶尖的商会组织,却又无所不作的,叫幽冥鬼市。 江州城是陈国都城。 但是这样的地方,也有鬼市的存在。 其主掌者号列国的夜天子,气魄如此,可知其财力和手腕。 而列国都城的鬼市之主,则号称不夜侯。 老头子道:“说是幽冥鬼市,实则是两个意思,一是这市有鬼,假东西、来路不明的东西,不小心就着了道,见了鬼;二是这鬼市只在深夜开,凌晨光一亮就散开了。” “不过,老头子带你去的地方,不是这常人口中的鬼市,现在江州城人嘴里面的鬼市,只是后来围绕着真正幽冥鬼市扩张出来的,是后来者。” “不管你瞅着什么,不要说话。” 李观一和老爷子走入鬼市范围,老者拿出了一个令牌晃了晃,然后就进去了,李观一看到了旁边的树木上系着许多活物,甚至于在骏马上看到了军方的烙印。 军马?! 老者拽着李观一急急走,压低声音,道:“不要问,这鬼市里面,绝不问货从何来……”李观一点了点头,他带着兜帽,快步急走的时候,却还是脚步一顿,视线偏移。 还是绳索系着的,却不是马匹了,是人。 少年,少女,老者,孩子。 就蹲坐在那里,和野兽畜生在一起,眼神麻木,只有一个孩子还在大哭,脖子上有铁链子。 少年的脚步几乎如同铁钉子钉住了一样,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看到司命老者脸上悲苦,胡须都颤抖了下,老者目光有某种李观一不曾看懂的浓郁东西。 有人问价钱了。 有山羊胡的汉子打包票道: “哈,是好姑娘!清白,保证清白。” “安全?肯定安全!” “父母爷娘都没了,嘿,放心,不要问。” “看看这,完璧之身,长得多嫩,才十三岁多些……” “是美人盂盆的好料子。” 那来的豪商似是外来人,道:“什么是美人盂盆?” 山羊胡汉子搓手躬身,笑着道:“什么是美人盂盆,大人总有贵体有恙的时候,喉中有痰。” “到时候一吐,美人以唇接之,嘿嘿……” 李观一的手按着剑柄,手掌青筋贲起,来来回回的人川流不息,都戴着黑色的兜帽罩袍,他却仿佛陷身于一浑沌河流,老人拉着他,道:“走。” 老人的声音在李观一的心底响起来了: “你做的事情,没有用的。” “今日杀他,明日还有,这世上的纷乱已如杂草,而且还有后续,他们还会做出……” 李观一想要反驳,却看到老者那饱经风霜的双目,里面满溢悲伤,他忽然没有办法反驳了,他可以确信,老人曾经不止一次出手阻拦,却最终得到了不好的结果。 司命轻声道:“不要忘记,你要做的事情。” 李观一感觉到了那些孩子里有人抬起头来,样看着他,眼里满是希望,却没有开口,不敢开口求救。 李观一背对着他们。 老人把李观一拉到了前面,少年迈开脚步,到了真的鬼市。 天下三大豪商,列国暗中的无冕之皇。 司命拿出了一枚白玉材质的令牌,于是那小厮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一下凝固,这白玉级别的令牌,连忙把李观一和司命都带上来了。 李观一注意楼外的事情,却道: “老爷子,他们怎么对你这样恭敬?” 司命道:“这幽冥鬼市和外面围绕起来自发形成的鬼市不一样,常人不可入,得要有贵客的腰牌,分为木,石,银,金,玉五个档次,对应列国公侯五个层次。” “我这个是最高级别的。” 李观一道:“您老面子真大。” 司命得意笑道:“没法,他们鬼市刚开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客人,最初的夜天子,在和我相遇的时候,也如现在的你一般年岁啊,最后他在我的前面死去了。” 李观一怔住,从这一句话里,却听出了一丝丝怅然和悲伤。 很快江州不夜侯奔出来,拱手朗笑道:“原来是贵客,不知前来,在下有失远迎。” 老爷子没办句废话,直接要【凤栖梧】。 不夜侯怔住,道:“有是有,但是不在这里,就在一年前,江州的凤栖梧,被应国一位豪商买走了,他说,有故人之子有凤凰法相,要以此为贺,恐怕已被用了。” 李观一立刻想到了李昭文,垂了垂眸。 他道:“没有,是吗?” 不夜侯道:“是。” 李观一指着下面,道:“这些商铺,和您无关?” 不夜侯痛快点头,老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到李观一掏出了一枚金子,放在桌子上,不夜侯讶异,手中的金丝折扇合起来,点着这一枚金子,笑着道:“小兄弟还没有买东西,为何给我钱?” “是补偿。” “哦?” 不夜侯诧异,看到少年转身,他转过身了,直接撞破了封闭的雕花窗户,破碎的木渣滓飞扬,少年的鬓角飞扬起来了,他的右手搭着剑柄,就这样从三楼跳下来,司命听到了李观一的话: “有劳前辈,去找我的同僚夜不疑,周柳营。” 少年的双目看着那边,那豪商说要试试货,于是周围用绸布拉起来了遮掩,他如同挑选货物一样地在挑选着孩子,周围的人却视若无睹,这天下的阴暗处腐烂到了这样的层次,连司命都已痛苦悲伤。 李观一觉得很难受,他明明早该要拔剑的,但是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大闹会让自己失去从鬼市得到婶娘需要之物的机会,搅乱了自己的事情,所以他没有拔剑,他从那些孩子渴望的目光里走远了,直到现在,确定鬼市没有凤栖梧,他才会跳下来。 他其实和那些人没有区别,他想到了那个第一个杀死的逃兵钱正,想到了他的经历,赵大丙口中买卖人口的黑市。 而当李观一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他的心中产生了对自己浓郁的厌恶和愤恨。 却也知道,这才是他自己。 ‘瑶光啊,对不起,我并不是你渴望的英雄。” 少年想着,他落在了地上,他握着剑,然后朝着前面冲去,剑脱离了剑鞘,然后横斩,撕裂了布匹,也劈斩在了那山羊胡子的脖子上,少年的双目怒张,力气在这样的情绪下爆发了,首级被斩下了。 惨叫短促,血腥气扑面。 他一脚把那解开腰带的富商踹飞了,转过身来,握着剑,把自己的战袍掀开,罩在衣服被撕开的女孩身上,然后对着这忽然止住动作,死死盯着自己的鬼市中人。 我只是个有些良知的普通人。 仅此而已。 我不是你口中的大英雄。 少年提起剑,看着前面,他挡在这些人面前,面对着眼前的‘人’,他横着剑,眉宇烈烈如火,道: “金吾卫,李观一!” 第125章 苍龙七宿,显现! 这一句金吾卫出来,那原本看到李观一拔剑,眼底都有杀意的鬼市护卫眼底明显多出了忌惮之色,金吾卫三个字,代表着的是就是世家和难惹。 忽然有笑声传来了。 “都停一停,停一停,把剑都收起来。” “军爷威风啊。” 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文士长衫的男子走来了,脸上带着笑意,他推开了周围拔出兵器的护卫,隔着许多步就拱手,道:“我来赔罪,赔罪,是我们这里的孝敬没有给够吗?” “是失礼,是失礼咯。” 他掏出了一个大口袋,然后递给了李观一,嗓音放低了,他踢了一脚旁边的人的尸体,娴熟地道:“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惹到了军爷,是他该死,这些金子您收着,当做今儿污了军爷的眼睛赔罪。” “知道您心善,这些人您都可以带走了。” “来啊,还不赶紧把这些人的锁链给打开!”他高声呼喊着,笑眯眯看着李观一,李观一的剑就像是劈空,他看着眼前的男子,后者道:“规矩,我懂得,今日这些人您带走,金子我给您。” “他日却不要再来了,免得污了您的眼睛。” 这男子道:“否则的话,京城的脚下,我们哪里敢惹到了金吾卫哟,只是您毕竟是世家子,救了这许多人,得到了侠义的名声也就够了,若是追着不放……” 他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让李观一觉得恶心滑腻。 “您去不了很远的乡下吧,不知道那里人的生活,您若继续执着,那么,今日您救一個,我他日就再‘买’两个,您杀我一人,我屠他一户,这天下熙熙攘攘,就是一盘宴席,百姓就是上面的菜。”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您来,咱给您备一双筷子。” “您不愿吃,可走。” “但是不要过分,否则您救一人,便有一户糟了灾,您说是不是?这天下如此,咱们也没有办法……” 少年提着剑,他道:“你猜,为什么我会说【金吾卫】?” 这男子怔了下,然后那财迷的少年一巴掌拍开了金子,下一刻,那把剑就劈下去了,伴随着少年怒喝: “威胁【天子禁军】,不尊陛下!!” “好大的狗胆!”!!! 男子惊怒交加。 “你!!!” 他未曾见过如此不遵循‘规则’的人,他修持了目窍,目光敏锐,李观一的劈剑速度快,但是他可以看得到,右手伸出,两根手指顺着剑势去夹着这剑锋,他确确实实夹住了。 但是他没有夹稳。 那剑上面的力量,不像是第二重的武者可以拥有的,庞大巍峨,如同山岳落下的滚石,滚滚涌动的波涛,只是在一瞬间,他的手掌被削了一半。 少年一脚踹在他胸口。 那人跌倒,大喊:“你杀我没用,这世道这样!” 李观一的剑劈下来了。 一剑刺入了喉咙里,鲜红色的鲜血喷出,少年轻声道: “那我就,见一个,杀一个!” “有一个算一个。” “我绝不姑息。” 他提起了剑,看着前方,李观一知道,今日只有闹大了。 闹得越大,他自己越安全,这里的事情,才能越大解决。 司命奔掠出去,这按照李观一所说,要找夜不疑和周柳营的老人回过头来,他看到那少年的背后,白虎昂首,赤龙盘旋,龙虎的气魄如旧啊,竟似乎比起往日更为霸道显赫了。 龙虎这样的法相,昂藏之威灵,哪怕孕育而出,和尊主也是彼此有关的,胆怯的人,隐忍的人,难以得到天上杀戮之神白虎的注视;苍龙可以蛰伏,但是赤龙不同。 但是,赤龙是为什么? 于是周围的人都齐齐地愤怒起来,不知道谁大喊一声杀,都朝着李观一扑过去,不夜侯依靠着窗户,看着那少年,周围的人境界不算高,一重境为多,但是头领都是二重武者了。 没有披甲的情况下,埋都埋死那人了,可是他旋即脸上的神色凝重,他看到那少年就站在原地,劈手夺了一把刀,刀剑一齐地劈斩出去了,如一尊疯魔杀神,将周围杀的惨烈。 一刀劈下,鲜血涌动出来,李观一脚踏方圆。 气机猛然扩散。 白虎在天,身在江南。 朱雀为南,玄武为北,四象流转,麒麟位在中央。 【四象封灵阵】开启了,只是简单的运用而已,但是劈杀过来的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偏移了,他们的动作只稍微偏了一点,然后就撞击在了一起,那边的少年猛然挥出刀,就将他们劈斩倒在了地上。 鲜血淋漓,腥烈的味道。 李观一忽然发现,【四象封灵阵】,在面对大量元神弱于自己的对手时候,能产生恐怖的效果,这个时代明面上,天下第一奇阵,终于在此刻,展现出自己的獠牙。 不夜侯看着那少年劈斩,很快已经有十几个人倒在了地上,他们浑身鲜血,哀嚎不已;周围的人反而恐惧了起来,那种悍不畏死的,毕竟是少数的少数,哪怕精锐的军团看到这样的怪物,都会惊惧,士气崩塌。 李观一提起刀剑。 皇帝御赐的利器还锋锐如新。 劈手夺取来的刀却已经钝得不能用了。 他把这东西扔了,环顾周围,有人送上了一把刀,他回头,是一个小少年,少年开口说话,是铁勒人的语言,这里不只是有中原人,突厥人,铁勒人,江南人,都有。 李观一用铁勒的言语认真道谢了。 那少年愣住,瞪大眼睛,快步跑回原本的地方,李观一听到他在和旁边的孩子结结巴巴地说,说他们部族有人来啦,他相信他的哥哥们不会放弃他们的,所以你们也要相信。 一定有人,希望你们也好好地活着。 李观一垂了下眸子。 他重新握住了一把刀,半边身子染着鲜血,他看着前面的人,道:“来啊。” 少年双手持兵,往前踏出了一步。 苍茫的大势。 空气中似乎有龙虎的咆哮。 于是那些鬼市的护卫都齐齐后退了,脸上有仓惶的神色。 不夜侯在楼上看着这一幕,端着酒的动作微凝,这些都只是依附幽冥鬼市的黑市,幽冥鬼市不会做买卖人口这样的事情,他们会收下孤儿,但是哪怕是他们的眼里,人命也不该是轻易贱卖的东西。 幽冥鬼市,素来不参与周围黑市的事情,既不会为其出手,也不会对其出手,不夜侯转过头,看到那边已经有人来了。 “哈,我看,谁在找事!” “在老子的地盘上搞事情,活腻歪了吗?!” 一名大汉带着二十多人冲过来,那大汉还大开衣襟,双目怒睁,背后的二十多人穿着甲,手里握着弩,李观一眼底闪过一丝果然,他看到有售卖军马,就相信一定有甲胄和弓弩。 他们打算将李观一留在这里了。 售卖甲胄,人口,弓弩,军马,这些事情在这样的乱世已经司空见惯了,或许皇帝也是知道的,但是明面上,哪怕是薛老都说薛家没有甲胄,只要不暴露出去,一切都好说。 但是…… 少年抬起头看着远方。 ‘不疑,柳营,你们可要快点。’ 那大汉目光注视着李观一,破口大骂: “什么泥腿子,狗杂种!” “是不是有娘生没爹养的?敢来伱爷爷这里找事!”他大怒起来,一挥手,披甲的武者们已架起了弩,不是李观一可以一拳砸断的手弩,是大弩,可以贯穿一层铁甲的劲弩。 这大汉已踏步前冲,气势恢弘霸道,浓郁的劲气汇聚起来,在他的身上逸散出来,然后化作了甲胄,这是三重境的武夫,李观一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乱世之中,足以当做将军的境界,却在这里守着鬼市。 这大汉狂奔而来,直奔着那些孩子,老人;他是毒辣的武夫,李观一一避开,他就要把这些少年人救下来的人都轰杀成血泥,李观一不能退,他一剑劈下,那人避开,拳头上覆盖着内气化作的拳甲。 这内气化作的拳甲狰狞,如同狮子头。 半透明的内气在空中留下了清晰的流光。 李观一吐出一口气,握拳猛然轰出去了。 这大汉的拳头和李观一的拳锋碰撞在一起,两人的衣摆一瞬间拉紧了,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交锋的两人,然后,他们看到李观一的拳锋上留下鲜血,鲜血滴落在地上,于是众人欢呼。 “好,好啊!” “敢来咱们这儿闹事!” “崔老大,打死他,打死他!” 周围人欢呼着,李观一听到了那些带着兜帽的达官贵人们轻笑的声音,似乎在说,是薛家的儿郎? 却是这样的鲁莽呢,为了些泥腿子…… 太傻了。 那大汉却是微有不对,他感觉到自己的拳头像是轰击在了一座山上,打破了山上的岩石,但是自己的掌心也在痛,李观一眸子垂下,他的心中那股火焰在升腾着。 周围的鬼市护卫围绕着他,那些带着兜帽的客人们在远处。 他们也都是达官贵人,也是这个天下的人,对于刚刚的事情却习以为常,反倒是李观一的行为让他们觉得诧异了,那闲言碎语和目光让李观一心底似乎有一股憋闷的气升起来。 从钱正的遭遇和他的妹妹,到那一对半夜卖菜卖女儿的菜农。 到买卖人口的皇宫太监黑市。 他见到的一个个事情汇聚起来了,然后就在他的心底炸开成火。 少年踏前半步,主动轰出一拳,那大汉面色一变,也出拳,双全交锋,李观一的袖袍翻卷,他的拳头上流出鲜血,但是那大汉的脸色也不对了。 他已慢慢削弱赤龙劲以应对太医。 此刻激荡之时,压抑不住赤龙长吟,玉鼎的玉液伴随着赤龙的长吟不断落下了,越千峰说过,他的这一门赤龙劲,来自于《赤龙镇九州》神功,此刻应激而动。 李观一运转《六虚四合神功》。 对面的内气轰击而来,被他内气裹挟,然后以金肌玉骨碎玉拳砸出去了,一拳,两拳,三拳,周围的欢呼声音逐渐变弱,就连那些‘客人’也缄默了,空气中只有拳锋碰撞的声音。 李观一和那武夫对轰百拳! 最后一拳狠狠砸出去。 狮头一般的内气拳甲崩碎了,少年的拳头砸在这三重天武夫的拳头上,然后那大汉的拳骨扭曲,曲折,然后脸上的神色苍白,恐惧,李观一踏步,潜身。 他的拳,即枪,此身即武,陈国先祖的绝学此刻彰显。 【摧山】!!! 一拳轰鸣,气浪暴起,这一拳轰碎了这武者身上的气息甲胄,在一阵一阵破碎的声音中,这崔老大如同破布被砸出去了,然后砸在墙壁里面,一片死寂当中,那崔老大却还活着。 他拉开衣服,看到软甲上一个拳印,脸色煞白大喊道: “放箭,放箭!!!” 李观一提起剑,弩矢和箭矢齐齐射出的时候,传来了怒声: “李观一,接着!!!” 骏马声音如同龙的嘶鸣。 少年金吾卫冲了过来,那些个护卫被借助马势的枪刺穿,挑起,抛飞,夜不疑手里握着一柄战戟,他猛然一抛,在他的背后,其他的少年人都在。 十个人,都在。 他们在马匹的嘶鸣声里冲过来了,夜不疑还牵着一匹烈马。 李观一抬起手,握住了战戟。 鲜血淋漓,右手高举。 他考虑的从来只是他们什么时候来。 他从不曾怀疑这些一个月前还彼此敌视的少年不来。 弩矢和箭矢击出,李观一的战戟刺出,是卷涛的劲气,他的战戟一扫,拨动着这些箭矢弩矢,被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席卷,赤龙的劲气在这个时候彻底化入了李观一的体内。 于是以卷涛模仿了【汪洋劲】。 箭矢凝滞在空中,少年挥舞战戟,战戟前端的赤色流光如同赤龙的长吟,火把和灯火里面的火焰被狂涛劲气吸取,李观一如舞赤龙,最终他手中的战戟一扫,那箭矢弩矢全部被他扫落在地。 夜不疑只穿着常服,提着战戟,手持腰间令牌,肃然: “金吾卫,夜不疑!” “金吾卫,周柳营!” “金吾卫……” 浑身染血的少年横着战戟,于是他的背后,持战戟的少年们提着兵器,勒着缰绳,目光冰冷扫视着周围,然后他们齐齐冲杀,战马来回,是战场上的功夫,十个人,金吾卫,冲散了两百人的护卫。 他们汇聚在一起,十一名武官,就是未来的十一位将军。 不夜侯沉默许久,赞叹道:“司命老前辈的速度真快,而这孩子……” “有些意思。” “陈国的年轻一代,是有英雄的风范啊。” “大祭之前,这一处黑市,怕是开不下去了。” 李观一大口喘息,有脚步声传来了,穿着京城守军甲胄的人赶来数百人,却是直奔着李观一等人来,道:“谁?!竟然持枪纵马伤人,给我拿下!” “都给我卸了兵器,拿回大牢,等候发落!!!” 他要把这事情盖棺定论,下一刻,破空声响起。 一把枪凿穿着战将的甲胄,刺破了侧腰,把他钉在了墙壁上,肃杀冷冽,然后是甲胄肃杀的声音,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宫振永骑着马,道: “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凡翊府之翊卫及外府佽飞番上,皆属金吾卫执掌。” “老子倒要看看……” 十个少年人和李观一看到,骑着墨色大马的羽林郎将出来,背后是十名金吾卫,这羽林郎将目光冰冷,咧嘴一笑:“谁敢动老子金吾卫的儿郎!” 背后百十名金吾卫齐齐踏前半步。 李观一旁边丘世用低声道:“我去找了舅舅。” 宫振永道:“称职务!” 他目光看着那浑身血染的李观一,想要呵斥责骂,但是看他浑身染血,却想到了年少的自己离家出走从军,缄默,道:“此地我们接管了,放心,这黑市正好没理由扫平。” “老子起床气得找个地方发出去。” “不过你主动挑事,杀人多少?” 李观一道:“三十七。” “废去多少。” “一百余。” 宫振永道:“好。” 他喝道:“左右,给我拿下!” 左右的金吾卫将这少年压住了,他们压低声音道:“得带你回去,就是自家事情了,要不然,城防卫会找事的,将军在护你。” 李观一点了点头,“嗯。” 那些孩子们跑出来,还有一个老人,那孩子大喊道: “大哥哥。” “谢谢你救我!” 李观一被捆缚了双臂,少年脊背笔直,他回身,看着那些孩子。 少年身上有锁链,露出一个灿烂微笑。 然后他被扭转着肩膀往前了,他看到了司命,少年轻声道:“老爷子,多谢了;你说,这事情解决不了?” 少年眼角带着清朗的风,眨了眨眼。 他自己被捆起来了,却还轻快道: “你看,这不解决了吗?” “金吾卫,连根拔起!大祭之前,会把这里犁一遍。” “我保证,他们不会有害其他人的机会了。” 司命说不出话。 李观一道:“我曾经遇到一个人,真的,他说,这世上黑暗的话,若是每个人都发一份光,发一份热,就会好起来,我以前不懂,我现在,真的懂了。” 老者看着那黑市,看到那些带着兜帽的人脸上的仓惶,被拦下来了,看到了那些黑市被金吾卫锁住了,这地方不会存在了,至少这两年内,不会了。 少年微笑起来,他道:“你摸摸看我的心口。” “看我的心,是不是还热着呢?” “它还热乎乎的呢,火一样。” 司命眼中,赤龙在他的身边环绕着,和以前不同了,李观一的心变了,赤龙也温暖,带着当年那位赤帝起事的时候,提起三尺剑,扫平天下,照亮黑夜的光。 司命忽然有感觉。 他猛地抬起头,天边那苍龙七宿。 君王之星。 亮了起来。 第126章 我当为赤帝! ‘婶娘,我在京城一切安好,最近又升官了’ ‘薛老给安排了一间大的住处,各类点心不缺,味道也很好,还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常常一起外出游猎,春日的京城,风光很好,人们安居乐业,我过得很不错……’ 李观一提起笔。 思考着给婶娘的家信该要怎么写。 昨日闯了鬼市,剁了许多人,刀都卷刃了,他此刻不在薛家,周围的环境朴素,窗户都被手腕粗的百炼精钢锁着,少年盘膝坐在那里,随手拿着一个馒头往嘴里塞,倒是也吃得痛快。 这里是金吾卫的禁闭所。 俗称小黑屋。 司命老爷子昨日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消失了,将军把他拉回来就给他扒了腰牌,兵器,战戟,然后在屁股上踹一脚扔到小黑屋里面去,然后骂骂咧咧地去和京城的城防卫互殴撕逼去了。 听说他们那位金吾卫的将军在御道上面一个人对着几十个人骂。 那是这個时代真从底层爬起来的老兵痞子。 放开拘束开喷,三句不离祖宗。 那些个官员气得脸色发胀,你你你了半天,听说还给气晕了几个。 宫振永冷嘲热讽是不是在青楼耗费了太多功夫。 所以那几个文官就又醒了。 当当当,当当当—— 窗户上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李观一没有管,然后敲击声消失了,传来了清脆的落地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给扔进来了,少年耳朵动了动。 噫?是金子?! 李观一眨了眨眼,转过头,看到一小粒金子就在前面,他伸出手拿起来了,然后第二粒就扔到他前面了,少年如此拿了好几粒,也慢慢走到了窗户边,抬起头。 一根白皙手指当得弹在他额头。 他坐在那里抬起头,看到一张笑脸,白皙如玉,杏瞳明亮,黑发双垂髫,额头上垂落了刘海,是大小姐。 “真是财迷!” 大小姐嗔道:“还要用金子才能钓你过来。” 李观一脸上浮现出灿烂笑容:“大小姐!” 薛霜涛踩在了石头上,踮起脚尖道:“前两天你才和那赤龙将军越千峰打了一架,我想去看你,爷爷说伱没事,让我安心待在宫里面,可是才没有两天,你怎么又去打架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没办法,就只是撞上了……” “现在连八品官都没有了,绯袍啊,白玉带啊都给扒了。” 这其实是宫振永在主动保他。 兵家边关出身的将军,护短在天下都是有名气的。 我自己的人,我他娘都把他的袍服和品级扒了,你们还要做什么?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们是不是要我把他剁了?! 你们今日剁了他,是不是要和我有意见? 谁,谁开口,老子现在提了刀回去把那个小子剁了,记你一辈子! 宫振永掐了自己一把大腿,红着眼瞪着那帮文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所有文官都萎了,他们都不会想把一位禁军将军逼到极限的,何况,宫振永是【亲勋翊卫羽林郎将】。 什么是翊卫? 二品曾孙、三品孙、四品子,才可领受这个职位。 亲勋翊卫则更高,二品、三品子,可补亲卫。 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就代表着,宫振永麾下的儿郎,最次也是四品武官的儿子,上限则是二品大员的亲子,亲王和上柱国的儿孙,宫振永现在的品级不高,但是历代大将军全部都担任过这个位置。 他麾下的不是兵,是将。 没谁愿意恶了他。 宫振永以底层兵痞子的战法舌战群儒。 李观一则是蹲小黑屋,正在想着,李观一感觉到有手掌按在自己的头顶揉了揉,他抬起头,看到那踮起脚尖的少女在窗外阳光下,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嗯,但是你做的对。” “没有人夸奖你的话,我来夸夸你。” “不愧是我家先生。” “是天下的麒麟儿!” “就算是皇帝他们都觉得你错了,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少年抬眸,他没有说什么,就站在这里,让大小姐揉自己的头发,李观一把手里的信笺递过去,道:“大小姐,你把这信送给我婶娘,让她不要多想。” 薛霜涛点了点头,然后道:“伸手。” 李观一不解,可还是伸出手,少女把手放在他掌心,松开。 是一把金豆子。 “他们惩罚你,可我要站在你这边的。” “这是我所有的金豆子啦,攒了好多年的,都给你了。” 薛霜涛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不要嫌少啊。” 少女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来,轻轻跳下了石头,李观一握着这一把金子,没有说话,他总觉得心情好很多,少女的话语和安慰,在这个时候她来找李观一,比起金子都要宝贵。 薛霜涛脸上的笑容消失变成了担心。 她抿了抿唇,跑去找姑姑了。 而在少女走远之后。 哗啦哗啦声里面,草丛里面钻出了个少年郎,眼睛瞪大,蹲在那里,手里还把着两根草,然后假山后面冒出了两个,石头后翻出来一个,水池子里都浮出两个。 还吐出两口带着水草的水。 少年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哗啦啦齐齐拥到了窗户边。 周柳营叫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情况?” “薛家大小姐怎么专门来看你了?!” 李观一翻了白眼,道:“不要叫我老大!” 周柳营道:“好嘞,老大。” “没问题老大。” 然后少年金吾卫们齐齐大笑。 李观一嘴角扯了扯。 他总觉得这个称呼像是某个山贼的老大,在昨日的事情之后,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李观一在武勋世家的少年们当中,声望如鼎沸一般,文官子弟觉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太鲁莽了。 武勋世家子弟则是觉得痛快,提起他的时候已经不再称呼名字。 那十个闯过鬼市的金吾卫往外都有吹嘘的资本。 周柳营大笑道:“老大我和你说,昨儿我是翻墙出去的,还偷了家里的马,可后来我回去的时候,我家老头子都没有打我,只是问了我一句话。” “问我在那时候有没有害怕,对敌英勇否。” “我说我一步没有退,我家老爷子他竟然和我喝酒了啊,他往日都不准我在家饮酒,哈哈哈哈,他第一次对我这样,让我一定跟着你混。” 周柳营得意洋洋。 李观一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问你们的事情怎么样?” 周柳营,夜不疑对视一眼,道:“宫将军还在对着那些文官大儒血喷,此刻那些文官的意思,已经不是你杀人,而是在大祭之前,你竟然扯出这样大的事情来,让陈国在列国前损失颜面,有损国本。” “说你不懂得大局。” “本来将军顶不住了。” “但是放心,王通夫子下场了。” “然后,咱们把鬼市周围绞了,甲胄弩箭人口,那里的人基本上有三条命都不够,其亲属不告发,要流三千里,大概得去西域当苦工一辈子,从恶皆斩,绞不等。” “首恶要凌迟处死。” “金吾卫干了一夜,都是年轻人,在宫里屁事儿没有憋出气来,拉出来的人不只是你救出的那十几个,一共有大概一千人左右还活着。” “按照我国的律法,各给银钱,发放回乡,若无有亲属者,就地安置,给予田地免除三年的赋税,薛老爷子知道你的事情之后,把这些人都接手处理,和你猜的基本没有区别。” 李观一点了点头,他轻声道。 “一千人……” 夜不疑和周柳营对视一眼,他们没有说当金吾卫去的时候,发现了煮过的人腿骨,不是缺少食物,首恶者是个混子,对着金吾卫说只是想要试试看而已,没搞多少人。 他这里这些人都在,他立刻认罪伏法,杀人不多,可不可以从宽?被宫振永以刀劈了三百刀,削成骨架,是看到自己的白骨后被吓死痛死了。 可李观一也已猜测到了什么。 他拱手:“有劳诸位兄弟了。” 夜不疑,周柳营等肃然回礼。 少年想了想,伸出手,手里是大小姐给的金豆子:“虽然说是大小姐给的,我就借花献佛,请兄弟们喝酒吧。” 众人对视一眼,夜不疑道:“那是薛大小姐给你的。” 李观一微笑道:“她给我的礼物,有比黄金更重的。” “那是不能分给你们的。” 众人大笑,这才接受了,对眼前深陷囹圄的少年更有好感。 只觉得痛快。 李观一坐在那里,他的心情很不痛快,脑子里面有很多东西在逐渐成型,他看着天空,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和婶娘的归去之处了,少年的头磕着墙壁。 过去了一会儿,他又听到了嘈杂的声音,那些少年武官们又来了,他们带着酒肉,还有更多的朋友,然后就在这金吾卫禁闭之处外面摆开宴席。 然后从窗户外面递过来酒盏,夜不疑道:“来,一起饮酒。” 李观一笑着答应。 一番饮酒,这十个人的队伍成为了三十三人,他们把自己的武勋朋友都带过来了,然后一起喝酒痛快,只是毕竟金吾卫,不能在这里太久,最后还是李观一一个人。 薛老来过一次,告诉他不必担心,也说他鲁莽了。 老者嗓音温和:“救人如救火,老夫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却也有其他的路子……”老者告诉了李观一如何谋定而后动的选择,以及其他更稳妥的方式,道: “你借助了金吾卫和大祭,把这鬼市踹到了火堆里,可你自己也难免受到波及,可情急之下,这已经算是上上之选择了。” “但是你做的好,做的对。” 老人伸出手拈着酒盏,问道: “你要顺势把这些人收入自己的麾下吗?” 李观一回答道:“救人就是救人,我不是为了收服他们才做那种事情的。” 薛老笑起来了,他轻声道:“倔强固执的孩子啊,不过也好,只有这样才炽烈啊,少年人没有这一股气也不是少年了,老谋深算的事情,我们来做就够了,那么,老夫要教你一件事情了。” “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李观一眸子微顿,他点了点头。 老人伸出手指指着李观一,一字一顿:“你救下他们,放他们回乡了,可今日杀灭了一团贼子,天下还有其他人……他们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这天下也不是光明大世,一定会第二次遭灾。” “我曾经救过一人,那人被救了七次,卖了七次,已疯。” “不过你救下的这些人不必担忧这些了,因为金吾卫和老夫。” “可是他日你没有这些呢?这些都是外物啊。” “没有老夫的势力,没有金吾卫的身份。” “在这世道,救人如杀人。” 李观一忽然明白了司命老爷子眼底那种痛彻心扉的悲苦,因为在某种情况下,被买走,已经好过被劫掠的时候杀死被带走被在途中泄欲而杀。 老人这样长的岁月,一定见过许多悲伤的事情。 李观一看着薛道勇,这乱世的猛虎伸出手揉乱少年的发,柔声道:“你是知道有老夫兜底,才去救人;知道有金吾卫,所以孤身入局破了这鬼市,有勇气,有眼力,敢赌敢杀。” “可记住,你总有一日要有自己的【底气】。” 老人见到李观一的神色,他拍着李观一的头发大笑着:“不用觉得抱歉,你我是盟约,况且,为后辈的子侄兜底,允许他们犯错,然后成长,正是我等对你的职责。” “但是——” 他看着李观一,轻声道:“你要成长啊。” “少年有意气,如白虎插翅,可少年不成长,终究是愚夫。” 李观一心中翻涌的东西汇聚,他拱手道: “谨受教。” 老者离开了。 这里也有一壶酒。 有书卷,却都是些训诫忠君爱国的东西。 他鞋子脱了,盘膝坐在那里,都已经入夜,忽然锁链被打开来,出乎意料,进来的是一位学士,年纪不大,但是气度俨然,一身紫袍,正是王通。 见到李观一入夜独自饮酒的样子,王通洒脱一笑,道: “李观一,倒是潇洒。” 李观一起身相迎:“夫子?!您怎么来了?” 王通举了举手中的圣旨,道:“自然是给你颁圣旨。”他颇潇洒地坐在李观一旁边,随意扔给了李观一,让他自己看,李观一翻看圣旨,王通道:“群臣吵了一天,是澹台宪明上了旨意的。” “他说,你扫除鬼市有功不能不赏;然不顾大祭,伤国家颜面,不可不罚,该要延后处置,至于鬼市的事情,一定扫平,但是明面上,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不能外传。” “皇上说了一句可。” “你的赏罚估计到大祭之后了。” 李观一缄默。 王通道:“毕竟是陈国。” “说起来,关翼城后,你我第一次见面,这样长的时间不见面,是因为当时的你意气风发,却终究还是炽烈,见天下欣喜的一面,而让你见见天下之阴,才能开始教导。” “你现在见到了,感觉如何?” 李观一潜藏了真实的心里想法,却还是道:“不痛快。” “我觉得很憋闷,还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王通道:“为何?” 少年道:“陈国大祭,江州城下都是这样子,那么平时的江州城只会比昨日更甚;而京城如此,天下如何。”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这样的性格,遇到事情不会不管的。” “天下这样乱,我又不是瞎子。” 少年坐在那里,头往后磕着了柱子,道:“我这样的性格。” “在这个世道。” “注定了不得好死啊。” 王通笑着举起酒盏,道:“好骂!” “陛下说你这样的恣意轻狂,果然不假,说你是读书少了,所以让我在大祭之前来教你读书,便已是赏了,来,你读一读经史子集如何?” 李观一道:“经史子集,读书再多,只是君子而已。” “君子救不了这个乱世。” 王通皱了皱眉,道:“书中是有圣人道理的。” 李观一安静了下,他按着心口,道: “我有一位先生,真的有一位先生。” “他说过,打扫干净了屋子,才能够去请客的,这天下在我眼中,到处都是垃圾,就算是再如何好的东西,放到一个都是垃圾的屋子里面,也只是看起来更乱了。” 王通似被一句话击穿,他缄默,然后道: “君子六艺,喜欢什么?” 李观一回答:“礼、乐、射、御、书、数,读书能写字做诗就足够了,算数如我也算是可以了,射和剑,能杀十个人,百人,可杀一两百,又能怎样?” “只是个十人敌。” “百人敌。” 王通看着他,失笑了: “你要学八百年前的霸主,学万人敌之术么?”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夫子,他道:“我可信夫子否?” “可。” “夫子眼中是天下苍生么?” 王通道:“是。” “好。” 于是过往经历都汇聚在了李观一的心中,一切的经历,还有薛老的话语,他提起酒盏,对着眼前的王通夫子,道: “我之前,只是想着陪伴着婶娘回去江南,我和婶娘相依为命,我那时候很怕死,非常怕死,因为我害怕,这世上就只是我们两个人了啊。” “我如果死了,婶娘怎么办呢?” “她留在世界上,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和她抢烧鹅,没人被她逗,该多难受?我一想到这个,就会怕的整夜睡不着觉。” “可是,昨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同样关心她照顾她的人在,把她送到那里,就一定一定非常安全了,哪怕没有我,婶娘也有人保护的,而我自己……” 李观一闭着眼睛,钱正,农夫,买卖人口,黑市,逃兵,皇帝,世家,父母,宇文烈,这样的天下,这样的父母血仇,这样的命中注定之敌,他要去报父母的血仇的,他的敌人是天下大国的皇帝。 他命中注定彼此厮杀的敌人,是天下第五的神将。 他闭着眼睛:“夫子,我这一生,不是大成,就一定是大败了。” 他拱手,大礼拜下,此心终于放出了明光: “不学霸主万人敌。” “愿学赤帝,修万万人敌之术!” 王通看着眼前的少年。 手中杯盏不觉落在地上,酒水洒落,烈气如旧。 许久后,他呼出了一口气。 这位天下无双的大儒缓缓抬起手,回礼: “——可。” 《史传·本纪第一》:■少不修儒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有豪勇,年十五为金吾卫,尝提三尺剑闯阴诡之地,徒步而斩百余,救人近千,为上所忌,禁于宫。 文中子往见,促膝而谈。 整衣冠而拜,乃修万万人敌之术。 囹圄之中。 始见天下。 ……………… 第二日李观一大睡的时候,又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似乎还有宫振永将军,他揉着眼睛过去,道:“怎么又来……”门被打开来,他看到了那些少年人,看到了宫振永,宫振永将军古怪看着李观一。 “你小子,人脉够广啊……” 他退开一步,身穿锦袍金冠的少年折扇轻摇。 李昭文。 第127章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宫振永对旁边这穿着锦衣金冠的少年颇客气,看着李观一,没好气道:“小子,麻利点出来吧,怎么,在这个地方呆着难道很舒服吗?!” “快些出来吧。” 李观一穿了鞋子走出来,虽然才在这里呆了两个晚上,却感觉已有很久,阳光落在身上都暖呼呼的。 李昭文很不客气地搭着他的肩膀,手中折扇展开,遮住自己和李观一,噙着笑意道:“我说,李兄啊李兄,虽然说之前我说了,依着你这样的性格武功,他日怕不是要有牢狱之灾。” “可你老兄不必这样给我面子。” “这才几天时间,你还真的进去了?” 李昭文取笑他,落落大方,只是李观一觉得这家伙一定有点嘴巴毒的毛病,他对那边的宫振永拱手道:“这次麻烦将军了。” 宫振永对这少年感官更好了些,道:“说什么屁话。” “若是你撞到了这种事情,却不出手的话,老子才会把你打出金吾卫去,该出手就出手,出了事情的话,我给你兜着,我兜不住上面还有人。” “当兵的骨头都弯了,那我们这家国,就真的完了。” 他抬手扔了一个腰牌过去,道: “伱的职位,绯袍,玉带都被扣下了,职位暂停,没了参军事的差遣,你现在只能做一個从九品下的卫士了,放心,过去这一段时间,最多大祭之后,就会给你官复原职。” 李观一道谢,把腰牌佩戴在身边。 他已知道了身份的重要。 宫振永看着李观一旁边的那锦袍少年,后者微笑颔首。 宫振永眉头皱起。 他当年在边关,和应国的铁骑对冲,和陇西国公府的人也有厮杀,所以只是点头,态度颇冷淡。 本来李观一是得给一直关禁闭关到了大祭之后的,可是旁边这个少年身份太高,在大祭时候,尤其地高。 今日忽而提起,从旁说李观一是她的好友,于是上面很快来了旨意,让李观一出来,说的好是释放,不过是上面那些衮衮诸公要这少年去陪着这他国的国公公子爷散心罢了。 这让宫振永心中憋闷许久,提着刀劈碎山岩,劈断了刀,才算是稍稍地舒服了些,他虽然已在京城当将官许久,有的时候还是会不习惯的。 扫平鬼市的被抓了,死活都要关着他。 却因要他陪着应国高层而被释放。 我等不是才在西域打了胜仗吗?为何如此谨小慎微?! 宫振永心中愤怒,神色沉静,道:“上面有令。” “大祭之前,你可不用来宫中值守了。” 李观一怔住,宫振永拍了拍他肩膀,咧嘴笑道: “当然,想要回来,咱们也等着你。” “去吧。” 李观一和李昭文离开了金吾卫之地,外面已有车舆,但是李昭文摆了摆手,示意那车舆自去,她和李观一两人并肩在外散步,江州城的早上仍旧很祥和,完全看不出来昨日经历过一桩大事情。 李观一此刻穿着一身蓝衫,腰间的剑器是御赐的,也因为这事儿给扣了,木簪束发,如一寻常少年人,倒是朴素。 刚刚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自是朴素,和李昭文闲聊。 “倒是李兄,消息够灵通的。” 李昭文洒脱笑道:“京城里面的大事情,瞒过许多人,也瞒不过许多人,李兄啊,你的名字可以算是响彻一方了,列国昨日都知道,有个十五岁的金吾卫提着一把剑就杀到了鬼市里面。” 李观一道:“……好吧,不过,我们是不是要换一换称呼。” “你叫我李兄,我叫你李兄。” “到底谁是李兄?” “亦或者你是李兄的李兄?” 一个冷笑话,却似是戳中了李昭文的笑点,她琢磨了下,忽然大笑起来了,笑得前俯后仰,眼角都有眼泪了,最后她笑得肚子疼,一只手拍着李观一的肩膀,道:“哈哈,哈哈哈哈,李兄,你可真是有趣。” 李观一觉得这家伙嘴巴毒,笑点也够低的,道: “谁是李兄?哪个李兄?” “噗哈哈哈哈哈,你,你不要说话了,哈哈……” 李昭文又被逗笑,她笑着肚痛,道:“好,好,那么我们换一个称呼。”她微笑着,展开手中折扇,掩住上翘的唇角,左手背负身后,潇洒道:“我唤你李兄。” “你嘛,叫我二郎就是。” 李观一不置可否,只是两人走过的时候,他敏锐注意到周围有人看着自己,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有人在跟着自己? 而且,跟着自己的人似乎变多了? 李观一回身,看到了马蹄声传来,有人走马而来,所谓的走马,和奔跑的战马不同,这种马走的时候,是四个蹄子各跑各的,像是在走,很稳,又快,前世那马踏飞燕的顺拐式走法。 所谓的走马观花,价格不菲。 上面是清俊少年,穿着一身锦袍,周围有仆从,其余富贵家子弟,眉宇飞扬,握着一柄折扇,五官还挺好看。 就是似乎给人下黑手揍了,鼻青脸肿还没消下去。 纵然如此,也是同样抬着下巴,颇为有些自矜自傲。 是之前和李观一他们在长风楼互殴,或则说,对面被单方面暴打的文官子弟,那位门下侍郎之子晏代清,周围的人,应也是那些文官世家的子弟了。 这些文官世家子看着李观一,笑着道:“啊,这不是【穿绯袍】的李观一校尉么?正八品下的参军事,怎么今日穿一身布衣呢?” “你的绯袍呢?” “你的白玉带呢?” 他们揶揄,语气里带着一种轻快,就仿佛眼前少年落了难。 他们自己便胜利了。 晏代清道:“好了,走,去赴宴。” 门下侍郎是清贵,晏代清在这些文官子弟当中还是有些名望的,于是他们笑了一阵,就走了,晏代清骑着马在最后,他已骑马走远了,可手掌握了握,还是握住缰绳。 那匹很通晓灵性的马放慢了脚步。 李观一抬眸,忽然听到晏代清骑马在前面走,道: “你,做的真是够蠢的!” “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你难道不知道回来找人吗!” “简直是蠢,蠢笨如牛!哼!” 李观一讶异,这年轻一代有清名的少年抿了抿唇,摘下剑一扔,抛到李观一前面,李观一抬手握住剑,这剑入手就知不是差的,也是一柄利器层次的宝剑,当时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晏代清仍旧倨傲: “我听过你的诗,是剑客。” “都说了,谁有不平事,君子不能没有剑。” “在你的剑被送回来之前,先借给你用了。” “下次见面,你我还是文武两边的对手,上一次你们给我下的黑手,板凳砸了我许多次,我是要还回来的。” 他迟疑了下,文武之间,泾渭分明,可是他握着缰绳,紧紧握住,都有些紧张和不适应,还是轻声道: “做的好。” 他双腿夹了马匹,马儿加速奔上去了,那些文臣世家的子弟仍旧一起欢笑,有谁注意到了晏代清的剑不见了,晏代清只是道:“丢了。” “啊?那把剑不是难得的利器吗?要找回来。” “不用了,那把剑丢了,或许比我手里更好。” 李观一握着这剑,抬了抬眉。 剑身欣长,鲨鱼皮剑鞘,剑柄镶嵌一枚白玉,手指抵着剑格,这一柄剑弹出了锋芒,寒意森森,剑器的剑身上光洁,上面刻着铭文。 【君子如玉,刚而不锋,柔而有节】 是利器级别的兵刃,完美锻造的剑,可以承受将军级别武者的内气灌输而不至于崩碎,可以令内气流转如意,不会有阻碍,且锋利,坚韧,四重楼之前的武者握着这剑,都可以完美发挥一身的实力。 李昭文折扇轻摇,若有所思,笑道:“果然。” 李观一归剑回鞘,道:“什么果然?” 李昭文洒脱笑道:“李兄你不知道吗?你在年轻一代的人望,隐隐已是最厉害的那一批了啊,陈国的年轻一代,你已是最强之一。” “少年人最服气的,就是敢作敢为四个大字了。” “钱和权都压不下他们的腰。” 李观一不置可否,只是缄默。 李观一和李昭文上了路边茶楼,李昭文很是娴熟地点了许多的江南地道菜色,去的不是什么大的酒楼,只寻常人家会去的地方,世人都以为江南菜清淡,其实不然。 看地段,有些地方的菜腻味,油脂重,糖也重。 有的却清淡,沏了茶,就有人来卖茶点和零嘴,有四五十的女子,胳膊上挎了柳条框,里面摆放着些小蒲包,里面是些瓜子花生炒豆子。 李观一两人坐定了,没有叫零嘴。 就已经有人过来,从柳条框里面摘出来了好几个小蒲包,放在李观一的前面,然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走,李观一怔住,道:“这位大姐,等一等,我还没有给钱。” 他大喊,那人没有回答他,他快步赶上,才看到那女子脸上已满是皱纹,白发如同枯草,看上去七老八十,可是李观一内气感觉,最多三四十。 她红着眼眶,转身朝着李观一跪拜下来,少年抬手搀住。 茶楼的掌柜道:“少侠,你收下吧。” 他轻声道:“这是苦命人,带着两个女儿来京城讨生活,两个女儿都被【摸去了】,打碎了膝盖拔了舌头去当乞丐,她男人去要说法,给打死扔了河里面,您昨儿的事情,我们有人瞅着了。” “贫苦人,没什么东西,好歹给了她一个念想。” “知道害自己女儿的人被清算了,回了乡,那三条性命有个归处。” 李观一松开手,他看到那白发的女子走出去了,然后在楼下大哭大笑,最后跌跌撞撞跑远了,李观一道:“她,会不会……” 茶馆掌柜轻声道:“你是问会不会做傻事么?不会的。” “两个女儿,还有丈夫都死了,但是家里有几亩地,总有人得照看着他们的坟墓。” “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是乱世里的杂草,只要没有被撅了根,怎么样都活下去,吃草,吃树皮,总要活下去的不是?” “活下去,陷在泥泞里,趴在地上被人踩都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可以看到太平盛世的。” “您说对不?” 李观一回过身,看到他桌子上已经放了好多的东西。 刚刚少年感应到的,暗中跟着自己的那些人们都来,他们把东西放下,不是很值钱的东西,瓜子,花生,炒芸豆,满满当当的,李昭文折扇合起来,轻轻拍在掌心,她想了想,站起来。 安静看着这一幕,老掌柜把一壶茶放在桌子上,轻声道: “这茶您喝,不收钱。” “东西不是很好,也算是地道,您来喝茶,我备着。” “您走,我收拾这儿。” “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也懂得知恩图报的事情。” 李观一看着那些人,李昭文伸手入怀打算取出银钱。 但是那少年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李昭文感觉到李观一的手掌用力,她诧异转过头看着李观一,看到少年的嘴角往下抿了抿,然后用力地挑起,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李观一拉着李昭文一起,大喇喇坐在这里。 倒一盏茶,抓了一把花生豆放到嘴巴里面吃,然后喝茶就着粗糙的茶点喝下去,他笑容灿烂,说:“真是好东西,味道恰好,好吃。” “这茶也是好茶。” 于是那些虽然给出东西,却还觉得自己的东西放不得台面上的人们松了口气,他们脸上露出那种,掺杂着讨好,松了口气,感激的,让人落泪的笑来。 李观一的赞许和痛快的接受了他们给的东西,像是他们总算是给出了一点交代,双方像是达成一种默默无声却又浩大的仪式。 那是一个词。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您为我报仇了,我给您报答,您应下来了,咱们明面上两清,我对得住我死去的亲人,我也对得住您,这膝盖还直着,在地上活着,还可以说自己是个不忘恩不忘本的人,对不对? 死去见到了亲人,可以说,我对得住你,我报仇啦。 少年没有用银子去侮辱他们心中最后潜藏的尊严。 那少年大笑着,人们也都散去了,李昭文依靠着窗,看着人们离开,轻声道:“世人都只是知道公羊儒复仇,却忘却有恩也必报的道理,儒家的道理,潜藏于百姓之中,不假。”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如此百姓,如此民心,若是一朝涌动,谁能挡住呢?” 她转过身,看到那少年怅然坐在那里,李观一一杯一杯喝茶,他神色沉静,李昭文发现,这个少年朋友比起当时初见的时候,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想了许久,最后明白这样的变化。 他在过去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此刻想着的事情稍微多了些。 行为做事,自有不同。 慨然有豪雄的气度。 李观一道:“抱歉啊,二郎,今日恐怕不是什么喝酒酗酒的好日子了……只是,我厚着脸,想要问你讨要一件东西。” 李昭文道:“兄弟说。” 李观一道:“凤栖梧。” 李昭文讶异,旋即笑着点头,她叫来了掌柜,要纸笔,在李观一面前写下一封信,而后给他看了,道:“此物在我家中,我给家中写信,以鹏鸟相送,数日可达。” 李观一没有想到这少年人问都不曾问为什么。 于是李观一也不曾问她为什么这样帮助自己。 只是正色道:“多谢!” 李昭文微笑道:“你我之间,应该的。” 这一日,未曾饮酒尽兴,李昭文约定下一次再见,而后看着少年把东西都收拾好,没有落下一粒瓜子,然后离开了,李昭文折扇展开,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 “……腾龙潜藏于深渊,但是是什么让你起了腾飞之心呢?” 她叹息:“天下英雄何其多啊。” 李观一回去了薛家,却未曾想到,薛家有一个想象不到的客人。 是他救下的那些人里面的,那个敢于给他递过刀子的铁勒少年。 以及—— 铁勒部可汗,契苾力! 第128章 轻骑兵之王,破军见瑶光 契苾力是被带到李观一的院子里的。 是铁勒部的可汗,所以薛家给予了很高的待遇,桌子上有八冷拼,八果八蔬,八类各色果实,八类点心,一共四十八样,各自都一小碟,却可拼在一起,成一大圆盘,盘子上有红鲤入水图案,精致小巧。 那孩子眼馋,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契苾力。 然后偷偷伸出手去拿,却被契苾力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 年轻的可汗微笑着摇了摇头,用铁勒的话语说: “要有礼数啊,浑瑊。” “我们虽然穷苦,却不是贪嘴的孩子,对不对?” 被叫做浑瑊的孩子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坐下来了,脊背笔直,道:“对!” 契苾力笑起来,他从自己怀里拿了一枚糖丸递过去,浑瑊摇了摇头,说不吃的,不饿,也不馋,契苾力笑着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是我给你的礼物,你可以吃的。” 年轻的可汗看着铁勒部的孩子开心接过了糖丸。 捧在掌心,小心翼翼舔了舔,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是甜的,可汗,好甜!” 契苾力笑着点头,眼底的神色悲伤。 可犹自如此,他仍旧笔直地坐在那里,如同西域的红柳,如同西域的山岩,直到他看到那个少年人走过来了,才起身了,往前两步,深深地拜下去: “您来了,铁勒部哥论易勿施莫贺可汗之孙,莫贺咄特勒契苾葛之子,拜谢您的恩情。” 他将自己的爷爷和父亲的名字都说出来,代表郑重。 李观一搀扶起他,契苾力咧嘴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旁边孩子的头,道:“昨天这个孩子被遣送,可是西域太远了,处理的官员知道我在这里,就来询问我,说是他们清缴了一些恶人,把孩子救出来。” “他们说圣人天子的脚下,诸恶皆会绳之以法。” “我道谢了,回去了孩子才告诉我,并不是那些人救的他,他们只是把您的事情安在了自己的头上,来我这里炫耀的。” 浑瑊脸上带着笑容道:“谢谢大哥哥你救我。” “那些坏家伙,说要吞你的功劳然后让可汗给他们说两句好话,就可以升官啦,他们不知道哦,我偷偷听的很清楚。” 他邀功也似的扬起来眉毛。 契苾力道:“今日我来道谢,邀请您去我那里吃一顿饭菜。” 李观一没有犹豫答应了下来,契苾力大喜。 他和李观一没有去落脚的驿站。 虽然穷苦,可毕竟也是铁勒部的可汗,朝廷大方,给了一整個院落,衣食补给花费不缺,但是契苾力说,如果在皇帝的驿院里招待李观一的话,是害了他吧。 您救了我们铁勒的孩子们,我不能够恩将仇报。 说这样话的时候,年轻的可汗带着笑,他的眼睛里有西域狐狸一样的狡诈和聪慧,又带着狮子一样的坦然,他带着李观一去了一个有些破的院子里面。 里面还有些其他的孩子,院子里面架起来了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肉块,香气已涌上来了,那些孩子们都很瘦,穿着衣裳,风一吹,衣裳贴着身子,露出了两排肋骨的痕迹。 李观一没有看到他的毛驴。 契苾力露出笑容,指了指锅子里面的肉块,痛快地道: “没有什么值得吃的东西,银子也不够,这里的官员说要给我礼物,但是我觉得,感谢恩人,不应该要别人的东西,这毛驴大哥驮着我走了这样遥远,却还是要杀了请您吃。” 李观一记得契苾力说过的话,道:“这不是你的部族里面的父老给伱凑的吗?就这样吃了?” 契苾力道:“正是因为他是父老凑出来的,才应该用来感谢您,这就相当于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一起请您吃一块肉了,来,见过你们的恩人。”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周围的孩子们,这些孩子们的长相风格不同,李观一认出这些应该不是一个部族的,契苾力道:“铁勒九姓,回纥、仆固、同罗、浑、思结、拔野古、契、阿布思、骨仑屋骨思。” “我是契的可汗,浑瑊日进,是浑部的。” “虽然说不是我们那个部族的,但是同样都是西域里面生活的部族,都是铁勒的名号下,大家过的都不是很好,虽然大家也常常打架,但是再大的矛盾,不能对孩子见死不救。” “是他们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 契苾力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指着锅子,然后让孩子们送来了一个碗,里面放着一种酱,放着醋和酱,还有葱段,芫荽,然后用一个大筷子夹肉,是带着皮的肉,白水加了些姜块煮过了,道: “这是我们那里的吃法,好肉煮了,然后蘸着料汁吃。” “不如江南的精细,您请吃一吃看。” 李观一接过,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蘸着料,放到嘴里面,有一股土腥气,他在铁勒人的注视下,将这肉吃下去,然后露出笑容,道:“还有吗?” 于是这些孩子们笑起来了,契苾力笑着点了点头,孩子们开始自己分东西吃,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汤,然后才吃肉,是中原人不喜欢的味道,这驴子没有煽,放血处理不好,做法也不够精美。 肉里都有腥气挥之不去,但是他们却如同吃了最美味的东西,眼底里面带着光彩,李观一看向旁边年轻的可汗,契苾力笑着道:“能够在离开陈国的最后,还救下这些孩子,我回去,是可以交代父老的。” 李观一道:“你要走?” 契苾力嗯了一声,道:“皇帝邀请我留下,许诺爵位和公主给我,但是他没有说如何让我的乡亲们来中原的边陲,党项人的小王子和西域的活佛都打算留下来了。” 李观一垂眸,他其实知道皇帝的权衡之道,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契苾力是不会得到他所希望的东西的,即便如此,他也希望这个年轻人可得偿所愿。 契苾力道:“陈国的官员问我想不想留下,说西域苦寒,塞外穷困,不如长留于此,有美人黄金,此世无忧。” “江南道啊,中原真好。” “就连我都觉得,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煮肉带着腥气了啊,这里的风好,水草好,吹过来的时候连风里面都带着水的味道,柳树飘啊飘,姑娘们漂亮,但是……” 年轻的可汗坐在孩子们中间,他拍着弯刀,笑容安静: “春天啦,西域的草要发芽了,铺满大地的时候,会有一种紫色的花朵,风吹拂的时候,草要弯折,我家乡的河流流淌过来,像是金子一样。” “牛羊们嗷嗷待哺,是要去放牧的时候了。” “那里才是我的归宿啊。” 李观一道:“为何不来找我?” 契苾力想了想,回答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我来找你的话,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会不会让你也被圣人皇帝忌惮不喜呢?” 李观一闭了闭眼,他道:“你有纸笔吗?” 契苾力道:“不必这样,我……” 李观一撕下来了自己的衣襟。 契苾力沉默,他不是笨人,看着眼前少年,嘴唇颤抖了下,李观一伸出手拿下了铁锅的一根木柴,在地上磨成坚韧的大笔,就在自己的衣襟上写下来文字,然后唤来了浑瑊,道: “去刚刚找我的地方,把这东西交给一个喜欢吃盐焗花生的大叔,那大叔叫赵大丙,你可以问他要很大的一把盐焗花生,然后,让赵大哥把这东西,送给突厥七王府,一个漂亮的像是美女的男子。” 突厥的七王立足于西域之上的位置,占据大片草原。 他想要从自己那天下神将的父亲帐篷下面独立出去。 所以希望得到薛家的商路。 经过之前七王自越千峰手底下‘救下’了李观一,这件事情已经开始谈妥了,而自薛家前往突厥所在方位,需要经过的正是西域,这样大的事情,哪怕只是露出一部分出来,也足以支撑铁勒部几千户。 那孩子开心地跑远了。 李观一看着他的背影,转过来看着铁勒部可汗,看着他腰间的弯刀,道:“契苾兄弟练的刀?” 李观一道:“我们两个练练手?” 契苾力安静了下,道:“我比您强。” 李观一笑着道:“只是比招式,如何?” 契苾力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同样浮现出爽快豪迈的笑容,道:“好!”他摘下了弯刀,却还是连着刀鞘,而李观一提起了手中的剑,指着眼前的可汗,孩子们齐齐地散开来。 穿着有些脏的衣裳,坐在那里,怀里抱着碗,伸出手在里面拿着肉往嘴巴里塞,还吮吸着手指。 契苾力手中的弯刀指着眼前的少年,他伸出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古老传承千年的狼牙坠子,没有展露自己的真正实力,只是轻声道:“您小心了。” 那边的少年微笑起来。 李观一轻轻跳了下,脚步轻快,契苾力怔住。 这是——!!! 在李观一步法变化的瞬间,少年从静止化作了暴起,只是一瞬间掠进了距离,手中的剑连着剑鞘,却像是一把弯刀一样劈出去了,契苾力身子一晃,手中弯刀也接过去这一招。 只是在刀剑相交的瞬间。 那少年的剑仿佛化作弯刀,如同化作了蝴蝶,就顺着契苾力的刀锋劲气一变,然后李观一本来的兵家步法一瞬间仿佛变得无比灵动,轻快,在转身的瞬间,李观一收回剑,手指在契苾力的后背轻轻划了一下。 契苾力脚步一顿,他似乎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五百年前最完整的黄金弯刀劲气核心。 他转身一扫。 李观一的‘弯刀’同样在契苾力的刀锋上一弹,跳跃,身法变化,再度用手指在契苾力的身上划过一下了,契苾力逐渐放开了拘束,刀法施展开来,森然有法度。 可是李观一曾经和铁勒三王子不止交手一次。 这弯刀的核心他会。 就如同蝴蝶。 如风。 契苾力的刀法越是强烈,这蝴蝶却总是能随之变化,如同波涛之上的风,契苾力急速李观一就急速,契苾力缓和他就缓和,却又如影随形,刀法精妙无双。 契苾力猛然后撤,目光明亮,大口喘息,道:“这是!!!” 李观一站在原地,他握着剑: “铁勒的黄金弯刀刀法。” “我最近对一个道理,领悟地更甚了些,只有手中有刀,才有资格说什么保护不保护。” 他眸子安静,看着眼前的可汗,提起剑,想到的是薛老的教导,少年轻声道:“没有武力和刀锋的所谓的正道意气,是不够的。” “契苾力,来吧。” “铁勒一族的刀法真传,还有,铁勒一族的骑兵战法,我都会,你要走,我就不送你了,但是这些东西,我会传授给你;时间不多,你能够记住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少年很痛快地给出了自己的帮助。 他握着剑,想到卷宗中那来去如风的传说,他在契苾力的眼中,似乎披着光一样,李观一只是扣着剑,轻声道: “已经埋藏在历史当中的,天下的轻骑兵之王啊,传说中冲阵的速度快到了对方都难以形成完备的防御,不穿甲胄,亦或者只穿着轻甲,将身躯伏在马背上,双方交锋的时候,只一下就可以割开对手的咽喉。” “契苾力,我相信你,黄金弯刀骑兵,会在你的手中,重现在这个乱世吧。” “愿你可以庇护你的臣民。” 契苾力握着刀,看着眼前的少年,道:“您,不,李观一,不怕我学会这些之后,铁勒轻骑兵成为您未来的敌人吗?这样的乱世,铁勒部朝不保夕。” 李观一从容道:“我会把破解的方法传授给中原的战将。” “而且,我也还在。” “最重要的是,契苾力是这样的人吗?” 契苾力安静许久,也笑起来,他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然后痛痛快快长呼口气,道: “您可真是个‘蠢’人啊!!!” “但是,我不会成为您的敌人,永远不是!” 契苾力笑着举起了手中弯刀,轻声道: “我来中原,见到了圣人天子,可没有得到帮助,我以为自己来这里是浪费了时间,可现在才发现,我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的。” 契苾力提起了手中的刀,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于是年轻的可汗脸上再度浮现出了初次相见时候痛快豪迈的笑容: “来吧,请指教。” 他大步冲到前面去,挥出弯刀,刀锋破开了风。 脑海里面却想着。 这乱世之上,真是荒唐啊,铁勒九姓都已快要消亡,但是他终究在这里遇到了家乡老人说的机会。黄金弯刀骑兵,天下轻骑兵的王者,世人遗忘的名字,总要再度被提起来。 被吐谷浑王覆灭的传说,青史列传的最强。愿你可再度出现在战场之上。 愿你可再度保护你的人民。 愿你可,再度驰骋于沙场! 眼前少年从容出剑,堂皇正大。 铮然的鸣啸碰撞,刀剑起舞。 马车的车轮高速旋转,浑瑊小脸苍白,旁边那个比起部族最漂亮姑娘都要美丽的男子双手拉着缰绳,眼睛里兴奋的时候,甚至于在深黑色里泛起一丝妖异的紫色,紫色瞳孔,黑发白肤,着实俊美。 破军的马车在京城以超高级的,可以在草原甩开党项人和突厥追杀的车技,把守备军甩了三条街,然后大步冲进去,在薛家指引下去了李观一的院子。 破军心中很痛快。 主公找他了。 哈哈哈,还是衣襟诏,这东西他要传下去,等他成了老家伙,也要对下一代破军说,说自己多厉害,以前那帮老家伙有多傻,多笨。 哈哈哈,痛快,痛快。 瑶光啊瑶光,此番是我最快了吧…… 他大口喘息推开院子,得意扫过这院落,觉得处处都有王者风范,就连练刀的石头,一侧的池塘,还有那边出现的白毛儿都一样合适…… 嗯?等等。 白毛儿?!!! 破军缓缓抬头,看到墙角旁边安静坐着的银发少女。 瑶光。 第129章 愿为君之前驱,赴汤蹈刃! 破军的眸子盯着那边的银发少女,旁边的铁勒孩子好奇,被破军按住头,顺手给他推出了院子里,然后有一层薄薄的气息流转,把这里遮掩起来了。 破军的神色安静,他是文士的模样,却不握着折扇,而是握剑。 气度从容,只是眸子泛着妖异的紫色,看着那边银发安静的少女,两个人都是超越凡俗的容貌,以及有超过常人的特异之处,破军道:“银发,……早就听闻,这一代的瑶光是【那个人】的子嗣。” “你的父亲已是……,却还将你送到了世外三宗观星一脉的门下,他对你真的是寄予厚望,要让你走到阵法这一条道路的极致啊。” “不知道你父的那卷阵图,和观星一系的星阵,你修持到什么程度了?” 瑶光安静看着破军。 眼前这俊美的青年浑身散发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挑衅。 周围的气息在汇聚了,这是世外三宗在尘世发现对方的时候,发出的挑战。 她想了想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 少女神色安静,垂眸看书。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随意翻过了一页,嗓音宁静不起涟漪: “伱比我来的早。” 破军的动作凝固了一下。 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一下就凝固住。 而后他的嘴角勾了勾,往下用力一抿,然后又勾起,如此数次,然后手掌握拳,抵着嘴唇,闭着眼睛咳嗽一声,抬了抬下巴,道:“啊,嗯,咳咳,这,毕竟是我,是理所当然的!” 银发少女安静,她的眸子不起涟漪。 她的眼里,那边美丽的青年得意笑着,几乎要往外冒出花来。 嗯。 破军一系都桀骜自信,这样最省去力气。 少女安静翻阅书卷,眸子不起涟漪。 很简单的。 而破军则是负手而立,说了许多话,那些话语从少女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了,最后破军手掌握拳抵着嘴唇,咳嗽一声,道:“所以,你也是来辅佐他的?” 瑶光手指按着自己目光看过的那一个地方,嗓音宁静回答: “我想他的器量,足以让我们两個人共同辅佐。” “天下的乱世,是有英雄和仁主的气度。” “所谓的英雄之器。” 于是破军脸上浮现出倨傲且赞同的笑容。 笑容止不住。 瑶光想了想,觉得有些像是曾经见过的,一种山下的大狗子,她觉得如果每个人都是动物的话,那么现在眼前这位俊美军师的尾巴都要摇晃出残影了。 是一种得意洋洋的姿态。 那种得意在于自己的眼光,和自己认可之人。 破军维系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从容不迫地道: “哼,区区瑶光,也有这样的见识,不过。” “你很懂啊!” 青年谋士的眼里有光,他走过去了,保持在和瑶光一系安全的范围,然后提起手中的剑在地上勾勒着文字图案,道: “不错,不错,他有武功,有气度,也有一扫天下的大志向,哼哼,有你我合力的话,在这个四处都是机会的时代,他超过八百年前的大宗和五百年前的那位,是绰绰有余的。” “吾虽然观察的时间不长,却也有所收获,天下弊病而他有十成十胜之优势,吾来缓缓与你说……” 银发少女安静看着书。 翻阅书卷的速度没有变化。 破军兴致勃勃。 他性格倨傲,但是在面对同为世外三宗的人的时候,尤其是确认自己真的胜了的时候,也会变化些。 最后等到了破军说完最后一条。 是昨日他知道李观一冲阵,说还有少年的心气,有炽烈的气,破军道:“哪怕是突厥的七王都已认识到了,这是英雄的气概,说他觉得,如果主公不死的话,他日是会在沙场上相遇的吧。” “八百年前的赤帝年少的时候也只是游侠仗剑,霸主也曾经为百姓收拾贼匪,哪怕是五百年前的权臣,年少的时候也是走马仗剑,做少年荒唐事情,能够在城门守的职位上,悍然杀死权宦的。” “自古英雄,年少的时候都有一股少年的心气啊。” “只有权谋,在这个乱世是没有办法立足的,虽然我还未曾遇到过那样的人,但是我的老师,还有八百年前追随过那一代霸主的破军都曾经留下类似的话语,谋是重要的,但是谋却不是最重要的。” 青年忽然叹息:“到底是什么呢?” “所谓的英雄之气,所谓的个人魅力,那种能够豁出去一切的果断,还有能够自然让人们汇聚在身边的英雄气度,在天下的乱世里面,这些的重要性不会比谋略轻,甚至于【断】要超过【谋】。” “我不懂得。” “他说他也不懂,或许等我见过那些所谓的豪雄就会明白。” 破军噙着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看记载。” “初代那位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是笑着的,说所谓的英雄,有很多都是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至少在我们的眼里是不好使的,他们会做出很多谋士眼里的傻事。” “提起剑,就敢和同乡杀猪的,卖菜的,吹白事的人一起反天下,简直像是在找死啊。” “他们会为了抛弃的弃子杀回大军;他们会站在最前,会为了自己的结义兄弟,抛弃帝王般的伟业倾力一战,至死不悔;他们会为了和某个敌人决战而放弃整个大局势。” “但是,也是这些家伙,才会如火焰一般,吸引同样秉持大愿的人出现在身边,所谓的英雄气度,领袖魅力,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谋士是狡诈的性子啊,我们执行的是兵家的诡道。” “可是老师说。” “没有诡道是难以获得战局之胜的;但是,只有诡道不足以大胜。可以胜人,不足以胜天下。” “以权谋阴诡得天下者,国祚不长!” “堂皇正大四个字。” “有时候真的难以用权衡利弊来比拟其分量。” 破军慨叹地说着那少年的优点和缺点,似乎有些带着都炫耀的味道了,似乎是他的话语还是太多,太杂,吵闹到了银发少女的读书,她想了想,嗓音宁静,道: “他厨艺很好,也算优点。” “用牛乳,酥,蜜糖做的点心,和江南一地殊异。” 少女把看完的书卷合上了,眸子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嗓音安静:“你,吃过吗?” 得意的破军神色凝固:“…………” “嗯?” “嗯?!!!” 他说了好多话,就被这一句话击穿了,他嘴角扯了扯,正要开口,却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破军转过头去,看到那边的少年已来了,大喜迎上前去,道:“主公。” 脚步一顿,回头,树木垂落的树枝微微晃动。 已经不见了那银发少女。 瑶光一系的术法么? 李观一走进来,背后是那年轻的可汗契苾力,李观一指了指前面的破军,顿了顿,对身后的契苾力坦然道:“破军,我的谋士。” 破军脸上神色微笑,却察觉到了一丝和往日不同的地方。 然后李观一指着契苾力,道:“铁勒九姓之一的可汗,契苾力。” 破军微笑道:“久仰大名了,契苾可汗。” 他们走到了李观一的院子里,少年走进来的时候,下意识看向墙角,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一位少女在,他没有看到,只好收回目光,然后就在院子里坐下。 破军站在了少年的右边。 契苾力站在他的左边。 李观一坐在中间堂下。 李观一让他们都坐下,两人才沉默了下落座,那边的孩子们已被美食吸引了注意力,而李观一将大略情况和破军说了,破军立刻回答道:“薛家和突厥七王的商团足以养活十个铁勒。” “不过,不知道可汗你们有什么产物?” 契苾力道:“皮毛,肉干,一些粮食和草药,还有牛羊。” 他缄默了下,道:“还有人,男人,可以厮杀的男人。” 破军放声大笑起来,道:“蠢!” 他不客气道:“你们把人命看得太低了,是,是乱世,但是就因为是乱世,所以,你们要主动把自己的命加价……不要去主动投入别人,而是等别人来招揽才是。” “不要看轻了自己的性命。” 契苾力缄默,他道:“我该怎么做?” 破军微笑道:“先来提交易之物,若是要我等帮忙,请将这些东西更易,牛羊的量,只要维系到能保证族中的生活就可以了,剩下的东西全部变化……” 契苾力道:“换成什么。” 破军毫不犹豫:“马!” “战马!能够长途奔袭,适应绝大多数地形的战马!” 契苾力沉默了,李观一坐在堂下,这样的事情他不懂,就交给了破军,契苾力转过头,看到少年在堂下安坐,风吹过来,杨柳树的树枝落在他的肩膀,清朗年少,池塘风皱。 契苾力点了点头道:“好。” 破军道:“你们部族的结构是什么?” 契苾力说了,破军想了想,道: “不如这样,按照军队的方式——不要动怒,听我说,从你可汗,到最普通的村民,都以军事结构位置来安排,天下还没有乱起来,西域已经大乱。” “吐谷浑的残党,党项的崛起,西域,乃至于应国的都护府。” “不是你们劳苦工作就可以养活族人的时候了啊,平日就游猎放牧,一旦遇到事情,立刻就可以化作军队,我来给你们设计新的帐篷,到时候就可以立刻营寨。” 契苾力道:“我们只有几千户人。” 破军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恣意张狂,道:“什么几千户人?!”他站起身来,双手按着眼前这年轻可汗的肩膀,一字一顿道:“错了,是五千精锐轻骑兵的游荡兵团,和他们的家眷。”!!!!! 契苾力瞳孔剧烈收缩。 这就是顶尖谋主的作用,只是一句话,就打破了原本的局限,他看着眼前的青年,看着他展开双臂,微笑俊朗,眸子里泛着紫色的光,道:“不要去做什么买卖了,那是错的,根子上就是错的。” “穿着皮毛做的衣服,从事畜牧工作,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应该纵横天下,何锦绮为?” 契苾力的心中都激荡了一瞬,他意识到,眼前的青年,是天生就擅长蛊惑人心中战意和欲望的祸星,破军道:“铁勒九姓,你保护好自己,然后打出名望,寻找小规模的流窜吐谷浑去战斗。” “铁勒本来就在衰弱,当发现你们有名望后,其余的各姓都会来依附于你们,那时候,才是你的机会,这是第二步的战略,等到你成为铁勒九姓的共主之后,至少是有五万户的人口,那就是十万人以上。” “你们反而要安定下来。” “再打下去就会有真正的大军来打你。” “我记得,主公和应国国公府有关系,陇西国公府需要麾下有雇佣的在野兵团,和长孙无俦等人联手制衡西域;那时候,我主公做保,你可以以主公的名义,去和国公府联系。” “彼时铁勒有名而有力,十万人口,可耕可战,足可以自保。” “而后突袭西域要害,不令党项和陈国相通,而下遏江河,上连应国,突厥,乃是大势之霸业。” 破军笑容灿烂诚恳。 埋了一个巨大的坑,一旦铁勒九姓打出了名望,又以李观一的名义和信去投靠国公府,那么就会自然而然和李观一牵扯上了,成为国公府的客将。 至于后面的霸主之业,那不会是铁勒的。 契苾力道:“……如此,多谢!” 破军微笑道:“自然自然,客气了。” 契苾力深深吸了口气,他确确实实看到了部族的壮大,他已自诩为聪明了,但是却没能看到这一步,他拱手看着李观一,道:“多谢,您……” “今日之事,他日必报。” 破军颔首,那边的少年人起身相送,契苾力到门口了。 他的目光重新有了光华,他看到了铁勒九姓的可能,他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抿了抿唇,一定要做到,哪怕很难。 李观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站在那里,破军突然听到少年在叹息,他轻声道:“果然,天下的英雄,都是赌徒啊。” “契苾力。” 他喊,那边的可汗止住了脚步,破军的从容消失,他看到那少年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毫不犹豫地抛了过去,破军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瞳孔剧烈收缩。 那是一枚猛虎的金印。 契苾力抬手抓住了这印玺,他身体刹那凝固,而破军猛地转过去抓住李观一,道:“主公你疯了吗!?这东西,你,你!”他想要告诉自己的主公,这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这可能会让契苾力真正做大。 他的计策里另一个问题就是,铁勒九姓汇聚一起会内斗的。 所以铁勒部只会是李观一麾下,可将此物给出去的话…… 退一万步,这会亏死,他有无数个例子告诉自己的主公这有多么的不理智。 轰!!! 破军怔住,他猛地转过头,看到契苾力,这个年轻的,跋涉万里的可汗忽然朝着前面跪在地上,他的膝盖,手臂都匍匐,额头重重磕在了土地上,流出鲜血。 只有挣扎着活下去的铁勒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们的孩子有可能生活在一起,他们不必厮杀。 九个姓氏再度联合。 他们的老人不用再独自走入草原给族里节省粮食了,可汗的额头流出鲜血,他咬着牙,眼泪还是大滴大滴落下来了,这样勇武的男子,竟然就在血中,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他伸出手,撕下了脖子上的狼牙,于是淡淡的气息开始逸散了,风忽然在晃动,急促起来。 如同苍狼的咆哮。 气息凝固,云气汇聚,化作苍狼出现在了这年轻可汗的背后,苍狼昂首低沉地咆哮,天下英雄之器量才可以出现的法相就这样出现了,李观一的青铜鼎剧烈轰鸣起来。 之前被那代代相传之物压制了气息,契苾力又不曾出手。 李观一境界又不够高。 青铜鼎未曾察觉到那一缕气息。 不是天生法相,但是却也是在年轻的时候坚定信念而成就法相认可的天下奇才,李观一看着面前的年轻可汗,忽然想起来了秘境当中遭遇的第一个敌人,铁勒的三王子。 【那是天上的星宿落在地上,是天穹最高处的苍狼传说】 五百年前铁勒的最强者,能够被天下第一神将薛神将认可并且记录于记忆,留存于后世的敌人,铁勒三王子的命格,在五百年的春秋岁月后,再度出现在了大地上。 苍狼蛰伏的爪牙仍旧锋利,在乱世中发出低沉的咆哮。 破军呢喃:“【天狼星命】?!!枭雄之主。” 于是苍狼垂首于白虎之前。 未来注定会成为天下名将的青年可汗举起手,他额头流淌鲜血,泪流满面,嗓音沙哑道:“我的性命,是您的了,我的刀锋将会为您而战,哪怕我死去,请将我埋葬到您的陵墓之中,生前我为您厮杀至死。” “死后,也让我陪伴在您的车舆之前!” “愿为您的锋芒,赴汤蹈火!” 他重重叩首。 破军怔住,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是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些记录,天下的英雄有时候,都是不聪明的啊,但是只有这样的人,可以扫平乱世。 他看着那少年,他知道李观一的性格,知道那少年会如何动作,会笑着搀扶起来,然后如游侠一般说不必如此,笑着拍打肩膀,但是这一次,破军看到那少年转过身,他的眸子里有云和风了。 少年人伸出了了手。 他只是说了一个字。 “好!” 李观一回答道:“乱世之中,我等你的答案。” 破军瞳孔剧烈收缩。 他,变了。 第130章 意气风发,千古风流 契苾力再度拜谢了李观一之后,不在有其他的言语,不再如同那些儒生一般说出许多慷慨激昂的文字,他将那一枚金印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破军叹了口气,拱手道:“可汗,方才得罪。” “请随我来此。” 破军神色从容沉静,回答道: “我会给你,第二个战略。” 谋者并非霸主,他们有冷静的目光和审时度势的能力,却不具备有霸者那气魄,所以当尊奉之主做出决断之后,当为白虎羽翼,振奋向前。 老师啊,我是否,也随着霸主走上了这天下的漩涡呢。 破军垂眸,神色安静,没有了方才那展开双臂,嘴角带着笑意说张狂天下,英雄豪迈的蛊惑之力。 契苾力点头,破军带着他走入了旁边,重新讲述扩张外围的道路,这一次破军神色沉静,只是用一根树枝就画出西域的地势图,道:“我方才说,军民一体,然有一处需要注意的。” “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为丁,需分两类,一者为强丁为正军,一者为辅兵,一正军则有三辅兵,以【点】为聚,战时随点聚集而来。” “战略之上,我有一法,一开始且潜藏。” “扬名,却避战。” “第二阶段,勇战,却要收敛名望。” “第三,无名,无战,休养生息,地势之上,请听我给您讲述方才未曾讲过的第四步——” 破军详细讲述了之后的步骤,而后手指在地上一点,道: “【东尽大河,西界玉门,南接陈关,北控大漠】。” 破军安静坐在那里,他的眸子几乎化作妖异的紫色,手指在整个西域画了一个圈,道:“主公而今必须先去慕容江南一带,而我要去应国,您要回到陇西之外的西域,你我之间,恐怕数年不能相见。” “此大势,我不可不讲述清楚。” “这個范围,往上是突厥大漠草原,往下是陈国关外,向东是陇西和应国,以及从草原最高雪山上流淌下来的大江大河;向西是党项和逃窜的吐谷浑,于群山和江河之中。” “此列国争霸之必争,四国角逐之走廊。” “无论如何,请将军倾尽全力,占据此天下走廊,此为霸业之基。” 契苾力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了,拱手再拜。 先前破军讲述的,是让他们一族活下来繁荣的道路,而现在却是走得更远,破军微笑道:“事实上,我仍旧不相信您,我认为权柄之于豪雄,是最醇厚的美酒,也是最烈的毒药。” “自古以来,多少豪雄,在微末的时候慷慨激昂,如同龙虎一般,可当他们踏上最高,却都被高位的奢侈享受和美人吹酥了英雄骨,耗尽了英雄气,可我的君主相信你,那我也愿意相信。” “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吗?” 破军道:“你的境界。” 契苾力沉默,看着眼前的青年,回答道: “行走万里,见过了天下,苍生,善恶,我的心没有变化。” “心神已炼,距离第四重,还差一步。” “差一些积累。” 破军的眸子闪过一丝锐利的神色。 第四重—— 已早可称为将! 对标之人——宫振永。 可是眼前的契苾力,只有不过二十七岁。 破军道:“你有这样的武功,这样的根基,如果早早展现出来,列国不会放弃伱这样的天生骑兵统帅,在西域苦寒的地方,没有资粮都可以修行到这个境界。” “给你足够的资源,你可以在五年内成为天下的名将。” 契苾力沉默了下,他握着摘下的狼牙吊坠,道:“是族中的老人告诉我的。” 族中那位曾经参与过许多次厮杀,也见过这个时代霸主和英雄们风采的老人说,要被允诺愿意帮助他们部族,才可以摘下这代代相传的宝物,展露自己的武力。 这样的话,代表着同意帮助他的人,不是为了利益,而是真心帮助。 为了他的武力才帮助部族的话,会因为他失去武力而抛弃他们。 会因为有更高的武力出现而抛弃他们。 追求武力才施以援手之辈,不配得到苍狼的武力。 若是他做到了呢? 契苾力想着自己当时的问题。 若是他做到了……部族的老人顿了顿,伸出手摸着可汗的头,轻声道:“那就把你的命,舍给他!” 而现在,才二十七岁,注定了会是天下名将的契苾力抬眸,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要离开了,我在这里已经逗留的足够久,若是再不走的话,陈国的皇帝会用其他的方法让我留下。” “您的战略我会遵循,至少它可以让我的部族熬过这个乱世。” “你的毛驴都没有了。” 契苾力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 “我还有双腿,还有一身武功。” “只要我的心在,天下这样大,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年轻的可汗终究还是在言语中展露出了属于豪雄的风采,破军却是道:“但是那样太迟了,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弄到马匹和车舆,你想办法去和陈国的皇帝告辞,多说点好话,然后骗一批封赏回去。” “你不会说的话,我给你写下来,然后你照着我写的背就可以了,陈国的皇帝在意自己的颜面,你要走他不会拦下你,但是即便是心中不痛快,也会给你足够的黄金,珠宝,绸缎。” “你沿途可以交易,更换成更好脱手的东西。” 契苾力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道:“天子的脚下,甚至于有买卖人口的事情发生,而他们却可以哪怕心中不痛快,也要封赏给我金子和宝石,这样荒唐的事情,为什么可以同时出现呢?” 破军道:“乱世即如此。” 于是契苾力大笑,他摆了摆手,那些孩子们汇聚在他的面前,可汗从暗处离开了,而后去和皇帝请辞了,他很快离开,皇帝送给了他千两的黄金,还有各类的珠宝,绸缎,要用三辆车舆才可以装着。 送别的官员将他送出了城池的大门,没有人知道他竟然有逼近第四重天的武道修为,没人知道他身负有苍狼的法相,他的耳朵很灵敏,听到官员们在私下里交谈。 ‘就只是给了这样的东西,陛下是真的看不起他们啊。’ ‘只有几千户的人,给这些东西足够了,不如我大国的一个镇子。’ ‘虽然看不上这样的小部族,但是却也给出千两黄金,绸缎珠宝数车,已是奢侈了啊。’ ‘是啊,不如此,如何来展现我中原上国,圣人天子的风度呢?’ 契苾力看到周围有穿着绸缎的人,看到招待各国来使的驿站仍旧奢侈,有佛,道,乐姬,桌子上放着肉都只是吃了几口,百姓来去,风吹过来,脊背弯下,于是他大笑,笑声苍凉悲苦却又豪气。 他让那些孩子坐在车上,用手中的弯刀拍打着战马缰绳上的金环,高声歌唱,嗓音苍凉,传得很远: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而在契苾力和破军闲谈的那一天,契苾力从暗处离开薛家,而破军也离开了,他现在的身份是七王的幕僚,虽然说七王渴望和薛家结商队的事情,陈国都知道,但是还是不适宜在此地呆太久。 李观一送走了所有人,他安静站在那里,然后视线偏移,落在了墙角的位置,少年人想了想,走过去,这墙角旁边有柳树,柳树一侧是荷塘,李观一皱了皱眉。 奇怪…… 他伸出手,摸了摸眉心的祖窍玄关,玄关已开,元神澄澈,可以预感杀机,令阴阳家和道家佛门等玄宗同境界秘术无效,此刻的祖窍玄关,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总觉得眼前似乎有谁在。 少年想了想,伸出手指往前探去。 然后他的手指被夹住了。 眼前的虚空泛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像是掀开了幕布,于是银色的发丝先出现在眼前,而后是精致白皙的面容,澄澈的眸子,还有夹住李观一手指的一本书。 瑶光。 她懂得阵法,观星术,但是身体其实比起普通人强不了太多。 方才只是用阵法遮掩了自己。 少女看着李观一,少年蹲在他前面,手指被书卷夹住,脸上露出笑容,道:“果然是你。” 银发少女嗓音不起涟漪,道:“您知道?” “我猜的。” 李观一笑着回答。 毕竟会在这里出现的,除去了某个老爷子就只有你了。 这样的话他可没说,只是笑着伸出手把少女肩膀上的柳叶摘下来了,站起身,瑶光抬起头,看着阳光从柳树的间隙落下来,少年站在那里,一只手扶着腰间的剑,一只手握着柳叶,神色安静而疏离。 鬓角的发在微微扬起,眸子里面不像是最初少年侠客的恣意。 瑶光想了想,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站起身。 想了想,根据卷宗的记录做出选择的行动。 李观一在想着,他眼前,破军的战略,天下的乱局,塞外的军阀和分裂的突厥,江南的十八州,父仇母恨,天命之争汇聚在一起,化作漩涡,然后忽然有人握住他的手。 细腻微凉如同玉石一样,他低下头,看到银发少女安静握住他的手,然后摇晃了了下,这应该是想要学着撒娇,至少是学着某些卷宗的记录做出类似的行动。 但是那少女的神色清淡安静,脸上没有表情。 她没有说什么无论你如何变化,我都会在这里的话。 只是摇晃李观一的手,嗓音安静,道: “我想要吃点心了。” “啊?” 李观一愣了下,那种气度散开来了,瑶光面无表情做出类似撒娇的动作却反而让他忍不住大笑,他噗呲笑出声来,然后笑声清朗,变成了大笑,伸出手,让风把柳叶带走了,然后伸出手按在了瑶光的头顶,笑容恣意,眼底带着光,亦如过往,道: “想要吃什么?” 瑶光道:“烤馒……” “住嘴!” 李观一似乎着恼,笑着喝止了她,道:“烤得焦黑的馒头,浇上了蜜糖,那简直是对农民的亵渎,你不要在提你的菜谱了。”少年都有些气急败坏似的,然后把剑挂在腰间,他想了想,道: “你就等着!” “我来做。” 李观一兴致勃勃。 银发的少女抬起手拍了拍头发,整理了发梢,然后看着那边少年去做点心,她坐在池塘下面的青石上,想了想,觉得之前几代瑶光的记录是有用的。 她看着池塘里的自己,想要笑一笑,却只是安静的神色。 瑶光放弃了。 她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轻描淡写,就把刚刚的少年模样花在了画像上。 这天下是有许多画画技艺高超的人的,书画之道,也算是博大精深,在后世,能够和青史的列传并行的,还有殿内少监阎毗之子的画卷,那个年轻人虽然也官至于宰相,可是以画画留名千秋。 被称为有应务之才,兼能书画,朝廷号为丹青神化。 为当世的神品。 说左相宣威大漠,右相驰誉丹青。 而这样一位擅长丹青和应对事务的宰相,此生耗费最大的时间和精力,画出了天下的豪雄和功臣,以及自古及今的历代君王和霸主的画像,用上好的宣纸挂在了八角楼里面,供人们去看。 人们赞许,他以这一次杰作成为了千秋画史当中的神品。 君王帝王霸主图,号为青史第一。 可那时的画师观摩,却发现在威严的霸主帝王们画像当中发现了一副不对的,那历代蓄须,玉带,威严,肃穆的画像最前,有一张白纸,随便用宣纸勾勒出的画像。 用了很轻快的笔锋,少年扬起的衣摆抹开大片的墨色,似和山河相融。 那似乎是春天的江南,少年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握着柳叶。 阳光洒落在脸上,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少年意气风发。 在这里,在那些霸主的威严当中带着一丝亮色,如风一般,似乎永远都不会老去和腐朽。 遥远未来的人们都知道,曾经有这样的人,意气风发,青春年少,在江南的风中恣意笑着,眉宇飞扬。 那位名传千秋的阎本立曾见到这一幅画,枯坐许久,最后他将手中的笔锋扔了下来,叹息道:“这样的画,不是技艺能够重现的了啊,画师的技术不如我,可她的眼睛看到那一幕,不曾离开。” “这不在于技而在于神。” “是更为超越【神品】的境界了。” “可恨不曾见过这样的风采。” 李观一做出了点心,在京城是有制冰技术的,他成功完成了一次冰淇淋,还在上面放上了精致的小水果做装饰,推给了瑶光,瑶光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里。 然后银发少女的眼睛亮起来了。 李观一觉得如果说每个人都是动物的话,眼前的少女没有什么表情,却又聪明,会在关键时候帮助他,想要靠近会远离,像是一只骄傲冷淡的猫儿。 嗯,只是馋嘴。 少女把勺子放在嘴里,沉默了下,道:“观星瑶光一脉。” 李观一坏笑着道:“素来衣食简朴。” 少女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品尝,李观一提着剑,他在这之后仍旧去拜访祖文远祖老修行《皇极经世书》,仍旧从王通夫子那里学习万万人敌之术,他这一日又去道观。 只是今日去了道观的时候,却发现道观里面的氛围很有些不对。 嗡嗡嗡!!! 还没有靠近,青铜鼎就已经开始剧烈轰鸣起来,赤龙玉液耗尽之后,这青铜鼎竟然又开始汲取玉液! 李观一抬起头,望气术看到七彩霞光。 他看到了,一尊佛? 李观一到了道观,那个接待过他的小道士紧张兮兮看着里面,李观一拍了下那孩子肩膀,倒是把他吓了一跳,见是李观一,才松了口气,李观一询问出了什么事。 小道士道:“有人来找事儿了。” 李观一道:“谁?” 小道士小声翼翼道: “西域,活佛。” 第131章 天下绝顶之神功,二十四将之踪迹 活佛?! 李观一听契苾力和司命老爷子提起这个名字,在西域来到中原的势力当中,活佛是最为希望得到陈皇赏赐的那一个,而李观一对这一脉佛国的历史了解则更多些。 五百年前的时候,薛神将马踏佛国灵山。 以猛虎啸天战戟正面轻败活佛。 西方佛国的声望开始衰微。 三百年前,吐谷浑纵横天下,彻底粉碎了这个政教合一的西域国度,眼下的活佛只不过算是江湖势力,小道士追月懊恼,他带着李观一往里面去了,轻声道:“前些时日,和尚越来越多,就和咱们打起来。” “居士之前挑翻他们,他们安生了一段时间。” “没有想到,这一次是西域的活佛来了。” 李观一道:“为什么要加上一個西域活佛,说活佛不就可以?” 小道士叹了口气,道:“您说什么呢?” “咱们中土也有活佛啦,是学宫六大宫主之一呢,只是咱们这边的活佛是大家说他是活佛,将老人家吵的不耐烦了,听说他的好几个徒弟都挨揍了,因为他的很多弟子在寺庙里做大和尚,尊奉他是祖师,他很生气。” “他说自己是佛家的,却不是佛教的,你们成为了寺庙的主持,不要把他拉出来,他是学知识的,和读书的儒生,念道经的道士一样,他是个念佛的人,不是活佛。” “他喜欢写诗,最喜欢糊涂的事情。” “我记得他老人家喜欢吃肉喝酒。” “还做过佛偈。” “说一块两块,佛也不怪。” “一醉两醉,佛也不嗔。” “一碗两碗,佛也不管。” “但是他还被叫做活佛了,而这一位,是西域的活佛,代代相传的名号和法相……” 他迟疑了下,带着李观一绕后,在窗户上推开一条缝隙,周围人很多,呼吸都吵吵嚷嚷,一个清瘦僧人和祖文远对坐。 李观一眸子微凝。 小道士追月轻声道:“这位便是西域活佛。” “江湖十大宗师之一,名列第三。” “第一宗师剑狂,剑气无双,而他听闻佛心如琉璃,体魄似金刚,曾独自制服过狂徒溃军,轰碎坍塌的泥石流,救下了许多人。” 江湖十大宗师之一? 李观一眸子微缩,这个名号很重,他注视着那里的僧人和老道,活佛微笑,是西域人,却用很流利的中原官话道:“祖道友,世上繁杂,诸相诸苦,而此地苍生都在旋涡里面。” “贫僧的弟子曾经在这里做和尚,在当年濮阳王来到的时候,他们都被杀死,也没有后退一步,我来这里,希望能够收敛他们的骸骨,超度他们的亡魂。” 祖文远微笑道:“他们的尸骸已经被安葬了,亡魂。” “世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啊,活佛。” 活佛手指拈动了佛珠,他轻声道:“我知道。” “所谓的超度,其实只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念想,让活着的人觉得死去的人有了很好的安置,也可以对于死亡不必如此地恐惧,那么,就请道友慈悲,让我等能够安心。” 他的脸皮很厚,目光却诚恳。 “天下的局势纷乱啊,祖文远。” “贫僧的修为比你高,我来这里,把你换出去,难道不好吗?” “天下的算经第一,道门的二十四祭酒之首,不应该死在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这样的劫数,我比你更适合……” 李观一心中微动,祖文远却只是道:“活佛要用自己的死,为西域的佛门来到中原开辟一条道路,是有慈悲和佛门的心性,但是却也还是一家一姓了。” 西域活佛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着道: “我修小乘佛法,就是小门小户,一家一姓。” “哈哈哈,小家子了。” 这样的老实光棍,祖文远都忍不住笑起来了,最后还是叹息道:“你还是离开吧。” “你是个不错的性子,然西域佛门入中土,必有刀剑厮杀。” “好人要做的事情,未必是好的事情。” “伱想要在天下彻底乱起来,西域的大灾劫里面,给西域的佛门找到能平稳发展的土壤,但是你来中土,必带着刀剑血火,你修持正果,你的门徒和弟子却没有你这样的佛心。” “白骨观,血肉观是妙法,是红粉骷髅,是指得要剥离外相,不因为美丽丑陋贫穷富有的不同而对苍生划分高下,而去平等看一切苍生的大慈悲,但是太过凶险。” “一步走错就是魔道,有几人能如你。” 西域活佛沉默了下,他最后只好道:“要不然老僧现在给你现场破个戒,你就让我在这里吧。”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里面放着的是米酒醪糟,讨好地看着那边的道士,祖老大笑起来: “中原的娃娃都能喝,你是来戏耍老道吗?!” 脸上有皱纹的大和尚‘大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样的酒,小娃娃怎么可以喝?!” 祖文远笑骂一声,伸出脚踹活佛,道: “你啊,就不要来此玩闹了。” “说你是澄澈佛心,不要还这模样。” “一甲子了,不要像当年那个来中原游历,被人连紫金钵盂都给骗了,还要给人数钱的样子。” “不是当年公孙姑娘心善,你都给卖掉了。” 老迈的活佛身子顿了下,他双手合十,眸子安静,轻声道: “什么公孙姑娘,老和尚不知道。” “年纪这样大,早不记得啦……” “祖文远你个连个山贼都打不过的杂毛道士,是不是记错了?” 祖文远垂眸不言。 西域活佛挠头,脸上又带上了爽快的笑容,道:“那也没法啊,我又没有喝过酒,要不然天下算经之首,你就给老和尚解开这个千千结,尘世红尘如此,便是此结。” 他拍了拍手,外面大殿群僧和道人都止步,有一物忽然被吸引过去了,落在地上,是绳索编织而成的结,这绳索似乎是用草编织出来的,长几十米,以各种各样精妙的方法编织成了锁链,缓缓相扣。 活佛微笑从容不迫道: “但有谁人能解开此红尘结,老僧转身就走。” 所有人都注意到那结。 密密麻麻,让人见到就头皮发麻。 “不然的话,老和尚就要在这里打地铺了。” 祖文远失笑,西域活佛伸出手指着那繁复的结,所有人沉默无言,这结似乎蟒蛇盘旋,彼此都纠缠在一起,从这里解开,就会导致另外一端纠缠得更紧,一时间越想反而越是头痛。 活佛轻声道:“这是逆了【皇极经世书】才成的,你也解不开。” 祖文远转眸看向外面,道:“小友来了,还不过来?” 李观一想了想,拍了拍小道士追月的肩膀,轻快跳进去,然后拱手一礼,祖文远道:“如何,可能解开?” 李观一道:“可以。” 祖文远看向那边的活佛,活佛看着这少年,李观一道:“大师,得罪了。”他大步往前,握着剑,晏代清赠送的剑器是利器,极昂贵,一剑之下,光寒四方,这精巧无双的结当中断裂。 西域活佛的身子微僵,他看着那少年提起剑。 于是仿照人间三千苦,红尘乱世,此世纷乱而成的红尘结。 就在他剑下断裂开来。 活佛沉默许久,道:“是啊,为了编织这结,老和尚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反倒是忽略了,还有另外的解答道路,看起来,我不能阻止你了,祖文远。” 祖文远不答,活佛看着眼前的少年,眸子亮起,他刚刚还盘膝坐在那里,忽然就出现在李观一身旁,伸出手抓住少年手腕,道:“啧啧啧,这样的体魄,这样的心性,还是纯阳之躯。”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体魄之中,似乎有琉璃光华,双目之中,隐隐有宿慧的流光,应该是和我佛门有缘啊!要不要入我佛门?我可以把除去活佛的最高位置给你!” “活佛的话,就算球了。” “这个位置邪性的很,老和尚被骗得坐上来,就沾我屁股上甩不开。” 西域活佛很坦诚。 李观一想了想,提起剑,如同那些世家子一样,带着些清贵道:“本官金吾卫。” 西域活佛讶异,只好松开手,道:“还是个天子禁军。” “不过,你知道一位叫做李观一的金吾卫?” 李观一咧了咧嘴,微笑诚恳道:“大师找他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代为转达。”从窗户里爬进来的小道士追月愣住,看着那少年说这样话语的时候,笑容温暖,没有丝毫涟漪。 说谎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老和尚道:“告诉他,他的锋芒毕露,在这个世道不是好事,但是年轻人不锋芒毕露,就不是年轻人了啊,只是,若是真的遇到危险的事情,落发为僧,出家为道,可避一时之险恶。” 这个皮肤有些古铜色的老和尚说话诚恳。 李观一道谢。 然后老和尚就露出真面目了,笑容爽快: “如果愿意的话,他来我西域佛门,我亲自给他剃度!” 祖文远笑骂两句,把那老和尚送走了,于是群僧和道人都散开来,祖文远屏退了众人,道:“这老光头,唉,来罢,观一,今日来此,修行《皇极经世书》。” 李观一好奇道:“这位是……” 祖文远回答道:“西域的和尚,活佛,也是个人,是我那一代的人了,一甲子前,我们都是你这个年纪,那时候他傻乎乎来中土的禅宗祖庭拜见,因为太老实,差一点被人卖掉。” “那时候他们用有锯齿的刀子锯他的胳膊,用针戳他的眼睛,都没能留下一点伤口,和尚笑呵呵的不是生气,于是气喘吁吁让这个和尚给他们算账,后来有一天和尚看到他们淫辱女子,他发了怒。” “把这些人扛起来,砸在了石头上砸死,可还是力气不够大,武功不够强,被捆起来,差一点死的时候,遇到了江湖公孙世家的人。” “那时候的我们,还有创你修持那一门《破阵曲》的老兵,公孙姑娘,还有护国山庄的陈承弼,我们也曾一起闯荡江湖……” 清朗的老者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一个不会剑的剑客,一个傻乎乎的和尚,一个不懂得武功的道士,一个只知道武功的皇子和不说话的兵家子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却是我这一生最痛快的三年。” 老人说话的时候,在点蜡烛,李观一忽然注意到,这里的蜡烛似乎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排列的,和往日不同了,他想到了活佛说的话,想了想,坦然道:“祖老,您的身体如何?” 老者伸出手让他把脉。 李观一久病成医,他能感觉得到,眼前老人的脉搏强健,精神旺盛,甚至于比起有修为的王通夫子更强,王通夫子,耗神思过多,气血削弱,身体不好;而祖文远却是精神如烈焰般明亮。 李观一觉得两人都有些,让他觉得不安的状态。 老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教导李观一修行《皇极经世书》,偶尔提起那位活佛,道:“他修行的法门也是体魄,不过和你的【金肌玉骨,龙筋虎髓】不一样,他是【内明外澈,金刚琉璃】。” “非要说个不同,大抵就是你的路数是兵家,他是佛门,一个是身强力大,恢复力强横无比,主杀戮;另一个是体魄强横,犹如金铁,主防御。” “龙虎和金刚的不同。” 李观一想了想:“一个身强,一个力大?” 老人放声大笑:“哈哈哈,不错,也可以这样说。” 李观一不由道:“若可以两个体魄修行的方向都会就好了。” 祖文远道:“那确实,如同龙虎之躯披了金刚琉璃甲,力量强大,防御无双,但是体魄修行本就艰难,你有机缘,修出了龙筋虎髓,可佛门的修行,还是需要精通佛法。” “那句老话,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佛门正宗的武学同样具备杀人的手段,佛法不够,难以遏制住武学的杀戮冲动,会成为血佛宗,白骨禅一样的邪道。” 李观一若有所思。 他内观于心。 只是方才短短接触,青铜鼎中,已满大半! 祖文远不紧不慢道:“他修行的法门,有两个,一个是金刚体魄,另一个是名为《佛说力士移山经》,只是小乘佛法,被他修炼到了极限的地方,你想要学的话,他大抵不会拒绝传授你。” 李观一道:“移山经?是形容力量强大,可以移山吗?” 老人温和看着他。 李观一笑容微微消失。 老人只是道:“他移开过。” 李观一瞳孔收缩。 薛神将一箭三百余里,洞穿党项人圣山,诛杀突厥之王;而今的时代,也同样有和他一样,强大得如同传说仙神般的存在,这只是十大宗师之一,其上还有一人镇一城的剑狂,还有学宫六大宫主。 还有—— 四大传说。 李观一想到了皇极经世书的创造者,想到了那让侯中玉一脉癫狂的青袍客,冷静下来,对于武道修行的心也越发坚韧,想要做到他要做的事情,除去了雄心壮志和气魄,也需要强大的个人武力。 要志存高远,亦如履薄冰。 嗯,战略之上蔑视这敌人,战术上把什么能力都拉满。 李观一修行《皇极经世书》之后,直接去了金吾卫当差,宫振永见他没有去陪伴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去玩,而是来此当值,于是大喜,拍着他肩膀说好小子。 然后一脚把他踹卷宗房里坐冷板凳了。 “你小子每次出去都会给我惹事情。” 舌战群雄的宫将军双手按着李观一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大祭没多久了,小子,算老子求你了,给我安生点,你再惹出事情来,你将军我也得把自己的官服给扒掉了。” “在这里看书,好不好?” 李观一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宫振永才长呼一口气来。 李观一独自在这卷宗内,他转过身,看着这些卷宗,眸子微闪。 李观一觉得自己有一种,老鼠掉进米缸里的快乐。 天子禁军的卷宗! 这是什么?堪舆图,搬下来! 这是什么?物产图,搬下来! 各地驿站布防图,搬下来! 其中更有史书和兵书,混杂其中。 少年人眸子都要放光了,他过目不忘,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而他终于也找到了天下诸名将的记录,其中有封存的一部分,却也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是当年追随太平公的二十四将的记录,这里是天子禁军,只有皇亲国戚和高级官员才能来的地方,卷宗室更是常人不能来,没有谁会想到这里出问题。 李观一松了口气,眸子微敛,他将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 二十四将么……他握着这书卷,还没有开始看。 当当当—— 窗户有人在敲击。 第132章 大祭比武,再得神功 李观一没有去理会这当当当的敲击声。 可是这一次敲击的人似乎很没有什么耐性。 吱呀声音有些刺耳,李观一转过头,看到窗户上手腕粗的精钢就被人跟捏面团似的摆开来,然后一个身影从此刻仍狭窄的缝隙里闯进来,如一团灰影落在地上。 身高中等,眉宇飞扬,虽是老迈,却可看出年轻的时颇俊朗,冲着李观一眨了眨眼睛,正是那位醉心武功的陈国宗室高手,陈承弼。 李观一讶异道:“陈老前辈?” “嘘!嘘!” “小子不要说话。” 陈承弼作势让李观一不要说话,顺手把那精刚捏回去。 轻松的程度比起顽童捏泥巴都简单。 李观一的眼角抽了抽,这里可是宫内,金吾卫这样的天子禁军的卷宗之地,保密程度很高,窗户上的精钢名为玉宇神钢。 超过三千三百炼,里面混了金刚之材等这个世界特有的东西,属混合型特种钢材,硬度,韧性都要超过寻常的甲胄。 一般的甲胄,要叠十层才能有这样的厚度,这么厚的金铁,不要说是这样的特殊钢材,就是一块生铁杵在那儿,刀剑都破不开,劈砍上去都只会有一个小小的白痕,在老人手底下捏圆挫扁。 也就是说,眼前这個笑呵呵的老人一捏就可以破十层甲。 如果是之前的李观一,一定叹为观止。 可知道这个老人年少时候的好友,现在都可以移山。 李观一觉得反而不算什么了。 是知道的东西太多反而有些麻木了。 他顺手把卷宗放下来,看着这老人道:“老前辈,您来做什么?”陈承弼却示意他小声些,拉着李观一手腕,眼睛里面放光,道:“我听说,你之前打了鬼市?” 李观一咧了咧嘴,点头应下。 陈承弼一拍手,激动道:“做的好啊臭小子,老头子每次去,这帮玩意儿躲的比他妈的老鼠都利索,我又不可能把自家都城给掀了,气得我啊,前些年我跑去幽冥鬼市的【鬼门关】找他们理论。” “老东西不见我。” “年轻的时候都是生死的交道,他竟然不见我。” 陈承弼痛痛快快的大骂,声音比起李观一都大。 李观一也从老人的大骂声中知道了些鬼市的消息情报,老人叹了口气,道:“老头子当年闯过了【黄泉】,踹翻了【功德殿】,可惜还是没见到那夜天子。” 李观一道:“黄泉?” 陈承弼道:“黄泉河是做杀手生意的,天下的杀手都以那里为尊,你小子不知道吗?” “杀手榜也是幽冥鬼市排列的。” “善恶功德殿是奇诡之地,内有各类高手不为人知之事,许多人都希望花无数银子去抹去自己的过去,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地方,围绕幽冥鬼市,这鬼地方可和你薛家不一样。” 陈承弼砸了砸嘴,道: “虽是天下的大富,也是江湖阴面的一大势力。” “而往生堂内,则是可以请来天下的名医,救人往生。” “若说西域魔宗,血佛宗,白骨禅是邪道;学宫,各大宗门是正道,那么幽冥鬼市就是正邪中立的地方,入内者要有凭证,正派弟子可能会在里面买凶杀人,而邪祟之人也会雇佣名医。” “来者的所作所为,皆会被记录于善恶功德殿。” “鬼市这样的地方,走进去就出不来咯,小子,不要万不得已,不要去鬼市。” 李观一默默记录下来,好奇道: “他们记录这些,不怕别人来硬的吗?” 陈承弼道:“来硬的?天下十大宗师,鬼市的夜天子稳稳占着一个,黄泉之主,幽冥摆渡者,是天下十大杀手之首,百年前杀死了魏国的皇帝,才让应国上位;而往生堂里有天下第三名医。” “善恶功德殿内,能记录一切善恶,就可以抹去一切善恶,这里有天下最擅长易容的人,不知道其男其女,不知年少还是老迈,这样的一个势力,你交钱,他们给你一切想要的。” “神兵,利器,神功,乃至于是王侯将相的首级。” “乃至于是一个新的,离开江湖的身份。” “就这最后一点,就没有谁会招惹的。” “他们比你在的薛家还要难缠,而他们之所以没有被学宫针对的原因,则是因为幽冥鬼市虽然看钱交易,还有一个规矩,就是功德善恶殿。” 陈承弼道: “为善者,阎罗敬伱三分;为恶者,阴司索命不饶,” “真的善人,幽冥鬼市会保他性命,曾有为民请命死谏的夫子要被斩首,幽冥鬼市曾耗尽鬼市精锐,将其救下;也曾七十三名索命鬼差,拼死了五十年前的魔宗宗主。” “最后一位【鬼差】把魔宗宗主的首级带回来,悬挂在鬼门关上。他身中三十四创,大声宣读其所作所为,做完这一切就咽气了,死去的时候还是站着的。” “幽冥鬼市,这才名声震动于四方。” 李观一叹服,陈承弼道:“至于这个让幽冥鬼市立足的规矩。” “听说是两百年前左右,幽冥鬼市才开的时候。” “有阴阳家绝世大宗,和那初代夜天子交好,初代夜天子用一壶酒,问那位阴阳大宗讨来了一个命符,那大宗说只交易的话,幽冥鬼市难以维系一甲子,而若是有交易,有武功,又有这样的规矩。” “则可以绵延五百年。” “一碗酒,两句话,五百年功业。” “鬼市夜天子赠那位大宗一枚最高级别的玉符信物。” “那位大宗接过之后,就从容离去了。” “是江湖中不世出的佳话啊。” 阴阳家大宗,夜天子交好,最高级别玉符。 李观一缄默,忽然想到了那个不修边幅的老爷子,抬起手按着额头,传说里潇洒从容,一壶酒换五百年基业的阴阳大宗,和他认识的那个恣意到了毫无顾虑的老爷子。 这反差太大了。 就好像传说来到了红尘的世俗里面。 却变得越发有血有肉起来。 陈承弼慨叹,他拍着李观一的肩膀,道:“总之,小子你做的好,做得好啊,而且,我听说你在厮杀的时候,用战戟画出了赤龙,然后拦截了上百弓箭的齐射。” 老者眼睛亮起来,说出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赤龙劲,你是不是已修成了?!” 李观一点了点头。 老者放声大笑:“好,好,好!哈哈哈,妙,妙啊!” 陈承弼开心不已,连翻了好几个筋斗,抚掌大笑:“当时见越千峰那小家伙的赤龙劲,老头子想要和他多玩一玩,没有想到这小子虽然看着块头大,但是轻身功夫却是俊得很,比我还强,跑得贼快。” “我还没有尽兴,他就跑了。” “你现在练成了,来来来,和老头子我打一打!” “是那位赤帝开国的神功啊,见到了不切磋切磋,手痒心痒,睡不着觉啊,根本睡不着。” 李观一觉得自己之前以为,老爷子是希望自己帮助薛姑姑的儿子,才传给自己武功这个想法,完全错了。 这老头儿就是为了过手瘾啊。 李观一想了想,道:“还是算了。” 陈承弼一滞,道:“为什么?!” 李观一道:“老前辈你的性子我大概是知道了,你和我交手的时候,就算是能够压制住自己的功法,但是你恐怕没有办法留手吧?” “交锋的时候,内气流转,我肯定不如前辈你。” “到时你的内气打入我的体内,我才刚刚解决了异种真炁的问题,丹田里就又增加一种,不妥不妥。” 陈承弼抓耳挠腮道:“不,我传你,呸呸呸。” “不是我传你,是你瞅着的那一门《六虚四合神功》,第一重,就可以驾驭三种不同的真气啊。” “你家的《玉臂神弓决》,中州的《赤龙劲》。” “老头子和你打,就算是不小心给你打进去了,你也可以化去,化为己用,这都是好事情啊!” 老头子振振有词。 李观一哭笑不得,这老人一开始就什么都计算好了。 于世俗的事情上不在意,但是打架比武上算盘噼里啪啦,很是精明,于是少年人伸出手让老者把脉,道:“很是不巧,前辈,我体内已经有三重真气变化了。” 陈承弼瞪大眼睛,咬牙切齿,气得懊恼跺脚。 老头子就像是等待着一株花朵马上就结果,却发现果子已给摘了去,尤其是抱着体验一下当年赤帝神功劲气的想法来,马上就可以爽快地战斗了,结果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给卡住了。 之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难受。 他抓耳挠腮,来回踱步,最后看着那边少年,他也知道自己打起来到了兴头上,下手轻重还控制得住,可一身纯阳无极内气磅礴浩瀚,自然反应防御,必有内气打入了那少年体内。 陈承弼忽然长啸,他一转过身来,抓住李观一的手。 他把李观一的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瞪大眼睛,道:“威胁我!” 李观一愣住:“什么?” 陈承弼道:“威胁我,说让我传授神功给你,要不然你就让我陈家断子绝孙,香火都灭了,要,要,要马踏江南,撅了我家的祖坟……” 李观一垂眸,少年脸上带起诚挚微笑。 声音依旧,如同呼吸般自然道: “我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啊。” 老头子瞪他一眼,道:“就威胁威胁我,做做样子。” “你威胁我,我就传你武功。” 李观一如陈承弼所说,老者用夸张的演技道:“爹啊,你看,我是被威胁了,您老不能怪我,若是威胁杀我,我一定不从,可是涉及到了我陈家的香火,我还是要服软的。” “我这就把《六虚四合神功》的第二重传授给你。” “你足以驾驭五重劲气。” “还可以修我的《纯阳无极神功》和大侄女的《昆仑心决》,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老爹啊,是他威胁我,他威胁我啊!” 老头子大笑,口中吟诵《六虚四合神功》的第二重真诀,这声音却只是落在李观一的耳中,断无半个字外传了,而后不见动作,内气一震就把李观一的手腕震开,然后抬手一掌前冲。 老者内气压制在第二重,但是那股凝重之势仍旧让人惊惧。 李观一后退,兵家步法,直来直去靠在墙壁,险些把书架撞塌。 李观一反手叩住老人手掌,道:“前辈,咱们出去打。” “撞塌了这卷宗,怕是宫将军和我一起蹲小黑屋了。” 陈承弼兴奋大笑: “出去打?这儿打不是更有意思?!” “小子,咱们做个约定,不能把这墙和书给撞倒,谁撞倒了谁就输了!” 只是几招,李观一就已经是步步狼狈,老者道:“不痛快,不痛快!你怎么和兵家那帮一样,步法只是直来直去,需知,这是大军对战时的身法。” “左右都是袍泽,只能直进直退。” “若是如江湖般纵跃来去,那是扰乱军阵的事情,是要被监军斩首的,可是单对单,兵家身法真的丢人,我知你和祖文远那老家伙学算经,你看好了!” 老人舍了李观一,他脚步从容在这屋子里快步来去。 一开始踱步,后来速度越来越快。 脚下所踩的都是九宫之位,暗含八卦变化五行相生的道理,速度最后快到了,李观一这样没有修持目窍的武者眼中出现残影的层次,最后老人出现在身前,自得道: “这一门《九宫八卦步法》,需通晓阵法,算经,当年祖文远年少没有武功,多次靠着这一门步法化险为夷。” “他没有教你,是因为你有内气,毕竟和他不同。” “老头子代为传授了,来来来,步踏九宫,身环八卦,内气纵横,进步厮杀,哈哈哈,我这些年琢磨了不少玩意儿,你且看好了。” 老者颇为痛快,他觉得这少年做了自己没做成的事情。 又见其武功才情出色,当即如获至宝,没有什么其余的诸多念头算计,他心中只有一颗活泼泼,灵动澄澈的武道之心,道: “天地之道,不外阴阳,阴阳转结,出于天然。故静极生动,阳继乎阴也;动极而静,阴承乎阳也。阴必转阳,阳必转阴,乃造化之生成,故能生生不穷,无有止息。” “我这步法,变化莫测,算经越强,阵道越强,则步法越强!” “可无穷尽!” 他身法一合,已攻向李观一,少年悟性很高,算经基础,在上辈子经历过十几年系统性锤炼的算经,在这个世界已是恐怖,再加上侯中玉不惜性命教导的阵法。 他很快上手,这卷宗室内,一老一少快步缠斗。 拳脚来回,速度越来越快,却连衣摆都没有碰到桌子。 老者大笑痛快,道:“这样的武功,那大祭比武的时候,不管是太子府东宫第一的那个剑客,还是宇文烈的侄子,突厥铁浮屠的少主,应该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了。” “来来来,和老头子多打打。” “过瘾,过瘾啊,你小子为什么现在不是已经六七十岁,一甲子内功,那样可以打得舒服多了。” 李观一道:“东宫第一?” 陈承弼道:“是啊,我那大侄子这一次下血本,一点不抠搜,拿出了开国县男的爵位,这爵位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可以传后了。” “不知道多少贵胄家,非嫡长子眼睛都红了。” “这可代表着可以分家而出,自己在族谱单开一页。” “怎么说,诱惑太大。” “另一个是有食邑三百户,可不是空名头,想要的人,不知道多少,宇文烈的侄子,宇文世家年轻一代的杰出者,宇文化;突厥七王麾下铁浮屠统帅的儿子,哥舒饮。” “还有东宫太子门下的第一剑客,天下名家剑圣之孙。” “都来了。” “毕竟是有实际食邑的,所以……” 老人和李观一的拳锋交错,感觉到少年的气力,兴奋不已,随口说道:“甚至于还有皇室子弟来,有个皇室远亲。” “父亲早死,只有孤母。” “既没有爵位,也没有食邑,也来参与。” 李观一瞳孔微缩。 “谁?!!” 第133章 再握神兵! 李观一还要询问眼前的老爷子。 那个皇室子弟,无比契合那个窃取他命格的人。 无比契合陈国皇帝的私生子。 陈承弼已是大喜,道:“方才就想要说了,你这样的气力,好像是源源不断一般,常人的肌肉筋骨,根本无法长时间以最巅峰的状态爆发,哪怕是武者也要遵循这个道理。” “可是老头子观你,竟似是将你这身躯的极限爆发能力当做常态的发挥,气力源源不绝,血气雄浑,筋骨也极强,是不是那什么兵家猛将体魄,金肌玉骨,龙筋虎髓?” 李观一想了想,道:“你得要先告诉我,那些参加大祭比武的人到底是谁?有些什么本领,然后我才告诉你。” 陈承弼瞪大眼睛,看着这突然精明狡诈的小家伙,似见一只狐狸,道:“你,公孙无月当年都没有伱这样的……”他叹了口气,道:“好好好,那什么,剑圣的孙子嘛,三重天境界。” “一手剑气纵横无双,似是学会了道门的御剑和儒家的心剑。” “曾空双手走过剑冢,一柄剑也不曾拿起,被称为剑圣一系最有可能得到这個名号的绝代剑客,曾以一招最简短的横斩截断了河流足足三个呼吸。” “宇文化,宇文烈的侄子,宇文世家家主的儿子。” “第三重楼,一身兵家武艺,弓马娴熟,吐谷浑的灭国之战当中,极骁勇,立下了冲阵,先登的功劳,算是未来的名将。” “至于另外,还有突厥七王手底下的,是突厥哥舒部的人,他老子哥舒御宇,可是铁浮屠的将军,这哥舒饮也随他的父兄冲阵,来回冲杀砍得刀都卷刃了,也是第三重楼。” 李观一沉默:“……他们天赋这样好?” 都第三重? 老头子连连摇头:“不不不,他们不如你。” “你不知道?” 陈承弼狐疑看着李观一,道:“是年轻一代都可以上,那自然是而立之前的啊,那剑圣的孙子十九岁了,宇文化二十三岁,哥舒饮淬炼体魄,已是二十六岁。” “都是天下的奇才,又有师长教导,资源不缺,踏足三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才十五岁,你难道要说十年后,你还是第二重楼吗?那不是开玩笑?” 老者撇了撇嘴:“所以你小子就很吃亏。” “哦,就只有一个人比你还小,就是那个我老陈家的子弟了。” “我记得,前两个月才过了十四岁的生辰,比你小一岁,第二重楼的境界巅峰,奇怪,难道说当真是天下的奇才,听闻在外历练,又有奇遇,江湖宗师排名第六的那个,要带他闭关一段时间。” “似是要在这大祭比武之前,冲击第三重楼了。” “他名字叫做陈玉昀,因其父在濮阳之乱去世,故而颇受欺压。” 陈玉昀。 玉者不必说,昀者,光明正大,日光也。 李观一垂眸。 对于普通人来说,昀这个字是光明正大,但是它同样可以代表着【日高悬,放明光】的皇者气,如文字,可以说是希望孩子读书学文,也可以说是经天纬地。 这个名字的立意和期望,并不比起李昭文三个字差。 少年的杀意在心底升腾起来。 常人是不知道皇帝有私生子的,所以在眼前老人的眼中,这只是个奇怪的陈国宗室的子弟,而一旦有【皇帝藏匿私生子】这个认知在,就可以发现出很多问题,皇帝觉得自己做的很牢固。 除去自己和那孩子的母亲,没有谁知道;做下这一件事情的术士被禁锢于皇宫里,不曾出去半步,他没有想到侯中玉的心思,没有想到李观一的遭遇。 少年呼出一口气。 陈承弼道:“他出身挺苦的,但是似乎一直都有奇遇,后来听说,他出生的时候,手里抓着一枚玉,是极有气运的象征,我曾经去看过,那玉造型怪怪的。” 老人比划了下,皱眉:“模样平缓,上面有三个凹陷下去的痕迹,又布满了夔龙纹,那样的质地,不像是玉石。” “像是和一座鼎搭配的礼器配件。” 李观一的瞳孔剧烈收缩。 “你小子知道吧?鼎的三足落下,于玉盘之内盛放,是很罕见的有盘鼎,以玉为气,以水文为运,倒像是气运所钟所化,嗯?小子你在听么?” 李观一缓缓抬眸,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按心口的青铜鼎。 但是又压下来。 少年脸上带着诚挚无害的温暖微笑,道: “礼器?” “鼎盘啊?” 陈承弼赞许道: “是啊,那个小子似乎很想要弄明白这玉盘的作用,但是不得法,我学过望气术,可以看到陈玉昀的气运,很强,有兵戈杀伐气,又有一股奇怪的贵气,泾渭分明,却又汇聚在一起。” “那玉在他手里跟死猪一样动都不动。” “想来是不知从哪里收到了的好东西,牵强附会给自己儿子贴金。” “曾经有学宫阴阳家的首席来陈国,为诸皇室的子弟望气数。” “那是个瞎子,他说自己看到太多东西,说出太多的东西,会不得好死,所以自己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 “他说太子是清贵却矛盾,此生难以放下。” “是苦命薄福的人。” “而那小子,嘿,不得了,不得了。” “说此命格,提三尺剑,鞭笞天下,有【节制天下兵马】的气魄;以七杀独坐命宫,紫微和天府在一起,成紫府在上的格局,又有左辅星,右弼星,文昌星,文曲星等相辅佐。” “七杀坐命,紫府在上。” “本来该是天下无双的将帅。” “只是不知道,这样好的命格,我那大侄子有什么不满意的,他那一日似乎有些难受和不痛快。” “只是说术士之言不可信,多少皇帝因为轻信了术士而失去了国祚,什么原本该是天下无双的统帅,皆只是虚妄之言罢了,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准?” “于是赐金放还,将那小子放入禁军之中,当一个普通的卫士。” “啊呀,老头子我想要和那小子交手的,可是他不行,不如你现在这样的堂堂正正,那小子的眼底里面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怎么说,总觉得他似乎在准备做些什么?” “我是不喜欢,不是很投缘,那小子不爽利。” 李观一脸上笑容和煦温暖:“天有异相,兵马元帅的气度。” “看起来,我是要好好挑战一下这位,陈玉昀了。” 陈承弼大笑拍打他肩膀,道:“你小子不错,却还是差一点了,这些人都要第三重了,若是正常,你绝不会是对手的,不过,你是不是【金肌玉骨,龙筋虎髓】?” 李观一道:“运气好……” 老者大喜,他道:“好好好!” “你等着,我知道有个光头来到了这里,他有一门武功,可以修持出【内名外澈,琉璃金刚体魄】,我来找他教你,那你就是防御无双,又能以身体极限爆发当做常规的攻击。” “哈哈哈,那打起来一定很够劲!” “小子,不要忘记,哈哈哈,老头子这就找他去!” 陈承弼大喜,他直接从这里翻腾出去了,金吾卫的窗户,用手腕粗的特殊材料封锁,只留下一掌宽的空隙透气,老人掠出的时候,却如同影子一样,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李观一嘴角咧了咧,他手掌抬起按着心口。 青铜鼎轰鸣,眼前恍惚,气运被剥离,代表着青铜鼎其实未曾完满;可却也正是因此,他的气运被带走,化作那白玉,白玉不认主,并没有被那陈玉昀得到太多的好处。 李观一深深吸了口气,他感觉到躁动的杀意。 少年伸出双手,重重地按在自己脸庞上。 一声脆响,微微刺痛。 李观一双目重新冷静下来。 长呼出气,闭目修持方才老者传授的《六虚四合神功》。 方才陈承弼发现了【金肌玉骨,龙筋虎髓】这样,更好玩更有趣的事情,所以把此刻的交手抛到脑后了,其实老人的内气没有打入李观一体内,第二重的《六虚四合神功》算是白捡了。 陈承弼几乎本能地察觉到了【金肌玉骨,龙筋虎髓】和【内名外澈,琉璃金刚】这两门顶尖的体魄结合起来的威能,如同老饕见美食,风流人见美人。 这两门体魄世间罕有,而今却都在江州城。 其中一个年老,一个年少,两门武功体魄结合起来,虽然极为困难,却绝对不是没有机会。 他怎忍得住。 心里痒痒着,已去找活佛了。 哪怕是抱着那老和尚的大腿撒泼打滚也要让他传法。 而李观一在舒展拳脚之下,心境逐渐安静下来了,他想着,若是夺取第一,揍翻那皇子一定会惹来陈皇不满,或许会对他之后的行为有所干扰,或许会让陈皇看他更不顺眼。 可是,他看我不痛快,已不是这一次的事情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李观一把陈皇对自己产生恶感的坏处都写下来了,不出手的理由有许多,可出手的理由也很简单,父母之仇,以及自身气运,极大概率是青铜鼎另一部分就在那皇子手中。 以及,他心中的那股子火气和杀意。 他看着这些文字,忽然把手中的笔一抛,然后笑骂一句: “去他妈的!” 难道我老老实实的,皇帝就会见我‘乖巧’的模样,然后网开一面,不计较之前的事情? 你不开心,我便痛快了。 少年抖手把墨汁都泼洒在了上面。 然后蘸着墨在旁边桌子上写下来两行字。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至此敢争先。 李观一呼出一口浊气。 得想办法提升实力,能应对第三重的天下才俊了…… 李观一觉得自己也是有戾气的,只有一点点,他从来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他对于百姓可以笑着勾肩搭背,吃他们的茶点,对于那帮欺辱自己的家伙,也可以轮圆了手臂给他们脸上来一下狠的。 他觉得自己很老实,他的选择里面有两个。 一个是忍一忍风平浪静。 一个就是不可以再忍的事情。 众目睽睽之下的比武…… 他握着拳头,思索自己要如何做。 那陈玉昀现在在闭关,大祭比武才来,而大祭比武之后几日,就是带麒麟出逃的机会,李观一必须在比武上,将那玉佩代表的气运夺取,让青铜鼎恢复完整。 也让自己的气运恢复。 ……………… 李观一整理心绪,重新翻阅了一番卷宗,在这卷宗当中寻找二十四将的痕迹,这些信息其实都颇为细碎,潜藏在不同的事件描述当中,要一点一点地把这些都拿出来。 不如太史官的列传类史书。 李观一翻阅许久,到了离开的时间,于是把卷宗放回原本位置,换取了衣衫,甲胄,出来的时候,却是听到了一声温和的呼唤:“李大人。” 李观一脚步微顿,侧身看到身穿深青色官服的男人。 司清。 他微笑着看着李观一,很远的距离就已经拱手了,道:“又见面了,李大人,您身子可还好吗?我带着太医来了。” 李观一看着这位天下第十的杀手。 伸出手,太医都讶异,然后松了口气,道:“恭喜大人,您的内气强盛,肺腑和脉搏都有力,赤龙劲气已经不见了。” 司清微笑往前,他手掌按着李观一,道:“我来为大人诊断。” 一股磅礴的内气涌动入李观一的体内。 少年眸子微敛,司清已没有耐性了,第三次输入的内气已极磅礴雄浑,李观一体内的第二重《六虚四合神功》自然而动,两人忽然安静站着,就在这个时候,那边传来了夜不疑的声音: “李兄?” 司清收回手,他拱手深深一礼,脸上带着温暖微笑,道: “恭喜大人,您的内气确实是已经恢复了。” “赤龙劲消失不见,这样短暂的时间,真是让人诧异啊,越千峰虽然只是个寻常的匪徒出身,却有机缘,见过中州皇室的皇叔,得到过传授,这赤龙劲来自于《赤龙镇九州》,您如此快就祛除了。” “是为什么呢?” “下官不明白啊,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 他想要说李观一和越千峰是一伙的。 李观一看着他,直接回答道:“因为我是天才。” “嗯?” 已经想好了对峙各种拆解法子的司清呆滞住。 眼前的少年微微抬了抬下巴。 李观一学晏代清的神采,脸上露出一股倨傲的神色,淡淡道: “绝世天才。” “你想不明白,很正常。” 司清张了张口,似乎听到周围官员们的笑声,他心脏抽了下。 几乎被气笑了,天下第十的杀手,当然也是绝世天才。 他脸上笑容温暖,道:“是这样啊,那么,希望大人一定注意身体,现在京城势力太杂了,小心为上。” “多谢司清大人提点,您也一样。” 两人对视离开,李观一呼出一口气,决定要和薛老说说这件事情,和夜不疑,周柳营等人离开宫中,回到薛家,李观一却发现有人在等待着他,破军带着那马车来到了薛家他的院落。 青年掀开了马车,微笑道: “主公,您之前说,要我亲自把战戟送来。” “我已见您的韬略和气魄,愿赌服输,战戟,就在这里了。” 李观一微微呼出一口气,他伸出手,握住了这战戟。 自第二重楼后,没有接触过这神兵,青铜鼎在品尝过神兵里藏匿的,薛神将曾经的法相气息之后,薛老的白虎法相已经难以让青铜鼎有玉液反应了。 卷涛之后,又是怎样的绝学呢? 李观一心里想着,颇为期待。 此刻这神兵确实嗡鸣起来。 薛神将的传承气息出现。 到这一步的时候,仍旧正常,只是就在此刻,李观一体内赤帝的赤龙劲忽然暴动起来,这一股赤龙气机在他的体内飞速流转,几乎要爆发出无边的神韵,龙吟升腾。 另一股同等级别的气机似乎被赤龙劲刺激,从猛虎啸天戟上升腾暴起。 瞬间压过了薛神将传承神念。 霸道莫名,张狂无边的神韵出现了。 猛虎啸天战戟疯狂嗡鸣,鸣啸如猛虎的咆哮。 这一股气息是—— 八百年前! 天下,霸主! 第134章 霸王声动,赤霄剑鸣! 在一瞬间,李观一感觉到了那股暴虐癫狂的煞气。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当年霸主最后鏖战厮杀,数十骑凿穿万军,甚至于步战杀戮数百精锐校尉将军后残留的煞气,这把神兵就是霸主亲自铸造的,他才是最初的主人。 这一股霸王战斗到最后的煞气,在遇到李观一体内纯正的赤龙劲之后,彻底爆发了,传说那最后一战,霸主是以赤帝的大旗为方向厮杀的,他仍旧相信自己的豪勇,相信冲阵斩将的勇气。 但是那一日,在豪勇的霸主眼中软弱的赤龙不曾退后一步。 他恍惚。 自己面对的不是最初那个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才能复仇的游侠。 那已经是天下的英雄。 他大笑,酣畅淋漓,不再有什么其他的愿望,只是希望和那赤龙交锋一次,只是那一战汇聚了天下的英豪。 霸主战斗到了最后,只能看到那一日的天穹如墨。 一杆大旗竖立在那里,赤色的龙咆哮,而在那旗帜之下汇聚的英雄豪杰如同过江之鲫,为什么,当年那个一身布衣的游侠儿身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多的英豪呢? 为什么连自己的故人都在他的麾下? 那些世之英杰们前赴后继地过来,是耗尽整个中原一切豪雄的联手才诛杀了霸主,而他战斗到力竭而亡,没有能见到那熟悉的赤龙,甚至于未曾看到那一双眼睛里面的神色。 此煞气和不甘就残留于神兵。 而现在,【赤龙】出现了。 赤龙,出现了! 战戟的鸣啸几乎要化作怒吼。 薛神将留下的平和中正的传承神念完全压不过霸主之气。 李观一想要撒手。 但是猛虎啸天战戟就像是沾在他的手中一样。 周围的环境已经出现了扭曲,李观一的眉心祖窍有强烈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用一根针缓缓靠近眉心的时候,产生的极端不舒服感,他有过经历,知道接下来会让自己踏入精神的世界。 以这样的阵势,猛虎啸天战戟的动静不会小的。 李观一不再尝试放下战戟。 他握着猛虎啸天战戟,猛然一扫,战戟上有黑色的煞气,并没有斩中什么东西,但是周围的草木瞬间枯萎。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战戟斜持,战戟锋锐抵着地面。 破军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身穿重甲的神将。 李观一坐在马车上,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道:“去城东道观,找祖老。”李观一的判断里面,只有当今天下公认的算经第一,有可能遮掩霸主残留的动静。 破军瞬间反应,他把马车车帘垂下,驱动马车。 这马匹是有爪子的,而不是蹄子,利爪踏着地面,愤怒的时候会升腾起烈火,一旦放开脚力驰骋开来,根本不是什么千里马能媲美的速度。 但是他没有快速,甚至于慢悠悠的,还下车买了些点心。 看上去清闲很多,甚至于有空和卖饰品的女子谈笑。 只是这些事情都没有耗费多少功夫。 他以实际上并不缓慢的速度抵达了道观,就在他抵达到了道观的时候,就翻身下车,要高喊的时候,今日关着的道观门就打开来了,一個老道人安静站在那里,微笑道:“你来了。” 破军的动作一滞。 他问道:“祖老?” 老人颔首温和:“我在这里等你们许久。”??? 破军眼底本能浮现出一丝忌惮,但是他立刻把大概情况说出来,道:“前辈,该要怎么做?” 祖文远道:“出城吧。” “出城?” 祖文远轻声道:“我等只是推算而已,若是在城中,是大凶,出城亦是有凶险,却有化险为夷的机会,就是大吉了。” 他道:“在城中,他执掌猛虎啸天战戟的事情是藏不住的。” “这样不是好事情啊。” 破军毫不犹豫点头,然后把老者一扛,直接跳上马车: “好,得罪了,老爷子!” 小道士追月叫喊着出来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已经一手甩动缰绳,异兽踏火神驹放开脚步,在不曾淬炼目窍之人的眼中,真的拉出了大片残影朝着前面狂奔。 祖文远温和笑着道:“你和他真的是一样啊。” “他强行拜师,你却也是强行掠老夫走。” 破军大笑:“您可是算经第一。” “若是算经第一,晚辈的行为必然也在您的掌控之中。” “那么我就合该掠您出去。” “若是您没有算到我的动作。” “那就代表着您的算经还不够精纯,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晚辈就在这里恭喜您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天下无敌,天上也无敌了。” 祖文远温和:“油嘴滑舌。” 破军在笑着,但是眼底却是极警惕,这不是其他的原因。 在他来之前,老人刚好拉开门;他带老人走,老者脸上没有半点的意外和惊愕,显而易见,都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李观一眼中,祖文远是和蔼可亲的前辈,如邻家师长。 可在通晓庙算的破军眼中,他见老者,如见苍云蔽月,如一座山峦遮天阙,高深莫测,压力巨大无比,只是和他共处一处,虽是大笑如常,可拉着缰绳的手掌都稍微用力了。 这老者在庙算之上,也是第一啊。 祖文远轻轻按着李观一的眉心,道:“但是,你带老夫走,危险更加多了些啊。” “嗯?” 老者微笑道:“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希望我去死,你这样掠走我,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如此杀我,还可以挑拨陈国和突厥的矛盾,是一石二鸟的计策。” 破军笑:“却也顾不得!” “主公有劳您了。” 祖文远赞许颔首,垂眸安静看着李观一。 李观一双目闭着,盘膝坐在那里,膝盖上放着战戟。 战戟之上,墨色的煞气几乎要化作实质,扭曲虚空。 他的五感都已经变化。 眼前出现的不是老者的面容,而是沙场,是惨烈的沙场,前面的尸骸堆积成山,山顶上站着一个男人,穿着甲胄的下半部分,上半部分露出健硕身躯,身躯笼罩在墨色云气之中,他握着战戟。 巨大无比的白虎在其身后俯瞰,双瞳赤金。 他注意到李观一。 然后注意到李观一身后的赤龙。 于是他震怒,目光冰冷看着李观一,声音如同雷霆: “公,为何叛我!!!” 李观一低下头,看着自己也握着战戟,但是赤龙缠绕,他知道自己在那霸主的眼中,必然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微末的时候来投靠他,彼此鼎盛的时候约为兄弟,最终厮杀于战场的人。 李观一叹了口气,那真正的白虎法相暴起,眼前残影闪过,霸王已经出现在眼前,这样磅礴的压制力,即便是已经历过了薛神将的指点,即便具备有对于一切挥出兵器的勇气,李观一仍感觉到莫大压力。 抬手,持兵。 战戟狠狠的劈斩下来。 李观一感觉到了胸膛内的气血翻涌。 自己的白虎法相被压制,完全不能动,赤龙却似乎受到了某种加持,龙吟的声音响彻战场,李观一竟然可以挡住这一招,手腕一动,战戟猛然一转,以戟锋刺向了霸主。 下一刻,李观一眼前一黑,已被诛杀。 他此刻,若是有足够的境界,可以接住霸王一招,反攻一招。 第三招的时候,就会被杀。 可即便如此。 在八百年前,足以闯出名号。 成为名将,只是被霸主斩杀的前提。 现实当中,李观一闭着眼睛,嘴角流出鲜血。 祖文远神色凝重,推算着什么,然后将几个器物在李观一身边摆放好,点了一盏青铜灯,李观一的精神平缓,皱着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他的意识重新汇聚,李观一捂着额头,周围一盏灯出现了。 灯光让李观一能够维系住自己的冷静,没有被霸主的煞气影响,变得癫狂恐惧,他握着兵器,看着重新站立在尸山血海上的霸主,他呼出一口气,双手握着战戟。 白虎的法相隐没了。 赤色的长龙出现在他的身边,青铜鼎震动。 五尊法相的力量流转,全部涌入了赤龙之中,于是这龙猛然膨胀,赤色的龙鳞清晰可见,上面有火焰在流转着,龙吟低沉肃杀,周围空气都扭曲。 李观一掌中神兵猛然扫过,战戟的锋芒上有赤色的火焰缠绕。 赤龙缠绕此身,龙首对着尸山血海的白虎长吟。 是兵器煞气的影响,其实比拼的是心念,在这里没有境界差距。 而且,面对的只是霸主残留之念。 心中退一步,就是退万步。 法相和心境就会出现裂隙,然后如同齑粉般粉碎。 李观一大步冲杀而去,战戟横扫,赤龙龙吟和白虎咆哮震天撼地,外界,李观一的神色沉静,祖老平和看着这少年人,他手指微微下压,将那龙吟的声音压下来了。 但是战戟的兴奋鸣啸却是无比清晰。 白发的老人伸出手指,轻轻按着这一把神兵,感觉到上面的煞气,墨色的战戟柄部泛起了暗金色的流光,而那战戟的锋锐微微鸣啸着,吞口是猛虎,于是有低低的虎啸,祖文远轻声道: “猛虎啸天战戟啊……” “八百年前霸主几乎要取得天下的神兵,自古神兵也是通灵的,它们也有自己的敌人,有自己的朋友,可现在最初的盟友已经离去,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够感知到伱的,恐怕只有它了吧。” “霸王和赤帝啊……” 老人叹了口气,他抬起眸子,看向遥远的方向。 中州·太和殿。 放在这大殿之中的神兵赤霄剑,之前曾经低低地鸣啸一次,而后寂然无声,皇帝担忧学宫的夫子和宫主们知道赤霄剑的主人不再是自己,担忧他们令学子入天下开大世,故而请来了天下的方士处理此事。 那位方士已有两百岁。 听闻在很久之前,曾经窥长生之迷,被弟子背叛,窃取了功法,几乎癫狂,三十年内四处游荡,茹毛饮血,指甲长而弯曲,头发混乱,却有一日,走到了山上,看着大日初生,草木生长,万物可爱。 忽然醒来,泪流满面,大彻大悟。 抛弃了那饮血食肉掠夺苍生的长生之举,如此坦然,餐风饮露,反倒寿数绵长。 皇帝请这位方士重新以血色符箓编织入了绳索,又取来了一柄道门学宫的符剑剑鞘,将赤霄剑的锋芒收敛。 红色的细绳密密麻麻,一圈一圈地捆缚剑身。 每一圈落下都垂落有古代的铜钱。 赤霄剑自此沉睡。 但是此刻,这封锁于符剑剑鞘之下的赤霄剑忽然醒了似的。 它似乎察觉到了一场本该发生的战斗,如同一场大梦,再度感觉到了熟悉的宿敌之气,它渴望奔赴去参与这一场厮杀,于是低沉的鸣啸震动,但是那符箓一层一层亮起来了,这剑鸣被封锁住。 未曾被太和殿外的诸夫子们听到。 虽然大皇帝尝试将赤霄剑鸣的事情压下来。 但是他在最初的时候,以为赤霄剑的复苏是为了自己,所以不曾立刻封锁这消息,学宫的夫子们懂得许多的手段,可以察觉赤霄的变化,此刻他们来到太和殿,要去检查赤霄剑的状态,却被大皇帝的禁军给阻拦。 双方争执起来,声音和金铁碰撞的声音不算是小。 赤霄剑在剑鞘中鸣啸,始终未曾被发现。 最终逐渐低沉了下去。 李观一一次一次的和霸主的煞气交锋,每次交锋,青铜鼎内白虎法相对应的玉液都会累积一丝,一次两次,不知道已过去多少次了,他觉得那灯光的辅助已不在重要了。 只剩下战斗的念头,太过于高频率的厮杀,太过于惨烈的战场。 太过于强烈的执念。 战,战,战! 就在李观一陷入厮杀的时候,破军遭遇了麻烦。 他已出城了,却敏锐的感觉到了杀机。 一股巨大的威胁感浮现在了他的心底。 他忍不住对那老爷子大喊道:“祖老,你说有人对你下杀手?会是谁?” 祖文远温和道:“不知道。” 顿了顿,却自然而然地补充道: “应该是天下前十的水准。”?!!! 破军大骂一声,手腕一动,马车狂奔急速,破军的感知已经提升到了极限,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明明是大祭之前,大道之上应该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地不同凡响。 此刻却是忽然寂静下来了。 寂静,无声,带着一种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冰寒。 只有马蹄声音,车轮声音。 就连这声音都渐行渐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破军让马车以特殊的动作,之字形迅速摆动,墨色的瞳孔里面泛起妖异的紫色,一字一顿道: “天下第十,司徒得庆。” “祖老,你有武功吗?” 老者却只是抚须微笑道:“不会。” 破军道:“可有后备的解决手段?” 老人摇了摇头,笑容温和:“没有。” 破军咧了咧嘴:“好了,主公睡着,咱们也不必藏着掖着,老前辈,您可是算经第一,总有什么谋算的吧?” 老人看着这年轻的谋主,悠然微笑道: “看运气。” 破军:“…………” 他似是无奈。 可嘴角微微勾起,反倒是大笑起来,年轻的谋主自信洒脱: “哈哈哈,您老这样说,我可就放心了!” 祖文远因这年轻人而讶异,旋即叹息笑着道:“后生可畏啊。” “每一代都有如你这样的俊杰啊,如此天下。” “岂能不乱呢?” 司清已踱步虚空,他是奉命来处理祖文远的。 空气中的煞气已化作了一种特殊的阵法,隔绝了此地和外界,如此他杀戮此人,也不会被谁察觉到,今日因那小子而颇恼怒,此刻他心底的杀意正盛,懒得回去取神兵承影剑。 区区手无缚鸡之力的祖文远而已,他提起一柄玄兵长剑,穿了那宝甲乌龙缠身。 然后,将一物覆在脸上。 那是当年陈国公纵横沙场。 太平公驰骋西域的暗金面甲! 追杀,开始! 第135章 霸王绝式,诛杀司清! 马蹄的声音越发急促起来,而除去了这样的声音之外,周围再无半点杂音,只剩下了马蹄声朝着外面扩散之后,令人不安至极的余音。 破军相信祖文远。 但是那种如芒在背的冰冷杀机同样清晰无比。 带着暗金面具的司徒得庆在找到敌人之后,没有半点的迟疑和拖延,当即就要下杀手,解决掉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之后,他还要回去,顺势前往薛家,把李观一的性命取了。 他忍了那小子许多次。 再不能忍。 没有时间在这里多耗。 可就在他要出手的时候,却在瞬间感觉到了一股煞气升腾。 于是几乎落在了马车上的司徒得庆瞳孔骤然收缩。 “嗯???” “这是!!!”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立刻地弹飞,掠空,倒扣那一柄玄兵级别的兵器,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狂掠的战车,感知到了这马车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马车的车夫,一个是祖文远,另外一股…… 嗯?为何有些熟悉,却有如此陌生?! 是谁? 不对,那不是我感知到的任何人! 司徒得庆眼底警惕,而在那似梦似真的梦境之中,李观一和霸主厮杀了不知道多少次,不知道多少次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站着的画面,然后看着那白虎垂眸,只穿着下半身甲胄的霸主怒吼。 ‘公为何叛我!’ 李观一着恼,大骂: ‘我叛你亲娘舅!’ 亦或者一边因为刚刚被霸主一战戟劈死而痛得要死。 一边龇牙咧嘴,竖起一根中指,大骂: “我是你爹。” 然后李观一自己抬起兵器,去和霸主拼杀。 意识之中的时间,和外界的感知并不尽数相同。 慢慢的,李观一沉浸于战斗之中,心中憋着一股气,一定要打赢这個霸主,就连那出现在他身边的灯光,都已渐渐没有了用处,他沉浸于厮杀之中,似乎是因为霸主残留之恨太重。 他渐渐恍惚,渐渐忘却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手持战戟,身缠赤龙的人;还是那站在了尸山血海之上,一直到最后都心中不甘的霸主,唯掌中战戟,真实不虚。 李观一的思绪逐渐凝滞其中。 吾是谁? 他闭着眼睛,旁边的青铜灯在闪动着。 神兵猛虎啸天战戟剧烈鸣啸,开始和李观一自己的气息交缠。 神兵之上,煞气里面混杂着李观一的战意。 这把神兵之上,在霸主煞气,薛神将的传承之中,多出了第三个意识残留的烙印,虽然微弱地难以察觉,但是却又真实不虚,真切存在。 唯忘我者,可得上。 李观一的意识如同扩散入海绵当中的水,他慢慢的忘却了身份,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来历,只剩下了纯粹的武者本能,只剩下了一次次厮杀,一次次战斗,残留下来的,对于杀气的感应。 而外界,司徒得庆完成了第十七次佯攻。 发动了第十八次的佯攻。 在李观一的意识当中,他仿佛看到那和霸王厮杀的沙场之上,远远的传来一根暗箭,他手中兵器抬起,几乎本能,顺势嗑飞这箭矢。 现世当中。 李观一本能地转动了下手中的战戟,猛虎啸天战戟微微抬起。 冰冷的,有着猛虎吞口的锋刃几乎是隔着马车指着司徒得庆。 处于全部激活状态的神兵煞气爆发。 如同白虎的低吟。!!!! 司徒得庆瞳孔收缩,在虚空中瞬间后退,踏足在一片落叶上,在风中随着马车前行,手中的玄兵倒扣于掌,暗金面具的后面,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前面,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 不对…… 这样的煞气,这样的杀机。 不对,非常不对。 司徒得庆是真正的顶尖杀手,但凡是杀手,对于气息都已玩出了花,其中,感应敌人的气息,遮掩自己的气息这两点,算是基础的必修。 在司徒得庆的感知当中,每到他打算对那马车动手的时候。 就感觉到心中的压抑。 那马车上空似乎有一尊强横的存在,漠然注视着自己。 司徒得庆出剑的时候,甚至于会因为强大无比的神觉本能,预感到一幅幅画面,是自己被一把兵器刺穿,割裂,劈斩撕扯而死的种种画面,清晰无比。 武者到了他这样的境界,直觉本能如同天神。 司徒得庆本能的拉开距离,却因为理智判断,那马车里面只有祖文远而已,又止住了自己的身法,如此十几次,都不曾真正靠近那马车的三尺范围之内,发动必杀的攻击。 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得庆眸子微垂,他想要退去了。 但是又不甘心,迟疑了下,在马车继续往前奔驰的时候,他踏足虚空,顺手在腰间一摸,抓住了一柄短剑,然后手腕一抖,短剑崩碎,其中气芒流转变化,化作一道剑芒劈落。 轰!!! 马车的一半直接被劈断! 奢侈的木质车厢在高速前行的过程中被甩飞出去了,撞在了旁边的巨大岩石上,瞬间砸的粉碎了,于是司徒得庆在这一瞬间看到了马车之中的人,看到了那白发的老人,那护持住的青铜灯。 以及那盘膝而坐的少年。 司徒得庆的双目瞬间凝滞,眼底煞气暴涨。 “是你?!” “李观一,你耍我?!” 他看着李观一,心中的杀意升腾起来,瞬间掠身的时候,再度感觉到了一股杀气锁定自己,他目光从第二重楼的李观一身上移开,从祖文远的身上移开,锁定在了青铜灯上。 青铜灯忽闪。 司徒得庆再度尝试靠近出手。 青铜灯闪动,于是那一股杀意再度锁定了他。 司徒得庆看到了祖文远保护着这一盏灯,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判断—— 那种杀意,自己那种出手会被劈死的感觉。 正是因为这一盏被死死护持住的青铜灯。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判断,尤其是当那个老人把这灯更保护起来的时候,更是如此,司徒得庆冷笑一声,瞬间化作残影,祖文远的手腕一动,维系着李观一意识清醒的灯被抛飞起来了。 但是司徒得庆的速度更快。 他化作残影,只是一剑,就精准劈在这灯上。 这代表其身法,手腕,出剑的精准和稳定性都极高。 一身武艺,绝不是虚妄之物。 青铜的材质,显然是那种极为坚固的类型,依照着司徒得庆的判断,这一盏灯,甚至于是宝器级别,虽然不是兵器,但是也是有其特有的神异能力的。 所以他这一剑很用力。 这一件宝器直接破碎,那一盏灯火幽幽,被司徒得庆的剑气搅碎了,杀手的脚尖踩在了断裂马车的尾端,身子微微前趋,目光冰冷,身躯稳定。 灯火熄灭了,就在老者和司徒得庆中间化作了最后一缕火线。 李观一睁开眼睛。 双目墨色,眼瞳扩大,眼白变少。 司徒得庆的身躯凝重。 一股恐怖的煞气爆发出来,他猛然后退,然后本能遁入虚空,如同一滴水落入了空气中,不再有半点的涟漪,李观一睁开眼睛,他恍惚,他被惊醒到了现世,但是他的意识却还存在有一丝丝恍惚。 他到底是挑战者,还是霸主…… 而下一刻,那一股杀气直奔着他杀来。 于是被动为他做出了选择。 司徒得庆朝着他杀来,此刻的李观一,自然而然做出了霸主的行为,他握住了兵器,起身。 袖袍翻卷,却仿佛是烈烈的风,自八百年前而来,神兵之上的煞气开始逸散,于是自然而然的影响周围,人眼睛看到的画面,是肉身大脑,元神感应。 此刻煞气扭曲元神的感知,于是祖文远和破军都感知到了一种扭曲感,李观一抬起头,看到了前方,水波涟漪变化,确确实实是天下第十杀手的手笔,肉眼难以看到。 在之前关翼城的时候,即便是越千峰和薛道勇这样的境界也未曾发现他,李观一自然也看不到,但是一股青色的气息涌动,李观一目光看到了那振翅的枭鸟法相。 握着战戟,战戟猛然一震。 猛虎的吞口撕扯空气,发出的声音如同猛虎咆哮,他提起兵器,从下而上得猛然扫过了,这一招的消耗巨大无比,而面对的敌人,强大得可怖,是武道境界比肩于越千峰和薛道勇的司徒得庆。 这招霸王的绝学如同漩涡般汲取力量。 于是李观一体内,五行功体流转。 所有法相的力量全部涌动入了白虎。 于是青铜鼎上,麒麟赠予的,一次等同于越千峰和薛道勇层次的招式烙印亮起来了,然后碎裂,化作了火焰涌动,于是这把神兵的嗡鸣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吞吐稳定的气芒。 霸王绝式第一招。 这一招轰下去,司徒得庆眼前恍惚,出现了扭曲的画面,似乎看到了古老的战场,然后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那少年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中握着兵器,赤色的麒麟迈步。 麒麟?!! 司徒得庆瞳孔剧烈收缩,他下意识大喊出声: “你是谁!!!” 他一身恐怖真炁爆发,将这画面震碎了。 猛虎啸天战戟已经劈出过来,他咬着牙关,看着那少年出招,提起了玄兵挡在了一旁,李观一的境界和层次只有第二重楼,就算是手持神兵,也难以发挥出效果。 一定可以挡住! 可在兵器接触的一瞬间,司徒得庆神色凝固。 这一股力量,是和他同级别的。 无论是否只能使用一次。 但是此刻,这就是他这个层次武夫的全力一击,外散的内气被撕裂,内气所化甲胄成为齑粉,神兵之上有炽烈的火光,司徒得庆手中,未曾投靠此刻主子之前使用的玄兵没有半点声音,出现了裂隙。 崩碎,飞扬。 在第一个呼吸的时候,玄兵被扫断了。 第二个呼吸的时候,这一戟已轰到司徒得庆的腰腹部,乌龙缠身宝甲发出明光,却毫无半点作用,纷纷碎裂,司徒得庆张口喷出鲜血,目光不敢置信。 这是什么招式?! 恣意,张狂! 一招决胜的从容和霸道。 挡,挡不住……! 司徒得庆面色煞白,大喊道:“枭鸟!!!” 伴随着虚空震颤,以及凄厉的鸟鸣,巨大的枭鸟出现在虚空,然后就要扑入司徒得庆身上,带其远遁千里,忽然有咆哮出现。 白虎扑杀而来,竟在一瞬间死死扑在了枭鸟法相上。 其余四尊法相出现,将枭鸟直接分成五份。 张开口,将这枭鸟法相吞入腹中。 白虎咆哮恣意。 战戟横空,司徒得庆只觉得剧烈痛楚,法相被破,气机崩碎。 下一刻,神兵没有丝毫阻拦,司徒得庆竟被拦腰斩断! 暗金面具甩飞出去,落在那少年的手中,一招将杀气和煞气都倾泻出去,李观一反倒是清醒过来,他忽然意识到,刚刚的试炼是来自于霸主的不甘和恨意,而不甘和恨意,唯有杀戮可倾泻出去。 若非是司徒得庆,自己或许会大开杀戒。 李观一松了口气。 白虎法相昂首咆哮着,猛虎啸天战戟的嗡鸣沉寂下来。 体内青铜鼎玉液圆满,来自于霸主残留之杀气和白虎。 这一招霸王绝式,未曾用这玉液。 是李观一自己厮杀领悟的。 而现在,玉液仍存。 李观一没有犹豫,催动青铜鼎翻倒,于是玉液轰然垂落,却是落在了法相之上,伴随着白虎冲天的咆哮之声,李观一的背后,白虎法相周围震荡风云,双瞳之中神光流转,已经化作了纯粹的金色。 它随着少年往前迈步。 李观一战戟抵着地面,白虎在他身后,齐齐缓步踏前,走向司徒得庆,两者映衬,气息越发沉凝浑厚,少年持戟,白虎徐行,风云汇聚,金瞳漠然。 那是最初的,独属于霸主的白虎! 神性,淡漠,威严。 “你是谁?伱到底是谁?” 司徒得庆瞪大眼睛,他口中喷出鲜血,被斩断却未死,只是不甘,看着那少年摘下腰间的水壶,冲过了那暗金色的面具,然后缓缓将面具扣在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眸子。!!!! 司徒得庆大脑一片僵硬,旋即忽然明悟。 是你! 太平公的孩子。 十年了啊,你来这里,是为了复仇吗? 司徒得庆没能开口。 李观一提起战戟,猛然刺下,刺穿了司徒得庆的咽喉。 锋刃的大半陷入地面,鲜血盈满。 司徒得庆挣扎,最后重重倒在地上,双目死死盯着李观一。 至死不曾闭合。 白虎七宿流光在中天亮起,而在同时,中州的太和殿外,诸多夫子们被禁军阻拦住,几番争吵都不能入内,就在他们都已经放弃了,愤愤不平,拂袖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大笑。 “只是一甲子未归,学宫竟然还是如此迂腐!” “皆是些蠢货,不如去死。” 一白发老者大步掠来。 有人认出他,惊呼:“司危?!!你怎么来了?” “司危夫子,此地陛下有令,不可……” 禁军统领踏前半步,手持金牌,语气冷硬,可话没有说完,巨大的力量打在他脸上,他身子直接被抽飞,半边身躯都麻了,那老者将金牌握在手中,只是一捏化作泥土,冷淡道: “本座司危,拦我路者,死!” “滚!” 一股阵势展开,前面拦路的上百禁卫羽林军都跌跌撞撞被甩飞,砸在墙壁之上。 夫子们想要阻拦也被打翻。 司危大步往前,不曾回头,狂风暴起,将这些禁卫军都打翻,伸手推开旁边阻拦的宦官,一脚将太和殿的大门踹开,于是看到了那被封印起来的赤霄剑,就在司危闯荡进去的时候,门外天穹,白虎七宿大亮。 最初的白虎法相,以及神兵已现世。 赤霄剑的剑鸣瞬间暴起。 方才嘈杂的太和殿。 瞬间一片死寂,一双双目光汇聚,落在那剑鸣之地。 许久之后,不知道谁低声呢喃,声音低微,落入心底却如同惊雷。 “赤霄剑!” “醒了?” 第136章 赤霄长鸣,死敌相见 赤霄的剑鸣激昂。 犹如龙出于深渊之中,响彻四方,整个太和殿之中的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凝固,学宫的诸多夫子脸上是惊愕,惊喜,以及潜藏其中的部分慌乱。 禁卫军则皆是神色沉凝,有宦官之首大步冲来,语气激烈: “你,你们到底是谁人?” “忠君爱国的道理,难道还需要咱家来教你们吗?!!诸位夫子,缘何擅闯禁宫,你们是要反了吗?” “难道这学宫辅佐陛下一脉八百年的功业都要反吗?” 轰!!! 气浪暴起。 这个修为不算是差的宦官之首眼前一花,白发苍乱的老人出现在他身前,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躯渺小,老者无限拔高,目光冰冷睥睨,一身藏蓝长袍翻卷,霸道气机令人惊惧。 这位年纪不小的宦官脸色瞬间苍白。 他本能要退。 下一刻,司危已叩住他的咽喉,将其举起,淡淡道: “反了。” “如何?” 满室惊惧不能言。 那宦官脸上霎时间没有了血色,他腿脚都发软。 司危漠然,只是把宦官狠狠砸在地上,直接道: “做不到,就不要说。” “狂吠之犬罢了。” “你的主人都已经自身难保,你不懂得为他韬光养晦,还在这里树敌,是何蠢夫?” 这宦官口喷鲜血,心神却惊惧欲裂。 老者直接踩着他的身躯走过,站在了太和殿当中,这空阔的大殿后面,禁卫提起了兵器,可是看着那只是白发束发,寻常长袍的老者,却不敢向前。 只有那宦官被砸在地上。 而司危站在被封锁住的赤霄剑前,眼中带着悲伤。 他伸出手抚摸着这被无数红色符箓红绳封锁着的剑器,想着年少时候听闻赤帝三度扫平天下的豪迈从容,当年的大帝已离去了,而他的兵器却因为后人的惊惧被锁在这里,司危神色悲伤,低吟道: “赤霄啊……” “赤帝所持神兵,剑上有七采珠、九华玉以为饰,刃上常若霜雪,光采射人,盖即《广雅》所谓断蛇也,在八百年前和霸主的战戟争夺天下的神兵。” “赤帝!”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一根一根内部潜藏着符箓的红绳,抬起头大喊: “伱的后人,不成样子啊!” “他用方士的绳索,把你争夺天下的剑器锁在了这里。” 他的声音里满是悲愤和嘲弄: “而如今的天下,这样的人,也是皇帝了啊!” “这样的一个稚子!” “也是皇帝了啊!” 所有夫子,禁军,宦官的脸色都煞白了。 然后他们看到这位狂徒伸出手,不顾掌心被那泛起光华的绳索勒紧勒出来了一道道清晰无比的痕迹,他不断用力,红色的绳索全部粉碎,他毫不顾忌其他,竟然将所有绳索,生生扯断! 战马的头顶甲胄有羽毛装饰的战车出现,皇帝出现在了宫门口,他大口喘息,神色凝固。 古帝君时代的铜钱洒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其余的夫子们都行礼,而禁卫军们半跪在地上,用手掌按在胸口的铠甲,那個自小就照顾大皇帝的宦官伸出手,口中带着血,道:“陛下,陛下……” “救……” 他说不出话,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将他踩到地里。 司危转身,袖袍翻卷,他右手提着这一柄鸣啸不已的赤霄剑,站着看着那皇帝,然后提起了兵器,以剑柄的方向指着那皇帝,语气安静:“皇帝,赤霄剑鸣了,不是为你。” “你可知道吗?!” 中州的大皇帝,至少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死死盯着前面的剑,以及那竟能够提起这把剑的狂徒,他踏前半步,然后用手指扣着了系在腕上的一枚玉珠子。 玉珠子泛起了一缕难以察觉的流光,于是在皇帝的身边也有气息汇聚了,化作了赤色的神龙,龙的鳞甲清晰无比,龙首抬起,就注视着那边的司危。 皇帝说出话道:“但是,夫子,这剑难道不是因为敌人的出现而鸣啸的吗?” “其声音烈烈,如龙吟,如战马齐齐震动,剑器出鞘。” “不是堂皇的皇者之音啊。” 司危眸子微敛看着眼前的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赤霄剑的鸣啸忽然止住了,似乎是之前引动它的存在消失不见,如同大军出阵,却未能发现目标,司危微微垂眸,他看着眼前展现出赤龙法相的皇帝,反手一抛。 神兵赤霄重新落在了架子上。 “那么,这把剑也不是为你而鸣啸了。” 他道。 皇帝脸上的神色凝固,却仍旧维系着威严。 老者大步走出,袖袍翻卷,前面穿着甲胄,天下精锐武者队伍而成的中州羽林军控制不住往后面退去,皇帝微笑,袖袍下面的手指几乎要刺入掌心。 听闻皇帝回去之后愤怒至极,砸碎了好些个古代器物。 可司危都不曾看他,只是道: “告诉学宫那六个人,不,告诉学宫和天下。” “我,回来了!” …………………… 破军把马车停下来了,那几匹来自于最北方的草原之上,有着古老异兽血脉的马匹都已经累得喘息,口中吐出血色的唾沫,破军抬起头,看到了白虎七宿的流光亮起。 然后,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灯光似乎都被遮掩,于是猛虎啸天战戟的鸣啸都收敛。 破军怔住,他回过头,看到那边慈和的老人微笑:“这个时候,天下太乱了……若是再来更多的关注,对于他来说,不是好的事情啊。” 破军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说是。 他看着眼前的老人,眼中都是忌惮的神色。 从一开始老人就在道观的门口等着,然后到破军把他抓到马车上,又说,离开城池的话,可以转危为安,包括那一盏青铜灯。 老人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打算做些什么。 最后的结果就是,天下第十杀手司徒得庆以自己的性命,让李观一倾泻出体内的煞气,成功掌握了霸王绝式其中一招,确确实实转危为安。 对李观一和祖文远都有杀意的第十杀手,死在了【霸王之招】下。 一切似乎都在那老人的计算当中。 破军神色复杂,赞叹道:“前辈……这样的庙算手段,真是厉害。” 祖文远看着这个年轻人,道:“想学吗?” 破军脸上一滞,剧烈咳嗽起来。 “您可以,不必如此直接说出来。” “哦,那就是不想学了。” 破军张了张口,道:“想!” 祖文远轻声道:“这段时日,你可以来道观寻我,我的一身本事,不该埋葬在这里,观一是好孩子,但是他的道路,和我不同啊,不是他的才器不够,也不是我吝啬于自己的手段。” “只是,猛虎怎么可以学飞鹤呢?” “他该要驰骋于沙场和天下。” 破军抿了抿唇,他看着李观一,李观一手腕一动,提起了猛虎啸天战戟,这把神兵,哪怕经过了八百年仍旧如新铸时一般锋利和坚硬。 在麒麟那一道真元力量的辅助下,哪怕是天下第十杀手的身躯也挡不住。 脖子的血肉,骨骼,气管,被一气地切开来了。 就只是这短暂的时间,司徒得庆的鲜血就已经要流干了,大片土地被浸湿,有虫子舔舐他的鲜血,然后身躯肉眼可见地膨胀,旋即炸开。 高境武夫的鲜血不是寻常的血肉之躯可以承载的。 而那把神兵在风中低低的鸣啸着。 猛虎啸天战戟苏醒了,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饮了鲜血,还是因为这持兵器的少年,李观一吐气调息,他把手中的兵器插在地上,回忆刚刚的经历,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祖老把他带出来了,他或许会沉浸在霸主的煞气和恨意里面,在江州城里面恣意杀戮战斗,正是和司徒得庆最后一招的对拼,让李观一彻底清醒。 五尊法相在他的身边,都比之前更为明亮,似乎在孕育某种蜕变,而白虎已蜕变完成,金色的眸子里面散去了杀意,是一种堂皇正大的气魄。 毕竟是天下第十杀手的法相,吞吃之后,可以说大补。 李观一想一想,觉得自己该对司徒得庆道歉的。 一个杀手,提了一把细剑。 就敢挡在愤怒煞气爆发的猛虎啸天战戟施展出的霸王绝式之前。 八百年前都没有这样勇敢的杀手啊。 不愧是天下第十! 赤帝见到的话,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大声赞许。 牛逼! 李观一感慨一声,然后俯下身子,也不顾及司徒得庆的脖子几乎被砍断,整个人断成了三节子,直接上手。 摸尸! 开始愉快的摸尸! 司徒得庆似乎是从宫中出来之后,就来到这里追杀祖老。 李观一翻出来了一个香囊,里面放着送女子的胭脂,放着些金银之物,还有两枚丹药,东西不多,李观一想了想,把这些东西放下,学着越大哥第一次演示的那样。 在衣服的内部,领口,鞋底这些地方检查了下。 鞋底竟然藏了一张大额银票。 少年拿着两根树枝当筷子夹出来,放在旁边散散味道。 然后从领口暗侧摸出来了一个令牌式样的东西,李观一皱了皱眉,他拿着这个令牌,在手里面拈了拈,颇为沉重,似是金子,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玄奇之感。 正面以大篆写着一个文字。 【十】 背后则是一个奇异的身影,戴暗金面具,下面写着【司徒得庆】。 “这是天下第十杀手的腰牌。” 祖文远的声音传过来了,破军搀扶着老人,老人的神色温和,眼前被砍成三段的司徒得庆业没有让这位温和老人的神色发生什么变化,他只是道: “天下的刺客和杀手,都会有遮掩身份的‘面具’。” “杀手是潜藏在影子里的人,更何况,幽冥鬼市还有那位能够抹去一切痕迹,让你离开江湖重新开始的天下第一易容高手,所以鬼市不会认脸,他们认的是信物。” “司徒得庆,或许才是假名。” “一个不知道流传了多少次的假名,司清只是这一代,或者说这几年的司徒得庆,他死了,你拿到了他的腰牌,拿着这暗金的面具,你就可以是司徒得庆。” 天下第十杀手的身份。 李观一眸子微闪了下。 老人道:“不过,不知道司徒得庆这样的人,会不会在幽冥鬼市给自己留下一些金银宝物,观一若是有兴趣的话,他日有机会,去幽冥鬼市的总部,可以去天地通钱庄看看。” “好……” 李观一敏锐察觉到这个身份的作用。 只能说,无论如何,司徒得庆都是顶尖的角色,不是霸王绝式,战戟煞气,和麒麟给的那一道力量,李观一杀不死这家伙,不过,这一次也将麒麟交给李观一保命的底牌耗费了。 确实是保命。 破军直接把司徒得庆的尸骸收敛了,然后放入了车下面。 “请您忍耐,天下第十杀手的尸体。” “这可是一个多么好的东西啊,足以扭转局势了。” 然后收拾了马车残留在这里的痕迹,才驱车迅速离开了。 至于血迹? 城外多厮杀,官民已不怪矣。 李观一摸着手中的暗金面甲。 这东西是陈国先祖陈国公在五百年前所佩戴神兵宝甲的一部分,祖老解释道:“当年是神将,所以陈国公佩戴这这暗金面甲,纵横在沙场上,后来陈国有了帝王的功业,那是大概两三百年前。” “那时候的陈武帝认为,皇帝是光明正大的浩荡之身。” “不应该遮掩面目,这暗金面甲就不再是皇帝的甲胄,而是陈列于宫中宝库里,到了当代……那时候,长公主陈清焰还年少,是护国山庄的少主,是送一物前去学宫。”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消息走漏了,那时候我和陈承弼还算没有这样老去,他找到我,要我去算发生了什么,我们去找她,那时候,她被人暗算负伤,杀死这些追杀者之后,自己也力竭倒下。” “被一个自诩游侠的少年人捡回去了。” “那少年人那时也就十多岁,天生力气大,在家乡打跑了几个混混,就说是侠客了,拿着把铁片子剑佩戴在腰间,天天打草,方圆十里草无头,后来我们找到那小子了。” “陈承弼喜欢他,要让他去护国山庄,长公主亲自给写了推荐信,可谁知道,他走到半途,听闻西南起了战事,百姓流离失所,就把长公主给他的金子都散给难民,然后参军去了。” “后来那少年人历经生死,有了名望,平定西南,西域,和天下第一神将交手,先被封公,后在当今皇上上位的时候,被封为异姓王,却在封王三年后去世。” “在他成为大将军的时候,长公主提出把面具赐下。” “皇帝应允了,所以这暗金面具就成为了那位将军标志性的器物,曾经戴着面甲扫平西南一带,突厥的骑兵见到为首之将是披着墨甲,戴暗金面具者,皆望风而逃,不战而降。” 破军若有所思:“……那位是。” 李观一手指抚摸着面甲,道: “太平公。” 他把面甲覆盖在脸上,只露出了双眸。 黑发微扬。 破军回眸去看,看着那少年模样,他轻声道: “当真和画像一般无二啊……” “您若是这样一身,带着面甲,踏着麒麟出现在天下人的面前,真的不敢去想啊,太平公的旧部,将军不知道会不会有多少反应,但是那些曾经和他并肩奋战的真正同袍,一定会痛哭的吧。” “比如说……” “岳帅。” 李观一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他回到了薛家,没有说自己去了哪里,而这一次,猛虎啸天战戟已放在了他的院子里面,收敛了光华,战戟的锋刃也不再是之前那样如同寒霜一般逼人。 “就放在您这里吧,这把战戟已认主了,我若是带走的话,它会不高兴的。” “七王那里,我自然有准备。” “您可以放心。” 破军痛快离开了,李观一也同样回到了宫中,司清的消失在一部分人当中掀起了些涟漪,但是毕竟是不起眼的小官,很快人们就不再在意了,宫中人太多,多到人不配当做人的层次。 李观一每日就只是翻阅典籍,去看书,整理卷宗。 这一日他当值,忽而听到了宫中禁卫那边传来吵嚷欢呼声音,夜不疑道:“应该是那个人回来了。” 周柳营也点头。 李观一道:“那个人?” 他身躯微顿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本能的愤怒,一种发现窃取自己之物者的愤怒和森然冰冷的杀意,血脉都沸腾起来,李观一目光看去,看到一人走出来,有人大笑。 “终于回来了啊!” “陈玉昀!” 第137章 紫气 陈玉昀。 陈皇的私生子。 是那窃取自身气运之人。 李观一神色沉静,压制住了精气神的暴躁,他和夜不疑,周柳营等都见到了那边的宫中禁卫们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那少年约十四五岁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眉毛细而长,眼睛大,面颊轮廓清晰。 似是有一身堂皇的锐气。 那个人瞬间也注意到了李观一,左右问过,然后知道了这里的金吾卫身份,旋即,这名少年也大步走过来了,宫中禁卫的甲胄是深棕色的,色泽朴素,和金吾卫的华丽威严,不能相比。 他微笑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右眼的瞳孔有一小块灰白。 “是金吾卫的英雄啊。” “年轻气盛,却为陛下增添了不少的麻烦。” 他第二句就带着些呛火的味道,伸出手来,似乎打算和李观一搭把手,笑着道:“听闻你也有参与比武的想法,看起来,是打算为我陈国争光彩。” 武者较劲的时候会搭手,李观一抬眸,漠然伸出手。 果然,陈玉昀的手中立刻爆发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打算要给金吾卫一个好看,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涌进了少年的身体内,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下一刻,一股磅礴之力爆发。 陈玉昀脸色一滞,身子被带动起来。 李观一抬起脚,一脚直踹,踹在陈玉昀的侧腰。 甲胄鸣响,陈玉昀的身子在空中转动曲折,避开了这一脚的绝大部分力量,这样的身法和变化,并不是兵家的武功和手段,显而易见是江湖绝学,陈玉昀淡淡笑着道:“原来,金吾卫的英雄就只有这样的……” 啪!!! 清脆的声音让禁卫们脸上的微笑都凝固了。 周柳营几乎要骂起来,却一下大笑,陈玉昀身法很灵动,微微扬起,李观一的右手抬起来,抡起来了,狠狠得一個大逼斗砸在了陈玉昀的脸上。 龙筋虎髓的爆发力量彻底彰显到了极限。 几乎可以看到陈玉昀的身子在空中荡了一下,砸在了旁边假山上,一片安静之中,刚刚表现得还是冷静克制,颇为从容的陈玉昀从碎石里面爬出来了,兜鍪落在地上,满脸涨红,双目喷出火来。 这一巴掌杀伤力不算是大。 可对于十四五的少年人来说,这一巴掌的心理摧毁能力爆炸。 尤其是周柳营还非常配合地畅快大笑起来。 陈玉昀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下,他握着剑,几乎是咬着牙道:“我杀了你!”禁卫们齐齐踏前了,而周柳营,夜不疑也在同时提起了兵器,双方都往前,似乎随时会打起来。 李观一垂眸,他感觉到一股气息的变化。 青铜鼎在剧烈鸣啸着。 从那陈玉昀的身上,似乎有一股特殊的感应,而后,有纯粹的气运如同流水一般朝着李观一汇聚过来了,毫无犹豫,也不需要任何的秘术,手段,气运就仿佛水流,本身就该如此。 就该涌动入李观一的体内。 青铜鼎嗡鸣,将这一股来自于陈玉昀的气运自然收入其中,浩浩荡荡,李观一垂眸,他似乎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 气运,倒灌过来了?! 李观一开启望气术。 所谓皇者气息,是为人道贵青,天道垂青,而此刻这陈玉昀的气运,那一大片纯粹的青色,灿烂浩瀚,犹如苍天清气,而在这一大片青色之中,竟然还有一点纯粹的紫色,如同皓日当空。 青紫之气,人道最贵。 看起来,这些年来,这位陈皇虽然没有明面上承认陈玉昀,但是却也给于了极大的帮衬,李观一若非是有司命老爷子亲传的望气术,以及青铜鼎之气的辅助,未必可以窥见这纯粹青色气运里,一点脱胎换骨的紫气。 而现在,当陈玉昀和李观一靠近的时候。 这本来已经铺展得浩浩荡荡,富贵至极的命格却忽然晃动起来,然后就仿佛是鼎盘和鼎相遇,鼎盘所盛之水,自然都是自鼎中落下,最终也是要归于鼎内。 格局便是如此。 这气运浩浩荡荡地涌动过来,李观一的青铜鼎气运吞吐如同江河一般,青色的贵气汇聚了过来被尽数吞下,陈玉昀死死盯着李观一,不知道为什么,在遇到这个年轻的金吾卫之前,他是想要和这金吾卫好好相处的。 他将会是注定的大帝! 当会是开启大盛世的圣明贤达君主。 但是见到李观一之后,心中就会浮现出一种惊惧,愤怒的感情,最后这惊惧到了极致,就化作了一种强烈的,希望眼前之人彻底消失的本能的杀意。 在这样几乎堪称是本能的感情之下。 这些年的经历,训诫和教导都像是轻烟一般消失了。 他血红的双目盯着那边的少年,忽然传来淡淡声音:“住手。” 陈玉昀的身躯刹那顿住,他大口喘息,愤怒被收敛了,他把剑收入到剑鞘里面,然后转过身,行礼道:“老师……”李观一的手从兵器上移开来,看着来者。 一身布衣,但是器宇轩昂,自有贵气。 年纪看上去只四十余岁,平淡踱步,一股如山岳般的气势平平推动过来了,李观一能感觉到清晰无比的气魄,那是来自于顶尖武者的压制力。 夜不疑道:“天下第六宗师。” “御尽兵戈,屈载事。” 第六宗师…… 李观一想到了陈承弼老爷子的话语,道: “是什么境界?” 夜不疑道:“天下绝顶,能驾驭一切神兵利器,具体境界,只有他们这个层次的人自己才知道,听闻他驾驭所有兵器都已经达到了极致,握着剑就是天下绝顶的剑客,手持战戟就是绝世的猛将。” 屈载事平淡看着自己弟子脸上的掌印,看着李观一: “好大脾气。” 周柳营道:“前辈不能这样算,是这小子主动挑衅咱们的。” “怎么,宗师的弟子,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 屈载事点了点头:“讲得好。” “但是,宗师的弟子,就是可以不讲道理!” 他忽然踏前一步,气势磅礴化作海域,就要砸下去,李观一握着剑,就在这位宗师要出手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大笑,笑声一开始的时候还在宫门朱雀门的方向,但是下一句话转眼就是从百米外传来。 这个人似乎一瞬间掠过整个宫殿。 “哈哈哈哈,屈载事,你个老小子总算是来了。” “欺负小娃娃算是什么事情?” 屈载事的手几乎要落在李观一等人身上,却被另一只手直接叩住了,一身武者装束的陈承弼站在李观一和夜不疑身后,兴奋道:“老夫等你许久了,哈哈哈,你来了,是手痒吗?” 他冲着李观一挤眉弄眼,然后看着屈载事,大喇喇道: “不要管这几个小娃娃,老夫来陪你耍耍!” “来,吃我一招,昆仑掌,雪原白蟒怒涛天!” 陈承弼身影瞬间踏步往前,然后一掌按下去,劲气旋转如同浪潮,分明是那一日和李观一闲聊玩水的时候提起的劲气变化方向,已经有了卷涛的三五分神韵。 屈载事皱眉,道:“陈承弼。” “本座没有兴趣和伱玩。” 陈承弼放声大笑:“你没有兴趣和我玩,我有就行!” 他说着已是一招打出去,屈载事是宗师,但是眼前这个老者年轻的时候就是护国山庄有名的天才,一身近百年的功力,还是纯阳童子功,他不能小觑,身子一晃,众人眼前瞬间失去了他们的身影。 只在极遥远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如同闷雷般的声音。 伴随着陈承弼的大笑,以及屈载事的冷声。 “既然想要打,那么本座就陪你玩玩!” 旋即剧烈的震动几乎掀起一阵狂风,整个天穹的云气都扫平了,两人且打且斗,不知道去了何处,周柳营看着天空的动静咂舌,道:“只知道天下宗师强横,但是竟然能这样……” “不过,陈老爷子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 “也这样强吗?” 周柳营不由艳羡,道:“下次我送他点好酒,能不能让他教我一点好东西啊?” “这样的武道境界,我学个两三下就可以了。” 夜不疑也同样羡慕,但是他还是冷静,先是道: “天下绝世,满打满算也只有双手的数字,陈老爷子年少的时候就是名侠榜上的常客了,只是后来回到了宫中,没有行走江湖,一身武功多强,谁知道呢?” “虽然肯定不如剑狂为首的前五大宗师,但是和这第六位比一比,纵然不如,也不会速败。” “但是这是陈老爷子天赋无双,又日日苦练,还维持此身纯阳不破。” “天下多少人,又有几人能有他们的武功?” “而就算是他们的武功,面对有神将榜名将率领的大军,却也无可奈何,唯大军战阵,才是这时代的核心,顶尖武者,来去自如,可却也拦不住那十万大军!” 于是周柳营脸上的艳羡也慢慢消失了,他挠了挠头,道: “是啊,我要是一辈子不娶老婆,不生个儿女。” “我老爹会真把我抽死的。” “还是算了,算了,武功这样难练,还是学兵家法门吧。”夜不疑维系了朋友的心境,然后看到李观一和那边的陈玉昀,陈玉昀冷静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李观一就会失去冷静。 他冷声道:“好,李观一,你也要参与大祭的比武。” “到时候见分晓吧!” 他们离开了,李观一眸子冷淡,就在这个时候,青铜鼎剧烈鸣啸,李观一伸出手,却还是收回,而青铜鼎中气运如江河一般。 李观一双目看着那边的陈玉昀。 后者的气运落入李观一这里,可是站在这皇宫中。 他头顶的气运竟然又重新开始恢复。 似乎是从这陈国皇室之中,得到了补益,毕竟是一国之天下,幅员辽阔万里,气运磅礴,不是简简单单能有亏损的。 对于一个国家,一个刚刚掠夺三百里西域,气运鲜花着锦的大国来说,哪怕只是一部分微不足道的气运,也已足够雄浑。而此刻气运的变化,缘由于陈皇窃取李观一的命格气运,此一饮一啄,前因后果,实在妙不可言。 李观一垂眸,看到青铜鼎内气运。 彻底盈满。 李观一若有所思,陈玉昀因窃取自己的气运,反倒和自己产生了某种联系,如同盘中水,终究将归于鼎内,他呼出一口气,脸上神色仍旧沉静,和其余人告别,回到了宗卷室内。 陈玉昀则卸下甲胄,回到了自己居住之所。 屈载事很快也归来,这位天下第六宗师气度仍旧俨然,神色平淡,方才气势震动天阙的战斗,显而易见不曾吃亏,见到陈玉昀,只是道:“为何方才失态?” 陈玉昀咬牙道: “我不知,只是见到他,就觉得心中难受烦闷。” 屈载事道:“你乃是天子之子,就是未来的天子。” “你的父亲以无双的宝物邀我来指点你,但是你不能连自己的气息都控制不住,若如此,在大祭之前,你断无可能踏足第三重的境界,剑圣的孙子必可破你!” 陈玉昀呼出一口气,道:“好……” 他冷静下来,道:“好,我是天命之王,我自是要赢的。” 他握着那宝玉,放在心口,强调自己道: “我本身就是七杀坐命。” “父亲又为我寻来了那紫微斗数富贵格里面最顶尖的一格,紫微、天府在同一处,二者合一,化作紫府,周围又有文曲文昌左辅右弼的辅助。” “紫府同宫,食禄万钟,七杀坐命,执掌兵权!” “我本就该要大富大贵!” 屈载事道:“但是你的命格里还有一个。” 他一字一顿道: “你命格有煞,除非化【煞】为【权】,否则你的命必破。” 陈玉昀道:“我必不会输!” 他道:“我会成为新的帝君!” 陈玉昀按着剑,道: “天下偌大,我的眼界,不会局限在这陈国的江州城池,在这陈国之外,还有如此大的江湖,有西域,有关外的豪雄,有突厥的草原,还有应国的中原,还有,那名义上天下共主,中州!” “李观一,不过只是我的踏脚石罢了!” “他日我成至尊位,谁人知道他是谁?”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要超越所有人,成为父亲骄傲的儿子,我要登上皇帝位,我要名垂青史,听闻薛家有孙女,是极富贵之命格,听闻将会嫁给天下的豪雄,贵不可言。” “那必是我的妻子之一!” 陈玉昀眼底野心勃勃。 屈载事不是很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徒弟。 陈玉昀的一切奇遇,都是皇帝安排的,而这位第六宗师,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种堪称压抑和癫狂的占有欲,似乎是因为失去了一切,所以他渴望拥有一切,但是他知道,哪怕是陈玉昀成为皇帝,也不可能迎娶薛家的人。 皇帝要的是青史留名,圣贤的君王。 他的妻子就是薛家,他身后人也娶妻薛家。 这会给他留下污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都会擦干净。 屈载事看着陈玉昀,眼底不屑。 这个少年就仿佛是一个被欲望占据的人,贪婪,占有欲强大,以及极度的不安心感,与其说是皇子,更像是个被强大压制的环境下培养长大的,性情扭曲的偷儿似的。 天下宗师性情无不自傲,屈载事不认可此人。 他不配成为自己的弟子,教导他武功,不过只是交易罢了。 旋即,陈玉昀忽然大喜:“嗯?!” “我的气运,忽然动了!” “自古以来,气运如水流,动则有大机缘,老师,此次大祭,吾当为首。” 金吾卫·卷宗室内。 李观一心神叩击青铜鼎,鼎内满盈了气运。 极纯青。 而在纯青当中。 终于泛起了一缕代表着天下最贵的紫色。 李观一轻叩此物,想了想,稍微让青铜鼎倾倒,这一股气运落下,紫气浩瀚,其中携带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东西和感觉,缥缈流转,尊贵无比—— 就在气运紫气落入李观一体内的时候。 本来修行正常的《六虚四合神功》忽然震颤。 发生了巨大变化,就仿佛是那一日李观一把侯中玉的书卷扔到火焰里面,才露出其中书卷的真身一样,此刻李观一体内的《六虚四合神功》也开始走入新的运转轨迹。 而在这一瞬间,李观一立刻意识到这东西是什么。 帝王紫气! 《六虚四合神功》有反应。 这东西,是陈国的帝王真功?! 艹,老爷子你到底传我什么了?! 你不怕你爹踹开棺材板爬出来吗? 李观一头皮发麻,感觉到体内的功法直接和紫气开始会合。 当当当。 窗户被敲击,陈承弼愉快的声音传来了: “小家伙,你在做什么?” “嗯?!!!” 第138章 神功第三重,太平公旧部 李观一抬起头,看到了陈承弼老爷子。 老爷子身上颇为狼藉,衣衫上有劲气扫碎的部分,这让老者看上去像是个在外面流浪了很久的乞丐,但是他脸上却带着愉快的笑意,显而易见,刚刚和那位第六宗师的厮杀让他很是痛快。 然后老者看到李观一,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陈承弼不是阴阳家的弟子。 更不具备有司命老爷子分出法相的机缘,他的双眼没法看到法相和气运。 但是他是绝顶的武者,沉醉于宗室的武学多少年,他看到李观一身上的衣服微微胀动,有气机如同龙蛇一般在他的身体上游走,这等轨迹,陈承弼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路子正是他的《六虚四合神功》。 却又不是《六虚四合神功》。 这一重功力在流转变化之后,竟然自然而然开始聚合。 第二重《六虚四合神功》,本来可以驾驭五重真炁,李观一此刻有《玉臂神弓决》,《赤龙劲》以及来自于司徒得庆的阴柔暗劲,可是此刻,在这三重劲气之外,更有一股微妙无比的气息流转。 堂堂皇皇,光明正大。 如君王在前,于是其余神功劲气,骄兵悍将,无不服从! “……………???” “帝王紫气?” 陈承弼只是醉心于武道,见识其实不低,只是一瞬出现在李观一身边,一下叩住李观一身体,不知道是以什么武者的手段,一瞬激发出了李观一体内气运。 轰!!! 气运逸散。 浩荡如青云之蔽月。 却又带了一缕贵不可言的紫气。 于是老者瞠目结舌,死死盯着李观一。 天下气运,分有数重,其中青紫之气,贵不可言,陈承弼自己就是纯青之气;而紫气,若不是道门不世出的高人,那就是行走于天下的帝王,非如此不可得。 陈承弼盯着李观一,嘴角抽了抽。 老爷子的脸上神色蹙成一团。 白发乱糟糟的,整个人一潦草小狗似的。 和触电一般甩开李观一的手,噔噔蹬后退了几步。 然后蹲在旁边开始认真思考。 想了想,看着李观一,小心翼翼道:“你是在外面流浪,你是……咳咳,我是说,就只有婶娘带着你?” 李观一点头。 老爷子苦着脸,道:“你见过你爹吗?” 李观一坦然道:“没有。” 陈承弼的脸抽了抽。 李观一的卷宗陈承弼也知道,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都发黑——薛家贵妃让李观一喊姑姑,自小在外,年长才回来江州,又是薛家那个心眼子八百個的老虎带出来的,还他娘的一股精纯紫气。 陈承弼的心脏都在抽。 心里忍不住要骂街。 谁?! 谁留下的孩子?! 谁?!! 老爷子咬牙切齿,一想到可能是陈国宗室留下了孩子,还因为是陈国皇室的原因,而让这个孩子在外面流浪了这样多年,老人就觉得眼前发黑。 他娘的,造孽啊!!! 老头子今天把你们给阉了,畜生,畜生啊! 老者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按着自己突突突狂跳的太阳穴,而后,心中有一个强烈无比的情绪在涌动着,这一股情绪兴奋无比,老者的嘴角勾起,然后又抿了抿,觉得自己现在该悲伤。 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想要笑。 兴奋的感觉涌动起来。 嘴角挑起,又压下去,如此反复。 陈承弼性格澄澈如明光,却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能乱确定,若是这小子,就是那天下绝世难以寻到的道门之躯,一心向道,紫气东来呢? 自己不是搞差了? 陈承弼来去如风,大喊道:“小子在这里呆着!” 然后老爷子凌空而去,速度如狂风一般,李观一叹了口气,以陈承弼的速度要找到自己的话,那自己无论跑到江州城的什么地方,都会被老爷子找到的。 他尝试去控制着突然多出来的气运。 气运在变化,浩浩荡荡,磅礴纯粹,李观一掌握有鼎,而对方窃取了盘,掠夺了李观一原本的气运,让他十年清苦流浪,多有冒险,毒素发作几次几乎痛死,如此就如同李观一这十年气运化作一个大坑。 是极下沉的运势。 如一深渊。 而那陈玉昀,本来就是一番富贵命格。 又掠夺了李观一的命格和气运。 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其气运和命格正在一层一层地往上累积,如同位于浩荡上游。 原本两人不相见,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们终究相逢了,而相遇的时候,陈玉昀身上有李观一命中伴生之物,或者说,陈玉昀那此刻看去浩荡磅礴的气运当中有一部分就是李观一的。 就像是这条上游的河流和下面的深渊联系起来。 就像是在一个上游的江河,和下游的巨大空洞裂隙打通道路。 气运如水。 自上而下,滚滚而来。 而最妙的是。 这个联系,还是十年前,皇帝亲手铸造的。 若是皇帝十年前不曾掠夺李观一的气运和命格给他的儿子,他们两个人的气运根本就是泾渭分明的两条江河,绝不会相互联系; 而如果不是李观一流浪十年,历经辛苦,几近丧命的话,李观一此刻的命格也不会落到如此低处。 两个人的命格就算相接,陈玉昀的命数气运也不会如水往低处流一样,浩浩荡荡,控制不住地落在李观一的体内。 就是因为他们过去十年的经历差距太大,反应到了命数上。 导致巨大的鸿沟落差,才有这样的气运逆流。 少年抬起手,浩荡青色气运在他的掌中流转着,这应该就是李观一原本的一部分气运,代表着慕容世家子嗣和天下名将太平公的嫡长子,本身是富且贵的命数。 是纯青。 是【节制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之命。 而这一缕紫气。 李观一抬起手,手指上那一缕紫气缠绕,纯粹明光,这样的紫气,帝王之气,龙脉之气,就是陈玉昀本身具备的,如同他本身气运长河中也有自己的水,却因李观一自身气运回归倒灌,裹挟而来。 一饮一啄,犹如前定啊。 “难怪侯中玉的书卷里面,提起运势,他们只是说【借运】。” “【借运】。” “须知,有借就有还,一来复一去,才是阴阳之道。” 少年握着手,紫气散开,化作帝王之气落入功法之中,他闭着眼睛,神色沉静,体悟着此刻的神功妙法,而陈承弼老爷子如风一般掠身去找到了一个在京城外面,结庐而居的老者。 疯狂砸门,道:“老家伙,出来!” 老人开门,道:“伱做什么?” 陈承弼道:“我来问你求一卦,要不然,我就把神算子在这里的事情,告诉所有人,我去鬼市里说去,我去学宫说,我我我,我绑了你送到学宫去!” “我去走南闯北,我找到四大传说,把你送回去!” 神算子叹了口气:“旁人说这样的话,我只当放屁了。” “可是你这样浑人,真有可能把我捆了去。” “说吧,算什么。” 陈承弼道:“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娃娃,我想要问问你……”他顿了顿,本来是想要问一问看李观一的父亲是不是陈国的宗室子弟,但是他的后辈里出现这样的人,也觉得丢人。 于是陈承弼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找到该怎么样问,于是坑坑巴巴道:“你算算看,这个娃娃在外流浪十年,是不是和我陈国宗室有关。” 神算子摇了圣杯,道:“是。” “而且关系很大,基本上是直接关系。” 陈承弼缄默,道:“我问问看,我就只是问问看啊,不是真的,就是,是不是有陈国宗室核心弟子,对他父母有情谊。” 神算子看他一眼,又摇了摇,一抛,咧嘴道: “是。” “情根深种。” 陈承弼的脸已经黑了,老者几乎要哭丧着脸,咬着牙关道: “那再……” “问问问,问你个屁。” 神算子发脾气,道:“不是说好了就问一个,就问一个,你这一个之后又是一个,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你把我捆了送出去好啦。” 可是陈承弼死死拽住了他手臂,道:“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了。” “那小子的父亲,是否王公之爵?紫气来自于陈国?” 神算子不耐烦道:“是,是!” “前面一个是,后面一个也是。” 陈承弼牢牢抓着神算子的手腕,伸出一根手指,道: “还有一个。” 神算子大怒:“我去你的吧!” 陈承弼道:“我保证最后一个,那小子是好人吗?” 神算子伸出手指指着陈承弼骂道:“你这样的人,武道通神,心思极纯,你厌恶恶人,而亲近君子,若是你不喜欢的家伙,你早就一脚踹翻了,你既然都来这里问了,那还能是恶人吗?” “去去去,莫要打扰我辟谷。” 他一拂袖,让陈承弼速速离开,陈承弼大喜,立刻离开来了,神算子翻了个白眼,随手看着这圣杯,抛了抛,大喊道:“陈承弼,记住,卦象不可以尽信,同一个卦象,可是有多重解释的。” 陈承弼已走了。 老者一口气奔赴回了李观一在的地方。 看到少年已掌握《六虚四合神功》,于是他大笑,刚刚的兴奋情绪终于彻底爆发出来了,他大笑着道:“哈哈哈,你小子,你小子有紫气啊!” “妙啊,妙啊,太妙了!” 老爷子绕着李观一快步走,要把他绕昏了。 李观一愣住:“啊?” 他脑子里想出来的,和老爷子解释紫气来历的各种法子,譬如说奇遇所得,譬如说来自于祖老收徒,是道门紫气之类的,都没有用上。 因为老人大力拍带着他的肩膀,道:“哈哈哈,好!” “太好了。” “你都有紫气了。” “爹啊爹,我传这小子,那可不算是违反什么规矩了啊!哈哈哈哈啊!” 有帝王紫气,等同于是陈国宗室龙气。 反正老头子我就认着这个了,下去了您也说不出个理。 陈承弼双手按住李观一的肩膀,眼睛瞪大,兴奋不已道:“你有这个紫气,我都没有啊!我和你说,陈国宗室,好多稀奇古怪又厉害的武功,都得这玩意儿才能练!” “我来教你,你赶紧学!” “学会了和我玩。” 老人开心不已。 李观一瞠目结舌,他忽然笑起来,笑得畅快自在,然后他笑得肚子痛得坐在地上,眼泪都要出来了。 陈国是天下的漩涡。 江州,便是这天下乱世的缩影。 他见过许多人,老谋深算,深谙权谋之道的陈皇;豪情万丈的薛老;算死了天下第十杀手的祖文远;年轻狂傲的破军,不疾不徐的王夫子,但是还不曾有谁如此纯粹,如此相处得自在啊。 老人确认紫气之后,在一开始的不痛快之后,就是开心了。 因为紫气可以修炼很多特殊武功,可以一起打架。 心中无有半点机心。 李观一擦过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痛痛快快地道:“好!” 他道:“来,我们玩!” 他忽然起身,踏前半步,右手握拳收住了一侧,然后踏前一步。 劲气凝重,浩荡磅礴而来。 【摧山】! 投桃报李,该当如此。 陈国公的绝学展露出来了,陈承弼大喜,也是一下以柔和劲气化去了这一招,道:“妙,妙,来来来,陪我打。” 两个人拆了几合,陈承弼已认出来这就是自家绝学之一,且比起卷宗记录的更为醇厚完整,于是欣喜,道:“好好好!” “小子看好了,这就是《六虚四合神功》,按着原本的路子,是以此内气流转变化,掌控其余的内气,但是一旦有紫气入局,那就不同。” “以吾之真气为君,其余的功法内气为臣子。” “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如有圣王定都立极,持玉帛者万国,自然一切奸雄,无不倒戈效力也,如此行功运气,犹提纲挈领,何止是六道气息,以至于六六三十六天罡之数,乃至于无穷至极,皆可掌握!” “诸气息流转,以紫气为上,浩浩荡荡,贵不可言。” 老人身躯晃动,变化莫测,道:“如此气度,已非《六虚四合神功》,此功为先祖陈国公所创,后历代帝王而成就,其名号,遵循先祖之令!” “曰——【帝扫六合,匡扶四方】!” 李观一抬手,紫气一缕,牵动体内的气息变化流转,越发精纯,而老人见李观一学武进步,就有一种愉快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栽种的梅花逐渐成长,于是喜不自胜。 最后都不知道时间流逝了,等到了天边渐渐暗下来,老人忽然大喊一声。 他抬起手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道: “糟糕!糟糕糟糕!” “我刚刚性子起来了,差点忘记正事,之前我不是说有个光头,力气很大的吗?我要他传你武功。” 李观一道:“那位前辈答应了吗?” 陈承弼得意洋洋道:“我出手还有什么不能行的吗?” “小子,明日你早早来,老头子我带着你去找那老家伙,今日打得痛快,我去寻一门手段,把你的紫气遮一遮,不管怎么样,这玩意儿露着太危险。” “至少,没有足够武功的时候,是危险的。” 老爷子难得郑重了点,拍了拍李观一肩膀,大笑离开了。 李观一叹了口气,看着之前的卷宗,他翻阅出来,神色微凝,在老爷子离开之后,他翻阅之前找到的二十四将的文献,而今日又看了半个时辰,终于有所得。 但是前面几个名字,都让李观一神色微沉。 “游长谐,怀化中郎将,擅奔袭战术,曾率三千人雪夜轻取敌城,有勇武,豪迈……已逝。” “某夜饮酒风偏,坠水而亡。” “尉迟士纶,力士,能用重器,持双铁鞭,遇敌抛出,敌无不肝脑俱裂……,与应国征战,【轻敌冒进】,后方支援未曾及时抵达,于城门前战死。” “诸葛青空,叛国而斩。” 一个个名字,都有曾经驰骋沙场的经历,却在十年内皆死。 李观一缄默,终于他看到一个名号。 “薛天兴——叛臣逆贼!” “其时为城主,乃封城,设青门宴,遍邀权贵,曰——” “主辱臣死,诸君非太平公之臣乎?今主公有难,实致命之秋也。纵其无成,犹见臣节。青门之外,有死不能!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 众咸许诺。乃刑牲结盟。 乃叛陈,仍举旌旗,旗帜之上麒麟纹。 曰—— 太平军! 第139章 气数为假,命由我定! “太平军……” 李观一看着这三个字,神色微顿,然后他继续看下去了,看到上面记录着道:“太平公麾下之太平军,天下绝世。” “此刻之太平军,叛臣贼子而已!” “薛天兴奔逃而出,远遁于关外,于群雄割据之地裂地而建立城池,寻一人,号为太平公之子,立其为王,乃自号为大将军,威风八面,以为太平公复仇之言,招兵买马。” “又一人,名原世通,为太平公麾下战将,性粗豪,张狂。” “亦拥一少年,名之为【太平公之子】,起兵于关外群雄之地,以暗金面甲纹为旗,号为太平军,亦自称呼为拥王太平军,亦站定于关外之地,双方厮杀,甚是惨烈。” 李观一翻看这卷宗,垂眸安静,他不知道卷宗的真相。 卷宗上,有陈国官员记录下来的评价。 这位史官的语气甚是轻蔑。 “群狼噬虎罢了。” “天下兵家,未必皆是堂皇正大,太平公尚存,可压住这些虎狼之辈;太平公死去之后,他们皆提兵戈,其心必有为太平公复仇之意,然在此之外,未必不曾有立自身功名的心思。” “人性复杂如此。” “为太平公复仇,于是不肯在我大陈立足;然立大旗,借太平公之陨而分裂天下,又谈得上什么忠诚勇武?” “悍勇如猛虎,却落于下乘。” “观其兵卒,亦有忠诚之念,双方皆认为自己是太平公麾下的同袍,仍旧为了那位把黄金分给他们的将军在战斗,却都认为,对方才是那个窃取了太平公名号,想要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叛逆。” “因此,双方厮杀惨烈。” “天下第五名将的名号太过于诱人。” “天下的豪雄,不过都是噬血的野兽罢了,必要的时候,不要说是曾经率领自己踏步向前的主将,就算是他们的父母也是可以抛弃的。” 可在这一行文字下面,却又还是有一行朱笔的批示。 “太过于片面了。” “不要用你们的心思去衡量这些名将的心。” “他们对于太平公的忠诚,令人赞叹,但是,他们的忠诚都建立于自己的判断之上的,二十四将虽然都在他的麾下,但是你们都忽略了一点,这些天下的名将不会真的服从其余的将军。” “太平公已经死去了。” “但是无论是原世通,还是薛天兴,都不肯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们仍旧渴望在战场上,看到身穿墨甲,手持神兵,骑着麒麟戴着面甲,冲在最前的身躯。” “他们都渴望在乱世再度树立起这一杆旗帜。” “为此不惜做出种种旁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在朝堂和主将的命令出现冲突,大军哗变的情况下,他们必须要有一个旗帜——太平公的子嗣的名义。” “这样才能让那些底层的兵士有一個主心骨,哪怕那是假的。” “他们彼此之间的争斗也都是自信自己的判断,却怀疑对方的忠诚,群龙无首的结局,本就是彼此分散和厮杀,对于这些乱世的猛兽来说,他们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且在这一条路上走到最后。” “就让他们彼此内斗到死吧。” 而后这卷宗上又有回答了。 【多谢相爷点拨】 之后是大片的恭维话语,而这样也让李观一知道了那些朱砂文字到底是谁的手笔——澹台宪明,薛道勇年轻时候的朋友,却也是此刻的敌人,文官世家的首领,皇后的父亲。 李观一看着卷宗。 两尊名将在关外厮杀,都拥护了【太平公之子】。 都率领【太平军】。 薛天兴,神将榜第五十七位。 原世通,神将榜第五十四位。 在没有大国在背后支撑,无法掀起大规模战争的军阀当中,是绝对顶尖的存在。 局势和人心的复杂让李观一无言,许久,他继续翻阅下去,其余神将,有战死者,有两人,奔赴了应国,此刻在应朝的军中为将;有一人前往了西域大旗寨,剩下几人,则是流离失所,不知所踪。 除死者,叛者,离散者。 剩下还有两位将军活下来。 李观一翻看卷宗: “古道晖,时诸葛青空等三将反叛,古道晖提前禀报朝廷,率军围杀,亲自斩杀诸葛青云等三将,亲斩其首,提其首级面圣,上欣喜,叛遂平,任金吾卫大将军,正二品武官,封威武侯。” “巩兆奇,任抚军大将军,封镇南伯。” 二十四将,或逃或叛或死,或自己掀起旗帜,也有叛徒。 十年时间,风起云涌,变化太快了。 李观一定神,他倒是弄明白了手中这暗金面甲的效果,在陈国的卷宗之中,自然是有对其开国君主所用兵甲的描述,这暗金面甲威严坚硬,刀剑难伤。 当然,砸在头顶上,暗金面甲刀剑难伤,脑壳不一定。 或许最后是碎裂的脑袋和完整的面甲。 真正的效用,在于遮掩自身的气息。 几乎能够让名将驰骋沙场的时候,难以被术士锁定,可以更容易去完成绕后等战术。 “难怪司清喜欢用这个面具,和乌龙缠身甲,承影剑,还有他的武功身法配合起来,几乎是完美无缺。” 外面传来宫中人的声音,李观一把卷宗放回了原本位置。 然后把一部分兵法卷宗弄乱了些,弄出了些褶皱。 就算是有人来,也会认为他在看这些东西。 然后去卸甲,换了常服,还和夜不疑等人闲聊了一会儿,才慢慢往薛家的方向走去,想着那些气运的事情,想着卷宗中写着的,二十四将的下落,足足七八名名将还是离开了陈国,然后不知所踪了。 他们的武功,就算是没有兵器和甲胄。 放在江湖上,那也是一方的豪雄,断不可能陨落的。 想要知道他们的下落。 李观一脑海中只想到了一个地方。 幽冥鬼市。 李观一忽然觉得,这个组织在整个天下存在,是有其缘由的。 但是想要踏入鬼市的话,需要有自己的令牌才行。 或者,可以用司徒得庆的面具和天下第十杀手的名头? 李观一若有所思,心底把这个事情暗暗记下,然后默默感谢了一番司徒得庆。 不愧是你! 天下第十杀手! 死了都在输出! 李观一心情痛快了些,想着那个皇子的事情,迈步走,江南的夏日沉闷,空气中似乎有水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让青石板上清幽一片,少年迈步走在这里。 然后转头撞上一个黑光头。 咚!!! 李观一眼前一黑,然后周围都出现了星星。 自从体魄有所成就之后,他就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定了定神,眼前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僧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了,皮肤有些黑,脸上有些皱纹,正是李观一见过的西域活佛。 天下第三宗师。 李观一道:“前辈。” 然后侧身打算让开道路,可是就在他侧步让开的时候,活佛也踏出一步,两个人的脚步险些踏在一起了,而后李观一再度换了几个步法,却还是和活佛撞上。 他闪身后退了,然后道:“前辈,是来找我的?” 他怎么样也该看出来了。 西域活佛笑道:“啊,小居士和我佛有缘分。” “老和尚今天确实是来找你的,只是你来得稍微有些迟了,我在那里喂了些猫儿,是恰恰好的。”他抬起袖袍,宽大袖子下面,有几只刚刚生出来的狸奴儿。 老和尚笑道:“若是早早遇到你,这些猫儿不就摸不着了么?” “小居士,陈承弼那个武疯子来找我了,老和尚传授伱武功,不是什么问题,可我忽然心血来潮,觉得得现在来看看你,一来是为这些狸奴儿,二来……” “也是为了狸奴儿。” 他笑起来,狡黠的模样,眨了眨眼睛,道:“今日见你,却发现你是有些不同,所以老和尚觉得要和你说说。” “随我来吧。” 李观一想了想,佩戴剑随着老和尚走去。 老僧带着他走到了一个亭台的下面,然后两个人坐下来了,这位来自于西域的活佛看着眼前少年,笑起来道:“小居士身上,多了一缕紫气,还有不少的青色气运,却是突然过来的。” “前些时日见到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些东西,只有一缕气运。” “是近日有奇遇?” 李观一坦然道:“有些奇遇,这些气运本为人所窃,今日归来。” 僧人看着他,微笑道:“真是个好事情啊!” 老僧人抚摸着膝盖上的猫儿,微笑道:“但是我看小居士得到了气运,反而似是在纠结什么东西,怎么,青紫色的气运,世上的俗人都认为是绝世的好命格,难道居士不觉得吗?” 李观一坐在那里,他道出自己的疑惑,坦然道: “我确实不很信。” “若是青紫之色,贵不可言,我当年为何会被窃取气运?” “我的父母为什么会早早死去?” “若是紫色的气运当真代表着人道至贵,可为什么今日之人,会被我打了一顿?还连本带利把东西吐出来?” “而这气运为何又会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和尚,道: “若是帝王之气当真如此厉害,梁国的国祚就不会被陈国窃取。” “若是具备有帝王之气,才能成就大业,赤帝就没有办法提起三尺剑,然后扫平天下,他麾下那些算命的,杀猪的,难道都是青紫的气运?” “可是他们走到了最后,找来了术士算命。” “每一个,都是贵不可言。” “可一开始他们的气运是连饭都吃不好的。” 西域的活佛道:“看起来,小居士不是很信命。” 李观一脊背笔直,回答道: “若是气运真的那样有用,天下的国就不会亡。” “若是命格真的决定一切的话,富贵的人就永远富贵,穷人的孩子一旦有了气运命格,就会被夺走,被杀死,世界一定会演变成为这样,但是天下人,皆信命格。而紫气流转,亦有奇妙。” “我实在还是,不懂。” 西域活佛想了想,笑眯眯道:“你确实是很厉害,自己走到这里,就差最后一步了。” “看来是我来度你。” “世上许多豪杰,都只是真凡人罢了;所谓命数,不过只是先天之物罢了,穷苦人出身子嗣穷苦,富贵人出身子嗣富贵,那么,小居士。” “天下穷苦人的孩子就一定穷苦终身,富贵人子嗣就会一定终身富贵?” 活佛自己回答道:“不会,因为还有后天之数。” “富贵者难过三代;贫苦者有一飞冲天。” “苍生苦楚,因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这就是一开始的气运。” “然寒微之身,不是耻辱,吐谷浑农奴之躯,也扫平西域万里苍穹,建立了不世出的霸业;帝王将相,当年魏武公夜宿太后的宫殿,中州大皇帝愤怒却也无能为力。” “这就是后天之术了。” “父母家族给于第一部分的天运,之后的气运则是自己做的。” “先天之数,乃是由天;后天之术,方才是人。” “《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都是在指先天之命,后天之为的不同。” “依照老和尚看,小居士收回来了前期的气运,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这决定你一开始的起步生活,以你父母之权柄,若是没有波折,你那十年会富贵无比。” “可小居士十年已过去,苦头都吃了,性子已磨砺出来……那十年不能弥补回来,这气运回来,也只可以凝练成一门武道罢了。” “十年前的一顿美食拿回来,都馊了。” “世上多少的豪杰,都只是愚夫罢了,小居士倒是不错。” 李观一道:“愚夫?为何?” 老和尚笑道:“大多的人对于命格将信将疑,才会被阴阳和天数所束缚,就是所谓的命格,就是所谓的人皆有数;然极善之人,命数拘不住,极恶之人,数亦拘不住他。” “就像是有天下第一的算子给你算命。” “老和尚拖了鞋,拿着这鞋底子在他脸皮上哐哐哐三下子。” “打得他鼻青脸肿,鼻血乱飙。” “他算出来吗?” “我提起一把刀,放在桌子上,问问他,我是不是要一刀子攮进他的肚皮里面,还是不攮进去?你看着神算子能算出什么来呢?” 李观一瞠目结舌。 老活佛笑眯眯的:“这就是先天的命数和后天的气数。” 老和尚道:“多少豪杰,贵胄,都看不破所谓的命格啊;就比如今日小居士你遇到的人,这样十几年来,就被他父一道批文命格算定拘住,不曾转动一毫,岂不是凡物?” 西域的活佛,那和祖文远在一起嬉笑怒骂的老人。 只是一句话,就已道破了陈玉昀的一生。 被一句批语命格,拘住定死一生。 李观一忽然觉得眼前这老和尚不同,他道: “既然这些是先天之命,那么命数可逃吗?” 老和尚想了想,他坐在那里,头顶雨落倾盆,他用袖袍遮掩住猫儿,伸出手轻轻挠着猫儿的下巴,猫儿用头顶着他的手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天下第三宗师,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微笑道: “命由我。” “福自求。” 这六个字,好生平淡霸道。 活佛道:“小居士知道为什么有许多权贵信我教派吗?” “因我告诉他们,求富贵得富贵,求男女得男女,求长寿得长寿。” 李观一道:“他们怕是会拘在第一层。” 老和尚道:“是啊,但是真传告诉他们啦,他们自己不求罢了,福要自己求,求什么得什么,老和尚本来担心小居士你局限在某个困顿当中,而今来看,倒是白白担心了。” 西域活佛想了想,他把猫儿放在怀里,然后道:“还是来一下吧。”他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肩膀,然后李观一头顶青色气运就涌动起来了,然后他提起李观一的后衣领。 老和尚一下把少年提出来,喝道: “出来!” 声音如春雷。 把李观一放在旁边。 李观一转过头,看着青色气运流转。 恍惚之间,知道了老和尚的意思。 从过去命格里出来。 对我好拿就是对的,对我不好,就去你的。 不要被这所谓的命格拘住。 李观一忽然觉得这和尚的那一声出来,妙不可言,忽然觉得畅快,收回气运之后同时出现在心中的那些纷乱情绪也散尽了,老和尚拍着他的肩膀,道: “当日一剑劈开了绳索,但是,小居士你可能够劈开这个天下的红尘牵绊吗?” “你那一日,真劈开了这【绳子】吗?” 活佛的眸子安静温和。 李观一缄默许久,他拱手道:“多谢前辈。” 老和尚笑着摇头,他踏前半步,雨水洒落下来,他提起手指指着天空:“命数?不过只是腐儒术士,虚妄之言罢了,苍生之命,在变,在苍生自我!” “血肉之躯,尚然有数。” “义理之身,岂不能革天?!” “看。” 老人抬手指着天空,于是雨云都散开来,李观一看到了天空中澄澈的月色,少年没有看过如此澄澈的月色,安静明朗,他站在那里,回头看去,看到老和尚走远,背后一只,两只,三只,小猫儿抬起脚。 一步两步。 一摇两摇。 老和尚弯腰,袖袍晃动,于是一粒两粒小馒头落下,脸上带笑,猫儿轻轻叫,天上月,人间僧,背后猫儿,前方道路,一切自然,无有半点不谐。 天下宗师第三。 李观一收回目光,他看着那气运,忽而脸上露出一股恣意的笑。 确实,这东西,好像可以练成武功。 没有气运,我也走到如今;陈玉昀有气运,也会倒在我剑下。 强者恒运,气运如天子,非注定,兵强马壮者为之。 他对着天空的月亮竖起手指。 “去你的命。” 他大笑,决定把这东西练成武功,大步走出来,和这老僧人一番谈论,时间迟了,他大步朝着薛家赶去,身上沾湿了雨水,忽然微怔。 天上雨云尚且还有,雨水淅淅沥沥落下。 黑色道路,月色洒落如白玉,一条窄而逼仄的巷道。 雨水滴答滴答。 月色之下,银发少女撑着伞,站在那里,安静等待着他。 第140章 比武开启,凤凰之礼 落雨淅沥而下,银发少女安静站在月色之中,李观一快步走过去,然后伸出手接过了瑶光手中的雨伞,脸上一如既往带着笑意,道:“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又是看到星象指引,说我需要你?” 少女安静看着他,然后嗓音宁静回答道: “今天没有星星。” 李观一顿了下,抬起头,看到只有老和尚抬手指出来的月亮。 她往里面走了一步,藏在了雨伞下面。 “只是我看到您许久不曾回来,所以来这里等着。” “是我要找您。” “没有其他的理由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他撑着伞和瑶光一起往前走,雨落在伞面上,然后滑落,滴落在青石地板上,绽放了一朵朵花朵,两个人安静走过这里,并没有其他的杂音。 走的时候,少女的发梢落下,就擦着李观一的肩膀。 手掌偶尔擦过。 袖口和皮肤的碰触细腻。 然后他们走到了一处角落,银发少女转过身来,伸出手指着那边的一个石头,眼睛似乎比起往日放光了,然后猛地指了指,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李观一似乎可以感觉到某种得意炫耀。 “你是说,从这里翻墙进去,是最合适的地方?” 李观一被逗笑,然后他伸出手。 瑶光抓住他的小臂。 李观一身子猛然拔地而起,脚步踏在了墙壁上,左手撑着伞,身子似乎在这一瞬间滞空一下,气机膨胀,周围的雨水都被他震开,身子如同猎豹一般窜起,脚步踏在墙头,已带瑶光翻身下来,落在地上。 李观一快步走到了屋子里,他独自在雨中走了一段时间。 虽然雨水淅沥,并不急促。 但是时间一长,衣服还是有些湿了,就去换了衣裳,瑶光还打算要离开,被李观一拉住了,强行让少女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客房里,李观一吐纳修行诸功,手掌伸出,那些气运流转。 这些东西,要怎么用呢? 李观一此刻的九窍一窍不通,只开启眉心祖窍。 这气运没有办法化作功力,只紫气似还有些用处,而带来的麻烦却是绝对不少的,依照当今陈皇的性子,是必然笃行术士之说,身边一定有诸望气术士。 陈承弼老爷子都知道顶着这一头青紫气出去没有好事情。 李观一琢磨了下,尝试把这玩意儿往青铜鼎里面塞。 青铜鼎倒是来者不拒。 把这些东西一口吞了,装了個满满当当,李观一一手托腮,思考着之后要做些什么。 麒麟得要大祭之时开启。 司命老爷子不知道在哪里呢。 此刻就是多学武功,之后就要离开江州城,离开陈国。 然后弄清楚那二十四将,流浪于江湖的那些去了何处,当然,这些都是需要做,但是并不那么紧急的事情。 李观一思来想去,此刻摆在面前最重要的,就是收回当年父母血仇的一部分利息,就是要将夺取了自己青铜鼎配件的陈玉昀之事解决,把青铜鼎的配件拿回来。 李观一手指触碰这青铜鼎,青铜鼎古朴,上面纹路苍茫。 有神妙的纹路,能诸法相之力。 不知道这盘中鼎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李观一有一种预感,当鼎和盘聚合的时候,自己或许会知道这鼎的来历,至少知道一部分。 而鼎未曾圆满,就有如此玄妙,若是真的恢复,又会有多强? 到底盘对于鼎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观一也很好奇。 听陈承弼老爷子说,那盘上有夔龙纹,又有水云纹。 水云纹和龙纹,符合水,龙传说的,还是鼎类的器物。 李观一若有所思。 “难道说,是……” 此刻忽而青铜鼎微微震颤,白虎出现在旁边,双目灿金纯粹,带着神性,淡漠,巨大的白虎法相安静趴卧在李观一的身边,轻轻蹭着他,然后颇渴望地瞪着眼睛看着他。 李观一很奇妙的感觉到了白虎法相的渴望,他看到这白虎,想了想,伸出手,那青色气运浮现在手中,李观一试探性地看着眼前的白虎法相,道:“你想要吃?” 于是白虎用力点头。 少年笑道:“那么,翻个滚。” 白虎法相老老实实转过身,露出肚皮,少年大笑伸出手揉着白虎的肚皮,似乎是他特殊,可以略微感觉到白虎法相的存在,不如司命老爷子那样,玄武是可以扛着老爷子跑路的。 李观一怀疑,司命老爷子这三百年来的战斗力,大半都在玄武上。 李观一一下扑到白虎身上,感觉到巨大地能够把自己包围起来的毛茸茸的感觉,用力揉了揉,然后他抓出一团青气,扔给了白虎,白虎一口吞下。 之前吞了一部分的枭鸟法相。 此刻又吞了青气气运。 李观一感觉到这白虎法相都要明亮起来,精神抖擞,似乎多出了一年的温养提升,龙吟之声也响起来,赤龙盘旋在李观一身旁,于是少年往后一躺,把这些青气都喂给了自己的法相。 最后只留下了用来修炼武功的紫气。 第二天的时候,陈承弼靠近过来的时候,老爷子见了鬼似的。 围绕着李观一走来走去,道:“你气运哪儿去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喂猫了。” 陈承弼瞪大眼睛,然后问道:“猫好揉不?” 李观一认真回答:“手感挺好的。” 于是陈承弼满脸羡慕,说着下一次也让他摸摸看,随手把手里的卷宗扔给李观一,道:“这是前梁的《紫气沧溟决》,给我家老祖宗灭国之后,这样的武学倒是留下来了。” “这个是道门的《紫气朝阳》,都能把紫气给遮掩掉。” 李观一道:“老爷子不在意紫气?” 陈承弼道:“在意啊,我若是有这个的话,我也可以练这些武功,可是,除此之外,倒也是没有什么了。” 老者挠了挠头,道:“你看,前梁国难道没有什么气运吗?” “他给他老爹修坟墓都是找的最好的地方,事事都卜算,可最后还是亡国了,像是我家那位陈武帝先祖,有人给他算命修陵墓,方士说大吉,但是有一位阴阳家的大宗师喝醉酒,在朝廷上说了一段话。” “大骂他,说【吉凶由人,不在于地。梁国的国主葬父亲,难道没有卜算?俄而国亡。就像是伱家的墓田,如果说你家的地方不吉利,你当不成天子;若是说你的地方不凶狠,你兄弟不会战死】。” “掀起乱世的时候都走过来了,临到老了,天下都在你的身上,你竟然相信区区的术士。” “武帝大怒,他把那位阴阳家的大宗师驱逐了,听了术士的话修建陵墓,可是最后还是要后人在陵寝前种下了两棵树,说,当年那家伙被赶出去的时候大骂,说要在我坟前撒尿,罢了,我给他种两棵树。” “有种就来。” “然后大笑去世了。” “庙号为太宗,为武帝,可知道他一生的功业,你看,老祖宗都这样看,我又觉得怎么样呢?年轻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东西厉害,后来也就这样,来来来,你选一本秘术,老头子拉着你去见那和尚。” 陈承弼对李观一的【金肌玉骨,龙筋虎髓】结合【内名外澈,金刚龙象】之后,到底有多能打,多抗揍很有兴趣,这像是那些文人名士喜欢琢磨梅花的品种一样。 只是今日出去,陈承弼又看到了那位第六宗师。 亦或者说,不只是这位御尽兵戈屈载事。 宫中大门处,今日人极多! 金吾卫,禁卫,夜驰骑兵,乃至于穿着重皮甲的突厥人,西域党项人的亲卫,应国之人,都在这里,夜不疑,周柳营等人招呼李观一过来,李观一侧身,看到陈承弼老爷子已不见踪影。 屈载事脸抽了下。 他看着那老头子直勾勾朝着自己过来。 他在江湖宗师里排名第六。 两个人打架,陈承弼最多能应对他使用一种兵器。 但是这老头子炽烈武道之心,屈载事也认可,他傲慢,讨厌这老头子麻烦劲儿,却又颇为赞许其心,前提是自己不要变成这个武痴的对手,两人三两句话又打起来,冲天而起。 李观一走到夜不疑他们身边,看到那榜单上文字落下。 有禁军唱名。 大祭比武。 周柳营握了握拳,兴奋不已:“终于要开始了……” 夜不疑道:“大祭比武,以武功扬名于诸侯天下。” “只是这一次,中州大皇帝似乎还没有派人来。” “不知,似乎是中州学宫出了些事情,那位大皇帝陛下没有心力再往我大陈派遣心腹了;但是这样大的事情,应国,突厥,西域,还有我大陈都在,大皇帝若是再不派遣人来的话,他的权威就更弱了。” “所以,肯定会有中州大皇帝宗室的人来。” “是赤帝之后。” “对,应该还是如同以往那样,由大皇帝的宗室叔伯,带着礼器来,听说是印玺还是什么,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 几个年轻人们热烈讨论。 重点还是落在了比武上,少年们总希望自己能打出名望,能天下扬名,尤其这一次陛下给出的赏赐还尤其厉害,尤其离谱,竟然是开国县男的爵位,可以传子嗣,还有三百户食邑。 这个东西,夜不疑和周柳营也是眼馋的。 不过周柳营眼馋之后,他收回目光,拳头在李观一肩膀上一砸,道:“不过,兄弟是没有办法当第一了,老大,你可要冲啊,你若是县男了,兄弟出去逛青楼都有面儿啊。” 夜不疑默默道:“你先修持到三重天吧。” “三重天前,要纯阳之体,然后就要和其余世家联姻。” “青楼画舫对你来说,和虚的差不多。” 周柳营咧了咧嘴。 夜不疑等人热烈讨论,而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大笑:“不愧是江南的皇帝,果然气魄很大,开国县男,不知道和我中原的军功爵相比,又如何?” 夜不疑皱眉,众人回头看去。 一名青年大步走来,神采飞扬,颇为健硕,一身气焰雄浑。 夜不疑低声道:“宇文世家,宇文化。” 他顾盼生辉,目光锁定了李观一。 宇文化咧了咧嘴: “你就是那个,胆敢冲撞我二叔车舆的金吾卫?” “区区一介金吾卫,看守大门的东西,也敢对在战场上驰骋的神将不敬?合该打杀!” 他气焰升腾如同猛虎一般,大笑几声,竟在这里朝着李观一大步走来,每走一步,气势就更强大三分,仿佛要地动山摇一般,夜不疑神色凝重,手掌握着兵器。 宇文化二十三岁,比起李观一大了九岁,比起夜不疑也大五岁。 五年时间,有顶尖神将的培育,是巨大的鸿沟。 他是第三重楼,已可以带兵上战场了。 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夜不疑和周柳营齐齐踏前半步,腰间的兵器出鞘。 宇文化本来就是要试试看李观一的手,忽然感觉到了一缕剑鸣,他脚步微顿,侧身看去,人群中,一位穿着白衣的清朗少年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站在那里,腰间佩戴着一把木剑。 “……剑圣的孙子,胥惠阳。” 胥惠阳微笑道:“宇文将军,无论如何,此地是江州城。” “你在这里,对金吾卫动手,是否不合适。” 宇文化大笑道:“剑圣的孙子,十八岁第三重楼的绝世天才,剑道无双,我也想要试试看,你们江湖的剑,到底能不能破去我兵家的甲。” 胥惠阳道:“剑不只是争强斗狠的器物。” 有声音询问:“中原的剑,只是装饰之物吗?” 胥惠阳微笑着转眸,有粗狂的青年大步走来,穿重甲,目光威严如同苍狼,是草原上铁浮屠的百夫长,第三重楼境界,哥舒部的少主,哥舒饮,挑衅抬眸看他。 兵家的战将里面,所有猛将,斗将。 都擅长挑衅。 令对方激怒,才好破敌。 故而许多文人才被气得跳脚,最后涨红脸骂一句粗鄙武夫。 曾有双方大战,彼此斗将阵前邀战对骂。 ‘贼识我呼?’ “谁耶?” “国之大将万涵宇也!” “是何猪狗。” 一句话足以打崩道心。 宇文化,胥惠阳,哥舒饮,三人目光只有对方。 众人也在谈论,这一次的比武虽然参与者众多。 但是胜利者,怕也只有这三个人之中了。 都是年轻一代有盛名的人。 李观一移开了视线,注视着禁卫当中的陈玉昀,后者也看着李观一,气运内敛,慢慢落回李观一身上,但是已不如第一次那般多。 陈玉昀的气息似乎比起上次更强。 在陈皇的倾力培育下,短短十四岁,就快要第三重楼。 李观一感觉得青铜鼎对于陈玉昀身上宝玉的渴望。 青铜鼎鸣啸。 陈玉昀则是控制住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李观一。 但是余光还是看到了那边,看到李观一不在意自己这里的时候,反倒是有一种憋闷和不爽的感觉,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这样在意对方,把他当成一个对手,对面竟然真不在意自己! 又见到了周柳营夸张表情,站在那里,把身子侧过来。 然后把脸凑过来,伸出手轻轻拍了下。 一脸欠揍的表情。 夜不疑绷不住。 陈玉昀脸上神色凝固,死死握着剑柄,把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最后呼出一口气,心中恨意升腾,等到他日执掌权柄,一定清算今日之恨! 李观一和那薛家大小姐青梅竹马,他要夺过来。 不知为何,他本能对那少年身边之人,有强烈的抢夺之心。 他心中想出无数种的折辱,杀戮李观一的心思,把他拖在马匹上拖死,把他用布蒙住,用竹竿捅死,把他的四肢削去了,作成人棍埋在粪坑里,然后让蛆虫吞杀,把他扔到烧红的鼎内,活活烫死。 他想着年少时候,把隔壁姑姑家孩子的狗儿折断四肢。 他用手死死掐着猫儿的脖子,到最后那猫儿痛苦不已,还挣扎舔舐他,喵喵叫着,他松开,于是奶猫慢慢缓过气来,还是会蹭着他的手掌,然后把这猫儿用力掐着,看着它痛苦死去,揉成一团。 原因是自己这猫儿竟然会去舔旁边姐姐的手掌心。 陈玉昀看着李观一,露出和善微笑,道:“昨日之事……” 他笑容凝固。 李观一没有看他,和夜不疑,周柳营一起走开。 陈玉昀眼底的杀意几乎按捺不住。 周柳营回过头,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放声大笑。 陈玉昀反而笑起来,他杀意已足。 李观一回到薛家,倒是有一位客人早早等候了,正是李昭文,她转身看着李观一,道:“李兄倒是多忙,让我好等。” 她将一物抛给李观一,微笑道: “幸不辱命。” “凤栖梧。” “是你的了。” 第141章 王者之风,当杀陈玉昀 凤栖梧,是天下难得的天材地宝,媲美麒麟血,龙血草之类,哪怕是鬼市之中,也难有这样的东西,但是在李昭文手中却似是分文不值,随意扔给了李观一。 李观一接住这凤栖梧,这可以解开婶娘所中之毒的东西。 这东西极珍惜,而其代表的意义,对于李观一来说尤其重要,他反倒是没有办法像是寻常时候那样说出漂亮的回应,只是手掌抚摸着这一枚古朴素雅的灵物,而后道:“多谢。” 李昭文折扇一合,洒脱玩笑道: “兄弟何必如此拘泥这些东西?” “他日你还我一壶酒便是。” 李观一道:“天下所有美酒都给你,也难以偿还此恩。” “欸欸欸,住嘴,住嘴。” 李昭文啪地把折扇合起来,顺手以折扇点住李观一的嘴唇,她似是薄怒,眉毛都扬起,道: “说恩,可就过分了。” “你若是说什么恩情之类的,我转身便走,就当做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你敢说!” 见李观一点头,李昭文才展颜微笑,收回折扇: “不过嘛,报答什么的,你要说给,我也不会不收不是么?” “我本来想说,伱我他日若是有一日兵戎相见,你就后撤三十里。” “但是我想了下,你我之间,必不可能是敌人的。” “这样的报答,也太过于小家子气。” “那就换成这样吧。” 李昭文想了想,微笑道:“我生平气魄,最喜英豪。” “李观一,你若是觉得要报答我,就去成为天下第一的豪杰,那样的话,哪怕你我之后再也没有交集,我也觉得心中痛快至极了。” “你纵横天下的时候,我却和你微末结交。” “天下英雄虽然多,谁人能如我这样一双眼睛?” “想到这样的事情,不由开心。” 李昭文微笑。 李观一点头,他把这凤栖梧小心翼翼收起来,心中只想着司命老爷子到底去了哪里,他恨不得立刻找到老爷子,放下这里的一切,拍马回到关翼城,治好婶娘的伤势。 只是他克制住这样的冲动,邀请李昭文坐下,而后去取酒,自己做了些简单快速的下酒菜,和李昭文于院落之中共饮,李昭文饮酒,笑道:“味道不错。” 比起之前在长风楼喝的酒,更有些滋味。 酒过三巡,李昭文又犯了老毛病,她不自觉从风花雪月开始聊起来天下大势,而且一开始就止不住似的,兴致勃勃,道: “陈国的大祭距离今日只剩下数日时间,算一算,明天就开始比武了,参与者实在是太多,要先初选出十六人捉对去打,其实,有宇文化,哥舒饮,胥惠阳三人在,大部分的武者其实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赢得最后的爵位。” “坊间已经有说法,是这爵位是为他们三人准备的。” “又有人说,胥惠阳是剑圣的孙儿,是江湖中有名的年轻剑客,却来到了宫廷之中,作了东宫太子的好友,想来是有渴望得到之物,这爵位就是如此而准备的,说地煞有介事。” “但是参与此比武的武者,仍旧极多。” “兄弟知道为什么吗?”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道:“列国。” 李昭文抚掌笑道:“是啊,列国的王侯都在,这就是机会。” “哪怕是不能够在这一场厮杀之中冲到最后,也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武功绝学,这相当于是在给诸王侯将军递拜帖。” “这天下偌大,数十年难以有这样的机会。” “哪怕是这些少年武者自己不愿意上,他们的父辈也会指出这个机会的,如何,李兄可有什么想法么?”李昭文的意思,是希望李观一也可以在天下王侯的面前展现自己的天赋,从此踏上天下舞台。 她道:“好风凭借力,一开始的时候,借助外力不是问题。” 李观一想到了无比吸引玄龟的藏书阁内阁。 以及长公主陈清焰。 他听懂了李昭文的暗自提示,只是道:“只是尽力而为。” 李昭文微微笑道:“那么,我也拭目以待。” “唯愿君之才气武功,彰显于天下,如此才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我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兄弟你大胜之时,我摆宴招待你,那时候自有礼物给你。” 李观一道:“是什么?” 李昭文的折扇展开,掩住嘴唇,只露出一双丹凤眼,笑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的性格,哈哈,该是会喜欢的。” 她习惯性要用折扇合起来轻点自己额头。 敲了一下,却想起方才才点过少年嘴唇。 李昭文动作顿了顿。 然后面不改色把折扇放下来。右手微微握拳,扣着膝盖。 摸了摸眉心。 旋即便不再提起这个事情,只是闲谈许多天下之事,一个时辰之后,她才告辞,李观一送出了李昭文,回到屋子里面,看着凤栖梧,即便李观一这十年性子磨砺出来,他仍旧有恍惚之感。 咧嘴无声大笑,手掌轻拂过此物。 李观一有一种彻底松了口气的感觉,他闭着眼睛,轻声道: “太好了……” 婶娘的安危彻底能稍微喘口气了。 第二日,果然参与初试的武者许多,李观一看到了穿着不同甲胄,却都是年轻的脸庞来到这里了,巨大的演武台的远处,有皇帝的车舆,李观一远远看去,神色凝重。 哪怕是初试的时候,皇帝只是来此观看一段时间,却仍旧极奢华,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 奢侈华美,犹如天上之神。 李观一听到巨大的赞许声音. 甚至于有百姓都骄傲地和西域人说中原皇帝,威仪之盛,岂能够是你们这样的域外蛮子能够想象得到的,李观一看过去,看到那個百姓衣衫并不华贵,甚至于还可以看到补丁的针脚。 却仍旧以陈皇的威严车舆为傲。 李观一穿着甲胄,提着兵器,他提了战戟出现。 李观一其实有种感觉,初试的时候,达官贵人虽然说不少,但是大部分的达官贵人,乃至于其女眷们的注意力,其实不在这些比武的武者身上,哪怕是这些武人们,以此次比武看做自己的机会。 其实达官贵人们只是将比武当做舞剑般的随性节目,而重要的是和其余的贵胄们的交流,但是李观一也看到了有各家兵团的谋臣官员们认真盯着比武的比武台。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年轻武官的武艺也是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 这个世界的武者披着重甲,是真的可以影响小规模战局,可以极大影响士气的,李观一看到了其余各处的比斗,夜不疑,周柳营都冲着他点头,神态皆放松。 上面的贵胄们说他们的。 下面的武者们打自己的。 李观一看了看战局,就如同坊间所说的一样,最强的果然是宇文化,哥舒饮,胥惠阳为最强,他们三个几乎都是数招就结束了战斗,胥惠阳的剑都不曾拔出来,带着温和微笑就将那些武者击败。 陈玉昀也是如此。 李观一看到陈玉昀的战斗同样干脆利落。 往往一拳一脚就可以打赢。 而且,他是根据对手所用的兵器来决定自己所用的兵器的,若是对手用剑,那他就用剑;若是对手用枪,他就用枪,使用对手最擅长的兵器,来正面,极霸道地击败他的对手。 所击败者,无不是面色苍白,失魂落魄。 很快到了李观一,少年想了想,想到了昨日李昭文的话语,包括宇文化,哥舒饮,胥惠阳,陈玉昀,都是如李昭文那样,在这天下彰显自己的才华和武功。 再想想看陈玉昀那种,在你最擅长的领域正面击败你的霸道。 陈皇的华丽车舆,亲自来看初试。 李观一明白这是陈皇在给他的儿子造势。 李观一提起了未曾开锋的剑,然后穿着比武用的甲胄,夜不疑等人和他碰拳鼓舞,而其余几人,宇文化,胥惠阳,哥舒饮的目光也落在这里。 忽然,有喊声传来了。 “李观一!” 踏上了舞台的少年一顿,他抬起头,看过去。 在那些达官贵胄们所在的地方,束发髻,额头花钿,珠翠插发的少女在朝着他挥手,杏瞳明亮,笑颜如花,在那些浑身脂粉气,还有富贵绵延的贵妇人当中,她的眼睛像是琥珀一样,大声道: “要赢啊!” 这样的鼓舞声音,是独一份的。 在这里,武者们为了自己的前途拼命;军团在寻找新的年轻武官;达官贵人们在拉关系,皇帝在为自己的儿子造势,只有一个人在大声喊着你要赢啊,李观一。 那些达官贵人女眷们在的地方忽然安静下来。 夫人小姐们看着那边笑起来的少女,她们似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都善意地笑起来了,李观一看着大小姐的方向,他叹了口气,少年伸出手,朝着大小姐的方向握了握拳。 然后放下了剑。 长剑入鞘。 他伸出手,握住旁边最难以学习的战戟,提起这比武的未开封锋兵器,随手一震,战戟破空,发出了锋利的鸣啸,然后单手握着战戟,斜持,踏上了这演武台。 对手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去。??? 大小姐为李观一鼓舞,她看着那边持戟的少年。 而在高处,双鬓雪白的陈清焰安静看着他们两个,不知为何忽然恍惚,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和那个男子,岁月总是如此,恍惚之间,会在下一代的身上,看到曾经自己的身影。 李观一对面的青年是朝廷四品武官的次子,名向光涛,一身武艺用心。 但是当他看到对手是李观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发白了。 当看到李观一放下剑,提起了战戟。 还有疑似青梅竹马的少女在给他加油的时候,这位青年武者的脸上都没有了血色,但是他咬了咬牙,还是站在这里,手中握着长枪,道:“参军事,请了!” 李观一道:“我只是个从九品的卫士了。” 向光涛道:“但是在我等眼中,你还是那个参军事……” 他拼尽全力一枪刺出了,李观一掌中战戟一震,直接将长枪压低,这个时候,只要李观一踏步往前,战戟就会擦着枪柄往上掠过去,直接把兵器拿下。 向光涛脸上一白,但是下一刻,李观一却只是收回战戟。 李观一战戟抵着地面,然后左手抬起,朝着前面伸出,道: “来。” 向光涛微怔,旋即知道了李观一的意思,知道少年在给自己机会,让自己能够展现自己的所学,眼底有感激之色,道:“多谢参军事……” 然后踏步上前,将自身武艺施展出来。 李观一没有速胜,他只是握着战戟,和向光涛交锋,然后如同薛神将引导自己一般,引导向光涛的枪锋,让他把自己的武功都展示出来,一时间战戟枪锋碰撞,连绵不绝。 向光涛只是感觉自己几乎要超越过去,忽然长啸一声。 万千枪影聚合,一枪刺出。 李观一一战戟劈下,将这一枪打断,向光涛手掌发麻。 踉跄后退了。 然后抬起头,看到一只手伸过来,那边穿着墨青色甲胄,单手提着战戟的李观一微笑道:“承让。” 向光涛心悦而诚服,道:“……多谢参军事指点。”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松了口气,看到有军团的谋士对自己点头了,心中有种熬出头的恍惚感,再然后,就看到李观一已走远,他冲着那少年背影抱拳,深深一礼。 周柳营道:“奇怪,老大今天,赢的不利索啊。” 夜不疑道:“……似乎是有些,他应该有他的用意吧。” 李昭文则是怔住,旋即抚掌叹息,道:“我建议你展现才华给王侯,可你竟然是反其道而行之,厉害,厉害,其他人展现自己的才气给诸侯,你却是展现自己的器量给这些年轻武官。” “堂堂正正。” “哈哈哈,厉害。” 寥寥几人注意到李观一的动作。 破军嘴角勾起,压下去,勾起。 根本控制不住。 这是王者之势,堂皇正大,收服其心! 皇帝看着这一幕幕的战斗,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胜得痛快,不愧对于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培养,于是对旁边坐着的神将宇文烈道:“宇文将军,觉得这一次的比武之中,可有能够入眼的吗?” 宇文烈道:“剑圣的孙子,确确实实有他爷爷的风范,但是终究还是江湖的剑客宗师,不是大将的材料;哥舒饮,气魄非凡,但是年纪颇长,又沉默无豪勇之风,可为守成之将,难以成一流。” 皇帝随意道:“我宗室有兄弟之子,如何?” 宇文烈看了一眼击败对手的陈玉昀,道:“御尽兵戈的弟子。” “手段很好,有血勇,有武功。” “是王侯的器量。” 皇帝大笑:“看来小子还颇为成器,却还不如宇文将军的侄儿。” 宇文烈道:“化儿有武功,有气魄,但是充其量只是猛将。” “做不了可以坐镇大军的大将。” 皇帝好奇道:“那么,宇文将军可知有如此之才?” 宇文烈摇头,道:“帅才难寻。”但是当皇帝离开之后,应国的太子询问宇文烈同样的问题,宇文烈缄默,他指着那边和对手战斗的李观一,道:“这个人。” 应国太子讶异。 宇文烈缓声道:“他在给所有年轻的武官机会,让他们展现自己的才华,这样的人,胜者不会傲慢,而败者竟心悦诚服甚至于感谢他,上兵伐谋,最上乘攻心。” “十年之后,这些年轻武官都会记得今日之情。” “陈玉昀武功高,但是戾气太重;化儿,哥舒饮,都只不过是冲阵的猛将之才罢了。” 应国太子道:“那他呢?” 宇文烈断然道:“帅才!” “我侄将兵,他可将将。” “殿下若有心,可以邀请他,若是他愿意来到应国,我愿意为之前的事情卸甲致歉,在文武百官天下英雄的面前,宇文烈对他负荆请罪,在所不惜,此是大才,当得起如此。” 天下第五神将痛快地做出这样的回答,然后在太子诧异的时候补充道:“但是若他不肯,就请殿下,一定杀死他。” “他会是您未来的大敌。” 应国太子诧异,慢慢点头,道: “那我确实要和他见一面了。” 李观一又胜一场,动作忽顿,他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恶意,缓缓提起了兵器,目光扫过,望气术升起,看到了宇文化对这边举了举兵器,笑意桀骜恣意,但是却多是战意。 哥舒饮因李观一刚刚对铁浮屠校尉也是如此态度,而和善点头。 胥惠阳如江湖客微笑点头。 陈玉昀笑着打招呼。 李观一看到宇文化背后是炽烈如火之战意和光明正大的敌意。 哥舒饮只是公事公办的参战,胥惠阳有好奇,唯独陈玉昀的背后,血红色掺杂着墨色的东西,那种恶意,敌意,甚至于是超越杀意,欲要把李观一折磨侮辱致死的恶意粘稠地几乎要涌出来。 陈玉昀脸上却带着温和诚恳笑意,道:“厉害。” 李观一垂眸,下了决断。 今日之战后,破军寻找到李观一,热切赞许少年人的胜利,李观一道:“我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先生。” 破军赞誉道:“您借助陈国大祭比武,反而给年轻武官留下情分,王者之举,您有什么事情,且说,我一定帮您解决!” 李观一道:“我想要杀一个人。” “请先生为我设计,如何亲手杀他而不至于牵连我。” 破军怔住:“谁?” 李观一道:“陈玉昀。” 而后说出一句话,让破军的瞳孔微缩。 “陈皇私生子。” 第142章 破军三策,应国之邀 陈皇私生子? 破军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 包括这一次的大祭比武为何会是这样的声势浩大,这一次的大祭比武为何会拿出来世袭罔替的开国级别爵位,破军若有所思,道:“他想要让薛家和文官澹台彼此打,然后把皇位传给这个陈玉昀。” “他要让陈玉昀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次只是为他在造势?奇怪,是不想要让文官和外戚掌权,还是说太子不是他的种?” 李观一发现自己不需要讲述什么。 破军自己就已经把事情都推测出来了。 破军伸出手指轻轻敲击着眉心,若有所思:“难怪我说,为何太子东宫一系被默许组建了自己的班底,却又独宠薛贵妃,和薛家关系极近。” “立下了嫡长子却又宠溺贵妃,本来就是乱政的手段。” “我还以为是蠢夫,没有想到却是如此。” “看起来他盯上了岳帅,也是在给自己的儿子准备的。” “啧,好大的一盘棋。” “本来以为是个昏庸之主,没有想到,是个权谋老辣的人。” 破军看着李观一,道:“他和您年岁相仿,当年您父母之事,恐怕和他有关系,对吧?如此杀机,难道他夺取了您的什么东西?比方说,气运什么的?” 李观一道:“你可以不必如此聪明。” 破军微笑道:“这只是基本的手段,主公,但是您要杀死他,呵……杀死陈皇费尽心血准备的,渔翁得利的渔翁,这陈国的局势,就又要变化了啊,真是……” 他带着温暖的微笑,瞳孔里面却散发一缕一缕紫色的流光。 他很愉快。 他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老东西们,你们学了一辈子,也没能遇到搅动风云的主公,我啊,我出山才多久,便有这样的机会! 破军干脆利落道:“所以,主公,您想要如何杀他?” “您是否要亲手杀死他,还是要在所有人的面前杀他。” 李观一道:“这两者冲突么?” 破军看着李观一,道:“这要看您的决断了。” 李观一垂眸,平和回答道:“仇恨的来源是陈皇,我的对手从来不是他,我要亲手杀死他,但是不能牵扯到薛家,不能牵扯我自己,这就是唯一的要求。” “其余,交给先生。” 这涉及到了气运回归,以及这人身上的玉器。 涉及到了这十年仇恨。 李观一必亲手杀之。 破军想了想,道:“我有三個策略。” “第一,为离间,他之所以分量重,只是因为他是陈皇最重要的一枚棋子,离间则可以让陈皇移开注意,而后杀他;第二为裹挟大势,于天下人面前,陈皇不得不杀他。” “但是这两点,以我来说,并不推荐。” 李观一等待着破军的解释。 这俊美的青年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两个计策,对峙的也是陈皇,目的不过是让陈皇不能在您杀死他之后,对您出手。” “那为什么要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对上天下的君王?” “避开他不就成了?” 破军干脆道:“您的敌人,其实不是陈玉昀,无论是离间还是大势,您会真正对上的是陈皇,而陈玉昀一开始就只是作为棋子。” “您的对手是皇帝。” “而皇帝。” “从来不讲道理。” “您讲述大势,但是大势不可能裹挟皇帝。” “只要是您在众人面前杀死他的私生子,他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是第二日,您就会死,如同螳臂当车,薛家护不住的,当面杀皇子,这就是以我之弱攻彼之强。” “十年的积累一招暴怒,您不会想要知道,皇帝掀桌是什么样的。” “许多谋士之所以死去,不是因为他们的谋略不精明,不是因为他们的韬略不强,只是因为他们思考角度出现问题。” “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 “皇帝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破军一字一顿道:“皇帝杀人,不需要讲道理。” “那是权柄之主啊,一怒则血流漂杵。” “陈皇韬略阴谋之主,但是也是君王。” “不要说您杀了陈玉昀,哪怕是您打伤他,然后他暴毙而亡;哪怕是陈玉昀和您对上,而身败名裂不得不死,他也会迁怒于您,此刻您还是潜龙之时,不可能和皇帝对峙。” “是所谓连坐,是所谓愤怒而杀,若是您非要斩他,我可做的,亦或者……” 李观一回答道:“我不在意他怎样想。” “虐杀他也不会让我如何开心。” 李观一脊背笔直,语气却沉静: “我只要杀他罢了。” “但是,必杀。” 于是破军道:“那么,我的第三策就是。” “直接杀!” “等什么计策,搞什么连环,一把剑的事情罢了。” 破军挥了下手:“剁了便是,如杀老猪狗。” 这样的回答反倒是让李观一讶异,破军笑起来: “您不要被评书影响到啊,自古韬略,哪里有这许多连环的,我的老师教导我的第一个计策就是,人心难测,连环计之中每多一环,涉及一个人,成功率就会暴跌。” “推演越是精密的计策,就代表实际操作的时候,导致失败的节点越多,那就越不可能成功。” “自古以来,成事的计策只有一点关键。” “准!” “在不可能的时候,出现在对方毫无防备的地方,做出超过预料的行为,如陈武帝率领精锐踏足皇宫,若是他搞连环计策,一人告密或者被杀,就会全部崩盘。” “常常有这样的事情,这一夜兵变,成则王侯,败则身死。” 破军眸子紫光流转:“我是有计策,我的计策不是为了杀他。” 他微笑道:“以陈玉昀,不配作为主公您的对手,耗费你我的心力;用计策去杀死他,简直是一种浪费,不如以他的死为一环,反而成计,搅动天下如何?!” 年轻的谋主起身走到李观一旁边,跪坐下来,左手拉住右手的袖袍,然后伸出手指在桌子上勾勒,道:“我们还有天下第十杀手,司徒得庆的尸骸,而您不是说过,您懂得司徒得庆的劲气。” “这一具尸骸,我保护得很好,他的功夫也很强,肉身不腐不坏,仵作检查不他的死亡时间。” “而您说过,他是相府澹台的人。” “最妙的是,皇后就是澹台宪明的女儿啊。” 李观一怔住。 破军微笑道:“如何让您可全身而退?不是降低对手的敌意,而是给出第二个敌人,是不战而胜。” “一般的谋士,只会故意设计栽赃,但是我不同,真正的妙招,是指出皇帝本来就怀疑的一个人,而恰好有一个点,一旦陈玉昀身死,皇帝是一定会怀疑的。” 李观一若有所思。 破军道: “那就是,澹台宪明是不是知道了私生子的身份?” “这一定是皇帝十年来最大的心病!辗转反侧不得眠。” “皇帝不可能问这个问题,而澹台宪明又不能主动说。” “他们只会彼此怀疑,怀疑累积,就是杀意,阴谋之主者,心机最重了,如同主公你这样的人不会中这样的计策,但是陈皇,基本上必中的。” 李观一思索,于是一个事摆在了眼前,破军温和道: “真相就是,澹台宪明知道了私生子的事情,又猜测出大祭之中崭露头角的陈玉昀就是这个私生子,所以为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为了自己这一系的势力。” “他派遣自己的杀手,天下第十的司徒得庆杀死了陈玉昀。” “以此来保证太子的权威,和自己未来对于朝廷的把握。” “这分明是后宫外戚之乱,是权臣在把持朝政,是相权和皇权的又一次明争暗斗,让陈国的朝堂矛盾越发激烈起来。” “这样的事情,往日不缺,后来也一定会有的,陈玉昀,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可怜的牺牲品。” “可这件事情,又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破军靠近的时候,他带着温暖微笑,因为身量较高,面容背光微暗,唯独双瞳泛着妖异的紫色,李观一道:“所以,直接这样做?” 破军笑道:“当然不。” “立刻抛给澹台宪明,这样的栽赃嫁祸太假了,需要的是‘似乎是’,太过于笃定的计策,会让陈皇怀疑,得让他自己想。” “等到了陈玉昀和宇文化对峙之前,到时候再杀。” “然后把几乎断成三段的司徒得庆扔在某个地方被发现。” “司徒得庆的尸体上,可是有着极为纯粹浓郁的白虎之气啊……那怎么可能会是第二重楼的主公您做的呢?而恰好,到时候得到最大利益的,会是宇文化。” “那么,到底是谁杀死陈玉昀呢?” “是澹台宪明,还是宇文烈栽赃澹台宪明。” “这足以让他们三方彼此出现嫌隙……” “就让这比武成为乱世开启的一环吧,至于陈玉昀。” 破军垂眸,道:“他如果知道,自己的死有这样的意义。” “就算是被杀死,也与有荣焉罢?” 李观一发现,自己只是想要杀死陈玉昀,夺回气运喂猫,拿回来拿玉盘,但是在破军的手下,却硬生生升格,成为了搅动天下风云的一次局。 李观一是要设计计策,以杀死陈玉昀为终点。 而破军以陈玉昀之死为基础和起点,布局天下。 李观一叹服道:“先生的才学谋略,超过我十倍。” 破军从容地接受这样的赞美,然后笑着道:“至于为何我建议直接杀,那么就是……” “您应该不想要等吧?” “计策的准备需要时间,连环计要十几日为基础,最好是数年时间,但是少年心气,这样的时间就散了,区区一国私生子,您想杀就去杀便是。” “作为谋主,就是要辅佐您行走于天下,将您的韬略完成。” 破军道:“您要亲自杀他,我会找到时机。” “我可以给您创造出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时间很短,但是以您的实力,一定可以杀死他之后全身而退,对于这样的人,最好的时间,就是他最为志得意满之时。” “那时候您杀死他。” “就是彻底粉碎他的心。” “是最大的折辱。” 李观一看着破军侃侃而谈,什么都准备好,他忽然明白以前看历史,那些主公得到谋主之后,为何会极看重了,他忽然道:“先生为何笃定,陈玉昀会和宇文化在四强之战当中相遇?” 破军笑起来,他道:“简单之事罢了,我来为主公您推演。” “您是薛家子弟,第一次强敌一定是东宫的剑圣之孙。” “而作为中原,有什么比中原皇朝宗室之子,在大祭之前,击败作为异族的铁浮屠战将,更能够宣扬其名号呢?所以最后一战,在陈皇的计算之中,一定就是【陈玉昀】对战【哥舒饮】。” “这样的话,就很简单了。” “八进四,一定是您对【胥惠阳】,以挑拨薛家和太子。” “陈玉昀,哥舒饮,还有宇文化出线,半决赛则是陈玉昀对宇文化,宇文化是应国的战将,此刻是陈国的大祭,陈国和应国刚刚交好,宇文烈在猜测您也有白虎大宗命格的时候,都没能下狠手。” “宇文化,气魄不如他叔父远也。” “他遇到陈国宗室,应国太子必然让他打得漂亮然后认输。” “所以陈玉昀一定会胜出到决赛的。” “至于决赛,若是胥惠阳和他打,那陈玉昀就是微末之时击败东宫第一门客,踩着太子的脸皮子上位。” “若是哥舒饮,那更是会被宣传为家国而战。” “无论如何,都不会亏。” 破军赞许道:“真的是个老阴货啊,陈皇,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却也算是个有些脑子的枭雄了,为了保证陈玉昀获胜,我怀疑陈皇给了他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搞不好是什么丹药,宝兵之类。” 破军道:“所以,在下的计策就只是这样了,以陈玉昀之死,而搅动天下;以陈皇十年心病澹台宪明,应国名将宇文烈,牵制陈皇之心,然后,离间皇权文臣。” “至于陈皇为了他儿子一鸣惊人,震动天下准备的这一场大会。” 他拱手:“就自然由主公您扬名了。” “我先在这里,恭贺主公……” 李观一想了想,道:“有劳先生妙算无穷。” “我得先生之助,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这样含蓄的赞许和其中的分量,最戳破军这样的谋臣,他微微笑了笑,嘴角勾起,抿了抿,又挑起,最后风轻云淡道:“咳咳,您言重了。” “这不算是什么的。” 破军拜别李观一之后,从容不迫的离开了,转过一个墙角。 注意到李观一没有在。 破军深深吸了口气。 狠狠一握拳。 好! 旁边有人路过,满脸古怪看着他。 于是破军咳嗽一声,挺直腰背,右手背负身后,又成为原本风姿俊秀的谋主,平淡离开。 之后两日的初选,八选四的比拼,李观一确实是和剑圣之孙胥惠阳对上了,这一切都符合破军的描述,而夜不疑,周柳营,分别和宇文化,哥舒饮对上,唯陈玉昀的对手稍弱,稳赢。 周柳营几乎哭丧着脸:“宇文化啊,我怎么打?” “他大我好几岁。” “我拿头和他打,要不然认输罢了。” “噫,现在弃权还来得及吗?” 夜不疑道:“不战而降,你的父亲手中的不会是金玉带,而是斩马刀了,到时候就不只是你父出手,怕是伱的娘亲也要在旁边递蹀躞,一起打。” 不战而降者,斩! 周柳营咕哝道:“也就只是说说,我要是敢投降,我家爷爷都要从乡下杀过来了,倒是老大你有点难了。” “胥惠阳都已经是名侠榜的三十四了。” “这还是他不经常走动江湖的,只有十九岁啊,简直是怪物。” “剑气无双,又是三重楼,你要小心些,若是我们有大军,不必担心这样的剑客,可在比武台上,捉对厮杀,咱们还是吃亏了。” 李观一点了点头。 周柳营道:“唉,听闻这一次陛下说,要与民同乐。” “前四强的比试,是要允许百姓看的,似乎有不少江湖人来。” “今日之后,胥惠阳在名侠榜上又要提升了,听闻江湖上许多大事情,只有名侠榜才有邀请,还是有许多好处的,就比如那应国铸剑谷的大会,美人绝色榜的绝色也喜欢寻名侠榜的少侠结交。” “当年咱们太平公,就曾经有过名侠第一的时间。” “嗯,十大宗师年少时候基本都是名侠第一的。” “听闻长公主当年,是同时名列名侠榜,美人榜前十的。” “这一期的美人榜是不是也要出来了?” “好像是……” 少年们沽酒闲聊着,李观一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是回去的时候,薛家门口有马车,装饰极华丽,有一人,见李观一来的时候,倒是欣喜笑起来,道: “李校尉,久违了。” 他微笑拱手: “我大应太子殿下邀您赴宴。” 第143章 果然,不共戴天! 应国太子之邀? 李观一垂眸,这一次对方是堂堂正正递来了拜帖,这样的情况,反而是安全的,李观一去告知了薛老,然后换了一身衣裳,腰间佩戴着晏代清所赠的配剑,然后踏上那华贵的车舆。 驾驭马车之人的手艺比起赵大丙更强。 这车舆带着李观一抵达了应国太子所暂居的行宫之处。 白虎的气息在天空中盘旋,这代表着宇文烈,这为天下的名将,此刻就在这行宫的一侧呆着,李观一缄默,他下了车来,而后在侍从的指引下,前去行宫的前殿。 “早已经听闻了先生的名声,竟到今日才能够相见。” “实在是憾恨不已。” 李观一才在那里等候了短短的时间,应国太子就已经迎接出来,这位在天下列国,都有贤达之名的太子噙着笑意,他已经而立之年,面容俊朗,眼角微往下垂,笑容温暖和煦。 李观一起身微抱拳回礼。 姜高一只手把住李观一的小臂,拉着他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客气,请,请……” 于是此刻,竟也只有他们两人。 酒过三巡,闲谈正欢,姜高屏退了左右,道:“听闻,天下大才犹如凤凰,寻梧桐而栖,列国争斗,百姓民不聊生,高有平定天下之意愿,唯愿先生可来相助。” 李观一道:“殿下说什么?” 姜高笑道:“常人有言,交浅切勿言深,然交谈大志,寻求同行之人,却不是寻常之事,非得要一见面,便剖析己心才可,我以诚待君,便是把我这一颗心捧给君看。” “成与不成,那是你我的缘分,却不能不诚恳。” 李观一见到姜高神色真诚坦然,有君子仁德之风。 李观一缄默,起身,拱手回礼,道:“我的性子素来轻狂,之前已在江州惹出祸事来,反倒是连官服,玉带都被扒了去,我这样的人,哪里可能能有什么大愿?” “只是希望能够有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安康,急管繁弦之街,融融月色之夜,而我只有几亩薄田,躬耕于此,余愿已足。” 姜高愣住,然后他想了想,认真道: “那么,还请先生伴我一起去开辟这天下大世。”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姜高,咧了咧嘴。 觉得这个青年有种,盯着绝版彩卡卡池疯狂抽卡的感觉。 再度拒绝道:“天下英雄有很多,我只是一个不成器的游侠儿,脾气大本事小,殿下太高看我了。” 姜高深深看着李观一,是笑起来,不再逼迫,只是自嘲道: “看起来,是我没有这样的缘分。” “来,饮酒!” “今日拐带不走先生,就只好灌醉先生了,哈哈哈,请!” 他举起酒盏,和李观一对饮,如此许久,李观一对外的年纪是十五岁了,可以饮酒,但是别人倒是也不会强迫他饮酒太多,饮酒之后,姜高相送,道:“今日一谈,先生说天下英雄有很多。” “可是我却觉得,今日一会,我或许很难再遇到如你一样的人了,不知为何,或许是你把百姓看得很高。” 姜高温和笑着,“不过,你刚刚说什么,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安康,急管繁弦之街,融融月色之夜,呵……我也是希望能见到的。” 这位应国的太子温和笑着,认真承诺道: “所以,我会倾力将这一切完成的,到时候……我是说,若是真的有那样一日,我去找先生喝酒,在那融融月色之下,先生可以请我一杯您亲自酿造的酒吗?” “哪怕那时候,你和我都已经老了。” 李观一顿了下,他感觉到了这青年的从容坦荡,沉默,回答道: “若有那一日,不醉不归。” 姜高温和笑起来,他轻声道:“另外,有人告诉我,您是帅才,这天下是神将的时代,帅才天下难寻,他说要我倾尽全力招揽您。” “若是做不到的话,要杀死你。” “先生离开之后,要小心些了。” 李观一一顿,道:“伱,为何告诉我?” 姜高微笑道:“是我邀请你来的,至少在这里,我将你看做是一位难得的朋友,你这样有英雄器量的人,年少就是金吾卫,他日一定是将帅。” “你若率领陈国的夜驰骑兵,会和我等在沙场上相遇的,那时候是敌人。” “敌人不必留情,倾尽全力厮杀便是。” “但是此刻你我还是朋友,对于朋友,自然该要坦诚相待。” “他们告诉我,要把敌人扼杀在最初,但是若是只以这样的目光看待天下人,天下豪杰都是敌人了,这样的道路,岂不是太过于孤独了吗?” 姜高微笑:“天下豪杰如此,以诚待之。” “是敌是友,不过都不会后悔这一场相交罢了。” 他伸出手,笑着示意李观一离开,李观一点头,他离开这一座行宫,姜高看他走远才回头了,似乎极遗憾,叹了口气,而就在李观一离开大殿不远,还未走远,就传来一声笑。 “李先生,先生留步。” 李观一脚步微顿,一物抛飞过来了,李观一伸出手,一下抓住那东西,却是一枚黄金,转过头,看到一个神采飞扬的青年,年纪约莫二十岁出头,生得眉眼恣意,如猛虎飞龙般气度,大笑: “先生好身手。” 那青年依在树上,一下跳下来,姿态豪迈从容,拱手一礼道: “在下姜远,应国皇子,之前见大哥邀请您,看着您这样。” “是谈崩了?” 他很痛快的说这样江湖气的话,李观一以一种不卑不亢的语气回答道:“太子殿下志向广博,只是在下没有这样大的愿景,不能和太子同行罢了,没有什么谈崩了没有谈崩。” “哦?这样啊……” 姜远看着李观一,笑了笑,随意拨了下弓弦,漫不经心道:“大哥那個人,就是死正经的,和他说话,不是天下就是生民,没意思的很,来来来,我来和你做些有趣的事情。” “先生来都来了,不要这样轻易就走。” 姜远把手里的弓随意一扔,扔给侍从。 他大步走来,一下搭住李观一的肩膀,勾肩搭背强拉着他走: “来来来,我可是很早就想要认识你啦,旁人都说什么哥舒饮,胥惠阳厉害,可是我这样的眼睛可看不错,你才是这几个人里最杰出的。” “和每个人都打得平手之后,只胜一招,可比起他们几个更难。” “来来来,饮酒奏乐。” 李观一心中微动,也有心思见识一下列国的青年英杰,就随之而去,姜远也拉着李观一赴宴,这一次比起应国太子之宴可谓是天壤之别,极为奢华,用的食器酒器都极精致华美。 姜远和李观一谈论的,都是些走马射猎的事情,有奢侈之气度,却也偶尔展露出了一种超越凡俗的豪气,他一身猎装,盘坐于上首,有美人抚琴,姜远道:“听闻先生才气超凡,江南之地素来文华秀美,不知道我这乐师的琴音如何?” 李观一道:“很好。” 这倒不是李观一在恭维客气。 他从小和婶娘一起长大,听婶娘抚琴,又曾学琴刻苦,对于乐理有自己的领悟,这位乐师抚琴琴韵清幽,显而易见是下了极大的苦工,李观一觉得这乐师的琴艺甚至于比自己还强。 当然,不如婶娘。 李观一默默补充。 姜远大笑,他鼓了鼓掌,道:“出来吧。”于是琴音止住了,有一位美丽的女子走出来,年纪才十七八出头,模样清秀,恭敬行礼,姜远炫耀道:“这位是我的乐师,今年十八岁,抚琴十五年。” “不曾有一日懈怠,才有这样的琴艺。” “如何?!” 李观一道:“姑娘好琴音。” 那少女柔和点头,极温和,伸出手,手掌白皙修长,但是有些粗糙痕迹,可知道出身不是很好,而指腹的痕迹可以见到每日练琴不绝,姜远见这样,喝了口酒,大笑道:“兄台喜欢,就送给你了!” 李观一当然不可能接受。 只是不知,对这位豪迈二殿下的言行,心中稍微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喜,只是道: “不必了,这样的乐师,努力练琴,从她的手就可以看出来,她出身应该不是很好,手上有老茧,但是却有这种琴艺,可见她一定拼尽全力去弹琴,去抓住这一个机会。” “这十几年她不曾有一日不努力,才有这种造诣,还是让她跟着殿下吧,我这样的游侠,可不能让她每日练琴。” 姜远不再提起此事,一直喝到了快要入夜。 江南夏日梅雨季,空气中的湿度又提升了,李观一觉得要下雨,明日还要比武,于是请辞,姜远送他出去,微笑道:“今日和先生一见,实在是一见如故,心中欣喜,远有一物,送给先生。” 旁边有人递过一个匣子,雕饰华美,极奢侈。 姜远递过去,道:“请先生看看。” 李观一本来要拒绝,但是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丝微不足道的血腥气,他瞳孔剧烈收缩,然后猛地打开匣子,红色的丝绸上,摆放着两只手掌。 手掌纤细而修长,指腹,掌心,都有十几年如一日练琴的痕迹。 还微动着哩。 只谈不了琴了。 是刚刚乐师的手。 李观一大脑轰的一声。 他几乎本能地,把手搭着了剑上,但是瞬间有杀意锁定在了少年身上,他额头青筋崩起,愤怒看着眼前的姜远,姜远送别他出来,李观一已站在台阶下,而姜远站在台阶上。 姜远穿着华服,赤色蟒龙袍,夕阳落下,日落的血色和灯笼的昏黄落在这青年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像是某种狰狞的龙兽,姜远眯着眼睛,道:“先生不喜欢?”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乐师,先生喜欢她的琴音,但是不愿意收下她,我只好把她的手送给先生,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听她的乐曲了。” 声音仍旧豪迈从容,但是李观一心底却有杀气在疯狂升腾。 他知道了,自己为何不喜欢姜远。 他知道了,自己和这个天下皇族的不同。 他和这个世界的权贵有一个本质差别,这里的人,真的只是将人看做货物,是用来结交豪雄,展现自己气魄的东西罢了,那是真的,从心底的漠然和区别。 李观一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的杀意几乎控制不住。 李观一不知道自己如何控制住自己没有暴起出手,或许是宇文烈的气息,或许是他的理智,他收了匣子,转身走出,然后脚步变快,越来越快,狂奔而出。 姜远看着那少年,空中雷霆炸开,一片亮白。 “不是我辈中人。” 姜远走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树下的宇文烈,这位天下名将漠然看着他,道:“斩自己乐师的手,为何?” 姜远道:“只是为了试试看李观一罢了。” 宇文烈道:“哦?” 姜远不屑一顾道:“皇兄他们太天真了,竟然觉得可和生民休养生息,他们错了,我们和这生民本来就不是一种人,若是天下是一片森林,那我等如狮子猛虎,是要吃肉的!” “皇兄身上的绫罗绸缎,他吃的山珍海味,哪一个没有百姓的血汗呢?哼,他说与民生息的时候,写下的那一张纸,都顶得上百姓一月口粮。” “口上说说什么与民生息,哈,他骗骗愚民就是了,怎么连自己都骗了?!” “我等本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是该苍生供养我的,我就该踩着他们的头,不然,脏了鞋子怎么办?” “而李观一,他刚刚眼底,竟然敢有杀意……他是和泥腿子站在一边儿的啊,皇兄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人和我们,是在最根本上就是敌对的吗?” 姜远摸着脖子,微笑道:“他在根子上,就是我们的敌人。” “这样的人,是不能招揽的。” “这样的人,越是有才华,就越该早早杀死!” “你说,我用区区一个乐师的手,而辨别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吗?何况我还给他准备了另外的礼物……” 姜远笑了笑,道:“另外,皇兄他出卖你了。” “宇文大将军,他把你的建议,告诉了李观一。” 无声,死寂。 空中雷霆奔走,照亮这里沉静的宇文烈,和微微扬眉的姜远。 ……………… 李观一在雨水中闻着血腥气狂奔,在一个百姓扔垃圾的地方,看到了那位乐师,有几个侍卫搓着手过去,脸上带着恶意的笑,那乐师的手掌齐腕而断。 她仍旧清秀,却如同失去了一切的木娃娃,坐在垃圾之中,双目灰白,没有了光。 “嘿嘿,这样的容貌,断了手,也不是不可以啊。” “来,来,大哥先尝尝,兄弟们再试试看,反正是大家族的侍女扔出来的,这是常有的事情,生死,官府不会管的,咱们有福气咯。” 他们靠近过去,乐师眼底没有波澜。 却忽然听到一声怒喝:“滚!!!!” 那些个泼皮直接被砸飞出去,撞在墙上,口中喷血,乐师忽然感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她抬起头,看着那大口喘息的少年,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溅射出一层微光。 乐师脸上露出本能的温和笑容,双手齐腕断裂着。 她柔美笑着:“公子……” 李观一握着拳,身躯微微颤抖,他一下抓起那少女乐师,然后立刻点穴止血,把她背起来,大步狂奔,乐师被背在李观一的身后,一起一伏,她看着少年的脖子,眼底亮起一丝流光,张开嘴唇。 舌头上有一根银针,二殿下的命令还在眼前。 ‘鬼市之说,他做出事情,是求大名的人,嘿,沽名钓誉,你落入那个境地,他不会不管,彼时你杀他轻而易举。’ ‘你是最关键的棋子,不能有错啊。’ 乐师不知道自己怎样答应又怎样坐在那里,她打算杀死李观一。 如杀手该做的那样。 可她忽然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雨水了。 那少年用自己的真气散开周围的雨。 乐师怔住,她看到少年双目睁大,身躯微微颤抖,背着自己,手掌却按着自己断裂的手臂,暖流不断输入自己的身上,有水滴落下在手臂上,那是雨水吗? 乐师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下不去手的感觉。 不对,吾是杀手……是关键的棋子。 世上豪雄,皆是无情的人,他是,殿下也是。 但是下一刻,乐师见到李观一冲入鬼市的范围了。 乐师知道鬼市对李观一的态度,所以怔住,然后看到那些幽冥鬼市的高手齐齐出现,兵器齐出,指着那少年,有人咬牙切齿大喊道:“李观一,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咱们都没生意做了。” 少年站得笔直,朗声道:“不夜侯说那些人和你们无关。” “而鬼市做交易,什么都能做到,不是吗?” “开门迎接八方客,自是对的。” 鬼市人无言以对。 “哦?你要什么?”不夜侯的声音传出来。 李观一能想到的做到自己希望之事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他看着前面刀剑指着自己的鬼市之人,呼出一口气,道:“我要一双手,我背后姑娘的手还在这里,鬼市有天下名医,我相信,可以接上!” 不夜侯回答道:“哦?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和你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 “哦?萍水相逢,你敢来此?” 李观一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她也是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少年英豪,拱手深深一礼,道:“拜托。” 于是幽冥鬼市之人对视缄默,无声无息收了兵器。 乐师身子微颤,杀手的杀气散尽了。 她张了张口,对背对着自己的那少年,终于难以下杀手,闭上眼睛,眼泪流下不止,是杀手和棋子,最终竟不能下手。 许久后,鬼市门大开。 不夜侯道:“人间豪雄客,鬼神亦敬之。” “请!” 第144章 墨者侠道,君者王道,此身血仇 李观一再度被邀请进入了鬼市。 这一次他周围的那些鬼市武者们注视着他,手中握着兵器,眼底都是警惕,但是不夜侯开口,他们却也不会对李观一出手,少年背着那乐师,走到了鬼市内。 不夜侯拍了拍手,乐师脸色煞白,极虚弱。 双手齐腕而断,就算是李观一用内气刺激穴道,可这样大的伤口,鲜血还是不断涌出来,有一个中年人快步走出来,一身黑色衣裳,头发半白,眸子浑浊,扫了一眼,随意抽出两根针。 施针在【尺泽】,【天府】,【侠白】,【孔最】诸穴。 【尺泽】,【天府】止肘臂挛痛。 【侠白】止心动过速,气血涌动。【孔最】止失音。 于是刚刚脸色煞白,已渐渐说不出话来的乐师忽而大喘息,慢慢能发出些声音,而血液也渐渐止住了,穿黑衣的男子皱眉,看着李观一道:“什么事。” 李观一将之前事情说出。 于是看着这男子脸上露出嗤笑的声音,道:“世家贵胄,不把人当做人,只做两脚羊,掌中雀一样,竟然侍奉这样的人,真的是脑子不好使。” 乐师轻声道:“……先生说的是。” 这男子嘴巴狠毒,伸出手,不耐烦道:“东西拿来。” 李观一把怀里的匣子递过去。 中年男子打开瞥了一眼,把东西扔下来,道:“没救了。” 李观一道:“先生,这手拿下来的时候,我一直用内气庇护,应该不会有问题才是。”他甚至于动用了《万古苍月不灭体》凝聚的那一粒金丹元气,这手掌,尚还有些余温。 中年男子见到他眉宇之中激动,道:“真是稀奇。” “你倒像是来自于一个把人命看得很高的地方。” “不错,你说的对,这手还有活性,理论上,可以接,但是可惜,可惜……”这男子伸出手按了下手的皮肤,手还可以回弹,道:“斩下这手的人,把手腕处的骨骼经络都切了一层。” “是为了整齐划一,看上去美观,骨骼的端口抹了方士的药水,你看,这骨头断裂处的骨质已玉石化,哼,还是你来得迟,过一段时日,这手骨全部都会化作白玉一般,而血封锁其中,看上去是白玉染血一点痕。” 李观一这样的性格,都听得后背发寒,而后一股怒意涌动。 “先生真的救不了?” 中年男子淡淡道:“你太天真了。” “你以为,为什么我这么懂的?” 李观一从这位名义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和老爷子司命相似的光华,那是挣扎之后的剧痛和麻木,男子淡淡道:“我见过太多了,世家贵族耗费许多心力在这些事情上。” “如何让手看上去美丽,是要摘取那些真正有才学之人的手。” “如何让血液保存。” “以及——” 他看着那边脸色苍白的少女乐师:“他们是在伱眼前砍下手的吧?哼,蛊医的理论,人在恐惧时候,心中会本能颤栗,筋骨皮肤会下意识绷紧,收缩。” “这样斩下的手掌,才更紧绷,皮肤才更光洁。” “嘿,倒是和活吃猴脑,活剥驴皮,将螃蟹活着放入锅子里蒸熟了吃,一般无二的手段。” 李观一握着剑,听这大夫用麻木嘲弄的语气说这些事情。 少年道:“当真,不能有救吗?” 中年男子管十二道:“我只是说接不上,不是说不能救,只是,这一双手,要扔掉了,女娃,不要看了,那不是你的手了。”他站在旁边,用身子遮住那少女乐师的眼,然后拿出了一个匣子。 里面是各类的木头,散发元气,他在里面挑挑拣拣: “可惜,被斩断的手腕里面,切去了经脉骨骼,我的医术做不到让你的手腕重聚,这天下连这样的症状都可以解决的,也只有那三個了,佛医在幽冥鬼市的总部。” “医鬼不知去了何处,而且他兴趣极古怪暴戾,听闻年少的时候,门派牵扯入了一件大事,被剑狂扫平了,故而性子偏激。” “至于最后那个?” 管十二顿了顿,道:“他就算是死了的人,都可以救回来。” “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知道惯穿一身青袍。” “性格不知正邪,也不知道见面了是好是坏,那是天下四大武道传说里面,性格最为难以把握的一位了。” 青袍客?! 李观一想到了侯中玉的老师留下的那一封信笺。 让侯中玉的师爷癫狂的,似乎就是那位青袍客,青袍客和那位老术士一夜闲谈的东西,就要让侯中玉的老师耗费一甲子时间才可以拂去戾气,化作了《万古苍月不灭体》。 武道传说…… 李观一看着那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的乐师,他微蹲下身子,让自己的目光和乐师齐平,道:“放心,这位大夫说了,可以救的,你会好起来的。” 乐师的眼中没有神采。 李观一道:“说起来,你刚刚弹的琴,虽然很好听,但是还是缺乏了一点东西。”乐师黯淡的眸子亮起一缕,她看到那边的少年就只是盘膝坐在旁边,然后摘下剑来,放在膝盖上。 少年用手指敲击着剑,另一只手则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口中的声音如同鸟鸣,可是节奏却是那琴曲的,一样的清雅,一样的好听,却忽然一变,从江南的风华,变成了一种更为畅快浩大的气魄。 就好像是拂过江南的风,到了昆仑,然后带着那彻骨的千年寒冰落在了天下,乐师不由听得出神,她的眼睛里面有了些光彩,看着那边的少年。 李观一微笑道:“怎么样,你好起来,我教你。” 乐师看着这少年游侠,她张了张口,泪流满面。 却哽咽笑着微声道: “您这样的人,活不长呢……” 忽然就是一声大喊:“好了啊!”李观一转身看过去,那中年大夫起身,从盒子里面掏出了木头,很快做出了一个木头机关手,和那少女乐师的手一般无二,李观一怔住,道:“墨家机关?!” “您不是大夫?” 管十二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大夫了?” “老夫墨家子弟。小姑娘,你的手是不能用啦,但是好在我这里还有本来用来铸造利器和宝兵的材料,这种材料可以让内气流转其中,理论上,只要经脉对准,你修行功法,可以用内气操控手掌。” “到时候,不要说做到如常人一样的动作,更玄奇的也可以。” “抚琴如剑气,弹指是神通。” 乐师顿了顿,她的眼底有渴望,可最后这一缕火焰消失了。 这个东西肯定很贵。 她看向李观一,仰着头,忍住泪水,然后轻声道:“公子……” “我不喜欢这里,我们走吧。” “我现在这样的手腕也可以,不想要让我的手腕上长出木头来。” 李观一看懂她的眼神变化了,管十二却是大骂一声,道:“屁,担心掏不起钱,不想要再连累这个小子,所以故意说自己不想要手?!” “什么别扭玩意儿,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掏钱了?” 乐师缄默,她道:“可是,为什么?” 管十二淡淡道:“因为我是墨者。” 这六个字,仿佛就已经足够回答一切了,这分量极重。 管十二道:“墨家的子弟,见死不救的话,那还是墨家吗?” “天下非攻,百姓兼爱,从不是一句空话。” “好了,理由给你了,手拿来!”他抓过了乐师的手,然后把尝试用墨家的秘术将机关和经脉,内气相联起来。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他坐在那里,把剑放在旁边,在这里看着鬼市外面飘落的大雨,怔怔失神,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任何天子或者王侯的臣下,那些成熟的君王,和他有本质的不同。 李观一眼中见到恶,是恣意妄为的劫掠他人。 但是他发现了,这不是大恶。 如姜远这样的人,看待其他人是完全看待另一种生物,这甚至于无关善恶,他们这样的两种人,不得志或者没有力量也就罢了,一旦都有豪雄的气魄,那就是绝对不能共存的。 雨,越下越大了。 在应国太子的行宫当中,姜高正在翻阅卷宗,忽而有人敲门,姜高抬眸,看到了外面高大身影,屏退随身伺候的侍从,然后主动起身,前去拉开,雨水自然散开,身穿白色长袍,神色从容的宇文烈撑着竹伞在外。 “是宇文将军,请进来吧。” 姜高的神色温和,似乎对他前来并不意外,邀请宇文烈入内。 今日姜高曾经问宇文烈是否出席,宇文烈拒绝了。 “他见到我,是不会放松下来的,殿下。”天下的名将那时只穿着寻常的布衣,负手而立,道:“况且,我和他之间有意气争锋,您和他之间的闲谈,我不适合出现。” “若是事成之后,您可以设宴邀我前去,那时候我和他不醉不归,到了那个时候,您也可以留人情给他,何必要争着这一时一刻呢?” 姜高为宇文烈斟茶,然后道:“今日我看到,李观一确实是天下难得的英才,虽然说只有十五岁,但是进退有度,再给他十年,恐怕就足以在战场上独当一面。” “就算是今日,他总说自己没有大志,可是我见到了。” “他的志向很大。” “另外,我需向将军谢罪。” 姜高道:“今日我不曾留下他,也提醒了将军对他的杀意。” 宇文烈不置可否,淡淡道:“毕竟是太子,我已猜你是不是会这样做。”他端起茶,道:“另外,二殿下似乎是在您的身边留下了暗影,他告诉我您今日的所作所为了。” 姜高不由笑起来,道:“阿远还是这样。” “高的弟弟顽劣,有劳将军告知了。” 他行礼。 宇文烈道:“殿下似乎并不担心我因此而倒向二殿下。” 姜高温和道:“堂皇正大,才是皇者的道路。” “那么,已有破国灭城之功的大将军,是愿意陪着一个哪怕是注定的敌人也可以坦诚相待的人;还是要追随一个连自己的大哥都要暗算的人呢?” 宇文烈看着眼前温和的太子。 天下中原之国的储君,不可能只是个温润君子。 当行王道! 王道,从不是指滥好人。 宇文烈微微笑起来: “有您这样的话语,我可以放心了。” “李观一是帅才,但是您的气度也同样光芒正大,浩荡如大日横空,天下的英雄不独是他,至于二殿下……他看错了我啊,不错,我是对李观一有杀意。” “但是,我的杀意,是对于敌人的必杀,是护国之举。” “而二殿下表面上是要杀李观一,实则是要‘杀’您,连对手也可以坦诚相待之人,不会苛责功臣;连一母同胞的大哥也要暗算的人,不可以共富贵。” “他没有为君的气度。” 宇文烈端坐于此,举起茶盏,听雨声落下,他平和道: “二殿下天生富贵,没有人反对他,恣意桀骜。” “却终是小觑了我宇文烈。” “终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雨水落下,渐渐稀少,管十二耗费一夜功夫,足足数个时辰,方才勉强把那机关手腕制作出来,然后给那位少女乐师接上去了,之后还要有各种程序,乐师沉沉睡去,而管十二道: “这小姑娘,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跟着你。” “留在这里必死,跟着你则是害你。” “我们正好要离开京城,带着她走,如何?” 李观一道:“墨家的名号,我信得过。” 管十二不在意,他只是道:“本来咱们墨家过来,一个是为了把祖文远送来,一个就是为了扫平这什么鬼市周围的那帮子垃圾,结果两件事情,你都办了,墨家不愿意在这权贵之地呆着,只好离开。” “而今有这女娃,还是越快越好。” 李观一道:“之后要去哪里?” 管十二道:“天下偌大,到处都是可怜人,墨家的子弟,自然是四处奔波,还能有什么去处?何处有欺压,何处有需要援手之人,何处有攻掠,何处就有墨者。” “我们这帮泥腿子,反抗力量小是小,但是有没有,很重要。” “巨子剑下,墨者不惧死,唯惧窃国者不死。”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起来的时候,李观一见到了之前曾经见到过的,墨家第七巨子,李观一的金肌玉骨成就,也有这位大汉的帮忙,墨家第七巨子知道了管十二的事情,他直接答应下来了。 墨家的队伍,一部分早早离开,一部分则是再去救助一部分人,想要离开的就让他们离开,想要留下在墨家的就留下,墨家是天下的显学,但是他们不是如儒道佛一般收徒。 墨者如火,火光照亮的地方,总也有火焰再度燃起。 那乐师醒过来了,被抱着放在牛车上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失神,抬起头,看着那少年,她以为这个少年公子会让自己陪着他,会留在自己身边。 乐师轻声道: “等到我修养好身体,一定找到您,今生今世,愿效死力……” 李观一看着她,然后笑起来,道: “好啊,那我给你一个命令。” 乐师看着他。 少年道:“好好活下去。” 乐师怔住,忽然觉得心酸,眼泪落下来,然后道: “您这样的人,真的活不长啊……” “您不曾想到,若我是杀手呢?” 李观一看着她,道:“伸出手。”那乐师伸出手来,手掌是木头,李观一想了想,用匕首在上面刻了一朵花,让木头的机关手看上去漂亮了些,然后笑着道: “那么,就去吧,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叫什么?” 乐师道:“没有名字……” 李观一道:“那就自己想一个喜欢的。” “你说,我活不长?”乐师措手不及的时候,看到那少年笑起来,道:“好啊,巧了,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可以和你打赌,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李观一就算是短命,也不会是个庸碌的人。” “李观一,纵只活十年,也会让那些活了百岁者自愧不如。” “如果不相信的话,一百年后,你头发都白了,去问问看路边的孩子,看知不知道李观一,到时候赌赌看,怎么样?” 少年笑起来,得意的样子。 乐师认真点头,答应了这个‘活下去’的约定。 墨家第七巨子带着的队伍带着她走远了,少年起身,眸子微敛,转身走回鬼市所在,却见管十二还在,这位是之后的队伍首领,李观一忽然想起,这位虽然是墨家,也是鬼市的名医。 “对了,前辈,你医术很好,可认得这个?” 李观一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瓶子,是他逼出心口毒血之后储藏起来的,管十二看了一眼,双目凝固,道:“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李观一只是道:“机缘所得……” “机缘?” “恐怕是要死人的那种吧?”管十二冷笑道:“虽然说已经是从体内逼出来的,但是我这一双眼睛不会看错的。” “这东西根本不是陈国会有的东西,这江南之地没有这样霸烈的毒。” “这是应国皇室秘卫首领才可以使用的。” “最高等级秘毒!” 李观一瞳孔微微收缩。 应国皇室…… 第145章 鬼市之令,二十四将;提脚叩关,最强体魄 这瓷瓶里面的毒血,正是折磨了李观一十年之久的罪魁祸首,心口之剧痛,每每发作起来,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动辄一两个时辰,缓过来的时候都要浑身汗出如浆,几乎死了去。 这还是李观一的母亲已经将青鸾鸟法相让渡给李观一的情况。 若非没有来自于娘亲的保护,李观一会直接疼死。 听到老人说是应国皇室之物,李观一眼底情绪涌动,却又恢复。 果然…… 他只是心里这样想着。 管十二站在鬼市门口,看着这瓷瓶,他取出一根银针,沾了点毒血,然后随意点在了一个机关上,李观一就看着那机关上的白玉肉眼可见色泽变化,很快就化作了紫色,然后浓郁处化作了黑色。 于是管十二神色凝固,他看着李观一,道: “你!!!” 这位墨家的长老脸色几度变化,最后看着这少年,道: “是唯皇帝下令才可以动用的级别。” “传说中,来自于至毒之物,这是八百年前,赤帝下令,让天下的神将围杀了一尊太古异兽【蜚】得到的东西,那是太古神话时代残留下来的异兽。” “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赤帝率神将们亲自讨伐,将这太古时代为祸的神兽斩杀了。” “那如山一般的异兽倒下的时候,方圆五百里都化作了毒源,最后八百日才消散了,残留下来的东西是它牛角下,有一大肿包,内有血,澄澈如玉石,剧毒无比,应国的先祖将其拿走。” “他们登上天下,几次的危险都靠着【蜚】的眉心血。” “极为珍贵,只有皇帝觉得必要的时候才会动用,而如今的应国大帝,以仁德坚毅著称,他同意用这样的手段杀死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管十二一字一顿道:“这东西,下次不要给人看了。” “要不然,惹祸的!” 李观一道:“是墨家长老,我才敢拿出来。” 于是管十二也没有办法说什么,墨家侠客名动天下,是天下最为值得信任的武者团体,第一巨子是六宫主之一,保证了墨家的行为安全性。 管十二将瓷瓶扔给李观一,然后又拿出了一個木匣子递过去。 “放这里面,可以遮掩气息,更保险一点。” 李观一道谢,将匣子收起来了,而墨家长老缄默许久,看着李观一,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陈国的皇帝,应国的皇帝,应国的皇子,还有江湖,【蜚】血,追杀……你这样的人,入了江湖,也不会安定的,你的父亲名望太盛,志向太大,得罪人太多。” “天下皆敌,孩子,你的命不好啊。” 李观一把匣子收回腰间,他拍了拍腰间的剑,洒脱笑着回答道:“我活到了这个年纪,四肢健全,没有瞎也没有聋了,虽然穷苦却不至于死掉,还有了一身的武功。” “有朋友,有师长。” “四海高朋,先生,我的命很好!” 管十二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笑了笑,去和鬼市不夜侯告辞,回来和李观一说道:“你的性格,很适合成为一名墨者,天下这样大,我等你名动四方的那一天。” “走了。” 这位墨者只是背对着李观一挥了挥手,然后背起自己的匣子,洒脱离开了,从容不迫,也不曾说其他的东西,李观一笑意收敛,他按着自己的剑,也去拜见鬼市的不夜侯。 不夜侯坐在椅子上,神色温和从容,但是李观一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正面容,不夜侯微笑道:“幽冥鬼市的招待,客人可满意?” 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了最有可能救治乐师的墨家长老。 幽冥鬼市的能量,确实是江湖顶尖的势力。 李观一点头道谢。 不夜侯道:“客人满意的话,我们就要算一算账本了,鬼市的行当讲究,明码标价的,来啊,给客人送上来。”不夜侯鼓了鼓掌,已经有带着面具的鬼市之人送来一个匣子。 不夜侯示意李观一打开。 李观一打开匣子之后,却发现里面是一个令牌。 是木质,触感温润。 这是幽冥鬼市的贵客令。 虽然只是最低级别层次的木令,不可能和司命老爷子相比。 但是却也是贵客。 能够在幽冥鬼市之中得到种种的帮助,能有机会买各种珍惜材料,甚至于参与某些隐秘的集会,传递情报消息的资格。 李观一看向不夜侯,不夜侯端着茶,温和不紧不慢道: “差点忘记。” “之前客人为我幽冥鬼市完成了一个委托。” “幽冥鬼市周围,多有些黑市商人,知道了我等的存在,想要攀附鬼市的名号,却又没有贵客腰牌,所以就在我幽冥鬼市附近结庐而居,买卖货物,我鬼市有心去除,却没有好的机会。” “之前挂了悬赏,客人完成,将其扫荡一空。” “这贵客令牌,是为伱准备的。” “至于这一次为那乐师姑娘的手臂,呵……这酬劳,您已付过了。”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不夜侯,他摩挲着这一枚令牌,道: “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时候挂出的,关于幽冥鬼市之外诸黑市的悬赏吗?” 不夜侯摩挲着茶盏,微笑道:“刚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李观一点头,袖袍一扫,将这一枚令牌收了起来了,天已朦朦亮了,李观一想了想,道:“那我可以试试看如何用这鬼市吗?” 不夜侯温和道:“自然。” 他唤了人来,为李观一更为细致地讲解了整个鬼市各个区域不同,李观一站住脚步,看着用来交易情报的地方,那位鬼差道:“此地交易情报,您可以将您想要知道的东西记录下来,然后放入匣中。” “之后鬼市自会为您弄清楚您想要知道的情报。” “然后再将其放入匣中,查探情报之人,不会知道您的身份,或者说,查探情报之人,我等鬼差,彼此之间的情报并不互通,以保证客人的身份安全。” “至于情报本身价值,则是需要有黄金,宝物,亦或者说同等价值的情报,进行交易。” 李观一尝试一次,他沉默了下,写下来好几个将领的名字,其中混杂了太平公离散在外的二十四将中的两个,其余的则是其余各种原因离开陈国的将领,然后放入匣子。 不论那二十四将是否愿意帮助他,他还是下意识想要弄清楚他们的下落和安危。 许多贵客第一次的时候都会想要试试看幽冥鬼市的手段。 鬼差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当即只是点头,道:“那么,三日之后,客人可以前来鬼市要您的结果,到时候会根据提供情报者的意愿,收取酬劳,其中鬼市也要抽取两成费用,这件事情提前和您说好。” 一切结束,李观一离开了鬼市,他腰间挎着剑,袖袍上还沾染着血,慢慢走远了鬼市,才下过雨,清晨薄雾落在身上,竟然还有微微的凉意,李观一走出这一条街道,站在街头回头看去。 见到薄薄的雾气笼罩鬼市,看不真切,真如幻梦鬼魅之地。 他转过身大步走出,在街道口吃了一顿早点,热乎乎的粥下了肚,又吃了两笼包子,呼出一口浊气,听着人们的交谈声,昨日种种,方才揭过。 李观一心情不好的时候,胃口就会变得很好,心情平复,心境如同朝阳澄澈,之后还有两日,是八进四,每日各打两场,李观一的战斗在明日,只是目光瞥过之地,却见到了多出许多江湖人士。 皆是持兵,眉宇飞扬。 其中修为不差的人有许多。 李观一此刻境界是第二重天,军中的校尉,算是中坚力量,此刻他瞥了一眼,却发现了好些个境界和自己相仿的江湖人,年岁都不小,更有境界高于自己的。 这一次的江州城之事,虽然是天下漩涡,但是这个漩涡主体其实是列国,江湖素来和朝廷泾渭分明,竟会有这样多的,手段不弱的江湖人出现。 在一处地方就可以看到好几个功夫不弱的。 那么恐怕来到江州城的名宿高手更多。 更不必提,还有第六宗师御尽兵戈,第三宗师西域活佛,虽然不是十大宗师之列,但是于武道至诚的陈承弼,一念之间就可以让宫中落雪的长公主。 后面那两位,当年也是以护国山庄之名行走天下的。 李观一忽然想起越大哥说的。 江湖中的豪侠们,为了救岳帅而来到了江州城。 为此,越大哥还将自己大戟士的虎符交给了李观一作为信物。 李观一看着那些豪勇武者,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觉得这江州城的局势,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混乱得一团,如同漩涡一般,越陷越深似的。 忽然,玄龟法相又出现在李观一的肩膀上。 李观一愣了下,正在诧异这没有绝大好处,绝对半点不动的小家伙怎么会出来的,就看到玄龟法相竟然四足一动,从李观一的肩膀上移动开来,游动到了一处江湖人那里,安静蛰伏住。 李观一竟然发现,法相似乎扩张了自己的感知,他没有开启耳窍,也听得清楚那边的声音: “听说,剑圣老爷子的孙子,那位小剑圣胥惠阳也要比?” “嘿,是啊,御尽兵戈大宗师的弟子是皇家子弟,还是出身不好的远房子弟,参与此事,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可是剑圣老爷子潇洒江湖,他的孙子竟然臣于东宫太子,实在是让人可惜。” “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 有人笑着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了,为什么剑圣老爷子允许他来,那可是因为陈国皇室,似乎有一个极了不得的东西,宝物,就藏在藏书阁里面。” “得到榜首就可以前去内阁挑选一物,胥惠阳怕是为这个。” “才入了太子的麾下吧。” “哦?!是什么?!” 那揭秘的人也迟滞,道:“这,这我怎知道?” “不过,把宝物放在那里,没有人去拿吗?” “拿?拿什么拿?”揭秘的人嗤笑道:“当年发狂的时候,一个人追杀燕山七十六匪,荡平了一片区域山匪,灭武道门派十三个,杀得那边三十年吏治清明的陈承弼可还在那里。” “陈杀王,这个名号是不是都忘记了?” “若非是宗室,不入江湖许久,怎么样都有十大宗师的实力。” “这老爷子就在宗室。” “而且,据传说还有两个内力深厚霸道,不逊色于陈承弼的皇族也在,谁都知道陈国和应国的皇城里面有许多的宝物,但是怎么没有人去拿?” 众人不说话,然后又提起其他话题,转移尴尬:“不过,听说他的对手也不错,是之前荡平鬼市的李观一。” 那三重天的八字胡男子道:“他,确实是厉害,但是毕竟比胥惠阳小足足四岁,四岁差距,胥惠阳又是自小各种丹药加持,剑圣亲自指点,这样的资源,不是那个金吾卫能比的。” “更何况,他可极在意这一次胜负。” “听闻专程找到了军中用长枪和战戟的将军,自昨日开始就准备琢磨出针对李观一的战法,一位四重天的将军亲自展示战戟,可真是占得便宜了……” “噫,还可以这样?” “哼,太子麾下第一剑客,太子的权利,调动些军中兵家的修炼者陪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玄龟法相游动回来了,趴在李观一的肩膀上。 它没有再伸出爪子指着藏书阁。 只是爪子死死抓住李观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少年。 它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又好像是什么都说了。 “好好好,这一次一定上楼好吧?” “去看看,到底什么东西,这样吸引你。” 李观一拍了拍他,笑着安慰。 小小的玄龟瞪大眼睛瞪着他,就差说你发誓了。 李观一让着法相散开来,他踱步回到薛家,认真思考,自己父母之事有应国皇室的原因,这本就是早就考虑到的情况,所以李观一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心神震动不安。 他的心思重新落在了立刻要解决的两件事情上。 第一,陈玉昀。 第二,胥惠阳这个对手。 李观一脑海中闪过胥惠阳的各类记录,天下名宿剑圣的孙子,十九岁第三重天的天才,为人温和,一手剑气纵横无双,学会了道门的御剑和儒家的心剑。 空手走过剑冢,一柄剑也不曾拿起,是剑圣一系最有可能得到这个名号的绝代剑客,曾以一招最简短的横斩截断了河流足足三个呼吸。 哪怕是很少出手。 仍旧在天下而立之年的江湖武者中,名列三十四。 李观一见过他的比武,几乎一招手就会将敌人击败,一直到八强都没有拔出剑,李观一自己的压力很大,他的第二重楼才开了眉心祖窍,唯一的优势就只有一点了。 体魄! 李观一迅速做出判断。 金肌玉骨,龙筋虎髓之体魄,代表着的是短时间的急速爆发力,寻常武者爆发一次就要疲惫不堪的极限爆发,对于龙筋虎髓的体魄拥有者,就是常态输出。 而且气血涌动还快,还有《万古苍月不灭体》。 李观一思考许久,发现情况很糟糕。 他和那位少年剑圣比起来,最大的特色便是。 他更抗揍。 以及,掌握有多重绝学的李观一,同样有直接结束战斗的攻击力,但是前提是,没有开目窍的他可以跟上对手的动作,可以稳定将绝学打在对手的身上。 当然,绝学本身是底牌,比起获胜更重要,不可暴露。 李观一思索这些,忽然墙角传来细碎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墙头。 白发苍苍,身材高大,正是陈承弼。 老爷子看着他,咧嘴一笑,然后忽然出现在李观一旁边。 伸手一下抓住他,然后迈步就狂奔。 “老爷子你做什么?” 陈承弼大笑兴奋道: “胥惠阳找了四品巅峰的将军给他练招,老头子我也得给你找个家伙,至少能让你和那胥惠阳打起来,打得漂亮,好看,才有意思,小子,不要输给剑圣那臭老头的孙子啊。” 李观一哭笑不得:“您要怎么做?” 陈承弼把一个包子塞少年嘴里,道:“吃东西。” “咳咳,山人自有妙计。” 很快李观一就知道了老者要让他见谁了。 陈承弼到了一个寺庙,有沙弥道: “前辈,前辈,活佛他刚刚就寝了。” 陈承弼道:“就寝?不,不!” “他没睡!” 老者一脚踹门,大喊道: “喂喂喂,老光头,出来!!!” “天下古往今来,最强体魄的可能性,就在这里啊!” “出来!” 第146章 最强体魄,琉璃之躯 小沙弥哪里能拦得住陈承弼老爷子。 一股柔劲把这些西域僧人都推了个七仰八叉的,倒是没有受什么伤,老者一把踹开反锁住的门,三步并做两步,一伸手掀了活佛的铺盖,把木板床上侧躺着的老和尚薅起来。 提溜着就往外面走。 老和尚在风中晃啊晃,一脸生无可恋。 陈承弼安慰道:“你这样的境界,不睡觉也可以的。” 老和尚大骂道: “不吃不喝不睡觉,那我还不如死了。” “佛门苦修枯坐禅,不吃不喝都没让人不睡觉。” “老疯子,你你你,你比他们那帮家伙还狠啊。” 陈承弼放声大笑起来,才不管这些的,左边提溜着李观一,右边把那大和尚夹在胳膊下面,迈开脚步,这山峦起伏,在他脚下只如旷野平地,四下生风,才十几个呼吸,李观一就被带到群山之颠。 那里一个平地,似是被人用剑气劈出来的。 上面有亭台,亭台是一体结构,底部是一整块厚实的青石,然后用结实的木材,虽然不算是大,但是在这样高的山上有这样的东西,也算是离谱。 陈承弼把一老一小放下。 老和尚看着李观一,道:“你也没睡?” 李观一咧了咧嘴,点头。 于是老和尚叹了口气。 “咱们两個真是运气不好啊,遇到这样的老疯子。”陈承弼道:“什么疯子,当年伱把人抡起来活生生砸死在石头上,难道不算是疯子吗?” 老和尚慈眉善目:“老和尚只是送他们见到了佛祖。” “佛祖会原谅我的。” “但是佛祖会不会原谅那些类人的野兽,老和尚就不知道了。” 陈承弼指着他大笑,老和尚摸了摸光头,笑着道:“我这样的人,活过这样的一生,没有后悔,死了之后是一定会去西方极乐世界的,陈承弼,你不要污蔑我。” 陈承弼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只是把比武的事情说一遍。 对于此事,陈承弼只看到胥惠阳境界比李观一高一重楼。 又是从小就被天下剑道宗师教导,年纪还比李观一大,他担心的不是李观一输,是担心李观一没有办法和胥惠阳好好打一架,没法子打得漂亮舒服。 不要一开始就输啊。 老和尚却看到了,这是外戚和太子党的党争,甚至于涉及到了江湖,江湖人来了很多,这一战是一定会外传的,老和尚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笑着点头,数落陈承弼道: “好,好,他们有将军,你就拉着老和尚?” 老和尚摇了摇头,摘下一根树枝,道:“我虽然不懂剑术,但是武道的高处都殊途同归,这一世也曾见过许多知名剑客如流星般划过江湖,就来模仿一下了。” “对面也找来了将军,是比人脉和缘法的话,小居士和我有缘。” “我也想要看看,你是否,真可以斩断那些繁琐的绳索。” 老和尚笑了笑,提起手中的树枝,朝着李观一随意攻来。 只是一下,却仿佛天地万物都凝聚过来,李观一瞳孔收缩,他猛然后退,背后就是山崖,陈承弼是要用这样的地方来代替演武台的范围限制,老者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未开锋的战戟,扔给李观一。 李观一道一声得罪,持戟攻向那老僧人。 活佛的速度维持在第三重楼。 李观一未开目窍。 他眼中只能看到残影,这就是为何第二重楼武者难以和第三重对抗的原因,对面速度太快,二重楼甚至于难以捕捉出招的轨迹,或许那些只贪图破境,在窍上没有太在意的第三重楼,寻常二重天可以一战。 可胥惠阳这样的英杰,却不同。 他绝对是第三重天里最强的那一批。 但是李观一经历薛神将的打磨,他虽然只能看到那树枝残影,却提前预判,猛然出戟,雄浑体魄让战戟的速度极快,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战戟精准劈在那一根树枝上。 但是树枝微微一震,竟就可以让战戟震开,陈承弼抚掌大笑赞许,活佛颔首讶异,再度出招,李观一战戟挥舞如龙似虎,纵然眼睛只能看到残影,却能通过预判提前出戟,封锁剑锋掠过的方位。 陈承弼连连赞叹,道:“好好好。” “有趣有趣,我也来!” 他随意握着虚空,气机凝聚成了一把剑,然后合身扑杀过来,李观一的压力一下变大,战戟从一开始的中平式,化作了十面埋伏式,是为下平战戟用法,坚守门户,却又蕴含技巧变化。 薛神将的评价是,精于此式,诸式可降。 硬生生一打二,压力越来越大,李观一道:“老爷子,我和大师打,你插手,压力太大了。” 陈承弼只大笑说道:“有趣,有趣!” 李观一被打的战意火起,暴喝一声,双手握着战戟,猛然一震,绝学施展出来,直接以龙虎之力爆发,薛家卷涛掠出,陈承弼怪叫一声掠身后退,活佛也拉开距离。 陈承弼连连道:“不错,不错。” 活佛温和道:“这样的武技招式,想来也是名家教导出来的,那位小剑圣在剑技上未必可以胜过你,但是他功力更强,那么,小友就只有一处缺陷。” “而这缺陷,也是你的长处。” “体魄。” “你的体魄能支撑你和他彼此厮杀,但是你的体魄,却还不足在对拼的时候,直接顶过一重天的内气压制,这应该也是这老疯子带你来见我的原因吧,只是,或许要让你们失望了。” 活佛松开手,把树枝随意插回原本的树上。 树枝竟然重新长回去,枝叶青翠不变。 以树枝和李观一手中混铁战戟对战,拼杀不知数十上百次,那树枝柔韧亦然,连一丝丝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这样的手段,举重若轻,远比起移山之力,更见功夫。 老和尚让李观一和陈承弼坐下。 他从袖袍里面拿出一个茶壶,随意烹茶,道:“老和尚我修的法门是《佛说力士移山经》,是个笨功夫,需要的是佛性和时间,入门不难的,常人修行都可以增加几十斤的力气。” “可是要修行到可堪一战的水准,也需要十几年功夫。” “老疯子,想要修出你说的琉璃体魄,至少三十年苦修念佛!” “临时抱佛脚,佛大抵只会踹你一脚。” “这东西没法速成的。” 李观一看着活佛。 不知道为什么,陈承弼和陈清焰的武道境界也高,却没有凝聚法相,而活佛则有金色大佛之气息,青铜鼎在靠近活佛的时候,已经开始积累玉液,这是第三次和活佛靠近。 玉液几乎要蓄满。 陈承弼听得烦闷,干脆利落道:“来都来了,传了再说。” 活佛看着他,笑着点头,于是开始讲述《佛说力士移山经》的法门,他竟没有从经文开始讲述起来,陈承弼询问为何不从经文讲起,老和尚道:“武功蕴含在佛法里,但是不要以佛经来修。” “若说佛经和佛法,那便是以手指月。” 李观一道:“以手指月?” 老和尚道:“是啊,佛经就是手,以手指月,希望众生可以看到的是月亮,佛经的作用是指出月亮,可是许多人只是执着于佛经,那不就是不看月亮只看手么?” “老和尚的手有什么好看的,又老又皱,月亮才是道理。” “月光落在人的眼睛里,才是佛法。” “可是好多人只执着于佛经,执着于那一只手。” “我现在把佛经去掉,只告诉你看月亮,不是更好吗?” “这一门的经文重点在于力士,究其根本,似是很早以前的西域诸佛传说,和中土愚公移山之事结合而成,大抵就是人遇山难,而神佛移之。” “从立意上,只是个小乘佛法。” “但是若是以我为力士,前方种种困难,哪怕如山一般,我也要持之以恒,将其移开,就是更大的立意了,来……” 老和尚就如同在西域讲述佛法一般。 絮絮叨叨又详细,将自己在这一门经文上的领悟和理解,尽数都告诉了这个中土的少年,李观一闭目内观,以这门武功来淬炼身体,他的体魄本就是极强的。 但是就在他完成一次循环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不对的地方。 这肌肉,骨骼之中,忽然有一股热流逸散出来。 佛光灿烂温暖。 李观一忽然怔住,他忽然想起了司命老爷子说过的话,三百年前的霸主吐谷浑,将佛国也踏平了,西方佛国的舍利子也都融了铸造成了金印,也就是说,李观一的体魄本身就有一部分来自于佛门。 眉心玄关祖窍忽然有一种凝滞刺痛感觉。 就好像之前长公主陈清焰凝冰为针,缓缓靠近。 李观一察觉不对,猛然睁开眼睛。 还是刚刚的山,还是刚刚的亭台,但是没有了陈承弼和老和尚,可没有他们两个,不代表这里安静空旷下来了。 李观一看着这山顶上坐着一个又一个的和尚。 密密麻麻。 抬起头,看到太阳成了一个光头。 李观一嘴角抽了抽。 知道自己怕是遭了秃驴。 从眉心玄关祖窍的反应来看,怕不是借助王印淬炼体魄,那些舍利子上蕴含的,西域历代活佛的神意也留在李观一体魄上,本来会慢慢消散,却被佛门的功法唤醒了。 这样的事情,无论诸代活佛,还是司命,吐谷浑。 甚至于佛门前辈都不可能想到。 没有谁想到,一个拿着舍利子融了还练功的家伙,还修佛门功法,李观一知道这里恐怕是自己的意识海,这些活佛残留的意念在这里,终归不是个事情,那些历代活佛睁开眼。 其中一个好奇不已,温和道:“小施主,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等为何,会见到你?我们的舍利子……” “嗯??老师,您怎么也在这里?” “还有师祖?” 这位不知道是哪一代的活佛残留意念瞠目结舌。 他忽然有种感觉,看着李观一,道: “我们的舍利子融合了?” 李观一有种通知对方死亡讯息的感觉,只好道: “西域佛国已亡,机缘巧合之下所得。” 这位老和尚呆滞,旋即却只叹息,然后温和笑道:“原来如此,亡了么……不过,万事万法,皆归无常,万物皆无恒常存在之理,才是常理,佛祖尚且涅槃,何况是佛国呢?” “多谢小友告知我等这样的消息。” “佛国之灭亡,正代表佛法的正确。” 却忽然有大笑的声音:“哈哈哈,总算亡了!” “亡的好!” “佛国不亡,佛法不彰!” 是有一代佛国的活佛如此癫狂。 又有僧人叹息,温和道: “是因是果,老僧残留之力,施主去用便是。” “佛法彰显,普度苍生。” 却又有和尚冷硬:“修佛修道修心修己,和尚的气机会复归天地,施主自修才是正道,佛法普度苍生?” “只等待佛陀普度的苍生,本身就不配被救。” “唯自救,自渡,为佛法。” 有几代活佛都争吵起来,李观一按着眉心,能走到最后烧出舍利子的和尚没一个简单的,却又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道: “什么活佛,还是姑娘好看,佛法的道理是万物无常,我既生为男儿身,为何不可欢喜禅?” “佛国亡了还好,不亡我还要每日出来戴着头巾才可见姑娘,佛国的规矩早就该放在棺材里面了,可惜我也已进棺材了……” 方才争论的诸多佛国历代活佛的残影顿住。 然后他们齐齐看向某一代的俊俏活佛。 于是他们提起了禅杖,钵盂,围在那个活佛面前拳打脚踢,直接开始围殴,似乎是他师父的那一代直接脱鞋,抡起来抽,那一代活佛抱头大喊:“我都烧出舍利子了,我都烧出舍利子了啊!” “佛陀都觉得我没有错吧,要不然我怎么会有舍利子?” “你们都没有破戒,怎么知道是不是在真的持戒?还是只是单纯不曾接触过着世界?不曾入世,如何出世!” “姑娘香香的,软软的……” 轰! 某一代活佛擦了擦自己染血的钵盂,面无表情: “佛也眼瞎了啊。” 这历代活佛一左一右叉起来那个不成器的活佛,他们神色变得温和,看向李观一,道:“没有想到,我等死后还可以有这样的机会,我们的气机,要还给天地。” “人世苦海,来如去,去如来。” 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年轻活佛也笑着:“有情众生,怎么能无情别离之,佛法不该是无情道啊。” 他们双手合十了,神色温和从容,缓缓消失,但是还有更多更多的活佛睁开眼睛,眼底是冷漠威严,道:“何妨孽障,胆敢触犯佛门威严!” “一样佛法,却有百样苍生。” 李观一感慨,大喊道: “诸位大师,你们该要去往生如来了。” 那几个特殊的活佛之后,这些更多的历代西域主宰者只是漠然,道:“我即在世佛,我即如来。” “久住苍生,你与我佛有缘。” “你的身躯,就是我等之庙宇。” 声音重重叠叠,越发浩大,威严浩渺,犹如大殿之上的佛陀开阔,明明有这样多的身影,最后竟然如同只有一个人在开口一般,仿佛此地都要化作佛门大殿。 李观一垂眸,道:“三。” 活佛们起身,似乎打算要动手,李观一道:“二。” 历代活佛的残念化作身影靠近,密密麻麻,少年右手垂落,五指张开,一股黑红色的煞气爆发,然后汇聚,李观一顺手一挥,一物横扫,锐利的破空声音霸道。 最前面的活佛神念被斩断了,化作了纯粹的气机落下。 被青铜鼎吞了。 一物抵着这神念当中的地面。 猛虎咆哮般的兵器鸣啸压下诵经声。 神兵·猛虎啸天战戟。 煞气森然,仿佛真实,李观一提起战戟,背后白虎缓缓迈步,看着前面的历代活佛,他神色沉静,有杀伐气,道: “不体面啊,大师。” 而在外面,老和尚和陈承弼第一时间发现了李观一的异常。 他们围绕着这少年,瞠目结舌。 陈承弼道:“这小子,怎么有佛门的气息?他身上有舍利子?” 老活佛回答道: “不像,这个感觉,更像是拿舍利子磨成粉,然后洗了个澡。” 正打算要唤醒的时候,老和尚目光凝固,看到少年垂眸。 他的身体上,淡淡的佛光流转,亮起。 皮肤之上,似有琉璃光。 活佛神色微凝: “嗯???!” 第147章 青铜鼎的真名 澄澈的金色琉璃体魄之光流转。 老和尚和陈承弼面面相觑,陈承弼道: “你不是说,十几年吗?” 老和尚哼哧哼哧许久,忽而惊愕,道:“不对!” 陈承弼咕哝着有什么不对的,然后顺着老和尚的目光看过去,神色微微凝固,他看到了李观一身上琉璃体魄光华流转,然后那一缕气息就直接从金肌玉骨之中流淌出来了。 落在地上,佛光流转,少年身前的山石土地裂开来。 一枚种子发芽,而后,那佛光流转,落下,滴落在这一枚种子上。 种子抽出树芽,慢慢生长。 老和尚嘴角抽了抽。 脸上的表情比见了李观一速成琉璃体魄都离谱。 陈承弼瞠目结舌道:“这啥?”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好像有舍利子的佛性归于天地了。” “然后,这小施主,要不然真入我佛门好了。” 陈承弼道:“别瞎想。” “说起来,咱们还要不要把他叫醒?” 老和尚道:“得叫醒,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哪里来了这样多的佛光,可那帮和尚里面有不少都是木头疙瘩脑袋,只是知道念经,不管的话,小施主给洗了脑袋怎么办?” “到时候成了脑子里就只剩下阿弥陀佛的家伙,不得气死。” 陈承弼道:“和尚不都这样吗?” 老和尚踹他一脚,眉毛竖起来,道:“扯蛋。” 没有外人,老和尚也不在意了,舒舒服服扣了扣脚趾,道: “那玩意儿是贼秃。” “佛法应该是由内而外生出来的一种求知求智慧之心。” “如同人生子,花开放,自然而然;而你要是人家还没有怀胎,没有佛性,就去剖开人的肚子捧着血出来,那怎么能说是学佛?那只是学人说话的木驴子罢了。” 陈承弼道:“你还是这样,这样的你怎么成活佛的?” 老和尚愁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陈承弼大笑痛快。 老和尚扣了扣头皮,道: “反正这样不合适,咱们得要把他浓醒来才行,三家三教没有这样传法的。” “儒家的夫子希望你成器成才。” “道家的祖师希望你过得逍遥。” “佛家的佛祖希望伱好好的别被骗咯。” “就是这三家到了后头,人多起来,就有人扭曲得不成样子啦。” 正在他们思考怎么把李观一弄醒的时候,李观一已经在意识海中驰骋厮杀起来,其余人或许不擅长在意识中的战斗,李观一却是驾轻就熟。 掌中幻化出的神兵战戟撕扯,劈斩,将一个个过去僧人的身影劈碎了,化作了纯粹的元气,之前那些大彻大悟的僧人,李观一让他们的气机归于天地了。 这些家伙,就不打算放过去了。 一手薛家战戟的战法,其中有隐隐混合各大绝招的劲气。 摧枯拉朽! 或者是【卷涛】之卷,或者【摧山】之势。 或者霸主绝式的攻击,恣意洒脱,兼具霸道狂放。 一个個佛门化身被打败,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老僧。 他竟然单手袖袍扫过,接住了战戟:“薛神将的戟锋啊……” “卷涛,许久不曾见过了。” 这老迈僧人抬眸,淡淡道:“只是,薛神将能击败我,不代表你也可以,此地虽然是你的意识海,但是比拼的却也是武道的积累,老夫于武道之上的理解,远超过了你,你以战戟,胜不得我。” 从言语里来看,他竟然是五百年前,被薛神将击败的那一代佛国之主,此刻双手一合,佛门武功,威严厚重,竟然将战戟逼迫开。 刹那之间,已靠近来。 神色姿态,从容不迫,高手气度。 战戟被弹开。 李观一抬起左手,双手握住了战戟,下一刻,属于霸主的气焰猛烈升腾而起,那老和尚脸上出现了一丝丝凝固,再看周围,已经化作了纯粹的,霸主最后的战场。 下一刻,李观一就如同霸主附身,一战戟劈下去。 “这不是,薛神将的戟……” 老僧没能接住这一下。 他仰天倒下,砸在地上,化作了佛光流转消失不见,少年提起战戟,道: “这可是我的意识海里,怎么可能被你欺负了。” 这些过去僧人残留的力量都汇聚在青铜鼎之中,青铜鼎之中散发着金色佛光的玉液终于累积完满,李观一本来打算要直接将这青铜鼎推倒,让玉液澄澈流下,只是此刻他忽然发现这里有些熟悉。 被群僧拉入意识海当中。 上一次李观一来到自己的意识之中。 是入境的时候,在薛神将秘境之中,由瑶光引导突破。 他似乎见到了法相的石雕,见到了一层层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的白玉台阶,而现在,当他搅散那许多的僧人残留之气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当时看到的东西。 一缕缕的白色云气扫过,大日在空中高挂,金色的流光落在白色的云气上面,化作了一层一层的涟漪。 李观一握着战戟的手掌用力,原本的山峦风景破碎,化作了雾气,齐齐逸散开来,露出了脚下白色玉石般的地板,露出了无边繁复的纹路。 四方有巨大的石雕,白虎,赤龙,玄龟,青鸾。 神采都已亮起。 李观一深深吸了口气,他抬起头,看到了台阶,以及那在白玉台阶的最高处的那尊玉色高座,他缓步走过去,但是还是如同第一次一样,在踏上的时候,云气崩散,李观一的意识猛烈坠下。 “果然,还不行……” 李观一叹了口气。 他对于那白玉台阶之上,到底还有怎么样的风景,极为好奇,眼前的一切散开,青铜鼎散开,金色的佛光和气运流转周身,就如同之前第一次掌握越千峰传授武功那样。 加之以之前吐谷浑王印残留的佛门气机,体魄蜕变。 李观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陈承弼正在尝试撸袖子过来。 似乎打算揍自己。 老爷子一巴掌直接糊了过来。 李观一头皮发麻,几乎是本能朝着后面蹭一下窜开。 “老爷子你做什么?!” “嗯?醒过来了?!” 李观一看到前面多出了一株小树,陈承弼看着李观一,又看向那边的老和尚,老和尚点了点头:“没事,没给那帮子脑子里住了石头的家伙们给洗了脑袋。” 于是陈承弼松了口气。 他大笑道:“哈,好好好,来来来,小家伙,和我试试手。” 陈承弼直接上前来,李观一朝后面退避,拔出战戟。 他们两个切磋交锋,老和尚站在那里,左手垂下,右手手里握着一串佛珠,他看着前面长大的一棵树木,垂眸温和,伸出手掌轻轻拂过树木的树叶。 僧人的脸上有一种温暖平和的感觉。 他在心中轻声道: “诸位前辈,师祖,又见面了。” 他站在那里,微笑的老和尚看着新生的树苗。 恍惚一甲子,大殿里面老和尚看着小沙弥。 风吹过来,这一棵树微微晃动。 老和尚垂眸,眼里看向李观一,已有更多善意。 他收回手,道:“招式之类,我等并不担忧,体魄,小施主应该也有了,不过……”他的手一动,那一串佛珠落在了亭台旁边,老和尚道:“小施主,小施主。” 李观一和陈承弼停下交锋。 老和尚伸出手指了指那边的亭台,温和道: “小施主,有劳帮老和尚拿一下那佛珠。” 这不是很难的事情,李观一当然答应了,他过去取拿,但是老和尚这一下似乎太巧合,一下落在一个缝隙里面,李观一下意识的伸出手叩住那缝隙,想要把手指更往里面伸。 轰隆隆的低沉声音。 李观一身躯微动,他看向旁边。 这一座亭台,被他单手抬起来了三尺! 李观一瞳孔收缩,看到这亭台似乎要朝着山下颠倒,瞬间动作变化,化抬为按,轰然一下,亭台的青石基座重重按下,硬生生地陷进去了三寸。 这一个亭台虽然小,但是绝对不轻。 陈承弼瞪大眼睛,忽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好!哈哈哈哈,你已经能够单手按下奔驰之马,那铁浮屠人马具装万斤,你也可以将其双手扛起。” “三重楼的内气,只高你一重,强大在于感知的提升,而你的招式足以做到预判,以第三重天和第二重天的内气差距,绝难以压制你这一股蛮力!” “稳了!” 老爷子半场庆祝。 李观一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没有想到,龙筋虎髓和琉璃体魄合一,竟然能有这样巨大的蜕变,只靠着肉体力量,不曾动用法相,竟然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他持拿兵器,可以劈碎这亭台。 一拳轰出,青石也要崩碎化作齑粉。 但是和单手抬起,有巨大的不同。 老和尚道:“不可以轻视对手。” “胥惠阳是剑圣的孙子,剑圣的武功不会比你我差的,自小培养的话,各类神通绝学不知道懂得多少,况且这是第一次和江湖高手对决,或许会直接影响到小居士在江湖中的名号呢。” “我们当年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啊。” 老和尚神色温和,似乎有缅怀,仿佛江湖中的那一幕幕,那彼此侠气相交,持剑行走于天下,少年意气风发的画面,几乎就像是在昨日一般。 练武的青年,诵经的和尚,翻看兵书的校尉,貌美精怪的少女,还有温和儒雅的道士,他们年少相知,他们同生共死,他们彼此之间…… 陈承弼依靠山间老松,放声大笑道:“啊对对对。” “你当年的黑头陀的名号,我记一辈子。” “哈哈哈哈哈哈,黑煤炭一样。” 活佛的记忆被打断。 自小在西域长大,还跋涉来中原,差点给人卖了的老和尚不温不火,道:“你的疯王名头,也不逞多让啊。” 老爷子嘴角抽了抽,活佛面无表情瞪着他。 然后两个老头都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在小辈的面前,掀起对面过去的那些事情,有些不很体面,只好不再提起这些事。 愁啊愁。 “咱们几个,也就祖文远那家伙的江湖名号好听。” “公孙姑娘也不错。” “君子无月,道算乾坤。” “老周都有个破阵子。” “他妈的到底谁给我取的疯王,给你取的黑头陀,听起来就像是给少侠前面打杂的似的,一点格调都没有。”明明已经过去了一甲子,在提起这样事情的时候,陈承弼仍旧是絮絮叨叨的。 陈承弼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寄予厚望: “一定闯荡出个好名头啊!!!” 老和尚温和道:“不过,那少年剑圣本就是剑道无双,天下剑道有三位魁首,第一剑狂,第二剑圣,第三是那位公羊素王,三位名号都响彻一方,彼此较量不少。” “其中剑圣第二。” “公羊素王渐渐收敛了脾性,而剑狂的战绩彪炳。” “剑圣对他的孙子抱有很大的希望。” “胥惠阳,同时懂得了剑圣的剑术,学宫六大宫主,道门一先天的【御剑】,以及,六大宫主之一公羊素王的嫡传【心剑】。” “公羊素王的子弟里面,少有剑道成器的。” “儒家的要求太高,王通虽也修公羊之儒,也曾经在学宫当中修行,可修气不修儒;剑狂霸道,慕容世家固守第十八城,自当年的事情来,剑狂不再教导弟子。” “慕容世家也不再有杰出的剑客行走江湖。” “胥惠阳,相当于是剑道第二和第三共同培育出的传人。” “兼具武道宗师剑圣,学宫道门儒门的剑术传承。” “剑狂虽远在江南十八州,也会在意吧。” 陈承弼也有些没有把握起来,他道:“没法子,这个小子如果早些遇到你我的话,调教个十年,不会比胥惠阳差的,可是,唉……” 老和尚道:“小施主,记住了,儒家心剑,是直问心之物。” “道门先天,号称可以千里斩人头。” “御剑之术,不可以小觑。” 李观一点头应下,心中对于那不曾拔剑的胥惠阳,更有好奇,自小大世家出身,宗师教导,又有学宫的两位宫主授剑,难怪不需要出鞘,就打入了比武前八。 只是,剑狂慕容龙图…… 李观一握着兵器,不知心中情绪是如何。 李观一辞别了两位老人,回到薛家的时候,赶上了今日的第一战。哥舒饮获胜,周柳营虽然也算是勇武,持战枪和哥舒饮对拼三十回合,但是毕竟境界差距巨大,被扫断了兵器,虎口震出鲜血。 仍旧握着断枪当做段兵器厮杀,最后趁哥舒饮轻敌。 在哥舒饮脸上留下一道伤口。 而后被哥舒饮痛打,最后是战斗到力竭,瞳孔失去聚焦,近乎于昏迷,到这个时候,手中的兵器到昏过去都不曾松开,死死撑着身体,少年额头鲜血流淌。 一只手撑着断枪,一只手以兵器指着前方,怒喝: “我的祖父二十二年前,曾经以破阵曲,破去你们的铁浮屠!我是他的子孙,我还流淌着他的血,中原子弟不死,铁浮屠,下不来!” 陈国皇帝笑意微敛,似乎不满。 而哥舒饮却郑重回礼:“你是周老将军的子嗣。” “战场之上,我等你来寻我分生死。” “好!” 周柳营大笑,昏过去被带走,陈皇压下眼底的不喜,淡淡道:“年轻的孩子不懂得天下的大势,大放厥词,贵客见笑了。” 七王却赞叹,他对于敌人不吝于自己的夸奖: “猛虎的子嗣,气魄犹烈啊,是猛将之姿,当年那位破阵子的后裔,也可以接过他爷爷的军队,以步破骑的传说,真不希望在战场再度重逢。” “恭喜陛下,有这样的忠于家国的臣子。” 陈皇不置可否。 李观一看着周柳营,感觉到了这些少年心中的家国志向。 而回到薛家休养时,破军寻找来了:“时间已差不多了,主公,明日的两战,是您和剑圣之孙,最后则是陈玉昀压轴,最后抉择出四个胜利者之后,要给赏赐。” “那时候才是万众瞩目之时。” “哦,对了,我搜集情报,您可以看看。” 破军把许多卷宗递给李观一,李观一翻看,是陈玉昀的记录,包括性格,武功,行动习惯,最后翻看第三页的时候,李观一微微凝固。 那是那一枚玉盘,因为陈玉昀始终说这玉是随身而来的,如应国说自己的皇帝是龙凤转世一样,这玉盘有许多人见过,破军寻了过目不忘之人把这画下来。 玉盘,夔龙,云水纹。 但是这个世界人眼中的云水文,在李观一眼中却是文字。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烹上帝鬼神,刻功记之】 破军怔住,他看到自己的主公微微怔住,旋即微微抬眸,李观一眼底对于陈玉昀的杀意里,除去了他自己的仇恨外,多出了了另外一种更厚重纯粹的东西。 似乎是不惜一切,也要做到某种事的决意。 这东西,这情况,李观一和他上辈子的同胞会做出类似的判断。 这东西只能在我自家人手里。 我当场把这东西埋了,都不可能留在陈玉昀手里。 尤其,这家伙还是个贼。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道:“什么时候动手。” 破军回答:“明日夜。” “大宴之后!” “好!” 第148章 体魄无上,心境无敌 破军将他已完成的诸事都告诉李观一。 明日四强角逐出来之后,七王会邀人赴宴,皇帝也会和群臣一起进行大祭前的仪式,听闻中州大皇帝的使臣已出发了,不日就要抵达此地。 “而且,明日夜间有雨。” “雨会冲刷掉绝大多数的痕迹。” 李观一道:“你怎么知道?” 破军微微一笑,回答道:“天时地势水流物产,这难道不是谋士的基础吗?在下武功寻常,平平无奇,总有些其他擅长的地方才是。” 李观一道:“先生大才。” 破军嘴角勾了勾,然后伸手握拳抵着嘴唇,淡淡道:“寻常之事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第二战,夜不疑对战宇文化。 宇文化比起夜不疑也年长了足足五岁。 都是名将的子嗣后代,五年的时间,代表的是从少年到青年的跨度,夜不疑稳扎稳打,虽然没有获胜,但是却也将自己的实力和气度彰显淋漓尽致,不曾在气势上弱了。 宇文化道:“夜驰骑兵统帅之子,确实有三分手段。” “他日战场上,我等你率领夜驰骑兵奔驰。” 夜不疑漠然道:“你会看到的。” 八进四四强赛的前两战,无论输了的还是胜过的,都有气度,御尽兵戈环抱双臂,依靠一侧的树木,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他也可以看到那皇帝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扬名啊。 但是,人心难测。 御尽兵戈屈载事自语道:“豺狼也是有自己的气魄的,这样的戾气,在江湖和沙场上可以展现出自己的才气和天赋,在阴谋之中,可以如鱼得水,但是你一定要让充满戾气的狼登上天下。” “在天下人的眼中,去和虎豹争锋。” “你未曾想过,年少一辈里面,也是英豪辈出吗?” “纵然武功不如倾力培养出的他。” “但是这样的气魄,将帅之气,远比武功难得。” 屈载事不屑一顾。 第二日的时候,擂台的周围多出了许多的江湖人,是为了剑圣之孙胥惠阳而来的,毕竟是天下十年一度的大事情,陈皇又说,要与民同乐,观看之人,自然很多。 “那位就是名侠榜第三十四的小剑圣么?” “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儒雅啊。” “听闻他一身的绝学,兼具三家剑道之精华,这几年都没有真正出手,名号仍旧响彻江湖,都说是剑圣一系最有可能接过圣这个尊号的存在。” “是啊,剑圣这一脉,他这一辈里面,才气人品他为首。” 忽然有江湖客叹息:“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自是可惜,剑狂慕容龙图,纵横天下,而今年老却固守于一城,两国拿江南十八州为棋子厮杀,慕容家子弟也付出很多,牺牲不少,难以游历提升。” “年轻一代里,恐怕没有人能守住【狂】这个尊号了。” 江湖客们缄默,但是也是胆大,竟然敢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有一人按了按眉心,一手握着刻刀,一手握着竹简书卷,道:“如果小剑圣今次可以在陈国大祭上夺魁的话,名号应该还可以更加响亮,足以踏足前三十的领域了。” 名侠榜是而立之年前的江湖新秀。 前三十,基本都是年少时如同胥惠阳一般的才气纵横。 而今经历岁月打磨,皆已到二十七八。 修为境界,都非小他们十岁的胥惠阳可比。 有人好奇:“不知道,和他对打的那位少年金吾卫,能打得怎么样?” 提了刻刀的男子回答道:“不可能的。” “那金吾卫充其量,有几分蛮力,但是武道境界也就第二重,虽然在这个年纪算是相当不错,但是和第三重的胥惠阳相比,差距还是巨大的。” “他若是能支撑個三十回合就算不错。” “撑五十回合,都有能登上名侠榜末尾的实力了,不过都是神将榜的影响,名侠榜也是要看做过的事情,才能确认排名,以让江湖群雄参考,有这个实力,没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也难以上榜的。” 这男子是天下第一楼客卿之一,搜集天下江湖奇闻轶事。 有好事者道:“哈哈哈,说的是,不过你不去排列一下美人绝色榜吗?听闻有一个少女,面容秀美,天真浪漫,足堪上榜的。” 男子皱了皱眉,回答道:“我知道。” “伱说的是薛家的那个小姑娘。” “如芍药牡丹,年少美丽,可惜,绝不可能上榜的。” 这位天下第一楼的客卿咧了咧嘴:“最高的江湖宗师榜,代表着而立之年后纵横天下的江湖风云榜,还有而立之前少年意气的江湖名侠榜,这三个榜单,求的是名,列的是武,也就罢了。” “你可知绝色榜上,只有两类人。” “一者,天下绝色,而没有大势力在后庇护,由不得不上榜。” “第二,天下绝色,有势力庇护,要借这个江湖绝色榜在江湖扬名。” “那位大小姐,虽还年少,也已可上榜,但是她背后是商会遍及列国,财可通天的薛家;家中那位薛道勇老爷子,不在江湖宗师榜,但是一身武功,可以射出一箭,洞穿五十里外山川。” “那是已活了两个甲子的武夫。” “总是说自己年老体衰,不行了不行了,结果前两个月和神将榜三十四的越千峰在外面打得天崩地裂,屁的年老体衰。” “登上绝色榜,自有名气和麻烦,而薛家大小姐不需要名气,更讨厌麻烦,若是登榜,或许第二日,薛家薛道勇就来登楼了,这样只会惹来麻烦的事情,还是不要为好。” “当年慕容世家也有一位,是慕容龙图的外孙女。” “就登了美人榜前十,结果短短三日之内,剑狂和太平公次第登楼,楼主都哭笑不得,只好将她撤下了,反倒是另一位,是慕容龙图的孙女却觉得这个很有趣,一定要上榜玩玩看。” 旁观者讶异,道:“你怎么这样清楚?” 这位天下第一楼的客卿涂胜元咧了咧嘴:“当年,我排的。” 于是众人无不肃然起敬。 涂胜元道:“此次我可不会看错了。” “那位金吾卫,李观一,断不可能赢的,我赌他能纠缠三五十个回合,若是输了,我将这一卷竹简吃下肚子去!” 众人称赞他的眼力,而比武擂台,也已成了,皇帝也来看这一次比武,七王,应国姜高,姜远,都在上首,而左侧是薛家老头子和薛贵妃,右侧则是澹台宪明和皇后。 因为这样多的人,所以今日第一战来的人,竟然是这几日最多的,热烈吵闹,隐隐然这胥惠阳和李观一之战,倒是有了说不出的声势,势必比最后一战都来得厉害。 皇帝垂眸,神色平和。 胥惠阳的武功他认可。 李观一只要速败。 这因为他们两个人汇聚起来的声望,就会顺势落在他的儿子身上,这其实也在他的预料判断之中。 一身白衣,墨色玉簪的胥惠阳背着剑匣站上擂台。 李观一和夜不疑,周柳营等金吾卫的朋友一一对拳,然后提起战戟,踏上了擂台。 胥惠阳道:“今日之战,李兄,请了。” 李观一提起兵器:“请。” 胥惠阳微微一笑,并不出剑,只是以剑指出招,剑气汇聚,朝着李观一攻来,这一招速度极快,是知道李观一未曾开了目窍,所以打算以快打快,速战速决。 但是他的动作一滞。 强烈的破空声音几乎如同雷鸣。 一道残影劈斩下来。 战戟极为精准,点在了那一道剑气上。 剑气破碎,化作纯粹的气机,掠过李观一,他的手臂衣裳被切开,胥惠阳看到自己的剑气落在李观一的手臂上,只留下了一个白色的痕迹。!!!!! 胥惠阳瞳孔骤缩。 下一刻,沉重霸道的战戟已经劈下,胥惠阳清晰无比地看到了这一招的轨迹。 但是,极致的力量,带来极致的速度。 看到了。 不代表能避开。 感知得到,更不代表能接下这一招。 剑鸣声音响彻四方,胥惠阳掌中多出一柄剑,直接以剑绞住了战戟,然后顺势后退,缠剑,顺着战戟的力道一推,这剑技极纯熟,第三重天内气爆发。 轰!!! 战戟重重地砸在地上,青石擂台上多出一个坑洞。 烟尘弥漫。 众人寂静之后,忽然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叹讨论,涂胜元死死看着战局,呢喃道:“胥惠阳,拔剑了?”那位小剑圣自参赛来,不曾拔剑,只是以剑指就所向睥睨,此刻只是一招,就被逼迫拔剑。 胥惠阳看着那裂痕,始终温和笑着的模样终于止住。 他的虎口,现在还在剧痛。 内气磅礴,但是,对面的体魄强过自己太多。 李观一握着战戟,将戟锋拔出,双手握此兵器,以薛家战戟,四夷宾服式对敌,乃是薛家战戟二十四式之元,堂堂正正,妙用无穷。 胥惠阳握剑内气流转变化。 直接内气化甲。 这样变化,让旁观众人都惊愕。 第三重天对第二重天。 结果第一招之后,就要内气化甲这样的标志性手段,是不是有些太欺负人,唯太子知道,胥惠阳素来温和,绝不会是以势压人的性子。 那就代表着一件事情。 对手的压迫力,足够大。 薛老放声大笑起来,道:“可惜,可惜,若是观一披一身重甲,才是真无敌。” 澹台宪明淡淡道:“修为低了些。” 厮杀瞬间开启,胥惠阳不愧是剑圣的传人,剑气无双,一起手,就是无边精妙的招式,旁观者无不骇然,竟从他的招式里面,看出了无数种玄妙的剑法,可以见到江湖中一切剑法的影子。 “这,以简驭繁,这样的剑术境界,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年纪的剑客身上?” “随手使来,便是一招,千变万化,妙用无穷。” “不愧是剑圣的孙子啊。” 他们思考自己该如何破招,却发现胥惠阳已经在剑术之上臻至于炉火纯青,无论如何都有后招等待着,绵延变化,堪称永无止境似的,李观一在招式上,远不如他精妙。 但是,李观一在薛神将的指点下,早已经和诸多天才交锋。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兵家路数面对这样的招式该如何做。 李观一单手握着战戟,猛然踏前。 迎着剑锋踏前。 胥惠阳微微怔住,旋即看到那少年右手一滑,顺着战戟柄部滑落到尾端,手指叩住战戟尾部的防滑之物,然后以肩膀为圆形,如同抽击鞭子,猛然一扫,战戟的柄都似乎要弯曲,发出极为沉闷的呜声。 李观一是会被剑气洞穿肩膀。 但是这种范围的战戟横扫。 胥惠阳会直接被狠狠扫住腰部。 那里的内脏要害,胥惠阳的体魄根本挡不住! 堂堂正正。 以力破法! 胥惠阳只要不打算和李观一拼死,就不得不后退,于是那万般剑术化作一点,剑锋精巧点在了高速移动的战戟,剑身弯曲,反弹,胥惠阳步法精妙推开。 李观一脚下踏着九宫八卦之变化,自乾宫位踏足到了离火位。 出现在胥惠阳侧后方,双手握住战戟猛然前刺。 他的招式沉厚,霸道,化用【摧山】之势。 每一招都不是原本的【摧山】。 但是每一招内核都是【摧山】那种凝聚大势霸道的姿态,他只遵循自己的道路,不管你的招式有多精妙绝伦,只要我一招打过去,你必须要跟着我的招式变化,否则的话,就是你死我伤! 剑气纵横,戟影咆哮。 十回合,二十回合。 三十合。 四十合。 战戟剑影你来我往,宇文化和哥舒饮目光炯炯,看着这一场厮杀,他们竟然下意识站在了李观一这边,因为他的战法,完全就是兵家大将的风格。 宇文化握着拳,轻声道: “这才是他日,会和我在战场相逢的对手吧……” 轰!!! 战戟横扫,破空声音激烈,李观一忽然觉得战戟一沉。 胥惠阳站在他的战戟戟锋上。 袖袍飘摇,风采之盛,轻功之强,堪称同辈无双。 “好体魄……” “你的战戟很强,武功不低,我若是被你打中一下怕是会输,可是你的内气不足,也因此轻功跟不上我,你的战戟也难以真的击中我。” “我们用另一种方式决出胜负吧。” 胥惠阳握着剑,剑锋微微抬起。 “学宫·心剑。” “小心了。” 人们忽然发现,方才以极为激烈的方式战斗的两位少年武者都停下来了,他们呼吸平缓,各自持拿兵器,但是却没有出手,虽然不曾出手,但是在擂台上的凝重肃杀,竟然比起之前更甚。 “公羊素王的心剑,直接叩问内心。” “只要心境足够强大,是可以以弱胜强的杀法!” “竟然用这样危险的事情。” “这位小剑圣,也是有三分决意啊。” 此刻胥惠阳持剑行走于李观一心神之中,这是叩问内心的存在,以我心诚,去叩问汝心,李观一心中升腾起来诸多变化,包括一个个强者的身影,但是胥惠阳的出身更强,奇遇更多。 他也有一个个身影。 最后两人心神彼此对峙。 胥惠阳握着剑,双目明亮,温暖,道:“我持剑者,为心诚,此身,此心,此神魂魄,都是为了剑而生,为了剑而行,在我五岁的时候,走过剑冢,而不曾提起一把剑的时候,我终究知道。” “我会超越爷爷,超越古往今来一切剑客。” “我,正是为此而挥剑的。” “敢问,你如何?” 胥惠阳的剑心炽烈。 儒家心剑,只指内心。叩问一个字,曰诚。 我心诚,你心诚。 他至诚于剑,所以这一招最适合他,敌人在他的心神之下,几乎难以动作,但是此刻他看到李观一的心神变化,出现了一个个画面,有买卖儿女的菜农,有逃兵钱正的家书,有卖人口的鬼市。 有这十年来走过逃难见到听到的事情,断臂的乐师。 看到那那些感谢他的百姓。 奔波各处从不停下来的墨家,胥惠阳仿佛看到了繁华城池,如此繁华啊,但是却仿佛从各处渗出血来,胥惠阳看到眼前少年缓缓提起剑,在心剑压制之下,他的心神竟然也还有战斗之力。 胥惠阳的那至极澄澈的剑意缓缓凝固,感知到了某种渺小。 此间灿烂恢弘如大日初升。 那少年走在大日前面。 他看到了李观一提起剑的最后一个理由。 似乎有另一个存在在李观一心底的声音在低吟,苍老的声音和年少的重叠,渐趋近于恢弘: “遍地哀鸿满城血。” “无非一念救苍生。” 此剑灿烂恢弘,一剑斩下。 第149章 提剑杀贼去! 儒门心剑,以心攻心。 堂堂正正,绝无半点的遮掩之处。 天下宫主公羊素王,光芒正大,用这样的一剑,就是天下无敌,而胥惠阳也有一颗诚挚剑道之心,这一颗心纯粹没有丝毫的无垢,如同打磨灿烂的宝玉。 他曾经靠着心剑,击败境界高于自己的武者。 但是此刻他却发现,这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有此心,而眼前的对手,他的心境坚定,比起自己更强大,此心没有高下之别,却有坚定和懦弱之分。 刹那之间,在心境交锋之中的胥惠阳就发现手中的剑出现破碎的痕迹,他抬起手,手中的剑一格,两把剑的交锋,就是两个人的心境碰撞。 到底是自小诚恳于剑的纯粹剑客。 还是十年逃难,见此世人间苦楚的心更强。 胥惠阳的剑破碎。 他主动退出了心剑交锋。 在外界演武场上,似乎只是交锋一瞬间,人们看到了那位小剑圣后退半步,抬起左手捂着了口鼻,鲜血不断流淌下来,而李观一握着了兵器,在胥惠阳后退的时候。 李观一周围的气机快速流转。 白虎的咆哮升腾,他握着战戟猛然跃起,是抛弃一切防御的招式,这抵达古往今来同境第一体魄的力量爆发到了极限,双手握住战戟,狠厉劈下。 只有霸道! 纯粹的力! 纯粹的勇! 天下第一楼的客卿涂胜元猛然起身,眸子闪烁:“这是,金肌玉骨,龙筋虎髓?!还是佛门的琉璃金刚体魄?!难怪,难怪……”他似乎明白了。 武者的体魄也是要十几年的淬炼的。 “是个炼体的?!” 而其他人没有天下第一楼的眼界。 只是震撼于这一瞬间的交锋,胥惠阳伤了元神,但是不顾一切爆发剑气,玉簪折断,黑发飞扬,刹那之间,纯粹的力量和剑气迸发出剧烈的争斗,气浪横扫。 胥惠阳双手撑着剑,目光炯炯看着李观一。 “你!” 李观一道:“你诚于剑?” 他沉默了下,还是坦然道: “但是,你之所以用心剑,不就是觉得以你手中的剑,难以胜我,所以才用心神的招式来取巧吗?” “你那时候没有走投无路。” “用心剑,是取巧,还是本身就认为,公羊素王所传授的心剑,比你自己的剑道更强?” 胥惠阳脸色缓缓苍白。 他的内气爆发,李观一的体魄强横。 两人瞬间拉开距离。 李观一的气力消耗巨大,气血翻涌,若是常人已经承受不住这种级别的发力,导致晕眩,手臂酸痛,肌肉撕裂等等反噬作用,甚至于会因为超越极限的发力,直接暴死。 但是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情况,反倒是气血如龙,越战越勇。 龙筋虎髓,可以让他每一招的力量,都直接抵达第二重武者理论上爆种才能爆发的极限。 且令这种爆发处于持续性输出。 琉璃体魄可以大幅度削弱剑气对他的伤害。 万古苍月不灭体,可以让他气血高速鼓荡,心脏搏动,对于五脏六腑的压迫和损害降低到无,他所修的一切武学,没有胥惠阳那样精妙绝伦的剑术巅峰,不是能攻心能杀身的剑技。 但是融合起来,就是让李观一此刻明明已经力战许久,却仿佛仍旧处于巅峰的状态。 胥惠阳大口喘息。 烟尘弥散,穿着战袍的少年武将斜持战戟。 缓步踏前。 抬手,拂袖。 烟尘散尽,身上虽然有剑气残留的痕迹,但是仍旧从容不迫,缓步往前的时候,战戟的锋芒抵着地面,发出肃杀的声音。 每一步仿佛都踏在胥惠阳的心脏上。 强烈无比的压迫感,哪怕是周围的人都可以感受得到。 胥惠阳闭着眼睛,他想着李观一的话。 他确实是,下意识觉得用心剑就可以解决战斗,觉得公羊素王的心剑更强,思及方才在心神之中见到的画面,少年剑圣睁开眼睛,他叹了口气,举起剑,然后松开了手。 “服。” 那把演武所用的剑落在地上。 轰!!! 整个演舞台瞬间破碎坍塌。 青石崩塌,碎裂,化作了大片大片碎裂开来的石块,这巨大的演武场,方才被重戟劈碎,被剑气撕扯,竟然彻底毁去了,众人看着李观一,第二重天的武者,竟然可以有这样的破坏力? 还有—— 胥惠阳说的是什么? 不是输了。 而是——【服】?! 胥惠阳不去管周围那些嘈嘈杂杂的声音,他看着李观一,道:“我敬佩伱的道路,但是——” 少年剑圣沉默,然后微笑道:“我也不会放弃我的。” 他转过身,朝着李观一摆了摆手。 走下了擂台。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激烈涌动的气血开始缓缓平复下来,他反手一转,兵器重重插在了这里,这一柄上好的五百锻兵器,竟然就在他这一個动作下彻底崩碎,化作了齑粉。 李观一感觉到了杀意。 不只是一道,一道来自于宇文烈,一道来自于—— 陈玉昀。 陈玉昀脸上的表情抽了下,他死死看着那边的李观一,握着拳,一股名为嫉妒的火焰在他的心底燃烧着,他不甘心,他也是懂得的,最后作为压轴的自己,那一战的气势一定超不过这一次。 剑圣的子嗣,太子东宫和外戚的争斗。 公羊素王的绝学心剑。 少年剑圣的认输认服。 以二重天逆伐第三重,还打得整个演武场粉碎齑粉,兵器都折断,这样的声势,从周围旁观者的赞许欢呼声音里就可以听得出来了,陈玉昀握着拳头,拳骨嘎吱作响。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作对! 为什么,你一定要抢我的风头?! 陈玉昀心中知道,这是对方的实力在,是对方这一战,确确实实是厉害,但是理智知道,并没有用处,反倒是更为加剧心中那一股无名妒火。 他知道自己不该嫉恨。 但是越是这样想,越是想要克制,就像是在堵着那一股火,反倒是让那一股无名火气在心口燃烧得越来越激烈起来。 他握着那一枚玉盘,心中怒极:“你不是宝物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十年来一次用都没有!” “这样差的白玉!” “废物垃圾一样的东西,什么腌臜宝物!” 他死死握着这玉盘,恨不得将这东西狠狠砸碎在地上,然后用脚踩在碎玉上狠狠的碾碎,碾碎掉,这一种破坏性的想法在心底想过了之后,他的心中终于是畅快许多了。 然后松开了玉盘,脸上的神色仍旧如之前。 他鼓掌赞许,脸上带着温暖和煦的微笑: “真是厉害。” “为我陈国光耀武威。” 李观一没有去回应他,如同没有看到他一样从陈玉昀旁边走过,然后伸出手去和周柳营,夜不疑握拳相撞,让陈玉昀温和的笑容微微凝固,心中的恶意粘稠涌动。 宇文烈看着李观一的背影,心中的杀意又一次涌动起来。 江湖人看单打独斗,但是只有他这样的名将才知道,什么样的地方,才是李观一这样体魄的归宿。 战场。 只有战场。 这样的人,披着重甲,骑乘异兽,哪怕只有四重天。 只要不被高手盯上围杀,就足以在万军丛中来回拼杀。 杀人很耗费气力的,三重天的武将也不可能永不疲倦地厮杀,受伤,战斗,都会导致状态的下滑。 这样不会疲倦,可以永远保持巅峰体力和气血,还擅长使用长柄重武器的武者,放在战场上,就代表着军队的士气。 让自己的士气维持高昂,以及,毁灭对面的士气。 合该杀死他啊。 但是当宇文烈这样的想法出现的时候,他看到那边放声大笑的白发老者,薛家的老者对着他举起了茶盏,带着笑容,目光却如同猛虎一样,锁定了宇文烈背后的两个人。 于是宇文烈将自己的目光缓缓收回。 “哈哈哈,厉害的,老大!”被包成粽子的周柳营大笑着挥舞手臂,手臂跟一个捆起来的鸡腿似的,道:“我还以为咱们金吾卫这一次得给全军覆没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大你站到最后了。” “若是遇到宇文化或者说那什么哥舒饮。” “给兄弟们报仇啊!” 夜不疑点头道:“恭喜。” 已经有人来迅速修复比武擂台,然后准备今日的最后一战,就如同所有人都可以推测出来的那样,陈玉昀哪怕是压轴出场,哪怕他一手刀剑同用很厉害,赢的很是漂亮。 周围人们口中总是还在谈论着今日第一场大战,炽烈热烈。 天下第一楼的客卿涂胜元一边拿着刻刀把竹简割下来。 塞到嘴巴里面,吧唧吧唧把竹子咬碎,咽下去。 一边思考。 周围的武者们看得目瞪口呆。 涂胜元翻了个白眼,他怎么样也是个修炼有成的武者,凝练嘴窍和五脏,吃一个区区的竹简,完全不是问题。 就是有点塞牙。 “李观一赢了胥惠阳,但是他只这一战扬名,是能上榜了。” “当然,第一次的排名不会太高,嗯。” “给他起个什么名号呢……” 最后一战结束,陈皇便邀四战的胜利者上前来,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之后,便给出了封赏,乃是一把上品利器级别的兵器,并上品丹药,算是不错。 这利器级别的兵器,是四重天武者都可以使用的。 那位乐师的机关手,也是用这,可以令内气流转的材料铸造。 李观一选择了一把战戟。 通体浅银,触感细腻犹如星辰,战戟的锋芒森寒,名为【寒霜】,兵器最重要的戟锋,是用寒铁打造的,战斗时候,撕扯对手伤口,可以让对方的气血运行不畅,造成寒毒。 又颇沉重。 具有这样的异能,已经算是有了宝器的一些特殊性质。 哥舒饮拿了一把斩马刀,宇文化随意拿了把剑。 陈玉昀拿了一把手弩。 手弩佩戴有三根弩矢,弩矢之上似乎有雷霆之力,可以爆发极快的速度和穿透力,还可麻痹对手身躯,算是不错的兵器。 各领封赏之后,陈皇要澹台宪明丞相来摇签筒,要决出半决赛的排列,澹台宪明看着李观一,这位年岁比起陈承弼和祖文远还要大的老者温和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摇了摇签筒,得到了结果。 就和破军的推测一样。 “第一场,大陈禁军陈玉昀,对应国宇文化。” “第二场,大陈金吾卫李观一,对战突厥哥舒饮。” 七王起身大笑:“啊哈哈,哥舒,这位金吾卫,是你的大敌啊,对敌要拼尽全力,不要坠了我们草原勇士的名头。” “是。” 哥舒饮看着李观一,双目炽烈如火。 李观一回礼。 这一日的比斗就这样结束了,李观一相熟之人都来道喜,大小姐在随着薛贵妃回去皇宫之前,还专门跑来了,一本正经的夸奖李观一的武功:“已经很厉害啦。” “冲到了前四,不亏,不亏。” 李观一笑起来,“不是大小姐你要我赢的吗?” “啊?” 薛霜涛眨了眨眼睛,道:“是,是这样说……” “但是那突厥的铁浮屠校尉好像很厉害,总之。” “注意安全,赢不赢的不重要,来日方长嘛。” 少女笑起来,她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观一的乱发,“你现在,竟已经比我高这样多了。” 然后注意到李观一的胳膊上,有剑气撕扯出的痕迹。 大小姐想了想,摘下了额上的发带,然后道: “伸出手。” 李观一伸出手。 少女把她的额上发带给少年战袍胳膊上的裂痕一系,黑色的战袍上面,红色的额带微微舞动,薛霜涛满意点头: “好啦。” “我回去了!”薛贵妃遣人来叫,于是大小姐挥了挥手,转身小步跑过去,少女的裙摆在阳光下微微拂动,黑发一直垂落在后面,珠翠叮当响,发梢晃动,像是风一样。 李观一伸出手抚摸系在左边胳膊上的发带,嘴唇下意识上挑。 而后似是感知到了目光,他微微提起寒霜戟。 战戟挡在大小姐的背影和那目光之前。 李观一在战戟的锋芒倒影上,看到了一双怨毒有戾气的目光,施施然抬起头,看到了陈玉昀的目光,他踱步走过来,脸上的神色温和,嘴唇开合,低声道:“你一定要赢过哥舒饮啊,李观一。” “到了决赛,我会在天下人的面前,击败你!” “然后,我会在列国之前,请求父……陛下,赐婚给我和薛家的大小姐,我们的酒席,你要来喝一杯啊。” 李观一看着他,嘴角复现一丝微笑,轻声道: “你在狗叫什么?” 陈玉昀脸上的表情凝固。 他好像发现,那个少年也不是个好脾气好欺负的。 转身,那少年金吾卫扛着战戟,大笑着和朋友们离开了,唯陈玉昀眼底杀意浓郁,大拇指捏着玉盘,几乎要把玉盘捏碎,手指骨都要发白。 李观一今日和朋友们欢聚,饮酒,然后夜不疑提醒要好生准备第二日比斗,这才离开了,回去的时候,下起来了濛濛细雨,破军和七王赴宴,第六宗师作为天下江湖豪雄也出席。 李观一洗了澡,看着外面天色昏暗。 看着破军给的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是陈玉昀居住的地方,还有陈玉昀的习惯,周围的打更人行走轨迹,直接通过计算给出一个空白时间。 只有一刻的机会。 李观一伸出手,赤龙内气化火,将破军给出的情报和地图燃尽了。 然后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裳。 少年呼出一口气,拔出了秋水剑,这一把剑,杀人无痕,以内气灌注其中,可以改变剑的形体,将司徒得庆的内气打入陈玉昀的体内。 他想了想,拿出一枚暗金色的面甲。 少年手掌轻轻抚摸着面甲。 将面甲扣在脸上,气息瞬间消失,他走入雨水之中。 身影渐渐笼罩在风雨中不见。 月黑风高,风急雨骤。 杀贼夜! 第150章 陈玉昀,死! 烛光温暖,带着熏香的味道。 屋子里面的装潢,无一处不考究,无一处不奢华,却又不显得过于夸耀财力,想要品出此地奢靡,需得要相当高的鉴赏素养。 而这等自矜的奢侈风格,自是江南一带的皇族。 陈玉昀卸了甲胄,解了战袍,沐浴之后,金盆洗手,司礼太监要他把手弩和剑都卸下,陈玉昀在解剑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声温和的笑声:“罢了,是吾家孩儿,还用什么卸兵。 “佩戴着剑进来,让我看看你威武的模样!” 司礼太监退开了。 陈玉昀的脸上有一丝喜悦,他抿了抿唇,把剑佩戴好,调整位置,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英武,然后迈开脚步进去了,门隔绝内外,外面绝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温暖烛光下,坐着一名英俊的中年男子,皮肤细腻,蓄须,眸子温暖如宝玉,正是陈国皇帝。 陈玉昀道:“拜见陛下。” 陈皇微笑招了招手,道:“在外面,你我父子不能够相认,你唤我陛下,可这里是我的私宅,你见到我,难道还不能够用父子的称呼,不能够让我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么?” 陈玉昀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他轻声道:“父亲。” 陈皇让他站在旁边,伸出手拍了拍的手腕,然后让他站在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道:“我儿长大了啊,这样的威风,比我当年也不差了。” 陈皇握着陈玉昀的手臂,道:“明日和宇文化,有没有信心获胜?” 陈玉昀道:“自要夺魁!” “将这大祭比武魁首的名号,献给父亲!” 陈皇不由笑起来,笑罢,感慨道:“你长大了,有这样的孝心,父亲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一个开国的县男爵位,一个在列国庙堂和这天下江湖的瞩目中,登上天下的舞台。” “这是为父能给伱准备的,最好的礼物了。” “怎么样,能拿回来吗?” 陈玉昀目光明亮:“自是可以!” 陈皇大笑着道:“真是会夸海口啊。” 他把自己儿子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拍着,道:“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样来的吗?玉昀。” “玉是君子,不用多说了;昀是大日,你知道大日吗?” “它在空中,明亮又伟大,太阳是不会有污垢的,为父希望你是一个坦荡的君子,且如大日一般照耀着天下,才给你取了这样的名字。” 陈玉昀眼底有激动的神色,用力点头。 陈皇道:“在这陈国上下,朕最寄予厚望的,就是你了,其他的人,都不堪重任,太子不是有器量的人啊,他的祖父把持朝堂,打算挟持君权。” “而他的母亲又是大世家的女儿,薛家外戚。” “本来就只是家国的蛀虫,朕希望你,他日成长,把他们都除去啊。” “除去了外戚和文官,除去了这些蛀虫。” “天下才可以和平。” “我陈国才能太平。” “为了让陈国安定,为了让你有天下最强的可能,也为了让你能把握朝堂,不被这些奸臣反噬,为父不惜心痛不已,杀死了最忠诚勇敢的将军,然后用他儿子的命格,为你铺成了道路。” “我日日醒过来,都会想到他,还会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我是对不起他的,但是我的孩儿是无辜的。” “皇帝,就是君权,就是说一不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将军本就是为了天下的太平。” “而我为了让天下太平,为塑造明君而让将军赴死,不也是遂了他的愿望吗?古有名将杀身殉国,今日也是如此的。” “我对他怀有愧疚,他却不会怪我吧……” 皇帝轻声道: “但是我终究负他,我死之后,你要给他平反。” “要给他大大的加封,给无尽的殊荣!” “我的双手沾满血腥,可我的儿子不是,他是明君!” “这些杀死功臣的罪孽,就由我来背负吧。” “我的儿子要走在光明的道路上,要往前走,要成为一代盛明的君主,要建立从古至今从没有人完成的功业,明日的战斗,对于你来说,只是踏上天下的第一步。” 这样的话语,带着父亲的关爱和君主的期许,陈玉昀心中感动动容,恨不得立刻剖开自己的心,来让父亲看到自己的忠诚勇武。 陈皇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轻声道: “你要,赢得漂亮!” 皇帝的眸子噙着温暖的微笑,却又冰冷。 陈玉昀用力点头。 他自发的半跪在了皇帝的面前,垂下自己的头。 “一定不让陛下失望!” “我会击败宇文化,然后,拼尽全力,一定要挫败那李观一!” “恳请陛下,若是我赢了,为我赐婚薛家大小姐薛霜涛!” 皇帝看着自己这個得寸进尺的儿子,他心中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喜,他只允许自己赐下东西,然后你去感恩戴德地跪着领受皇恩,却决不许别人主动开口要。 但是要维系着慈父的模样,却还是温暖微笑,道:“好。” “我会特别敕封她为郡主。” “到时候,你成为开国县男,再立下功勋,就可以迎娶她了,不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小无猜么?” 陈玉昀大喜。 皇帝微笑鼓励道:“玉昀,明日为父等待着你的表现。” “时日不早,还有雨,今日有宴,只恨不能够和你一同去。” “他日你我相认,为父会好好地补偿你。” 外面下着雨,司礼太监撑着伞陪着皇帝走远,上了车舆,马车奔跑的时候,四蹄踏空,是在凌空飞行,如果不是担心惊动百姓,暴露了皇帝出宫的事情,这车舆是可以凌空飞度的。 这样的宝物,天下难得。 是车舆和异兽排列之中,最为珍惜的。 其价值不会比一座城池来得逊色。 但是皇帝还是得到了它。 车舆跑动起来,陈皇平静看着外面的雨落江州城,司礼太监在旁边伺候着,皇帝忽然笑起来,道:“你会不会觉得,朕对于那个孩子,太过于残忍了。” “将这诸多事情,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但是除去了武功上的帮助,其他东西都不给他,这十多年来,他还是和母亲住在了简朴的地方,职位也只是个禁军。” “我可以看到他眼底的贪婪和渴望。” “是被我压迫出来的。” 司礼太监弯着腰,轻声道:“陛下自有陛下的眼光。” “奴婢怎么能够和真龙一样看得远呢?” 陈皇大笑,他指着自小就陪着自己的司礼太监,道:“真是滑头啊,你这样的人,总是不出错的。” 司礼太监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看守麒麟阁的少年。 他轻声回答道:“奴婢的命是陛下给的,自也是该为了陛下赴死忠心。”他年少的时候曾经惹出祸事,就要被打死的时候,是那时候也年少的景王救了他。 为此景王被之前的皇帝所鄙薄,说了一句妇人之仁。 那之后十几年来,景王都被排斥在了权力中心。 他看着安静坐着的皇帝。 却发现,年少的时候会为了一个太监在大雨中跪在大殿前的小殿下,那个被皇帝拿着柳枝在背上抽击三下,叹息着说了一句妇人之仁,且去抚琴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龙一般的存在。 难以测度,威严深沉。 他不由想到。 当年的小殿下看到现在的陛下,会是怎么样呢? 陈皇褪去了鞋子,他把脚放在司礼太监怀里,让后者给他按摩腿脚,似是很久不出来走动,方才走了的道路,倒是让他的脚都有些麻痒了。 司礼太监认真地做这些小活,陈皇看着窗外雨落倾盆。 他似乎有些疲惫,没有了在朝廷上,纵横驰骋的从容不迫。 “朕,都是为了陈国啊。” “朕不是一个好的皇帝,是时运和天命,把朕推到了这个位置上,而朕看那样多的卷宗,发现了,如吾这样,擅长计策的皇帝,是难以真正完成巨大的功业的啊。” “但是,坐在这里的位置上,谁会不想做出一番成就,名传青史呢?我是做不到了,但是我要让我的孩子做到。” 他问司礼太监:“你知道,真正的君王是什么样子的吗?” 那位宦官回答道:“这样高深的问题,奴婢怎么知道?” 陈皇微眯着眼睛: “天下的英雄,古往今来的帝王,功业最大的,贪欲也最大。” “那种渴望得到一切的心,会驱使着有才学的帝王,让他们野心勃勃地去看着这天下,只有这样的帝君,才是锐意进取的君王,才可能建功立业,名传千秋。” 陈皇伸出手,接住雨水,他的手指次第律动,敛眸: “朕要让玉昀有一颗贪欲之心。不需要什么仁德。” “这天下,就是一盘菜,群雄豪杰,都是贪婪的野兽,磨牙吮血,要饱餐一顿,如何能在这天下胜出,不是什么仁德,不是什么志向,是欲望,欲望驱使着人不甘居于人下,欲望驱使人不甘现状。” “所以朕,不能给他富贵的生活。” “富足且贵的平淡日子,会磨灭英雄心中的一切烈气。” “朕,要让他永远不甘,永远贪婪,野心勃勃,锐意进取。” “而这样的人,一定会遇到阻碍,而大陈的武勋太强,如布满了刺的荆棘,朕要为他把这些刺都抚平了,这样,抓着这荆棘才能顺手,才不会刺伤自己,到了那个时候,朕,会将他放向天下。” 司礼太监听着君王的言语,他却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荆棘没了刺。 还能用来鞭笞天下吗? 陈皇自嘲一笑:“年幼的时候,见兄长他前去监军威风,第二次哭着闹着要随着他去,去了的时候,却发现边陲艰苦啊,朕就是那时候认识了太平公吧,我对他,又敬又怕啊。” “你知道吗?军中的人看向我们皇族的时候,会敬畏。” “但是他们看向太平公,却是那样的热切,兄长他们都不在意,我却有一种恐惧,像是看到了一团火……可是,这一团火终究熄灭了啊,朕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死的,但是,朕和你说实话。” “他死了,朕又悲痛,却又松了口气。” “真是可笑啊。” 司礼太监垂眸,皇帝温和道:“陈国上下,这样的话也只能和你说了。” “我也只有对你才能放松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回到当年那时候,我不当你是个太监,你也不觉得我是个皇子。” 司礼太监道:“不敢,陛下。” 皇帝看着他,只是叹了口气。 他想着年少的时候和眼前的司礼监一起上树掏鸟,下水捞鱼的日子,却忽真心实意,淡淡道: “孤家寡人,莫过于此啊。” “但是,朕,真为陈国,天下人不懂我啊。” “走,赴宴去吧。” ……………… 陈玉昀在皇帝走后,他抬起头,看着这别院。 这别院,他不能再这里居住,他看着这些奢侈的,美丽的装潢,看着那美丽动人的女子,心中有一股火气在升腾,一开始其实是不甘,他习惯了平日的生活,忽然有一天皇帝成了父亲。 然后父亲带着他赏玩天下之后把他送回原本的地方。 他发现,他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他不甘心,他要吃山珍海味,要四海来供养自己,他要看着美人低眉顺眼在自己面前匍匐着,他要做最高的人上人,再看家中的饭菜。 饭菜太腻,不够精美;食器只寻常,哪里能够和父亲那里的相比?家中的侍女粗手粗脚,更不能和那些或清秀,或妍媚,或者丰腴,或清冷的女子比拟。 我也是皇帝的儿子。 为什么我不可以有这一切? 这一开始的不甘,在看到太子的奢侈,以及,知道了自己才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这件事情之后,更为如火般升腾,化作了疯狂的,本能的占有欲。 他看着天空,想着自己获胜之后,如何折辱李观一。 如何要迎娶薛霜涛,然后在天下人的面前,成为皇子,登基为帝,攻破西域,扫平应国,让天下匍匐在自己的脚下,那时候,他不单单要薛霜涛,那李观一不是还有婶娘,也要收入宫中。 还有周柳营的姐姐和那时候的女儿,还有夜不疑的…… 他知道,因为自己父亲和娘亲的事情,他,对于别人的妻子,有一种病态般的占有欲望,这种情绪,在那一日他发现皇帝来到母亲的房间之后,就控制不住的出现了。 他深深地,恶狠狠地看着别院美丽的女官。 似乎要把她揉进眼睛里,然后狠狠抓了一把心口的衣服,那如火般的施暴本能和扭曲的占有欲破坏欲被压下来,表面儒雅,和女官告别离开这里。 每次他见过皇帝后必须离开这奢华的地方,陈玉昀心底的不甘扭曲就越重了,他在雨水中快步回去,要住回那个破旧的地方,见那个总是悲苦的母亲,就觉得厌恶恶心。 很快,很快我就可以离开这里。 很快,很快我就可以登上那位置。 很快了…… 他前面走来一个人,撑着伞,陈玉昀没有在意。 只是在交错的时候,他瞥了一眼,然后下一刻,一股本能的,来自于自身性格和根骨带来的强烈感应,让他猛地后缩,感知到一股杀意。!!!! 李观一在完美的时机出现了。 他脚步踏着地面,右手握拳猛然砸出去。 不必追求一击必杀,因为越是混乱的现场,只要附加一点点司徒得庆的痕迹,才是最能让陈皇深信不疑的情况,陈玉昀正沉浸于自己未来无比辉煌的人生。 本来屈载事在他身边保护,但是今日第六宗师也要去赴宴。 望气术今日看过这位皇子的气运。 堂堂皇皇,青紫气运升腾往上,是最鼎盛的姿态! 而现在,在他的气运最盛的情况,出现了变化。 陈玉昀几乎反应不过来,那一拳已砸下来了,李观一脚下踏步,是九宫八卦步法的借力,玄龟法相显形;气力勃发,是龙筋虎髓之力,琉璃体魄之刚,龙虎相随。 腹内金丹暴起,疯狂激荡气血,催动李观一的拳锋超越极限。 这一拳甚至于运用了摧山的势。 轰!!! 雨水猛然滞空,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拳锋霸道,震碎了雨幕成一片烟霞。 朝着陈玉昀落下。 陈玉昀头皮发麻。 “谁!!” “胆敢对朕出手!” 这一拳的锋芒太盛,和李观一前世那些游戏里面,力量和速度分开的不同,武者力量越大,这一拳轰出去的速度就绝对越恐怖,陈玉昀根本来不及做出求援的动作,拳锋已到了眼前。 他的发梢狂舞,巨大的压力让他眼前发黑,双目刺痛几乎要流泪。 他只能来得猛然后仰,双臂交错挡住这一招。 他竟还挡得住! 轰!!! 雨水直接炸开一层,天上闷雷阵阵,把这样的声音压下,没有人发现。 雷霆不是巧合。 这就是破军观测的结果。 今日,适合杀人。 而这一刻,为雨声最大,雷霆最响的时候。 巨大的反震,陈玉昀双臂剧痛,惊怒交加,李观一却毫无半点的反应。 《玉臂神弓决》提供的超强高频爆发能力再度启动。 李观一化拳为掌,抓住陈玉昀胸口,猛然翻身,将其狠狠砸在地上。 地面碎裂,污水溅射。 陈玉昀被砸得眼前金星狂冒。 竟然还有反杀的力量,要拔剑,被李观一一拳砸在手腕。 碎裂声中,陈玉昀的手腕直接被打碎。 打算开口,被李观一一下轰在下巴。 干脆利落让他开不了口。 凶悍霸道如同恶龙猛虎一般。 哪怕和胥惠阳厮杀,李观一的体魄都没有全功率施展,此刻,这堪比霸王体魄的力量终于爆发,陈玉昀求援的手段都被李观一打断,左手右手皆被打碎骨头。 陈玉昀目眦欲裂。 是谁?! 谁要害朕! 我是大宗师的弟子,是未来的皇帝,千古一帝,我竟然一招都挡不住?!我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挡住,挡住一下,我就可以给老师求援! 老师,父亲,救我啊! 好痛! 我不想死,不想死。 李观一提起手,握拳,朝着陈玉昀的面皮上狠狠砸下去。 一拳打得他眼前发黑,皮开肉绽。 这样的爆发力,对于武者来说都是极限爆发。 可李观一竟然像是不知疲惫一样一拳一拳轰下去。 李观一的拳头上的带着鲜血。 陈玉昀咬牙,忽然内气爆发,他眼睛里有求生的火焰,本来第二重楼的内气鼓动,本来打算再擂台上突破,以震撼天下,求一个战中突破,天才之名的突破在此刻提前了。 我还有万里路要走,我要成为万万人之上,我不能死! 他气机恢复,抵达极限,超越极限。 猛然挣脱开李观一站起,右手握着剑要出招。 他老师的成名绝学,剑行刀招,刀走剑路,阴阳合流。 我是,皇帝! 眼前寒光一闪,秋水剑撕裂了虚空,从陈玉昀脖子一侧刺进去,剑身上一层内气,撕裂了咽喉,脊椎,动脉静脉,李观一右手按住陈玉昀手中的剑,抬手一扭。 夺剑,反手一刺。 用陈玉昀自己的剑一下钉穿了他的眉心,剑锋从后脑穿出。 陈玉昀只看到染血的暗金面具。 李观一拔出秋水剑,剑身澄澈不染一缕。 陈玉昀张了张口,奋发起来的身躯轰然倒下,脖子和眉心两个狰狞伤口,鲜血涌出来,却被雨水冲散,双目失去神光。 十三个呼吸。 陈玉昀。 死! 第151章 九鼎归一,再上重楼! 雨水落下,李观一大口喘息。 绷紧的肌肉放松,气血高速地奔涌,内脏超高级别的爆发,让他的体内温度迅速上升,此刻放松下来,呼出了浓郁的白色热气,若是常人,在这样的爆发之后,紧接着就是内脏中毒死亡。 上辈子爆发自己极限,扛起轿车救孩子的女子,顶住巨石的男子,都是这样,身体存在极限,超过极限,就会导致体内高温,发热,血压上升等等后患,而李观一的体魄直接无视这些副作用。 他感觉到《万古苍月不灭体》凝聚的金丹消耗量足足三分之一。 这十三息的爆发,比起他和胥惠阳的争斗都消耗大。 以暗金面甲的遮掩气息之能,占据先手,靠着爆发力瞬间轰散陈玉昀的防御,然后在其爆发内气的一刹那,以婶娘给的秋水剑洞穿脖子,反手钉杀,短暂时间,几乎是李观一一身所学的凝聚。 若是其中有一环被他挣脱开,就会变成焦灼,就难以瞬杀。 暗金面具将李观一精神的疲惫平复。 他微蹲下身子,迅速在陈玉昀的身上拍打,然后微顿,五指握住一物,猛地一拽,将那玉盘拽下来了,在昏沉的夜色下,他可以看到那白玉的风格,看着就有一股熟悉感。 他把白玉揣到怀里,然后又把陈玉昀身上各种东西都拿走。 这是破军的建议。 是,顶尖十大高手杀死陈玉昀,是一招毙命。 但是,司徒得庆会这样做吗? “他不会。” 破军说这样话的时候微笑着,眸子里带着一丝丝紫色,用折扇敲了敲他自己的眉心,道:“带入司徒得庆,他会做什么,他会尽可能伪装出其他人杀死了他,尽可能遮掩自己的身份。” “比如凶杀,比如劫掠。” “给陈皇造成司徒得庆杀人的表象,他会立刻怀疑,并且不相信这个结局。而若是在十成十的劫掠表象里面,掺入一丝丝的,司徒得庆的内气,这个内气被陈皇亲自发现,那么他就会立刻笃定。” “是司徒得庆杀人,并且伪装。” “是司徒得庆伪装出了战斗的表象。” “那么,为什么司徒得庆要伪装自己杀人,陈皇会想到,因为他背后的主子,知道杀死这个区区皇室子弟的后果,知道这個皇室子弟的真实身份,这是为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 破军眸子里带着愉快的紫色流光,他微笑着赞许道: “陈皇,心机深沉啊。” “但是这样的对手,给他一切怀疑的线索,他自己就会找到那个他自己心中的答案,我们要做的,只是顺水推舟,而不是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他,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李观一以越大哥传授的摸尸技巧摸了尸。 并指如剑。 《六虚四合神功》运转变化,化作了司徒得庆那种阴冷霸道的内气,然后瞬间在陈玉昀的穴道上点过,在这样的世界,单纯的打咽喉,心脏,都是不对的。 重点在于气脉和穴道。 督脉,百会穴,神庭穴,太阳穴,耳门穴,清明穴,人中穴,哑门穴,李观一转眼之间将陈玉昀体内七十二处大穴,三十六个死穴都打穿截断。 其中咽喉,心脏只是死穴之一罢了。 雨落不止,李观一看着倒在那里,失去气息的陈玉昀。 十年前,他的命格和气运,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而失去了,而现在,他倒在这里,雨水落下,李观一却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恍惚,他睁开眼睛,望气术开启。 看到了陈玉昀的身上,那鼎盛的青紫气运翻卷。 天地一片昏沉的墨色,雨水落下,两个人,一横一竖,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死去的尸体上,青紫气运,正自鼎盛! 在大祭比武之前,打入四强,顺着陈皇为他铺好的道路步步往前,李观一不知道,今日陈玉昀还和陈皇密谈,他的气运正在鼎盛,却又在最鼎盛的时候死去。 此刻,这气运翻卷如浪潮,尽数落在李观一身上。 少年握着玉盘,忽然想到。 当年父母在气运最鼎盛的时候遇害。 陈玉昀也在他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死在自己的手中。 气运这东西,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说,李观一轻笑了两声,将白玉收好,俯身,拿起落在地上的竹伞,随手提起了陈玉昀的尸体,抛入了旁边,陈玉昀所居住的院落当中,恰好落在那树丛。 然后撑起伞,轻声道:“交给你们了。” 他转身,撑伞,踱步远去。 五大法相扑了上去,将那大团大团的青色气运都吞吃,只有最后一缕紫气,它们似是吞吃不了,李观一抬起手,那一缕紫气飞入袖袍里面,少年迈步,按照破军给出的地图前行。 破军的妙算精准,李观一走在的地方上左右都没有什么人。 他就像是在空无一人的城池里行走一样。 从容不迫地回到了薛家,重新沐浴,将暗金面具收起来,然后抖手,内气汇聚,赤龙法相在旁边盘旋,张口喷出一口火气,在肉眼看来,就是李观一的内气忽然扭曲,化作明火。 然后把杀人的夜行衣都吞噬化作灰烬。 玄龟法相出现。 它慢悠悠地在这里溜达了一圈。 这法相是来自于司命老爷子的馈赠,是传说中背负河图洛书之玄龟分化而出,只是转了一圈,玄龟背部的玄妙纹路亮起来了,最后的气息被搅散了。 这相当于直接把气息粉碎然后一把扬了。 需要的阴阳术根基不是很高,但是却可以保证不会被反向追踪,完成了这一切,李观一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裳,坐在堂前屋檐下,靠着红色的柱子,安静看着落雨淅沥。 雨水洒落在了石头上,溅出了一朵一朵花来,转瞬散去。 李观一感觉到,自己似乎放下了,或者说解决了一种心结,心神有一种长久的紧绷之后的舒缓,就仿佛漫长岁月以来,始终压在他心底的东西终于散开了一部分。 他举起茶盏,热气腾腾。 雨夜,杀人,踱步,归来饮茶。 雨水落在花瓣上,忽而,李观一似乎感觉到雨水落下变得缓慢,雨水从线变成了一节一节的,缓慢的往下落下,少年安静看着这一切变化,他伸出手指,手指曲起,然后轻轻弹出。 手指碰到一枚落雨。 雨水水珠被带动了,然后朝着前面飞出去,撞击一个个雨水,精妙无比,只是转瞬,雨水重新落下如常,但是这一下屈指,李观一看到一道水流撞开,雨水散落。 他手指一勾。 那一枚雨水在少年掌心上悬浮。 然后自如地来去流动。 最后崩散落在了他的茶盏里。 李观一闭上眼睛,感觉到元神的舒展,感觉到了一种自然而然之感,他知道了自己发生的变化,心之所至,提起笔,给婶娘写信,他用雨水来研墨,写下文字,说近日一切皆好,说自己近日曾去看风光。 登上长风楼第三重。 其实只如寻常交流,但是李观一知道,婶娘一定看得懂。 登楼了。 不是长风楼。 而是慕容世家在天下最有盛名的武功! 慕容世家,江南烟雨一十二重楼,再登楼。 杀皇子,破心障。 心境自在洒脱,已是第三重。 只是婶娘不在身边,李观一也不知道这一重楼到底有什么用处,以及接下来他该怎么样修行,不过顿了顿,李观一知道自己该去找谁了。 长公主陈清焰,在十年前婶娘带着他逃难离开皇城的时候。 曾经将慕容世家的《江南烟雨一十二重楼》传给长公主。 李观一想了想,手指微动,一枚叶子被元神牵引,自然落在他的掌心,然后被元神搅动,在李观一的掌心起舞一般旋转,只是这样,李观一就已经感觉到玄妙了,他相信慕容世家一定有对应的手段和武学。 比方说—— 剑狂慕容龙图同时驾驭九十七把盖世玄兵,纵横天下。 李观一之前还觉得这位太姥爷是用内功做到的。 现在想想,恐怕也是和这神功有关。 难道说,《江南烟雨十二重楼》功法,是以元神驭物的手段? 可是婶娘明明是构筑幻境一般的路数。 难道说,这样层次的神功,是有多重风格的武功配套么? 也就是说,剑狂慕容龙图,乃是可以同时用九十七把逼近神兵的兵器,同时施展出顶尖武学,李观一想了想,九十七个薛神将同时一边愉快大笑,一边施展卷涛。 少年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不不。 这个还是不要想了。 他手指一动,下意识用卷涛的风格,两股相斥的劲气迸发,那一枚随风起舞的叶子瞬间被搅碎了,李观一定神,把给婶娘的信笺收起来,放在旁边。 如破军计策,他要做的已经完成了,斩杀陈玉昀。 而后以司徒得庆的内气残留痕迹,之后,就看破军把司徒得庆的尸体扔出去了,此刻的大祭比武,平缓往前,但是很快就会直接轰然炸开了罢。 李观一神色平静,吃饱了的白虎趴在他旁边。 用那一颗毛茸茸的头蹭着李观一。 李观一单手抚摸白虎的头,敷衍地抚摸着,然后掏出了刚刚摸尸的成果,这些成果,玄龟都爬过了,代表着阴阳气息直接被搅乱了,李观一本身的阴阳术造诣全点在了望气术。 但是没奈何玄龟法相在阴阳家的分量。 这家伙只是爬过去就足以干扰大多数的阴阳术追踪。 一堆金银,嗯,不少。 不如大小姐给的。 融了吧。 捡来的手弩一把。 是近日陈玉昀在禁军宝库里选择的封赏,这手弩本身就极精致,威力强大,超过李观一第一次见到那些夜驰骑兵统帅用的,配套的三根弩矢最为珍贵,射出的时候有雷霆相随。 至少作价五百两黄金。 这玩意儿,是宝贝,而且这三根弩矢每一根都没有用过! 李观一看着倒勾状的狼牙弩矢,上面有方士刻录的符文。 这上乘的利器级兵刃,这手弩其实颇宝贵,在第三重天可以凝气成兵的时候,手弩本身的构造可以改变,就会成为根据内气强悍程度,提升射出威力的兵器,而且,这种手弩是直接可以内气凝聚弩矢。 虽然不能够和配套的利器级弩矢相比。 可是手弩在手,内气足够就可以不断连发。 理论上,回气足够快。 那就是无限弹药。 李观一想了想自己现在的配套,神兵猛虎啸天战戟,利器级别的兵刃有寒霜戟,君子剑,还有这把手弩,想了想,李观一拔出陈玉昀的剑,锐气寒芒,是一把好剑,内气输入,没有半点的阻碍。 剑锋上吞吐寒芒,锐利非凡,还添了一缕锐利。 比晏代清的剑还要强。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东西了。 李观一发现玄龟趴在一个地方,死活不肯动弹,他伸出手把玄龟推开,然后看到那里的东西,微微一怔,因为这个东西,他认识的,那是一枚玉符,这东西在侯中玉的书卷里有过,李观一道: “龙虎金刚甲神术符?!” 这玩意儿,就是老术士当时施展的。 李观一和他互相拼杀。 金吾卫佩戴的重剑竟然被砍得折断! 都砍不破对面的袖子。 侯中玉大放厥词,说虽然耗费了他二十年功夫修持而成,可是此物在手,一炷香时间内,体如金刚,李观一不要想赢他,最后还是麒麟火狂喷才破了防。 而这一道玉符,代表的是至少是三重天的术士耗费二十年功夫修持,还要将这一门武功剥离,刻录于玉符之上。 这就是皇帝给陈玉昀的杀手锏么? 保证他可以获胜。 术士的修行比起武者更为艰难,还是单传。 这一道玉符,可以说是血本。 只可惜,陈玉昀根本没时间取符激发,就被活活打死。 李观一把这东西收起来,他的体魄是强,有佛门的澄澈琉璃之体,但是武者的金刚体魄,和术士的符箓是两码事,后者是真的体如金刚,刀剑不入。 李观一呼出口气,道: “你的东西很好。” “现在,我的了。” 杀人之后,摸尸舔包果然是暴富的道路,若不是这样,李观一这样的穷鬼,根本不可能弄到这样的宝物在手,李观一把东西都收起来,剑和弩他打算放在其他地方,然后平心静气,拿出了最后的宝物。 白玉。 李观一用清水洗干净这白玉。 看着上面的文字,轻声开口,不是这个世界的语言,而是古老抑扬顿挫的文字,缓声道:“【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烹上帝鬼神,刻功记之】。” “禹王在上,华夏炎黄,后世子弟,重得九鼎。” 他手掌握着这失传许久的宝物,靠近心口,于是心口青铜鼎明亮,刹那之间,白玉融合入李观一体内,而本来李观一还可以看到心口有青铜鼎的纹路,此刻大亮,旋即缓缓消失不见。 轰!!! 李观一眼前一花,眉心的玄关祖窍麻痒。 他又看到了那幻境。 威严肃穆的四灵雕像,天空中的大日,晃动的白云,只是这一次,李观一似乎感觉到这里比起往日更为稳定,更为坚实,他看着前面,白玉台阶不断往上延伸着,似乎要一直延伸到最高的地方。 白云流转变化,看不真切。 那似乎是群山万水的巅峰,道路周围有浓郁的白云和一道道残影,而在台阶的最高处似乎是一尊玉色高座,李观一缓步走过去了,他看着那台阶,之前两次,他都是踩上去一步,就直接摔下去,意识回归本体。 这一次呢? 李观一抿了抿唇。 他踏出一步,踩在台阶上。 这一次,没有如同往日那样,没有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取而代之的,是明亮清澈的鼎鸣声音,以李观一的脚步为中心原点,一股无形之力散开,白色的云霞被荡平,露出了白玉台阶。 前方道路,彻底展开! 李观一缓缓踏出第二步。 踏。 第152章 陛下,你儿子死了 李观一以为自己踏上第二重台阶的时候,就会坠下。 但是并不是。 李观一这第二步同样走的稳稳当当。 一层一层往上走,眼前的白色云气层层叠叠地散开来,云气翻卷滚动,耳畔能听到青铜鼎的鸣啸声音,李观一不知走了多远,往下看去,已是一片模糊,只有云霞,可往上看,那玉阶,还有台阶最高处的玉座仍旧遥远。 李观一只是慢慢往上走。 直到他看到前面出现一片空白的平地。 这一部分的台阶,到此为止。 但是李观一看到,在这空白平地正对着他的方向,同样也还有白玉台阶继续往上蔓延,云霞散开,李观一踩在这里,他看清楚了这地方到底是什么。 和他刚刚走上来时站着的地方类似。 只是这里没有了四灵的法相石雕,取而代之的是四根,不,五根石柱,上面各自有龙虎凤龟麒麟的纹路,皆极华美,真实且灵动,仿佛下一刻就会脱离石柱腾飞出来。 忽然,有白虎纹路的那一根石柱剧烈晃动起来。 嗡鸣作响! “这是……” 李观一心中浮现出一丝本能。 他伸出手,缓缓按在这有白虎纹路的石柱子之上,石柱之上有文字,是华夏的文字,李观一一字一顿,缓声念诵: “西方庚辛金,卦主兑。” 石柱子上的大篆文字忽然碎裂。 石屑纷飞,金色的流光在文字上显现。 最后化作了一行金色大篆字,而后,金光朝着四方裂开缝隙,缓缓崩塌,少年声音沉静: “岁中凶神也,常居岁后四辰。” “其名,白虎。” 轰!!! 石柱彻底崩塌,伴随着猛虎的咆哮,出现在李观一面前的,是一根纯粹的金色光柱,里面空无一物,但是李观一却似乎明悟了什么,他眸子微敛,李观一的意识主动回到了肉身。 他呼出一口气,然后快步走入了屋子里。 在最隐蔽的地方,看着那一柄通体暗金的猛虎啸天战戟。 青铜鼎嗡鸣的声音不绝。 “难道说……” 李观一伸出手,五指握住这一柄神兵。 他登上的第二重之地,那金色光柱潋滟变化,从李观一的掌心处弥散开来,迅速地包裹了这一柄神兵,下一刻,这极沉重,极锋利,也极巨大,难以隐藏的神兵竟在李观一眼前消失不见。 在李观一青铜鼎第二重之地。 那本来是光柱的地方,一柄神兵已出现在那里。 缓缓悬浮,白虎咆哮之声不绝。 李观一意识重新回到这平地,看着这光柱下的神兵,微微瞪大眼睛:“这是……” “白虎一系的神兵,可以被收入青铜鼎?” “而且还可以在鼎中温养?” 李观一立刻意识到这一变化的能力用处。 他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弄清楚了青铜鼎的变化,可以容纳神兵,猛虎啸天战戟这样的神兵,藏都没地方藏,直接就可以收入青铜鼎内温养。 而需要的时候,一瞬间就已将神兵握在手中。 本来是出拳,手腕一翻。 战戟就会直接现身,猛然刺出,威能爆发。 而且,哪怕是神兵被收入青铜鼎温养的时候,也不是毫无作用,李观一握了一根竹棍,青铜鼎内神兵鸣啸,这一根竹棍之上竟然纠缠了一缕一缕的冰冷煞气。 李观一抖手一刺,明明只是竹竿,却带着一股猛虎咆哮之煞。 竟然也可以如利器一般承载内气灌输而不至于立刻崩碎。 虽然不能如李观一寒霜戟一样有诸多奇异之能。 但是这已经很离谱了。 李观一握着寒霜战戟,猛然一震,寒霜战戟上带了一丝丝墨色煞气,整个兵器甚至于沉重了几分,有了猛虎啸天战戟的一缕特性,无论其重心,还是长度,都更为契合李观一此刻的状态。 李观一握着这把上品利器,竟然有一种,握着神兵的错觉。 “白虎监兵……” “所以才有这样的能力么?” 李观一本来想要试试看其他东西能不能收入。 比方说,金银。 赃物。 比方说,馒头。 但是青铜鼎嘴挑得很。 似乎只能接受青铜鼎留下烙印法相对应的神兵级别器物。 上品利器也毫无反应。 馒头更是直接震碎,似乎恼怒。 李观一看着白虎光柱之中缓缓漂浮着的神兵,然后看向其他的四根光柱,若有所思:“难道说,之后还可以容纳五把神兵?白虎对应的是猛虎啸天战戟和破云震天弓。” “赤龙呢?” “还有玄龟,难道是在阴阳家?” “这五根光柱组成了阵法,难不成,得要开启五根光柱,才可以走向下一层?” “但是现在,只有白虎这一根有反应,是我的境界不够,还是说,因为白虎法相是蜕变得最高的?亦或者说,我手边并没有和其他法相对应的神兵,所以这些石柱才毫无反应?” 李观一若有所思。 他看到那边的台阶漂浮,并不稳定。 有种踩上去会摔死的美感。 于是收回目光。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光柱,和其中温养的神兵,心中又惊又喜。 青铜鼎开启的新能力,几乎让他的隐蔽性和突袭能力再度提升一个层次,比方和陈玉昀突袭的时候,就不必爆发极限,等到拳脚相交的一瞬,唤出神兵。 直接一招捅死。 手持神兵猛虎啸天战戟爆发全部力量的李观一。 和拳脚状态的李观一,破坏力和杀伤力完全是两個层次。 神兵的存在,哪怕是剑道境界高到凝气为剑的高手。 手里有神兵,和手里没有神兵,也是两码事。 若是司徒得庆手中握了那把神兵承影剑,李观一那用麒麟之力爆发极限的一招霸王绝式,恐怕难以一招把他斩断,承影剑再如何也是神兵,不可能在这个级别的战斗中,就被战戟一下劈断。 但是漆黑雨夜,背着那么大一把战戟往外面走。 估计走不了几步,就会被衙役之类的人给拦下。 这样长的重兵器,是违禁品。 大侠行走江湖们用的也就是刀剑,了不起是棍子。 为什么不用战戟,是不喜欢吗? 当然是列国都盯着。 等到列国无可奈何的时候,大多也不需要长兵器带来的优势。 往后行走天下的时候,也可以随身携带神兵,而不被发现。 只是,剩下的神兵要去哪里找? 李观一看着剩下的那几根石柱子,感觉到自己的荷包发出一种榨干掉的悲鸣声,而后看了看那边漂浮的白玉台阶,咬了咬牙,脚踏《九宫八卦步法》,瞬间加速,然后腾跃而起。 李观一踩在了白玉台阶上。 白玉台阶散开。 李观一摔下去了。 少年捂着额头,睁开了眼睛,眼前已重新回到了薛家,他咕哝一声果然站不稳,可心中并没有什么焦躁不甘的意思,张开手,伴随着金色流光,手中一沉,猛虎啸天战戟落下,握在手中。 然后反手,这战戟已消散不见了。 李观一琢磨,这样好像也可以化作一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武功。 比方说佛门袈裟功,就是类似。 让对手不知道自己如何出手,会从何处出手。 以达成克敌制胜的目标。 李观一最后把神兵收起来了,七王宴饮归来之后,还顺便来薛家,和薛老商谈西域商会之事,这事情在整个陈国都城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而陈国和突厥此刻也算是和平期,陈皇也乐见如此。 李观一把包括手弩在内的诸多赃物直接扔给了破军。 破军顺手收了,道:“主公放心。” “您捡来的这些东西,交给属下处理便是。” 青年微笑俊美温和,道:“会很干净的。” 李观一点了点头。 他发现了,破军简直是万能型的后备人才,除去本身不大能打之外,什么都能做到。 破军又询问了李观一的身高,以及肩膀宽度之类,李观一询问为何的时候,破军漫不经心回答道:“我为主公问七王要了一件礼物,只是来到这里,发现主公的年纪比我预料更小。” “这件‘礼物’,得要做一些简单的修正。” “才能够合身。” 破军微笑颔首,他拿来的那一套将军级的铁浮屠铠甲,是标准甲,李观一虽然体魄强大,可以穿起来,但是这甲胄对于李观一来说还是比较大了些,得稍微修改下。 所谓将军级别的甲胄,甲胄的材料是可以流转内气的。 并不只是依靠本身甲胄的防御。 而是一种内气增幅的具装,内部也有来自于草原上原始萨满教祭祀留下的痕迹,甲胄相对而言不会沉重过度,夏日不会闷出痱子,冬日不会成寒冰,可以抵御穿刺,也有应对钝器击打的部分。 术士的雷霆火焰,弩矢齐射,都难以破防。 这一套甲,即便是对于此刻在草原风头正盛的七王。 也是会让他眼皮跳动,会肉疼好几日。 破军微笑道:“等到那时候,主公你就知道这礼物的分量了,在我前往应国的时候,就让这一件礼物来保护您吧。”他微微抬眸,泛着紫色的墨瞳扫过墙角,没有看到白毛。 破军有些微微遗憾,嘴角微微掀起。 一套顶尖将军重甲。 一条西域商路。 上可谈论天下大势,纵横捭阖;下可准备杀人灭口,手段利落。 杀人之前给准备计策,还给制造时间,观星,占雨,善后,销赃,无所不能,无所不包。 主公争霸我参谋,主公杀人我递刀。 瑶光啊瑶光。 你拿什么和我斗? 你拿什么,和我斗! 破军嘴角微微勾起,然后微微抬起下巴,双手背负身后,意气风发,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他心情似乎很好。” 李观一想着,然后准备第二日的比武,吐息平和,一如往日,一早就和薛老一起前去比武之地,今日之比武,与民同乐,远远比起前几日要更为热闹。 江南人,中原人,西域的胡姬,草原客,江湖武者,权贵世家。 李观一仍只是提了寻常兵器。 然后和夜不疑,周柳营等汇聚在一起,脸上没有丝毫的异常,畅谈今日之战,夜不疑和周柳营都担心李观一,毕竟对手是年长他十几岁,还经历过实战的哥舒饮,不是泛泛之辈。 “就是不知道,宇文化和陈玉昀,到底谁能赢了。” “那还用说,肯定是宇文化。” “陈玉昀就算是有宗师的老师,也没有办法超过二十三岁的宇文化,更何况,御尽兵戈屈载事虽是极强,一手阴阳刀剑之术,堪称独步江湖;可是破城灭国,天下第五宇文烈也丝毫不逊于他。” “宇文大将军的一手重枪霸刀,屈载事也未必能赢。” 众人热烈讨论着。 直到夜不疑开口:“陈玉昀一定赢。” 众人一滞,齐齐看向夜不疑。 周柳营道:“老夜你做梦还没有醒吗?” “他拿头和宇文化打啊。” 夜不疑道:“打不过,但是,这里是陈国。” “陈国又怎样……” 周柳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跟吃了苍蝇一样脸色难看,不说话了。 夜不疑道:“列国刚刚进入和缓阶段,最后大祭比武的首胜一定是我大陈之人,而宇文化和陈玉昀是第一战,第二战的情况下,若是哥舒饮胜了李兄,那难道陈国大祭最后比武,是异国人战斗吗?” “他不敢赌第二场谁赢的。” “不敢赌突厥人会怎么样做,所以宇文化是一定会输的。” 夜不疑道:“这不是比武,这是列国外交。”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这也是战场。” 周围那些少年金吾卫都不说话了。 这是眼界上的差距,这些少年金吾卫勇武而忠诚,是年轻的武官,注定了会在沙场上作为武将驰骋,但是夜不疑的眼光无疑是更高一层,他是统帅的才情。 周柳营一拳头砸在墙壁上,骂骂咧咧: “怎么什么好事情都给那个阴崽子给撞上了?” “老天给他的运气真好!” “娘的,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稳赢,到了现在竟然都不来!” 众人看去,果然不曾见那陈玉昀的身影,而哥舒饮已经来到这里和李观一打招呼,过去了半个时辰,宇文化已经准备登台了,皇帝微微皱眉,心中对于自己那个儿子有了一丝丝不喜。 但是不能留下陈玉昀过于倨傲自大的印象。 不能让宇文化登场等候太久。 于是他看向司礼太监,司礼太监微微颔首,踏前几步了,有力士敲击击鼓,声音响彻擂台,让围观者的闲谈声音都停下来了,司礼太监道:“陛下有旨意。” 于是众人都寂静下来,这样多的人,无论是江湖豪客,还是百姓世家,他国勋贵,都在瞬间低头,安静,陈皇看着这样的一幕,有一种万物都在掌握的感觉中出现。 他微微颔首。 司礼太监开口,他是有丹药催生出的三重天修为,声音传播很远,道:“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治国理政。” “以德配天,以仁育民,不敢懈怠。” “今薛家有女,名讳霜涛,自幼聪慧,德才兼备,深得朕心。” “昔有云:以德治国,以礼维邦——” 一顿繁琐的文字夸耀后,司礼太监微微吸了口气,道:“封县主,特别加封号,称呼郡主,封号云梦。” “云梦郡主薛霜涛。” 众人都惊住,虽然没有什么封地和食邑的赏赐,可是郡主的名号就已极贵,虽然无权无职,可是那些高官见面也要主动行礼。 除去了好事者的惊讶欢笑,涉及到这样事情的人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薛贵妃的神色微沉,她手掌按住了旁边惊慌的侄女,笑意盈盈,眼底却惊愕。 澹台宪明眸子闪过一丝锐利。 这一抹变化被皇帝收入眼中。 丞相垂眸,但凡是大臣贵气的女儿,封郡主这样的名号,不是为了和亲,就是为了嫁入皇室,澹台宪明淡淡道:“薛兄,为弟在这里,先恭喜了。” 薛道勇笑着道:“有什么好喜的?” 薛道勇眼底似乎有风暴在鼓荡。 就是不想要薛霜涛被卷入这天下乱世,不想她成为一枚制衡自己的棋子,所以才在她父亲离开之后,将这孩子保护在自己身边,皇帝的举动,已触及到了猛虎的底线。 因为无论薛道勇还是澹台宪明,都知道皇帝的用意。 要把薛霜涛嫁给自己的私生子。 薛道勇心底浮现一丝恶气。 不然,剁了算了。 薛霜涛不傻,她懂得什么,面色微白,也不知道怎么样,下意识看向那边的少年,李观一握着战戟,他抬起头,看到了大小姐眼底的仓惶,少年伸出手按着肩膀上的发带。 脸上露出一丝让薛霜涛安心的神色。 少女安静下来。 宇文化才懒得管这些,他站在了擂台上,握着重枪,大声道:“人呢!?” “怎么还不来?” “死哪里去了?”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皇帝皱眉,开口让司礼太监去找,片刻,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的窃窃私语,然后乱声渐大,陈皇皱眉,道:“是何体统?” “放他进来。” 江州城的城尉和司礼太监冲进来。 陈皇端茶轻饮,淡淡道:“陈玉昀,找到了吗?” 司礼太监脸色煞白,趴在地上叩头: “陛下,陛下……” 他想要说很多话,比如说发现尸体,死得惨烈,最后嘴唇抖了下,只是道: “陛下,陈玉昀……,死了。” 饮茶的陈皇身躯瞬间凝滞。 茶盏之中,涟漪激荡。 “什么?!” 第153章 神兵赤霄,天下狂徒! 司礼太监这一句话出来,整个演武场都寂静下来。 然后瞬间嘈杂起来。 而其中的问题自然是,陈玉昀这样,江湖之上第六宗师的弟子,体魄强横,内功深厚,年轻一代里面拔尖的存在,怎么可能突然暴毙的?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了那边的宇文化。 而宇文化这样的将门虎子,他素来傲慢粗狂,但是心机城府毕竟还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于是,就如同破军所预料的,宇文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叔父。 他都本能地以为是自己的叔父为了让自己获胜杀死陈玉昀。 可立刻就否决这样的事情。 这一战,他是要痛痛快快把陈玉昀打得半死不活。 然后认输的。 宇文化几乎是瞬间头皮发麻,宇文烈同样敛眸,他转身看着陈皇,主动开口道:“是有人要害我应国,挑拨陈国应国之间的关系,陛下。” “这一战,是化儿输了。” 陈皇的神色平淡。 宇文烈不曾见到过如此冷漠冰冷的眼睛。 应国大帝的目光永远炽烈,永远强力,不会如这样一般地漠然如冰潭,陈皇回答道:“将军不必如此,陈国应国,两家皆是中原大国,永结同好。” 然后他看向展台,平静起身。 宇文烈感觉到了一股不弱的真炁在陈皇身上浮现。 而后又被压制。 宇文烈猜测到,死去的陈玉昀恐怕身份没有这样简单,只有这样,才会让一国帝君,修行帝皇功法的陈皇失态了一瞬,这样的境界,会有内气的波动,足以知,那张平淡面容之下,已是波涛汹涌。 “国家大祭之前,有凶徒作案,交由城尉等诸官员处理。” “陈玉昀未能来此迎战,第一战,宇文化获胜。” “大祭比武,乃国家大事,不可以因一人之死伤而中止,今日之事,自有有司官员处置,我大陈百姓,出行之时,注意自身之平安。” “大祭比武不止,仍第二战。” 陈皇平淡落座,端茶啜饮,眸子里面平淡。 仍旧和七王,应国太子等闲谈。 司礼太监回到了陈皇旁边,看着陈皇如同往日一般的模样,甚至于连气息,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有的只有一种有贼人动乱的不愉,除此之外,再无波澜。 司礼太监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寒。 薛道勇惊愕,而澹台宪明却感觉到心底一丝丝不对。 其余人也都惊愕许久。 周柳营失神:“陈玉昀……死了?” 他虽然不喜欢那个阴冷的家伙,但是却也没有想到他会死,一时间不知道为何,却也很难高兴得起来,夜不疑看向李观一,道:“接下来,就是李兄你和哥舒饮了。” 周柳营反应过来: “不疑你刚刚说过,最后一战必是我陈国大胜。” “事情到了现在,不就是说,老大是必然要赢了的吗?” 夜不疑摇了摇头,缓声道:“不……” “应该是,皇族必然获胜;现在皇族宗脉一系的陈玉昀死了。” “那么最后恐怕是,那两個人对李兄会拼尽全力的获胜。” 周柳营疑惑不解,道:“为什么?” 夜不疑缄默,道: “因为,这样会潜移默化给民众百姓一个消息——对手害怕皇族,所以把皇族暗杀了,而失去了皇族的武者,我大陈就只能落在第二或者第三了。” “这样,李兄输了,会比获胜,对皇室更有利益。” 周柳营瞠目结舌,他叹息道:“我搞不懂啊,这么复杂。” 夜不疑道:“这便是朝政。” “生生死死,输赢胜负,皆为皇家。” 宇文化下去了擂台,一切都仿佛是照常的,百姓很快一边愤怒地讨论着刚刚陈玉昀之死背后的阴谋,一边很快抛弃这个话题,热切等待着接下来的征战。 李观一和夜不疑,周柳营等人对拳,提起了战戟,踏上了擂台。 哥舒饮被七王吩咐,要胜。 “要和陈国搞好关系,陈玉昀这个陈国自己准备的面子没有了,我们就要把面子给陈国重新送上去了。” 哥舒饮是忠诚勇武的武者,他只是缄默遵循着王的意志,因为见识过李观一的战阵擂台,他这一次选择了沉重的战斧,需要两只手握住,锋利的斧钺足以轻易劈开战马和甲胄。 是比起中原的战戟更为原始古朴,沉重霸道的兵器。 天下第一楼客卿涂胜元握着竹简和刻刀,道:“哥舒饮,在吐谷浑一战当中,随着突厥七王,立下了不少的战功,本身就是突厥的贵族出身,其实此刻也不是他的巅峰。” “他可是有校尉级铁浮屠甲的。” “披着那样的重甲,人马具装近乎万斤,提起战斧冲锋,简直是无可匹敌,这样的江湖战斗,不是他所擅长的。” “但是他也是锻炼体魄的。” “草原的武者修行,和原始萨满教有关联,以体魄为主,气机为辅助,武道招式,大开大合,和李观一是同类型的武者,他之前以体魄硬拼小剑圣,胥惠阳是败在心境上的。” 有好事者询问道:“这一次,先生要赌什么?” 涂胜元道:“我赌,赌……” 他这辈子到目前,吃了两次亏。 一次是太平公之妻。 一次是这个小家伙。 不可能吃第三次。 涂胜元冷笑一声,道:“我赌李观一不可能在一百招之内赢过哥舒饮!” 旁观之人瞠目结舌,未曾想到这位天下第一楼客卿,竟然以这样霸道有力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涂胜元道:“他如果能在一百个回合,不,五十个回合。” “在五十个回合内赢了哥舒饮,我就把这刻刀都吃了!” 旁人肃然起敬。 李昭文折扇微合,看着这一切. 陈国太子旁边,小剑圣胥惠阳端坐,背着剑匣,素来温和的江湖名侠,现在却睁开双目,认真看着这一战,并且在自己的心中思考之后会怎么样发展。 下面的战斗已经开始,哥舒饮毫无半点犹豫,一开始已爆发全部内气,犹如蛮牛一般前冲,似乎整个地面都为之晃动起来了,而后借助这恐怖爆发冲锋的气势,顺势甩出战斧。 墨色的战斧裹挟浓郁内气,舍弃什么内气化兵的中原技巧。 只纯粹加强破坏力和速度! 纯粹之力! 纯粹之猛! 李观一脚下踏八卦之步,手中战戟旋转刺出,本身是重型长柄兵器的战戟精准地点在了战斧的一侧,劲气一转,战斧竟然狠狠劈斩下来,打偏了原本位置,而李观一的战戟却轻灵无比。 如同剑一般直指哥舒饮肩膀。 李昭文微笑。 涂胜元脸上神色缓缓凝固:“技?!” 战戟,从不只是重兵器。 之后的厮杀,李观一再度为所有旁观者证明了这一点,他的力量足以让他能够握着战戟,施展出诸多精妙的技巧,同时具备有剑,枪,刀,戈,棍的技巧运用。 或刺或削。 或点或崩。 或如棍横扫,或如剑轻灵。 众人安静下来,看着李观一和哥舒饮的战斗,他们意识到,李观一之前没有和胥惠阳拼技巧,而是用体魄获胜,并不代表着他不懂得技巧。 此刻李观一将战戟的技巧发挥到了极致,也让草原的勇士们再度回忆起来,中原顶尖战将的兵器,什么是将技巧和重量融合到极致的,最难掌握的兵刃。 胥惠阳坐直身躯。 经历过薛神将殴打的李观一,对于这样莽夫类的武者。 实在是太怀念了。 比起胥惠阳来说,这样的武者更容易应对,李观一的体魄足以让他能够和这样的武者交手而不至于震得难以握住兵器,而自身的技巧却又能应对哥舒饮。 指东打西,招式连绵不绝。 宇文化的神色凝重。 最后哥舒饮似乎恼怒,昂首长啸,第三重天的内气终于爆发,内气化甲,强撑着硬接了李观一的一招横扫,然后双臂握着长柄战斧,自身藏于锋芒之后,身躯压低,硬生生前冲朝着这里冲来。 他不管不顾,要仗着自己身大力强,拼着受伤也把李观一顶下擂台。 活用规则,战胜对手。 这是一个懂得利用规则的战将,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 李观一眸子微闪,身子一偏,右手持戟。 左手并指点出。 他忽然想到了胥惠阳的心剑。 心剑,只是将自身的心神撞击对方,然后意识中交锋。 这样的经历,李观一太熟悉了。 他以元神化剑刺出,不懂得胥惠阳的心剑妙法,但是照猫画虎,仗着自己元神手段,也是有用处,哥舒饮只觉得眼前一花,虽然立刻挣脱,但是这种冲锋的势一滞。 李观一已脚踏九宫八卦之法,出现在他一侧,战戟拖地式,在哥舒饮的腿脚一绊,与此同时,左手按在了哥舒饮的肩膀上。 用的不是爆发的力量。 而是柔,沉,压,缠,拖的劲。 直接把哥舒饮按了个筋斗,堂堂第三重武者,摔下了擂台。 这一下赢的举重若轻,胜得漂亮,江湖武者有认得这一下高明,无不持剑高声叫好,百姓虽不明白,却也知道是自己的人赢了,于是也欢呼起来。 只有太子旁边,少年剑圣认出了李观一那一剑指的妙处。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轻声道:“心剑雏形……” 只是交锋一次。 竟然已经学得了自己的手段。 这样天赋和悟性,委实惊人。 那边哥舒饮恼怒坐了起来,然后看着那边少年单手持戟,然后微微俯身朝着自己伸出手,神色温和宁静,哥舒饮叹了口气,抓住李观一伸出的手,一使劲已站起来了。 “是我输了,你的体魄不错,技巧也很厉害。” “真是不希望你我最后在战场上相逢啊。” 哥舒饮发出了一种作为武官最诚挚的赞许,那就是我不想和你在战场相遇,但是哥舒饮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乱世,在此地离别之后,他和这个少年人若是还能再见,那么大概率就是战场。 胥惠阳看着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殿下。” 陈国太子微怔,看向旁边正襟危坐的少年剑圣,然后,李观一在擂台上举起了战戟,享受着数万人的欢呼,江湖人也在这个时候用兵器拍打着地面,表示自己的赞许。 这样的声浪,压住了少年剑圣的声音。 陈皇在高处俯瞰着这些。 这些,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儿子享受的。 明日之战,就是大祭前的最后之战,乃是应国的宇文化,对战李观一,而现在许多百姓下意识地认为,是宇文化为了获胜而害死了陈玉昀,所以此战反而热度暴涨,人们都希望李观一获胜。 如此变化,反倒让陈皇不痛快,草草结束了今日之事。 司礼太监撑着伞,遮住夏天的大日,皇帝快步往前。 快速的问答。 “在哪里发现的?” “就是在他的院子。” “周围有痕迹吗?” “……正在查。” 皇帝的眼底没有波澜,只是道:“好一个正在查。” 司礼太监的背后被满是寒意,快步走到了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司礼太监发了话,没有人敢动,皇帝俯身看着自己的儿子,周身大穴都被打穿,眉心和脖子各有一个贯穿式的伤势。 仵作道:“被害者没有形成有效的反击,就被害了。” “对手似擅长拳脚和近身的战斗,几乎是转瞬就结束战斗,应该是超过被害者至少一重的武道境界,也不会太高。” “不会太高?” 陈皇漠然,他俯身看着自己的儿子。 陈玉昀的眉心狰狞伤口,双目死不瞑目,哪怕是陈皇,看到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儿子死在这里,也是有些悲伤的,屏退了仵作,询问司礼太监道:“你觉得如何?” 司礼太监道:“或许,确实如仵作所说。” 陈皇淡淡道:“愚蠢。” 司礼太监低下头,道:“陛下圣明。” 陈皇淡淡道:“为何要杀他,表面上绝不可能杀他的就是宇文化和宇文烈,可是,若是对方正是利用了我等这个心思呢?” “没有毁尸灭迹,就代表尸体一定会被发现。” “对方留下的,这些似乎是差不多境界厮杀的痕迹,就是给伱我看的,真正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剑,直接切断了玉昀的生机,若非是手持神兵利器,那就是顶尖的杀手。” “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呢?” “谁,才是害死我孩子最大的受益人?” 司礼太监道:“……不会是宇文。” 陈皇淡淡道:“是我的太子,是澹台。” “但是,若是对手刻意如此引导呢?” “宇文烈,杀死我儿,挑拨君权和相权,又创造出刻意不可能是他杀死我儿的痕迹,来把自己摘出去,把此事甩给澹台宪明,也有可能。” “继续查下去。” “杀死我儿,我若不能为儿复仇,枉为人父!” 陈皇开口,然后闭了闭眼,道:“至于玉昀的娘。” 司礼太监微微躬身行礼。 皇帝转身,淡淡道:“杀了吧。” 司礼太监身躯凝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陈皇抬眸看着远空,淡淡道:“慈母爱儿,她一定关心孩儿,孩子死去,她最好为孩子报仇的法子,就是去大祭前,在大庭广众说,陈玉昀是朕的儿子,把事情闹大。” “岂不是污了朕名。” “妇道人家,为人母,是可以做出这样事的。” 司礼太监想到那温柔女子,道:“可是,她,她不一定会。” 陈皇道:“莫须有呢。” 他接过竹伞,语气温和,转身踱步离去,淡淡道: “赐死吧。” ……………… 而就在这一日,来自于中州的大皇帝使臣终于抵达了,虽然当年分封诸王的中州大皇帝,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霸道辉煌,但是陈皇,应国太子等仍给了面子和礼数。 在皇宫之中摆宴招待。 来到这里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中州皇室的使臣,皇叔。 大祭的时候也要祭祀中州大皇帝的先祖赤帝,陈皇笑着询问,今日可曾经带来了什么礼器?往日也是带礼器的,譬如鼎,譬如书卷,这一次,那位自身武道修行也极强的老者抬眸,道:“带了。” 陈皇笑着询问道:“不知是什么?” 中州大皇帝的叔父道:“这一东西,你们也都认识。” “中州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你们消息灵通,肯定都知道,司危那个疯子,重新回到了学宫,然后他知道大祭,就要我等带着此物,周游天下。” 老者掀开了赤色的帷幕。 一柄被赤色绳索捆缚的剑,平静躺在那里。 威严,古朴,亦如当年鞭笞天下时的模样。 于是宴上一片死寂。 不知道许久,才有梦呓般的声音传来: “……赤霄?” 第154章 神兵之宝,夜半客来 赤霄剑。 八百年前,赤帝持此剑,鞭笞天下,是皇室的象征。 但是,也只剩下象征了。 再没有人能够拿起这一把神兵。 那些寻常的官员贵胄们把目光离开了,不敢去看这一柄神兵,似乎那剑鞘之下的锋芒仍旧锐利,可以割伤他们的眼睛,陈皇看着这剑,装若寻常,温和笑着道: “能以赤帝剑巡游天下,如帝君亲临。” “陈国有幸,可见此剑的荣光。” 他没有半点想要去碰这一把剑的想法。 其余人的眼中还有炽烈,不可遏制浮现出那种,走上前去,众人面前,拔出此剑的幻象;可陈皇,应国太子,宇文烈,澹台宪明,薛道勇在第一时间明白,这把剑就是鱼饵。 天下纷乱三百余年。 在应国,陈国之前的魏国,梁国,就已经僭越天子礼仪。 陈武帝和应国开国之祖皆以清君侧,扫叛逆之命将这两个国度灭掉,可自己却又领受天子的礼仪,列国皆有纵横数万里之地,披甲之士数十万,有天下强军,顶尖神将。 可中州的大皇帝,也就八百里。 还被夹在了两个纵横数万里,披甲之士数十万的战争大国当中。 天子的礼仪,早已不被各国认可。 但是学宫仍旧认可赤霄剑。 赤霄剑,仍旧有一种象征意义。 一种此剑犹如天命的神韵。 一种百姓眼中的分量。 但是,谁敢碰? 若是此刻只剩下了应国或者陈国之中任何一个,这赤霄剑本就会是那個国家的东西,可现在是两个国家制衡,一个国家之主拿了赤霄剑,另一个国家之主必会写檄文传于天下,以大不敬之名义绞杀。 这是鱼饵,谁咬钩就会在天下争斗下处于不利地位。 除非能唤醒赤霄剑。 否则,学宫一定会立刻偏离到另一个国家,帮助他绞杀夺取了赤霄的那个国度。 我知我不敬天子,你也知我不敬天子。 但是这事情不可撕破脸。 陈皇看着这一把剑,心中却不由对那个只是个草莽布衣出身,却取得了天下的豪雄羡慕感慨,心中叹息着道。 赤帝的余威犹烈啊。 哪怕是距离他的传说已经八百年,当今之人仍旧以赤帝麾下子民自居,这个时候有人窃据神器,一国发兵讨伐,人心浮动。 这赤霄行走天下,天下的豪雄反而会敬重无比地把这东西送出去,恨不得立刻把这玩意儿扔掉。 德不配位,必遭其祸。 当已是天下之主,赤霄自来;而天下未定,赤霄就是大祸之源! 取赤霄无益。 而谁干掉偷取赤霄之人,反而有【得国之正】的名头。 可以说,陈皇和应帝,不单单不能拿这把剑,还得要保护好它。 这剑走一遭,天下反而会平定数年。 况且,以司危的狂妄,这剑必是真的赤霄,但是这剑身上也必留下了天下第一人的阵法,陈皇和宇文烈知道那天下第一狂徒的本领,他绝对自信到狂妄,相信自己足以在一瞬间开启子母阵法。 然后将此剑从江州城挪移至自己手中。 司危必在这陈国。 “一剑乱两国,礼器杀天下。” “这样的计策,若不是天下大乱;便是为这天下续命数年,兵行险着,却又死死扣住人心……” 司危啊司危。 何等狂徒! 陈皇眸子微垂,一时间暗恨,学宫之中留下名号的人,或者偏激,或者张狂,或者拘谨,但是没有一个是俗人,皆不世出的人物。 如此之人,若是可以尽收于麾下该多好! 陈皇叹息。 若是能收入麾下,朕必倾心竭力对之,必不相叛。 而一切的一切,却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听闻赤霄剑鸣,若是这天下乱世,又有人仿当年的赤帝,按剑而起,扫平天下,那自然地民心相附,这样的人,为何不是朕呢? 朕在此,而剑自来,这莫非天命? 这个念头一瞬间出现,是来自于心底本能的渴望和欲望,炽烈热烈,但是陈皇看着那一柄剑,却笑了笑。 他任由欲望升腾,任由欲望平息。 然后他将目光移开了。 平静地从这柄帝剑上面移开了,不再有半点的贪欲。 无论阴谋,阳谋,深沉,还是果断,皇帝终归是皇帝。 他看到应国太子姜高注视着赤霄剑。 而二皇子姜远则是恣意洒脱,去寻美人饮酒,毫不在意这剑。 中州大皇帝的叔父姬衍中平和注视着这一切发生,是阳谋来平定天下,所以才能将这一把剑送出来,哪怕是大皇帝愤怒的摔碎了千年前的古玉,他冷静下来之后,也认了司危的计策。 这样可以为中州延命数年。 五年! 至少五年时间! 但是这同样是双重的阳谋。 因为哪怕愤怒颓唐的中州大皇帝也知道,为中州续命,只是表象;司危的真正目的,是让这把剑去寻找真正的主人,而皇族在这一地方,本来和大皇帝利益相同的。 学宫纵横家有弟子前来,一炷香时间,让皇族背弃大皇帝。 ‘你们需要的,是姬氏的血脉,是中州的荣华。’ ‘赤霄寻到主人之后,便收其为姬氏子弟,再以宗氏女嫁之,则血脉不断,又有中兴之主,诸君可留名青史,如此大好事,为何要拒绝?’ ‘是要做腐朽之官,还是做那中兴之主的,从龙之臣?’ 一炷香前,宗师宿老群情激奋,提着剑要和学宫拼死。 一炷香后,他们进入太和殿,躬身行礼,说请陛下应允赤霄剑游天下。 姬衍中闭目,老者心中叹息,有颓唐,回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少年才十七岁,谈笑自然随意,已经可以拨动大势了。 可那少年,只是纵横家当代纵横五子里面,排名第五啊! 司危,纵横五算,六大宫主,公羊素王,世外三宗,江湖宗师。 神将纵横,法相捭阖,武道传说则旁观于尘世之外。 这天下为何又成八百年前鼎沸。 姬衍中喝酒的时候感觉到,自己仿佛脱离于这世界之外了。 他能感觉到,这计策只是在即将沸腾的锅子上盖上了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炸开来,听闻世外三宗,也有弟子入世,其中观星一系的破军,是年少时候,一个人把纵横五算说哭了的怪才。 不,纵横诸子年岁最大的那位,在谋略上不逊破军。 那时候的少年破军没有说过去。 所以反手抓起了一根竹竿子,把那纵横诸子的大师姐打哭了。 然后把竹竿子抛下,拍了拍手,说。 如此,也是韬略。 纵横家太弱,我不入汝门当中,然后扬长而去。 是八百年来最强的一代啊。 赤帝在那样英雄辈出的时代开辟了那个鼎盛的时期,然后现在,他的传说也要在另一个鼎盛的时代结束吗?姬衍中喝酒,他忽然道:“明日,听说有大祭比武决赛?” 陈皇笑着点头。 姬衍中拍了拍剑匣,道:“陈国的大祭,以武功祭祀先祖,老夫来了,不能够不看一看啊。” “明日大祭。” “我当持此礼器一并观武!” “就如赤帝也亲自来此,看后辈子弟武功!” 方才宴饮热烈气氛,瞬间凝重。?!!!! …………………… 李观一不知那边的宴饮,因为有一个预料之外的客人来找到他。 小剑圣,胥惠阳。 李观一回到自己的院落之时,这位少年剑圣已经安静坐在了那里,神色温和宁静,平静看着一枚落叶飞落,似乎和整个院子都融为一体,这样的根基,心境,远在陈玉昀之上。 “李兄来了。” 胥惠阳起身,李观一回礼,两人寒暄之后落座,片刻闲聊,才至重点,胥惠阳端着茶,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李观一微讶异。 少年剑圣微微笑了笑,道:“我本身就只是来陈国暂居。” “受太子的邀约,我在他这里为他壮声势,同时我可以翻阅各类剑谱,现在三年已经过去,到了我祖父的约定之时,我也该要离开,只是离开之前,还有事想要询问李兄。” “李兄破我心剑,可懂得剑道?” 李观一想了想,看着眼前的小剑圣,道:“剑道,我不懂。” “但是我倒是在‘游历’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位先生讲述过,他将剑分成了三乘,为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 胥惠阳琢磨,道:“请李兄详细言之。” 李观一道:“天子之剑,是以边城为锋,山河为锷,应国为脊,陈国为镡,中州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胥惠阳沉思许久,道:“想来,诸侯之剑,则是以陈,亦或应为主了。” 李观一道:“是。” 于是胥惠阳道:“那么,就请李兄不必说。” “请说庶人之剑。” 他很果断。 李观一道:“那位先生说,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胥惠阳缄默,旋即他微微笑起来,按着剑,道:“这是那些说服诸侯,君王的路数,不是剑道,如此说,倒像是为了说服君王不要沉迷于剑。” 李观一看到他起身,想了想,道:“其实,我觉得还有第四种剑。” 胥惠阳好奇,道:“是什么?” 李观一缄默许久,他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和你说明白……”胥惠阳看着李观一,想到心剑交锋时候的所见所闻,他道:“我或许,知道了。” “此剑不可和我说的,李兄之心,我已明了。” “无非一剑杀王侯。” “无非一剑救苍生。” 少年剑圣说出李观一心中的事情,然后道:“所以,我才觉得那位先生口中的庶人之剑不对,说起来,我观李兄的心境,这两日悟到了一柄新剑,李兄有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我今日就让李兄看看这把剑。” 他按着剑,却不拔出剑鞘,脊背笔直,缓声道: “是为民前驱,为天下大势,上击天子,下斩诸侯,义士一怒,天下缟素,救生扶死,白虹贯日,彗星袭月,是天下的大势,是人与人之间的意气,皆系在此剑之上。” “我有此剑,轻王侯!” “此身纵然死去,却也能让天下变化。” “况且,无用于国事又怎么样,此生钟情于剑罢了。” “此侠客之剑。” 一股勃发剑意,澄澈灿烂,比李观一和他交锋时还强。 短短两日,就又蜕变。 而胥惠阳甚至于将自己的剑意变化直接给李观一展现出来,好像是打算教会李观一似的。 李观一看着眼前少年剑圣,觉得天下怪物果然多。 后者微笑,解释道:“观李兄之心,有所悟,在下之前修剑,是儒家和道家,如今,我想要去寻墨家,去寻墨家的剑,临走的时候,将这剑意转示于李兄。” “今来告别,他日相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到时候你我再用这一道剑意切磋,看看我们各自的领悟。” “想来,一定可以让我们彼此剑意更进一步,可看到更远的风景。” 他真的诚于剑。 李观一看着这年轻一辈的杰出剑客,点头答应下来: “好!” “多谢所托。” “天涯海角,终会重逢。” 胥惠阳洒脱一笑,道:“啊,对了,李兄如果能够拿到最高的那个名次,去了内阁之后,记得去拿一个东西,那是石碑那样大的青铜,上面记录有一门武功,但是武功不是重点。” “据我所知,青铜里面包裹着拳头一般大小的【西方先天庚金】。” “那是足以铸造玄兵和神兵的材料。” “就把这个消息,当做李兄获胜的贺礼吧。” 胥惠阳心境澄澈,直接把这事情抖了出来。 这样的悟性和性格,李观一忽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学宫的宫主看重,他把少年剑圣送出门去,他离开的时候,胥惠阳道: “我见墨家子弟之后,应该会去江南,我的祖父在一甲子前,和公羊素王,剑狂两位前辈第三次斗剑,他们发现彼此都太过于了解对方,在不涉及性命的情况下,斗剑无趣,简直是和自己交手一样。” “所以约定了一甲子之约,要调教子弟后辈,再决胜负。” “我今年十九岁,但是已有兄长二十九,他根骨差我不多,比我多十年苦修,武道强我许多。” “我祖父说,天下不容慕容龙图,他却不管天下,陈国应国若是来搅局的话,他不介意在死之前,剑圣剑狂一起厮杀铁骑。是以这一战仍在江南十八州。” “李兄若有兴趣,那时可以去,胥惠阳扫榻以待。” “天涯路远,期与君逢。” “告辞。” 胥惠阳微笑拱手,洒脱离去了,自从容不迫。 李观一和他是对手,但是却难以对这样的对手生出半点恶感。 不过,江南十八州,剑圣和剑狂之战么…… 李观一垂眸,或许还会再见的。 他踱步回来,想到了胥惠阳从《庄周说剑》篇里面坚定和顿悟了的第四剑,侠客之剑,他缄默许久,觉得胥惠阳所说确实是痛快,却不是他心中所想,少年握着一根树枝,在那里胡乱的斩。 最后模仿出了胥惠阳侠客之剑的三分神韵。 就再也难以重现下去,一股郁郁之气升腾。 李观一提着树枝,在院子里面落笔,他在这里都可以隐隐约约听到了来自于皇宫的歌舞琴音,想到了陈皇,姜高,乃至于他们麾下的那些王侯将相,众生百态。 又见胥惠阳侠客之剑,意气霓虹,胸中有气,不吐不快。 于是少年挥手一剑扫出,池塘激荡。 “我有一剑……” 李观一一剑落下,写下文字。 请天下王侯群雄赴死! 剑意雏形,酣畅淋漓。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又把这一行龙飞凤舞,恣意张狂的文字抹去了,此刻的他说这样的话语,根本只如小儿轻语罢了,只记在心中便是,忽而感觉到了有人故意放出的气息。 被剑气搅动的池塘水波重新安静下来。 上面甚至于覆盖了淡淡的一层寒冰,树叶在风中落下,都仿佛凝固,最终那些落叶如同垂银丝,被树木系着了,如同月宫胜景,美不胜收,就连李观一刚刚初步领悟的剑意雏形都凝固住。 这样武功,这样手段,还没有恶意。 方才意兴勃发,少年英才的李观一顿了顿,转过身。 仰起头。 脸上微笑灿烂纯粹无害乖巧。 “清焰姑姑!” 第155章 传法赠宝,二十四将 出现在李观一院落一侧的,正是陈清焰。 双鬓白发,气质清冷,眸子平淡踱步,霜雪尽散开来,看李观一乖巧模样,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李观一把手里的树枝抛开,极为乖巧: “姑姑你来啦。” “姑姑要喝点什么吗?我去拿。” 少年快步跑回去,取水沏茶,然后还在某个小盒子里面,拿出来了瑶光的秘藏点心,放在案几上,端出来,放在柳树下,荷塘边,陈清焰平淡颔首,坐在旁边,看着乖巧的李观一,道: “你今日用了胥惠阳的心剑。” “就算你悟性很好,但是不可能短时间内掌握公羊素王的心剑。” “你那一招的内在,应当是《江南烟雨十二重楼》,但是想要元神之力出窍做到这样的效果,除去眉心玄关祖窍,还要这一门功夫练到第三重。” “你的功夫,突破了?” 李观一这才知道长公主为何过来,道:“是,姑姑看得准。” “因为想通了个心结。” 少年温和笑着给长公主斟茶: “有人不惜己身,帮我打开了这个心结。” “然后我就突破了。” “我很感谢他。” 陈清焰淡淡道:“以慕容小娘的性格,她传授你功法会一层一层教导的,伱第二重楼才掌握没有多久,第三重楼的突破之法,她应该没有告诉你,才让你今日用了心剑的皮。” 李观一脑子一转,乖巧奉茶,道:“请姑姑指点。” 陈清焰接过茶,道:“这功法本就是她告诉我,你也是有慕容世家的血脉,传授给你,理所当然,那一日的时间不够,她只来得及告诉我前六重,但是这是中原十大神功之一,前六重也已极尽玄妙。” 陈清焰没有什么动作。 忽而柳树晃动起来了,那些柳叶剥离下来,落在空中,然后翩然起舞,忽而泛起一层霜色,瞬间加速,李观一没有开目窍,一时间竟然捕捉不到这柳叶的速度,唯只见到残影无穷,破空凌厉。 柳树叶如剑般飞掠。 而那池塘之水忽然晃动,声音沉闷如雷。 李观一转身,看到庭院里的池塘之水齐齐沸腾,然后化作一条水龙,从池塘里面飞腾出来,张牙舞爪,活灵活现,水气化雾如云霞,龙行其中,隐隐甚至于有一种强横的威胁之感,让李观一后背发寒。 在空中腾飞许久,猛然散开。 最后齐齐落在了池塘里。 声音本来该要轰然若雷,却又寂静。 如此举重若轻,可知道陈清焰根本没有动真格,只是在随意演示罢了,可即便如此,也是李观一这個境界的武者难以想象的玄妙之景。 陈清焰淡淡道:“这就是前六重的《江南烟雨一十二重楼》。” “当然,我施展来,和慕容小娘不同,我偏武道,她偏神魂,若是说境界上,她高我许多,但是在杀伐上,我却强过她;我一开始以为,这一门功法,只是让修行者元神如烟雨朦胧,难以测度。” “后来才知,恐怕这江南烟雨的名字,是指足以元神御雨,落满江南。” “你抚琴十年,相当于修行这一门功法十年不曾断绝。” “第三重天,足以展露些微玄妙了。” 陈清焰开口,将这一门顶尖神功后面的几重口诀交给李观一,第三重立刻便可以修行,但是后面的三重就有些云里雾里,看不真切,显而易见,还不能修行。 陈清焰道:“元神御物,自古有之。” “道门的御剑之术,也有此道,道门两先天里其中一位,可以元神御剑,千里之外,斩人首级;和慕容世家的手段,各有所长,难分轩轾,只是可惜,我并不懂得慕容世家这一门功法的配套武学。” “慕容小娘擅元神和气息,不修武道。” “她也没有办法在这方面教导你,想要习得对应神功绝艺,慕容世家,你是非要去的。” “至于现在,我自己琢磨了一些运用之法,你可听之。” 陈清焰讲述口诀,一枚落叶在她的手边盘旋,极灵动,李观一也尝试,但是远远不如陈清焰这般灵动,她眸子平淡,道:“你的修为还不够,其实,驾驭自然万物,对你的要求太高。” “人之为人,是善假于物。” “利器级的兵器,运用诸玄奇材料,可以传导元气,赋予种种特性;有更为珍贵的材料,可以附着元神和内气,打造而成的器物,就可以靠元神之力催动,是为宝器。” “宝器和利器相比,往往没有那样沉重。” “单纯的硬度,锋锐,甚至于对于元气的传递,宝器未必胜过上乘的利器,但是宝兵往往有一些超越常人理解的能力。” 陈清焰似乎觉得言语难以彻底描述清楚。 她提起手中的剑放在桌子上,淡淡道:“你拔出来试试看。” 李观一好奇握住这把剑,然后拔出,剑身轻盈,李观一怔住,看到这一把剑竟然是通体寒冰组成,澄澈透明,一股逼人的寒气逸散,李观一的体魄都感觉到气血凝滞之感。 李观一道:“这是宝兵?” 陈清焰将剑收回,李观一的气血快速流动,把刚刚的感觉去掉,陈清焰淡淡道:“玄兵。” 李观一咂舌。 玄兵和神兵在材质上是类似的。 似乎有传言,顶尖玄兵伴随着人间的英雄驰骋天下,完成了不得的功业之后,玄兵通灵,就会在传说中升华成为神兵,具备有不可思议的玄奇能力。 也就是说,陈清焰手中的剑,相当于神兵雏形。 陈清焰淡淡道:“但是,宝兵也同样具备类似的一些特性,譬如通体寒冰打造,常人触碰,则会血液凝滞;譬如短时间内,让对手失去平衡,不必说战斗,就连站稳都难以做到。” “也有的可以在激发的时间内,让对手的动作迟缓如老朽之人;可以让对手的内气迟钝,失去锋芒,甚至于让对手手中的兵器迅速腐朽。”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是以为宝。” 李观一明白了。 也立刻意识到了一点。 这玩意儿听着就很贵。 就陈玉昀那把手弩都五百两黄金。 陈清焰淡淡道:“你若有机缘,可寻人打造宝兵,以你的元神驾驭,按照《江南烟雨一十二重楼》的玄妙,足可以成为一招暗手。” “不必看我。” “我出身皇族,行走江湖时所用宝兵,皇室都知道。” “今日我来,也是因中州之人过来,宫中设宴,才有空闲,他们如果发现你手中有我曾经用过的兵器,你的身份当即泄露,必死无疑。” 陈清焰喝完茶,淡淡起身。 李观一想了想。 一咬牙,垂眸,低头,装出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可怜模样。 就好像一只雨夜被扔出家门扔在大街上瑟瑟发抖的狸奴儿。 也不说话,就乖巧站着。 陈清焰顿了顿。 似乎叹了口气,伸出手取出一物,是木匣子,放在桌子上,淡淡道:“此物是我年少在外游历所得,因其质纯阳,和我体质根基不合,从不曾用过。” “今日喝你一盏茶。” “此物与你。” 没有想到真的有这样的收获,李观一大喜,道: “清焰姑姑天下第一最好!” 漂亮话不要钱批发一样往外面冒出来,陈清焰无可奈何似的摇了摇头,淡淡道:“你父亲当年,可没有你这般会说话。” “果是沾了慕容小娘的性子。” “伶牙俐齿。” 李观一打开匣子,里面是冰玉,散发着淡淡寒意,在这冰玉上放着一根针,通体赤色,如同火焰燃烧,陈清焰抬手微动,这一根赤色的针沸腾起来,在虚空中飞速灵动地转动,最后在陈清焰肩膀上停滞。 “这是我们探索一处江湖遗迹时,发现了六百年前道门修者闭死关之地,当时将那位道门前辈下葬,随身之匣就带走了,里面有一枚可以打造宝兵的材料,但是太小了。” “后来是在慕容世家的神兵谷,请慕容世家的铸剑长老铸造的,看似是针,实则为剑,名为【赤炎少阳剑】,虽然小了些,却恰好符合你此刻的根基。” 陈清焰口中说着不会给李观一宝兵。 但是却能够随身拿出一件最符合李观一根基的宝兵。 想来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陈清焰把剑传给李观一,李观一尝试片刻,在陈清焰的指点下,学会了这一剑器的掌控,于是夜色之中,这柄少阳剑飞速流转变化,几乎化作一道赤色流光,速度比起李观一射出的箭矢还快。 李观一以《江南烟雨一十二重楼》的技巧运转此物,渐渐如臂使指,忽而心念一转,直飞入池塘之中,搅动波涛,而后飞出,李观一想了想,按剑而出,剑走中正,堂堂正正。 而剑所不能兼顾的地方,则由元神驾驭少阳剑弥补。 明明一个人战斗,却仿佛是两人双剑合璧,交错变化,其威玄妙,又将剑收起,持寒霜戟施展战戟招式,大开大合,而少阳剑则藏身于战戟之下,出其不意。 陈清焰微微颔首,淡淡道:“如此可以。” “他日你离开此地,也可安全,但是记住,第四重天武者已经开始凝聚自身元神,不再是单纯的气力,你遇到这样的对手,要小心你的元神御剑被察觉。” 李观一道: “也就是说,四重天之前的武者,大多都难以抵御这一招吧?” “观一多谢清焰姑姑!” 长公主背对着他,微微嗯了一声,忽然李观一只见眼前寒气逸散,长公主身影竟然化作了一团寒气,然后朝着下面坠下,消散不见,却已离开了。 这样手段,让李观一叹为观止。 有了这一柄少阳剑,李观一修行时间最长,足足十年抚琴而成的慕容家绝学,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李观一极有兴趣,不断驾驭这少阳剑在自身十丈之内飞来飞去。 忽而少阳剑流光一顿,朝着下面落下。 李观一踏前一步,身法变化,稳稳接住这一枚针剑。 然后就有一股强烈的,晕眩之感袭来,就好像晕车的情况下,还要强行去做数学题一样的生理性不适让李观一眼前一黑,扶着墙壁,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看起来,元神之力也是有极限的,就像是肌肉一样。” “耗力过多,肌肉会酸痛得要死;耗神过多则是会恶心地想吐。” 李观一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心神一动,少阳剑飞入袖袍,贴着腕部的护臂安静蛰伏,只能感觉到淡淡的暖意,李观一忽然感觉到了轻轻的嗡鸣声,却是鬼市木牌。 这代表着幽冥鬼市贵客的木牌上浮现出一个个扭曲文字。 李观一要求查的东西,已经完成了。 李观一看着天色还没有太晚,听陈清焰说皇宫正在设宴,于是更易服饰,带了面具前去了鬼市之中,鬼市的委托交接,并不需要再通过不夜侯,而是自去自取。 李观一到了一堵墙前,看到有自己痕迹的匣子放出。 墙壁另一面的人声音沙哑。 “三十两黄金。” 李观一的眼角抽了抽。 他从怀里一掏,把杀死陈玉昀之后留下的黄金放出来,差不多刚好,这黄金用玄龟搅乱过气息,且只是寻常之物,倒是可以用,其他东西如手弩则是交给了破军处理。 多谢你啊,陈玉昀。 虽然你活着的时候很讨厌。 可死掉还真算是个好人。 李观一心中默默想着。 鬼市销赃,也是常有的事情,这里不问来历,只问交易,很快,李观一的匣子落在他手中,李观一离开鬼市,一路小心,让玄龟趴在自己肩膀上,回到薛家之后,方才重新打开匣子。 里面只是几张纸,李观一的心脏又抽痛了下。 这纸比黄金都值钱。 白纸上带着他写下的那些将领的下落,李观一草草掠过,目光落在混入其中的两位太平公麾下战将之上,三十两黄金花得至少落在实处,这上面甚至于有画像。 李观一看到一昂藏大汉。 须发怒张,豹头环眼,体魄强横凶煞扑面而来。 “燕玄纪,北地关外之人,二十年前纵横四方,是为豪客,手持一根混铁金刚长棍,开山裂石,为虎骨豹皮疯牛之力,自古以来第二等体魄,太平公硬受其二十拳不退一步,遂心悦诚服,拜其麾下。” “为太平公麾下,扛纛之猛将,尸山血海不曾后退。” “曾负三十六疮,乃解甲厮杀,大呼酣战,一拳轰停狂奔的铁浮屠,力扛城门,扭转战局,太平公死,大哭,挂印而去,入中原江湖,名离神将榜,于中原佛门吾印大师麾下出家。” “法号止戈,遂不知所踪。” 另一个,则是神色清冷的中年男子,目如鹰隼。 “太平公麾下弓骑兵统帅王瞬琛。” “曾独自守城,一日射出三千箭矢,杀两千九百九十七人,止军队冲锋,羌族反叛,驻扎于城外之山,瞬琛于城首开弓,箭矢贯空,钉于山岩之上,入山岩三寸,甚至穿山杀人。” “贼匪惊惧,口呼神射将军。” “叛遂平。” “为太平公麾下第一神射。” “太平公死,乃摘弓,射三箭于城门之上,布衣持弓离去,虽有千军在前,不敢拦。” “后入西域大派大旗寨。” “每日饮酒,沉醉于美人歌舞之中。” “终此十年。” “不复握弓。” “羌族使者前去拜见,颤栗恐惧,出后大呼口气,乃曰:神射将军死乎?其心死也。” 李观一看着这两位的记录,看着他们的悲伤和愤怒,呼出口气: “扛纛之猛将,还有弓骑兵的统帅。” 他把这两位都记录下来。 ………… 而在此刻,在陈国的皇宫,宴饮结束了,姬衍中回到了行宫当中,随侍的人都退下了,他独自站在这里,却清醒悲伤,叹了口气,在月色下踱步回身,走到了那剑匣旁边,伸出手按着赤霄剑。 “赤霄啊赤霄……” “你真的能找到新的主人么?” 他轻声开口,陈国他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来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个少年粗狂的武者,见他豪勇,传了些赤龙劲气给他,近日来才知,那少年已成名将,叛了陈国。 物是人非啊。 姬衍中自嘲一笑:“就算是赤霄在外,真能找到圣明之君吗?我中州的皇帝,自小被培育长大,难道还不如在野之人?!” “司危狂徒,匹夫!” “宗室中人,更是愚钝!愚钝!” “毫无半点立场可言。” 他还是有皇族的自傲和自矜,和一种看着熟悉事物崩塌带来的颓唐,就在此刻,赤霄剑忽然有一缕流光,作为自小陪此剑的持剑人,姬衍中讶异。 他忽然看到赤霄倒影出了一缕光。 似有身影在其中。 看不真切模样,听不真切音色。 唯独听到了那声音在开口道:“天子之剑,是以边城为锋,山河为锷,应国为脊…………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声音缥缈。 落在他耳中,却如重锤击空! 姬衍中脸上的表情却缓缓凝固。?!!! 天子之剑?! 第156章 长生不死药,天下瞩目之战 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匡诸侯,天下服? 姬衍中生活在中州皇族最后尊严的时代,他还记得彼时的皇帝祭祀天地和社稷,各方的诸侯和君王都来朝拜,于大皇帝的冕旒之下,正是整个天下,可旋即就是各方的争霸争斗。 豪雄霸主,纷至沓来。 寄予希望的三代君王都难以有持剑鞭笞天下的豪勇。 到了现在这一代大皇帝,他竟然没有勇气拔剑,而是寻找了术士来把赤霄剑封印起来,之前姬衍中还对他有些许怜悯和认可,可是这一段话语落下来,却硬生生把姬衍中的道心都打崩了。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啊确实! 这样比起来的话,那中州的皇帝,确实不行。 这个念头涌现出来之后,姬衍中发现自己简直是和来陈国时候还心中暗自不齿的,那些宗室皇族一样了,但是他很快发现了自己心中的情绪涌动的强烈程度。 他不单单想要让赤霄剑游走天下。 他甚至于想要把那個丢人的皇帝从皇族上扯下来。 差距大的让他想要掩面而逃。 此人是谁! 是谁!? 可是下一刻,这赤霄剑反而安静下来了,姬衍中瞪大眼睛,白发老者急急道:“赤霄老祖,你不要装傻了,到底是谁,你给个准话啊!”但是这把赤霄神兵却又蛰伏起来,死活不吭声。 “后面的呢?” “后面的,更为精彩的东西,你为何不说了?” “你说话啊!” 姬衍中今日瞪大眼睛,躺在了陈国皇室准备的性格当中,看着宫殿上横梁的木头纹路,一遍一遍数过去,硬生生没能睡着,脑袋里面只有一个念头,翻过来覆过去地转动着。 是谁? 到底是谁?! 而今日宴饮,没能睡着的还有一个人。 陈皇沐浴之后,只着一身黑色常服,玉冠束发,而在他身前,陈玉昀的尸身躺在一大块冰玉上,有诸术士和道士在,其中以玉牌,符箓,布下一处阵法。 陈皇手中握着一串玉珠,平淡拨动,他在想着陈玉昀之死。 宇文世家,还是说太子背后的势力。 宇文烈,还是澹台宪明。 得到最大利益的,就是太子一系,假若澹台宪明知道了陈玉昀就是私生子,那么他肯定知道,未来的皇帝之位必然是陈玉昀的,那么,必是先铲除此人,符合利益。 可是宇文烈也符合。 为了搅乱陈国朝堂做的,栽赃澹台。 其余人并没有利益和动机,至少不如他们这样大。 陈皇亲自检查过伤势,脖子上那一下贯穿式伤口,必是顶尖杀手下手,亦或者手持神兵,他后来独自去看了陈玉昀的尸身,发现陈玉昀身体的脏腑有一些反常的事情。 内脏和某些穴位的腐败速度太快。 超过寻常。 人死之后,脏腑本来就会腐烂的,速度上的快慢会被忽略。 陈皇特意将陈玉昀的尸体放在了昆仑冰玉之上,保持了不腐不坏,然后前去宴饮,归来后发现,本不该腐烂的尸身,仍旧出现了内脏的腐败破坏,这代表着是某种特殊的内气效果。 陈皇不紧不慢拨动玉珠,司礼太监回来。 陈皇睁开眼睛,淡淡道:“如何。” 司礼太监道:“司清,不知所踪,已有数日。” 陈皇手指微顿,一时间这里气氛都凝固住了,陈皇淡淡道:“澹台宪明麾下,天下第十杀手司徒得庆,朕故意留下他在眼皮底下,竟然消失不见了。” “你觉得如何?” 司礼太监趴在地上叩首,颤栗不已:“奴婢不知。” 陈皇淡淡道:“究竟是澹台宪明也老了,犯这样的错误。” “还是说,有人故意用司徒得庆,来陷害澹台宪明,挑拨朕和他的关系,让帝后离心,皇相对峙,然后天下大乱?” “有此心者。” “若非是渴望天下大乱,四下征伐的疯子,就是应国了啊。” “你觉得,会是哪个?是澹台,还是陷害?” 司礼太监的额头死死地抵着地面,他几乎觉得眼前设宴招待姬衍中时从容温和的皇帝,此刻如一即将暴怒的暴龙,只是道:“奴婢不知道。” 皇帝淡淡道:“我说,是陷害。” “澹台不会用这样简单的计策。” “有第三人的可能性。” 而就在这个时候,白发苍苍的道人走上前来,道: “陛下要我去查这位之死。” “虽是艰难,可臣以元光术,可见他最后见到的画面,请陛下恩准。” 陈皇颔首,神色平淡。 “准。” 于是这个道人脾气很不好似的,驱散了其余的方士,让他们都下去了,只剩下自己在这里,这才施展了元光术,空气氛围死寂,司礼太监额头渗出冷汗,他低着头,不敢去看。 巨大的青铜镜里面,只能看到模糊的画面,雨落下不绝。 似乎被某种阴阳术干扰。 但是,即便是暗沉的地方,有一个存在仍旧清晰可见,那是陈玉昀死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墨色的雨云,落下的雨水当中,暗金色的面甲,一侧沾染了血痕,冰冷漠然,如同索命之神。 画面消失不见,道人跪在地上。 陈皇看着这一幕,他知道第十杀手司徒得庆手中有这面甲。 这面甲还是曾经他赐下给澹台宪明的。 作为十年前那一件事情之后,共犯的战利品。 “好,好……” “朕之前,还觉得是有人暗算伱,澹台宪明,还是说,朕这样的心思,都被你猜测到了?” “还真是可怖啊,朕的丞相。” “你竟然懂得朕心。” “不过,朕也松了口气,若是真有人把你,我,还有宇文烈计算在一局之中,即便是身处于暗处,这又是何等的怪物。” 皇帝叹息,他缄默,手中玉珠串忽然散开,落了满地,道士的脸色煞白,跪在地上,而司礼太监身躯微僵,他都已经低下头了,却还是知道这消息了。 陈皇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道士,淡淡道: “你知道了?” “你之前就有想法了吧,遣散众人,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老奸猾的道士,不要装模作样了……” 皇帝看着道士,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眼底似有杀气,可最后他抬手一抛,手里面剩下的几颗珠子就落在了道士的手里,皇帝似有疲惫,淡淡道:“你走吧。” “我知道你的秉性,这样的消息不会乱说。” “本来该要杀你灭口,但是你从小就护持在我身边,我终究下不了手,拿着这玉珠子,立刻离开皇宫,在朕反悔之前,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今生今世,再不要回来了。” 陈皇闭着眼睛,后脑靠着座椅。 疲惫似的摆了摆手。 老道士缄默,他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了一下。 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走出宫殿,没有杀手来杀他,老道士看着天空,才觉松了口气,背后已满是冷汗,快步离开了,而陈皇起身,淡淡道:“司礼。” 司礼太监磕头:“奴婢在。” “去调宫中好手,查一下司清在哪里。” “是。” “澹台宪明,皇后……” “朕要你们,付出代价。” 陈皇独步踱步,他看着儿子的死去,看着自小陪着自己的老道人离开,即便是他也感觉到了一股怅然,绝世神功难以驱散对于生死的恐惧,他不知不觉走到了麒麟宫。 缄默了下,还是推宫门而入了。 麒麟宫中已经有新的,境界更高的道士代替了侯中玉,接管了这里,是南山道士,自言三百岁,曾经见到过武帝,也曾经见过阴阳家大宗师司命被驱逐,见到武帝和司命的决裂。 自言可以炼金丹,只是侯中玉虽然境界不如他,但是却于术士之道上浸淫许久,又似和武道传说青袍客有关,是以一直占据麒麟宫,这位道士则是在其他地方,陈皇给他耗费百万钱,修建宫殿。 以童男童女各一百二十人充给使,位视三品;常役数千人,所费巨万。云金丹应用石胆、石髓,发石工凿嵩高大石深百尺者数十处,已经足足六年了。 这个看上去只是中年的道人不知道皇帝过来,连忙行礼奉茶。 陈皇询问不死药。 这道士跪在地上,道:“还差一点。” “南山之山髓,不知去了何处,臣问过,似乎是皇后娘娘的人取走了,常人皆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南山山髓,自有延年益寿之能力,不知皇后娘娘给谁吃了。” 皇后,澹台…… 陈皇眼底有一丝愤怒加剧了,他端着茶,道: “说吧,没有南山山髓,还有什么办法。” 道士微微笑道:“是有的。” “无石胆、石髓,若得童男女胆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 陈皇惊愕:“什么?” 道士道:“童男童女胆髓,可为之!” “至少三百年寿数。” “譬如臣!” “而司命,那人不同……” 道士提起那位阴阳家无上大宗师的时候,眼底唯惊惧叹服。 “其才学豪气,真天人也。” 陈皇脸上的神色变化,几度狰狞,长生不死的诱惑在眼前,以及要童男童女胆髓的代价挣扎,最后他闭上眼睛,神色平复下来,道:“好。” 道士大喜。 眼前剑光闪过,陈皇的剑刺穿他的护体罡气,从道士的嘴巴贯穿进去,然后钉在了铜柱子上,陈皇面色煞白,一半在烛光,一半在阴暗,大口喘息,目光挣扎,最后化作冰冷。 他拔出剑,看着道士。 道士一剑不死,三百年修为被一剑斩了,仍口中喷血,惊愕不已,旋即大笑,道: “此乃天子无福,值我兵解时至,我应生梵摩天。” 陈皇又一剑将他劈死。 “朕送你去。” “来人,将其碎尸万段,凌迟,骨肉皆入木匣,钉于万水千山之下!” 他把剑抛下了,看着死去的道士,缄默许久,然后袖袍一扫,以帝火将其周围之物烧成灰烬,取了道士诸卷宗,见人血人心延续寿元之说辞,又见其中隐隐提起青袍客。 陈皇将这道士长生不死之物皆焚烧为灰烬,其麾下弟子皆杀之,不赦,下此令后,他提起剑,走出来的时候,有女官前来,是薛贵妃和皇后娘娘的女官,不过说是两位娘娘都各自设宴等待陛下。 是后宫之争斗。 刚刚斩杀邪道的皇帝佩戴着剑,心中已没有兴趣应对后宫。 他神色温和道:“好。” 打发了两个女官去,陈皇持剑,看着宫殿,他忽然明白自己那位名动天下的兄长的心了,摄政王威震天下的时候,他看到那位跛脚的老狼坐在屋顶上看着夕阳落下,双臂枕在脑后躺在那里晒太阳。 不去管朝廷,也不见臣子们,只是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去。 陈皇握着剑,淡淡道: “二哥……,万里。” “这个位置,当真寂寞啊。” “我有些后悔了。” “可我不能回头。” 他走出来的时候,司礼太监询问之后麒麟宫如何处理,夜色下的陈皇终究还是疲惫了,自己儿子之死,查踪迹,验尸体,后宫争斗,帝相之争,应国,中州,方士。 从侯中玉,到这个三百岁的老道。 陈皇疲惫,挥了挥袖袍,道:“……暂且封禁,其余方士,不可进入。” “麒麟宫,就先空置吧。” “等之后,朕再做抉择。” “是,遵旨!” 麒麟阁中,火麒麟的耳朵微动了下。 麒麟的眼底似乎一缕金色流光闪过。 方士,道士,都被撤走,也就是说—— 麒麟宫,只剩下了基础的禁卫? 机会,来了。 要等待到大祭的时候,没有几日了,麒麟闭上眼睛,金红色的麒麟火缓缓流动,捆着它的锁链早已经成为了空有样子的东西,只一瞬就可以挣脱了。 只剩几日了,就等待大祭,那少年出现…… 麒麟火流动。 ………… 第二日阳光升起的时候,皇帝醒过来,他看着外面的天下,于是心情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深沉冷厉,昨日的感慨,就像是水面上的涟漪一般,尽数散去了。 他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要一剑劈死那说可以长生不死的道士! 应该圈养起来的,为何要将那卷宗都烧掉? 陈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握着自己的手腕,道:“年轻时的朕,还在这身子里面‘活着’么,我自己都知道我若是挣扎日久,一定会忍不住诱惑,去做长生不死药。” “所以把他的卷宗和弟子都烧了杀死,不让未来有后悔的机会。” “皇帝这样的位置,坐下来就不会想要下去的,会累,但是,从不会疲惫,寂寞又如何?天下无人有资格和我并肩,那才是帝王!” 他重新从容走出去,应对皇帝的一日,大祭之前比武的最后一战,本来就是极重要,皇帝说,与民同乐,故而观看者极多,两侧楼宇的位置都已经售尽。 李观一一身崭新的战袍,穿着简单的内甲。 想了想,把大小姐的红色发带系在左边手臂上,右手握着战戟走来,见到他之后,人们都欢呼起来,不只是百姓,中原的江湖人,江南的侠客们也都为他喝彩。 李观一伸出手回应,他倒是洒脱自在。 只是走过的时候,瞳孔微微收缩,视线偏移,看向一个方向,在一众江湖人中,有一个带着斗笠的高大僧人,单手提着混铁禅杖,赤脚,念诵经文。 那是—— 燕玄纪?! 那个离开陈国之后,进入佛门江湖的猛将?竟然混进来了? 李观一瞬间想到了岳帅之事,他如果不是昨晚才看过画像,如果不是《江南烟雨十二重楼》第二重就有伪装气质神韵的方法,也难以认出来,因这僧人已没了半点煞气,只是一身醇厚佛门气息。 但是那一根手腕粗的禅杖,仍旧有当年混铁玄兵长棍的魄力。 那高大僧人混入人群中,人潮涌动。 李观一才一个眨眼,燕玄纪就消失不见了。 而他则是被众人簇拥,走向擂台的方向。 李观一收回目光,看着擂台上早早准备好的宇文化,两人目光交错,宇文化咧嘴微笑。 李观一提起战戟,缓步踏上擂台。 周围江湖客,百姓,世家欢呼,李观一见到燕玄纪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次大祭要开始了啊,应国,陈国,突厥的朝堂争斗;江湖客欲要救岳帅,而自己要截麒麟,大祭后脱身。 还有皇后和贵妃,皇帝私生子,应国太子和二皇子。 漩涡巨大,已难以脱身。 破军的计策稳步前行,而麒麟宫中已无看守,天下纷乱。 李观一踏上擂台。 少年提起战戟,忽而微微一滞。 李观一视线下意识瞥向高台,那里多出一个老人。 奇怪—— 李观一皱了皱眉。 他感觉,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是什么? 而在此刻,剑匣之中,赤霄剑上隐隐泛起一缕光华。 第157章 龙吟虎啸,赤帝传承! 那高台之上的东西,似乎对李观一极有吸引力,不断散发出一种气机,李观一都感觉到控制不住的想要把目光移过去,而这个动作,并不突兀。 因为此次擂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今日观武之台的不同。 竟有一人,坐在和陈皇相同高度的御座上,是一位老者,穿着黑红双色的服饰,白发一丝不苟地束好,眉宇之间,带着一种疲惫,似乎不曾休息好。 可即便是如此,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之感。 而在他的旁边,则有一个匣子,华丽无比。 对李观一极有吸引力的气机就在那里传出,比武唱名的环节里,司礼太监却不在,是另一名宦官主持,也告知所有百姓这人是谁,正是中州皇族大皇帝的叔父,姬衍中。 而这位中州大人物带来了的礼器,则直接引爆了整个比武观看之人的热情—— “携礼器——赤帝之配剑,神兵,赤霄!” “如帝亲临。” “前来观礼!” 一阵死寂之后,就是无声无息的变化,李观一看到周围的百姓都垂下了自己的头颅,即便是桀骜不驯的江湖人,也提起兵器,叩击胸口,一瞬间凝重的气势即便是李观一和宇文化都同时感觉到。 是所谓肃穆巍峨。 而后他们低声开口,念诵: “屯云斩蛇,灵母告祥,朱旗既抗,九野披攘。” “扫灭英雄,如日之升,超从侧陋,光据万乘。” 巍峨的沉静声音,声音并不是激昂的,而是沉静,念诵的声音化作波涛,仿佛中原最伟大的英雄还活着,这样的氛围之下,异族的王侯们遭遇了一种剧烈的心神冲击。 七王的瞳孔剧烈收缩,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兵器。 党项人的小王子几乎要被吓得面色苍白。 赤帝。 哪怕是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八百年,他的剑出现的地方,百姓仍旧献上了敬意,突厥的七王握着兵器,死死握住,然后又松开了,眼中带着敬意和畏惧,道:“赤帝……中原最伟大的英雄。” “我的父亲说过,若是遇到五百年前中原的君主,他会与其竞争天下之主的位置;但是若是遇到的是赤帝,那么他会北面而事之,与战将竞鞭争先,为赤帝一马前卒。” 陈皇缄默,他也同样献上敬意,而姬衍中只有在这個时候还可以感受到中州皇族的威严和荣光,只是这荣光只是来自于先祖的威荣,和现在的状态一对比,只会让现状更让他悲痛。 于是心中越发痛苦,想到昨晚听到的天子之剑,就觉得现在的中州大皇帝如此地不成器。 却不知道那吟诵这剑的人到底在哪里。 姬衍中颓唐。 宇文化扣着自己的兵器,吟诵着纪念赤帝的诗句,道:“赤帝的传说,哪怕是阔别如此之久远,每每读来都让人心潮澎湃,李观一,本来今日,我打算放你一马的。” “但是,姬衍中带来赤霄剑观礼。” “在赤帝的面前,我不会对你留手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 他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赤霄剑。 中原名义上的第一神兵。 这个财迷果断移开自己的目光,脸上一点涟漪都没有。 就好像那边放着的,不是这历史上最强神兵,而是一个断头台,李观一不是会被神兵蛊惑了脑子的性格,再说,他手中已经有神兵之中名号也丝毫不弱的猛虎啸天战戟。 他此刻都完全无法发挥出这把神兵的全部威力。 赤霄剑对他的呼唤,并非是好事,若是这剑在这个时候飞到自己身边来的话,那时候李观一最好的下场就是被带回中州成为一个傀儡,大概率还会有永无止尽的刺杀。 和广袤的天下相比,赤霄剑和中州的皇宫。 只是束缚和枷锁。 李观一心中本能的浮现出这个念头。 而这个念头却似乎被很远之外的赤霄剑感知到。 只是瞬间,李观一冥冥之中感知到了赤霄剑的动静,这柄神兵先是因为李观一心中浮现出的这一句话而欣喜鼓舞,似是遇到和曾经主人类似的判断。 顿了顿,旋即似乎是因为被忽视而感觉到了‘愤怒’。 剑身一亮,就要直接剑鸣动天。 李观一头皮发麻。 这剑的灵性,怎么这样强?! 心中急道:‘等等,你老实些!不要剑鸣!’ ‘我之后会寻你。’ ‘我之后去寻你,好吧,冷静点!’ 神兵赤霄微微沉静下来了,而李观一松了口气,看台上有人看向旁边的天下第一楼客卿涂胜元。 第一日涂胜元带着竹简和刻刀。 第二日带着新竹片简和刻刀。 今日涂胜元带着白纸和笔墨。 有好事者笑问道:“今日之战,先生要吃些什么……啊不,我是说,先生要赌些什么?” 涂胜元冷笑,他连续在这个小子身上磕磕碰碰了两次,舔了舔有了刀痕剖口的嘴角,道:“李观一擅长体魄和内气,技巧全面,几乎没有短板,这样的武者天生要在战场上驰骋。” “不巧,宇文化也是如此。” “李观一是薛家神将后裔,而宇文化家现在就有顶尖神将存世,从武功,内气,招式上,皆难分轩轾,按我看,今日当是龙争虎斗,难以分出胜负来。” “若是没有赤霄剑和姬衍中,那么应该会是李观一胜,这里毕竟是陈国,应国多多少少要给些面子了。” “可现在,难说咯。” 旁边众武者听了他的分析,然后立刻赞许,然后道:“先生若是猜错了,今日吃什么?” 涂胜元刚要开口,却见到那边少年提起战戟的模样,咧了咧嘴:“骗吃骗喝,我不吃你吃。” 主持此战的是宫振永,他看了一眼李观一,又看了一眼宇文化,懒洋洋举起了剑,道:“今日胜负,勿下杀手,规矩我也不多说,除去生死之事,悉如战场!” “打!” 长剑劈下。 一股浓郁剑气散开,在剑气从这一端掠过擂台,落在另外一端的时候,李观一和宇文化同时暴起,战戟,重枪撕裂气浪,精准无比地碰撞在一起。 都是制式兵器,但是只是未曾开锋罢了。 剧烈的鸣啸声音让整个擂台都寂静下来,旋即重枪,战戟都瞬间画出残影,朝着对方杀去,却又在空中转向,拦截对方的杀招,兵器不断碰撞,强大的力量带来了急速,刹那之间仿佛有无数把兵器撞击在一起,钢铁的鸣啸犹如擂台怒吼。 一瞬数十碰撞,两把战场重兵碰撞出激烈火星。 李观一体魄强横无双,宇文化体魄不弱,内气强他一重天。 两人第一轮硬碰硬,都不曾后退半步。 宇文化眼底闪过一丝丝惊愕和怒意,大喝一声:“好!” “再来!” 踏步上前,握住重枪朝着前面攒刺,枪锋猛然旋转,劲气咆哮,肉眼可见的青色劲气化作巨大的螺旋钻子般的状态,朝着前方一撞,李观一瞳孔微缩,反手一转,战戟的嗡鸣如同猛虎低吟。 卷涛! 绝杀再现! 宇文化施展的招式,也是宇文烈所创的神将级武学,纵然不如卷涛,但是李观一也未能发挥出卷涛上限,两招碰撞在一起,竟是齐齐撕裂,化作了元气逸散。 整个擂台从中间直接断裂。 宇文化只想着自己可以获胜,却未曾想到会是这样打平的状态,心中情绪激荡,再摧气力,手中的重枪或刺,或抽,或劈,将宇文家的招式施展得淋漓尽致,李观一战戟应对,不弱分毫。 两人的交锋硬碰硬,竟比起之前胥惠阳和李观一的战斗更有势均力敌之感。 李观一战戟前刺,宇文化避开这一招。 李观一手腕一转,战戟从刺化斩,顺势重重斩下,破空声音凌厉,宇文化瞳孔一缩,双手持枪猛然朝上方一架,可李观一只是手腕微动,战戟的小枝直接卡住了枪柄。 宇文化心中大动。 不好,战戟锁兵的技巧! 李观一手腕猛然一震,被卡住兵器的宇文化长枪几乎脱手。 宇文化死死握住兵器,宁愿虎口被震得鲜血淋漓,也不曾撒开兵器,虎目怒睁,忽而大笑,猛然朝着上面一架,枪身夹在肩膀上,两手反握了兵器两端,猛然一转身。 顺势左手松开枪柄,右手滑落枪尾。 长枪借助他转身松手之势,弹开李观一战戟,旋即猛然横扫。 一道苍青色气芒暴起,化作了长数丈的弧光扫过整个擂台。 演舞台的青石都被直接削去大片,随石凌厉射出,李观一知这一招锋芒,不得不暂避,宇文化双手持枪前冲,长枪如龙盘旋周围,森然寒意,李观一吐息,肌肉贲起,战戟猛然自下而上掠起。 薛家战戟和宇文家的枪法打了个不分上下。 恍惚间不像是江湖比试擂台比武,更像是沙场之上,两员大将彼此厮杀,宇文化久攻不下,他内气雄浑,但是却耐不住这样的消耗,隐隐然手脚都有些发麻了,可见那李观一,竟还是如巅峰一般。 最多只是稍微疲惫。 似乎还可以这样打下去打得天昏地暗为止。 这是什么体魄。 宇文化暗一咬牙,他不甘心这样败,哪怕是之前赤霄剑不曾出现的时候,会打算把第一让给陈国,那也必然是天下都知我占据上风,而后我施舍般让给伱。 怎能如此就溃败! 他是勇将之才,又是天下世家出身,最为孺慕的叔父就在背后观景台上,如此狼狈,任何年轻人都难以接受,又架住了一招之后,宇文化眼底决意,一咬牙,体内内气以特殊的运转方式变化, 空气似乎凝固。 观看演武的人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慌乱,正在记录着的涂胜元动作一顿,瞳孔微微收缩:“?!!这是,神韵?!” 武者第四重天就有元神之力了。 是凝聚法相的基础。 此刻虚空之中气氛压低,风中隐隐孕育着什么,宇文化踏前半步,掌中重枪横扫,枪柄几乎要弯折,发出的破空声凝练低沉,然后化作了猛虎的咆哮。 涂胜元道:“宇文世家,白虎七杀。” 李观一瞳孔收缩,战戟一扫,竟然被重枪打断,宇文化不需回气一般,朝着李观一刺来,他内气出体,在虚空中化作一只白虎,只朝着李观一扑杀,李观一手腕一抖,两把断戟交错连打,将这重枪打偏。 内气所化白虎扑杀落下,那一片的擂台直接被扫平,化作深坑,烟气弥散,宇文化长啸,手持重枪扑杀,他的发髻散乱,黑发扬起,眉宇之中有金色痕迹,犹如猛虎。 这是四重天武者才能用的秘术,以无上武学的神韵模仿法相。 李观一感觉到了那边赤霄剑似乎察觉到白虎之气而微动。 跃跃欲试的模样。 心里一沉。 要遭! 李观一手中断戟不断连打,和宇文化交锋,对方开启秘术,气力和攻势猛然提升近乎于一倍,李观一若是不出自己的手段,难以抵抗,双手一错,几乎本能,左手的断戟横扫架住枪,右手战戟猛然一掠。 霸王绝式! 这个时代,霸主的武学早已消失于青史之中。 但是还有一个存在认得! 李观一将施展宇文世家白虎七杀的宇文化逼开,就将这一招顿住,未曾彻底爆发出来,将霸王绝式的招式收回了,但是赤霄剑上仍旧亮起流光,似乎再度察觉到了宿命的对手。 赤霄剑,剑鸣爆发! 却是在李观一的心底! 青铜鼎鸣啸,法相流转变化,白虎,麒麟,玄武,青鸾都散开光华,旋即按照《四象封灵,五行流转》的阵法奥妙流转变化,最后青铜九鼎上,代表着赤龙的一端痕迹一寸一寸亮起。 最后青铜鼎上,赤龙几乎散出流光。 金色的光芒顺着赤龙的轨迹流转,最后汇聚在龙首双目之处。 龙瞳大亮。 炽烈之气爆发,李观一几乎本能抬手持戟一扫。 虎啸之后,就是龙吟! 苍凉的龙吟声音响彻天地,将所有人的声音压下来了。 所有人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擂台上,那少年持战戟而动,升腾的内气一点一点蜕变,仿佛云气变化,染上了赤红的火色,最终化作龙鳞,化作了龙爪和狰狞威严的龙首。 最终赤色的神龙出现在擂台上,张牙舞爪,将白虎神韵死死压制,而宇文烈,应国太子姜高,二皇子姜远等齐齐一顿。 他们猛然转头,几乎下意识看向姬衍中。 姬衍中也激动不已。 赤霄剑出,赤龙现世! 难道说,难道说…… 他的手掌几乎颤抖,两次才打开了剑匣,众人都看去。 剑匣里面,赤霄剑一动不动,更不必说华光,反而比往日更黯淡,于是姬衍中眼里的热烈一下凝固了,陈承弼大笑道:“好,好,哈哈哈,宇文家小子用白虎七杀这样的招式。” “李小子,就用我陈家的汪洋劲,驾驭越千峰那小子的赤龙劲,赤龙杀白虎,哈哈哈,妙,妙!” 于是姬衍中眼底的光散开来。 也是,赤龙劲在皇家修行的也不少,当代皇帝也会,于是他狼狈坐下,端起茶饮茶,道:“是我多想了……”然后顿了顿,觉得自己失态,找补道: “不过,能以陈国汪洋劲驾驭赤龙之气,也是才气惊人。” “之后,不如让老夫亲自见一见这位少年英雄。” 陈皇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赤霄剑,安下心来,微微笑道: “是他的福气。” 而这一战,在赤龙白虎出现的时候,性质就已经变化了,仿佛八百年前一战,人们皆高呼赤龙之尊名,李观一心底赤霄剑的鸣啸不绝,赤龙法相都似乎隐隐有变化。 民心,帝剑,赤龙,仿佛化作一体。 这才是天子剑的升华传说? 李观一双手握住断戟,猛然一合,内气流转,赤龙盘旋。 战戟断口被炽烈内气融化,短暂粘合。 赤龙盘旋战戟之上,他踏步往前,耳畔似乎听到了一道大笑的声音:‘吾本布衣,提三尺剑而有天下……’ 赤龙盘旋,硬生生让薛家战戟之中增加了一缕不同的意蕴。 李观一一戟递出。 宇文化的秘术时间已要到了,大吼一声,重枪出招,眉心的金色痕迹要破碎。 两把兵器碰撞,赤龙白虎厮杀,内气纷纷扰扰,两个人脚下的擂台是极坚硬的青石,一瞬间下沉,然后撕裂出细密的裂痕。 轰!!! 这破碎痕迹瞬间扩散,只一瞬间整个擂台化作齑粉。 白虎破碎。 宇文化手中重枪竟然纷纷碎裂,瞳孔收缩。 李观一战戟要点在他心口,忽然变招,旋身而转,只以戟尾重重一点,赤龙长吟。 宇文化被点得飞起,朝着外面落下,重重落在地上,白虎的气韵散尽了,而李观一站在擂台上面,周围都是欢呼的声音,他抬眸,握着战戟提起,然后猛然朝着下面一划。 战戟扫过虚空,内气散开。 赤龙长吟,伴随着这个动作而消失。 少年飞扬的发梢,身上的赤龙之气都散开。 看得陈承弼老爷子眼馋不已,嘴里咕哝着:“连战连胜,赤龙缠身,乖乖,这小子的江湖外号,肯定俊得很啊。” “眼睛都红了。” 他看一眼活佛,看到这家伙龇牙咧嘴的模样。 于是心里就好受很多了。 在一时间的安静里面,李观一呼出一口气,心里想着,赤霄剑没有鸣啸,太好了,想了想,他目光转移,看到了那边的大小姐,于是他抬起手臂,左臂上的发带还在飘扬,五指握住。 “我赢了。” 他嘴唇开合,无声说道。 大小姐愣住,然后开心笑起来。 却不知怎的,忽把身子往薛贵妃后面一藏,用世家贵女用的折扇把脸藏起来,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宫振永道:“胜者,李观一!” 于是一片山呼之声,而最后陈皇看着那边的少年人。 眼底神色复杂。 旁边太监捧着圣旨,呼出一口气,于周围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道: “胜者已定,以武卫国。” “李观一。” “上前听封!!!” 第158章 封号赐爵,玄龟如愿 这宦官也是地位颇高,同样是用丹药催生出的三重天。 虽是药罐子样子货,不怎么能打,但是基本的身体素质是摆在那里的,之所以不能靠着丹药踏足四重天,也是因为武者第四重天的时候,需要精神意志凝练成元神。 这些宦官,并没有如此刚烈勇毅的气魄,难以踏足这一步。 可五脏已锻,气息长,说话的声音声音洪亮,当他说出这样的话语的时候,方才的欢呼声音都凝滞住了,人们看向那边的少年武者,他的战袍微微飞扬,斜持着战戟踏步往前。 李观一将战戟插在擂台残留的土坑上。 然后拱手微微躬身,是武将的礼数。 天下豪雄并起,君子勇烈,武者豪迈,男儿膝下黄金手中剑,胸中意气掌中刀,不推崇跪拜这样奴性深重的礼数。 那宦官打开圣旨,看了一眼封地,眼角跳动了下,因为他发现,皇帝不曾给出什么贫瘠之地,反而是给出了很好的地方,于是他缓声开口道:“皇帝诏曰——” “朕躬临天下,扶育万民。” “察尔薛家李氏男,忠心不渝,功勇卓著,十年大祭比武夺魁,今赐开国县男爵位,食邑三百户,世袭罔替。” “赐朱袍一领。” “玉带一环。” “食邑所在为江左之地,临近西域,为秦地。” “李观一,封号——” 这位宦官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气沉丹田,肃穆开口,声音沉着: “秦!” “为大陈开国秦武县男,着绯袍,玉带。” “位,从五品下!” 他捧着圣旨的手都顿了顿,所有人注意到了的是开国县男,世袭罔替,但是却忽略了,这个爵位的品级可是五品,虽然只是从五品下,可若是和少年人的年纪结合起来,简直是恐怖。 已有捧着玉盘的人鱼贯而入,列于李观一身前,有侍女将少年身上战袍外的部分解开,又有金吾卫捧着甲胄前来,片刻之后,那少年已是穿金光鳞甲,外罩绯色战袍,腰环白玉带,佩剑的模样。 夜不疑,周柳营等人大笑欢呼起哄。 陈皇看着那边顾盼生辉,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眼底神色复杂,最后叹了口气,不可遏制地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若是他的计策没有出现意外,没有司徒得庆杀死了他的儿子。 此刻站在擂台上面,穿甲胄,绯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应该就是他的孩子了吧。 触景伤情,也不过如此。 姬衍中却忽然开口,嗓音宽厚,道:“少年人,且上前来。”李观一眼底微闪过异色,宇文化已清醒过来,他用绝学搅动气机,化作白虎相,脸色煞白,见李观一气势勃发,叹了口气。 宇文化甩开旁人的手,道: “今与未来天下名将争斗。” “他日战场之上,尚不知道生死。” 李观一走上前去,姬衍中走下来,他看着李观一,道:“我听闻旁人说,之前越千峰前来宫中,你反抗之时,引来旁人,你倒是被打了一道赤龙劲,若不是突厥七王,恐怕要被杀死。” “孩子,伸出手来。” 姬衍中开口,李观一遏制住内气变化,只是伸出手,老者手指搭在他的脉上,道:“……确实是赤龙劲的气机,暴烈变化……” 姬衍中目光看向赤霄剑。 赤霄剑没有半点变化,一如往日。 而这样的状态,也被其余人看到了,姬衍中,宽厚长者,他是想要再试试看心中的猜测,若是李观一真的可以让赤霄剑变化,在这光明正大之下,他可以直接带着少年走,反而安全。 而若是无法让赤霄剑变化,也让权贵们放心,免去杀身之祸。 正因为是这样的性格,司危才会让姬衍中带着剑出中州。 姬衍中见赤霄剑没有变化,不由怅然,却也觉得这对眼前少年是好事情,至少不用担心某一日忽然饮酒落水,堂堂武者直接淹死的事情。 于是老者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想了想,叹息道:“陈国那一门汪洋劲,可以裹挟异种真炁,可是毕竟只是裹挟而已,不能够化为己用。” “时间长了,亦或者厮杀到了极致,赤龙劲还是会反噬。” “当年越千峰的武功根基是我传的,他却反叛,你却因此而受伤。” “因果在我这里啊。” 姬衍中看向旁边的陈皇,脸上带着歉意,道:“我让陈国失去一员名将,而多造出了一名叛将,是我的错啊;越千峰反叛,今日,老夫就还给你一员未来的大将。” 李观一怔住。 陈皇却道:“秦武县男,还不谢过。” 李观一拱手行礼,姬衍中抚须颔首,道: “老夫今日见到我中原有你这样的英武孩子,也是好事,就将《赤龙劲》传授给你,伱可化去这一股真气,我看,你已可以用内气施展出赤龙劲的神韵。” “好生修行,他日第五重以后,就可以以赤龙劲初步凝练法相,你在现在这样的境界就掌握了赤龙劲神韵,他日真的修行出赤龙法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众人都有些艳羡。 《赤龙劲》脱胎于天子武学《赤龙镇九州》,是法相级神功,和宇文世家的《白虎七杀》的前三招类型相似,修行者可以内气流转,模拟武功绝学之中神韵,施展出类似法相的手段战斗。 虽然不可能和宇文烈白虎,越千峰赤龙这样的法相比拟。 只有施展秘术,武学的时候才可以展现神韵。 却也是一等一的绝学。 从等级上,比起【卷涛】【摧山】这样的绝杀还要珍贵。 而且只要掌握了武学中携带的法相神韵,一旦境界足够,就足以凝练自身的精神意志,化作赤龙之相,那时候真是顶尖高手,天下偌大,无处不可以去得了。 老人手指轻轻按着李观一的眉心,于是《赤龙劲》的文字就在李观一心中出现,这一次的赤龙劲,比起越大哥传授的更为简短,精纯。 越千峰已在最初的赤龙劲基础上,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步战无敌,其修为醇厚强悍,却也影响到他的《赤龙劲》,失去其纯,此刻李观一方才得了最纯的《赤龙劲》。 李观一心中微动,拱手道: “多谢老皇叔,但是晚辈恐怕修不出赤龙法相了。” 姬衍中微怔,安慰道:“以你的天赋,他日犹未可知。” 陈皇淡笑道:“老皇叔,秦武县男是薛神将的后裔,薛神将以白虎神将之名震慑域内,五百年前天下无敌,他是薛家后裔,学的是薛家的战戟和弓射,他日定是要走白虎法相的道路。” 姬衍中叹息。 若是修持出赤龙法相,倒是还有那么一丝可能唤醒赤霄剑。 白虎法相则断无可能。 老者心中遗憾,却还是认真嘱咐道: “法相为精神意志凝练,道路唯一,走白虎之道杀伐,是为将的道路,确实是不可以和赤龙劲糅合。” “不过,赤龙劲武道修行,可以为你助力,也是妙处。” “汝要勤加修行。” 李观一道:“是。” 于是回转下来,周柳营已是大喜一拥而上,一众金吾卫少年将李观一直接扛起来,大笑欢呼,然后让李观一坐在他们的肩膀上,直接绕着演武场巡游,眉宇飞扬,意气风发。 周柳营跑到文官那边,不顾自己的手臂还缠得和粽子一样。 把自己的脸蹭过去,轻轻拍了拍:“怎么说,爷的绯袍回来了,怎么得?” “你们的绯袍呢?” 文官子弟和世家子弟气得脸色发青。 周柳营放声大笑离开,痛快无比,大祭比武,还有两日就是真正的大祭了,李观一和金吾卫少年武官们一起去了酒楼里庆祝一番,然后才回了薛家,稍做休养,就要去藏书阁了。 李观一闭目凝神,内观自身,赤龙法相缓缓游动在他的身边。 鳞甲之上似乎有火光变化,赤龙盘旋,龙首枕在李观一的怀中,少年伸出手轻轻抚摸龙鳞,隐隐有些烫手了,在接触了神兵之神韵后,这赤龙法相似乎也有变化,隐隐有了一丝真实之感。 一双竖瞳带了一缕一缕的金色流光。 但是似乎未曾蜕变彻底。 仍旧处于中间状态,不如白虎法相的直接。 李观一察觉到自己的丹田之中,似乎多了一道剑影,是赤霄剑残留之气息,里面有玄妙之气,似可以从这剑影当中,感知到百姓欢呼之声音。 但是不全。 非但是不全,简直堪称残缺。 李观一知道,想要得到完完全全的剑影,就必须要去接触赤霄剑,还是悄悄接触,这似乎是印证了李观一所说,会去找它的那一句话。 少年咧了咧嘴,有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样鸡贼?” “神兵的秉性,是不是也和主人有关啊?” “猛虎啸天战戟霸道又带有一丝戾气。” “赤霄剑,豪迈又狡猾。” 李观一说是之后找它,赤霄直接给李观一塞过去一道传承,然后只有一半。 剩下的? 你过来找了再说。 李观一不由哭笑不得,忽感觉到外面有气息,他睁开眸子,平定内气,缓步走出,依靠在柱子前,看着门口,树木哗哗作响,花丛里面先是迈出一只穿着白色绣鞋的脚来,踩在地面上。 然后树叶飘扬,少女像是小鹿一样轻快跳出来了。 裙摆摇曳飞扬,繁复地不可思议,扬起又落下,李观一笑起来道:“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少女咕哝道:“这里可是薛家唉,算是我家的!” “我怎么不能回来?” 她微提裙摆,然后还是像以前那样轻踢了下少年的小腿。 然后抬了抬眉,神色亦如最初的大方从容,然后却带着一丝得意: “怎么样?” 李观一看到少女鬓发如云,有繁复却尊贵的发饰,裙摆摇曳,臂弯有飘带,腰肢纤细,垂落玉佩玉环,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面,得意洋洋,这是在大的仪典上,县主,郡主,公主们的朝服。 虽然大小姐只是县主的级别,却破格为郡主。 这服饰自然是华美威严齐聚。 李观一笑起来,他想了想,拱手一礼道: “某给郡主请安了。” 大小姐愣了下,然后眨了眨眼睛,咳嗽一声,伸出手去: “嗯,秦武县男免礼啦。” 十多岁的少年人,就好像是那些官员和贵族一般交谈,然后眨了眨眼睛,一起大笑起来,大小姐举袖轻轻一动,得意笑着道:“你看着。”她脚步轻快,忽而一转起舞。 模样天真烂漫的少女,威严的朝服和轻快的舞蹈,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移不开目光,少女脚步轻快,舞姿曼妙,最后她脚步微转,仿作胡璇舞,鬓发飞起,裙摆微扬,珠翠轻鸣,最后止步,微微喘气,道: “如何如何?” 李观一收回目光,鼓掌:“大小姐厉害!” 少女坐在李观一旁边,得意道: “之前就在想了,这样的朝服却只必须小步走前,太过于拘束了,这样好看的衣服,若是舞剑或者起舞的话,一定很好看,不过这样的事情,我都不敢在爷爷和姑姑前面提,他们会骂我的。” “找来找去,就只好在你面前还轻松些。” “哼哼,本大小姐的舞和三百两黄金你选哪个?” 李观一道:“那肯定是大小姐的舞蹈!” 薛霜涛狐疑,道:“那五百两呢?” “大小姐!” 少女道:“那一千两?” 李观一果断道:“肯定是大小姐啊!” 大小姐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观一,忽然古怪道:“那一粒金豆子呢?” 于是少年武将断然道:“一粒金豆子!” 李观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道: “因为我真的有一粒金豆子!” “啊?” 大小姐瞪大眼睛,然后她一下站起来,咬牙切齿,恼怒似的连续轻踢李观一的小腿,李观一讨饶,末了大小姐眉毛竖起似的瞪他,却又忍不住自己笑起来,俏生生道: “把手拿出来!” “啊?” “拿出来!” “哦。” 李观一伸出手,展开手掌,里面有一粒金豆子,少女伸出手按在他掌心,然后把手拿开的时候,李观一掌心有一堆金豆子了,大小姐脚步轻快,小跳着后退了好几步,双手背负身后,笑容灿烂道: “你选一颗金豆子的话,那我给你十颗金豆子,一百颗金豆子!” “要你选我,懂了嘛?” 李观一怔住,那少女挥手,然后笑容明净灿烂,转身一步一步跳着走远,到了院子门口的时候,才止住了,扶平了裙摆的褶皱,缓步往前,她的发稍微微晃动,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端庄优雅。 走出去的时候,顿了顿,回眸看了李观一一眼,带着笑意。 然后才走出去。 李观一握住这些金豆子,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旁边,安静坐着。 而在皇宫里面,陈国皇帝宴饮接待了姬衍中等人后,方才回去了,司礼太监已垂首等待,皇帝平静道:“如何?” 司礼宦官道:“已找到司徒得庆了。” 陈皇淡淡道:“死了吗?” 司礼太监嗓音艰涩:“死于,兵家白虎煞气。” 气氛瞬间压抑死寂。 …………………… 李观一来到了藏书阁,这一次仍旧是有人驱车带他来,仍旧可以见到那巍峨的建筑,池塘和旁边的木屋,李观一可以入内阁,肩膀上玄龟法相早已经按捺不住,不断扯着李观一。 ‘好好好,不要着急……’ 李观一安抚玄龟法相,然后踏足入内阁。 他想着少年剑圣胥惠阳所说的,包裹着【西方先天庚金】的青铜石碑,听闻这先天庚金,是玄兵和神兵的铸造材料,如果回到慕容世家的话,恐怕可以铸造一把玄兵出来。 作为武者,对于顶尖兵器玄兵,有天然的,收集的渴望。 玄龟一直渴望的,是不是就是这個? 有老者看书,其身上气息雄浑,深不可测,如同渊海,并没有抬头,只是漠然道:“子可自去取一卷,不可带走,取出一卷之后,此地的阵法发动,就不可以去取其他的。” “谨慎些。” “所见一切,不可外传。” 李观一回答道:“是。” 他走上前来,李观一目光扫过,竟然看到了《赤龙劲》,《白虎七杀》,《玉臂神弓决》的字样,只是这样的功法后面都带着【残缺】的字迹,却也让李观一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皇室搜集的东西,大都在这里。 李观一目光扫过,看到了胥惠阳说的,藏有神兵材料的青铜碑,玄龟直奔这青铜碑过去。 然后看也不看。 直接奔向青铜碑后面。 李观一怔住。 不是神兵材料? 还有更好的东西?! 第159章 纵横天下,谋主交锋,陈国秘宝,立国之基 李观一目光从那放在角落里的青铜碑上移开,追逐着玄龟法相,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古色古香的装潢,一座座书架包围一处空地,那里面放着一副画卷。 长一丈,高数尺,笔触锋利,有千山万水融入一卷画卷当中。 玄龟法相就趴在这画卷前面不动了。 想要进去,却又似乎无法突破某种虚无的屏障,于是着急无比,来来回回徘徊,最后落在李观一的肩膀上,眼底都是焦急,一只爪子拉着少年的肩膀,一只爪子伸出去指着山水图。 几乎要叫出声来。 这一副画卷? “这东西肯定带不走啊。” 李观一看着这山水画卷,从一侧的题跋文字上,认出来这是陈国先祖,五百年前的陈国公的手笔,一眼看去,这位武功盖世,曾经睥睨四方的神将,画工只能够说还可以看,如果不是玄龟死死趴在这里的话,李观一一定不会太在意。 可玄龟的眼力之鸡贼,李观一是完全相信的。 这家伙连神兵材料都直接无视,可知道这一卷山水图的珍贵程度,李观一凝神注视着这一卷山水图,渐渐的心神皆入其中,觉得这山水之中,一笔一划,都似乎蕴含有劲气起伏变化之美。 李观一神色微凝,恍惚中,仿佛看到一名武者正在施展武学。 招招凌厉霸道,内气起伏变化,就如同这山岳一般。 最终仿佛见一武者持枪冲来,长枪朝着前方一刺,便仿佛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山峦都朝着自己奔涌而来,李观一瞳孔收缩,认出了这一招的内核是什么。 【摧山】! 千山万水,变化莫测,是大成完满状态的【摧山】。 可这【摧山】到了极致,竟然不停! 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山岳似乎在这一瞬叠加,化作了一座无穷高,无穷远,极浩瀚苍茫的山岳,而山岳化枪锋,霸道凌厉,朝着李观一轰然落下! 以【摧山】蓄势,以山崩地裂之气焰爆发! 这第二招,远比摧山更为雄浑强大! 而就在李观一沉浸于这一副仿佛寻常,就直接挂在这里的山水画中蕴含的神意之时,陈国皇宫之内,司礼太监趴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冷汗涔涔,面色煞白。 气氛凝重冰冷,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无论是从陈玉昀的死亡痕迹,还是说依照道术元光术看到的,陈玉昀最后死前看到的画面,都无疑可以判定,司徒得庆就是杀死陈玉昀的凶手。 目的是为太子铲除前方的阻碍,是为了澹台宪明的权利和文官体系的势力,一切的一切,证据在握,清晰地不能够更清晰。 但是现在,找到了司徒得庆。 而这位天下第十的杀手,已经成了尸体,近乎于死成了三段。 被腰斩,脖子都快要被砍下来,尸体双目怒睁,似乎是极为不甘心,而其尸骸之上潜藏着的白虎煞气,极具备有兵家神将之神韵,强横无比,非当代绝顶将军不可能为之。 既是澹台宪明让杀手杀死了陈玉昀,那为何又有这样的变化。 难道说,是宇文烈蛊惑了司徒得庆。 让这位天下第十的杀手杀死了陈玉昀,栽赃澹台宪明,然后宇文烈再灭口吗?还是说,是丞相动手,令司徒得庆栽赃宇文烈失败然后被反杀? 这两个猜测都有其可能性,宇文烈和澹台宪明都有做这件事情的动机和利益,司礼太监的脑子几乎要转不过来,觉得自己的脑袋几乎要烧起来了一般。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陈皇缄默许久,忽然开口道:“让澹台宪明来。” 司礼太监心中一紧,感觉到了一种山风欲来的强烈压迫感,咽了口唾沫,低声说是,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去了大殿,只觉得明明夏日炎热,可是大殿之中的寒意几乎要冻杀人! 他不敢半点怠慢,迅速寻了澹台宪明来。 澹台宪明本就心中有迟疑,今日皇宫突然有旨意,他急急赶到了皇宫当中,看到倒在地上的司徒得庆之尸骸,哪怕是这位天下名相大儒,都在一瞬间有头皮发麻之感。 陈皇坐在御座上,淡淡道:“丞相,不想要说些什么吗?” 澹台宪明缄默许久,他缓缓躬身,道:“臣,有罪。” 陈皇抬眸,道:“哦?什么罪?” 澹台宪明指了指这尸骸,坦然道:“臣竟然不知道,臣当年举荐的才子,前去看守藏书阁的司清,竟然是一个杀手,而今死于此,臣,举荐人才不当,有大罪。” 陈皇忽放声大笑起来:“避重就轻,主动示弱。” “哈哈哈,澹台宪明啊澹台宪明,你这样一个服侍了数代君王的家伙,当真是老奸巨猾,但是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吗?还是说,你到了现在,还在撒谎?” 陈皇笑意微敛了,他注视着澹台宪明,道: “他杀了陈玉昀。” 澹台宪明的大脑飞快运转。 陈皇道:“你知道,陈玉昀是谁吗?” 澹台宪明沉默,然后道:“知道。” “是陛下的私生子。” 司礼太监怔住,他以为这位相爷会推脱,会装傻,但是万万不曾想到,澹台宪明竟然主动开口,说出了这個致命的消息,一时间,他感觉到了某种要命的气氛。 双手握着拂尘,死死地低头,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藏起来。 澹台宪明看着暴怒的皇帝,道:“从利益上来看,臣的外孙,陛下,您的儿子,是太子,是当朝的储君,也是未来的皇帝,臣,作为太子的祖父,为了他能够上位,杀死了您的私生子,合情合理!” “但是,这样浅显的事情,摆在明面上都可以知道,您的私生子死了,我是最有利益的;这种计策,您觉得,澹台宪明会做吗?” 澹台宪明踏前半步,这位看上去儒雅的老者徐缓道: “臣就算是要杀他。” “也断然不会用如此之计。” “陛下若以为,澹台宪明会做这样的事情,却是看轻了我。” 陈皇道:“是,澹台宪明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若是连丞相给人的这个印象,都是你的计策一环,又如何?故意让人认为,你不会做这样粗糙的计策,却又做出来,不是更能把自己摘出来。” “不是更加的,万无一失吗?” 澹台宪明道:“陛下,臣还有一罪未曾说。” “薛道勇,也知道陈玉昀私生子的身份。” 陈皇怒极反笑了: “好好好,所以说,伱怀疑是薛道勇?” 澹台宪明不紧不慢道:“明面上来看,太子才是和私生子最为利益相对的,但是,您和我都知道,不是这样的,太子他,从不会是陈玉昀真正的敌人……” 这儒雅老者缓缓抬眸,看着眼前怔住,旋即更为暴怒的皇帝,一字一顿道:“毕竟,施展计策的谋士并不知道。” “唯陈玉昀,和薛贵妃之子,才是您的血脉。” “太子,不是。” 陈皇暴怒起身,他失去了一个阴谋者最应该有的冷静。 也就失去了掌握局势的漠然和从容,盖因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澹台宪明说出来的事情,都是一个男人所绝对无法容忍的耻辱,陈皇拔出剑,怒喝道:“住嘴!” 往日在皇帝面前极尽阿谀的澹台宪明却只淡淡道: “住嘴?” “您将我的女儿放在床上,喂给了她迷药;然后用烈酒和天下第一楼的迷药灌醉了那位濮阳王,然后又借敬酒的空挡,把酒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换成您的衣服,将他送入了我女儿的寝宫之中……” “您知道濮阳王的性格豪迈,也知道他没有子嗣。” “知道哪怕是他都会对做出的事情感觉到懊悔,他才把皇帝印给予您。” “所以,您才有了印玺,才能连携诸多世家和文官武官的资本,所以太子,根本不是您的子嗣,微臣知道,您不会让太子即位,臣一直知道。” “所以,真正和陈玉昀有绝对对峙关系的。” “是薛道勇啊!” “朕让你住嘴!” 陈皇暴怒了,他愤而拔出了腰间的剑,天子神功带来的强大功力咆哮着,让整个宫殿的气氛都压低,都要摇摇欲坠,澹台宪明在这个时候,说出了这让皇帝,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的秘密情报。 司礼太监跪在地上,只觉得大脑一阵晕眩。 觉得自己的性命恐怕不保了。 陈皇的剑抵着那老人的咽喉,几乎要刺穿澹台宪明: “澹台宪明!” “你敢辱我!你竟然辱我!” 澹台宪明平淡道: “这是您做出的事情,我只是说出来罢了。” “所以,您才会在之后,占据了您的王嫂,诞下了陈玉昀,是以此来弥补你送出妻子的悲痛和不甘吧,想要证明您还是个勇武的男人。” “这都已经过去了。” “臣说这些,只是为了帮助陛下抚平眼前的迷雾罢了。” “也告诉您,我是不会杀死陈玉昀来帮助我的外孙的。” “陛下年富力强,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哪怕死了陈玉昀,还会有其他的儿子,哪怕不让薛贵妃之子上位,也会有其他的人,我那可怜的孙儿,一直没有希望。” “若说为了皇位的,只有薛道勇了。” “只有他才和陈玉昀有真正的,直接利益冲击,而薛道勇,同样知道了陈玉昀是您的儿子,他甚至于是天下顶尖的武者,听到了现在,陛下……” 澹台宪明拂袖,神色平和看着眼前暴怒的君王,轻声道: “您觉得,我更有动手的可能,还是他更有动手的可能?” 陈皇闭着眼睛,将剑收回。 他没有劈死眼前的澹台,只是缄默,回答道:“一切都有代价,朕和皇后,两小无猜,那一日我也很痛苦,不止一次想要去寝宫夺回朕的妻子,可是……” 陈皇眼中是有悲痛的,这样的感情是真的。 澹台宪明叹了口气,平和道:“我知道。” “天子的位置,一个女人,哪怕是从小青梅竹马的女人,也是不能比拟的,是吗?” “如今已到了这一步,做这件事情的,若非宇文烈,便是薛道勇。” “宇文烈的兵法堂堂正正,霸道戾气,但是也会有奇诡之招,我怀疑,是薛道勇……他的背后,应该是有一个谋士,我便只是假设这里有一个谋士。” “这个谋士,同时预料到了您,我,还有宇文烈的性格。” “然后做下了这样的局。” “司徒得庆,我,陛下,宇文烈,甚至于薛道勇都有可能只是其中的棋子,纵横捭阖,是恐怖的谋士啊……”澹台宪明闭着眼睛,他在心中复盘一切,眼前如出现了纵横的棋盘,他如同和一个陌生的智者在交锋。 然后澹台宪明几乎将破军的谋略和计划全部说出来了。 每一层的推断都清晰不已。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陈皇把剑回鞘了,他道:“丞相说的有道理,但是,若是这也只是你为了误导朕的判断所说的呢?” 皇帝的眼中有冰冷多疑之色。 澹台宪明怔住,他看着那皇帝,一个阴谋老辣的君王。 这样的君王,只会相信自己。 陈皇抚摸着剑,道:“丞相说的很对,但是,司徒得庆为何杀死我儿,薛道勇又在何时杀死了司徒得庆,你麾下的天下第十杀手,为何会忽然叛变。” “这三点,又要如何解释?” 澹台宪明道:“若是司徒得庆被杀在前,有人取其暗金面甲,将陈玉昀杀害呢?” 陈皇喝道:“那为何司徒得庆可被杀,司清为何离开皇宫?” “而他被杀在前,我儿体内为何会有他独门真炁?!” 澹台宪明缄默,回答道:“这只是疑点,但是疑点不足以推翻结论。”陈皇放声大笑,道:“好一个疑点,我亦观君,颇有疑点!” “更何况!” “你,当真不希望你的外孙,成为皇帝吗?” 澹台宪明缓缓抬眸。 皇宫之中,那穿着威严朝服的帝王站在御座前,冰冷俯瞰着澹台宪明,就只是这一句话语,足以推翻澹台宪明方才的一切解释和计策复盘,因为眼前的君王,就是为了帝业不惜一切的。 他不相信,会有人不在意这个位置! 不可能! 陈皇相信,澹台宪明是为了这个帝位,先除陈玉昀,再借他的手除去薛道勇和薛贵妃之子,如此就只剩下了太子,在皇帝眼中,澹台宪明的一切言语,皆只是他的计策罢了。 澹台宪明忽有一种疲惫。 陈皇淡淡道: “丞相所说,朕会多加思考,留下相印。” “丞相多劳累,且回去多休息吧。” 澹台宪明缄默,这位儒雅老人忽然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皇帝都不会信的,陈玉昀已经死去了,而皇帝要借助陈玉昀之死,正式开始剥夺相权,收归权力集中于自身。 澹台宪明抚摸了下腰间相印。 而后将其放下,拱手行礼,转身出了宫殿。 他佩戴相印的时候,总也温和笑着,可是此刻,他放下相印,走出来的时候,脊背一点一点笔直了,两袖裹了清风,看着宫殿和天下,复盘那薛家背后的谋士,心中自语道: 不错的计谋,可以说是上佳了。 但是,也只是如此罢了,若是我也有如你一样,可以彻底相信我的主公,如此计策,老夫三言两语,便可破去干净! 还是说,皇帝这样的秉性,也是在你的谋略之中呢? 若是一甲子前,鼎盛巅峰的澹台宪明纵横天下,是整个天下前十的谋士和大儒,立国,立言,那时候有明君在旁边,他们让陈国的疆域朝着更远的方向推去,有这样的君主支持,澹台宪明扫平这样的计策,也未可知。 可惜,现在…… 澹台宪明闭目不言,只是想着,私生子的消息是从侯中玉那里传来的。 李观一也是那麒麟宫看守,所以,李观一也知道。 纵观全局。 这计谋恐怕是从李观一之处出的。 是他,还是他背后有谁? 澹台宪明白发微扬,忽然淡笑惆怅。 大祭要来了,这一局棋还没有下完啊,陛下。 谢您送我出棋局。 等到最后,看看你我的胜负吧。 ……………… 而在这个时候,李观一终于勘破了这山水画卷的奥秘,里面所藏的,正是一门在摧山之后衔接的招式,名为【破岳】,气势恢弘霸道,而在顿悟这【摧山】,【破岳】之后,劲气的变化一瞬间明了。 山水图在李观一眼前变了模样。 玄龟一个猛子直接冲入了这山水图中,于是山水图忽然发出变化,这变化扭曲,迅速,缓缓化作了一幅地图,有文字浮现出来,呈现于李观一眼中。 ‘后来者,若是我陈氏后裔,通晓兵戈战法,可见吾图。’ ‘吾有一秘传,可破姬氏。’ ‘后人得之,足可裂土分疆,立一国祚!’ 第160章 兵家无上奥义,裂土封王之宝 裂土分疆?! 李观一看着这上面的文字,微微变化,不知道此刻陈国的疆域和国祚,是否是借助陈国公留下来之物,不过,按照李观一所知的各类消息汇总,应该是陈武帝借助了麒麟火在围杀中脱困。 然后率领千人精锐直接逼宫,把梁国皇帝干死,然后才开始慢慢收拾,整顿朝廷,那一场朝堂政变来得迅速又猛烈,几乎没有给天下多少反应时间。 彼时霸主吐谷浑纵横西域,陈国的边疆根本不需要担心。 又有纵横家游说于草原,蛊惑了那时候的突厥之主,把突厥的草原搞成了此刻的多王政策,权利分散,足足三百年没有缓过来,那时的魏国也有政变,魏的旗帜在烈火中燃烧。 若是看历史的话,会发现那个时代的英雄们仿佛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同的时间,简直是不可思议,只能说他们在同时做出了类似的判断,知道对方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出手,放心做自己的事。 有不知谁人写的野史却说,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 那是阴阳家有史以来武功最弱的大宗师。 是这位大宗师把所有的绝世英雄们整合在了一起,共享同样的大愿。 而在这位潜藏于背后的阴阳家大宗师的推算辅佐下,吐谷浑,陈武帝,学宫,应国之祖,他们达成了最初的乱世盟约,年轻的英雄们在同时拔剑,一并撕裂了腐朽的时代。 当列国在英雄们的铁蹄下燃烧的时候,那时候还年轻俊朗的阴阳家大宗师却只是在天下第一花魁的床榻上面呼呼大睡着,醒来洗一把脸,依靠着门堂,看着春风,伸出手来,让鸟儿落在手指上,哼着江南的曲调。 然后回头对天下的美人笑着说。 已经听到了天下大变传来的风。 说天下总会变好的,这世上英雄年少,世界年轻。 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想到,英雄的理想也会腐烂,曾经并肩的豪雄最终还是将戈矛对准了彼此,腐朽的朝廷被撕裂,打压到了只有八百里的疆域,天下却未曾一统。 李观一不知道那背后这一段波涛汹涌的历史,却也知道陈国公如何取得了国祚,可是这山水画还放在这里,是陈武帝未雨绸缪么?李观一继续看下去。 ‘吾和薛国公曾议论天下,他说,起天下兵戈,需要的是钱粮和甲胄,我认可,但是他说的不全面,还需要人,没有勇武忠诚的武者,钱粮和甲胄只是别人大军的粮仓和战利品。’ ‘需要武者!’ ‘武者需要有血气滋养,需要丹药,而富含血气和元气的肉类,以及能够让武者修行的丹药,都被把持在大的朝堂之中,这是比起战马的草场更重要的资源’ ‘天下商道甚至于可以监控到这些肉类和丹药需求的变化。’ ‘以此蓄养私兵,定会发现,若要暴起夺天下,可直接冲击宫廷,自是可以,可若是天下气运鼎盛,如同烈火烹油,导致天下的英雄豪杰,蜂拥而起,需要在这沙场上硬刀硬枪地厮杀。’ ‘就需要一支奇兵!’ ‘我当年寻找麒麟之地,任何人都只当做是奇遇,实则是我寻找到一处裂隙山谷,其下别有洞天,有诸异兽,奇花异草,元气浓郁,第一次的时候,我只来得及夺取麒麟,就被穷奇追杀’ ‘持枪跳涧,垂眸看去,竟见鳞甲大如石磨盘,于水下游动若火,恐是传说之中,三百年前和赤帝缔结契约,给予赤帝源初级法相的太古赤龙,此神兽竟然还存在于此!’ ‘可惜,赤帝死后,赤霄剑寂,赤龙长吟归天,竟来了这里’ ‘只当时匆忙,未曾有时间探索,已匆匆离开’ ‘后来我杀死穷奇,数次探索此地,竟不再发现赤龙的痕迹。’ ‘只是发现其中异兽无穷,遍地珍宝,本来打算借助其中的奇花异草以及诸异兽之血肉,训练出一支以第三重武者为基础的铁军,皆可以内气披甲,化气为兵,以第四重为校尉,以第五重为将。’ ‘如此军队,只需要千人,足以纵横沙场。’ ‘再有一员冲阵神将,以千人破万人,可也!’ 李观一是武者,他现在也就是精锐三重武者的基础,李观一想了想,如果凑一支全部宇文化或者胥惠阳组成的军队,再由薛神将这样的存在率领。 少年感觉到了一丝丝寒意。 他觉得陈国公说,以千人破万人,已经是往小了说。 寻常三重天武者,已经可以当千人军的将军,在他计划打造的军队里面,只是基础,陈国公是有反心的,但是李观一就看到后面山水图卷里面,五百年前的陈国公愤愤不平。 “可恨薛国公,此人,无耻匹夫!” “吾去何处,他去何处!” “某年某日,见其蹲墙角,头顶三根草,乃窥视吾;又某年某日,乃偷玩麒麟,见我来此,还打招呼,如处自家。” “又某年某日,翻我珍藏之茶,乃制民间小食茶叶蛋。” “匹夫!匹夫啊!” “愤恨至极,恨不得以枪抽他!” “怒而切磋。” “此事作罢。” 李观一咧了咧嘴,从文字里都可以看得出五百年前陈国公的愤怒和戾气,以及薛神将老薛嬉皮笑脸的样子。 李观一怀疑,若非是有薛神将镇着,这陈国公的武功,韬略,加上那一支足以拉出千人军的基础,早就反了,管你什么太平盛世不太平盛世的。 一個字,打! 李观一看到山水图卷文字断了,最后似乎是阔别许久的文字。 比起之前,更为徐缓从容。 ‘可恨老薛,扰吾大业!’ ‘老匹夫!’ ‘而今吾已老迈,今日见铜镜,鬓发已白也,厮杀一世,到了极致却不曾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武道传说之境,怕是不可走到那一步了。’ ‘不过,如我这般,纵横捭阖一世,也无遗憾’ ‘今日外出,见百姓安居乐业,恍惚之间才发现,有我和他在,天下竟然已经无战一甲子,泰平一百年,边关的将士都久不被异族侵扰,那老头又来蹲我墙角,怒而以枪抽之。’ ‘虽大骂,却忽觉得,如此天下,却也不错。’ ‘心境突破,神通天地,知我寿数之将尽,不愿死于床榻’ ‘邀薛国公外出死决’ ‘这天下豪雄,皆是蝼蚁,只他可杀我,只他配杀我’ ‘我等这样的人,不可以死于床榻之上,我该死在战场上,该死在坐骑对冲之下,枪戟撞击之间,我于邀战之前,前去那一处裂谷之中,将原本长好的草药尽数拔起,而后重新种下’ ‘如斩杀曾经之我,暴戾之我,厮杀之我,豪勇之我,好战之我,野心之我,一一斩杀,于是最后澄澈通明,再无半点尘埃’ ‘我已知天命,推断太平之世至少还有两百年’ ‘这些奇珍异草,要在百年后成熟,要三百年后才可大用,五百年可完美,八百年则最上乘,彼时若遇到了昏庸之主,阴谋之君,没有了我中原堂皇正大之气,可前去彼处。’ ‘速成神军,鞭笞天下,匡扶大道’ ‘可笑啊。’ ‘我征战天下,凡百三十余战,大小战事不败,死在我枪下的王侯贵胄不知多少,我的马蹄下也曾经踏过百姓的累累尸骸,临到了最后,却发现,真正的神将,是可以让百姓不必踏上战场的。’ ‘兵家奥义,我写下在此,后辈子弟,牢牢记住,【乃知兵者为凶器,为天下不得已而用之】。’ ‘这些药草,这一片蕴含异兽之峡谷,就是我的最后一枪。’ ‘自此地,递往未来,扫平乱世!’ ‘我虽死,仍可驰骋于乱世,不亦快乎?’ ‘纵是我陈氏子弟为祸,也请以摧山杀之!’ ‘愿天下太平,愿后世子孙,永无战事!’ ‘陈霸仙,绝笔’ 笔锋至于此,再无半点的兵家煞气,纯粹浩瀚,坦荡磅礴,五百年前天下神将的气魄,哪怕是阔别岁月,仍旧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堂皇霸道。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 一处遍地五百年级奇珍异宝,可以大批量速成高境武者的地方,还有异兽,甚至于有赤帝当年缔结契约之龙所在的峡谷,这情报太过于震撼,李观一都要揉着眉心才能缓过来。 这地方完全可以走爆兵流。 李观一忽然想到了薛神将说的白虎大宗留下,霸主之秘藏,这两位在五百年前亦敌亦友斗了一辈子的神将,留下的东西却恰好可以融合在一起。 足以打造出,超越铁浮屠,黄金弯刀骑兵,夜驰骑兵还有虎蛮骑,大戟士的恐怖精锐,再有一员擅长闯阵斗将的神将率领,足以摧城破寨,所向睥睨。 还有秘境当中的成熟体赤龙。 这山水图竟然是分成了两次写成,如果不是有玄龟法相的话,李观一根本无法发现此地,更不要说看到山水图卷了,他怀疑这山水画卷,恐怕是需要某些特殊的要求才可以开启的。 比如说,陈皇血脉之类。 玄龟冒出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李观一。 李观一心中道:‘你想要去哪个山谷里面,里面对你有好处?’ 玄龟大喜,用力点头。 李观一沉思,忽然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和这玄龟有缘法的存在?不过,按照陈国公的记录,那一道山谷里面,本身就有赤龙,麒麟,穷奇等诸多异兽。 能吸引那样多的异兽,还能够生长出诸多宝物,灵材,恐怕里面有某种极了不得的异宝,李观一心中道:“好,之后有机会,一定去找到这地方。” 反正,在这之后,就要离开陈国了。 这什么开国县男,诸多爵位,五品之勋,对于李观一来说都不重要,他已经在这陈国的都城,见识到了这天下的豪雄和枭雄,是时候离开此地了,说起来,那里既然有麒麟蛋,会不会有火麒麟的长辈? 而玄龟见李观一点头答应,似乎大喜。 它浮现出来,那山水图背面的地图,竟然直接浮现在它的龟甲上面,被烙印下来,旋即这一只玄龟一个猛子扎进了这山水图卷里面,疯狂游动,直接把陈国公留下来的地图给搅乱了。 我的,是我的! 这地图是我的! 李观一嘴角扯了扯,这玄龟不单单鸡贼,心眼还这样小? 他心中无奈,自嘲道: 叮,你的法相玄龟标记了一处藏宝地。 并且把其他地图都毁掉了。 玄龟心满意足出现在了李观一的肩膀上,李观一忽然感觉到背后一位老者开口淡淡道:“这一副山水图,是先祖陈国公讳霸仙所留下的,似乎蕴含有山水之真意,后辈子弟武功卓越的,可以领悟武学。” “你的眼光不错,有何领悟?” 在老者开口前,李观一不曾发现他。 这老人的修为境界,必然极高,李观一道:“晚辈天资愚钝,并无所悟。”老者看他一眼,没有多说,只是淡淡道:“你总不能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带一物离开吧。” 李观一告罪一声,目光扫过,毫不犹豫地拿了胥惠阳指点过的青铜碑,上面记载了一门腿法,算是法相级别神功之下一等一的上乘武功了,据说修行到了极致,可以踏着风而行,极为玄妙。 老者看着李观一拿起这青铜碑,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狡猾。” “前辈,我就要这个了。” “好。” 老者拂袖,李观一眼前一花,也不知道怎么样,就出现在了藏书阁之外,风吹过来,发梢微扬,他看着这石碑,心中欣喜,没有想到玄龟看中的东西更大,此次不但得到了陈国公秘传的地图,更学会了【摧山】之后衔接的绝杀【破岳】。 还可以顺走这神兵材料,上面还有一门上乘的腿法。 李观一提着这【青铜碑】离开,却见前面一人,似在等待自己,看上去十七八岁模样,金冠束发,模样清俊,但是脸上却带着疲惫,正是陈国太子。 这位年轻的太子看了一眼李观一,道:“我在等伱。” 李观一扬了扬眉,道:“太子殿下,有何事情?” 太子疲惫,却仍旧冷静,轻声道:“……惠阳离开了,我想,你我或许可以联盟。” 李观一怔住,他笑道:“殿下,我是薛家的。” 太子看着他,道:“我知道。” “但是,我方才知道了消息,外公他被剥了丞相之印;父皇要开始清算文官一系了,我的东宫也会被清算,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不管我如何努力,如何读书习武,父亲都似厌恶我一般……” “我的武功越进步,弓马越娴熟,父亲眼底的恶意就越重。” “娘亲也一样,我是她的儿子,她甚至于在我年幼的时候就不许我进入她的内殿,我走过的地方,都会焚香洗浴……如同我是个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寻常孩子家的母亲叮咛话语,她从不曾对我说过。” “我五岁,她因为碰过我,把我在雪天一脚踢出去了,然后独自不断洗手,洗得手掌都渗出血丝,白雪漫天,我就躺在那里,心口钻心地疼。” “但是,我仍旧想要为我自己争一争。” 这位十七岁的太子手掌按着心口,道:“明明应该倒下的,但是,我似乎还是不甘,我这一颗心似乎不肯这样服从既定之命运,它像是一颗狼的心,每每在夜间不甘地嘶吼,让我整夜地难以入睡。” “没有父亲的看重,母亲的疼爱,我只是我罢了,只有萧将军会教导我,外公会点拨我。” “外公被清算后,我也难以逃脱,但是,父皇他不会允许薛贵妃的儿子成为太子;父皇是如枭一般的皇帝,睥睨四方,独视,独断,独听,他的秉性,不可能让薛家这样的外戚之子成为皇帝。” “一旦我倒下,他就会为薛家重新立一个对手。” “薛家会被清算,最后那位未出世的弟弟,将会成为独臣一般的太子,只有薛家尽数被清算,那个弟弟才会有登上大位的机会;甚至于,只是机会……” “我倒下,薛家也不会长久,会有各种麻烦。” “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你我结盟,可破此局。”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太子,眼前的太子,名为文冕,是压制武性的名字,但是那样锐利的目光之中,仍旧有如同野兽觊觎天下般的气魄,如同他真正的父亲。 李观一咧了咧嘴,道:“臣乃武官,不知殿下说的什么?” 李观一拒绝,转身离开了,陈文冕道: “你会答应的。” 李观一觉得,这乱世之中的豪雄太多了,少年英杰,中年的豪雄,还有老而弥坚的怪胎,如此天下,又无能压制他们的人,焉能不乱? 豪雄并起,群雄蜂拥。 明明是纷争的时期,可中原气运却诡异地强盛起来。 李观一回到了薛家的时候,发现已有许多拜帖送到了。 只是其中最上面那一封特殊。 来自于李昭文。 里面写着:‘当日邀约,若兄弟获胜,当设宴赠礼’ ‘今日长风楼上,昭文等兄台前来’ 是当时候的约定啊…… 李观一想起来,忽然听到一阵咳嗽,抬起头,看到破军踱步进来,年轻的谋士带着一丝温和微笑: “主公,某有事禀报。” 第161章 凤凰的约定,赤霄剑之机 李观一邀请破军坐下,而后为他沏茶,破军赞一声,道: “好茶。” 目光瞥过墙角,果然不曾见到那一头白毛,不由遗憾,喝完了主公亲手沏亲手倒过来的绝世好茶,破军道:“计策已成功了,主公。” 青年谋主将茶盏放下,道: “陈皇已将澹台宪明的相位夺取,在这个时候,他在维系整个大祭进展的同时,以一种铁血无情的手腕开始收归君权,文官一系,世家一系的一部分被打压,一部分被分化。” “在这同时,他甚至还在和应国,突厥进行会谈。” “这是他最强的时候,却也是此刻的陈国最弱的时候,陈国的许多体系都因为他收归君权集中于自身,更换掌控者的行为,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削弱,这种削弱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恢复。” “而大祭,将会让这种虚弱状态持续下去。” “换言之,此刻您救出麒麟的时机已经到了。” 破军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指,道:“此刻已不是计策的问题了,所有计策都只是为了削弱对方,强大自己,并且创造出时机,短时间内已经没有更好的机会。” “在大祭的那一日,我会将七王的车舆,放在朱雀门外,您救出麒麟之后,可以迅速驾车离开,途中我给您准备了换车之地,将线索抹去,您可以脱身。” “而根据形势的不同,您要有多种选择。” “若是彼时并没有出现其他的事情,您将麒麟存于安全之地,然后立刻回来;而一旦,事态有变……” 破军深深吸了口气,道:“您驾驭车舆,立刻离开江州。” “不要犹豫。” “立刻走。”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破军,年轻的谋主眼底似乎有波涛汹涌,温和道:“观一斑而见全豹,我所窥见的表象,感觉到在大祭的时候,应该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有所收获,借助这个乱象立刻离开才是正道。” “利用薛家的势力遮掩,以您的爵位作为依仗,短时间内带着麒麟突出江州控制范围,进入山野之中,不要提什么麒麟丢失您失踪会被怀疑的事情,麒麟失踪,本身就是足以激怒陈皇的事情。” “那时候他可不管什么证据了。” 破军舔了舔嘴唇,眼底有兴奋不已的紫色异彩,道: “经过了澹台宪明的刺激,这家伙的理智已经开始晃动,一個阴谋者,一个本该是深沉的人,忽然失去了冷静,这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溃败的开始。” “麒麟失踪会让他的冷静彻底消失。” “在他的心防补上最大一击!哈,他会崩溃的,再如何老谋深算的枭雄,在此刻都会情绪剧烈起伏。” “这样说,主公,无论是皇帝,还是澹台宪明,亦或者其他的谋士,或强或弱,我们的发挥并不是恒定的,聪明的谋士会出昏招,愚蠢的凡夫也会有不错的妙招,发挥是在一个上下起伏的范围内。” 李观一看向破军,道:“那你呢?” “您说我?” 破军笑了下,理所当然淡淡道: “我没有低谷。” “我只有常态的无敌,与超常的发挥。” “澹台宪明,麒麟,足以让陈皇的状态跌入冷静溃败之后的低谷状态,他的判断,思维都会大幅度削弱,我会想办法先给您创造出不在场证据的时间差,然后再为您创造一处‘假死’。” “假死之后,是您其实是因为朝廷之变,有渎职之罪,畏罪而逃;这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大概率会按照规矩,拿您的爵位顶罪,因为我之前会给您准备的时间差,他一开始不会怀疑您。” “至少,您不是第一位的怀疑对象。” “在这个状态下,足以为您创造相当的时间,且把薛家脱出去。” “我还可以借用陈皇的愤怒状态,为您清扫一些陈国朝堂里的钉子……” “您不用担心我,我借了突厥七王的势。” “陈皇的秉性,再如何癫狂,也不会对突厥和应国失礼。” “啧,其他的心术,权衡,修为不说,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如七王。” 破军下了评断,道:“陈皇这样的人,不是寻常之辈,他有一股心气,有帝王的心术,也有扫平天下的大志向,有为了目的而忍耐的枭雄之心。” “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在历史上,也有许多的枭雄,霸主做过,草原上有王者将妻子抵押给了敌人,要了三千的骑兵纵横天下,陈皇做的事情,在这浩浩青史之中,只是寻常。” “他只是有一点不好……” 破军道: “无能罢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这家伙还是一样嘴毒。 破军笑意微敛,认真道:“但是,这只是计策,计策只是辅助,不可以没有,却也不能够尽信。” “主公,此次的大祭,不明了的事情太多,这并非是两军对垒,而是多势力的碰撞,没有谋士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一切料明。” “我会见机行事,也请您如此。” “您若是遇到什么情况,尽可以放手去做。” “不用担心什么收尾。” “我会为您把后续之事收拾干净。” “唯独,小心澹台宪明。” 破军的神色罕见凝重了些,道:“谋者无私,最为可怖。” “澹台宪明卸下了相印,却也代表着他不用受他身上最大的破绽,陈皇的束缚。” “我觉得,他并非是彻底走投无路了,我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前去观星学派参与破军一系的考核,最后没有通过,狼狈回去,落到了大雨,仍旧在破庙里面看书,从容不迫。” 李观一道:“他是韬略没有通过破军一脉的要求?” 破军道:“不是。” “我老师曾经说过。” 他似乎很有些迟疑,还是道: “前几代的老爷子,觉得澹台宪明的战略太激进了。” 破军一脉,都是欲以战火席卷天下的谋士类型,这样的流派,觉得年轻时候的澹台宪明太过于激进?李观一不由神色微凝,破军道:“另外,我已经将那一套将军级别的铁浮屠甲重新修正过。” “在内甲的地方增加部件,能符合主公你的体型。” “等到您之后年长,将这些部件去掉,也能恢复到标准化的重甲,我将这些东西存放到了关翼城,在京城的话,您不好把这甲胄带走,在关翼城则无所谓。” “此事之后,我就要前去应国,搅动天下,您则要奔赴江南,愿主公您可以修持神功,天下偌大,武功不可以成大事,但是没有一身上乘武学,就算是一时借势飞腾,也难以持久。” “瑶光之人,其韬略寻常,但是阵法算是这数百年来历代瑶光中排名前列,年岁尚小,就通过了瑶光一系的考验,可以下山,听说她下山之前,以阵法击败了自己的师父和师爷。” “其他不说,有她在您的身边,我相信遇到各种危险,都可以轻易脱身。” “另外……” 破军神色沉静,一条一条地将事情告诉李观一,事无巨细,最后他呼出口气,看着李观一,起身,微笑道:“那么,破军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了,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了。” “主公,天下纷呈,此次一别,他年相见。” “希望那时您已豹变化龙。” “您不必相送了,天下之大,你我的道路都要独自前行了。” 青年谋主微微一笑,洒脱拱手,从容离开,走向天下,李观一目送破军走远,大祭还没有开始,而当这天下的盛会结束之后,这个年轻的谋士将会孤身入局。 他会踏入那有着天下第一名将,应国大帝在的更大的漩涡。 然后,亲手点燃乱世的第一把火焰。 破军的战略,若非是大成,就会大败。 他要的,从不会是中庸! 回到了住处,突厥的七王正在饮酒,这位也俊朗的草原王者把弯刀放在膝盖上,然后用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割羊肉吃,就在白水里煮过,然后蘸着聊完吃。 他口中唱诵着轻快的歌谣,见到破军回来,七王洒脱笑道: “先生见完您要见的人了?” 破军敛眸,微笑道:“您果然看出来了。” 七王看着眼前俊朗的谋主,大笑着道:“我也是有眼睛的,不过,无所谓,但是,您还是会陪着我去走到中原的,不是吗?” “要踏入中原,让我能在草原立足,让我迎娶应国中原的公主,回到草原,和我的父兄争斗,这一路上,也会腥风血雨,威胁不断的,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了解彼此。” “若是这样长的时间,我都不能够折服您的心,不能够让您心悦诚服地留在我的麾下,那么,阿史那就该要放您离开,让您去走向您看中的雄主。” “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我又如何能够将整个草原无数的部族容纳在我的心中呢?” 阿史那把手中的匕首扔给了眼前的谋主。 突厥草原上王者盘膝坐在那里,轻声微笑道:“无论如何。” “我不会伤害先生。” 他用双手按在膝盖上,将草原王者雄鹰般的头低下: “之后这道路,就请先生指点了。” 破军想着,这个时候一刀子戳过去,这位雄迈的王者会不会就倒下了?如此的英豪,驰骋于天地之间,终究会成为敌人,但是他抛了抛手里的刀,只是慨叹道: “这样的器量,草原的英雄们也不可以小看啊。” “那些黄金大帐下肥胖的王侯不会是您的对手。” 七王看着他,笑起来道:“草原乱起来,是我的机会,也会是您的谋略一环,不是吗?” 破军嘴唇勾了勾,反手把刀插入桌子上的地图: “好。” ……………… 李观一把破军给的藏甲的地图收起来了,他也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然后换了常服,前去长风楼中,李昭文已准备好了酒宴,她穿一身月白色长衫,金丝掐的发冠,临风看着街道。 风吹拂她的发梢和衣摆,俊朗之中多出了三分柔美。 “李兄来了?” 她侧身,从容不迫,微笑拱手:“还没有来得及恭喜李兄,武功卓越,名动一方!” 李观一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李昭文失笑:“运气好,可没有办法有你这样的名气,不可能连续打败名动一地的小剑圣胥惠阳,也没有办法和开启法相秘术的宇文化打得有来有回,最后获胜。” “啊呀,勿要自谦了,来,坐!” 她拽着李观一坐下,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屏退了左右,道:“今日邀李兄过来,一则是为了恭喜,二,则是提醒一句……” 李昭文道:“京城多事之秋,江州城中,江湖高手日渐增多,又有应国,突厥,西域,陈国,中州的诸多势力,如黑云阵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彻底崩开。” “李兄你声威正盛,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免受到波及影响。” “适宜急流勇退,避开这一段时日。” 李昭文声音温和,极为诚恳,李观一道谢,这龙凤之姿的‘少年’抿嘴一笑,又取出一物,道:“另外,大祭之后,我就要离开了,此物就如约,是给李兄的礼物。” “二郎给什么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李观一接过来,看了一眼,神色凝重。 李昭文手中折扇啪一下打开来,温和微笑道: “江州第一楼,如何?” 李观一立刻将这东西递过去,道: “太贵重了。” 他是财迷,但是却知道这样的产业有多烫手。 不小心把自己卖掉了。 “不,并不贵重,李兄你的价值可比这江州第一楼重要得多。” 李昭文的手按在这一张契上,把这契按在了桌子上,于是李观一和李昭文的手都按在这契上,四目相对,李昭文眸子看着眼前少年人,稍稍后退了半步。 然后想了想,微微笑道:“这样,要不然我们继续赌约怎么样,第一次,是李兄伱答应了大祭比武,所以我把这长风楼压给你。” “第二次,下一次你若有机会再见到我的话。” “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怎么样?” 李观一回答道:“应国国公府的二公子,是吗?” 李昭文微怔,旋即笑起来,她站起身来,手中折扇展开,遮掩嘴唇面目,只是微笑道:“错了,错了。” “你不就是吗?” “非也,非也,我却不是什么国公府二公子,下一次,若还可以见面。” 李昭文的折扇眼唇,几乎笑得肚痛,眸中神光流转,悠然道: “那时候,你自然知道。” 李观一道:“二郎你,为何如此?” 李昭文半带玩笑往前,玉带微扬,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折扇啪的一下合起来,一下挑着少年下巴,优哉游哉,从容不迫道: “我观天下英雄如美人。” “李兄你,我可是势在必得的哦。” 李观一瞠目结舌,浑身恶寒状,李昭文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道:“玩笑罢了,玩笑罢了,来来来,继续饮酒!大祭之后分别,你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啦。” 李观一想了想,坦然收下了这长风楼的契,和李昭文饮酒至日暮,回到了薛家,直接把这长风楼的契约交给了薛老,让这位老人处理此事,老者看着李观一,满脸古怪。 “你小子不会把自己卖掉了吧?” 李观一义正词严反驳:“怎可能!” 第二日早上,李观一前去金吾卫当差,只是他去了的时候,就看到周柳营,夜不疑,宫振永等人神色古怪,众多金吾卫少年的脸色都似憋笑,最后不知道是谁忍不住笑起来,于是众人都大笑。 整个金吾卫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李观一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了?”他问了好多次,可是周柳营只是搭着他肩膀,不断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大笑地喘不过起,只有夜不疑把一个书卷塞给李观一,哪怕是夜不疑,脸上都绷不住在笑。 “笑笑笑,我赚了钱都没有你们笑得这样开心。” 李观一咕哝着打开来卷宗。 他看到了自己。 李观一,名列江湖名侠榜单第六十七位。 嗯,这个很合理,因为名侠榜看的是战绩,是累积的,有些类似李观一上辈子各类游戏的爬天梯,累积战绩的,宇文化,哥舒饮在江湖上没有走动过,在名侠榜上,李观一的战戟只是战胜了胥惠阳。 六十七,不错了啊,笑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外号—— 【大陈金吾卫】 “???” 李观一怔住。 确认了好几遍。 “大陈金吾卫,李观一?” 于是众人更是放声大笑起来,周柳营笑得在地上打滚,宫振永将军大骂几声,道:“笑什么,笑什么,都不要笑了,成什么样子,笑笑笑!” “起来!” 他踹了一脚周柳营。 然后走过来,伸出手拍了拍李观一的肩膀,瞥了一眼这卷宗,最嘴角挑起,压下,严肃道:“就是,噗……咳咳,嗯,就是,在外称呼职务,噗啊哈,哈哈哈哈,称呼职务,挺好。” “挺好的,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江湖名侠六十七,大陈金吾卫,金吾卫?哈哈哈!好名号!” 宫振永将军忍不住大笑。 李观一咧了咧嘴,想要找到那个天下第一楼客卿,殴打之。 我和你有仇吗? 这什么外号! 笑了一阵,宫振永让这些小子们都站好,道:“再有一日,明日就是大祭,金吾卫职责重要……”他吩咐了许多,李观一听了麒麟宫配置,打算什么时候溜过去。 宫振永道:“另外——” “大祭陈国先祖,赤帝出现未免会【喧宾夺主】,是以大祭第一日,赤霄剑会留在禁宫之中。” “由我等金吾卫看守。” “李观一,周柳营,夜不疑,你们三个负责!” 第162章 大祭开幕,赤霄分影,破军奇谋,果有大变 赤霄剑? 夜不疑和周柳营,是根正苗红的良家子,父兄都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功业,他们也是自小就听着赤帝传说长大的,对于赤帝手中的赤霄剑,有一种天然的感情。 若是李观一的话,就是上辈子忽然被抓了壮丁加班。 没有加班费用,还很累。 但是工作是近距离看守传国玉玺。 那这工作得抢得打破头。 其余金吾卫少年眼底的羡慕几乎要化作实质了,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夜不疑只是行礼应是,周柳营却已如同大公鸡一样在同袍面前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 李观一也行礼应是。 但是他却更想要去看守其他的地方。 可看着这样的氛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说服其他人,反而还有可能引来怀疑,从陈皇,澹台宪明,破军,薛老,祖老,王通这些人来看,李观一已经明白这个纷争之世里面的谋士都是怪物。 哪怕一点怀疑,都有可能让自己暴露。 再说,他根本不打算拿走这把剑。 麒麟的话不同,是麒麟自己会暴动跑出来。 按照破军的两条策略,若是大祭之时平安无事,无事发生,把麒麟转移之后,李观一就会重新回来宫中;而若是有变,则借助此大变,假死脱身,假死之后还有千层饼,破军收尾。 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更不会影响薛家。 因为锅会完美甩到【大变】的源头脑袋上,澹台宪明被扒了相位,这千层饼陈皇必然得吃饱,李观一甚至于还可以有个壮烈的名头,顺便给薛老脸皮子上挣点金子。 可是剑不同,看守剑的人,剑没了就是渎职。 没有理由。 在这个时代,赤霄剑消失,必斩! 株连亲族! 别的不说,就算是李观一可以跑路,这两個兄弟怕是当场就要被推出去斩首,他们父亲的爵位都保不住,李观一绝对做不出这样事情,而且,李观一自己有赤龙劲,还领悟赤龙劲的神韵奥义。 这样的情况下,看守赤霄剑,转眼赤霄剑没了。 以那帮谋士们的脑子,不管李观一怎么表现的和赤霄剑无关。 都会被直接判定成赤霄剑主。 理由? 不不不,这个情况下是不需要罪行和理由的。 到时候就不是陈国的追杀了。 麒麟跑路,哪怕是最后暴露是李观一,也就是陈国愤怒追杀;可赤霄剑这种东西在手,那就如同带了玉玺的袁术,还没兵没将,天下群雄谁都想要踹一脚。 和一国结仇,以及被全天下追杀。 李观一的脑子可是拎得很清楚的,他咧了咧嘴,最后想了想,暂且告假,在换甲胄换防的空隙,骑了快马直奔薛家家宅,可是薛老今日一早就前去宫中,他的身份和地位不同的。 虽然老人不再从政,但是中州皇族那里,仍旧认可他是这一代的薛国公,姬衍中,宽厚长者,而薛道勇,是已活过两个甲子的传说级武者,比起姬衍中更年长。 在薛道勇纵横江湖,以薛家神射,战戟无双的名号,震慑一地,名动四方的时候,姬衍中也只是个三五岁的孩子罢了。 而当姬衍中在中州的皇宫抱着剑看着四方院落狭窄天空的时候,薛道勇听着骆驼的铃声,吹着大漠的风沙,看着先祖留下巨大箭痕的圣山,独自和西域的首领们大笑拼酒。 以一个人的勇气,一张神弓,一匹瘦马,重新开辟了中原和西域的商道,而后诛杀宵小之辈,甚至于曾经拉了两辆马车的箭矢,自己拿着一张弓在沙漠里游荡。 三个月时间,一个人荡平八百里流沙区域的所有沙匪。 老子要挣钱,你打劫我的商道。 那我就把你变成我的钱。 于是让西域的皮毛,马匹,还有各类果实能来到中原。 姬衍中很想要和这位,在五百年间,只比初代神将逊色的薛国公闲谈当年之话,这导致了老人这几日都没能在薛家宅邸呆太久的时间。 李观一沉默了下,只好带些东西,想了想,提了点心奔了道观。 祖老正在点着灯。 大殿里面,道祖的神像被蒙住了眼睛。 一盏一盏青铜灯亮起,让这里似乎比起外面阳光普照的天下还要明亮,老人的精神如火焰一般灿烂,转过身看着李观一,听少年说了担忧之后,祖老温和笑起来,道:“赤霄剑啊,不用担心。” “你的气魄,能够压住他的,将你自己的心境展现就好。” “相信你自己,自古以来的人杰们,都是自信骄傲的啊。” “说起来,老夫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谢谢祖老!” 少年盘膝坐在这里,很不客气,大喇喇地点头答应下来了礼物,然后伸出手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老人,让祖老大笑起来,道:“没有,没有!” “这东西可不能够现在给伱。” “礼物不现在给,那得要什么时候给啊。” 李观一一边懒洋洋的吐槽,一边把路上买来的包子之类的东西递给眼前的老人,祖老只是吃了半碗粥,就放下来了,温和笑着道:“我是道士,道士呢,都是能掐会算的,自是你需要的时候。” “老夫还可以帮你一次。” 他伸出手,按了下少年的眉心祖窍。 “至于大祭嘛,这样大的事情,这样的乱世,会出现事情,才是正常的,太平无事,反而让人担心,若是还是心中有疑虑,不如来抽一签?” 老人随意拿起了旁边的签筒,摇了摇。 李观一拿了一签,没有看,递给老人。 老者温和道:“是大吉。” 少年双手按着膝盖,笑道:“祖老说大吉,我便是大吉大利!”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李观一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绯袍,道:“那么,祖老……” “我去了。” “好。” 祖文远起来,温和地送李观一出去,李观一看到了那名为追月,给自己开了好几次后门的小道士,又看到了那位目盲双眼,曾经给自己和李昭文算命格的老人,最后他翻身上马,马匹扬身,迈开四蹄奔跑过街道。 祖文远收回目光,老人看着那一枚签子。 【大凶】。 老者淡淡笑了笑,把这签子折断,然后扔入了废篓里。 重新取了一枚,放在桌子上。 【大吉】。 李观一回到了金吾卫所在的地方,他重新披上了金吾卫们那种华丽威严,某种程度上,兼顾了实用性和华丽程度的战甲,然后有绯色战袍罩在战甲上,身体一侧配剑,然后手中握着寒霜戟。 他们来到了看守之地,是一处防守最为严密的禁宫。 最外面是禁军,足足五百人,持枪,弩,箭。 把周围直接围了起来。 最里面才是几个金吾卫。 李观一扯了扯自己的战袍,玉带,有种金吾卫放在这里的真正目的其实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保护赤霄剑,他们几个金吾卫,根本就是放在这里当装饰品的。 周柳营趴在奢华的窗户前,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去。 赤霄剑此刻就放在这里面。 “真是好啊,嘿嘿,我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纵横天下,钩镰枪虽然算不上天下最强的强军,可是在我家老爷子的统帅下,同样可以以步破骑,打得那帮铁浮屠不敢南下。” “可就算是这样的老爷子,他也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去看过赤霄剑啊。” “我可算是我这一脉里面,运气最好的了!” 周柳营转过身,坐在台阶上,少年摘下兜鍪,额发沾湿,大笑,夜不疑踢了下他,道:“起来,不要在这里失了仪度。” “好好好,你怎么总是这样婆婆妈妈的。” 周柳营咕哝着起身,把兜鍪戴上。 从这里看出去,一切都和平无事似的,安定祥和,李观一靠近这大殿的时候,眸子微敛,他感觉到了赤霄剑的欣喜,以及这个家伙的活跃炽烈,似乎恨不得立刻就要离开这里,飞入李观一手中。 ‘我不能带你走。’ 李观一在心里面安静开口。 赤霄剑的活跃凝滞,旋即出现了一丝丝怒意似的流光。 这剑立刻就要鸣啸。 似乎是不爽,有骂骂咧咧之感。 旋即,赤霄剑感知到一股寒意,那穿着甲胄的少年握着战戟,死死盯着这里,他的声音在赤霄剑感知中响起,一字一顿,带着一股凝重。 “但是,你若是剑鸣,惹来诸祸患,亦或者主动随我离去,因此让我的手足好友,亲近长辈因此而遭遇祸患的话,李观一发誓……” “此生此世,必将你折断!” “打入熔炉,于江南神兵府撕裂,封入匣中,抛之于深山深海,令你永生永世,不可出世!” 赤霄剑是天子剑。 却是因为赤帝才是天子剑。 而非赤帝拿到了赤霄才平定天下。 赤帝可鞭笞天下,传说升华让一把斩蛇剑成为了赤霄神兵,后世豪雄,凭什么不可以! 不是持此神兵成为大帝,而是成就伟业,才铸此神兵。 赤帝可以,我也可以。 赤霄剑的剑意注视着那外面的少年,神兵通灵,它感知到了一种,曾经在主公对手身上才感知过的气息,潜藏在外表之下,可以玉石俱焚的狠厉决意。 慢慢的,赤霄剑缓缓安静下来了。 反倒是还有些委屈似的。 李观一松了口气,而后心中安慰它,说此刻时机未到,羽翼不丰,去拿了这剑,怕是当场要死,往后有机会,兵强马壮之时,定然前去中州,将此剑带走。 于是赤霄剑似乎终于从颓唐里面苏醒过来,剑鸣在李观一心底响起,传递出一种勉勉强强可以让李观一明白这把剑的情绪的心音—— 【你立字据】! 【你发誓】! 李观一咧了咧嘴。 心中把刚刚说了的话发了一遍誓。 于是下一刻,他感觉到了体内那残留的剑影忽然鸣啸起来,然后迅速的,这剑影猛然朝着下面坍塌,内敛,化作了一把小剑,就在李观一丹田里面缓缓旋转。 剑影澄澈安静,很小,但是剑柄,剑身,剑脊,无一不全。 带着一丝丝赤色流光。 分明就是一把缩小版本的赤霄剑。 这把赤霄剑和真正的赤霄剑之间,似乎有所共鸣联系,不是神兵,却有些类似于神兵分灵之物,似乎是提前在其他神剑类神兵之前,抢先先签订契约,占住位置。 李观一看着赤霄剑,确认对方不会忽然暴起,终于可以安心。 因为赤霄剑直接呼呼大睡去了,安静无比。 李观一按着心口,感知到了体内那一道剑影,竟然有失笑的感觉,然后觉得对方这种操作果然很鸡贼和狡猾。 二话不说,直接以此为契。 却又在契约之后,干脆利落,将神兵分灵一下分出去,交给李观一作为约定。 痛快利索,没有什么考验和试炼。 你答应了,我就直接给你。 给了我就去睡觉,爱咋咋。 你到底怎么样做,我也不管你。 狡猾。 却又超世之豪迈。 赤帝之风采,这八百年前引得无数英雄投身于麾下的,盖世的豪杰是怎样的气度,以此也可以窥见一丝,他可以和乡野的小贩去谈论精明的事情,也可以和当代的豪杰英雄们谈论夺取天下之志向。 能大能小,无不可为者,是赤帝。 就只是这剑分灵,李观一都感觉到一种难以说出来的感觉,只是慨叹,道:“难怪……” 难怪霸主那样的豪雄会输。 不过,这倒是可以安心了,李观一和夜不疑,周柳营两个人守着这禁宫,李观一脚下踏着【四象封灵阵法】的节点,一点一点,令麒麟宫中的封印和阵法松动。 原本是不可能用这样的方法的。 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麒麟宫里面的道士,术士都被撤走了,基本没有人在这个禁宫里面,守卫也只能在外面,根本不能进入其中。 一日无事,李观一慢慢把阵法撬动到了只剩下一步。 明日大祭的时候,陈国的各大高手都汇聚在大祭的场合,麒麟可以顺势逃出,李观一想着这些,看着天空中,大日缓缓落下来了,落日熔金,散落在了整个宫殿群和陈国的江州城,极美丽。 太阳一眨眼就落下去了,宫殿里面点了灯笼,仍旧明亮,白日的昼气散开了,没有那般炎热,穿着甲胄也不会闷得慌,总算是舒服些。 周柳营伸了个懒腰,道:“舒服了。” “一日无事,一日无事啊,啊哈哈哈。” “兄弟还以为今天会有什么大事情呢,昨夜都没怎么闭着眼睛,脑子里面想了无数次英勇奋战的画面。” 李观一嗤笑。 觉得周柳营这家伙的脑子里的幻想,就像是以前高中生上学发呆,幻想有什么劫匪出现,然后自己拯救世界装逼,最好在心爱姑娘面前中弹牺牲一样的戏码。 然后他才恍然反应过来,周柳营也才十七岁而已。 纷争之世啊,都已经快要习惯了。 李观一想着。 不过,破军推测的事情也不是一定准确啊…… 周柳营伸了个懒腰,指着天空大笑:“来啊,太无聊了,老天爷,来点什么刺激吧!” 夜不疑道:“平安无事,不是大好?” “你还想要什么?” 周柳营大笑道:“比方说,话本里面什么冲撞皇宫……”他的话音没有说完,忽然传来几声轰然巨响,似乎有墙壁被砸塌了,然后轰隆隆的气息一下散开,大片灯笼熄灭。 兵戈之声,陡然大盛,周柳营头皮发麻:“真的有?!” “艹啊,老天!” “我就放个嘴皮子!” 他一边一个翻滚,抓住了战戟,李观一同样握着兵器,眼角抽了抽。 破军啊破军。 你真的可以不要这样聪明的。 烟尘弥散在前,灯笼被打散,眼窍不开,能见度不够,五百个披甲的禁军冲向前方,李观一等人守在此地,还没有等到他们求援,忽然烟尘散开。 五百名披甲之士竟已全部倒在地上。 而来者,一人而已! 其他方向也传来了怒吼声,刀剑相碰撞声,显然来的不止一人,来人残影如电,手中兵器一扫,周柳营和夜不疑的战戟竟然被生生敲碎! 两个少年虎口迸裂。 唯李观一扛住这一下。 而下一刻,两道碧影穿过,周柳营和夜不疑直接被击飞。 来人杀性不大,竟然只是将他们打的昏厥,而不曾杀了他们,这五百禁军也都还活着,斗篷飞扬,一枚弩矢射来,那人一偏头,斗笠被射穿,露出了僧人的光头。 然后反手一下,劲气打在那禁军后脑,直接将其击昏。 这是个持青竹的僧人。 李观一认得他! 太平公二十四将之一,扛纛之猛将! 止戈—— 燕玄纪! 第163章 真相大白 这位曾入神将榜,后来又入了佛门的名将,没有了当初扛纛时代的戾气和霸道,眉宇之中,慈眉善目,温和平静,但是却仍旧在十五息之内,撞破了五百名披甲禁军的防御。 并且一招之内,放翻了年轻一代里面已是佼佼者的夜不疑和周柳营,手中所持,不过只是一根青竹。 太平军扛纛大将,就是膂力最强者。 他似乎讶异,因为自己没有第一招就把李观一拿下。 旋即手腕一动,李观一再没有反抗,直接被打飞了手中的寒霜戟,燕玄纪没有丝毫的迟疑,本来要把李观一也打昏,却在下一刻,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转劈而为掌,直接拎起了李观一。 李观一抬手一抓,硬生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抓住了兵器。 燕玄纪赞许道:“好武功。” 这位曾经的名将,哪怕是遁入佛门,仍旧有兵家大将的风格,来去迅疾,李观一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已经被带着飞奔,踏出了百余步,回身一拳轰出。 这一拳轰在地上。 禁宫直接轰然塌陷。 直接陷入地里面去。 李观一忽然觉得,自己的力气和这位僧人比,什么都不算。 李观一瞬间明白。 燕玄纪是以赤霄剑所在之地分散陈国皇宫里禁卫们的注意力。 他还有往日那种为将者,攻敌所必救之地的本能。 至于将禁军打翻,则是因为如此可以免去这些禁军们的死亡,不至于因为渎职而被杀死,面对着曾经有名的神将,这些禁军和金吾卫已经战斗到了自己的极限。 但是,为何要拎走自己? 李观一心中微动,有一个猜测浮现出来,最后选择暂且按捺,情况不明,立场不明,胡乱开口搞不好会死,这位曾经的战场杀星似乎秉性有变,真有佛门弟子手下留情之风范。 燕玄纪身法粗狂,却速度极快,只一瞬间李观一不知去了何处,耳畔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杂音,诸如—— ‘糟糕,好贼皇帝,竟然有伏兵,嘶——是宗室高手!’ ‘该死,这皇帝,竟然不声不响,重建了护国山庄?这个阵法!’ ‘刘兄他们被围,已牺牲了!’ ‘可恶,这皇帝老儿,他知道咱们来?咱们中计了!’ ‘难以汇合,咱们且先汇聚些人……’ 嘈嘈杂杂,血气,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李观一听这些声音,都知道是皇帝恐怕是在这皇宫里面布下了天罗地网,再加上皇宫禁军,宗室高手源源不绝,这些江湖武者们在一开始的占据先机后,就开始吃亏。 李观一想到了越千峰曾经说的事情,以及之前越千峰冲撞皇宫。 目的是为了弄清楚地图。 而地图,则是为了这些江湖中人的第二次冲阵。 原来如此。 那边江湖武者们乱起来的时候,燕玄纪出现,将周围百十个禁军一一打倒,然后道:“诸位,陈国宗室高手突然出现,弓弩势猛,且先退入这一处大殿!” “贫僧为诸位断后!” “止戈大师,小心。” 燕玄纪大喝一声,却一肩膀撞塌了一座阁楼。 单手提起阁楼朝着前面砸出,逼退了围兵,有好些個宗室高手前来,却忽然有凌厉若水般的剑气散开,将其尽数逼退。 燕玄纪头也不回,道:“多谢剑仙。” 他靠着拳脚创造出一处短暂栖身之所,其余武者皆奋起余勇,在包围圈之中,且打且退,到了这一处宫殿之中,燕玄纪又摘来了一处阁楼,把入口堵住,这才稍微安定。 “陈国行宫都有特殊布置,水火难焚,诸位可以放心。” “且先休养。” 忽而有人询问道:“大师,您手中这是……” 燕玄纪举了举李观一,语气不紧不慢,道:“此人贫僧认得,是陈国最近最杰出的勋贵,从五品下的秦武县男爵,算得上是深得皇帝宠信。” “其出身,则是外戚薛家,薛家老家主是中州薛国公,他的姑姑是最近皇帝宠妃,他在手中,可以作为人质,至少在特殊情况下,可有一用。” 李观一咧了咧嘴。 这大和尚贼精明。 李观一都没有想到,从陈玉昀那边拿来的爵位竟然成了自己被盯上的理由,燕玄纪解释之后,诸多江湖武者才不再说什么,只是看向李观一的目光,仍旧谈不上多友善,多有恨意。 皇帝宠臣! 这四个字就足以让李观一被这帮子江湖武者三刀六洞。 敢于一股血勇,就冲来了的武者,都是刺头儿。 燕玄纪将李观一放下,道:“薛老多救助百姓,有豪勇义举,若非必要,贫僧不会伤了施主,小施主,就请你多多包涵。” 有人冷笑道:“皇帝宠臣,哼,陈鼎业这样的皇帝,他宠信的,算是什么?岳帅这样的英雄都给他打入皇宫地下的暗牢里,不见天日,忠臣被如此对待,被宠信的,皆是奸臣!” “不如一刀剐了!” “反正,我等今日敢来此地,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了。” 群情激奋。 忽然有清冷女子声音道:“那若是救出岳帅呢?” “不需要人质在手么?” “还是说,救出了岳帅,也让岳帅随你等一同赴死?” 于是这些江湖武者们不说话了,只是闷着生气,李观一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子,气质清冷淡漠,提了一把剑,方才就是她击退了那些陈国的宗室高手。 燕玄纪道:“泸州剑仙所说是,诸位既然来此救鹏武,便是同袍。” “此刻虽遇危难,却也要同舟共济。” 泸州剑仙?! 李观一才正思索,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瞬间头皮发麻。 泸州剑仙? 等等! 越大哥不就是被泸州剑仙打伤的?泸州剑仙怎么会在这一批营救岳帅的江湖人士当中?李观一意识到,越千峰被打伤这件事情,恐怕并不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消息。 可燕玄纪他们不知道,就很奇怪。 难道说越大哥没有和这些人联络? 如果没有联络,这些人怎么会知道皇宫的地图?怎么可能冲杀进来?若是联络,泸州剑仙的消息为何燕玄纪竟然不知道? 李观一忽然想到。 有人拦截了情报,但是,将其中部分的情报掩去了。 然后将剩下的真实情报传递出去。 九分真,一分假。 在这一份情报里面,留下了皇宫的地图真相,但是最关键的一些东西被掩盖,最终整个皇宫将会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血肉磨盘陷阱,将这些江湖武者和营救岳帅之人都引入其中。 甚至于还安插了泸州剑仙这样的内应。 有一个泸州剑仙,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多的武者? 李观一看着这些愤愤不平,皆是忠勇模样的武者,他不知道谁可以信任,所以此刻看过去,竟然觉得每一个人都仿佛是内应,都是来自于陈国皇宫的高手。 这是阳谋。 哪怕是李观一勘破了计策,也无能为力,他就算是说出去,也只会引来更大的反噬,最后哪怕是把所有的内应都抓出来了,可是怀疑已经种下,必然不可能再度倾力合作。 且还会浪费掉此刻最重要的时间。 无论怎么做,都是输。 将这营救岳帅的武者们把玩于鼓掌之间,这样的手笔,恐怕只有…… ‘澹台宪明。’ 李观一心中低语。 他仿佛觉得,那个老人就坐在自己面前,平淡看着自己。 澹台宪明,被常人认为是阿谀献媚,没有本领;被官员认为结党营私,老朽狡猾;被薛老看做平生的大敌,被皇帝看做一只老狐狸,又被破军视为陈国唯一可以为敌的对手,是前几代破军忌惮的杰出谋士。 如有千人千面。 这老者仿佛就隔着局面平淡注视着李观一。 少年忽然明白澹台宪明面对破军阳谋时候的感觉了,这些顶尖的谋主,看的是大势,算得是人心,所追求的层次,根本不是寻常连环百端计策里的技巧,而是磅礴的大势。 李观一只能庆幸,澹台宪明这位天下顶尖的谋士被初出茅庐的破军直接从棋盘上拉扯下来,否则的话,这计策还会有后续变化,此刻只是初步的。 而唯一的破局之地,就是——燕玄纪。 燕玄纪没有困住李观一,甚至于任由李观一随意转动,他转了转,发现这里竟然是皇宫里面比较私密的那种宫殿,里面藏着有一卷一卷的卷宗,李观一装作随意地走过去翻看卷宗。 而后借口询问,和燕玄纪单独对话。 只是李观一翻阅了几下,却是微微怔住,这里的卷宗竟然全部都是隐秘,是最为禁忌的那一种,李观一缄默了下,他忽然迅速翻找,在某个书架中间的书卷里面,找到了十年前的卷宗,抽出来。 李观一按着这卷宗,有呼吸微微困难的感觉。 他打开卷宗,看到里面的文字:“太平公死。” 李观一的手掌如同攥着铁,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放下这卷宗,着手吸引燕玄纪,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安静看下去。 ‘大祭之前,相爷亲自邀请太平公夫妻赴宴,陛下设宴’ ‘那宴里面有毒……我们本来已经给太平公下过了毒,但是误打误撞,这毒落在了太平公的妻子和他刚出世的孩子身上,只是这样的毒是应国的秘毒,珍贵不逊色于神兵,太平公的注意力短时间被吸引’ ‘可相爷说,不能再等待了’ ‘再继续下去,太平公这样直觉如同猛兽的名将会在短到可怕的时间里反应过来,所以,我们在第三日邀请他们赴约,太平公谨慎,只有相爷的邀约,他会来。’ ‘我们先以剧毒让他的妻子中毒,在太平公为他妻子传渡功力的时候,对他暴起袭杀,这是连环的计策,他的妻子为了救他们的孩子元气大伤,根本顶不住这样的剧毒……’ ‘而太平公和他妻子的感情,绝不会放弃她’ ‘杀其子而伤其母,杀其妻而害其将’ ‘父母之爱子心切,不惜以身代之……哪怕知道最后的目标可能是削弱自己,也不会放弃那个孩子,这是阳谋,必死的计策啊。’ 李观一的身躯僵硬,他看着这两行文字,一遍一遍地看着,少年人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是这个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一种来自于血脉里的痛苦,鼻子发酸,几乎落下泪来。 李观一知道自己靠近了事情的真相,他咬着牙,看下去。 ‘何等冷厉的计策,何等阴毒……一切都如我们预料的一样’ ‘太平公,不,应该是太平王不顾一切地为他妻子续命,但是澹台相爷没有料到,他的妻子竟然为了太平王,主动断绝了心脉,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了’ ‘三百名护国山庄的高手,三千名禁卫军结成了阵法’ ‘有天下神将榜的禁军将军率领’ ‘我们进去了大殿,里面一片昏黄,酒的香味扑鼻,混着血的腥气,灯烛倒地,点燃了火,江南最好丝绸在火焰里很快地烧起来了,像是在落幕’ ‘我们看到穿着红裙的女子躺在他的怀里’ ‘太平公的战枪就在前面放着,他席地而坐,拥着自己的妻子,他的手掌死死按着她的手,那把玄兵战枪就在风中呼啸着,我们看到那把枪上染着血色的痕迹’ ‘它在极端的愤怒,悲伤之中,正在朝着神兵衍化’ ‘两位神将率领禁军靠近’ ‘但是他们在百步之外止住了,本能地站住了脚步,如同往日听从主将的命令一样,他们最后咬着牙,用尽了此生的勇武,才迈开步子,终于走到了神将的百步之内’ ‘然后太平公抬起头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行了军礼,诵将军的名号’ ‘他笑,却不在说话了,然后我们看到太平公起身,他把自己的妻子抱在怀中,那是为温柔的美人,就这样闭着眼睛,头枕着太平公的肩膀,就好像还活着,然后太平公只用右手拔起了那把撕裂天下的枪,指着前面的精锐’ ‘来罢,最后一战了。’ ‘我感觉到,太平公好像还是当年初次见面那样,自信,勇武,像是太阳,他这一次揽着那女子,握着玄兵,明明已经中了足以毒死神龙的剧毒,却还是炽烈如骄阳’ ‘太平公往前,他说’ ‘李万里今生为天下太平而战,今生最后一战’ ‘就为了妻儿而战。’ ‘诸位同袍,且上前来——’ ‘领死!!!’ ‘我们如面临万军的碾压,死亡,大殿都被死亡燃尽,那两位名将如同破布一般被挑飞,江湖顶尖的势力护国山庄就这样破碎,但是太平公放过了我,他说,他记得当年我曾经背着两个患病的孩子走过万里。’ ‘他说,你是个好人,我不杀你’ ‘我不知为何,放下兵器,痛哭不已,这一战后,护国山庄消失了,那两位名将死在了太平公的枪锋下,他最后让麒麟点燃了宫殿,抱着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步走入了宫殿里面’ ‘卿已死,我不可以独活’ ‘我已为孩儿杀出活路,现在,最后一程路,我陪你走’ ‘我只能目送太平公走入宫殿,长公主回来了,可是她的功夫不是寒冰神功,根本无法冲入麒麟火烧起来的宫殿里’ ‘那之后,长公主转修昆仑心决’ ‘我去寻了澹台宪明,我不甘心,为什么’ ‘当年你对太平公如此好,为何今日如此;当年,太平公遗落于西南的时候,只有澹台宪明相信他还活着,在太平公立下功勋之后,也是澹台宪明亲自去为他要赏赐。’ ‘澹台宪明亲自把军书赠送给太平公,那时候太平公吃饭胃口大,他的俸禄大半都被太平公吃了,还常常去借钱’ ‘对于父亲早逝的太平公来说,澹台丞相,如兄如父。’ ‘太平公能够有这样的位置,是澹台丞相帮助,我还记得,大家都在摄政王麾下的时代,大家在树下一起席地而坐,饮酒做诗,太平公喝得大醉,吐在了澹台丞相的身上,丞相亲自把他搀扶回去’ ‘但是,这赴死的一宴,也是澹台丞相亲自邀约’ “我们要用最精锐的禁卫,联手去杀死自己最强的将军,要通过杀死儿子的方式伤害他的母亲,通过逼死妻子的方式,牵制她的丈夫,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今记录于此,以此为史,真相不可不为后人所知’ ‘将军,马前卒万庆会前来谢罪!’ 书卷上一片刺目的猩红,显然记录这一切的那位校尉已经悲痛自尽,李观一的手掌颤抖,他看着后面一个个名字的记录,这一卷书曾经被皇帝发现了,他愤怒地要求史官将这书燃烧。 但是被万庆会托付的史官不肯,于是陈皇杀了他。 那位史官的儿子继续如实禀报,陈皇连杀了十七个史官。 最后已经到了旁支,仍旧不肯,陈皇缄默许久,最后只是当做禁忌之文字,留存于此,李观一双目泛红,一直到现在,他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全貌,少年缓缓将卷宗合起来,心中默默念着名字。 澹台宪明,陈皇陈鼎业。 手掌握紧。 平和的声音传来:“伱对这些,很有兴趣?” 李观一转过头。 僧人燕玄纪安静看着他。 第164章 当为少主扛纛!!! 李观一转身看向那僧人,止戈和尚目光平和,看着这一卷卷宗,接过来了,他翻看这些文字,眼底沉静如平湖一般,不会再度起来涟漪了。 李观一神色不变,只是笑道: “只是对之前的秘史很感兴趣而已。” “大师也感兴趣吗?” 僧人看着这书卷,轻轻抚摸,嗯了一声,语气平和道:“贫僧法号止戈,在出家之前,曾是这位太平公麾下的将军,历经生死,多有杀戮苍生,后来太平公陨落,贫僧陷入知见障,癫狂如魔。” “天下这样纷乱,我曾觉得英雄该要以力横行于天下。” “年轻的时候,四处踢馆挑战,在江湖上闯荡出了不小的名气,可后来遇到太平公,才拜他麾下,扛纛在天下纷争,那时候我还觉得天下如此,总还有不同的人,知道世上有公义。” “后来……此事之后,只觉得太平公这样的好人不得好报,天下纷乱,无人不可杀,于是一路打杀出去,走火入魔,吾师将我制服,守了我三个月,才让我的凶性压下。” “如此方才大彻大悟,归于佛门。” “现在再看这书卷,往日种种,如同过眼烟云,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天下不曾有一日不变化,慨叹难言。” 和尚止戈手掌按着这书卷,他神色宁静,那位老方丈在他下山之前,看着自己的弟子许久,最后只是温和叹息,给了他一根极粗的青竹,老方丈说,他修持佛门的心法,不杀生,不妄语,已有十年。 走了八十个劫难,却还剩下最后的心劫。 ‘此次下山,营救岳鹏武,就是你的最后一劫了。’ 老迈的僧人轻声道:‘若是你跨越过去,就可以回来做我最后的弟子,可若是你没有跨过去……’ ‘那么,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了。’ 止戈提起这书卷,打算放下,却微微一怔。 他感觉到李观一在把书卷递给他的时候,掺杂了另外的东西。 那是一枚虎符,上面的纹路,正是越千峰所有,和尚止戈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脸上却没有异色,只是平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人。 越千峰之秉性,粗狂却又心细,止戈相信他不会把虎符交给不信任的人。 止戈和尚心中微动,语气温和道:“既然喜欢看这历史卷宗,此地的卷宗也还有不少,今日擒拿你作为我等的人质,也可以让伱多看看这陈国的隐秘,知道我等前来,是大丈夫本该如此的。” 他叩住李观一的手。 然后踱步往卷宗之地走去。 止戈和尚在江湖上有名望,是佛门大师的弟子,又曾是上乘的名将,众人敬他,一时间没有去多想,止戈和尚带着他去了视野盲区,转身嘴唇开合,却有声音在李观一的心底响起。 ‘你是谁人,为何会有越千峰的虎符?’ 是越千峰的好兄弟。 李观一想要这样说,但是除去止戈之外,他不能相信其他人,这样的话语说出来,一旦被泸州剑仙之外的其余间谍内应发现,此是非常之机,要有非常之手段。 这个身份还不够,可以取信,不足以全信。 此刻外面有澹台宪明和陈皇陈鼎业布下的天罗地网,周围又有暗探和内应,他必须要得到眼前这位名将的绝对信任,少年看着他,觉得自己在棋盘上站着,每一步都必须要决然,一旦踏出。 不能回头了啊。 天下的英雄,都是赌徒。 止戈看着眼前的少年抬起了右手,战袍落下遮掩住。 单手蕴含内气,凌空写出了一個特殊的纹路。 那像是一柄大纛,上面有着刀剑碰撞的痕迹,化作了飞鸟,光焰散开,倒影于止戈和尚的眼中,化作了流光溢彩,止戈和尚身躯凝固,恍惚之间不知道此身何处,仿佛身前可以看到,还是那个男子噙着笑,看着自己: “用间之联络,有密文,密之所谓秘,唯你我知道。” ‘哈哈哈,记住了,这个纹路的名字是——’ “大纛不灭,薪火相传,恢兮弘兮,与子同袍……” 声音交错着,止戈和尚的喉咙挤出空气,几乎是本能的念出这声音,如同和记忆中的那个大帅一起,李观一的内气凌空,缓缓散开,止戈和尚身躯僵硬许久,他的手掌微微颤抖。 缓缓抬起,深深吸了口气。 而后终是控制不住,一下抓住了李观一的手腕,巨大的声音晃动,撞塌了周围的书卷,沛然升腾起来的内气恐怖地如同巨兽的咆哮,惊动了其他人,抱着剑的泸州剑仙转眸,其余武者急急道: “大师,怎么了!?” “大师!” 他们此刻精神紧绷,犹如惊弓之鸟,提了刀剑去看,却见到那止戈大师死死抓住那少年武官的手臂,双目通红,似乎发怒,闻言回头的时候,竟将前面的几名武者吓得站住。 凶悍,霸道,张狂恣意! 如同沉睡的猛虎再度苏醒,开始咆哮恣意。 惨烈的战场之气几乎瞬间冲破了佛门的气机,前面几个武者脸色发白,恍惚之间仿佛都能听到马蹄声音,这明明是皇宫之中,却仿佛在刹那之间,化作森罗的战场。 止戈和尚脖子上的大佛珠不断晃动,金色流光变化。 泸州剑仙剑气流转,剑指直接抵着僧人的后心,清冷喝道: “止戈大师!” 这一招剑心出手。 止戈和尚恢复冷静,他双目通红,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人冷静,他伸出手,按住了止戈和尚的手掌,微笑起来,一字一顿道:“不要忘记啊,大师,不要忘记,我可是薛家人。” “我李观一。” “虽姓【李】。” “背后却有薛老。” 止戈和尚身躯颤抖了下,缓缓收回了手,众人只觉得是这个年轻的勋贵和止戈和尚吵闹起来,竟然让佛心深重的大师都如此激动,于是连忙把两人分开,省得这位大师破了杀戒。 止戈和尚双手死死握着,双目通红,看着那少年背影。 似乎看到当年大笑的青年。 他死死叩住着脖子上的佛珠,佛珠上面金色的佛光流转,化作经文,最后却终究缓缓暗淡下来,消失于平静,仿佛一声叹息,而止戈和尚目光之中重新有火焰缓缓燃烧起来…… ‘师父,弟子止戈。’ ‘有违师门。’ 轰!!! 传来剧烈的轰鸣声音,整个大殿都在晃动着,止戈和尚单手握着竹竿,朝着地下一撑,竟然硬生生将这稳定不下来的大殿死死撑住,忽然有江湖人大喊,惊慌失措道:“外面有人在冲撞,妈的!” “墨家巨型投石机,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李观一从缝隙里看到,巨大的墨家机关在运转,整个机关都散发出一种内气的流光,黑曜石被抛飞起来,然后在空中就直接爆发出剧烈的火焰,重重砸下,就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这玩意儿根本就是陨石制造器! 墨家的东西,都这样离谱吗? 这种级别的攻城级的重器,不可能会放在皇宫之中,恐怕是早早就安排准备好了,就等待着诸多武者前来,大祭之前,竟然动此刀兵,而宇文烈,薛老,姬衍中等人却在别宫之中被皇帝招待。 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是要用皇宫为代价,直接扫平这些江湖武者。 这样的冷漠手腕,难言的气魄,是陈皇,还是澹台? “这地方挡不住的,这样级别的墨家机关,武者能避开,但是摧毁城墙建筑,比起剑气更加好使,挡在前面的阁楼会被拆开,大师,得要寻退路了!” 止戈和尚道:“地图在哪里!” 众人递上了地图,止戈双目扫过,道:“必须要退——” 有一人道:“此处有暗道,是我先祖曾前往皇宫之中,盗窃御物所得的,可以直接绕后,到了后花园之处,那里地势开阔,且极黯淡,少光,且随我来!” 众人点头答应的时候,泸州剑仙道:“御花园之地,未必安全。” “不如,从此地走。” 她伸出手指,指了一个有些危险的出口,那武者惊愕,道:“剑仙,这里出去,可是禁军所在包围之地,咱们过去,恐怕是直接自投罗网,您的剑气高渺,江湖之上有宗师气度,可咱们不行啊。” 众人争吵起来,李观一脚下踏着阵法,通过远处【四象封灵阵】的痕迹,推断出生机,确实是在泸州剑仙所指的方向,但是泸州剑仙又是打伤越大哥的人。 止戈和尚一把抓住李观一,直接道: “此人是人质,得贫僧带着。” “诸位,来不及多想了,走吧!” “好!” 众多武者先朝着泸州剑仙所指的方向奔去,却发现那里竟然已经被堵住了,山石跌倒,严严实实,竟已化作了一条死路,李观一眸子微沉,意识到布下这一局的,一定是澹台宪明。 和话本里不同,澹台宪明的计策狠辣而直接。 他不会给人留下半点生机,会把一切生路堵死,然后留下最后一条路,谁都知道这一条路会有埋伏,但是不冲出去就是个死,所谓的围三缺一。 “那个人,就是内应!” “可是,泸州剑仙竟然不和他配合……” “泸州剑仙之前配合萧无量也只是打伤了越大哥,难道说,剑仙本身是打算做谍中谍?可是,就连这一点,都被澹台宪明算到了吗?” 李观一觉得那老者阴魂不散一般。 想来老者也曾如此觉得破军。 心神电转,开口提醒道:“小心,出去会有埋伏的。” 开口的那武者微怔,然后大声叫嚷起来,骂道:“你知道什么?那是我先祖留下的道路!” “区区一个被我们抓来的人质,肉票,还敢放什么屁话!” “该打,掌嘴!” 他一边大骂,一边抬手提着手里的弯刀拍向李观一的嘴巴,用劲极狠,似乎要把李观一的一口牙给拍下来,李观一被抓之前可是把寒霜戟带着了的,随手一拨,硬生生挡住这三重天武者的一招。 寒霜戟上寒气森然,压下这剑。 止戈和尚伸出手,直接将两把兵器都按下。 李观一目光扫过周围,见到众人忌惮,以及充斥着敌意的目光,忽然冷笑起来道:“我?” 他直接反驳,大怒道: “老子是从五品下的开国县男!” “我!皇亲国戚,穿绯袍的!” “澹台相爷让你混进来,是为了做内应把他们引出去,可是老子可不打算陪着你一块出去送死,怎么,因为我是薛家的人,和太子一系不对付,相爷打算连我一起弄死吗?” 那人脸上出现惊慌之色,旋即大怒拔剑道: “你,你说什么?!” “你诽谤我!” 李观一嗤笑,他弹了弹衣摆,淡淡道: “我穿绯袍的。” “皇亲国戚!”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有必要栽赃你?” 既然所有人都对自己有成见和敌意,那就索性利用他们的这个故友影响,顺势利导,事情到了这一步,李观一也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先咬死一个家伙再说,让这些武者多些防备,能少死伤人。 止戈和尚和泸州剑仙出手,将这人压下了,但是外面轰鸣声音不断,若是这宫殿坍塌,众人被压,等候在这里也是围杀,一时间众人吵闹争执起来,这就是江湖武者的弊端。 止戈和尚把李观一控制在自己旁边,对这些江湖武者道: “事已至此,我等恐怕皆是中计。” “但是你我兄弟,今日来此,本就生死置之度外了,留在此地是死,冲出去,却还有活命机会;这样的局势,就是我等知道有内应,却也没有用处了,是内应也该看出来了。” “澹台宪明已经放弃了你们,既如此,不如和我等冲出去。” “找一条活路。” 这位僧人闭着眼,然后道: “贫僧,会亲自为诸位冲阵。” 众人忽然安静,然后看到他伸出手,握住了这竹竿,手腕一抖,将竹竿伸入了一排一排的卷宗之中,卷宗,哪怕是用来存放禁忌卷宗的宫殿,也会有上好的绸缎覆盖在上面,防止灰尘。 竹竿一卷,这些绸缎被卷起来,然后止戈和尚单手握着此物。 绸缎飞扬,竟然如同大纛! 止戈他垂眸,转身看着李观一,轻声开口。 声音在这个少年人心底升起。 “少主。” “这一次,就仍旧由我来扛纛。” “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那僧人提着这看似乎都有几分的竹竿大纛,朝着前面冲出去了,他用肩膀撞开了暗道的大门,然后将那样的内应扔出去,只是在一瞬间,就被无数箭矢射穿,对面射出的是火箭。 此地也已经有阵法,灵物准备,瞬间火焰燃烧,将这活路也给堵死了,有一员将大笑:“哈哈哈哈,何等蠢夫!” “吾奉澹台丞相之吩咐,已在此地,等候多时!” “来啊,放箭!!!” 他们瞬间放箭,火势汹涌恐怖,已经转为青紫,高温让大地都开始琉璃结晶化,一轮一轮的箭矢飞入,都是破甲破气之箭,专门应对江湖武者,落下瞬间,竟然都会爆开一团火光。 如此数轮的火爆箭矢轰炸,就在这将以为,绝对没有问题的时候。 哗啦!!! 一根青竹伸出,然后墨色的绸缎在烈焰之中狂舞。 仿佛‘大纛’! 然后猛然一扫,火焰崩开来,有一员偏将惊怒,大骂贼子,拍马冲杀往前,却被这一根青竹直接重劈。 连人带马,砸入大地! 脑壳迸裂,血液横飞! 惨不忍睹! 而就在这一下,破了十年不杀生的止戈和尚握着这青竹,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他用力过猛了,连甲胄都被打烂,青竹都崩碎,但是青竹之下,竟然泛着一种清幽的光芒。 那是一根混金玄铁长棍! 是他当年的兵器,此刻在这打破杀戒的时候,再度出现人间,止戈怔住,想到了老师在自己下山时候说的那些话语,还有老师温和的目光,困住你的,从不是佛法啊。 你若不回来,就不再是我的弟子…… 不再是止戈。 止戈忽然张开口,亦悲亦痛,忽然大笑,手腕一转! 青竹尽数破碎。 玄兵再现人间,猛然一扫,烈焰尽散,大纛飞扬跋扈,那僧人踏前,双目怒睁,只是几下,那些校尉皆是血肉迸裂,死的惨烈,染血僧人如同修罗重现人世之间,挡在那少年身前,放声大笑道: “太平公麾下,燕玄纪!” “入阵!” 其余诸将帅闻言惊怒,还留在这里的主将脸色煞白,道:“放箭,放箭,弩箭什么都上,射,射死他们!!!” “射!不要讲什么代价!” “给老子射死他!” 于是箭矢皆张,瞬间弓弦的破空响做一片。 密密麻麻的箭矢飞到天空,散发出浓郁无比的元气,这皆是特殊打造的箭矢,是专门针对江湖高手,兵家神将的,尤其燕玄纪只一身僧衣,绝难以无伤,他一下将李观一护在身后,只以身躯挡在这万箭齐发之前。 燕玄纪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笑着叹息道: ‘少主,和主帅牵扯上关系,都是千死万死的灾劫啊。’ ‘我会为你杀出一条道路,之后,好好活下去。’ 李观一右手微垂,握着寒霜戟,神兵猛虎啸天在青铜鼎中鸣啸,就在箭矢落下的时候,李观一看到树木的叶子上突然带着寒霜之气。 清焰姑姑?! 李观一怔住,旋即那一股寒气消散了,因为有炽烈之火升腾。 高温让气流快速膨胀,化作了旋转的狂风,于是万千箭矢,竟然全部打偏,然后再风中旋转,忽然一点流火亮起,这箭矢尽数被点燃,火光炽烈,因为方才那不顾代价的火类宝箭攻击,此地火势强烈。 火焰汇聚,尽数都飞腾到了空中,照亮了夜色。 化作了鳞甲,龙爪,龙角,龙吟之声,响彻夜色! 巨大无比的赤龙法相盘旋在宫殿群上空,持弓的士卒抬起头,只看到巨大无比的神龙朝着自己咆哮,天穹金红,仿佛神话之战,战意瞬间消失,只剩下了恐惧。 轰!!! 赤龙汇聚,升天而起,粗狂的男子穿着甲胄,握着战戟,他以最为无畏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神将榜第三十四,越千峰! 他的战戟指着前方,放声大笑:“陈鼎业!!!” 他直呼皇帝的名字。 然后眉宇扬起,大骂道: “出来受死!!!” 第165章 天下英雄! 大笑的声音恣意张狂,在磅礴内气的支撑之下,几乎如浪潮一般,滚滚掠过了整个皇宫,配合这赤龙法相,对于禁卫的士气打击,效果和力度都强地无与伦比。 赤色的龙形法相驾驭了整个皇宫的烈焰和火,气焰远比往日更大,身穿了墨色甲胄,赤色战袍的越千峰手持两柄手戟,双目如电,分明之前才剃了胡须,眼下却已又长出来。 李观一忽然安心。 越千峰看了燕玄纪一眼,燕玄纪微微颔首。 曾经的扛纛第一猛将,此刻却又感慨。 这位后时代的名将,已经隐隐超越了他,超越了上一个时代的二十四将之一,纷争的大世之中,从没有说年长者一定强过后来者,春秋吾辈,前赴后继,天下方如此精彩纷呈。 越千峰看着李观一,微微笑了下,赤龙法相自磅礴大范围杀伐神通变化,越发凝练如同真实,出现在越千峰的背后,仿佛天神一般俯瞰着下方的战场,李观一在这個时刻,真切明白了为何天下名将名列之地为神将榜。 只是,方才放出豪言的越千峰,眼中却并不如他表现得这样轻松,只是低喝一声: “走!” “越大哥……” 李观一微顿。 越千峰已转身,手持玄兵,赤龙法相长吟冲向天空,他踏足大地,双手战戟,搅动气芒恢弘,朝着前方不顾一切的撕扯,冲击而去,声势惊人,燕玄纪直接抓住李观一,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李观一转身看着那里。 巨大的轰鸣声音里,浑身披着重甲的皇宫禁卫就被跑飞起来,赤龙恣意前冲,几乎要将陈国的皇宫大殿直接给凿穿,可旋即,另一股磅礴力量出现,只是一下就让越千峰的动作顿住。 两股磅礴无比的力量撞击在一起。 天雷轰然砸落! 肉眼可见的涟漪朝着四方扩散开来,让大地开裂,狂风呼啸。 哪怕是被燕玄纪带得奔出极远的李观一,也感觉到这一股可怖之力的扩散,头发都瞬间乱起来,感觉到了手指指尖的酥麻,头发的发梢微微炸开,他瞳孔收缩,看到那里雷云翻滚,另一尊法相自天地之间缓步踏出。 天穹忽然猛然下压,狂风大作,闷雷翻滚,雷霆从天轰击! 夔牛!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来者正是—— 恐怖的风压爆发,裹挟雷霆的怒吼,旋风当中,重锤轰出,越千峰双臂交错,两把手戟交叉,硬生生挡住了这一下,雷霆和火焰纠缠在一起,让天都失色,有巨大的龙卷风直接出现在这里。 赤色的火焰,蓝紫色的雷霆在这漩涡之中碰撞,炸开。 紫色雷霆蔓延到了天上,激荡四方,引动狂风四起。 越千峰的目光凌厉,硬生生顶住这一招,脚下特殊材质的砖石瞬间粉碎。 越千峰道: “总算用神兵了吗?” “萧无量!” 雷霆轰鸣之中,手持双锤,腰间佩戴三根黄金锥的神将踱步走出,巨大无比的夔牛就在他的背后,引动雷霆,看似是势均力敌,但是方才,这位才过而立之年的神将只是用了一锤。 天下神将排行榜第十五位。 萧无量! “之前念你忠勇,两次不下杀手,这次,越千峰。” “我不可能留手了。” 越千峰放声大笑,赤龙的长吟爆发,手持双戟朝着前方血战,萧无量双手握住这沉重无比的混元锤,神兵之威能爆发,和越千峰厮杀在了一起。 整个皇宫都似乎在两位神将的对撞之下剧烈颤抖着。 燕玄纪带着李观一迅速离开,李观一道:“越大哥他,可以撑住吗?” 燕玄纪缄默,道:“三炷香。” “什么?” “没有大军的军势,没有军师的辅助,没有谋士的阵法,现在就是纯粹拼战将的武功,力量,意志,没有半点的回旋余地,越千峰排名三十四,但是前三十,前十,前五,都是不同的世界。” “此刻有烈焰辅助,他战意无双,可以死死拖住天下第十五神将三炷香的时间,而在这个时间内,不至于战死,而我们的计策,本来就是由此刻攻坚最强的他兑子最强的萧无量。” “我等寻找岳鹏武,将岳鹏武解放,以鹏武的武功,韬略,更在萧无量之上,他和越千峰合流,则足以重新打开局面,厮杀出去,可是……” 燕玄纪看着李观一,他眼底出现一丝挣扎。 李观一道:“那还要等待什么?” 燕玄纪怔住。 他看着那少年笑起来,发梢微扬,明明是这样的情况,他竟似乎不知道局面有多么危险,只是道: “去找岳帅吧。” 少年握住寒霜戟,双目倒映着越千峰的龙火,炽烈如同火光一般,而这样的火光,燕玄纪曾经在另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他听到李观一道: “十年前,我的父亲就是这样死去的。” “和现在一模一样,是大祭,是烈火的晚上。” “难道您要我现在转过头,用越大哥的死为代价,让我可以活着逃出去吗?不要开玩笑了,李观一,不是这样的人啊。” “大丈夫,死则死也!” “何况,我亦有【一剑】,未尝不利。” 燕玄纪看着李观一,这位遁入空门的僧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不知道为何泪流满面,他一握手中的混金玄铁长棍,于是那粗狂的大旗晃动,重新奔赴着岳鹏武会在的方向。 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大纛在风中飞扬。 越千峰的咆哮,战戟的厮杀,就在耳畔,不断用手中的兵器击溃箭矢,弩箭,劲气,刀芒,将一个个敌人掀飞,击倒,气血奔涌,大脑的精神汇聚在了极致。 兵器碰撞迸发的火星味,鲜血的味道。 每一秒钟都是用生命做赌注,每一个呼吸都是如此,最终神将和勇武之人驰骋于或者大或者小的战场之上,皆是为了达成谋主的韬略,占据主帅的目标。 为此天下! 他回头,看着那少年握着战戟,眉宇之间,恍惚故人。 燕玄纪心中大笑悲呼。 主公。 您有一个好儿子啊。 他的手掌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这大纛,不会倒下去的! …………………… 天边亮起了。 破军抬起眸子,耳畔是丝竹的声音,这里是陈国皇室的别宫,皇帝说大祭之时,宫中维持清净,不应该有丝竹悦耳的奢侈享受声音,这样对于祖宗不敬。 所以,陈皇选择在别宫招待这些人。 破军被带到这里之后,已经尝试了好几次溜出去,全部失败。 他额头狂跳,意识到了这个皇帝走到了最后一步。 皇帝的冷静心态被打破之后,恼羞成怒的愤恨之余,将会选择皇帝的最后特权,那就是彻底的掀桌,他就算是无法以谋略胜过这些人,就把这些智者全部禁锢在一起! 妈的和市井无赖一样。 破军气笑了。 好在他还留下了另外一个后手。 当这位年轻的谋臣在这里晃动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位老迈腐朽的前丞相,文正侯澹台宪明的时候,微微皱眉,手指垂下掐算,瞳孔剧烈收缩。 ‘………他在外面?’ ‘这老东西,反而借助这个机会,脱离了这皇帝的困局’ 破军的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局势,眸子微沉,他装作无事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却仍旧被阻拦,有恣意的笑声传来了,优哉游哉道:“这位先生,不要想要回去了。” “主殿那里,可是有大戏要开演了,我听闻那里有天下第一狂徒留下的阵法,想来这里根本看不到那里的具体情况,是要把咱们的眼睛都蒙住,耳朵都堵住了啊。” 破军微笑抬眸,不急不缓,看着那里恣意俊秀的青年。 “原来是姜远二皇子殿下。” “哈哈哈哈,说什么二皇子殿下,喊我一声姜远便是了!” 应国二皇子抛下了弓,从这树上跳下来,笑容温和洒脱: “先生是七王阿史那最信任的谋臣,之后七王要前往中原,迎娶我的姐妹,咱们可是有一段路要同行的呢,到时候,可要好生亲近亲近。” 破军笑着答应,目光垂落。 在那边门口,看到了应国太子姜高微笑温和的眸子。 他被围住了。 而破军的目光扫过这里,没有看到天下第五神将宇文烈,没有看到薛家薛老,以及许多的好手,局面的变化和他所推演的一样,充满了意外,变化。 没有谁能算准一切。 豪杰之间的争锋,谋士之间的角逐。 这纷争天下的一角,就在这陈皇的宴饮之中达成了。 破军的笑容平和,眸子微垂,眼中有一缕妖异的紫色,他神色平和,踱步去走向了应国两位皇子的局,带着温和的笑。 主公。 希望我给你留下的那个机会有用。 我之计策,永远都有三策,可之前,就只是说了两个。 这就是我不想要告诉您这第三策的原因啊,若是无事,转移麒麟;有大变则是假死脱身;可是若是大变,正是和您身世有关的事情,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会回头的吧。 天下英雄,有两种! 只有这两种! 坚持理念,宁死不折的;和忍辱偷生,受到怎样的折辱,也要挣扎活下去的,可是他们都有一点是一样的,绝对不会背弃自己要走的道路。 自古英雄,都是犟种啊。 破军闭了下眼睛,似乎无奈地感慨,却又带着一种潜藏的,为不可查的傲慢和自得。 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能有什么办法?! 摊上了这样的主公。 有情有义,无法无天。 我只好,给你前面再铺一条路了。 年轻谋主的眼底闪烁着妖异的紫光,踱步往前,他被这局面拖住,也相当于一个人拖住了应国的两个皇子,让他们无法入局那边,而他自己,早已经布下了子。 君臣相知相合,那万千危机之中,最大的一条生路。 你可要抓稳了,主公。 这边,就交给我。 ………… 别宫之中,纷纷扰扰,丝竹歌舞,美人细腰。 主宫之内,豪情热诚,壮士捐躯,刀剑染血。 破军应付两位皇子的时候,也在默默以观星一脉的力量,往外面传递信息,只是这种通过星象传递信息和情报的力量,只能够在观星一系破军这一脉完成。 年轻的谋主布局四方,但是他心中仍旧有一根刺,他这几日一直都在想着,那就是澹台宪明,以破军的才情,他的自傲,却认可这个老家伙。 这长绿毛儿的皇帝把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送到了摄政王床上。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必然是挣扎许久,以澹台宪明之才情,会发现不了那时候还很年轻稚嫩的陈鼎业的变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绝对看出来了,却还是做了这件事情。 顺水推舟? 若是以这一次大祭为棋盘收官的话。 让女儿怀有摄政王的儿子…… 破军的动作凝滞,而后瞳孔剧烈收缩。 天才的谋主在一瞬间意识到另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 摄政王,还活着?! 不,这不可能! 但是,但是如果他还活着呢? 破军眼底有兴奋的紫色,舔了舔嘴唇。 那撕裂天下,如野心勃勃的狼王一般的老跛子?还活着…… 这一场天下的大变,罢免相国,让整个陈国体系许多部门更换了最高官员,陈国官僚体系又冗长,此刻正是这大国最弱的时候,也就是说,摄政王一定会回来…… 可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摄政王和太平公虽然彼此为敌,却又情同手足啊。 澹台宪明,明明是顶尖的谋主,为何会看不出这个? 而且,这个老东西,偏激? 哪儿偏激了? 是不是那些老家伙们年纪大了,然后变得软弱保守起来了? 聪明是聪明,冷静是冷静,可破军不曾看出澹台宪明的偏激在何处。 他思索许久,想不明白。 于是给遥远世外三宗,破军一系的那个特殊的老家伙传信,这老家伙只看守卷宗,其他什么都不做,破军询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做澹台宪明的家伙,很快,那个老家伙传来了讯息。 破军瞳孔剧烈收缩。 在许多年前,遥远的破军一系再度开启,于尘世之中,寻找下一代的传承者,他们的战略偏激,是要辅佐霸主,扫平天下,建立不世出的功业,而那一日,有一个很穷苦却干净的书生来到了这里。 这个书生展露自己的韬略,只是他的韬略却让破军一系的年长者们都安静下来了,年轻的书生一边狼吞虎咽吃着馒头,一边道:“晚生觉得,诸位的谋略很好,大势也不错,可是有些固执了。” “固执?” “是,天下大势滔滔,已经斗了两百多年快要三百年,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有两个势均力敌的强大国家,如诸位一样的英豪,谋主们纷纷投入了两个国家,你打过来,我打过去的。” “今日你夺我十城,他日我夺伱十二城,周围还有异族,虎视眈眈,这样怎么能够安定呢?” 那时候的破军一系年长者道:“所以才要寻找霸主。” 那年轻的书生澹台宪明摇头反对,一边吃饭一边道: “霸主,是这样好找的吗?” 有人不服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一口气吃了五个馒头的书生舔了舔手指上的馒头碎屑,道: “强大一个国家到可以吞另一个国家,是很难的,天下名将对彼此都很难下杀手,他们渴望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每一次的大胜都会让名将的名声更威武,他们争夺天下盛名,这是武将的时代。” “可是,死伤的百姓如何?累累白骨如何?” “但是把另一个国家搞弱,却很简单。” “你们的思路,错了。” 这书生起身,从容不迫,道:“以我看来。” “应该破西域,乱突厥,弱一国,强一国,以壮天下。” “化二百八十年群龙争锋之局,为猛虎吞狼。”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天下一统。” “才能让百姓,休养生息。” “如人有疮疤,就该以刀放淤血,等着它自己好,岂不是等死?!再如何这样,那么天下,还要再乱五百年,可若是遵循我的道理,把一个国家变弱,同时分散周围的异族,强大另一个国家。” “天下一甲子内,一定可以统一的!” “那样,百姓才可以有新的太平日子。” 那时候的年轻书生说出这样的话语,让破军一脉的年长者皆变色,有人喝骂道:“荒谬,做那奸臣,谁来背负这千古骂名!” “千古骂名?两个国家你打过来,我打过去,这两百多年,死的不是更多?奸臣?哼,你们所求的,不是为了天下和未来,只是为了自己在历史上有一个名号不是吗?” “破军一脉,都是为了青史留名吗?千古骂名不愿意背的话。” “我来。” 这样的偏激执着,最后那时候的观星一系几乎要将这个年轻书生活活打死,最后还是扔出去了,澹台宪明躺在雨水里面,只是挣扎着爬入庙宇,大笑,他用手掩住自己的脸。 ‘我还活着啊。’ ‘哈哈哈哈,我还活着,阿妈,阿爸,我还活着!’ 然后遇到了从西域归来了的薛道勇,传说之间的碰撞,从这个时候开始,那书生躺在雨里面,吃完了馒头,鼻青脸肿,左眼黑肿着,全家已死绝,本该是一个顶好顶好农夫的谋士指着天空说。 ‘他日,我一定名动天下的。’ ‘那时候,我和你如果对敌,这个馒头,救你一命!’ 然后他被薛道勇把另一只眼睛打黑了。 破军的神色凝固了,他忽然明白了澹台宪明的一切动机,却正因为这样的动机,这个上一个时代天下绝顶的谋士和大儒,让这个初出茅庐,还年轻又骄傲的谋主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寒意,咬着牙关道: “癫狂的天才。” “偏激的,疯子!” ……………… 端着的烛火晃动,行走于地宫之中,澹台宪明一身白衣,提着食盒,走过来了,他注视着前面黑暗的水池,里面皆是剧毒,淡淡道: “岳鹏武。” “我来看你了。” 第166章 奸雄,英雄,局势逆转! 澹台宪明看着眼前的水池,是极了不得的能工巧匠所制的,中间有一根困龙柱,是直接深深地陷入了地底的,整个水池之中,翻滚着的水里泛着黑红二色,这是应国之剧毒。 是太古异兽的心血【蜚】。 远比十年前那一次更为醇厚,那一只太古异兽在八百年前陨落于赤帝亲自率领的神将围杀,而现在,这异兽残留的三滴心头血,其中一滴就在这里。 困龙柱直接联通了陈国龙脉。 上面有打造玄兵和神兵材料铸造的锁链,共九九八十一根,这样严密的防御,只是为了锁住一个人而已,那个人的大半身躯全部都浸泡在了天下奇毒排名第一的【蜚】血之中。 竟然还有生机。 只剩下简单的蔽体的衣裳,胡须已经长长,闭着眼睛。 澹台宪明提着食盒,看着一身黑衣的岳鹏武,淡淡道:“大祭要开始了,这样的一场大戏要开幕,可惜,你看不到,我却又不想看,这天下和陈国,也只有你岳鹏武值得我来敬一杯了。” “只是,都说慈不掌兵,可你不够狠,也不够无情啊。” “朝廷只说是放弃西南边关四郡的百姓,你就回来了。” 锁链的声音鸣响。 岳鹏武缓缓睁开眼睛。 为了逼迫他回来下了十几道的圣旨,往往是第一個圣旨还没有抵达边关,第二道圣旨的御史就已经出发了,奔马连续不断地在本来应该禀报紧急军情的军驿大道上驰骋奔驰。 那时候朝堂一面作势要放弃西南诸郡的百姓。 一边加大税收,尤其针对军中的士兵家眷动手,且宣扬是为了全力支撑岳鹏武北伐,导致军心之变,又有百姓的哭喊声音终日不绝,一十二道圣旨没有让神将转头,可是百姓的哭喊和血肉,终究让他低头了。 岳鹏武终究回来了。 遭遇的就是皇帝的背叛。 澹台宪明缓缓斟酒,淡淡道: “你避开了皇帝的计策,避开了我在之前的诸多手段,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真真正正的百姓,难民,在迎接你们回来的那么多百姓里,为伱奉上水;那个真正劳作的,勤劳的,衣衫褴褛的老妪碗中,是毒吧。” “因为李万里的事情,你会忌惮皇帝,但是你们都太……单纯了。” 澹台宪明没有说愚蠢,他只是沉默,然后如同当年,还是这些人的谋主和幕僚的时候一样,轻声道:“面对我这样的人,你们的防备还是太少了些。” “计策是会变的啊,因时因人而动。” “太平公的麾下,还是会对那些百姓抱有最淳朴的仁慈。” “这就是,你们最大的破绽。” 澹台宪明伸出手,淡淡道: “而这个你拯救过的人,让她对你下毒。” “只用了三斤粮食。” “你们只看到了人心之善,可人性,本恶。” 岳鹏武道:“蛊惑不明白真相的人去害人,然后在这里装作中立。” “澹台宪明。” “这样的话,就不要拿出来了。” 澹台宪明没有说什么,因为那个下毒的老妪在知道自己碗里面到底是什么之后,在屋子里哀嚎了好几日,先是哭,哭得眼泪都要流干了,最后是流出血来,第三天人们发现没有声音进去的时候,那个老妪已经死了。 像是一条发了疯然后嚎死的老狗。 那三斤粮食一粒都没有动。 那是为了赎回她卖掉的小孙女。 岳鹏武冷漠注视着眼前的老者,老者把手中的提灯,挂在了旁边墙壁上装饰用的龙形挂钩上,稳住,灯火安静燃烧着,把老人这一边照亮,他坐在光明的地方,一身上好的白衣,没有尘土。 岳鹏武周身浸泡于黑色的血水,脸上胡须和乱发乱长,只是眸子暗沉,落在黑暗里,锁链已经绷紧了,这代表着这位名将垂落的双拳已经握紧。 澹台宪明道:“……你这样的人,才是乱世的根源啊。” “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天下,却又怀揣着一腔热血,最后列国之中都有你这样的,所谓的英雄,豪杰,然后你们彼此之间厮杀,不断掀起战火,最后呢,你们说要保护百姓。” “可你们的铁蹄之下,到处都是累累的白骨。” “死了这样多的人!” “三百多年的乱世,三百多年,有的人在乱世出生,然后在乱世里面死,他们一辈子都不知道和平安定的日子是什么!就为了你们这样,所谓悲悯这些百姓的所谓仁德,导致这战争,永无休止!” “你们不断在消耗中原百姓的气血和气运。” “两虎相争,其势必不共生!” “中原打得头破血流,就算是最后成了,那要死多少的英雄和百姓,耗尽了这中土的气与血,难道要这样的大一统,然后让异族来吞咬我中土百姓的血肉,让他们的铁蹄从江南踏到中原吗?!” 澹台宪明语气沉静,白发苍颜。 “我的计策,已灭西域吐谷浑,突厥也将会被离间,此刻陈国必要削弱,挡在前面的,是我的死敌。” 岳鹏武还可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年少的时候脾气很倔,又很火爆,脾气上来了谁都拉不住,但是统帅一军许久,已经磨砺起来了,当年的少年早就披甲蓄须,能看军书,写得好诗句,双目沉沉,道: “天下一统,但是,这样的一统,会持续多久?难道不会出现新的枭雄?他们也会继续遵循你这所谓【弱一国,强一国,乱天下】的大势。” “得国不正,国祚不长,你的所谓天下一统,不过只是让我中土之风化作阴谋鬼作罢了!” 澹台宪明道:“天下群雄是乱世根源,就是你们所谓的堂皇正大,才让这天下百姓,遭遇三百年乱世不绝!” 岳鹏武终于忍不住,他大笑数声,勃然大怒: “百姓?!” 这地方毒血晃动,锁链鸣啸: “你的一句话,战士就要拼死,拿着首级去冲。” “你口中的百姓二字,是不是只是所谓的数字?是不是就只是所谓的大势,丞相当得太久,卷宗看得太多,已经不知道人是什么,六十年一甲子的血肉去换天下一统?” “你眼中的百姓,只剩下文字了吗?还有一个个人吗?!你可知道城破的时候,男子被斩,女子为奴么?” “你知道有敌将在城池上放风筝,是用枪挑着孩童,扯出肠子当做线吗?你可知赤足刨食是怎么来的?!” “你光明正大,为了天下太平,在丞相府中饮茶,觉得悲苦伟大,这般血海深仇,刀剑切骨般的痛,你计策的代价,却只是让我中原的百姓承担!今日说为天下一统而乱国。” “他日是不是有奸皇,你还要再来一次?” “反正不用自己承担代价,只旁人流血罢了。” “你是不是卖我江南子民,只为了去给应国的皇帝当狗?!” 岳鹏武双手攥紧,锁链鸣啸,他尚年轻,心中血气犹自炽烈,口不择言,大骂: “千古骂名,你来背?” “皓首老贼,哪怕一条人命。” “你也背不起。” 澹台宪明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们的战争,死伤的百姓不比我的计策少。” “三百年乱世,带来的又是什么?我已经不想要说什么了,澹台宪明注定了背负千秋骂名,我要的,只有一个了,天下一统,我要的,是最后的胜利。” “岳鹏武,难道说,你眼中的所谓堂堂正正,比起胜利更重要吗?” 澹台宪明道:“太平军和岳家军都秋毫无犯,不损百姓,这样的话是我多问了,你不用强提功力了,我知道,你想要在这里杀死我,但是陈国之乱,已如奔马,停不下来了。” “这毒是天下至极的【蜚】,你的功力足以排入天下前十的神将,和当年的太平公年岁差不多,功力也差不多了,但是,这样的剧毒腐蚀了这样长的时间,你的功力只剩下护持心脉了吧。” “我不愿意杀你,你这样的情况,也难以起事了,就此离去吧。” 澹台宪明垂眸,他递过了一封信,信笺被气息托付起来,那是一封家书,稚嫩的笔锋,来自于岳鹏武才四岁多的孩子,澹台宪明轻声道:“假死而去,去和你的妻子儿子一起生活吧。” “你征战四方,儿子什么模样都已经忘记了吧,天下纷乱,不要管了。” “离开之后,不要再回来。” 岳鹏武看着前面的老者,澹台宪明感知到了那冰冷真实的杀意,老者看着岳鹏武,澹台宪明神色复杂叹息,看到这位被陷害的名将闭了下眼睛,岳鹏武似乎垂落了手。 他想到妻儿,孩子出生之后,他就几乎没有时间去见他们。 家书落在【蜚】的毒血上,岳鹏武想着妻儿和家乡,三十多岁的将军心中如同刀割一般,然后他睁开眼睛,毒血池里的血水在激荡,把那一封信打湿了,澹台宪明的神色微凝。 一股迫人的兵锋在他递过信的下一刻就已升起来。 锁链被绷紧到了极致。 玄兵的材质都出现了裂隙,然后在瞬间迸裂,扭曲了,时间仿佛停顿,岳鹏武仿佛始终在等待着澹台宪明靠近到了这个距离,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他的右手猛然一转,锁链呼啸着缠绕在了他的拳锋上。 然后狠狠的砸下去了。 轰!!! 澹台宪明身上,浩然正气和气运在鼓荡,硬生生顶住这一拳。 澹台宪明目光平静:“中了这毒,你又有什么用呢?” “你的妻儿还在等你。” 这位已不再年少的名将回答道: “天下不只岳鹏武有子女。” 岳鹏武看着澹台宪明的双目,他想明白了,澹台宪明是在故意激他,要让他急毒攻心,死在这里,毒素确实是已入了心脉,岳鹏武看着眼前的冰冷谋士,剧毒灌体,视线微微模糊。 武者的元神和那恐怖的太古剧毒在纠缠。 他不断抵抗着这毒素的侵蚀,然后对抗澹台宪明。 灯火映照在他的眼底,就像是年少时的风光,他只是农夫出身,却有好的天赋才情,什么武功都是一上手就会了,他以前也觉得,打仗就和打架一样,赢了就行。 可恍惚看到了将军的背影,那个人回过头,十年的厮杀,他几乎要忘掉那个传授自己武功,带着自己走到战场上的人长什么模样,但是却还记得他说的话。 ‘为什么而战,比战斗本身更重要’ ‘乱世黑暗,我等就一定要秉持此心,如果所有人都阴谋诡计的话,这个天下,就太黑了,人心坏了,可不好’ ‘啊,你说我这样会容易死?’ ‘臭小鬼,我可不会死的!’ 将军大怒揍他,可最后却把手放在他头顶,笑着道: ‘哈哈哈,我死了,不是还有你吗?’ 所以才有撼山易撼太平军难的传说,不伤百姓,秋毫无犯。 岳鹏武放弃了对心脉的庇护。 一瞬间,【蜚】毒吞入心口,岳鹏武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毒痕,鬓发都变化,李观一无数次几乎痛死的那种剧痛,千百倍地出现在这位受到折磨的将军身上。 ‘……死了。’ 澹台宪明垂眸冰冷,收回脚步,下一刻,岳鹏武的手竟然突破了澹台宪明那种固执,自我冰冷又浩大的浩然正气,手掌死死叩住了澹台宪明的脸庞。!!! 澹台宪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判断失误的震动。 他看到本该死去的岳鹏武双目的火光却炽烈地不可思议。 澹台宪明的心抽动了下。 这样的神光,他在过去的那些人眼中看到过。 最初的周老将军,后来的太平公,摄政王。 而现在,这火焰继续在这些神将和豪杰的身上燃烧,重生一般地,再度出现在岳鹏武的身上,是燃尽一切,照亮黑夜的火焰。 ‘果然,是我最厌恶的那种……’ 澹台宪明:“百姓口中,所谓英雄。” 最不听话的棋子。 岳鹏武浑身剧毒行走于气脉,如同寻死。 他选择同时驾驭了毒素,以内气强行裹挟了毒素,疯狂奔走在自己的经脉之中,对他的五脏六腑造成越来越大的压迫,直至最后的粉碎和死亡,【蜚】的异相在他的背后扭曲着出现,要撕扯这位神将。 但是另外有金色的火光在燃烧起来了。 法相是绝世的豪雄,坚定践行自己的道路,契合天地而出现的。 记忆中那年轻的将军带着自己走到了山上,看着山下的灯火通明,哼着歌谣,那时候还年少的孩子看着美丽的人间,将军伸出手,说有礼物,然后抓了一把,放在他眼前。 他不知道是什么,将军松开手,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是前面可以看到远处灯火。 将军把这一把人间的烟火放在他的怀里。 然后摘下兜鍪放在他的头顶。 岳鹏武的眼中,超越往日的神光在剧烈燃烧着,最终,法相扭曲,【蜚】的身躯破碎,金色的火光燃烧,化作了炽烈灿烂,无与伦比的金翅大鹏鸟,就在岳鹏武的背后燃烧着。 岳鹏武五指扣住了澹台宪明的脸庞。 澹台宪明被狠狠贯入剧毒的池子里面,【蜚血】瞬间从七窍涌入了澹台宪明的体内,神将双目流光转变,他伸出手,锁链被此刻不顾一切状态下,瞬间极致的高温融化,缓缓化作了一把长枪。 真正的神将,驾驭一切。 哪怕死亡,也无法抵抗这一瞬的燃烧。 “死,又如何?” “你来到这里,代表着我麾下有人已经来到这里了对吧,你的计策被人勘破了,你想要我死,想要我服软,是想要用我来毁灭他们的军心——” “做梦!” 岳鹏武道:“以破坏家国投降换来的一统,算什么?” “要打,对面要打多久,我们就打多久!” “刀剑之下,才有太平!” 长枪横扫,炽烈燃烧,狠狠劈下,和‘浩然正气’碰撞。 “岳鹏武最后,便是死,也要带着你这乱世的贼,一起走!” 清丽恢弘的鸣啸,金翅大鹏鸟法相撕裂了【蜚】,在主人的背后盘旋,每一根羽毛都似乎是金子一般,恣意彰显自己的存在,岳鹏武等待许久的机会在此刻出现了。 他并不顾惜自己的生命。 只为在这里将那位天下顶尖的谋主,拉入必死。 他要为这天下,为陈国,为自己的部属将军们,撞开一条生路。 此刻,外界,正在和燕玄纪狂奔向情报中,岳帅关押之地的李观一瞳孔收缩,他脚步猛然一顿,转而看向了另外的一个方向。 青铜鼎剧烈嗡鸣—— 他,看到了法相! “岳帅,在这个方向!!!” 第167章 麒麟,动! 李观一突然的一声让燕玄纪动作一顿。 他们本来已经按照情报所指示的方向,朝着【岳帅藏身之地】奔去了,沿途已击溃了一个个的防守者,但是燕玄纪的脚步,因为李观一这一嗓子硬生生止住。 手中的混金玄铁长棍横扫,将几名禁军直接挑飞。 “少主,你说什么?!” 燕玄纪看着李观一,手中重兵器上滴落一滴一滴鲜血。 李观一双目氤氲气息,看着另一个方向,金翅大鹏鸟扑杀一头墨色双首蛇的画面,心脏剧烈跳动——双目可以直视法相,这個青铜九鼎附带的,最基础的能力,在此刻反而给出了最直接的方向。 燕玄纪直接问道:“你确定?!” 李观一道:“燕将军,相信我!” “好!” 燕玄纪看着李观一,他脚步一顿,转身,手持兵器,速度如同猛虎一般朝着那里冲过去了,沿途的一切敌人都被他击飞,击溃了,明明这皇宫也不算是极为大,但是此刻却只觉得每一秒钟都漫长无比。 每一个呼吸都仿佛被无限延长。 眼前熟悉的风景在高温和火焰之下扭曲,一个个禁军和江湖武者扑杀在一起,刀剑掀起的气芒几乎已经没有了准头,甚至于有的禁军或者江湖武者倒在了自己人斩出的剑气之下。 都杀红了眼。 混金玄铁长棍一扫,架住了一个个兵器,李观一死死盯着那边的局势,毒龙翻身,大鹏展翅,撕扯地剧烈无比,与此同时,不断尝试推算【四象封灵阵】所指的位置。 ……………… 长枪刺出,凝重无比的气势,枪锋刺穿了一名江湖武者的心口,然后,连绵不绝的气势直接撞击在这个武者的身上,这是来自于五百年前绝世神将的招式,【摧山】。 连绵不绝,皆极恢弘霸道。 这个武者被直接打死,然后来者拔出枪来,一身不怎么合身的甲胄,显然是匆匆披上冲过来的,眉宇之中仍旧有焦急,正是陈国太子陈文冕,他本来是被皇帝带去别宫参与大宴。 却发现自己的娘亲没有来,他仿佛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直觉,焦急地冲到了这里,却发现竟然已经打起来,不顾其余人的阻拦,年轻的太子冲进来了。 有人想要拦下他,被太子怒喝反驳: “我是国家的储君,国家的太子!” “有敌人冲入了陈国的皇宫之中,践踏国家的尊严,难道要我如同懦夫一样躲在后面,毫无半点的担当吗?你去速速告知父皇,让他派遣大将前来维持秩序。” “太子万金之躯,是陛下之子,不能倒在这里。” “我是皇上的儿子,却也是家国的儿子,为国家尊严而死,是死得其所!” 太子撒开那名宦官,看着这烈焰笼罩了的皇宫,这里似乎被一种特殊的阵法笼罩了,在别宫之中都看不到,只有冲入宫廷御道范围,才能发现此地局势之严苛。 太子吩咐排兵布阵,忽然意识到一点,抓住旁人,喝问道: “皇后娘娘呢?!” 那宦官吓得脸色发白,道:“娘娘,娘娘没有见到啊。” “她没有在别宫赴宴吗?” 陈文冕面色大变,他猛地推开此人,道:“拿甲来!!”太子压制住了自己的惊怒,尽自己所能完成了军阵的排布,然后拿水往身上扑了,提了长枪不顾一切冲入了这皇宫之中。 皇宫当中的火势,并不能算是多大,但是江湖武者很多,皆是精锐,陈文冕被天下第十五神将萧无量教导长大,枪法凌厉果绝,一路厮杀,到了皇后在的宫殿,可在门口就还能听到皇后念诵佛经。 陈文冕伸出手推门。 门竟被锁住了! 陈文冕顾不得往日和娘亲的冲突,他一下撞开了反锁的大殿。 大步冲进去了,看着仍旧在佛龛前面拜佛念诵佛经的皇后,年轻的太子惊怒,右手提着染血的长枪,三步两步赶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娘亲,道:“你在做什么!!!” “皇后娘娘,走吧!” 皇后只是念诵佛经,陈文冕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终于叫道: “娘!” 他蹲下身子,强硬地将皇后扳过身子,看到皇后脸上泪流满面,双目通红,不施粉黛,却带着一种惊恐,一种解脱,一种释然,就这样看着他。 陈文冕怔住,他似乎是有所感觉一样,抬起头,他第一次看向那佛龛,是中土很标志性的佛门佛龛,往日年少,他只看到侧面,但是他走到了皇后屋子里看过去,此刻才发现。 佛龛里面,诸佛之前,放着两个灵位。 【李万里之灵位】 【苏长晴之灵位】 太平人间,万里长晴。 太子如遭雷噬,他是皇家的储君,他自然知道这两个名字是什么,太平公李万里,太平公之妻,一品诰命夫人,苏长晴。 他以为自己的娘亲是痴迷于佛,却不知道自己娘亲这十年里面,每日香火供奉不断的,竟是这两个人。 陈文冕的脑子轰轰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死死盯着自己的娘亲,只有一个情况,会让皇后和皇帝情感淡漠,只有一个情况,才会让自己的娘亲供奉这两位的长生位。 他们死于皇帝。 这是个偏激,痛苦的皇后,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似乎不顾一切,此刻在火光和佛像的前面,却是如此地痛苦,泪流满面,陈文冕看着她,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想要触碰自己的孩子。 可是手掌却伸不出去,她最后把手放下来了,轻声道: “娘脏啊。” “不能碰你的。” 陈文冕蹲下来,拿起女子的手,让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上,陈文冕的手在颤抖,道:“娘亲,走吧。” 女子用手捧着陈文冕的脸庞,她轻声道: “好孩子,好孩子……你的父亲,伱的外祖父,还有娘,都是在这个乱世里面,已脏得一塌糊涂的人了啊,可是你并不一样,你才是一个好的人。” “你要当上皇帝,你要把这些事情平反。” “你要让你的父皇,身败名裂,知道吗?” 她直直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睛里面执着地如同疯魔。 陈文冕看着眼前的女子。 最后这个皇后只是垂眸,她伸出手摸了摸太子的头,脸上是太子从不曾见过的,安静温柔的模样,她本来就只是个温柔天真,烂漫灿烂的性子,轻声道: “算啦。” “你还是个心软的孩子。” 她忽然伸手一推,这门里面竟然有机关,地板一下打开来,陈文冕坠下去,他大喊,却没有能让自己的娘亲停下来,这个暗道通往安全之地,在皇宫外,皇后把暗道关好。 她转过身,仍旧看着那佛龛和牌位,然后把门反锁。 她拿起来了佛龛前面的灯柱,点燃了皇后寝宫之内的丝绸绸缎。 这一场大战引动的火焰早已经燃烧到了这里,火舌吞吐,这里的阵法似乎被抹去,不再抵御水火,大殿里面空无一人,皇后抛下了灯烛。 她怔怔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两个牌位,似乎还能看到那两个人。 双眼里,终于只剩下了疲惫,她呼出一口气来,坐在那里,像是当年江南春风来,看着那英武少年在河边踏岸高歌,温柔少女笑着簪花的当年,闭上眼睛,轻声道: “终于……可以去见你们了。” 火燃烧起来,亦如十年前。 把整个皇后所在的寝宫都焚尽了。 与此同时。 藏书阁之中,那几位宿老要出手,可是他们往下走的时候,却又有人,举烛登楼,一步,一步,寒霜蔓延,滋生,一点一点弥散开,将整个藏书楼都要冻结。 清冷淡漠的声音,鬓角微扬的白发。 十年前来迟的长公主嗓音清冷,一手举烛,另一只手提了一柄仿佛九天玄兵打造的长剑,无边的寒气就在此地往外面逸散出来,冰冷杀意让那两位宗室的高手身躯微僵。 “两位叔祖。” “要去何处?” 女子眉宇平淡,唯独剑气冰冷,某一宿老侧目看向旁边窗外,皇宫之中,气焰纷飞,此地不同,一枚一枚的雪花从天空落下,如月宫盛景,冰冷锐利。 ………… 轰!!! 第六宗师,御尽兵戈屈载事一拳轰出,却被一股极柔和的气机散去,那气机卷席起来,如同波涛一般难缠,这位第六宗师看着眼前的白发老者,终是气急败坏,道:“陈承弼,你竟要阻我?!” 白发老人大笑起来,抚掌道:“急了,急了!” 陈承弼道:“神算子那死神棍今日非要拉着我上山。” “黑和尚那老秃驴今日非要拦下我,说是要我下棋,和我比武,他的心思,谁看不出来?当年下山的时候险些就给人糊弄去了矿山里面挖矿,想要骗我?” “就和那一年的濮阳一样啊,又想要忽悠我出去。” “这一次我不一样了。” “骗我一次还打算骗我第二次?” 屈载事道:“那你,就不怕拦错了好人?!” 陈承弼看着他,老者道:“乖孙,教你个乖乖。” “好人从不会说自己是好人。” “况且,老头子不知道谁对谁错,但是你这样的外来者,一身武艺,还贼眉鼠眼,一定有问题!” “看打!” 屈载事大怒,这老头子忽然不如同往日那样戏耍玩弄,猛然一掌轰出去,天地微黯,隐隐然有磅礴之力爆发出来,屈载事竟然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寒意和煞气。 老者白发飞扬,双目之中倒映着一丝冰冷的杀意,让他的双瞳几乎像是血色,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不是那个嬉笑怒骂的老者,而是曾经血洗了不知道多少山中门派的疯王。 这老头子,不是在玩了。 屈载事大怒,刀剑合击: “好,看今日是谁生,谁死!” ……………… 四处皆是有战,四处皆是厮杀,李观一和燕玄纪终抵达了李观一所见的方位,燕玄纪扫过一眼,作为曾经的一流大将,他立刻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皇宫之中的暗宫。” “用来储存一些比较珍贵,但是一般时候又绝对用不到的东西,譬如大祭之时候的诸多仪仗,礼器都储存在此地!” “难道说,岳鹏武也在这里!” 燕玄纪心中大动,手持玄兵直接冲进去,可是李观一心中一沉,想到了澹台宪明的兵法,果然,两人冲入其中,就已有火箭,雷霆轰杀过来,燕玄纪手中玄兵一扫,将那雷火荡平。 一员大将,身穿金光铠,手持一把宣花战斧,眉宇飞扬: “奉澹台丞相之命,在此地,等候多时了。” 燕玄纪却是杀意大盛:“古道晖?!” 李观一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字。 在卷宗中曾经看到过。 古道晖,在二十四将里面三位反叛之前,提前禀报朝廷,率军围杀,亲自斩杀诸葛青云等三将,亲斩其首,然后献给了陈皇陈鼎业,是金吾卫大将军,正二品武官,封威武侯。 古道晖注视着那一身僧衣,却已染血,虽然做和尚打扮,却仍是手持着玄铁长棍,一身杀伐气的燕玄纪,他忽然缄默,道:“燕玄纪……” 燕玄纪大怒:“古道晖,诸葛公他们,多次曾经救你性命。” “你竟害他们!” 他看似是大怒,却隐蔽地将李观一护在身后,握住了兵器。 李观一看着那穿着金吾卫大将军甲的大将,古道晖眼底幽深,道:“我是忠君爱国,他们背叛家国,难道我也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吗?!燕玄纪,你太天真了!” 燕玄纪道:“我们当年一起发誓要光复天下,太平人间,你都忘记了吗?!” 古道晖嗤笑道:“那是什么?” “早忘记了!” “勿要多说什么,都放箭!” 破气破甲箭矢撕裂空气,朝着这里落下,燕玄纪传音一句跑,抓住李观一的衣领朝着一侧一扔,然后手持着玄兵,将万箭如雨都扫平了,古道晖看着燕玄纪,轻声道:“真是荒唐啊。” “乱世总是将人推向对立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道理呢?” “那就厮杀吧!” 他跃起,手中的玄兵挥出,狠狠地劈斩下来,恢弘的气浪将大地撕裂,燕玄纪双手握住玄兵,和古道晖的战斧狠狠碰撞在了一起,两个曾经在同一个战旗战斗的豪雄厮杀在一起。 李观一落在远处,他握着寒霜戟,眼前所见刀剑碰撞,天空中,赤龙已经明显落入了下风,所有人都在拼命,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一咬牙,抓住了寒霜戟,将人性本能的软弱都扔出去了。 他大步朝着所见到的金翅大鹏鸟方向奔去,绕着一个圈。 还有地方。 按照阵法的方位,还有另一个生门可以冲入那个地宫。 燕玄纪没能将所有人拦住,仍旧有一批禁军绕开了被古道晖纠缠住的他,朝着李观一追来,李观一撞入了那生门所在的方向,看到披甲的禁军,少年人一手提着战戟,一只手抓住腰牌,大声道: “我乃是皇上御封五品开国秦武县男!” “有一批贼人,乃是越千峰的同党!” “从陈玉昀之前的路子,拿了我禁军的武备,然后把陈玉昀灭口。” “现在竟然来追杀我,诸位,随本爵爷一起杀!” 旋即转身,寒霜戟指着前面的那一批人,怒喝道: “我们的人都在这里,大胆狂徒,还敢上来?!” “放箭!射死他们!” 两边的禁军皆大怒,然后彼此厮杀起来,等到砍得刀都卷刃儿了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竟然是自己人,而那个少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很远的地方。 后面的人已追上来了,四方都有禁卫拥过来。 李观一不可控制,不得不和他们交手了,手中的寒霜戟猛然横扫,以他的体魄,披着重甲,在这里相当于三重天的将军步战,一个个禁军被他扫飞出去,但是李观一也知道了战场和江湖的不同。 冷刀冷箭几乎不曾断过,哪怕是他也负伤。 一次负伤,就代表着连续的攻击。 体魄强横,不代表刀枪不入。 李观一一人冲散了三十余人的封锁,朝着唯一的生门奔去。 背后有校尉高呼道:“麒麟宫的禁卫!” “此人是叛徒,拿下!” 生门竟是麒麟宫。 李观一握住兵器,打算拼死,撞入其中,却只见到一片狼藉,此地的禁卫竟然皆倒在地上,那边放着突厥人的酒坛子,竟似是有人送了烈酒来,把所有禁卫全都给放翻了。 硬生生把包围变成了李观一的时机。 李观一咧了咧嘴,猜到是谁的手笔。 破军! 不愧是你! 背后追兵,前方绝路,少年抬起头看着天空,越千峰已染血,赤龙犹自咆哮,曾经的同袍彼此厮杀,他的血脉贲张,血脉涌动,李观一双手握着金吾卫的剑。 【四象封灵阵法】在感知中铺开。 已经有禁军校尉起身,各自朝着李观一扑杀而来,时间仿佛缓慢,少年脚踏方圆,双手持剑,似乎做出决定,他的剑锋猛然插入地面,那是【四象封灵阵】的节点。 李观一的心脏在剧烈用力的跳动着。 澹台宪明,岳鹏武。 薛老,应国,陈皇陈鼎业,越千峰,燕玄纪,古道晖。 一个个人驰骋在这里,仿佛都化作了阵法的一部分,李观一的实力远不如他们,但是他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秉性,目光沉静,此刻他直接把阵法直接全部解开了。 少年双手握剑,猛然一转。 一股余波猛然扫过整个皇宫! 既然如此的话,就大闹一番吧。 四象封灵阵的余波猛然扫开,那些冲杀而来的禁军被扫过,打飞,少年处于阵法余波最中心,嘴角鲜血不断滴落,双手握着剑,似乎控制不住那股磅礴的力量,甚至于还在剧烈颤抖。 澹台宪明的计策都很完美,一切都完美。 但是破军说过,一切连环计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时不可待。 改变一切,逆转大局的力量,最后一子。 就在此刻。 少年闭目,在心中轻声道: “麒麟!” 麒麟宫中,幽黑冰冷的皇宫里,忽然亮起了一双赤金色的眸子,下一刻,炽烈的火光燃烧,环绕那少年暴起,只在瞬间将所有禁军掀飞,炽烈之火升腾,异兽的咆哮再度升腾,化作了神话传说中的祥瑞。 就保护那持剑刺入大阵的少年旁边,火光滔天。 【麒麟】—— 参战! 第168章 李万里之子李观一! 麒麟之火,炽烈无比,少年体内的气血鼓荡,伤势在快速恢复,他抬眸,鬓角的发梢微微扬起,黑发之上,晕染了金红之色,麒麟在他的周边,猛然咆哮。 李观一周身十丈的大地上,忽然出现了如同崩裂般的痕迹。 但是这裂痕却呈现出一种赤金色的痕迹,而后,伴随着麒麟的咆哮,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赤金色的火光熔岩喷涌爆发,只能见到金色崩裂开的火花散落在地,那些澹台宪明吩咐的禁军直接气化。 空气因为炽烈的高温在扭曲着,麒麟围绕在李观一身边,赤金色的眸子如龙,张开口,喉中还有一股金红色的气息氤氲着,大地直接融化,钢铁化作铁水在地上流转。 李观一提起剑,他伸出手轻轻按着旁边的麒麟。 那种暴烈的火并没有伤害他,而是环绕在李观一的身边,李观一抬起头,看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越千峰,赤龙的鳞甲一层一层的绷断,神将榜前三十,前十,前五,皆是断层般的分水岭。 李观一轻声道:“去吧,麒麟。” “帮越大哥一把,你不能和我走……” 少年揉了揉麒麟的头,道:“我知道,让你在这样的状态,去和天下第十五的神将厮杀,有些难为你,但是……”麒麟低声的咆哮,却是平静,李观一放下剑,麒麟的头低下,和少年的额头碰撞。 然后祂发出一声高昂的咆哮。 就仿佛,奔赴十年前那一次迟到了的战斗。 麒麟四足踏在虚空,每一次落下都炸开一层金红色的火焰。 麒麟火升腾起来,汇聚入赤龙之上,让赤龙的鳞甲一次一次的恢复了,而那位顶尖神将终于不得不防守自身,虚空中,越千峰的肩甲已经破碎了,短短两个月内,两次重伤,而后恶战。 他死死握住了战戟,看着麒麟出现,几乎恍惚,他低下头,对面的萧无量也同样低下头了,他们几乎是本能地看向这战场,似乎还可以看到那身影提着枪踏上战场。 但是终究什么都没有看到。 曾经冲在他们这一批神将最前面,无可匹敌的象征。 已经陨落了。 越千峰握着战戟,他咧开嘴,大笑:“还能够和麒麟并肩作战,哈哈哈哈,好啊,看起来,这天下还有些所谓的玄妙命数之说……就好像,大帅还活着一样。” 萧无量垂眸。 越千峰大笑,他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只是双手持拿战戟,心脏搏动,气血汹涌,大笑着和麒麟一起攻杀向这位神将,萧无量手中的重锤抬起,一侧拦住双戟,一侧压制麒麟。 “我也有,不能败退的理由。” 越千峰大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双戟劈下! “杀!” 天上神将争锋,李观一握住寒霜戟,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麒麟宫里,撞入了大阵之中,背后麒麟的咆哮,以麒麟的状态,此次战斗之后恐怕需要休养很久,是麒麟最渴望的一战。 也是越千峰唯一的生机。 是李观一,是燕玄纪,岳鹏武,所有人的生机所在。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战场。 李观一忽然感觉到了这天下的大势波涛。 斜持寒霜戟,冲入暗宫! 那些看到了他,又看到麒麟出现的禁卫们神色都有变化,有脑袋利索的,已经想到了这個麒麟之前的主人,面色变化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细微的破空声音,然后脖子一痛。 下意识抬起手,摸到了做工粗糙却又坚硬的三棱形的箭矢。 箭尾的羽毛是草原上的雄鹰,箭矢短却笔直,能够撕裂风。 这是,突厥铁浮屠的…… 他还没能得到判断。 下一刻,第二枚箭矢直接贯穿了眉心。 直到射穿了他的眉心,那尖锐的,如同雄鹰鸣啸般的破空才传来。 就在这一些禁卫们还在被麒麟出现,以及麒麟出现之后代表着的意义震慑失神的时候,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将他们一个一个杀死了,才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看到麒麟出世的禁卫都死在了这里。 有突厥武士们起身,为首的人目光冰冷而赞叹: “破军先生说的不错。” 他用惊讶和叹服的语气,用突厥人的语言和属下们说道: “这里竟然真的有神的化身,传说中神灵落在人间,他的精神化作了人间的英雄,豪迈的血肉化作江河,他的血化作了人,而他的武器化作了神兽。” “这里竟然有最强的神兽之一,是对七王的祥瑞。” 其余的突厥武士都低下头,带着敬畏道: “噶尔森尼格桌霍布伊博格多尔!” 这是草原的话语,意思是,踏着火焰行走于人间的神灵。 麒麟也曾经出现在草原,被记录于壁画上,那是在整个天下,无论是中原,西域,还是草原上,都极为尊贵的异兽,那位军师悄悄告诉他们,这里有异兽,然后却又警告他们不要乱来。 他们恳求军师,发誓不会牵连他,破军先生才勉强指点他们,告诉他们异兽要出世,要追逐异兽,可以用酒把禁军灌醉,然后就潜伏在这里,等待异兽出世,什么事情都不管,直到神兽出世。 而在神兽出世之后。 如果还有其他人出现了,就把所有见到神兽的人都杀死! 为七王得到这样的神兽争取时间。 铁浮屠的校尉道:“只是可惜,那头一个被神兽保护,无法近身,而其他的,全部都被杀死了啊,破军先生的计策厉害!” 他们看向那异兽腾空的方向,把尸体都处理了,道: “现在,我们去看看可不可以抓回神兽。” “南国懦弱的皇帝,不配有这样的神兽庇佑,只有草原上的雄鹰,天神一样的英雄,才有资格陪伴着神的血肉和兵器,遇到了这样的机会,是一定要争夺一番的。” “若是不行的话,就撤离。” “真的追究起来,就自刎谢罪,不能够牵连七王殿下。” 这些草原上的勇士们皆齐齐回应:“是!” 所有亲眼见到李观一和麒麟相关的那些禁卫都死在了突厥人的手底下,甚至于连杀人的痕迹都清扫过,李观一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冲入地宫,可是几乎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和麻烦。 这地宫之下,是另外一套阵法。 这地宫的建造结构,简直是如同迷宫一般! 其威能不如镇压麒麟,由天下第一狂徒司危创造的【四象封灵阵】,但是在封锁,干扰,繁琐等方面,似乎更为超过之,李观一的阵法造诣,大半来自于侯中玉以性命传授的经验。 之后虽有祖老点拨,可是时间短暂,天下豪雄诸多,浸淫于阵法之道上的不知道多少,他们拼尽此生,熬白了头发创造出的阵法,不是李观一可以速速破解的。 他看到金翅大鹏鸟的法相,只能依靠直觉和判断。 以【四象封灵阵】的经验和判断,不断前行。 可是,当李观一第三次看到某个路口的时候,他终于更直接地意识到,阵法之道繁琐,尤其是顶尖级别的阵法,不同的阵法,其表现出的效果类似,但是内里遵循的规则和法门却有可能截然相反。 李观一抬起头,青铜鼎鸣啸,气机流转入双瞳。 他看到那本应该搏击苍穹的金翅大鹏鸟被双头毒龙纠缠,金色羽毛飞扬,李观一感觉到一种,亢龙冲天,盈不可久的感觉,李观一想要立刻冲过去,可是他越是着急着想要冲破这阵法,就越是被困住。 少年挥舞出兵器,寒霜戟上携带猛虎啸天战戟的气韵。 一招摧山狠狠的击在了阵法上。 竟然没有丝毫的裂隙。 摧山这样神将级别绝杀,竟似乎是毫无作用,攻击的气机尽数散开。 似乎是那一招的霸道力量,全部都被这阵法分散,本来攻击这个阵法节点的破坏力,扩散到了整个皇宫暗宫的阵法上,就只剩下了微风拂面般的涟漪。 难道,这一战所有人都尽了全力。 可最后命数就是,被死死拦在这里? 眼睁睁看着岳鹏武死? 李观一握着兵器,心底一股不甘升腾,猛虎啸天战戟出世,狠狠的劈斩下去,李观一的手掌虎口震开,鲜血滴落,但是阵法终于出现了裂隙,他不顾一切地施展招式,轰击阵法墙壁。 他知道,就算是强行破坏阵法冲进去,也会极耗费时间,因为此地阵法曲折,他根本不知道正确的方向。 而皇宫,很大。 这样的手段,是澹台宪明的风格。 狠辣冰冷,绝对不给任何可能翻盘的机会。 突破了一层计策,还有第二层等待。 是天下顶尖的手腕。 但是即便如此,李观一仍旧拼尽全力不断朝着那里走去。 李观一拼尽全力了。 他死死握住了神兵,咬着牙关,不顾一切榨取身体的潜力。 拼尽全力,挣扎着和那些驰骋天下一甲子的英雄们对局! 此刻还年少的他感知到了一种涛涛大势压下的感觉,无论敌我,正邪,这一次大局之中,驰骋于天下的豪杰们展现出的东西,都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相比起这些抵达自己巅峰的豪雄,他仍旧只是稚虎。 澹台宪明是那种决绝冷漠,霸道强硬的人。 他要杀的人,无论谁都救不了。 只是这个时候,李观一的眉心玄关祖窍忽而微微痒了起来。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本能的直觉。 仿佛有人在告诉他正确的方向。 这个直觉本能来的直觉,李观一微怔,忽然想到出发之前,道观里面的老人伸出手指着他的眉心,似乎有流光飞扬,李观一猛然侧身,旁边可以看到虚幻的老者温和垂眸,他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头。 老道人的神色温和。 上一代的英雄们的角逐,总该由上一代的人来处理。 给年轻的,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少年们指点出道路,让他们奔赴前方,正是年长者的职责。 老者的身形散开,李观一持戟,跨越了他,奔赴前方。 这布置本身天下绝顶,于繁琐和困阵之上抵达了极限,又有前十大儒谋士澹台宪明亲自改变过的阵法,无法再给李观一造成半点的阻碍,他如同驰骋于平坦的大地之上,速度比起正常的破阵要更快。 李观一冲入一座大殿,这里是暗宫的中心区域,里面有一座一座礼器,有大鼎,有斧钺,有旌旗,其中最中央的是犹如祭祀天地和社稷般的巨大的祭坛。 上面摆放着的,是皇帝陈鼎业一系的先祖牌位。 这是要祭祀这些先祖,在大祭的时候用到的。 李观一看到那祭坛的周围,已经有很粗的长明灯,那是武者猎杀北海的鲸鱼,取出了其中油脂所制造的,有异常的芬芳香气,又可以常年不灭,李观一脚步不停,一路冲出去。 前方是紧锁着的大门。 上面的封印却忽然崩裂开来了,李观一用肩膀撞开了这大门。 在金翅大鹏鸟的光芒消失之间,冲了进去。 大门打开的时候,长明灯的火焰和香味也一并冲了进去,岳鹏武大口喘息,他的脸上,身上,剧毒侵蚀留下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清晰了,而在他的前面,另外的方向,澹台宪明亦是极狼狈。 这位被困住数月,被天下第一奇毒腐蚀,没有了神兵,甲胄,军势和阵法的神将,仍旧在这样近乎于油尽灯枯的情况下,将澹台宪明这个一国丞相,天下大儒谋算者,打得手段尽出,底牌皆毁。 越是久经磨砺的意志,越是豪雄,在放弃生死的情况下,越可以爆发出超越谋士判断的力量,古往今来,无数青史记录之中,那些不可思议的战绩,甚至于一人对一军,把肠子塞入腹中大呼死战,皆是因此而诞生。 澹台宪明被超越判断的岳鹏武打得几乎身死,两人竟都是油尽灯枯,澹台宪明道:“岳鹏武,你就算是可以驾驭剧毒,但是【蜚】的毒,仍旧进入了你的心脉之中,你的心脏,已经开始化作木石一般了吧?” 岳鹏武的手死死抓着兵器,他还有最后的一击之力。 这一击,就会耗尽他的一切。 就在此刻,大门被撞开来,一个穿着金吾卫的校尉甲,甲外还披着绯色战袍,腰环玉带,手持过去护国山庄标志性寒霜戟的少年武官大步冲了进来。 澹台宪明,岳鹏武都在瞬间神色微变。 澹台宪明知道岳鹏武还剩下最后赌上生机的一招,此刻,他忽然开口,语气痛恨悲伤,道:“开国县男,不要管我,此人乃是叛徒,速速杀了他!” 复又对岳鹏武道: “此乃是我大陈国,皇帝御封的开国县男,从五品之勋。” “世袭罔替。” “秦武县男,一定速速杀了此人,咳咳,我知道太子和薛家有皇位的争斗,但是此刻却不是我等之间的矛盾,是家国之事情,秦武县男,且知,兄弟睨于墙,共御外侮啊。” 这老者说的情深意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岳鹏武看到那穿着绯袍的勋贵少年转身,提了战戟就朝着自己冲过来了,他心中悲愤,只是觉得家国的少年都被利用,不由扼腕痛惜,却见到那少年冲过来的时候,一只手握着战戟,一只手却在胸前。 李观一背对澹台宪明,几乎把二十四将的联络暗令都施展出来。 内气的光焰化作一个个纹路,就仿佛过去那些人还在,本来要打出这一招的岳鹏武动作凝滞,他微瞪大了眸子,下一刻,李观一直接撞在了岳鹏武的身上。 这位名将身躯被撞起来。 澹台宪明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看着那薛家的少年直接把油尽灯枯的岳鹏武撞飞,挑起来,那位名将是真的到了极限,被这个少年人直接挑飞了,飞出了毒血池子,重重落在了那边的台阶上。 等等?!落在台阶上?! 澹台宪明即便是此刻仍旧很敏锐,他感觉到了一丝丝异常,可是下一刻,那少年已转过身来,抓起来寒霜戟,猛然朝着澹台宪明扑杀过来了。 李观一一脚踏前,把岳鹏武带出后,猛然转身出招。 双手握着战戟。 一切的杀意,恨意,不甘,如同当日那霸主最后的情绪,而后,化作了酣畅淋漓的一招。 霸王绝式! 他仿佛真正融入了霸王的心境。 看着那痛恨的仇敌,重重扫在了澹台宪明的身上,这一股力量将虚弱的澹台宪明挑得不住退让,他选择了最聪明的选择,主动退后进入了毒血池里,要让李观一望而却步。 可是,此刻的李观一不再后退。 哪怕虎啸锻骨决已经大成,没有第二次洗练根骨逼迫剧毒的机会,亦如此。八百年前的霸王没有斩到自己的仇敌,而现在,手持战戟的‘霸王’,终是斩到了自己的仇人。 战戟鸣啸不已,霸王的战意恣意。 竟然在霸王绝式之后,蔓延出了第二招变化。 战戟在猛然上撩之后,顺势狠狠踏前一步,旋身回转,握着战戟,拼尽了全身之力,撞入血水,李观一的一切都赌入了这战戟的一刺之上,狠狠地刺在了澹台宪明的心口。 澹台宪明的气息爆发,顶住这一口利器。 但是下一刻,一股黑色煞气爆发。 一寸一寸覆盖了寒霜戟。 从战戟的尾端开始了变化,暗金色的流光瞬间掠过,直到最后到了戟首,猛虎的口中吞吐一道寒芒,于是,白虎大宗的咆哮响彻于此。 撕裂一切不公的力量,驰骋于乱世的天神。 神兵·猛虎啸天! 锋刃鸣啸,猛虎的咆哮升腾而起,少年双手握着战戟,怒喝声中大步往前,澹台宪明忽然明白了这少年的身份,他忽然想明白了,麒麟宫,薛家,还有这少年背后的,那个谋士。 原来如此啊…… 澹台宪明被直接撞入血水,往前推动,狠狠地撞击在石柱上。 猛虎啸天战戟锋芒无比,直接刺穿了澹台宪明的护体之气。 刺入他的身躯,锋芒从后背传出,再把他钉杀入盘龙柱上! 鲜血喷涌而出。 李观一大口喘息。 那少年身上,慕容世家,江南烟雨的遮掩消失了,眉宇凌厉,眼角一颗美人痣,他握着战戟,黑发微微扬起,咧嘴一笑: “初次见面,丞相。” “我叫李观一。” 战戟的一寸寒芒,穿过了澹台宪明的身躯,然后又从盘龙柱的背后捅出,这一寸是森白之色,而后染上了猩红。 他道: “李万里的李。” 第169章 文武,忠奸,豪雄,奸佞,生死! 果然啊…… 澹台宪明在看到李观一出现,持战戟冲杀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判断出来了这个结果,为何出现在麒麟宫,为何其背后会有谋士,为何和薛家有关系,又为何,要杀死陈皇陈鼎业的私生子。 这一切本身是散乱的。 但是,当李观一出现的时候,澹台宪明就猜测出来了这一切事情里的最后一个拼图和联系,那就是,若是眼前这少年是李万里的儿子,那么,一切就都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了。 可就算是如此,当那少年亲自说出来的时候,澹台宪明仍旧有一瞬的恍惚,他几乎是本能的抬起手,握住了猛虎啸天战戟暗金色的戟柄,眼前恍惚所见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另一个少年。 “先生,你好,我叫李万里。” 握着战戟的手掌用力,那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少年人仿佛和眼前之人重合,下一刻,神兵猛虎啸天战戟爆发出一阵低沉的虎啸,直接震开了澹台宪明的手掌。 此戟通灵,唯光明正大,世之英豪,可以持拿。 李观一猛然后撤,战戟的锋芒带出了大片血肉,右手握着神兵,左手拔剑,本来是要拔出金吾卫的配剑,可他顿了顿,直接拔出腰间杀人不见血,锋利无比的秋水剑。 身后虚空鼓动,赤龙,白虎,同时出现了,龙吟虎啸,在这里面同时升起。 毒血都被逼迫开,散发出一层一层的激荡涟漪。 长剑之上运转赤色流光,战戟之上墨色煞气纵横。 李观一爆发出了自己的极致杀伐。 不需要第二句话了。 所有的仇恨,都已在那一句话之中道明! 放手厮杀便是! 【卷涛】【摧山】【断岳】! 【霸王绝式】【赤帝剑影】! 在龙吟虎啸之声中,气浪纵横,斩喉,刺心,断穴,每一招都是奔着杀人去的,最后剑戟扫过,澹台宪明没有了气息,重重倒在了这毒血池子里。 代表着天下第一奇毒【蜚】的心血,从各处灌入他体内。 澹台宪明的生机彻底消失。 李观一竟然已经脱力。 肩膀,手臂,腰部,胯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撕裂痛感。 可以见到他方才的出力层次。 他几乎已经握不住秋水剑和猛虎啸天战戟,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不断颤抖着,站在此地,毒血几乎不断尝试侵入他的体内,但是这些剧毒只是渗入他的体内,还没有来得及侵蚀就被攻破了。 李观一腹部,那一枚重新汇聚的《万古苍月不灭体》金丹。 爆发出了一层一层的暖流。 不断去抗拒这些剧毒。 你腐蚀一层气血气机,金丹一转就弥补出一层。 侯中玉连麒麟火正面攻击都顶得住,这样的玄奇神功,若是在对手的身上,那就是恨得咬牙切齿,此刻在自己的身上,却是一层最大的依仗,若非是这东西在,李观一自己都得给这剧毒腐蚀,再染一层。 他拼尽一身所学,把澹台宪明打成了一摊破布,立刻去检查那边的岳鹏武,只是手一触碰,几乎就要烫得李观一瞬间把手拿起来,他看着眼前的神将。 岳鹏武周身的内气,经脉皆已经移位,【蜚】的剧毒就如同是一条怒龙一般在他的体内奔走着,心脏已经开始结晶化,【蜚】的血毒,是来自于八百年前,赤帝亲自率领神将们绞杀的太古异兽。 严格意义上,这不是毒。 而是【蜚】这样的古老生物,其血本身的强烈改变之力,对于人类来说就如同要命的东西,岳鹏武的心脏正在不断被这血毒侵蚀,变化成太古异兽的状态,但是那是一种代表灾劫的存在。 他的生机已经要消失了。 岳鹏武靠着墙壁,那把锁链凝聚的长枪就放在他的旁边。 神将的脸上都是剧毒奔走留下的黑色痕迹,可以想象到他此刻承受的剧痛,但是他的目光却很平静,注视着李观一,道: “你是大帅的儿子?” 李观一手中的寒霜戟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只是这把上乘利器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丝裂隙,显而易见,神兵的力量,哪怕只是承载了一部分,对于这件兵器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李观一点头,他微蹲下身子,按住岳鹏武的手腕,想要去找到遏制这剧毒的方法,可李观一本身中过的剧毒不是【心血】这個级别,二来,是他的母亲代替他承受了巨大部分。 外面忽然传来了剧烈的脚步声,李观一握住兵器,转头看去。 冲进来的是燕玄纪,他循着李观一留下的痕迹来的。 他不懂得阵法,但是作为战场上的宿将,追踪痕迹这种技巧,可是一次一次生与死之中历练出的,吃饭的家当,是绝对不可能忘却的,硬生生追着李观一的痕迹来了这里。 浑身染血,气机汹涌,血气升腾化作了白气,冲进来一瞬就看到了岳鹏武和李观一,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注意到了岳鹏武的变化,脸上大变,猛然大步重来,一下俯身将他搀扶,道: “这是,这……!” “经脉凝固,气血枯竭,心脏也……” 这僧人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化,最后即便是他也只剩下了恍惚和惨然的煞白,缄默无言……这种剧毒几乎是把身躯化作了晶石,他们拼尽一切,来到这里却还是迟了,亦如十年前。 岳鹏武平静,他的头靠着墙壁,感觉心脏最后的跳动。 “这样啊……” “当年,你逃出去了。” “太好了。” 外面的阵法传来了追踪者的声音,燕玄纪握着兵器,虎目微红,转身看着这大阵,眼底杀意,古道晖方才虽然不知道为何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追逐他。 但是以古道晖这样的名将,想要追来,不是什么困难。 以弱小的兵力,冲入了皇宫之中,面对的是名将,谋主,这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的计策,而现在他们寻找到了要拯救的人,但是却似乎终究是无能为力。 “敌人啊……” 岳鹏武垂眸,他忽然伸出手,手掌上手背上手臂上都已经都是【蜚】血剧毒的痕迹,这位名将提起了那把粗糙的战枪,手腕一转,然后站在了大阵的门前,他微微笑起来,道: “那么,这一次,就由岳鹏武来断后了。” 他背对着李观一,道: “我年少的时候,太平公教导我武功和兵法,你出世的时候,我还在扫平外敌,那时候我满心想着可以把他的兵法都传授给你,这样薪火相传,也是好的事情,我想着要怎么样教导伱。” “可是后来天下如此纷乱,我终究没能找到你,这乱世啊,总是把每一个人逼迫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方,但是没有什么,我已经见到过你了。” 他轻声道:“那么,已经足够。” “这天下总是聚少离多的,有时候一面顶得过十年。” “他们说我会死在这里,你也会,但是我不相信,勇敢些……往外面冲吧……” 岳鹏武握住兵器,燕玄纪知道了他的意思。 于是这位扛纛的猛将也提起兵器,和已经快要站不稳,走到了生命最后的名将并肩,他们提起了兵器,长枪和玄棍指着前面,就好像曾经的太平公,摄政王一样,挡在后辈的面前。 岳鹏武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伸出手,在怀里抓出一个东西,然后放在李观一的手中,他微笑着道:“这就是太平军的军心……” 他抬起手,那是一簇稻穗,已经干枯了。 但是就是这一簇稻穗,点燃了最初的火,从周老将军,到太平公,再到岳鹏武的身上,那火焰安静燃烧在每一代人的心中,然后岳鹏武反手一枪,将地宫的旁边轰出一个巨大的出口。 “走吧!” 他一把推在了李观一的肩膀上,把他推出去。 岳鹏武的双瞳已经失去了聚焦,眼前模糊一片。 我已经成长起来了啊,将军,他想着,已经可以驰骋天下,已经可以为家国而战,已经可以,庇护百姓,为后来者,打开道路。 金翅大鹏鸟会倒在这里。 但是还会有另一处火焰从我倒下的地方升腾起来。 但是他看到那少年被推出去,走了几步,似是握紧了拳,忽然转身,李观一一直在思考救他的办法,可此刻,确实是只剩下了最后的方法。 只有赌了。 没有犹豫,大步冲过来。 少年拔出了秋水剑,在左手的掌心划过。 然后将剑收回,右手一瞬以点穴手段按在了岳鹏武的身上,这是一个高大的汉子,此刻却忽然踉跄了下,他没有对李观一的防备,此刻如同风中之烛。 他蕴含着最后的一击,在这一招斩出的时候,他仍旧无可匹敌,灿烂若骄阳,可是在这一招之外,他竟然虚弱到了这样的层次,踉跄倒下。 李观一一只手搀扶住了他,左手抬起。 蕴含有绝对不曾耗尽的,不死药药力的鲜血落入了岳鹏武的嘴中,到底是太古年代代表着灾劫的【蜚】更为强大,还是历代术士不惜一切追逐的【长生】,更胜一筹。 “侯中玉啊侯中玉,你可要争气些!” 李观一从怀里掏出一个个瓶瓶罐罐。 这是侯中玉的珍藏,他找到了疗伤的丹药,把侯中玉的珍藏尽数灌入了岳鹏武的口中,然后以自己的血化去,但是岳鹏武的生机仍旧在迅速地消失,【蜚】的血,不是侯中玉可以解决的。 如果说,只是之前那些蜚血的影响,是可以解决的。 可是为了和澹台宪明放对,岳鹏武主动吸纳蜚血入心脉,驾驭正邪两股力量,这也导致了这毒血早就已经流遍了周身,这是曾经影响过天下局势的奇毒,死在这毒之下的顶尖高手,并不只是他这一个。 燕玄纪神色悲苦,岳鹏武眸子微垂,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年的将军,李观一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一瞬间的挣扎,确实存在了这样的迟疑和挣扎。 但是瞬间化作了决意。 他抬起手,手掌按在岳鹏武的嘴边。 体内,《万古苍月不死药》的金丹旋转数次。 然后,直接崩碎! 少年周围气机逸散如风,少年的意气如风。 岳鹏武本来模糊的视线忽然顿住,重新清晰了一瞬,他看到那模糊的将军转过身来,却忽和那少年人重合起来,看到李观一的脸上,也重新出现了【蜚】血剧毒的痕迹。 少年咧嘴笑起来,像是那个一把把他从农田里拽出来的年轻将军。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冻毙于风雪。” “将军的命。” “李观一背了!” 这直接来自于武道传说青袍客,和方士不死药一脉金丹理论的功法,聚集的磅礴生机,以及李观一体内潜藏的不死药药力,被逼迫出来了,燕玄纪忽然神色骤变,他看到了那少年鬓角发梢微扬。 然后,脸上也出现了剧毒侵蚀的痕迹,没有了这金丹的抵御,天下第一奇毒的顶尖版本瞬间侵蚀入李观一的体内,那种熟悉的剧痛再度传来,但是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燕玄纪道:“少主!!” 而岳鹏武恍惚,然后眼前归于黑暗。 他刚刚还可以激战,还有最后一招强大的武技可以杀出去,他仍旧意识清醒,炽烈如同燃烧的火焰,可是此刻他却失去了意识,可是那一缕本该会燃烧殆尽的柴薪,反倒是保护下来。 盛极必衰的死局,被中断了。 岳鹏武的生机停止逸散了,最后的生机维系在了心口,维持着基础的跳动,李观一脸上身上有墨色的【蜚血】痕迹,然后缓缓烙印入骨血之中,剧痛让他的手掌都在颤抖,他把手藏在背后,道: “江湖传说,有青袍人,可以起死回生。” “鬼市之中,有天下神医,也可以让岳帅苏醒。” 燕玄纪怔怔失神,那少年收回了手,握着拳,然后道: “燕将军,有劳你带着岳帅离开。” 燕玄纪道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 李观一提起了兵器,只是笑了笑,道: “你这样的名气,一定会吸引足够多的敌人,你们和我一起,我反而会成为你们的拖累,到时你们走不掉,我也走不掉,道不如分开走,你们可以不必顾惜我,却也可以引走高手。” “我可不是什么牺牲主义的。” “到时候,我们或许都可以活着出去。” 燕玄纪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你的毒……” “哦,蜚血啊,这个我中过的。” 少年浑不在意似的,轻声笑着道: “剧毒而已。” “大不了,再斗十年!” “你们先走……” “放心,我不会死的。” 燕玄纪看着眼前的少年人,恍惚间却仿佛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了,一样的性格,一样的气度,而在这个已经行遍了佛门八十难的行者失神的时候,他看到那少年侧身看着他: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啊,燕将军。” 少年人提起了手中的战戟,他站在了燕玄纪和维持住一丝生机的岳鹏武之前,轻声道:“虽然说,我不是我的父亲,但是他一定会这样说的。” “你可是扛纛的将军啊。” “就算是我死了,又怎样?” “你的心不死,纛不会倒。” 燕玄纪身躯剧烈震动了下,那少年提起寒霜戟从他身旁走过,燕玄纪却仿佛恍惚看到走过的是那年轻的太平公,仿佛是有太平公的声音和少年清朗的音色混在一起。 李观一站定,战戟抵着地面:“大丈夫有恩报恩。” “十年前,你们为我打开生路,这一次,换李观一为你们打开前路了,不过,我的实力还是很弱就是了,所能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些。” “此次我若不死,将军总该可以有一天听到我的名字。” 燕玄纪看着那少年背影。 天下的英雄,唯是在最为绝望之刻,才会越发彰显其心性和气魄,那少年的身上,仍旧还有这最初那站在最前的豪雄的气魄啊,燕玄纪忽然咧嘴一笑。 他伸出手,扯断了脖子上的佛珠。 然后半跪在地,握着拳头,一字一顿,回应道: “末将,燕玄纪。” “尊奉主公之令!” 他抬起头,看着那少年:“那么,主公。” “某去了。” 李观一背对着他,点头,燕玄纪起身,抓住了玄兵,又把那被维持住生机的岳鹏武扛起,他双目通红,主动从阵法这一端冲出去了,李观一呼出一口气,在燕玄纪奔走离开的时候,他却忽然神色一变。 李观一的身躯颤抖,几乎痛地瞬间跌倒在地上,战戟抵着地面,【蜚】的血化作剧毒,他的双目如同燃烧着火焰,却没有再倒下去,活着跪下去,拄着战戟起身,以青鸾鸟死死压制剧毒。 他脸上发白,却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骂: “让你逞英雄啊。” “痛死了!” 然后大笑起来:“反正,已经没法后悔了!” “就这样好啦!” “妈的,大不了,再和这毒斗十年!” 又转身朝着澹台宪明的要害劈砍补刀了好几下,才踉踉跄跄从另一个方向走出,走之前,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供奉着陈国先祖所在牌位的地方,而后一炷香后,方才离开。 ……………… 而就在所有人离开之后,这地宫之中,那毒血池子里,忽然冒出一只手,然后,已经死去的澹台宪明,再度缓步走出来了,倾尽了神将,奇毒,以及神兵的绝杀,他还活着。 除去了第一次的必杀,借助神兵突然出现凿穿了澹台宪明的防御,之后李观一的每一招都对澹台宪明造成了必死的伤害,但是,澹台宪明体内,一物缓缓流转。 “山髓可长生,却是真,却也假,最多苟活而已。” 澹台宪明握着李观一曾经见过的东西,踱步走出,这是他死后浮现出来的,老者心口被李观一以战戟凿穿的伤口仍旧还在,这儒生踱步走出,最后坐在了之前他来的地地方,坐在那个台阶上。 气息流转,身上的血水蒸腾干净,他想着: “李万里的儿子么?” “天下的英雄,真是杀之不尽啊……” 澹台宪明刚刚那少年人,身上有着那乱世中点燃一方的光芒,澹台宪明垂眸,他伸出手,蘸着自己胸口不断流出的鲜血,然后在蒸腾干净之后的袖口写下了文字。 “杀我者,岳鹏武麾下刺客李观一。” 老人眸子平和,用这个罪名,遮掩住了太平公李万里之子的身份,然后他伸出手,手掌因为剧毒而颤抖,却还是拿起来了被打落在缝隙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平淡看着前方,继续推算: “太平公李万里之子,若是踏足天下,陈国必乱。” “这乱会超越我原本计策的程度,该辅之。” “岳鹏武,太平军,天下豪雄……可。” “一国乱,陈国裂,一国强,英豪辈出,天下当定。” “但是,还不够啊,还不够……太平公李万里之子的身份,不可以如此曝光,也不能没有功业,否则的话,过早则死,过轻,则难以冲击天下的人心,让陈国彻底迸裂混乱。” 这个天下前十的谋士微微笑起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锦囊里面,是干瘪的馒头,他摩挲了下,扔到了血池里面,然后吃力地拿起李观一落下的金吾卫之剑,大口喘息。 老者对着血池整理自己的衣冠,最后手指微微一动,最后一股气升腾,那把剑飞入天空,盘旋,落下,澹台宪明平淡,傲慢,自负地坐在那里,然后端着酒,缓缓咽下。 他闭着眼,仿佛还可以看到几十年前被陈国皇帝军队踏平的家乡。 被长枪挑飞的妹妹,和那挂在城墙上的肠子。 他轻声念着那诗句:“大贾富商萃锦华,彼军起发十多家。” “东门更有伤心事,忍把风筝放女娃……” 愿再无此景。 我要,天下一统! 李观一,杀死奸相,大儒的声望,就交给你了,看能不能接住。 以我首级为邀约,送你入天下,裂陈国! 他最后看到了当年落雨里的年轻的自己。 长剑落下。 酒盏落地,白发首级,落于地。 ‘阿哥,你回来啦!?’ 儒生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虽百世。 可也。 ……………… 在皇宫之中,赤霄剑清晰感知到了这里的一切。 剑身上的光芒几度地亮起。 又因为和李观一的约定而按捺下来。 亮起来,压下去。 亮起来。 又压下去! 最后,在那少年大笑着说,那就这样啦,曾经被所有人保护才活下来的孩子,最后大笑着用自己承载血毒,换其他人活了下来,洒脱地说一声妈的再斗十年。 赤霄剑终于忍耐不住。 剑身一寸一寸明亮起来。 然后,就在萧无量和越千峰对峙的中间。 明亮的剑鸣冲天而起。 忍忍忍—— 忍不住了!!! 第170章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萧无量和越千峰正自这皇宫之中厮杀。 夔牛和赤龙厮杀碰撞,雷霆火焰不断交错在一起,麒麟咆哮,赤龙火和麒麟火两种力量混合在一起,才堪堪压制住了那年轻许多的神将萧无量。 越千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觉得手里的战戟有些滑手,他低下头,看到原来是自己的血已经浸染了战戟的柄,仍死死抓住,他虎目注视着萧无量,胡乱擦过口鼻发腥的鲜血。 “萧无量!” “再来啊!” 萧无量看着这两个月内和自己厮杀第三次的名将,越千峰已经是负伤不轻,但是萧无量却仍旧从容不迫,抛开了军势阵法在战场上的价值意义,单纯武道之上,萧无量堪称绝代。 越千峰已是当世一流,却仍旧难以和这样的天下绝顶相比。 唯独此身一身气血沸腾,战意昂扬,死战不退。 而就在他打算决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剑鸣。 两位神将都齐齐低下头看去。 在下面的禁宫废墟之中,却还有一处极了不得的阵法,保护着一处地方,那是一处墨色的高台,上面有纹路古朴的匣子,匣子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红色绳索,此刻却皆无风扬起。 下一刻,这耗尽了中州皇族心血铸造出的,专门封禁赤霄剑的剑匣出现了一道道裂隙,下一刻,竟是,直接崩碎! 激昂的剑鸣冲天而起。 赤色的光辉直接撞破了陈国皇帝在此地布下的大阵! 陈皇陈鼎业苦心积虑遮掩了此地局面,既可以以皇宫为诱饵和陷阱,将诸多的敌人对手都镇杀于此,又可以将代表着陈国皇室威严的皇宫此刻真正的画面遮掩住。 但是现在,这一切的谋划,都因为赤霄剑的暴动而粉碎了。 如同一道光冲天而起,旋即夜色之中泛起了激荡无比的涟漪,一层一层地散开,下一刻,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这一座大阵直接破坏,赤色火光,赤龙盘旋夔牛招雷的画面就这样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陈皇本自饮酒,神色从容徐缓,甚旷达。 此刻却微微凝固,瞳孔剧烈收缩。 !!!! 他一石二鸟之计,因此而碎裂。 别宫之中的死寂,慌乱不提,萧无量看着那悬浮于空中鸣啸不已的赤霄剑,手中的重锤微微放下来,看着前方的麒麟,越千峰,和赤龙:“你竟然唤醒了赤霄剑?” 越千峰虎目微微有凝滞。 ??? 旋即大骂:“我唤醒赤霄剑?” “你是不是傻?老子土匪出身啊!” 萧无量言简意赅道: “赤霄剑和赤龙都在此,而赤霄剑也不曾另行飞往他处。” 越千峰只觉得一股憋屈。 脑门儿上都要炸出一大片火苗子。 大骂两声哪个混球甩来的锅,提起战戟,正要继续厮杀死战,忽而听到了一声长啸,那长啸如龙似虎,穿金裂石一般,越千峰心中一顿,转头看去,只见硕大一佛门金身升腾,只是一掌横扫,不知几十上百个禁军都被打飞出去。 一身穿灰袍,衣襟染血的粗狂僧人,右手持了一根混金玄铁长棍,挥舞起来,如同暴风一般,肩膀上扛了一名男子,不知生死,正是燕玄纪! 燕玄纪扛着还有生机的岳鹏武,且战且杀且走,长啸道: “走!!!” 这声音远远传出,前来此地厮杀,冲撞皇宫的众多江湖好手,尚有活着的,于是知道事情已成,无论成败都要离开,于是皆是舍弃了对手,唯独越千峰看到燕玄纪背负之人还有生机。 更是大喜,体内仿佛涌动出无限力量,大笑数声。 “萧无量,老子没空和你打了!” “之后战场上见!” 他大喝数声,赤龙呼啸,狠狠地朝着萧无量的方向杀去,而后越千峰瞬间离开,麒麟同样如此,而这位仍旧还有余裕的天下神将,并不曾在此刻出手追击,只是提起战锤,看着天空和混乱的江州。 姬衍中发现了赤霄剑的异常,如电光一般地激射而来。 龙虎法相争斗着的皇宫,烈焰冲天,百姓们被惊醒了,然后起身出来,看到天空都像是被点着了似的,在夜色之中,看到了金红的天和云气,黑夜中的云看去巨大而狰狞,犹如灭世的诸神挥出的手掌。 城池开始乱起来,萧无量举起了手中的重锤。 双锤之上仿佛有一道一道的蓝紫色雷霆崩散。 本来被火箭,墨家机关,以及赤龙,麒麟这些存在导致的,干燥焦躁的皇宫忽然变化,苍穹之上的金红一点一点褪去了,人们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仿佛有某种无形无质却又苍茫壮阔的存在从天上压下来。 火把,灯笼都忽闪起来,江州城的动物都呜咽了声,人们心中慌乱,不知怎么的就僵硬住,仿佛整个江州城都同一时间安静了一瞬间。 然后—— 【噼啪——】 有人发现手中兵器忽然麻痒,森然的剑锋上竟然弹起了一道蓝色的弧光,这种变化在所有人的身上发生,然后连碰衣服都是啪的一声,头发都毛毛躁躁炸开。 萧无量右手重锤击空。 “轰!!!” 天穹炸开一道恐怖的雷霆。 连绵不断的雷声几乎要把人的脑袋震得一片苍白。 下一刻,雷霆就占据了整個天穹,无尽的雷霆自下而上轰击着天空,往上是似乎要吞没江州城的火光,而下面则是炽白的雷霆,炽烈的火气和雷霆碰撞,炸开了一道道狂风扫过了江州城,狂风席卷。 云气被死死拉扯下来,最终,化作了一场笼罩整个江州城的暴雨,暴雨扭曲视线,将皇宫的真正状态遮掩了起来,这是真正顶尖武者的手段,根本不屑用什么方士之技。 举手投足,皆如神魔。 这暴雨安定了人心,雷霆震慑恐慌,而不断落下的雨水,将皇宫的火势也逐渐压下,未曾继续往外面蔓延。 一锤之下,恐怖如此。 这似乎也代表着征战和厮杀的结束,藏书阁之中,那两位武功造诣皆已经极为醇厚的皇族宿老,终究不曾踏出一步,只是不知他们是不愿,还是不能,亦或者,陈鼎业的分量,似乎不如眼前这位年岁不很大,就已有如此功力的陈清焰更重要。 陈清焰手掌中的烛光燃尽了,她把这灯烛放在藏书阁一侧的石台上,然后淡淡道:“那么,告辞。” 她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下去,神色清冷平淡,鬓角白发微扬。 只是走下去之后,额头就已开始渗出冷汗。 就只是方才对峙,她体内内气已消耗了大半! ………… 轰!!! 陈承弼被打得脊背撞击在了山石上,坚硬的山脉被从中间打穿了,老人白发苍苍,极为狼狈,一身蓝色衣裳已经沾满了鲜血,坐在那里,张口咳血不止,身上有刀伤,剑伤。 胸口还有一个可怖狰狞的贯穿伤口。 伤口的肉还在愈合,有被某种奇功绝艺打得灼烧的痕迹。 但是陈承弼却只是大笑:“痛快,有趣,有趣!” 他抬手扔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条手臂! 手掌修长有力,握着一把不断散发出炽烈气息的长剑,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而断口可以看到狰狞刺目的骨刺,看到血脉,经脉被拉扯到了极限之后绷断,然后朝着反方向蜷曲的一个个珠子。 天下宗师第六,御尽兵戈屈载事狼狈半跪在那里。 他的左手握着散发寒气的宝刀,支撑着地面。 除去了断臂之外,他看上去比起陈承弼要体面许多,衣衫上没有太多伤势,气度俨然是一代宗师,但是,就是这样天下绝顶的武人,在刚刚被这个老者硬顶着绝学冲进来,然后活生生撕了手臂。 随石破碎,那边的老人缓步走出,白发微微扬起。 鲜血落下,背后有扭曲的墨色法相升腾起来了。 羽翼猛然展开,墨色的羽毛落下,而其本体,竟然是一只狰狞恐怖的黑色猛虎,正在那里低沉的咆哮,李观一一直好奇陈承弼,陈清焰明明是高境界武者,为何没有法相。 此刻,陈承弼的法相出现了。 屈载事咬着牙,看着那狰狞可怖的存在,一字一顿道:“西北有兽,其状似虎,有翼能飞,天下凶兽类法相,排名第二,极恶,穷奇。” “传闻五百年前陈国公为了麒麟杀死了最后一头穷奇,被穷奇血浇灌了满身,他的后代之中,惊才绝艳者,心思通明者,皆可能激发血液之中的穷奇之气,法相穷奇。” “传闻是真的……” 他看着那缓步走来,双目墨黑泛红的老者。 陈承弼白发微扬,背后有墨色双翅的猛虎踱步,杀意森然。 这个时候,第六宗师屈载事只能想到两个字了。 【疯王】! 屈载事重重吐出一口气,在陈承弼打到忘我,被陈承弼一直压制着的穷奇法相现世,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屈载事哪怕是强横无比,却也是被这出其不意的变化,被癫狂的老者撕了一条臂膀。 屈载事止住手臂鲜血,后退半步,道: “今日之事,不会结束的。” “疯王。” “他日,你我再分一次生死吧!” 他只是左手持刀,从癫狂的老者手下脱身,迅速离去。 所有人都驰骋在自己的战场之上,而李观一以青鸾鸟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天下奇毒,从岳鹏武砸出的裂隙之中冲出来,然后迅速去和破军约定的脱身之地,只是事情比起他预料的更大。 仍旧还有追兵。 是古道晖的麾下,那名名将害死了自己的三个同袍,换取来了威武侯的爵位,以及二品大将军的官职,就算是没有人发现李观一和麒麟的关系,古道晖却也亲眼见到了燕玄纪保护李观一。 “这帮名将,一个一个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李观一心中暗骂,一路持战戟,其中数战,皆被他冲破了,那剧毒虽然是腐蚀肌骨,极是痛苦,可是此刻李观一心中怒意豪气汇聚,这般痛苦,就如烈酒入喉,刮喉般的痛,却也激荡心气,让他招式更重更狠。 又一次甩开了追兵,李观一已靠近了御道,却听到破空声。 是弩箭,但是李观一没有避开,因为弩箭是射到了他身前的土地上,其中大半都镶入地面,令砖石都开裂,李观一缓缓抬眸,看到御道前面走来的人。 是夜不疑。 这个少年武官死死握着战剑,他身上还有伤势,死死盯着李观一,右手握着兵器,指骨都凸显出来,局势到了此刻,他已经推测出了李观一的部分来历,他咬着牙关,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 可那声音还是像低沉的风一样,似乎笃定了,一字一顿道: “你,是岳帅一脉的。” “越千峰,和你认识。” “《赤龙劲》,也根本不需要《汪洋劲》去驾驭,他根本不会害你,对不对……” “你一直都在,骗我们。” 夜不疑注视着眼前的同袍,好友,他缓缓提起手中的剑,他被打昏过去了,却因为功法挣扎地醒过来,他把同袍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拄着兵器,踉踉跄跄去找人,想要去救他的好友回来。 但是最后才发现真相。 夜不疑咬着牙关,看着那边持战戟的少年,夜不疑是夜驰骑兵真正主帅的嫡子,他手中有夜驰骑兵的传讯方法,此刻提起了剑,指着李观一。 往日种种,如在眼前,欺骗之举,痛入骨髓。 可岳帅冤屈,亦痛恨深切。 夜不疑忽然长剑一转,剑锋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他红着眼睛,任由鲜血流淌下来:“不战是我不忠于国;战,是不从于义,今日,金吾卫夜不疑抵抗叛贼李观一不能。” “拦!之!不!住!” 少年武官双目泛红,李观一去搀扶他。 夜不疑一把打开他的手: “走!” 李观一握着拳,最后他将最后的丹药放下,转身大步离开,很快禁军赶到了,他们询问李观一的方向,夜不疑抬起手,指出了相反的位置,于是禁军们都快步离开追踪过去。 少年捂着伤口踉踉跄跄起身,他忽然笑起来了。 笑容复杂。 然后把李观一给的药都扔到了湖里,提起剑,把自己的战袍斩下来,抛出去。 “李观一!” 他喊:“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少年自有少年的家国,少年自有少年的热烈。 那时大家看不过眼,打得鼻青脸肿,只要一壶酒,就说。 我们是朋友了。 现在他说,我们不是兄弟了。 夜不疑拄着剑,他支撑着站稳,负伤的周柳营扛着战戟,后面是那些少年武官们,大家冲过来了,周柳营把夜不疑扶稳了,道:“老大呢?” “李观一呢!” 夜不疑不回答,只是鼻子发酸,这个所有年轻武官里面,最为沉静的一员咬着牙,仰起头,血和泪一起落下来。 …………………… 李观一冲出了皇宫,麒麟化作了一团火,落在他的身上,巨大的麒麟神兽此刻脱困,竟然化作了只一大团的模样,可以被抱在怀里的模样,火焰退去,看上去只是个奇怪的小狮子猫。 李观一捂着心口往前奔,他握着兵器,血脉奔涌,不知道是毒素还是其他什么,少年只是觉得心口钻心一般剧痛,他不知怎么样,突然明白了古道晖和燕玄纪争斗时候说的那句话。 ‘真是荒唐啊。’ ‘乱世总是将人推向对立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道理呢?’ 只是因为,彼此皆少年意气,皆有家国之心。 李观一冲出去,却忽然有一道劲风传来了,李观一转身一战戟扫过去,却发现战戟纹丝不动,阴影中的人缓步走出,虎目平静,白发微微扬起,是薛道勇。 “薛老。” 李观一松了口气。 老者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难为伱了,老夫被宇文烈缠住,赤霄剑冲破了大阵,皇宫的事情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局势被打断了,此刻才可以脱身。” 李观一心神起伏涌动,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要说什么,薛道勇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沉默了下,他轻声道:“走吧。” 马车过来了,驱车的正是赵大丙。 薛道勇微微笑道:“我把霜涛带出来了,你和她一起回去关翼城,你让霜涛留在那里,你和你的婶娘,一起离开这里,去江南一十八州,去那里。” 李观一身躯剧震。 “薛老,您知道……” 薛道勇笑起来,他和李观一站在马车稍远些的地方,老者轻声道:“我为什么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当然要知道啊,你的年纪,应该早就忘记了,当年你逃亡出来的时候,可听到了猛虎的咆哮?” 李观一的身躯僵硬,少年忽然又想起来那个,做了许久许久的梦。 乌云渐渐笼罩,只剩下些微的星光,雨水落在夜驰骑兵的甲胄上,溅射起了细密的水花,婶娘带着婴孩奔逃,马蹄的声音破碎。 旋即这声音就被尖利的破空声音撕碎了,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只白虎的模样。 李观一的嗓音艰涩,道:“薛老?!” 薛道勇道:“我一直把霜涛带在身边,长青也觉得她是自己的亲姐姐,觉得她的父亲在西域经商,可是这只是一种谎言罢了。” “我的另一个儿子,霜涛的亲生父亲,救下你之后,去了皇宫。” “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李观一身躯僵硬,老人道:“不过,我也是在十几天前,才推断出来了你的身份,真是荒唐啊,十年前的事情,竟然还要出现在这里吗?这几个月的相处,老夫和你说了许多的话。” “许多东西,你懂得了,可许多东西没有懂,也不用怕,之后你见识了天下,总会懂的;关翼城之后的道路,也不会比起这里难走,前面也还会有许多的风雨险阻,但是,不要害怕。” “不要怕啊,风雨如晦,又怎样呢?” “剩下的路,你要独自前行了。” “老夫也要奔赴,我们那一代人的战场了。” 老人微微笑起来,然后道: “李观一。” “天下,再见。” 赵大丙让李观一上了马车,薛霜涛被从宫中带出来,老人点了她的睡穴,少女还是沉沉睡着了的,白发的老人站在那里,沉静如猛虎,赵大丙颔首,挥舞鞭子。 马车嘶鸣,狂奔的时候马蹄有奔走的雷霆,是顶尖的异兽。 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足以在两个时辰内抵达遥远关翼城。 薛道勇看着他们离开了,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 “孩子们,勇敢些。” “这天下是你们的了。” “总说是天命所归的,才是皇帝,命格和气运决定了一切,所以贵者就是贵,跪着的,就永远跪着;但是啊——” 乱世的猛虎转身,背对着那些少年们而去了,他的身边,白虎踱步,庞大如山,老人伸出右手,白虎法相迈步,汇聚,化作了一柄古朴苍茫的战弓。 老人的手握住战弓,轻声道: “我也是,不信命的。” 第171章 老子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赵大丙挥舞手中一根特殊的长鞭,鞭子上有层层叠叠的鳞甲,每一次击打在空中,鳞甲次第叠加地散开来,然后闭合,犹如在虚空中游动的龙蛇,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这身上裹挟雷霆的异兽就越发顺从。 分明似乎连入境都没有的一个武者,此刻一只手就抓住了两匹有夔龙血脉的异兽,胳膊上肌肉贲起清晰,李观一坐在马车里面,看着安静睡着了的大小姐。 “李老弟,最后还是我来送你们出去啊。” “马车里面有盐焗花生,还有一壶浓浓的红茶,地方你自己知道的,自己拿,不要客气。” 赵大丙咧嘴一笑,双目死死盯着前方,速度真如同奔雷一般。 驾驭着异兽冲出了江州城。 而后到了宽敞的平地上,赵大丙嘿然吐气,两只异兽身上炸开了雷霆,速度猛然飙升,李观一都被这一股骤然加速压得后背靠在了车厢上,马车几乎裹挟雷霆,以超过马车这种工具该有的速度急速奔驰。 关翼城和江州城距离数百里。 而若是考虑到了道路曲折,盘旋,蜿蜒,或许得有近千里。 骑马正常走一天。 李观一却觉得,这异兽拉着他们,在狂风暴雨之中急奔,甚至于有可能在天亮之前就回去了,在江州城中,终于发现了李观一方向的禁军们翻身骑乘了坐骑,都是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有一缕异兽之血的上乘坐骑。 他们驱使战马,结成战阵在大道上奔驰。 披着战甲,雨水落在战甲上,溅射出来的小小水花倒映雷霆和月光,战马的马蹄落在青石板上,轰然如雷! 为首的将军却忽然面色骤变,猛然拉动缰绳,大呼: “停下!!!” “都停下!!!” 他如此迅猛地拉动了手中的缰绳,战马在急速奔驰之中转向,将军的双腿狠狠的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如雷,猛然人立而起,前足在空中虚踏。 战马的马蹄重重地踏在地上。 后面的禁军们险些撞做一团,在冲阵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情况,简直是找死一般,是要背负军法处置的,但是此刻的禁军将军却已经顾不得这些,他左手死死抓住缰绳,虎目注视着前面。 是百姓。 一个个百姓,穿着的都只是简单的衣裳。 看着都是往日卖菜的,生活的人,住在这里的,偏远地方的,都走出来了,那少年坐在马车前面,赵大丙旁边奔驰而过的时候,被因为雷声惊醒的茶楼掌柜发现了。 消息就像是火一样,就开始往外面扩散开来。 百姓也有百姓传递消息的方法,这些百姓就在雨水里面,站在前面,安静看着这些禁军,安静无声,却如沟壑一般挡在了禁军和那少年之间。 禁军将军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旁边城门。 “……原本鬼市的城门,这些人,都是……” “李观一,破鬼市,斩人近百,救人近千……” 千人,每一户人有多少? 他看着这些百姓,忽然说不出话来,明明手中有刀,身上有甲,却有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如同这一场暴雨一般的过来了。 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人们,口中才懂得仁义和道德,大雨之中,站在这里的百姓不懂得什么义气和仁德,却也知道,有恩报恩的道理,恩人有事情,哪怕是没有一口吃的也要提起衣服出来的。 你救了我的儿子,你为了我的孙儿报了仇。 我就要帮你啊,要不然我躺在那里,睡不踏实! 这就是和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样的,最朴素的道理。 今日皇宫已乱,若是禁军再践踏百姓的话,那么陈国皇室的威严就当真要摇摇欲坠了,禁军首领数次提起刀,却又放下,这里只有附近的一两百人,可是远处,更多百姓提着火把,提着灯,慢慢走过来。 微弱渺小,一刀就可以劈碎的百姓,晃动着汇聚在一起,却如同—— 如同,赤龙! 那些百姓手里的火,眼底的光,才是赤龙身上的鳞甲,然后他们站在一起,汇聚成一团,就这样手无寸铁,站在禁军的面前,那个给李观一倒了茶的掌柜的站在前面。 他还想起那一日自己和那少年说的话。 ‘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是乱世里的杂草,只要没有被撅了根,怎么样都活下去,吃草,吃树皮,总要活下去的不是?’ ‘活下去,陷在泥泞里,趴在地上被人踩都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可以看到太平盛世的。’ ‘您说对不?’ 他轻声道:“可是,杂草,也不想要这样。” “杂草,也可以点燃一大片的。” “咱们,也是人。” …………………… 姬衍中冲到了皇宫中的时候,越千峰早已退去了,他们当年初见的时候,越千峰只是個有一股豪气的小土匪,数次抢劫村子都失败,反倒是帮着干了活,甚至于还倒赔进去了三只鸡,气得跳脚,饿得怪叫。 姬衍中觉得好笑,传授他基本的武功,才发现他有上乘根骨。 而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富贵的姬衍中已是白发老者,当年少年意气风发,已是天下的名将,实力之强,不会比他弱了,此刻离去,姬衍中却是没能抓住半点痕迹。 但是,难道当真是他? 姬衍中把赤霄剑放回了新的剑匣里面,满脸纠结。 虽然说赤帝当年也是游手好闲,年轻的时候当过游侠儿,可而今开天下八百年,世人谁不知道赤帝的豪情万丈?赤霄剑啊赤霄剑,你可不要真的找了个土匪山贼啊。 他满脸纠结,又希望越千峰是赤霄剑选择之人。 又不希望越千峰是。 而在这个时候,萧无量已经止住了皇宫之中,四处的大火,越千峰,燕玄纪退去了,宫中的禁卫和金吾卫们,开始清点伤员,处理诸多事情。 别宫宴饮之中,应国的太子姜高没有提起这皇宫之中冲天而起的火光,只是如常,饮酒恭贺陈国皇帝,温润如玉,为皇帝保持面子,可是姜远却是恣意,道: “我一直还好奇,陛下为何邀我等在此地宴饮,却是要为我等,放出来这样大的一场烟花啊。” “哈哈哈,确实是好看!” “精彩,精彩纷呈!” 陈鼎业饮酒,不紧不慢,淡淡道:“贤侄看得开心,痛快便是。” 姜远道:“自是开心痛快。” “极好下酒。” “只是,今日看了这样大的一场烟花,却不知道明日大祭该要如何?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大祭的时候,是要在日出之前就开始了啊。” “距离现在,似乎也没有几个时辰了。” 陈鼎业淡淡道:“贤侄如此有兴趣,就随朕一同去看看。” 这样的从容不迫,却让姜远有些捉摸不透了,他心中念头急转,反而落下座来,笑道:“我只是担心陛下而已,如此看来,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就先敬陛下一杯。” “之后,咱们一并过去便是。” 他痛痛快快地敬酒。 于是丝竹重起,歌舞仍旧如常,琴音清幽绝妙,抚琴女子清冷绝色,舞女亦都有其殊色,与此同时,皇宫之中,禁军,太监们来来去去,把受伤的禁军扛起来,背负到其他的地方安顿。 方才的阵仗太大,纵然越千峰他们离开的时候竭尽全力营救自己人,却也总有独自失陷的江湖武者。 重伤却又没能被同伴发现的。 发现这样的江湖武者,就有三五个禁军一起,举起手中的战戟往前面齐齐一戳,然后猛然一搅,战戟的锋和勾,直接把五脏六腑戳烂搅成了大团的血肉。 也有相互枕籍的江湖武者,朝廷禁军。 都已死了。 尸体血都干涸了,一个是为了救国家的忠义,一个是为了尽忠职守,而这样的两方人马,却不得不在皇宫里面彼此厮杀,刀剑相向,有太监高喊着道:“利索些,利索些。” “这些尸体啊,什么的,就且先都扔到了沟壑里面,先拿着木板什么的都给压住了,不要给露出来什么马脚。” 有禁军咬牙道:“可是,这是为国牺牲的同袍。” “如此糟践,恐怕大祭结束之后,他们尸体都要看不出来了。” 话语没有说完,就被太监手里的拂尘劈头打下,那年轻的太监喝骂道:“一个臭丘八,还敢在这里还嘴了?” “怎么还按刀?” “咱家是奉了陛下的圣旨,诸位可要快些把这些尸体啊,血水啊,都处理干净,再过这两个时辰,就是咱们陈国十年一次的大祭了,咱家不管你这是有什么样的苦衷,是不是同袍尸骸。” “耽搁了陛下的大事情,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偌大的皇宫,灯火通明,厮杀的战士们退了下来。 于是宦官和侍从们上前来了,那些厮杀了的还温热的尸体被拖走,引来了江河里面的水,把血水冲刷干净,把厚厚的绸缎铺开,遮掩,又有香树,花草,一盆一盆地摆放起来。 破碎了的宫殿则是摧毁,以各种神通,手段重新修复。 皇宫在不计代价的修复当中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禁军们把江湖武者和自己同袍的尸体都一起抛入了沟壑里面,他们的身上有鲜血,彼此为敌此刻却又彼此枕在一起,双目没有闭上,倒影天光。 天边的太阳要出来了,晨曦落在了他们的眼底,映出一片火光。 灯笼里火光忽闪。 忽而扩散,化作了女子旋转的裙摆和衣襟。 声音此起彼伏,一下大了起来,权贵们饮酒,美人起舞,胳膊里面夹着的飘带旋转如火一般,编钟鸣响,琴音悠扬,确实是盛世的气魄。 最后天边亮起了一丝光的时候,陈国皇帝放下最后一杯酒,率群臣,王公们踏上车舆。 有着羽林装饰的车舆在御道上奔驰着,天光云影清幽。 昨日暴雨,空气舒爽,已经有百姓们开始了日常生活,宫殿的大门打开来,江湖人,百姓都涌向皇宫,参与这十年一次的大祭,应国的二皇子姜远到了皇宫,窥见的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陈国皇宫。 威严,寂静,奢侈而华丽。 禁军,宦官,侍女,皆井然有序。 陈皇陈鼎业踱步行走于其中,从容不迫。 姜远眼底惊叹,震动,忽然叹息,忍不住道:“这就是天子的权位么?一怒而天下死,此处杀伐,彼端从容宴饮,饮酒罢,归来处,仍旧如常。” “似是无所不能一般。” “大丈夫,当如此啊。” 而在这个时候,姜远忽然看到了皇宫前面,穿着甲胄,浑身沾染黑色痕迹,似乎是从火堆里面挣扎出来的陈国太子陈文冕,看到这位平素冷淡自傲,清贵又豪勇的敌国太子却是失魂落魄一般。 陈鼎业微微皱眉,然后眉毛舒展开来:“文冕,今日是大事,你不穿朝服,华章,做这样模样,岂不是丢失了帝王的威仪?” “长此以往,朕要如何把国家交给伱?” 陈文冕却仍旧还可以克制那种绝大的悲痛。 他咬着牙说是,然后等到了皇帝更换冕旒的时候,道:“父皇。” “娘亲,她,死了……” 陈文冕说出这样话的时候,仿佛从身躯里抽离了骨头一般。 才十七岁的少年,父母的死如天塌下来一样,此刻他几乎本能地渴求来自于父亲的帮助,皇帝的动作不变,只是道:“她素来超佛,佛说死后荣登西天。” “死于皇室。” “应也,别无所求。” 陈文冕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了。 陈鼎业起身,他拂袖,道:“速去更换朝服。” “勿要误了国家的大事情。” “皇后的事情,先秘不发丧,不可晦了家国。” 很快的,陈国大祭的前一部分就已经完成了,原本的御道都被清空,允许百姓来旁观,许许多多百姓涌动进来,他们拘谨却又兴奋地看着这十年才有一次的大的场面。 江湖人也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都被卸去了兵器,有人退去,但是也有人不在乎这个,是真的来看热闹的,比方说,天下第一楼的客卿涂胜元。 这位先生提了一支笔就进来了,环顾周围,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血腥气,想到江湖上的波涛汹涌,他只是叹了口气,“江湖啊,天下,真的乱糟糟啊乱糟糟。” 陈国的皇帝换取了朝服。 乃是十二章衮服,十二冕旒,着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领、褾,诸多繁华,帝王威仪彰显。 皇宫诸华丽之物,照耀川陆,禁军羽林卫持兵。 只陈鼎业身后,就有黄麾三万六千人仗,旌旗蔽野,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那些百姓们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仗,都只恍惚,只是觉得见到了天上的神灵一般。 可是自心中升腾起来了一股畏畏缩缩的恐惧之感。 陈鼎业志得意满。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最信任的将军之一,古道晖捧着一个匣子,大步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跪在这里,举起来,道:“恭贺陛下,臣在地宫之中,发现了一物,乃是陛下最看重之敌的头颅。” “为您取来了。” “在国家最盛大的时候,这样仇敌的首级,是臣子献给您最大的贺礼,愿您万寿无疆!” 陈鼎业笑着点头,伸出手去取。 匣子打开,空无一物。 哪怕是陈皇,此刻都有一瞬间的微怔,下一刻,古道晖浑身气势猛烈暴起,他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把短剑,森然冰冷,如同癫狂之虎一般朝着陈皇扑杀过去了。 这样的变化,谁都没有想到,没有谁会意识到古道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亲自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同袍,拿着他们的首级换取了来了金吾卫大将军的职位。 太平公麾下二十四将,出生入死,连这样的人都可以背叛,谁敢相信他? 他成了一个,绝绝对对的孤臣。 所以陈鼎业才能相信他。 才会让他成为金吾卫的统帅,而现在,这十年的累积,终于在一瞬间爆发,古道晖不顾一切地冲锋,五步之内,那把短剑直接刺入了皇帝的胸腹之中,这位名将无时无刻都记着的画面,再度出现在眼前。 ‘只有成为孤臣,才有复仇的希望’ ‘诸葛公,是要我,去杀死皇帝?’ ‘不,不是……’ 那个男子温和道: ‘是要你在万民之前刺杀他,告诉天下的百姓。’ ‘皇帝,不是神!’ ‘如此,才是为大帅复仇,我们要掀起的,绝不是一家一姓的争斗,我们要杀死的,是天下人心中的皇帝啊,只是,道晖,要苦了你了……’ ‘活下来的,比起死去的,更痛苦。’ 古道晖那一日喝完了酒,提着兄弟的首级,成了天下人人人咒骂的叛徒,而现在他提着剑,刺穿了皇帝的气运和他身上,那可以抵御一切攻击的宝甲。 皇帝心中对他没有防备,这是宝甲唯一的疏漏。 一个令人作呕的,杀死兄弟和兄长,以此摇晃尾巴求荣的狗罢了,有什么值得戒备? “昏君!!!你小看了天下人!” 古道晖一剑穿过,然后宝甲发作,他的剑被折断了,然后已有皇室高手出手将他压制住,古道晖被皇帝的磅礴修为根基反噬,张口喷出鲜血,然后被数名高手齐齐压制,跪在地上。 但是,陈鼎业不坏根基,竟已被破,脸色苍白。 古道晖被压制着跪在地上。 却似是还站得顶天立地。 “哈哈哈哈,皇帝也会受伤啊!” “天子,也会受伤,也会吐血啊!” 他放声大笑,十年的痛苦挣扎,那郁郁不甘之气,终于在一瞬间都吐尽了! 百姓哗然慌乱,恐惧不已,禁军卫士们齐齐奔走,有人高呼道: “救驾,救驾!” “边军何在!出来,出来!” 如此巨大的变局,谁都被震动,可下一刻,忽然有另一股气势出现了,在古道晖的放声大笑之中,马蹄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皇宫的大门竟然打开来,一匹枣红色的马迈步,一下一下走来。 陈鼎业挑选了的精锐的边军镇压皇宫,他们立刻结阵反应了,可这一次,这些经历厮杀的边军们反而面色变化,他们握着长枪,一步一步,缓缓后退,脸上带着不敢置信,激动的神色。 边军如水银般缓缓退开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重甲,骑着他的那一匹老马来到了这里。 具装沉静,墨色地如同压制天下的黑云,披着大氅一直到了马匹的背上,他是个老跛子,他提起枪,挎着剑,看着这些战士们,他只是道:“怎么了,不记得你们的王了吗?” 于是这些精锐的边军将士们放下了自己的兵器,他们半跪在地上。 如同墨色的云气逸散,甲胄的碰撞肃杀凌厉。 陈鼎业起身,看着那骑着马匹,只一个人来到这里的人。 他收服这些精锐无比的边军,打压,拉拢,分化,用了足足一十三年,近乎五千个日日夜夜的谋算,韬略,而现在,那个男人出现了,只是一瞬间,就让他们半跪在地上,垂下了眼睛和头颅。 他回来了,就有了千军万马。 老马背着老迈的英雄,来到了这华丽的宫殿之前,那老迈的跛子,老迈的狼王勒着缰绳,他抬起头,看着皇帝,大笑: “弟弟啊,你这个皇帝,做得不漂亮啊!” 陈鼎业面色苍白。 什么是英雄。 最不可能出现之刻,出现在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超越一切的气魄,这样的男人,是世上的豪杰,应该死在战场上,这样傲慢暴戾又自我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用蝇营狗苟的计策呢? 他只会在敌人气势最强盛的时候出现,然后正面去挫败它! 不退不避! 这个老跛子伸出手,拍了拍马匹的鬃毛,然后他坐起来,勒着缰绳,眸子安静,身上的甲胄仍旧有肃杀的血腥气。 他眯着眼睛,轻声道:“天下啊。” “我回来了。” 第172章 天下之约! 在摄政王出现的时候,整个大祭的场面就已经控制不住了,摄政王的传说只是在十年之前,许多百姓还记得这个男人,记得他踏平了陈国的寺庙,记得他的兵锋所向无敌。 记得他把皇帝杀死在皇宫里。 应国太子姜高死死盯着那骑着老马一步步来的男人。 那已经不再年轻的老人目光扫过,威严地如同兵锋,即便是姜高姜远,已经算是年轻一辈里最为杰出的那一批,此刻仍旧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压迫,竟然有一种见到父亲般的气度。 陈国的摄政王。 他的手下意识扣紧,死死按在了座椅上。 忽然听到了甲胄的声音。 那种强烈的压迫感消失。 天下第五的名将宇文烈已经站起身来了,这位天下绝顶的神将伸出手,白虎的法相出现在他的背后,是蕴含了强烈的战意,杀意,内气流转,所以彰显于世。 他伸出手,于是白虎法相汇聚,手中一沉,已经握住了重枪。 摄政王纵横天下的时代里,宇文烈也只是如而今这些少年们一样的年纪,他真正见过了这些豪雄们巅峰的姿态,所以自然而然地,也同样展现出了自己的力量。 他站在姜高和姜远的前面,双目注视着那穿墨甲的男人。 “果然。” 他轻声道:“濮阳王。” “这样张狂的男人,是不会死在病榻上的啊。” 姜高听到了,这位素来冷静霸道,兵法冷酷的名将口吻中的那样一缕激荡的情绪,仿佛在看到这位名将的时候,宇文烈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他提起枪,挡在了姜高和姜远之前。 然后下意识看向濮阳王的身边。 他没有看到那个年轻勇武,冲阵在前的将军了。 宇文烈回忆记忆里面意气风发的太平公,记忆里初次相见,彼时的太平公没有暗金色的面甲和麒麟的坐骑,还只是濮阳王麾下持旗冲锋的少年骑兵,可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啊。 宇文烈睁开眼睛:“我们都已经不年少了啊,李万里。” 他看着濮阳王,却感觉到那老者身上豪迈勇武,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轻声道:“乱世的麒麟已死去了,此刻,只剩下了跛脚的狼王,岁月当真,残酷得不可思议。” 活佛闭上眼睛,脸上都是抽了下的苦楚。 没有人敢挡在濮阳王的面前。 他是陈鼎业的兄长。 被取了个软弱的名字,是【辅弼】,但是后来他亲自将这個父亲赐下的名字踏得粉碎了,所有人都寂静,只有禁军不断调集来人,挡在皇帝的面前。 而在这个时候,众人却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兵戈声,身穿朝服的太子陈文冕握着枪,大步走来。 陈文冕手中战枪抬起,指着眼前骑乘着战马,不再年轻的男人。 年轻的太子喝道: “止步!” 摄政王的坐骑停下来了。 摄政王看着这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人,他笑了笑,然后翻身下马: “太子,陈文冕。” “你,就是我的儿子啊。” 陈文冕的身躯一滞,旋即大声呵斥道:“你住嘴,你在说什么?!!!” 摄政王的大氅飞扬,这个老跛子一步一步走来,走的时候身子都一偏一斜,他道:“你就是我的儿子,那一年,你的这个所谓‘父皇’,将我灌醉,送入了他妻子的宫殿,才有了你。” “不然,你看看你,伱看看他。” “他可曾有一点,配当做你的父亲么?!” 这样的消息宣扬出去了,所有人的脸色都剧烈变化,有惊慌的,有兴奋的,还有意识到知道这消息之后,暴怒皇帝的,陈文冕握着枪,他转过身子,看向了皇帝,眼底有渴求和痛快。 但是他只能看到那十二冕旒之下,陈鼎业冰冷幽深的目光。 摄政王展开双臂,拥抱向自己的儿子,那把枪竟然难以刺出去,陈文冕被摄政王抱在怀中,宽阔的胸膛,坚实的后背,不曾有半点的遮掩,陈文冕的思绪凝滞。 母亲的痛苦,自焚,皇帝的反应,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串联起来了,最后化作了用力拥抱自己的摄政王,陈鼎业大呼道:“去杀了他!” “他的武功已经被李万里废了!” “你,去杀了他,杀了他!” “只要一枪,你就是朕的儿子,是国家的储君!” 摄政王仍旧没有防备。 陈文冕手中的枪抬起,却最终一点一点落下,最后他似乎终于在这在乱世的漩涡之中放弃了,手中的枪落在了地上,上乘的利器,落地的时候钢铁和青石碰撞,声音清脆。 是对自己的挣扎,是对亲情的渴望,还是对皇帝的恨,为母亲复仇的 陈文冕迟疑着,一点一点抬起手,抓住了摄政王的大氅。 陈鼎业握着剑,他身上磅礴的气息在升腾着,陈国的帝王真功也是绝世的典籍,他这样的年纪,不顾一切的修行,境界是不低的,怒喝道:“逆贼,你回来,不就是为了皇位?!” “皇位?!” 摄政王放声大笑起来,不屑一顾道:“那样的东西,天下豪雄,俯仰都可以捡拾,我要那个东西干什么!” “我回来!” “是为了我的儿子!” 陈鼎业握着拳,看着那豪气冲天的男人,如同噩梦一般啊,这样的英雄,这样气魄和勇武都超越一切的男子,每一夜每一夜都能够梦到的,世之英豪,为什么还会回来?! 摄政王将自己的儿子搀扶起来,老者把他扶上了自己的战马,然后翻身坐起,坐在了这样的战马,陈文冕被他拥抱在怀中,少年太子道:“……我们,要去哪里?” 摄政王道:“去天下。” 战马迈动马蹄,他抬眸看着这恢弘的陈国皇宫,还有陈国的官员,手掌仍旧抓握着缰绳,他目光扫过,马鞭抬起,一个一个指过去,道: “世家,豪族,宗室,官僚。陈国,看似繁华,但是实际上,不过只是一团烂肉!” “任何的英雄站在这一团烂肉之中,也都会被腐烂掉。” “我曾经尝试过改变,但是失败了,后来,我想清楚了——” “与其做这个烂肉的皇帝,不如,重新开始!” “掀翻这天下!踏碎这陈国!” “柳忠,萧无量。” 摄政王开口喊出了两个名字,于是就有高呼声音响起来,道: “末将在!” “臣在!” 两名神将带着炽烈的流光掠过此地,然后重新站在了摄政王的背后,其中一位,乃是手持神兵,背负夔牛之法相,天下神将榜第十五位的萧无量。 另一位,则正是开拓西域三百里方圆疆域,由澹台宪明提拔培养的新一代名将,柳忠柳蛮奴,此刻皆无比臣服地站在了这位摄政王的身后。 陈鼎业咬着牙:“……澹台,宪明!!!” 摄政王看向陈文冕,轻声道:“孩子,你娘亲呢?” “那个皇帝,配不上她这样好的女子,我一生征战,有过妻子,却也都在战争中离我而去了,只是个老鳏夫,虽然是个老鳏夫,却是这天下,唯一配得上你娘亲的人!” 陈文冕痛苦道:“她,自焚了。” 摄政王缄默。 他看向那边的古道晖,道:“萧无量。” 年轻的神将踏前半步,道:“末将在。” “把古道晖带回来。” “有情有义之人,不应该受到如此的折辱。” “是!” 萧无量手持神兵,背后夔牛法相现世,巨大磅礴,踏步冲锋,所向无前,无可阻拦者,如同电光一般地出现在被压制着的古道晖旁边,距离那位皇帝也只有十步而已,然后把禁军校尉打散。 抓住古道晖,再度回到摄政王的身边。 陈鼎业握着帝王剑,道:“你是要反叛吗,陈辅!” “你要让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你若是回来,这皇帝之位,给你如何!” 这样的话语,却是真心实意了,但是摄政王陈辅却只是放声大笑:“我可不要这一团烂肉!” “陈国亡了又如何?!” 老迈的狼王举起了手中的战枪,道: “陈国可以亡,天下不能亡!” “陈可以亡,天下之百姓,不能亡!” “皇帝!功业是枪锋上打出来的,不是用阴谋来完成的,所谓皇者,煌煌正大,哈哈哈,祖宗的基业又如何?!” 老者放声大笑,恣意张狂如少年: “不过是从头再来。” “再收拾这山河!” “这样豪壮的事情,祖宗做得,我做不得?!” 禁军战士们心中震动,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热血豪情升腾起来了,摄政王抬眸看着那些公卿,他咧了咧嘴,道:“诸位,下次我再来,你们一个一个,都要被踏碎在马蹄之下了。” 他没有了武功,但是那种豪迈之气仍旧震慑人心,大祭因此而终止,可是原本机关设定的时间已到了,墨家的机关自然开启,最中央的地方,地板朝着下面落下,伴随着机关的声音,原本放在地宫之中的,威严的陈国礼器升起来了。 供奉着的诸多陈国先祖的牌位,是升腾起来。 是来到人间,享受子孙和百姓的香火。 可是看过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神色都凝固了,立于最高处的,陈国先祖们的牌位倒下,消失,另外立起来了一个个牌位,众人视线看过去了。 【李万里之灵位】! 【苏长晴之灵位】! 【诸葛青云之灵位】! ………… 一个一个,正是太平公夫妻和二十四将的灵位,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陈国大祭,祭祀陈鼎业先祖的地方,皇帝几乎要在这里拜下,见状几乎要惊怒非常,呕出鲜血来。 仿佛往日的两个阴影,都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谁?!! 是谁干的! 举国祭祀陈国的先祖,成了举国祭祀这些,逆臣贼子! 古道晖却是大笑起来,大笑一阵,忽而趴伏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些牌位的变化,已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但是另一个尸骸,却让所有人都失神。 陈文冕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脸色煞白: “外公!!!” 他一下翻身下马,几乎跌跌撞撞地落在地上,然后顾不得什么仪态,双目泛红,踉踉跄跄朝着那边奔跑过去了,他的大脑一片苍白了,感觉心脏不断跳动着。 外公走了。 他,就真的只剩下这个不知道真假的父亲了啊。 陈鼎业咬着牙:“澹台宪明……” 天下第一楼的客卿涂胜元几乎一下把笔都捏碎了,脸色变化,许久后才长呼出一口气息,只是觉得这一次大祭最后的时候,大的事情一个又一个,轰得他脑门都发昏,呢喃道: “真的遇到大事情了……” 天下前十的大儒,谋主,就这样坐在这里,头颅放在前面。 他的身上有战戟留下的伤口。 脖子是被金吾卫的战剑斩断的,陈文冕大哭,却发现老人的袖袍里面有文字,他的手掌颤抖着去拿来看,看到上面写着一行文字——【杀我者,岳鹏武麾下刺客李观一】! 陈文冕心口一股郁郁之气,他身躯颤抖,几乎咳出鲜血,怒喝: “李观一!!!” ……………… 轰!!! 雷霆奔走,就在这大祭开幕至此的时候,赵大丙驾驭着那一辆异兽神车,硬生生地穿过了数百里的道路,回到了关翼城,城门拦路,赵大丙大呼道:“薛家人,兄弟,开门!” 薛家势力极大,盘踞于此,赵大丙又是个熟面孔。 自然是没有谁不长眼得拦路了,马车疾驰入了薛家,李观一死死抿着嘴唇,大小姐已经醒过来了,路上李观一说了事情的大致缘由,隐瞒了些不必被大小姐知道的事情,大小姐只是安静坐在那里。 并没有说什么。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薛家,李观一一跃而下,奔入院落,却没有发现婶娘的身影,脸色一变,连忙询问旁人,旁人却好奇道:“嗯?您不知道吗?” “就在昨儿午后,有一个银白色头发,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 “驾了一辆马车,扛着很大的两个包裹,来到这里,然后你婶娘就和她出去了,我们还说是您的吩咐哩。” “那小姑娘还送了我一袋子馒头。” “馒头是好馒头,就是烤焦了些,有些浪费了。” 银白色头发的小姑娘? 李观一怔住,然后那种一路驰骋过来的,绷紧了的心,一下送开来,他几乎是退了半步,大口喘息着。 是瑶光! 这家伙—— 李观一长呼出口气,仿佛可以看到那少女面无表情地说服婶娘的事情,提前就跑路过来到了这里,也是,那个时候,自己还在皇宫,而皇宫之中特殊,世外三宗都难以进入。 “哦,对了,那小姑娘还让我给你这个。” 薛家女子递过去一封信,信笺里面画了个地图。 显而易见,提前发现事情不对,却又没有办法联络到李观一的瑶光,选择了直接全力赶回来,然后把李观一最大的一个软肋带走,送去安全的地方。 以让李观一可以没有顾及,可以安心。 这信笺上如涂鸦一般的地图,应该就是瑶光和婶娘在的地方。 李观一道谢,把这东西收好,赵大丙已是冲进来,抓住李观一去了听风阁,这车夫似是不在意了,掀起帘子来,带李观一去了内室,指着那战弓。 神兵·破云震天弓。 “观一,老家主说,这东西,你带走吧。” 李观一抿了抿唇,伸出手抓住了这战弓,神兵微微震动着,发出一阵一阵清越的鸣啸,最后稳定在了李观一的手中,他仿佛看到那老者还在眼前,豪气冲天。 ‘拿着它,去征伐这天下!’ 古往今来,英雄豪气,不绝。 李观一抓住神兵,要离开这已经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兵甲的声音,然后,关翼城的禁军忽然冲了进来,都穿着甲胄,持拿兵器,为首的有校尉,将军。 弩矢已上了弦,有人大声高呼道:“奉鲁有先将军令!” “薛家车舆从皇宫归来,李观一披甲,夜闯城,将军恐是宫中有变,薛家逃遁,故而,邀诸位前去府中一叙!” “若是当真冤枉了诸位,之后将军自会赔罪!” “诸位,请吧。” 李观一和赵大丙都顿住,鲁有先,是陈国守城的名将。 被薛老和越千峰都喝骂如乌龟一般。 这样的人,武功不一定高,但是却是绝对冷静,却对的理智,在发现薛家异兽级别的马车在大祭前赶回来的时候,他心中产生怀疑,是一定要把不安定分子控制住的。 李观一若是去了鲁有先那里被控制住。 江州的消息一到,就是必死的。 可若是闯出去的话,就相当于是薛家和城主府直接撕破脸,薛家之人这样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很好武功,一旦撕破脸,会死多少人? 而李观一和赵大丙的迟疑,就已经让这些鲁有先的亲兵拔出兵器,煞气纵横,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薛霜涛却忽然身子一晃,撞在了李观一的身上,然后抓住了李观一的手,把一把匕首递给他。 再一转身的时候,就仿佛是李观一叩住了这少女的咽喉。 李观一的身躯微凝,大小姐握住李观一的手背,轻声道:“挟持我……” “只有这样,可以救你,才可以救薛家……” 少女的声音微有哽咽。 李观一抿唇,然后挟持住了这少女,大小姐不只是薛家的大小姐了,陈鼎业敕封她是国家郡主,这样的事情,城中守军自然知道,这一下,反倒是皆迟疑,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就在这迟疑一瞬。 赵大丙已经悄悄解开了拉车的坐骑,于是那异兽长声嘶鸣起来了,身上裹挟的雷光,赵大丙大喊道:“啊呀,异兽暴动了!快躲开啊,躲开!” 李观一挟持了大小姐,翻身上马,战马长嘶,足踏雷霆。 有军士要激发弩矢,却被那副将脸色煞白直接拦下:“你疯了?!那是薛家的大小姐,是国家的云梦郡主,位从三品的勋贵,你疯了不要命,我还要命!!!” 就这一瞬,异兽已撞破了封锁狂奔而去,那副将看了一眼赵大丙,赵大丙大叫道:“快追啊!那可是异兽,啊呀我家大小姐,被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给挟持了,你们若不能保护大小姐!!” “就是鲁有先,也跑不掉!” 副将气得脸上发白,只是咬牙道:“追!” 他们留下了一批人,另外一批人则是顺着痕迹追踪过去了,但是那异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竟然追不到,李观一冲出了包围,拉远了距离,没能出城,因为他已预料到了出城必是死斗的。 这样的手段,没有办法过了鲁有先这位名将。 他翻身下马了,城池还安静,他松开手,大小姐抓着他的手掌,却忽然在他的手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眼泪就这样落下来,打落在少年的手心。 少女轻轻的,在他掌心小心地吻了一下。 然后一下拽下了腰间最值钱的玉佩,塞到了少年手中,用力一推他的胸口,龙虎的体魄,也被这样往后推开了啊,大小姐眼泪落下,却只是胡乱擦过去,大声道:“你走!” “走!走得越远越好!” “再也不要回头了。” 李观一踉跄两步,异兽嘶鸣,他回身走了两步,走到了那异兽的旁边,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大小姐,冲动在心中涌动着,他忽然转身,大步走过来了。 大小姐着急道:“你回来干什么,你走啊!” 李观一伸出手,把大小姐一下抱在怀中。 用力地像是要把她揉入身体里,少年用力拥抱她,轻轻嗅着她发梢的香味,似乎要把这一切都印在自己的魂魄深处,而后转身,翻身上马,提起挂在战马上的战戟,看着大小姐。 战戟抬起指着天空的,年少的英雄目光如同星辰一般炽烈,他大声道:“我会回来的!” “薛霜涛!” “你记住,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的背后会有千军万马,我会成为天下的英雄,提起兵戈,率领千军万马,然后回来!” “你要等我!” 年少的约定和离别,如同梦一般,他说他会成为整个世界的英雄,会带着千军万马回来找她,可是少女的眼泪却落下更厉害了,然后他提起兵器,坐着战马,奔赴那兵荒马乱的乱世,再不曾回头。 第173章 墨甲麒麟覆面郎,天下谁人不识君! 李观一在关翼城安全的地方,将大小姐放下之后,骑乘那一匹异兽朝着关翼城的外城城门冲去,若是寻常的庸才,这一下足以让他冲杀出去了。 但是他面对的,是陈国首屈一指的守城名将,果不其然,遭遇到的就是一轮一轮的阻击,鲁有先的手段,根本不只是那一批前去薛家要人的精锐。 “杀!!!” 暴喝的声音不断的响起来。 百姓早已经被驱散赶回去家中,关上了门窗,听着外面的战马不断奔驰来去,马蹄落在青石板上面的声音如同一阵又一阵的闷雷般,有骑着快马的轻骑快速地来去,高呼道: “奉鲁有先将军令!” “但发现李观一者,不顾其挟持的是谁,皆刀出鞘,弩上弦,勿要将其走脱!勿要将其走脱!!!” “不必留手,记住,都不必留手!” 在李观一和薛霜涛脱离了薛家之后,就如同少年的判断一般,那位被称呼为老龟的名将,就在得到消息的瞬间下了堪称老辣无情的军令,他是守城之将,连越千峰都难以攻破他的守备。 就连薛道勇当时和越千峰在外面厮杀,他都会为了保全城池,直接固守不援,当时如此,区区一个郡主而已,他自不会把她的性命放在城池安全之上。 城主府中,有与薛家有联络者,闻言来此将军之地呵斥。 “好你个鲁有先,你如此大胆!” “那可是薛家的大小姐,国家的郡主,而今被人挟持往外面冲去了,你非但不去救援,还让那些兵士都刀出鞘,弩上弦,你是什么意思,你就不怕,伤了郡主?!” 鲁有先道: “李观一大祭奔逃,薛家异兽车舆,夜间冲撞关翼城。” “必然有所变。” 那城中的官员大怒:“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就敢于下这样的命令,鲁有先,我告诉你,你既如此,就不怕我参伱一本,要你的官帽吗?” 鲁有先道:“为守城池,为护国家。” 那官员出去煽动其余受过薛家恩惠的官员前来吵闹,鲁有先缄默再三,忽然按着刀,猛然出刀,刀锋凄厉冰冷,那为首煽动要让鲁有先罢兵的官员直接被斩首了,斗大的人头落在地上,鲜血腥气扑鼻。 于是方才还在不断说话的官员们一下就安静下来。 鲁有先提起刀:“为护城池,再有言罢兵放人者。” “有如此人。” 复又带着淡漠嘲弄道:“若非我镇守城池,诸君安能拿了薛家的钱,在这里大方口舌么?” 诸多世家高层和官员面色一阵难看,这位似乎从来没有脾气的名将,终于展露出那种,在应国铁骑冲锋下,孤城固守了三个月都不曾投降的决断和韧劲。 “准备将四方城门,全部关闭!” 有人惊呼道:“不可!” 鲁有先眸子扫过,道: “瓮中捉鳖,安有不可?!” 于是那人讷讷不能言。 鲁有先冷哼了一声,握着刀,大步走出去了,整個城池关锁,关翼城的上万士兵都披甲提刀,一轮一轮寻找围杀在他判断中,绝对是在江州城惹出天大祸事来的叛贼。 天下的豪雄驰骋于大祭这一场战场,纵然是已经脱离了中心,但是仍旧有陈国守城不败的名将瞬间窥破了激荡的风云,立刻,陈国的关翼城就化作了一次巷道战的战场。 已是巅峰期的名将目光冰冷,调动军士,去围杀一介少年。 鲁有先眼前放着的就是整个关翼城的地势图。 他穿着铠甲,目光沉静,左手按着关翼城大将的印玺,印玺亮起了流光,通过龙脉气运的联系,主动去和江州城联系,说发现了李观一,不知道该要如何处理。 与此同时,他右手拿起一枚代表着骑兵的棋子,在代表着巷道的区域朝着前面去推进。 铮然的鸣啸。 长枪朝着下面劈砸下来。 李观一手中的寒霜戟一架,用战戟的小枝将枪锋架住了,坐骑是异兽,但是在这城池地形之中,李观一亦不是赵大丙那样的御兽之术,即便是异兽也没能爆发出极致速度,又有侧面冲来一队铁骑,手中握着的是丈二长枪,端平在肘部,狂飙刺来。 李观一咬牙,奋起神勇,一下将架住的两员校尉打得跌落马下。 右手持兵横扫,左臂舒展。 只一下把那两把刺来的长枪架在胳膊下面。 暴喝一声,那两把长枪被他硬生生折断。 又一扫。 枪柄的部分连带着精钢枪刃倒射回去。 那两名校尉其中一名直接被枪刃当面目凿穿了,大喊一声,翻身落了马,另一个却是身子一晃,藏身马腹之下,避开了这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已有一排弩队,就在对面的屋子顶部。 只是一片嗡鸣声,弩矢就如同飞羽飞蝗一样落下。 李观一一夹马腹。 异兽嘶鸣出雷霆,直接冲出了这一片弩矢。 李观一手中战戟扫成了一片,将没能冲出去的弩矢或者劈碎,或者嗑飞,离开大小姐之后才一段时间,他就遭遇了数战,战袍之上,新血叠旧血。 即便是他的体魄,都有些气喘,厮杀和武者比武不同,每一招都是下意识用出了最大的力气,四处都是杀机,他一人冲阵,已经打倒了上百人,可是这里乃是关翼城,对方的援军源源不断。 而排布这些精锐的,是曾经有过赫赫战绩的防守名将。 天下神将榜第七十一,鲁有先。 哪怕是大祭吸引了绝大多数的高手强者,哪怕是一路来到此地,仍旧有名将目光沉静,拦路在前,仿佛永远没有穷尽,这就是一个大国的底蕴。 哪怕皇帝已经烂掉了,但是如此辽阔的疆域,如此多的精兵悍将,仍旧如同巨人一般,拥有着足以让西域和突厥都震惊恐怖的力量,拥有着让应国都不得不郑重以待的潜力。 天下豪雄太多,他不过只是稚虎。 “小辈,止步!!!” 忽有大喝,一员将领骑着同样具备异兽血脉的战马驰骋而来,勃发而出的内气铠甲,以及身上纠缠着的内气,毫无疑问,是第三重楼的武者,李观一右手战戟架住。 左侧已杀出一员将领,手中铁链般的兵器一扫,直接缠住了李观一的左手,然后猛然朝着后面一拽,竟然将少年的左手控制住了,同样是第三重天,可以率领千人军的将军。 这样层次的副将,整个关翼城有十几位。 “死来!!!” 一员九尺大汉,手持一如瓮般的大锤,从高处狠厉地重重砸下来,气势磅礴,李观一大喝,气血涌动,但是体魄气血激荡到极致的时候,【蜚】的剧毒再度爆发。 无与伦比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李观一长啸,白虎的咆哮出现,左手猛然缠绕,反而反向拉扯那将军,然后手腕一抖,锁链传出波浪般的力道。 何等恐怖的力量。 竟然将一名三重天的将军给硬生生拽得从坐骑上飞起。 李观一心中激荡,猛然一扫,那三重天的大将直接被他甩动砸向了那狠狠砸下的瓮锤上,两个三重天的将军撞得气血激荡,皆是落在地上,李观一左手鲜血淋漓,直接一拳轰得旁边一名骑兵坠马。 那人兵器飞起,李观一顺着坐骑狂奔之势直接抓住。 反手剑气横劈,搅碎了箭矢。 马蹄声音如雷。 李观一右手战戟左手长剑,俯身在战马背上,心脏疯狂跳动,若是从高空中看,就仿佛整个关翼城成为了一个战场,一道道飞扬的烟尘就是一队铁骑,皆是围追堵截那少年人。 但是最前那一道裹挟雷霆的异兽,竟然几乎要从万军丛中闯出来,活下来一般! 李观一嘴角有血,死死盯着前面。 城门,就在前方! 冲出去,就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了。 可就在少年冲入瓮城的时候,前面的城门却忽然猛然关住,轰然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下一刻,李观一头皮发麻,猛然朝着一侧飞扑而出,一道流光,几乎是光柱了。 直接从上空坠下,将异兽的脊椎都给打断。 天下名将,鲁有先站在了高处,右手握着一张弓,目光冰冷。 “李观一,朝廷已传来了令。” “你杀了澹台丞相,全军,围杀!” 那异兽倒下,一瞬间被鲁有先这样的强者全力出手,哪怕是异兽也顶不住,李观一翻滚在地,背后法相爆发力量,右手抓住寒霜戟,战戟之上流光一转。 【卷涛】!! 全力爆发的卷涛,李观一终于明白了这种席卷般的气机到底是有什么用处,在乱军之中,薛神将的卷涛终于爆发出了一股超越江湖厮杀的能力。 周围数十人,全部被卷涛的劲气拉的失去了平衡。 李观一旋身一转,趁乱腾空而起,直接抓住缰绳,双脚一左一右,将两个持枪冲锋过来的校尉打得牙齿迸裂,翻身坠马,同时落在异兽血脉的马匹背上,兵器一拍马臀,坐骑狂奔,虽城门关锁,神将拦路,没能出城去,却也冲出了包围圈,迅速遁走。 鲁有先本来打算一箭直接把他射杀。 但是先前阻碍了李观一的城池类地形,此刻也遮掩了李观一的身形,鲁有先放下弓弩,道:“缩小包围圈,他已负伤了,把他围杀!” “诺!” 鲁有先提起了自己的兵器,看着方才李观一冲锋来的这一条笔直的大道,即便是他,眼底也浮现出了一丝丝剧烈的波动,何等恐怖,才十多岁的少年,竟然近乎冲破了万军的封锁! 虽然是在关翼城中,所以没有办法像是沙场之上一样那样多的军队围杀,但是却也正是关翼城,李观一需要面对的是由鲁有先镇守,无比熟悉这一座城池的军队。 就如此,竟然一路打倒了百余人,斩将两人,骑二十余人,另外坠马,翻倒在地的,不可计数,一条道路上的青石板砖都被踏碎了,兵器震断,扭曲的落在地上。 而这样,他竟然还有继续战斗的力量和体力。 甚至于,如果不是鲁有先的判断,他真的要从万军围杀里面,从一个城池里面凿穿出去了,鲁有先忽然想到了历史记录之中,八百年前,只是几个人,就能杀城主,收城池的霸主。 他几乎是本能的开口,道:“不如霸主。” “但是……” 鲁有先的目光扫过这里,沉声道: “却也同样是豪勇之举啊。” “若是今日被你逃出去了,他日,必成为天下的名将,威胁我国,最好的防守,就是将敌人斩在最初,李观一,今日,战死于此地吧。” 李观一一路凿穿对他的封锁,只能够说,这位鲁有先作为队友的时候,看着倒似乎是平平无奇,但是一旦他成为对手,就是极端难缠的那种守备之将。 最后连抢夺来的坐骑也倒下了,李观一以步战且战且退。 薛神将教导的那些兵家的战阵排布和思路,在这生死厮杀之中总是会无端出现,然后在实战中得到了领悟,逐渐融会贯通,让李观一可以窥见生机的方向所在。 这才没有被鲁有先一波带走。 【蜚毒】爆发,一阵一阵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总算是在剧毒爆发之前,甩开了追兵,寻到短暂让他喘一口气的地方,李观一服下了薛老准备的丹药,用元气压制住了自己的毒素,然后运转【万古苍月不灭体】,凝聚金丹压制【蜚毒】。 身上的战袍已是破破烂烂,甲胄有干瘪下去的地方。 后面还扎了许许多多的箭矢,弩矢,活脱脱一个大刺猬。 可是这金吾卫的甲胄,防御力果然是扎实,就这样竟然没有给把他射死,可是,这也到了金吾卫甲的极限,李观一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将军死于流矢了,你以为流矢是一根,不,其实有的是一大片。 密密麻麻,乌压压飞过来,天上到处飞来飞去。 避开了这边避不开那边。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他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方才记录下来的排布图,薛神将也不在这里,但是却仿佛还可以听到这位曾经天下第一神将的教导,面对这样的情况该怎样做。 ‘所以,你要怎么样做呢?’ 李观一耳畔似乎听到了那位神将含笑的声音。 抬起头,并不曾看到那总是笑吟吟的神将,李观一心中有紧张,他握着拳,呼吸有些急促,这一次不再是和薛神将的比试一样简单,而是要将自己的性命压上擂台,冲出去,就是天下! 冲不出去,死去的少年天才,就只是一具尸体。 该怎样做呢? 李观一的意识仿佛升高,脱离了此刻的战场,而在处于更高的位置上去思考,是作为统帅,谋主去思考的话,鲁有先的战略目标是什么? 李观一的双目逐渐冷静下来了。 “是杀死我啊。” “是啊,他不知道我有顶尖的体魄,在他看来,区区一名二重天的武者,在城门封锁的情况下,是绝对无法出去的,他要的,是将我在城池内就杀死。” “他小看我,他不可遏制地小看我,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兵力会放在围杀我的地方,而城门,本该是死地,此刻却是我唯一的生机了,要不然,就在这无穷无尽的巷战里面战死,要不然,就一鼓作气,冲出这牢笼般的城池。” “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李观一沉静下来,他放下了战戟,反而冷静了。 此刻环顾周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竟然是关翼城的山神庙,李观一是按着破军给的藏着铁浮屠甲的地图来的,没有想到这家伙会把这玩意藏在这个地方。 不过,确实是啊,还有什么比起曾经被越千峰一战摧毁,越发破败的原本的山神庙废墟,更适合储藏这东西的? 不过,如果说是山神庙的话。 李观一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忽然起来了兴趣,起身到了这山神庙废墟的那枯井那里,咕哝了半晌,提起来一个布袋子,打开来,发现了里面的一枚金珠子。 那正是他第一次遇到越千峰的战利品。 此刻他,身无分文,少年将这金珠塞入了怀中,明明是如此的死地啊,却又一股自心底升腾而起的豪迈和痛快,他和陈国的关系,和大祭的故事,开始于此,也该是要结束于此! 少年将大小姐的玉佩用绳索穿过,然后挂在了脖子上。 提起战戟,按照破军的地图,在山神残破神像前一处地方,滴落鲜血,于是,淡淡的星光缓缓散开了,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巍峨,肃穆,肃杀之气逸散出来。 这是他计策最重要的一环。 李观一缓缓伸出手,扯下来上面的毛毡油布。 哗啦一声,油布落下。 森然的墨色甲胄,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散发出一股杀戮的冰冷气息,李观一的感知已经能感知到,周围围杀过来的军队,他右手握着寒霜戟,墨色的煞气缓缓蔓延。 少年轻声道:“麒麟。” 一直趴在他战袍里面的麒麟冒出头。 “虽然有些勉强,但是……” 少年左手多出一枚暗金色的面甲。 “能够请你,陪我再胡闹一次吗?” “我们一起,冲出去!” “去到天下。” 少年的眼底炽烈如火。 这已是唯一的生机,要挣扎着,拼尽全力。 握住! ……………… 山神庙废墟之前,那些陈国的士兵们已经围杀,靠前,他们握着兵器,结阵了,手中有弩,鲁有先就在后面镇守着,他不是擅长厮杀攻坚的那种武者,但是却也比起寻常的将军强大许多。 “刚刚已消耗了他这么多体力。” “是啊,他才多大,两位将军被他打得半死不活……还有那么多兄弟。” “好了,冲进去!” “按照鲁将军的吩咐,先射三轮箭矢进去!” 于是一轮一轮的箭矢如同雨水一般泼洒进去了,然后是放火焚烧,只是山神庙穷苦,都是土石结构,烧也烧不出个什么来,于是数名精兵持枪直接冲进去。 下一刻,这些先前还可以抵抗住李观一的精兵身躯一顿。 墨色的战戟刺出了火焰,然后猛然一扬,十几名精兵的身躯就被这柄战戟直接扬起,猛虎的咆哮低沉,然后火焰散开,鲁有先始终沉静的目光终于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仿佛传说一般,那泛黄的,只会存在于青史和记忆之中的画面,跨越了天空垂落的雨水,缓步来到了现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雨水落在墨色的甲胄之上,泛开的涟漪,如同为他披着一层微光。 鲁有先的心脏疯狂跳动,作为主将,他失去了一瞬的冷静,只是死死盯着眼前,墨色的战戟猛然横扫,劲气如猛虎一般,十几个精兵直接飞起来—— 火麒麟的咆哮响彻,穿着墨色甲胄的武将骑乘麒麟。 手持战戟,脸上带着暗金色的面甲,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战戟猛然一扫,抵着地面。 火焰升腾而起。 传说,重现! 鲁有先坚硬的战意缓缓崩塌,瞳孔剧烈收缩: “太平公?!!!” 第176章 祖老的礼物 不知皇城之中,诸多势力,风起云涌,那潜藏爪牙的猛虎终于露出了自己的锋芒,一步将薛家稳住,而李观一硬生生正面凿穿了关翼城的防御,却只刹那觉得天地宽阔。 麒麟奋起余勇,四蹄踏火,迅速拉远距离。 如电光石火一般的急速,虽然不如先前被鲁有先一箭射杀的奔雷龙马那样的急速,但是因为麒麟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激荡出赤金色的火焰,气势反倒是越发恢弘。 鲁有先急急闯出去,可是此地已经没有了之前城池地形的遮掩。 麒麟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提升。 他直接让旁人拉来了异兽,这异兽有着独角,有着豹子一般的曲线,尤其擅长直线的狂奔,或许打起来完全不是麒麟的对手,但是这种速度特化的异兽,短时间内的狂奔速度绝对可以追上麒麟。 但是还不等这异兽在被麒麟震慑的恐惧之中挣扎出来狂奔,忽然一道光芒掠过,竟然是箭矢,然后这异兽直接倒下去。 鲁有先惊怒。 那箭矢竟然贯穿了足足数里! 挡在箭矢之前的树木,石头都被直接洞穿! 以李观一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射出这样远而力道凝聚的箭矢,而箭矢穿过这样的距离,却也绝不可能有多大的威力,但是这洞穿数里的箭矢,竟然直接从这异兽的眼睛里射进去,凿入大脑。 于是这也价值千金的异兽惨嚎一声,直接死在鲁有先面前。 鲜血溅了鲁有先的一身。 你杀我异兽,我亦要杀你一头! 鲁有先看着那洞穿了异兽眼睛和大脑的箭矢,那箭矢如同光尘,缓缓散开了,李观一绝不是第三重天,可以凝气为箭的境界,那么也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鲁有先咬着牙齿,一字一顿道: “神兵,破云震天弓。” 麒麟的背上,少年大口喘息,手中持拿着这弓箭,古朴的战弓,弓弦还在微微鸣啸,李观一一身内气涌入其中,就化作了那一道洞穿数里的箭矢。 神兵,毕竟是神兵。 皆有奇异之处。 而李观一这一招神射,也震慑住其他的人,麒麟速度本来就极快,加上这神兵之力,靠近的人,恐怕都会被射死,虽然说神兵的消耗极大,可谁也不知道他能够拉开几次。 谁也不知道,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鲁有先缄默,停下了追击,叹息道: “已经离开了城池,胯下有异兽,又有破云震天弓这样的神兵在手,他纵然杀不死你我,却也可以直接杀死异兽,而若是以自身功法追击,若是被麒麟消耗,回身一杀,恐怕陨命。” “杀死他的机会,已经结束了。” 李观一握着神兵,按着麒麟,麒麟奋力迈开了四蹄,赤金色的火焰狂奔,然后它似乎感觉到了少年心中的那一股气,于是咆哮,麒麟的前足踏着虚空,虚空炸开了一层金红色的火光,承载麒麟的身躯往上。 麒麟竟然踏空御火而行! 虽然是消耗极大的行为,但是此刻远离了拘束和囹圄,祂亦极痛快,还有薄薄的雨水落下来,少年骑着麒麟,一口气冲破了这层层的雨云,破云的时候,李观一只觉得眼前一片深沉,手持战戟猛然横扫,长啸。 麒麟踏火破云去! 于是将那深沉的墨色云气都踩踏在了脚下,上面的云霞仍旧宁静,庞大,徐缓地卷动,金色的灿烂的阳光落在云霞上,辽阔的云海,泛着金色的碎金般的光。 少年提着战戟,麒麟缓步踏火行走于云端。 于是心中之压抑,愤愤不甘,郁郁之气,尽数扫平。 于是,今日始见此天下。 一股意气自下而上涌起,李观一摘下面具,放声大笑,一股气机涌动入双瞳,他睁开眼睛,看到了这天上天下,万般气象,壮阔非凡,亦如我心。 李观一双目忽然微感刺痛,然后有一股湿润之感,旋即就觉得,仿佛看着这天地万物,更为清晰,明了,这一场一场拼杀,内气不断涌动,双目死死盯着战局,终于在此,自然突破了。 见天下,于是目窍洞开! 乃为至上。 …………………… 少年意气风流是意气风流,但是意气风流并不能当饭吃,麒麟的力量损耗太过于大,背负着李观一,越过了两重山,然后在一处山间落下来了。 李观一在被扔到卷宗室坐冷板凳的时候,抽空,把陈国积累的山河堪舆图翻了个大概,这里还记得曾经有过陈国驻扎的营地,留下了一些东西,于是这个本来该被通缉的家伙,大摇大摆混入了现在的陈国军备自己都未必还记着的,被废弃了的营地。 有些木屋,库房之中还存放有箭矢,兵器,用油布盖着。 只是没钱。 李观一咧了咧嘴。 这帮家伙,走的时候把钱都带走了作甚? 他去打了一只野兽,然后抓起之前在冲阵时候抓来的剑,利落地放血,割肉,给自己煮肉吃,先前战斗的时候,只是觉得气力磅礴,不知道疲惫一样,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不断从身体各处涌出来。 否则不要说是二重天,哪怕是三重天的武者披甲都绝不可能从那围杀之中硬生生放翻上百人,硬生生打杀出来,此刻,龙筋虎髓,琉璃金刚体魄的威能才展现出来。 这样的体魄,放在江湖上厮杀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战场之上,披重甲,拿重器,纵横往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才是这样体魄最适合的地方。 而其副作用也开始展现了,李观一此刻冷静下来,气血恢复平缓,那一股剧烈无比的饥饿感几乎要把他给活生生吞了似的,打杀了一头鹿,直接炖了,好不容易忍到熟了,也不管烫手。 单手拿起来,盘膝坐在那里就狂啃,明明就是白水煮肉,可饿极了吃,却也觉得是无上珍馐,他和麒麟直接把这一头鹿给吃了個干净,这才勉勉强强止住了那一股涌动来的饥饿感。 李观一卸了甲,然后往后面一下躺下来,呼吸起伏。 有极明显的满足感觉,一股股热流在身体里涌动着,仿佛把力量都输送到全身各处,旋即来的就是那种淡淡的疲惫感,他看着天空,一时间什么都不想要动,什么都不想想。 只想要感受这种,竭尽全力拼杀出来之后的,疲惫涌上来的空白。 终于,冲出来了啊…… 这样闲适的时间不会太久,李观一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盘膝坐在那里,慢慢整理自己的战利品。 钱是不要想了,什么都没有省下来。 只剩下最初那一个金珠,大小姐的玉佩李观一不打算动。 不过,在出关之前,他恐怕都得要小心潜伏了,陈国辽阔,强者众多,此刻江湖之中,亦多有好手,麒麟又元气大耗,被大军围杀只有一个死字,就算是不顾一切,再逼迫麒麟爆发力量闯阵出去。 也会暴露他的踪迹,麒麟足以引来各路高手针对他。 麒麟化作了一团长毛狮子猫的模样,已经睡过去了。 似乎是往日在陈国皇宫,被阵法压制,一直以来都睡不好,此刻麒麟睡得很是安心,李观一坐在那里,安静调息,【蜚】毒爆发过一次了,此刻还算是老实。 这剧毒,就连岳帅都难以抵抗。 李观一的武道境界,比起岳帅来说,差得何止是一点半点。 一时间对于这剧毒也没有什么奈何,只能靠着重新修行《万古苍月不灭体》,凝聚金丹,靠着这身体潜藏着的不死药的药力,和这【蜚毒】死磕。 然后在死磕的同时,找到能根除这蜚毒的法子。 上一次是《虎啸锻骨决》这一门白虎大宗嫡传的手段。 体魄强横至于此,毒素侵蚀进入之后,想要再和强大体魄分开,恐怕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了,那怕不是得要宗师境界才有可能做到,甚至于,那江湖至高,口口相传的武道传说。 这剧毒再爆发的话,恐怕会一次比一次剧烈。 此次冲阵,顺势突破了目窍,李观一感知再度提升,而且,他总是觉得,自己冲阵的那一刹,五方法相似乎融合为一,但是那一瞬间他的意识高度集中,全神贯注在自己要做和该做的事情上,并不曾注意到五方法相的融合。 此刻再度驱动,那五尊法相只是懒洋洋的。 青鸾鸟庇护他的心脏,以免被蜚毒直接冲破防御;白虎懒洋洋打着哈欠,赤龙好奇看着他体内的赤霄小剑,玄龟趴着他肩膀上,绿豆大小的眼睛瞥着周围这个古代营寨,满脸不屑。 没什么好东西! 李观一似乎可以听到玄龟的话。 他忍不住大笑,却又因为麒麟还睡着,就又把大笑声音压低了,伸出手抚摸着破云震天弓,这一张弓不如猛虎啸天战戟,但是同样是神兵的佼佼者。 以李观一此刻的功力,尽数灌注其中,可以凝聚出箭矢。 一箭洞穿数里,到射中敌人的时候,威能不会有丝毫减弱。 而且持拿此弓,隐隐然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驾驭此神兵,所射,【必中】! 什么轻功,手段,根本没法避开这一把神兵射出的弓箭,只要李观一持神兵,锁定对方,这一张弓射出的箭矢就一定可以射中对方,只是强者可以劈断这箭矢。 当然,境界高于李观一好几个层次的话,这必中的效果必然大打折扣,不过这个原因在于,差距如此大,李观一怀疑自己能否锁定对面。 李观一忽然明白为什么薛神将当年隔了三百多里射杀了草原的大汗王,元神锁定,就是必中,纵然那位大汗王也同样是绝顶的修为,也难以避开。 而且可以根据李观一输入内气的不同,变化出不同特性的箭矢,或者霸道,或者阴毒,只是损耗的内气也极大。 如猛虎啸天战戟一般,具备自我修复能力。 却毕竟是弓类神兵,并不如猛虎啸天战戟那样具备有近乎于不坏的坚硬度和锋锐,但是这种不够坚硬也只是相对于神兵层次,寻常兵刃,修想要在这战弓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拿着此弓,去驰骋天下’ 李观一似乎还可以听到那老人大笑声,手掌拂过,青铜鼎鸣啸,破云震天弓上出现了一层层淡淡的涟漪,而后这神兵也从李观一的手中消失,回到了青铜鼎空间第二重,象征着白虎的光柱里。 赤霄剑的小剑鸣啸。 它似乎因为自己难以去到青铜鼎的空间而愤愤不平地抱怨。 李观一觉得,恐怕要自己第三重,赤龙神兵的光柱才会开启,然后赤霄剑才能去了那里。 李观一随意拿了一张弓,没有如猛虎啸天战戟一般的,神兵威能逸散覆盖的特性,但是李观一可以感觉到,自己持此弓的准度将会极高,射出的箭矢劲气将会更强。 他射出一箭,随意射都可以正中靶心。 而且,箭矢上附着了犹如破云震天弓凝聚的内气箭矢的特性。 或者刚猛直接炸开,或者腐蚀,或者有燃烧之气。 李观一若有所思: “看起来,不同的神兵,进入光柱之中,效果不同。” 只是不知道,赤霄剑进入光柱,会有什么效果。 李观一对未来有了些期待,他拿出来了瑶光给他的书信,上面只是个地图,从关翼城绕了一大圈,没有直接去边关的方向,而是绕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很机警敏锐,就仿佛一只狡猾的小白兔。 李观一看着那信笺的最后,画了个笑脸。 心中微暖,把信笺收起来了,然后去捕猎,抓了一头似鹿似牛的野兽,又用这里的木板做了个推车,将铁浮屠重甲拆开放进了杂草里面,扑着各种各样的杂物,盖上了油布放在车上,然后驱车往外走。 这样也不是什么稳妥的法子,但是他也不能穿着一身重甲往外面走。 陈国一定会有通缉他。 李观一想着,自己的名字和画像,可能就已经贴在了边关的城墙上,边关都是精锐的边军,每一位都见过了血,还有那些如饿狼般的将军们,李观一不想试试看能顶住应国的边军,到底有多能打。 只是此刻,通关文牒和证明身份的【照影】都没有。 恐怕只能往外面溜达绕过去。 想要出关,更是困难。 恐怕还是要有一战的,不过,此刻的当务之急,要先去六百里外那个地方,找到瑶光和婶娘才是。 李观一想着,忽然听到一声喊:“李观一,李观一居士!”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杂草堆上做起来,先是敏锐锋利,然后就看到了在喊着自己的人,那却是个熟悉的人,那是个道士,虽然不是追月,却也常见。 那道士拱手道:“是祖老让我在这里等您。” “说是有礼物要给你。” 李观一想到了,自己最后见到祖老的时候,祖老说他此行大吉,还会有礼物送给他,少年伸出手,可老人却只是笑着说现在不给,等到他需要的时候给他。 李观一翻身下来,痛痛快快一抱拳,道:“多谢。” 那道士看着眼前少年,虽卸了铁浮屠甲,可仍旧是一身锦衣,藏了玉带,身上破破烂烂的,有些许血痕,发以冠束起,黑发扬起,颇多征战痕迹,意气风发如同猛虎一般,这样的人放在天下众人的眼前,就如同锥子处于布囊,一定会被发现。 道士笑了笑,把一个包裹给了少年。 李观一打开来,却是怔住了,那包裹里看着很大,却只有几个东西。 一根木簪。 一本道士度牒。 一把松纹古剑,并一身浆洗发白的深蓝色道袍。 李观一缄默,他伸出手,拿起来道士度牒。 里面的名字,只是一片空白。 他抬起头,看着这道士。 那道士轻声说:“祖老说,你好几次想要拜他为师,前两次他拒绝了,这一次,他想要收你为徒,把这些东西给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 他把一个东西递过去:“这是道门二十四祭酒之箓。” “若是伱愿意的话,祖老说,请你把这东西,带回中州的学宫,代替他,对道门那两位先天道一声。” “他已得偿所愿。” “先天的门他看到了。” “觉得也就这样,然后他回头去看众生。” “二十四祭酒的箓,如此天下,你可以恣无忌惮,各方皆可以去得了。” 李观一看着那一领道袍,一把长剑,然后侧身看着河流里的自己,墨冠束发,玉带染血,活脱脱天上神魔,地上豪雄,少年忽然垂眸,他放声大笑起来了,笑得前俯后仰。 恭恭敬敬放下这几件事物。 然后抬手扯断墨冠,挥手挣断玉带。 解开战袍,只入这汪洋奔赴天下之大江当中,过往前尘,这陈国开国县男的勋贵之往日,洗了个干干净净,痛痛快快! 披一身道袍,木簪束发清净。 两根粗布环腰垂。 一把古剑随身。 少年提笔,就在那度牒之上,挥毫写下了自己的道号。 于是。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那陈国的秦武县男已死,活下来的,是注视着天下的稚虎。 只是日暮的时候,就有陈国的追兵找到了过来,陈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各地都有驻军,军令下来的时候,调动兵马,迅速而猛烈地很,但是他们没能找到那少年的痕迹,为首的将军忽而微怔。 他听到了,肃杀的轻鸣。 然后他驱马前去,提起兵器,却不曾见到敌人和逃犯,风拂过苍茫大地,云霞流转,夕阳落下,赤红的光染红了这一条河流,他看到河流奔赴天下,河流旁边,一把寒霜戟插在地面。 战戟上,挂着一顶墨冠,一条玉带,一身锦袍。 一身过往! 就这样随风晃动,玉带墨冠碰撞,发出清脆声音。 却再不见了那年轻武官的身影。 第177章 天下风云出我辈!(本卷完) “报!!!” 应国太子姜高暂且居住的地方,传来一声喊叫,然后有人快步奔跑进去,肩膀上站着一只羽毛如同飞火似的神俊鸟儿,双手捧着一封信件,信笺上别着两枚血色羽翼,以象征其分量。 “是太师的信笺。” 姜高接过了信,脸上有恭敬的神色。 陈国的大祭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天下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百姓还是一样生活,一样去谈论鸡毛蒜皮的事情,但却又似乎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变化了。 但是这些所谓重要的事情,对于百姓们来说,似乎一点不重要。 皇帝的脸面并不如今日白菜不新鲜更让百姓心里不舒服。 姜高拆开了信笺,信笺上的笔迹仍旧沉静,犹如那位天下第一神将本人,姜高微微怔住,宇文烈坐在这里饮茶,他也看过了信,两人都缄默。 太师要他们回去了。 宇文烈看着信笺,目光扫过那一个个文字: “陈国已经分裂,摄政王陈辅是一头凶狠的狼,而薛道勇是乱世的猛虎,陈鼎业是中庸无能的君主,是澹台宪明的存在,让他自己对自己产生了错误的判断,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平衡文武百官,世家外戚。” “澹台宪明让陈鼎业误以为,自己只要专心于权衡之道,万物就都会掌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却忘记了,权衡,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支撑划分文武,当这个支撑离去,之前的平衡,会在瞬间崩塌。” “如今,陈国乱,西域被割裂,薛家的猛虎把持朝堂。” “澹台宪明的计策已完成,汝等可速速回来,突厥七王的要求,之前只与汝等说时机不够,此刻,陛下也已同意了,汝等可与其一同归来。” 宇文烈看到了这里,已经能够感觉到,这些平静文字下的波涛汹涌,天下的大势,竟然就在这短短的大祭之时,发生了变化,太师和应帝同意了突厥的约定。 如此突厥会被分化为东西两個部分。 宇文烈缄默。 【西域灭,突厥裂,陈国乱,而应国兵强马壮,圣明君主,天下第一神将,乃弱一国,壮天下之计策】 他曾经觉得这个计策荒唐可笑。 如今,这荒唐的计策铺展开来,竟然是如此浩大之状,是宇文烈这样的神将看到之后,绝对不可能不动心的,堪称完美的战机,也是三百年来,距离中原一统最近的时候。 应国的太师信笺最后里面有一行文字。 “替我在澹台宪明坟前,上一炷香,放一杯酒。” “贺他。” “得了他想要的,千古骂名!” 姜高叹息一声,看向宇文烈,道:“将军,我们是时候启程回国了,此番大祭,可见天下的英雄,但是天下偌大,我们的脚步,不能够停留在这里。” 宇文烈微微笑了笑,道:“好。” ……………… 突厥七王得到了应国愿意商谈的事情,于是大喜去寻找了破军,破军安静饮酒,见到七王的欣喜,却是道:“不是什么好事情,他们想要分裂突厥,那么目标就只有一个了。” “应国的那一头老龙,已经忍耐不住了。” 七王疑惑,然后干脆利落地道:“请先生指点。” 破军慵懒得坐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口,示意自己口渴了,于是堂堂突厥的七王大笑,主动给破军斟茶,道:“先生,就不要藏着了,说说吧。” 破军道:“他们要对陈国动手了。” “不能让摄政王做大,所以他们要凿穿陈国,至少要让陈国对摄政王那边动手,应国的皇帝年纪已经很大了,那是和薛道勇同一个时代的豪雄。” “他的武功不差,所谓的天子武学,在气运加持之下,不会比大宗师差,但是终究不可能是那些寿数绵长的老家伙。” “他怕死。” “更怕的是,死后他的两个儿子会彼此厮杀起来。” “我和他们交谈过,姜高是为了天下大世培养的,光明正大,休养生息的圣明君主;但是二皇子姜远,则是为了防止大业未成,为了百姓休养生息而停止兵戈,偏安一隅准备的后手。” “是以,一个仁德,一个恣意。” “两位天下前十的神将,一个支持太子,一个支持二皇子。” “应国皇帝要在自己死前,统一陈国中原,避免两个儿子的自相残杀。” 七王脸色变化了下:“以那位皇帝的威名,统一中原之后,我恐怕还不能发育起来,就只能成为他手底下的女婿了,人说入赘不如人,做皇帝的入赘女婿不如做太监,先生,不可如此啊。” 破军笑道:“自不会如此,应国也有自己的问题。” “放心,在这一点上,我会帮你的。” 年轻谋主的双瞳泛着紫色,笑容温和:“只要你听我的安排。” 他抬起眸子看着远处。 年轻谋士的嘴角勾了勾。 【把天下都剁碎了喂给应国吃,澹台老狗,你的计策也太小看我了,大家只是说你激进,可我想了想,觉得你还是太保守了些,为什么,只是破坏陈国呢?应国之前是魏国,都是五百年了啊。】 【纵然有圣明之君,根子盘根错节,也多糜烂】 【既已打烂了陈国】 【那为什么,不把应国,也打烂!】 【若我说,就该破灭西域,乱天下,群雄争夺的战火升腾而起,而后平四方之豪杰,堂堂皇皇,得国之正,不逊赤帝!】 【只坏一国,只是谋取另一国的利益而已,我的志向,比你更大。】 【我要,谋天下】! 破军道:“七王,我们,该启程了。” 他站起来,看着远处,拍着七王的肩膀,他笑着说道: “看,天下如此之大,陈国繁华,丝竹让人的精神都酥软了,可是,七王,你忘记了驰骋于草原之上的快意,忘记自己要征服那一片天地的志向了吗?” “若是没有忘记,就提起刀,重新上马。” “我们还年轻,可我们终究有一日会老去,在这样繁华美丽的地方,每呆一天,就离我们的目标更远一天。” “我和你都还年轻,这天下的豪雄们一个一个地老去。” “是我们的时代了啊。” 七王的眼睛亮起来,他果断地舍弃了在这中原的奢侈享受,放弃了那些,在辽阔草原上没有的那些美人,美景,美食,美器,这一夜,七王亲自磨砺了自己的刀锋,和姜高密谈之后,于陈国请辞。 西域的活佛和陈承弼参与了祖文远的葬礼。 在这天下波涛汹涌的时代里面,没有人记得这位算道第一的离去,他的离去,就如同一片落叶落下一般,西域活佛念诵往生咒,最后看着香都燃尽了。 养伤的陈承弼看着远处的天空,白发垂落,老者的神色苍凉,道:“喂,老和尚。” 活佛睁开眼睛。 陈承弼道:“伱说,有轮回和转世吗?” 活佛道:“我不知道。” 陈承弼道:“你不是活佛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和尚道:“若是说没有,我修佛好像有点傻,若是说有,可除去了这活佛传承似是而非的东西,我实在不曾见到过所谓的转世之身,既然没有见过,那么就可以说他是有,也可以说是没有。” “但是,无论有没有,若是真的存在,以祖文远的才智,肯定比你我还能够找得到。” 陈承弼咧嘴笑道:“你说的对。” 他站起身来,老和尚道:“你要去哪里?” 陈承弼道:“去哪里?”他看着远处的天空,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丝茫然,最后他笑起来了,挠了挠头,道:“去哪里?你这个问题,我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大祭那一天,神算子那个家伙忽然疯了似的。” “祖文远在哪里,他就会跟着去哪里,那一天他忽然把自己的所有算筹都砸了,然后来到了道观前面,一口气把所有的算经典籍,把他说要谱写而成的,天下最强的算道经文都在祖文远面前烧成灰。” “然后大哭大笑着说什么,我永远追不上你,永远不如你。” “然后像是个疯子一样,似乎受到莫大打击,又哭又笑着跑远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那大外甥女呢,这一日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你懂得,我对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 “只是她忽然从藏书阁的那个地方搬出来了,至于去了哪里,我听说,她觉得薛家的小姑娘不错,所以和薛老头说,要去薛家住一段时间,教导那小姑娘武功。” “嘿,我说,怕不是她担心我那个恼羞成怒的大侄子会对小姑娘做个啥,所以提前过去了;虽然他不成器,可是皇帝终究还是皇帝,有些东西,烙印了这么多年,总也忘不掉的。” “明明之前,这里还这样热闹。” “可是忽然之间,李观一走了,萧无量走了,濮阳那老小子来了又去,澹台宪明忽然没了脑袋,这天下热热闹闹的,一下变得冷清起来,感觉还有些不适应。” “我想,我会去江湖吧。” 陈承弼笑着道:“我已经老啦。” “祖文远死了,你也是个老和尚了,少年子弟江湖老,我们总要回去的。”他起身,迈出一步,袖袍翻卷,忽然就踏出了数丈,白发飘摇:“我就去江湖转转。” “去见见公孙姑娘,听说慕容龙图那老小子和剑圣的比拼要到了,再去那里凑凑热闹,老和尚,江湖这样大,天下这样广,你和我,咱们,山高水长。” “江湖再见啊。” 老头子大笑着,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这样的一句话,还是让老和尚微笑着,双手合十闭目无奈,仿佛闭上眼睛,那些朋友都还在眼前。 英武的少年将军,俊朗自在的王侯,笑着温和的道士,美丽的少女,还有个憨厚的小和尚。 可睁开眼睛,曾经的敌人或死或亡,故交好友,皆已飘零。 往日种种,烟消云散。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的眸子安静温和,双手合十,垂眸: “阿弥陀佛。” 道观之中,钟声响起。 你我参悟,何分三教? …………………… 奸相澹台宪明死后,尸体本来是要被带走的,但是天气炎热,摄政王似乎考虑到一路带到西域去,会腐烂,于是寻找了一处山坡,将这位一生波涛汹涌的老儒生埋葬了。 陈文冕叩首三次,才离去。 这个地方被默默保护起来了,纵然是厌恶澹台宪明所作所为之人,却也惊惧于那摄政王的兵锋,担心若是对这已死之人做些什么,会惹来那老狼王的目光,所以也只是将此地无视。 但是今日还是来了一个客人。 薛道勇踱步走上来了,他一身青衫,白发微扬,气度仍旧俨然,手里提着一壶酒,看着这一座墓碑,还是提起酒壶,倒了一盏酒,平淡地放在了澹台宪明的坟墓上。 “你那一句话,省却我许多功夫,也算是给观一那孩子争取出了时间,太平公天下敬重,想要杀他的人和敬重他的人一样多,他的路,不好走。” “我觉得你这样一个奸相,做的一定很简单。” “但是走上这个位置来,才知道,你这一条路,也不好走啊,哈哈哈哈,人心如海底深渊,钱财只投石问路,欲望之说,犹如饕餮,永无止境。” “老夫压制世家,官员,却也被他们架住了。” “自古权臣,皆不得好死!” “是因为人心皆不同,时聚时变。” “你死了,我却不会,等待十年吧,就看那孩子会不会回来,通缉令虽然下发,但是老夫已将这效力压制于最低,只是,这乱世江湖,渴望麒麟之辈太多。” “天下纷乱,欲杀太平公之子求大名的武夫更如过江之鲫。” “未来的路,终归是要他自己闯出去。” “不过,澹台宪明。” “你明明知道,老夫薛家的家规,不准从政,可最后你走之后,摆在老夫面前的,竟然是顺着你的道路走下去。” “当真老奸巨猾。” “若是你现在活过来的话……” 薛道勇似乎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一场雨夜里被揍得鼻青脸肿,却还是嘴巴比铁硬,吃馒头狼吞虎咽差点被噎死却还放言,未来放他一命的书生。 乱世的猛虎微笑道: “老子一定把你再打死一遍!” “但是现在,你已经死了。” “临了,就敬你一杯酒,百年恩怨,我一定到死的时候都念叨着,大骂你个老狗,但是……” 薛道勇转身,看着这天下,道: “我们若是,都活在太平盛世。” “多好。” 老人把手中酒洒落,转身离开,踱步走远,终此一生,再也不曾回来这里,他走远,踏入皇宫之中,有司礼太监宣名号的声音远远传出来,就在这威严华丽的陈国皇宫中,远远传出。 “宣,内阁大学士,中书令,丞相,御赐紫金鱼袋。” “薛国公,薛道勇入朝!” “剑履上殿!” “入朝不拜!” “免跪!” “开府仪同三司!” 薛道勇渐行渐远,脚步不曾迟缓。 我们,都有我们自己要走的道路,都有自己要奔赴的战场。 一只鸟振翅,从陈国的皇宫飞远了,应国的太子和突厥的七王大笑着,如同相见恨晚,他们的车舆一起离开陈国,驶向了那雄霸中原的应国,彼此的韬略即将碰撞。 李昭文随着一起去了。 宇文烈在想着太子的王道,二殿下的霸道,到底谁会更为符合这个时代的应国,而陷入了沉思的宇文烈不曾注意到,在后面微笑着打量着两位皇子,眉心一点金红色竖痕的李昭文。 陈承弼踏向江湖,陈清焰回到薛家。 自陈国的车舆即将要抵达西域,铁勒最后的可汗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了自己的部族,然后去和自己族中的长老们相谈,于是在第三天,一支古朴的旗帜重新竖立在了西域。 【黄金弯刀骑兵】! 天下轻骑兵的王者,踏破了历史的黄昏,再度来到这个时代。 只是这样古老的旗帜,终究只是掀起了一阵不大的波涛。 而在同时,摄政王的兵锋也重新抵达了原本属于吐谷浑的三百里区域,老迈的狼王带着自己的儿子,冰冷俯瞰着这辽阔的天下,一只飞鹰从他们的肩膀上掠过了。 后世的史学家们谈论起这一次的陈国大祭,总是觉得那历史上记录的东西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巧合,这个时代如同漆黑的云气笼罩了整个天下,而英雄们,年老的和年少的英雄们如同星辰一般汇聚在一起。 他们短暂的聚合,然后重新奔赴不同的方向。 这一次死去了许多的人,但是那些在后世绽放灿烂光芒的英雄们竟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巧合而存活了下来,简直如同有天命一般,这里仿佛一片星空,分散出一道一道的流光,似乎要把整个黑夜都照亮。 但是无论如何,无可否认,这一次的大祭成为了整个天下的转折,原本是将西域作为餐桌上菜肴的大祭,仿佛成为了陈国这个巨人最后的辉煌,一个个灿烂的名字成为它死前的注脚。 局势变化了,原本支撑着乱世的制衡化作了一强多弱。 应国老迈的大帝提起了他的剑,和他麾下最强的神将,将目光看向了这个天下,年老的英雄们奔赴他们最后的战场,而年轻的英杰也开始一一展露獠牙。 …… 当当当——! 敲击铜锣的声音清澈,将所有人都吸引过去了,这里是陈国的一处关隘,想要离开这里前往另一个方向的所有人都必须从这里走过去,说书人在说着大祭的热闹。 说什么王侯将相,说什么才子佳人,说天下纷争,说英雄年老犹有烈气,说那岳鹏武大鹏展翅,说澹台宪明奸臣被斩,首级头颅都在地上翻滚,说的众人都失神,只是叫好。 一个少年伸出手放下了几枚铜板。 “老板,结账。” 他买了三个肉包子,他有一个新买来的牛拉着的牛车,车上放着许许多多的稻草,他坐在稻草上,肩膀上趴着一只长毛猫儿,大口吃着肉包子,牛车慢慢往前走。 城墙上贴着这样那样的告示。 有江湖的,有租赁屋子的,有骂人偷汉子的。 有喊夜壶不要从二楼往下面倒的。 然后最大的一张是个通缉令,上面画这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有人煞有介事道:“记住了没,这个叫做李观一!原来的金吾卫!” “十五岁还是多少岁来着,凶煞得很,杀了澹台宪明丞相,得手后还跑了,听说还闯城门,凶得嘞。” 周围百姓看着那豹头环眼络腮胡:“这个,十五岁?” “二十五岁都没有这样成熟啊。” 贴告示的瞪大眼睛:“要不然人怎么干这样大事情?” 百姓疑惑道:“可是我咋看着这,怎么那么像之前那个,那个叫越千峰的通缉犯?” 于是他被一脚踹开了。 又有人贴了榜单,是江湖排行榜,有人一个一个数过去:“小剑圣胥惠阳出关连战连胜,已是二十八名。” “又有刀痴排行榜也提升了。” “嗯,那位绝色榜的李姑娘好像排名也上升到五十了。” “嗯?” 忽然有人惊疑不定,众人看去,发现了一个名字。 念诵道:“排名提升,目前排名第三十一。” “大祭演武夺魁,斗败哥舒饮,宇文化,小剑圣胥惠阳。” “杀澹台宪明,救岳鹏武。” “斗鲁有先,破城而去。” “乘义而来,尽兴而归,恣意从容,无法无天,可为之·狂。” “戟狂!” “李观一。” 牛车停在门口,城门守要那牛车上大快朵颐的人下来,那人掏出一个度牒递过去了,于是成门守一看,竟是学宫二十四祭酒之一亲自给的度牒,于是惊愕,顺口问道:“你是谁?” 那人抬起手指,扶了下斗笠,是个少年人。 鬓发微扬,木簪束发,一身浆洗地发白的蓝色道袍,脖子上挂着玉石吊坠,腰间挂着一把松纹古剑,在一众惊叹戟狂之名的时候,少年温和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贫道,李药师。” 天下有大疾! 吾等当医之! “李药师么,好,你过关!” 二十四祭酒级别亲自给的度牒,谁都知道分量,于是根本懒得去管他的牛车有什么,那少年道士骑着牛车,慢悠悠地走远了,背后城池里面人生繁华,有少年人在城内追逐着去了,笑着唱诗: “少年侠气!” “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西域的黄金弯刀骑兵重新现世,摄政王的兵锋提起,乱世的猛虎成为掌摄一国的权相,惊才绝艳的谋主以身裂一国,而年轻的天才军师则混入了突厥的阵营,和遵循王道,霸道的两位皇子一起前往中原。 少年道人抬眸,看着天空,渐行渐远。 鬓发微扬。 天下风云,出我辈! ……………… 与此同时,江南十八州。 神兵慕容府。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终于赶到了,正是在李观一眼前失踪了好几日的司命,老爷子武功不行,没日没夜地狂奔,才赶到了这里,管他妈的什么拦路的慕容家子弟,闭你个蛋的死关。 司命一路闯到了禁地。 他知道祖文远要做什么,也知道李观一之后要面临的江湖围杀,那种阴谋鬼祟恐怕不比朝廷庙堂差,老爷子直奔最大的生机。 抬脚一个直踹,把慕容世家禁地大门踹开。 被人按着却犹如老咸鱼一般奋力挣扎着,大呼: “剑狂慕容龙图。” “你孙女和重外孙,还活着!” 声音还没有落下就被叉出去,但是还是传出去,已闭死关,已至于极度苍老之年的剑狂。 猛然睁开了眼睛。 慕容世家,九十六把玄兵,齐齐鸣啸。 神韵,冲天!!!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