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造反成功了吗》 穿越 鲜血 南雍二十一年四月,广陵郡外的一处官道上没有了往日的平静。 鲜血喷洒在四周,染红了官道平坦的土地。 马蹄声、厮杀声、惊叫声…… 沈舒就是被这样的声音吵醒的。 她这些日子总是在不断的重复同一个梦境。 梦中的景色人物都很模糊,她只记得自己被一个穿着翠色古装衣裙的年轻女子抱在怀里睡觉。 女子的面容她看不太清,嘴里总是哼着她听不懂的小曲,声音清丽温柔。 虽然听不懂,沈舒也能感受女子对怀中孩子的爱意。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这样温暖的怀抱了。 接连几日做同一个梦,沈舒觉得是自己太想母亲了。 但这次梦境又有些不一样。 她还是被年轻女子抱着,可女子却在不断奔跑。 这次她终于能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和衣服。 女子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很清丽,衣服和发饰只知道是古代的。 她历史只是一般,分不太清各个朝代的装扮。 早知会梦到这些,她应该去混混汉服圈,以后也能和人说笑一场。 不过很快,她胡思乱想的好心情就没了。 一道厮杀声再次传入她的耳朵。 她皱了皱眉,但还是好奇地在女子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从女子抱着她的胳膊上趴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柄长枪.刺进了另一个人的喉咙,鲜血犹如一道长龙直接喷洒在握着长枪的男子脸上。 血!鲜红的血!猩红的血! “啊…”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沈舒只有在影视作品里看到过这样的场面,身临其境后,她只想尖叫,正当她想要叫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嘴被人捂住了。 沈舒看着捂住自己嘴的年轻女子,女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可沈舒听不懂,那是她完全不熟悉的语言,就像是一门外语一样。 即便是说话女子也没有停止奔跑,不知跑了多远,最终女子找了一个废弃的茅草屋,带着她躲了进去。 吴媪实在是跑不动了,可她不能让小娘子和她一起死。 想到女君去世前拉着她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嘱咐她的样子,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的命是女君救的,本就多活了二十年,现在是还给小娘子的时候了。 进了茅草屋后,沈舒就看到女子翻遍了茅草屋,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最后,女子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那是个类似地窖的小土坑。 地窖很小,最多只能容纳一个蜷缩着的成年人。 可她们有两个人! 沈舒以为那女子会犹豫。 可是她没有! 女子想都没想就将她放了进去,然后解下身上的荷包递给她。 沈舒听不懂女子的话,只能看到荷包里是一个很小很小、只有成年人一节手指大的小印。 上面立着着她看不懂的动物,材质像金又像铜,她分不出来。下面写的字她也不认识,她甚至分辨不出来是篆书还是隶书。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文盲。 就当沈舒被这小印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年轻女子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外壳雕满了精致的花纹,甚至镶嵌了红色绿色的宝石,但当利刃出鞘后,华美变成了凛冽,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道寒光。 女子又合上匕首,利刃归鞘,放在了沈舒怀里,继续用沈舒听不懂的话叮嘱了沈舒几句,目光殷殷,眼中泛着泪光,最后她将眼泪擦干,一把拿过木质的地窖门,就要盖在沈舒头上。 沈舒一把拉住了女子的手,想要将女子也拽下来。 女子见沈舒死死的拽住自己的衣袖不松手,眼角的泪再次流了出来。 正当女子犹豫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女子眼一闭,抽出沈舒怀中的匕首,直接割断了自己的衣袖。在沈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再次放回刀鞘中,然后将地窖盖上,再用杂草遮掩。 沈舒第一次恨梦境给了她这么一个幼小的身子,让她连这木质的地窖门都推不开。 她透过地窖木板中的缝隙,眼睁睁的看着女子奔跑着离开这个小院。 许是地窖阴暗,又或者她原本就在梦中,她控制不住自己,再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吧!再次睁眼她肯定就醒了! 她醒来的时候就去给她妈多烧点儿纸钱,顺便让她妈下次别托这种梦了,怪吓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舒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依旧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她好像处在黑夜中,只有零星的一些月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洒在她眼中。 妈的!她还在梦里。 沈舒第一次想骂人! 她这是遇到鬼压床了吗? 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沈舒又看到荷包和精美的匕首,就在就知道自己还在继续之前的梦。 这年头,梦还能做出连续剧? 就在沈舒有些烦躁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 是她! 沈舒不知道那个年轻女子的名字,听不懂她的话,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女子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沈舒迅速调整自己的姿势,努力透过缝隙想要看到更多。 一群穿着士兵打扮的男子在院子里生着火,像极了电视电影里的场面。不一样的是,他们没有喝酒,只是席地而坐,用篝火和粗糙的罐子煮着东西。 一道亮光强烈的反射到沈舒眼中,让沈舒有些睁不开眼。 沈舒本能的朝着亮光的方向望去,那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一种铠甲,男子胸前的两片亮铁圆片被打磨的亮极了,即使是在月光下都在闪光。 穿着这样一身铠甲的只有这个男子,男子手中还用手拽着什么东西? 沈舒揉了揉眼,想要看清楚时,凄惨的叫声又一次响起! 那是——翠色的衣裙! 沈舒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出去。 “啊!” 这次除了尖叫伴随的,还有在黑暗中看不清的液体。 沈舒知道那是——血。 那头男子用她听不懂的话咒骂了几句,就将那女子扔给了旁边的士兵。 士兵似乎兴奋极了,蜂拥而上。 男子的嬉笑声,女子的哭泣声、尖叫声一声声传入沈舒耳中。 活了二十几年的沈舒就算没谈过恋爱,也知道在发生什么。 畜生!人渣! 沈舒觉得自己快疯了,就发生在她眼前的事,她却阻止不了。 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沈舒扒开匕首朝着木板砍去,两三下后,木板便应声而碎。 同样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外面那群畜生的目光。 看到她之后,那些人似乎更兴奋了。 从地窖爬出来,沈舒仰头看着这群人渣。 不就是在梦里死吗?有什么可怕的? 死了后她正好可以回到现实中,离开这操.蛋的梦境! 她受够这里了! 就在沈舒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阵破空声在院子里响起。 一只穿云箭直直的插进穿着亮甲的男子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男子连一句话都没说就直直倒在地上,死了。 厮杀、鲜血、死亡…… 她讨厌这个梦! 沈舒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她连来的人是敌是友都分不清。 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跪在了她面前,似乎很是高兴,他小心的将沈舒打量一番,再确定沈舒没有受伤后松了一口气。 然后和女子一样用手遮住了沈舒的眼睛,不让她继续看下去。 沈舒却推开男子的手,用匕首指着女子躺着的地方。 男子也就是袁平微微皱眉,他觉得小娘子受到惊吓,不想让小娘子看到吴氏的尸身后再受到刺激,直接将人抱起,正准备离开,却感到自己喉咙一凉。 只见小姑娘被他抱在怀里,稚嫩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把漂亮匕首,而那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右手握着匕首,左手指着吴媪。 袁平无法,只能将沈舒放在了吴媪的身旁。 翠色的衣裙早已被那群畜生撕的破烂不堪,露出的手臂和大腿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鲜血顺着伤痕将土地染得猩红。 沈舒颤颤的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 没有! 沈舒直接趴在女人身上去听她的心跳。 可是这在袁平看来却是沈舒疯了,人怎么可以和死尸抱在一起? 还是没有! 不! 这是梦是她的梦,她是这梦的主人,她说让谁活谁就能活。 她要再听听,这次一定会有心跳。 袁平上前将沈舒抱开,这时旁边的战斗也结束了,下属也将擒获的敌人压到了他面前。 沈舒被从女子身上拉了起来,看向打扰自己控制梦境的人。 被小娘子死死地盯着,袁平觉得眼皮一跳,他总觉得一会儿会有大事发生。 他没敢再抱沈舒,见沈舒愿意从吴媪的身体上离开也不敢强求其他。 沈舒只几秒就从袁平身上移开了目光,她的目光被别人吸引了。 被压过来跪在地上被束缚的几人中,有一个留着胡须的尖脸男人她认识,那是带头强女干女子的畜生! 梦中别人可以杀人,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沈舒再次握紧匕首,在袁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跑到尖脸畜生面前,用尽所有的力气,一把将匕首插进了男子的胸口。 鲜血撒在了沈舒的脸上,沈舒却笑了。 做完这一切后,沈舒觉得眼前一黑。 这个梦终于要结束了吗?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求死 怎么发烧没烧死她呢? “小娘子!” 袁平被这一幕惊地失声一叫,赶紧上前接住倒下的沈舒。 被沈舒杀人之举弄得没缓过神来的部曲,此时也回过神了,有些无措的看向袁平。 小娘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亲自动手杀人,现在又昏厥过去,这是他们失职。 郎君只怕饶不了他! 袁平沉声道:“直接渡江去京口!” 他原本的计划是接到小娘子后在广陵郡歇息一晚,等到第二日再启程渡江去京口,但贼人敢在官道上劫杀,就说明广陵郡并不安全,还是尽早渡江为好。 想到广陵郡太守的身份,袁平直接抱起沈舒,匆匆地对着外人吩咐道:“将犊车修好改为双马驾车,我们立刻启程。” 大雍崇尚魏晋风度,多用牛车,虽说他们中也有善驭牛车的人,但比起军中快马,牛车还是慢了许多。 “是!”部曲中立即分出了一拨人去修车换马。 看着怀中的沈舒,袁平又看了看地上的吴氏,轻叹一声:“忠仆耳!” “留下两个人好生安葬吴氏和沈氏其他部曲奴婢,他们都是为小娘子尽忠而死,郎君和沈使君①都会厚葬其家人的。” 这话在场的部曲都信。 郎君仁厚,沈使君虽然威名赫赫,但向来怜爱嫡女,这些人又都是为小娘子尽忠而死,他们的家人待遇应当不会差,几年的田租赋税肯定能免。 若是家中哪位能有机会去哪个小郎君身边做个伴读,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这也是他们宁愿做大家族部曲佃户,也不愿做着普通民户的原因。 主人恩厚,他们出头的机会比平头百姓更多。 袁氏部曲的动作很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就修好了车。 “今日之事谁要是透露出去消息,袁氏断然容不下此人!”袁平扫了在场的所有袁氏部曲一眼。 “喏!” 警告完属下,袁平摸了摸沈舒的额头,见她没有起高烧,心中松了一口气。 但也不放心沈舒一个人在车里,特别是他此行也没有带其他仆妇,只能亲自抱着沈舒在车里,命人驾车前行。 袁平见沈舒昏迷,目光焦急,广陵郡城又没法进寻不到医士。他也不放心让寻常的乡野郎中给小娘子看病,只能不停的催促人驾车再快点。 等过了江,到京口的袁氏别院,那里定能有医士为小娘子诊治。 一夜狂奔到江口,袁氏之前安排好的船夫一直等在岸边渡口,袁平片刻不敢耽误,直接下令渡江。 沈舒在这期间只觉得浑浑噩噩,脑海中好像在播放电影一样放映着一个小女孩的经历。 其实小女孩年岁并不大,记忆也很单一,出现在她面前最多的就是那个为了保护她死去的年轻女子,小姑娘叫她吴媪。 她有亲生母亲,但生母早已过世,后来又有了继母,但终究不亲。 只有吴媪,虽不称母,却是真正的在履行一个做母亲的职责。 她能感受到小姑娘很依赖吴媪,就如同她幼年依赖自己的母亲一般。 吴媪的每一次笑容,都让她忍不住回想起那些畜生的凌虐! 还有她最后刺进那个畜生的一刀! 对了,她杀人了! 杀人犯罪! 触犯法律的禁忌,让沈舒猛然惊醒! 睁开了眼,她以为自己应该能回到现实中了。 结果,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个曾跪在她面前的男子,看见她睁眼后,目光十分惊喜。 “小娘子,你醒了!”袁平惊喜道。只要能醒就是好事,一夜以来的心焦总算缓和一些了。 沈舒只觉得光线昏暗,看不清周围摆设,但隐约感到有些恍恍惚惚,但又不是平日里梦境中的颠簸感,倒是像坐在船上。 她惊奇于自己竟然听懂的男子的话,更惊异于自己熟练的说着一样的口音:“我们在水上?” “小娘子聪慧。”袁平见沈舒杀人后虽然昏厥,但睁眼后依旧镇定自若,心中都有些赞赏,随后又有些惋惜。 若是小娘子是男儿,郎君把小娘子过继到袁家承挑子嗣,袁永也能后继有人了。 可惜呀! 心里这么想,但袁平面上没有露出太多,对沈舒解释道:“小娘子宽心,只要过江就到了京口,如今的南徐州刺史是安成王,他素来敬重皇后与郎君,有他照拂,并不会有人敢在京口妄为。” 沈舒没有说话。 一来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被砸中了穿越大礼包;二来,她对袁平口中的地名感到奇怪。 南徐州? 徐州还分南北吗? 她就是再没文化,也知道徐州是华夏九州之一,所以南徐州是个什么鬼? 小姑娘的记忆只能让她听懂人说话、会说话,但无法告知这里什么时代什么国家。 凝眉思索,让她本就疲惫受惊的身子再次觉得难受起来,脑袋昏昏胀胀的,她难不成还……晕船。 晕船的感觉还没消停,很快沈舒又觉得有些发冷,再之后又觉得全身燥热。 她明白她大概是发烧了。 一旁的袁平也发现了不对,见沈舒一张小脸烧的红扑扑的,立刻揪住离他最近的下属急道:“下床后,若是没有医士候着,你便拿着部君的名帖去安成王府,请安成王请最好的医士到袁氏别院,并告诉大王②事后,部君会亲自相谢。” “喏!”下属赶紧应下,此刻都恨不得跑到安成王府捉人来给小娘子诊治。 袁平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时下幼儿早夭者甚多,特别是高热导致幼儿早夭。 之前的小郎君不就是死于高热吗?之后女君伤心欲绝,也随着小郎君去了。 索性渡江的时间并不长,船一停下,还不待船夫牵绳,袁平便抱着沈舒朝着早已等在那里的犊车奔去,他身后的下属也夺马狂奔。 渡口,张纶早早奉命在此接应。 见袁平亲自抱着沈舒,身边不仅没有乳母仆妇,就是沈氏部曲也没一个,就知道出事了,张纶沉声问道:“仲和,出了何事?”仲和是袁平的表字,是袁氏家主袁充亲自取的。 “张主簿,这些都先放下,回去再说。”袁平急道,“小娘子起了高热,我已命人取了郎君名帖去安成王府,拜托安成王为小娘子延请名医,我们先回别院。” 张纶是袁充的属官,知道沈小娘子对郎君的重要性,甚至为了迎接沈舒,他还带了自己的妻子过来,见状赶紧叫来妻子施氏:“你先侍候小娘子入犊车。” 施氏应了一声,立刻亲手从袁平手里接过沈舒,然后摸了摸沈舒的额头,赶紧道:“是高热,快让人将棉被和亵衣拿来,再让人生手炉来!” 沈舒觉得周围的温度更高了,脑子也更迷糊了。 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那个小姑娘的记忆又多了一些,不停的放映着,中间她醒了几次,虽然又换了人,但说话的口音服饰还和之前一样,她就知道自己还一直在梦中。 她自嘲一笑,这世上哪里有这么真实又漫长的梦。 所以她真的穿越了吗? 那些暴行,那些畜生还有吴媪的死,还有她一个五讲四美的好青年在这里杀人犯罪。 一想到这些,她就讨厌这个世界,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个世界。 还是让高烧烧死她吧! 袁氏别院。 一间装饰清雅的院子中,袁平和张纶正好刚从内室走出来,医士徐祥正在屋内诊病。 两人是男子,之前是无奈之举也就罢了,如今有施氏和仆妇照顾,他们断没有在入小娘子内室的道理。 其实他们此时在内院就已经是失礼了,只是部君不在,他们要理事才不得已入内院。 张纶身为主簿,有官职更好和人打交道,率先上前一步问道:“徐先生,我家小娘子如何?” 徐祥叹了口气,道:“惊厥所致,邪气入体,起了高热,又郁结于心。”说到这儿,他看向两人目露奇怪,他并不明白,一个几岁大的娃娃怎么会郁结于心。 张纶想到袁平之前描述的经过,也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陪伴小娘子长大的乳母被贼子杀害,小娘子是在为乳母而伤啊!” 至于沈舒杀人的事,他绝口不提。 听到这话,徐祥果然感叹道:“赤子之心啊!对乳母尚且如此,可见乡君心思至纯。” 安乐乡君是沈舒的封诰,大雍但凡有品阶的女眷,无论年龄大小,外人皆以品阶封号相称。 据传这封诰还是沈舒出生后,袁皇后就替外甥女求来了。 可现在哪里是讨论品行的时候,张纶连忙道:“徐先生是大王最信任的医士,定然是医术精湛,可有法子救救我家小娘子?若是徐先生能医治好小娘子,台辅③和沈使君必将重谢先生。”说完就是深深一揖。 徐祥知道沈舒的身份,毕竟当年沈使君能以寒门之身娶得氏族嫡女可谓是天下奇谈,只是没想到袁家如此重视这个外孙女。 不过想想也是,前朝废帝之祸,让袁氏一族几乎灭族,若非如此,沈使君一个寒门武将如何取得了袁氏女郎? 现下袁皇后无子,袁充又无儿,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后辈,就是床上的小姑娘了。 袁充和沈使君的人情可不易得,徐祥知道这是个机会,将张纶扶起后,捋了捋胡须:“有一方或许可试上一试。” 张纶和袁平闻言大喜。 沈舒再次醒来是傍晚的时候见,还是昏睡中朦朦胧胧看到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怎么发烧没烧死她呢?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安乐乡君 刺杀谜团,死无对证…… “小娘子醒了!” 守着沈舒的婢子连忙跑出去通风报信。 沈舒睁开眼后看到的就是大红色的帐子,像极了鲜血的颜色。 是那个吴媪的血,还是她杀的那个畜生的血? “啊!” 沈舒尖叫一声,她一刻都不想在这个世界待了。 施氏在外间带人煎药,听到婢子的喊声,喜得快步走了过去。 还没让人打开屏风进去,就听到了沈舒的叫声,心中一沉,赶紧让婢子移开围的严严实实的屏风,走到眠床前的长榻下,跪着抱住沈舒,声音轻柔:“小娘子不怕了,您现下在袁氏别院,没有人能再伤害您了,都过去了。” 看着沈舒惨白惊骇的小脸,施氏心中阵阵作痛,眼泪也不自觉的往下流。 她生养了三个孩子,最见不得孩子受苦,慈母之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小娘子只有六岁,生在贵胄之家,却受了太多的苦。 “睡吧!”她轻轻抱着沈舒哄着,嘴里哼唱着几句歌谣。 和记忆中吴媪唱得曲子很像,声音婉转悠扬,沈舒心中不由一酸,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见沈舒哭了,施氏又赶紧用新帕子给沈舒擦了擦泪水,比起发疯尖叫,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她呢?在哪里?”沈舒问。 没指名道姓,施氏也知道沈舒问的是吴媪。 她知道小娘子一醒肯定要问这事儿,所以早早的从袁平那里打听到了,就是为了好回沈舒的话。 此刻,她赶紧安慰道:“袁参军让将阿吴厚葬在了广陵郡。小娘子放心,都是用的最好的棺木。” “也是可怜,阿吴没有子嗣,以后清明寒食无人祭祀,不过小娘子若是惦记,也可给阿吴过继一儿半女,让她有香火可依。” 听着面前夫人谈起吴媪的身后事,作为一个现代人,沈舒无感。 她只是睁着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看着施氏:“人已死,过继一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给她又有何意义?可会真心孝顺她?” 有些人连亲生父母都不会孝顺,更何况死了的、没有任何养育之情的嗣母。 难道过继就为了每年让人给吴媪上香烧纸吗?多可笑? 这事她难道不能自己办?至少她是真心的。 施氏被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很想说只要这些人必须依靠小娘子,袁氏和沈氏一天不倒,这些人就会供着吴媪。 可是真心吗?也不是。 小娘子虽小,却把人心看得太透。 施氏被沈舒看的有些发颤,她能看出小娘子怕是有了主意,问道:“小娘子想要如何?” “将吾的金印拿来。”沈舒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施氏虽不知怎么从吴媪的是一下跳到了金印,但见沈舒起来,还是一面命人将凭几①拿来给沈舒倚靠,一面亲自去眠床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递到了沈舒手中。 这边沈舒也在其他婢子的服侍下,倚靠在了凭几上。 这个时候,沈舒才打量起了这里的房间布局,她躺在一张很华丽的床上,床脚甚至用银镂金花福寿雕纹,盛柏为木②。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头木头很昂贵。 床前是一张榻,也是下榻。原生在沈家的房间里也有这样一张下榻,吴媪就会在夜晚睡在下榻,施氏刚才也跪在这里。 下榻在这个时代是做登床之用和下人守夜之用。 床前被一圈屏风围绕的严严实实,屏上可以任意开合,上面还画着烈女先贤图。 床上是帷帐。朱红色的帐,米色的绦系结,帷帐的下沿还缝了璎珞、流苏和珠链,层层叠叠,比她见过的影视剧中的帷帐要漂亮太多。 不过沈舒却没什么好心情,因为据她观查,这种起居和家具摆设,代表着这个时代还没有高脚家具,也就是比她想象中更落后。 一个没有椅子,还需要跪坐的时代,不说吃喝,只说这跪坐,腿都受不住好吗? 沈舒觉得更糟心了,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目光移到手中的金印上,这次沈舒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字了。 安乐乡君印③。 她对书法本身就没有什么研究,有了原生的记忆后,她才分清了篆书和隶书,这是篆书,专门用来篆刻印章的篆书,而她手里拿的则是官印。 现在的沈舒对官印和爵印是没有常识的,她只知道这个时代,见印认人。 换句话说,如果官员区赴外地赴任,中途丢了官印,即使到了地方,地方上也不会承认他,因为他没官印核对。当然,除了官印,还有敕命文书和吏部文书等等。 官印比现代的身份证更重要,这也是吴媪临死前拼命交到她手中,殷殷嘱咐她的原因。 没了这印,她再没被袁平找到,就只能当流民了。 乡君是几品?只能管一个乡吗?电视里都是公主、郡主、县主或者是王妃,侯夫人,乡君是第一次听说。 沈舒不知道,原身太小也不知道,吴媪只告诉她那是她姨母在她出生后为她求来的,是她不靠继母也能在后宅活得滋润的底气之一。 算了,不管多大多小,都是品阶,是品阶就有用。 见沈舒盯着这金印发呆,施氏以为她在意乡君的身份,便道:“听外子说孙贵嫔想为其母请封乡君,都被陛下驳回了呢!可见小娘子是天生的贵种。”贵种时下并不是贬义词,而是贵人之意。 沈舒不知道孙贵嫔是谁,但她明白乡君的身份不低了。 “为我更衣!”沈舒看向施氏,目光湛湛,不容反驳。 “唯!唯!”施氏一愣,只觉得此时沈舒很有威仪气度,一时间没有反驳。 她早前是袁皇后侍女,那也是位不容反驳的主子,她觉得此时的沈舒像极了幼时的袁皇后。 施氏根本不敢劝沈舒“病体未愈要静养”之类的话,只能让人多给沈舒加衣服,还不到十月,沈舒已经披上了狐裘。 “阿婶去将两位阿叔请到前厅,我这就过去。”沈舒不紧不慢的将金印亲自系在自己腰间,看向施氏。 施氏看着那方金印,只能应是。 她能违逆一个孩童的意愿,却无法以庶人之身违逆乡君之意。 见施氏离开,沈舒自嘲一笑。 来到这个世界,她不止学会杀人,还学会以势压人了。 是不是再待几日,她就不是她了? 不管了,处理完这件事,她一定要回去。 沈舒让婢女给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只带了固定发髻的银簪,就让人带领去前厅。 离开屋内,院子里都是用抄手游廊连接着,脚着木屐走在游廊的橡木地板上。 沈舒走的很慢,一来她高热过后身子发虚,二来她第一次穿木屐,即使有原生的记忆在也不适应,走的有些慢。 “小娘子,不如奴抱您过去?”身后一个婢子躬身向沈舒问道。 沈舒摇了摇头:“不用。”她是成年人,不习惯人抱,再说也没几步路。 等沈舒到前厅的时候,袁平和张纶已经到了,见沈舒苍白这一张脸,自己走着过来,袁平急了:“现下已是十月,寒风已至,前厅冷冽,有什么话小娘子等养好病再说不迟。” 厅沿用古制,并无门窗遮挡,只檐墙遮挡,称厅事或听事,供起居听事之用,所以只用了竹帘帷幔遮挡,根本挡不了多少风。 张纶也道:“小娘子大病未愈若,再受风寒,可怎么好?”说着便唤妻子将沈舒抱回去。 可沈舒却没有理会,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两人道:“两位阿叔,我只想知道贼子究竟是何人?” 原身的家世背景那么强大,又有父亲的亲卫护送,就这样还差点丢了性命。 再加上那些畜生采用那种肮脏的手段逼迫吴媪,目的就是为了她,显然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那些人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山贼匪盗。 这种事情,她问施氏不可能问出来,所以只能寻袁平。 “这……”袁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无助的看向一旁的张纶。 张纶也没想到小娘子如此敏锐,已经知道了贼人身份有异,只是这些涉及到沈家后宅和朝堂。 因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两人不答,沈舒眼眸沉了沉,拨弄着腰间的金印,这是张纶也注意到了金印,心思一凝,但还是道:“小娘子,仆身为郎君主簿,并不是安乐乡君官④。” 沈舒明白了,她失败了。 乡君这个身份是高贵,但只对女人有用。 对男子,特别是有官身的男子无用。 “阿叔,贼子杀我,乳母因护我受辱而死,我却不能知贼子是何身份吗?”沈舒黝黑的眼中瞬间起了雾气看着张纶,一反之前拼尽全力摆出来的威仪冷淡。 张纶挡得住沈舒以势压人,却挡不住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哭着求他,心中瞬间犹豫了。 可他更知道,自己若是将真相告诉小娘子,郎君那里,自己绝对无法交差。 见张纶还是狠心别过头不说话,沈舒也不放弃,她换了问询的对象,转头看向向袁平道:“我不要阿叔说,我要阿叔看着我的双眼就好了。” 袁平一愣,虽然不懂,也觉得与理不合,但想想沈舒只有六岁,也就点了点头,只要小娘子不要他回答,怎么都可以。 他也不觉得不叫他说话小娘子能得到真相。 沈舒问道:“那些人是官差或是官兵?” 又想到袁平的身份,补充道,“亦或是部曲?” 原主的记忆,让她知道何为部曲,允许存在私人军队简直可怕。 袁平瞳孔增大,有些惊讶地看向沈舒。 沈舒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是沈氏的还是袁氏旧怨,又或者是我之私仇?”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袁平的表情,袁平在最后一个反应明显。 原主一个六岁生活在内宅的小女孩能和什么人有这种私仇,她皱眉道:“是大人.妻?” 时下“大人”并不是称呼官员,而是对父亲的称呼。 见沈舒自己猜到了,张纶也微微睁大了眼。 “部曲身上刺字为何。”张纶也不瞒了,沈使君继妻的妻族也是何氏。 正当张纶觉得沈舒知道真相会回去之后,却听沈舒道:“只凭刺字,连审都没审吗?”她记得抓到了活口。 “人被安成王和广陵太守带走了。”张纶请罪道,“此事是某无能,请小娘子降罪。” “现下那些人如何?”沈舒又问道。 张纶一揖,汗颜道:“已被枭首弃市。” 换句话说,就是死无对证了。 所以真的是何氏吗?何氏要杀她在沈家不是更容易?何必废这么大的功夫半路劫杀? 沈舒觉得身上更冷了一些。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是什么让幕后之人对一个六岁的孩童都不放过,还牵扯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吴媪、婢女、部曲…… 那些惨死在她面前的一条条生命。 更厌恶这个世界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阿翁 性执拗但通机变,识时务但守良知…… 沈舒不仅厌恶这个世界,厌恶围绕在她身上的阴谋,她最厌恶的是自己深深地无力感。 握了握衣袖,沈舒并没有像张纶以为的那样问话后就认命离开或者是大发雷霆。 而是平静地坐在了前厅的床席①之上,又指了指下方的榻:“两位阿叔请坐,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两位阿叔。” 就算是死,她也要当个明白鬼。 张纶和袁平对视一眼,俱是苦笑一声,但又只能跪坐在床席两侧的榻上,静静地等着沈舒问话。 “阿叔可否与我讲讲安成王?”沈舒记得从昏迷中到现在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见沈舒没有追问贼人之事,张纶松了一口气,也就没有拒绝沈舒。小娘子日后肯定会入宫陪伴皇后,对宗室和谱牒②之学还是懂的。 “安成王为陛下亲弟,陛下推翻前齐废帝。登基后,大封诸王,安成王就是其一,因其清心寡欲,别无他好,唯爱典籍,精意求学,颇有贤名,颇为陛下所信赖,故任命其为南徐州刺史③,镇京口。”张纶说道。 沈舒点了点头又问:“安成王与沈氏可有旧怨?与袁氏可有旧怨?” “并无!”张纶摇了摇头,“甚至安成王极为仰慕郎君文采风雅。在建康时,曾多次上门求教。” 沈舒敛眉,既无私怨却要杀人灭口,那为的只可能是公事了。 能指使得动一个品行端正的王爵杀人,那幕后之人又会是怎样的位高权重? 张纶又道:“说起来为小娘子医治的徐医士也是安成王遣来前来。徐翔出生东海徐氏④,乃名医徐熙之后,这样的良医果真有妙手,两副药下去,就让小娘子的高热退了下来。等郎君回来,定是要亲自去安成王府致谢的。” 沈舒拨动着腰间的金印,心中疑虑更深,难道幕后之人并不想让她死? 不!不对! 那些人分明是要杀她,而安成王也分明是在替那些人善后。 可问题出在哪里呢? 其中一定有她还不知道的隐秘。 突然沈舒目光湛湛似乎想到什么看向张纶说道:“阿叔,我刚才听你说广陵太守,这广陵太守是何人?” 如果她没记错,她就是在广陵的官道上出的事。 “广陵太守是太子母舅孙渚。”张纶说道。 “孙渚?”沈舒想到之前施氏提起的孙贵嫔⑤问道,“此人为孙贵嫔兄弟?” “正是孙贵嫔长兄。”张纶道。 沈舒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姨母与孙贵嫔可和睦?” 张纶一时语塞,他没法评价宫中贵人,只能道:“孙贵嫔为太子生母,却因出生卑贱,无法封后,是为平生所憾。” 后嫔夙有旧怨,正是袁平不愿意入广陵郡求助的原因。 但张纶转而又道:“但太子至孝纯善,朝野称赞。” “太子至孝,为母分忧,我已领教,却不知他纯善之名是否恰如其分!”沈舒目露讥讽。 显而易见,能让太子亲自派安成王回护的绝不会只是一个母舅,而是孙贵嫔。 张纶大惊,呼道:“小娘子!小娘子慎言!” 他真的不知道沈使君是怎么教孩子的?好好一个小女娘,这教得比小郎君性子还尖锐?! 太子也是小女娘能随意点评的吗? 果然,寒门就算乍然富贵,也只是寒门,教养无法与士族相较。 他现在只希望郎君赶紧回来,把小娘子的性子扳回来,不然以后会出大事的。 沈舒目光湛湛看向张纶:“阿叔也早有猜测了,是吗?”这是只瞒着她。 “何氏不过没落士族,何以能指使得动安成王和太子母舅?”沈舒盯着张纶,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猜测。 何氏没落地只剩下一个士族名头了,下次中正定品说不定连士族的名头都没了,不然士族女何以会给寒门武将当继室? 张纶现在真是后悔死了,果真说多错多,他就不该讲什么安成王,更不该提什么广陵太守。 他不该小瞧六岁的孩童,这不就吃了大亏。 “何氏一族还请不动安成王。”张纶只能实话实说,“那个刺字也只是欲盖弥彰。” “那为何瞒我?”沈舒问道,“只因我年幼?” 张纶坦然道:“此时自有郎君和皇后为小娘子做主,绝不会让小娘子吃了闷亏。” 郎君行事稳健,只会在大事上为小娘子谋划,但依照皇后的脾气,怕是不会善了。 宫中的孙贵嫔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沈舒捂了捂胸口,那里似乎有一丝暖意,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她难道一辈子都要靠着别人为自己讨公道? “小娘子觉为何觉得是孙贵嫔,而不是何氏?”张纶有些好奇,小娘子的反应有些太敏锐了。 即使是他,也是在收到郎君回信和意识到安成王和广陵太守种种不当之事后才有的反应。 “阿婶和我说起孙贵嫔为母亲请封乡君不成,而我以幼童之龄受此大封,孙氏应视为大辱吧!安成王又不是谁都能指使得动的。”沈舒道,“至于女君,我大兄尚在,还轮不到我这个嫡女挡在前面。” 何氏不敢让出身陈郡袁氏的高门所出之女唤自己母亲,只能让原主称呼自己女君。 比起后世的宅斗小说,更为真实的其实儿子是为争夺家产争斗,女儿不管是嫡女还是庶女总归是一副嫁妆的事。 而男子不同,男子能建功立业,所以大部分继妻更怕的是庶子,而不是嫡女。 相反,原身这个嫡女嫁得越好,日后对何氏孩子的帮助反而越大。 听到这话,张纶不得不感叹自家小娘子的聪慧,如此也更值得袁氏培养。 沈舒回答完后,转而看向袁平,起身一揖:“请阿叔助我。” “小娘子有何事?只要仆能办成的,一定给小娘子办到。”袁平答应地有些没底气,他只希望小娘子别给他出难题。 “吴媪生前所愿,便是死后也能常陪阿娘身边,我想请阿叔派人帮我将吴媪迁墓至阿娘墓园之侧下葬,这也是了却她生前之愿了。”沈舒拜托道。 这确实是小事一桩,都用不到袁充开口,袁平自己就能应下。 “还有沈氏部曲和无辜惨死的婢子,也请阿叔替我多抚恤他们家人,我可以将食邑俸禄给他们。”沈舒说道。 她也不知道原身有多少钱,但她只希望尽自己所能。 “安抚战死的部曲家眷,钱财和布帛是有规矩的。沈氏给了他们庇护,让他们免于徭役、赋税和灾祸,他们为小娘子献上性命,本就是报恩,小娘子不必太过愧疚。”袁平见沈舒自责伤心太过,安慰道。 可沈舒接受不了袁平的话,什么时候人命这么不值钱了? 给口吃的就要求对方理所当然地献上生命吗? 这个世界的逻辑和她的三观严重不符。 “阿叔按照我说的去办吧!”沈舒觉得无法沟通,就不再解释。 “喏!”袁平应道。 小娘子心善,这是好事,他没有再劝。 就当袁平和张纶准备退下的时候,听到沈舒又问:“阿叔,我的匕首呢?” 她醒来就发现那把精致的匕首不见了。 一听到匕首,袁平就想到沈舒杀人的场面,头皮发麻,但那是沈使君爱物,他也不敢私藏,犹豫了下道:“仆让人给小娘子送来,只是小娘子要它做何?” 不会又要杀人吧? 张纶也有一样的想法,警觉地看向沈舒。 “古有越王尝胆不忘复国之志,我虽无灭国之恨,但却有杀亲之仇。”沈舒到,“警示耳,不做他念。” 她杀一人都有阴影,更不要说再杀人了。 可沈舒越这么说,两人越犹豫。 在他们看来,小娘子实在是没必要将自己逼得那么苦。她身后有郎君,有袁皇后,还有沈使君,总会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哪里用得着她自己这样时刻折磨自己。 卧薪尝胆,听着是励志故事,但更是非人折磨。 “小娘子有长辈可依,何必学亡国之君的苦行?” 正在两人犹豫的时候,一道端肃的声音传来。 “仲和,取来给她。” 袁平和张纶纷纷大喜,转身对来人行礼:“郎君!” 沈舒打量着走进前厅的中年男子。 男子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但身姿却依旧挺拔,毫无老态,也没有后世中年男子的发福,清瘦儒雅,长眉凤目,面如冠玉,绶带宽袍,风雅韵然。 见小孙女盯着自己看,不说话也不叫人,袁充无奈,但又想到小孙女这些日子受的苦,心中怜惜,对着袁平道:“仲和,将匕首取来。” 袁充的吩咐,袁平自然不敢违逆,立刻从袖中将那把装饰华美的匕首递给袁充。 这匕首贵重,他一直随身携带,只是不敢给小娘子而已。 接过匕首,袁充没有犹豫,直接放到了沈舒手中。 看到匕首的那一刻,沈舒就想起自己杀人的场景,但这种恐惧却能在她握住匕首后得到缓解。 人只有手握武器,才能有片刻安心。 沈舒没有再犹豫,对着袁充恭敬拜道:“拜见阿翁。” 听沈舒称自己阿翁,而不是外翁,袁充笑了。 性执拗但通机变,识时务但守良知。文能谈史春秋越王,武能以一时之勇奋力杀敌。 如果这是外孙,袁充会叫一声好,但这是孙女,袁充只想骂女婿沈靖匹夫,不会教女,这是要误孙女终身啊。 不过孩子还小,以后在他身边,他总有办法慢慢将孙女的性子慢慢改过来。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茶与酪 畸形的社会,畸形的思想…… 袁充抚了抚胡须,亲自用手将孙女牵起。 两人一起跪坐在刚才沈舒之前的床席上。床席很大,比长榻要大很多,一大一小跪坐在上面也不拥挤。 见郎君和小娘子坐好,施氏赶紧道:“郎君赶路辛苦,奴煮了茶,为郎君解乏。” 袁充点了点头,温和道:“辛苦阿施了。”他说得辛苦自然不是煮一杯茶这么简单,而是施氏这些天日夜不眠地照顾沈舒。 “这是奴的本分,郎君如此说,才是折煞奴了。”施氏赶紧躬身行礼,带着婢子奉茶。 沈舒的身子本就虚弱,又说了这么多话,喉咙早就疼痛,很想润润嗓子,见到上茶很是高兴,可接过青瓷杯一看,差点没骂出声! 这分明是一团糨糊,和清茶不挨边好吗! “这是茶?”沈舒难以置信,她努力调动原主的记忆,发现原主年纪小,饮茶的次数并不多,对茶的印象并不深。 施氏见小娘子这么发问,还以为是自己没放够佐料,连忙道:“奴以茶、茱萸、檄子,膏煎之,此法循古。如今京城中还要服以姜、葱、橘皮、枣、薄荷等物,将茶饼锯成茶末加入,再煎煮,若是小娘子喜欢这新茶的做法,奴这就再为小娘子重新煮茶。” 沈舒小小的脸上眉头皱得蹙起。 橘皮、薄荷、枣和葱姜一起煮茶,那是啥玩意儿? 太重口了好吗?确定不是黑暗料理? 至于茱萸、檄子,那是啥味儿?听起来更怪好吗? 她盯着眼前的青瓷杯里的茶糊糊,又觉得它充满了邪恶的味道,实在是下不了口。 一旁的袁充一眼就看出了小孙女的为难,直接对施氏道:“给阿贞上一碗酪。”阿贞是原主的小字。 施氏连忙致歉:“是奴不知小娘子不喜饮茶,还请小娘子恕罪。” 时下,南人饮茶,北人饮酪。沈使君都督青徐二州诸军事,小娘子算是北人,不喜饮茶,喜欢饮酪似乎也是正理。 她最怕的是小娘子以为她拿茶酪之争作嘲讽。 她可真没这个心思。 说完后,她直接跪在了沈舒面前。 沈舒:…… 她有些懵地看着施氏,但终究没有叫施氏起来,而是转头看向袁充。 袁充还是很乐意为小孙女解惑:“昔年侨姓南迁,王丞相以酪宴请陆太尉,陆太尉遂病,后与王丞相笺云:昨食酪小过,通夜委顿,民虽吴人,几为伧鬼。①” 沈舒有原主的记忆,知道侨姓是从北方乔迁到南方的士族的意思。因为陈郡袁氏也是侨姓,吴媪常常在原主耳边念叨言语间颇为骄傲。 至于伧鬼,听着也知道是骂人的话。 只是她历史一般,原主也还未正式启蒙,对袁充口中的王丞相和陆太尉那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过袁充的这则故事,沈舒只有一个想法 这位陆太尉是乳糖不耐受吧! 见沈舒凝眉思索,袁充又道:“王丞相后人王肃避难北朝,孝文帝问其酪与茶。王肃言:‘茶与酪作奴。’②阿贞有何思?” 沈舒明白,王肃这句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报复吗? 她皱了皱眉问:“陆太尉此前曾饮过酪否?” “南人在衣冠南渡前不饮酪。”袁充道。 沈舒明白,这就是不知道自己有乳糖不耐受这个毛病了。 “酪贵茶乎?”沈舒又问。 袁充答:“昔时千金难得,倍贵于茶。”之后又举了个例子:“晋武帝怜尚书令荀令君体弱,赐乳酪,太医随日抵家。” 沈舒点点头答道:“王丞相以贵物待贵客,并无不妥,也无失礼。”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待客,还能是失礼? “阿贞觉得,是陆太尉自饮自受?”袁充问道。 “非也,我并非替王丞相鸣屈。王丞相明知陆太尉从未饮过酪,便该同时备茶一壶,若陆太尉自己选用饮酪,那确实也怪不上王丞相。”沈舒说完后,又觉得哪里不对,或者说这事儿本来就不对。 她看向袁充道:“王丞相和陆太尉本就不和吧?” 一杯酪还不至于此? 酪和茶都何其无辜?做了这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如果王陆二人想合作,陆太尉即便拉肚子也会隐瞒,而不会直接写信讥讽,两人之间必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或利益。 “啪啪啪!”袁充抚掌大笑,对着旁边的张纶道:“子理,阿贞此言可胜王恭懿?”王肃,字恭懿。 张纶拱手而笑:“小娘子通透之心,岂是王恭懿可比!”他不是恭维,而是真心夸赞,这份通达不是一般人就能有的。 “王恭懿,叛国之臣且能尚陈留公主,阿贞之夫,更该大有可期。”袁充捋了捋胡须,原本幽深的双眸中闪过一道野望。 “是极是极,诸皇子中有小娘子适婚者颇多。”张纶也紧跟着道,比贵族更贵,更可期的只有诸位皇子大王。 说到这儿,张纶又惋惜道:“惜哉!小娘子若早生几年就好了,太子年长小娘子颇多,可惜可惜!”年龄不合适,也只能白白将太子妃的位置拱手送给他人。 袁充抚了抚胡须,不作一词,既不认同也不反对。 反倒是一旁的沈舒听得十分厌烦,她表现出聪慧就是为了嫁人吗? 还嫁太子?太子之母孙贵嫔,很可能就是刺杀的幕后黑手。 吴媪和沈家部曲、奴婢皆为护她命丧于此,张纶还想让她嫁太子? 如果不是她知道身处陌生年代,不能再冲动行事,此时她更想切开张纶的脑子,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过生气过后,沈舒平静下来,脑子就清楚一些了。 她觉得张纶似乎将太子与其母孙贵嫔和孙家区分得很开。 是太子当真仁义,有如此大的人格魅力吗? 沈舒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一旁思索,正巧这时乳酪也被婢女重新端上,而施氏依旧跪在下面请罪,她的丈夫张纶从头到尾没有帮她求一句情,反而和袁充谈笑风生。 看了看地上一直俯身请罪的施氏,又看了看婢女新端上来的乳酪,沈舒问道:“是牛乳?” 闻闻又道:“加了糖?” 这乳酪的卖相还是很好的,洁白如雪,甜味扑鼻,就是上面一看就有一层猪油的油花,还泛着油腻。 “还有油?” 婢子赶紧摇头:“是石饴,油是猪膏。” 石饴是啥?石头也能结出饴糖? 不过沈舒基本常识还是知道一些,再加上原主的记忆,基本上就能够判定石饴是蜂蜜,毕竟这年代除了蜂蜜和糖以外,也没其他调味剂了吧! 直到后来,沈舒慢慢了解后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个时代的调味品比她想象中丰富不少。 现在她是蒙对了,毕竟蜂蜜有一股特殊的香气。 至于猪膏就是猪油。 一碗牛乳加蜂蜜和猪油一块煮,比茶那种黑暗料理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沈舒看着面前,这碗卖相还不错的乳酪,更加绝望,她甚至有些反胃。 是真的反胃,一个高烧好几日的人,刚起来就喝这种高脂高糖的奶制品,换成谁都接受不了。 袁充也看出孙女是饮茶饮酪都不习惯,暗暗皱眉,痛骂沈靖搓磨女儿。 养生之法他颇为精通,知道大病初愈的人该吃什么,随即吩咐人道:“去煮一碗赤粱粥。” 赤粱?红高粱吗?沈舒不觉得自己喜欢这个时候喝高粱粥,以前她高烧或是胃不好,吃不下东西时,母亲总会给她熬一碗浓浓的小米粥。 到了这个不是喝茶糊糊,就是喝猪油蜂蜜奶的世界,她还能喝上一碗普通的小米粥吗? 沈舒心中绝望,一时间有些颓丧。 但袁充却没有放过孙女,而是对沈舒问道:“阿贞以为阿施该如何惩治?” “她所犯何错?”沈舒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个不知道为啥跪在地上请罪的施氏。 袁充道:“阿施明知你从北方而来,却给你上南人茶饮,你不觉得是嘲讽?” 沈舒是真的觉得袁充、张纶,包括施氏自己都特别爱上纲上线。 “我阿娘是袁氏女,吴媪抚育我,焉知我不饮茶?” 正当袁充想问沈舒是否觉得施氏无错的时候,沈舒又道:“可同样,我自小生长在青徐,焉知我不饮酪?” “可我此时高热刚过,脾胃不佳,茶酪皆伤脾胃,两者皆不可饮,不是吗?”沈舒看向袁充。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非要让历史问题和地域歧视掺和进去,地域都很无辜的好吗? 对于沈舒的回答,袁充顿时愣,反应过来后饶有兴致地问道:“那阿贞欲如何惩治阿施?” “惩治?” 沈舒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张纶,察觉他丝毫没有为妻子求情的架势,皱了皱眉又对袁充问:“阿叔不是阿翁主簿吗?” 主簿也就是官身,那施氏就是官眷,她就算是县君,但对官眷动私刑,当朝廷是摆设吗? 可张纶却道:“仆是郎君门客,阿施也是袁氏婢子,一日为主,自当终身供郎君和小娘子驱使。” 施氏也道:“奴曾为袁氏婢,小娘子便终身是奴主,自能惩戒于奴。” 沈舒看两人急切要当袁氏奴仆,生怕和袁氏撇清关系的样子,微微皱眉。 是什么造就了这个社会如此扭曲的三观,不愿做自由民,却愿做奴仆? 畸形的思想必然有一个更畸形的社会。 沈舒只觉得胸口被一块石头堵得厉害。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文盲 所以这么快就穿帮了吗? 见沈舒迟迟不说话不做决定,袁充却不打算让孙女躲过去,而是继续催促道:“阿贞可有决断?” 沈舒皱了皱眉,她不理会袁充的试探,直接道:“阿婶既然自视为袁氏奴,袁氏又为士族,想来门风清正,家规森严,自有家规条例在那,何需我私自决断?” 说完后,沈舒想了想又道:“阿婶照顾我这几日夜不能寐,也辛苦了,应该奖赏,想来袁氏家规也有条例,依例而行便是。” “可要功过相抵?”袁充捋了捋胡须,又抛出一个问题。 沈舒摇摇头:“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赏,有过罚。若功过总能相抵,那有功劳者恃功傲物,视法令条例如无物,如此风气,家法便形同虚设,再也无用。” 她最讨厌那种“我有功,所以我违法犯罪也要被宽恕”的人了,现代社会依法治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是前二十多年沈舒养成的三观。 袁充听后反倒皱了皱眉,随后感叹道:“阿贞这性子,不偏老庄之学,亦不是学儒之心,倒似申韩之术。”申韩指的便是法家的两位先驱者。 学法,这在当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自晋南渡后,南朝士族沉溺于老庄之学,尚玄学清谈,连儒学都被高门鄙夷,更何况是法家? 在他看来,小娘子如果成了袁氏女郎,那就和其他的士族女郎一样,学玄才是正道,学儒学法那都是自降身份。 “沈使军治军在外,军中赏罚分明,小娘子估计是受了沈使君影响,郎君日后再慢慢教就是。”张纶还以为袁充不喜欢沈舒的法家言论,打了个圆场。 袁充摆了摆手,并没有接张纶的话,而是对着施氏道:“你照顾小娘子也辛苦,赏绢一匹,另今日擅作主张,不问小娘子意愿,罚半月月钱,可服气?” “谢郎君,谢小娘子!”施氏欣喜的道谢。一匹绢①足足有一千钱,她一个月月例也不过是五百钱,她很乐意接受这样的赏罚。 她心中更感念小娘子,如果功过相抵,她就没有这多出的七百多钱了。 袁充才摆了摆手,让施氏起来,又看了看一语不发的孙女,暗暗摇头。 就沈靖那厮,估计自己都没学明白法令要如何严行令止吧!还教女儿?! 再说沈靖宠阿贞厉害,不可能把军中的陋习在女儿带到阿贞面前,就怕阿贞害怕他。 据他所知,阿贞和沈靖关系还不错。 所以——这孩子是自己长成这样的吗? 那他可真是捡到宝贝了。 袁充心中高兴,正巧这时,赤粱粥也端了上来,袁充就想要亲自给孙女喂饭。 要知道时下大家族的孩子七八岁还要闹着喝母乳得多的是,他家又是孙女,他决定当一回慈翁。 可沈舒芯子里是成年人,让人喂饭,实在接受不了。 “阿翁,我自己吃!”随后看着袁充微微有些遗憾的表情,转移话题道,“阿翁,我还从未吃过赤粱呢!” 她刚才看到这赤粱粥②的时候都惊了,这分明是红色小米粥啊? 她活了二十多年只见过黄色小米,还是第一次见红色小米,她刚才听名字还以为是红高粱粥呢? 果然这个时代处处有“惊喜”,只不过这次真是惊喜。 小米粥养胃,她上一世胃不舒服时也会给自己做上一碗。 见到孙女好奇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答疑解惑,露出小女孩的娇态,袁充很高兴,慈爱之心得到释放,对着沈舒慢慢解释道:“粱,亦为粟类,是好粟也,非富贵者不能食,魏时粱有具粱、解粱,曾由辽东进贡,赤粱,也就是你现在喝的赤粱粥,魏武帝曾下令为御粥。” “御粥!” 沈舒惊得差点没呛到,又觉得刚才咽下去的那口没品出什么味儿,赶紧送了一勺入口。 原谅她没见过世面,她要尝尝皇帝喝的御粥是什么味道。 品了又品,咋说呢,是比她平常喝的小米粥香甜一些,但也没别的了。 所以这个时代的皇帝生活水平也堪忧啊! 皇帝都活成这样了,她的日子不得更苦?! 杀戮、战争、人权,再到这生活条件…… 一想到这儿,沈舒就更绝望了。 再绝望也是要活下去的,而且魏武帝当御粥的赤粱粥却入了她的口,是不是也说明时代在进步? 沈舒并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这种时候悲观无用,她除了接受现实也没更好的办法。 绝食吗?死亡吗? 死了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吗?她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也一次次用杀人、鲜血、高热去刺激自己死去,她还是没回去。 她不信神,但此时却觉得是老天想让她留在这个世界。 如果她在这个世界死了,或许就真的死了。 沈舒畏死,很怕死的那种。 她想活,活着才能有意识,才有一切。 嘴里嚼着香甜的赤粱粥,沈舒一口一口将青瓷碗中的赤粱粥喝得一口不剩。 见到孙女高热后还能吃下东西,不用人操心,也无士族女郎的骄娇之气,袁充很满意:“阿贞能自己用饭,这很好。” 沈舒大囧!幼儿园小朋友都会自己吃饭了好吗?很值得表扬吗? 接着袁充又问:“阿贞在沈家读过什么书?” 沈舒:她读过小学、中学、大学课本,还考了注会证,算读过书吗? 见孙女一脸蒙,袁充想到自己在门外听到沈舒提到的越王勾践之事,皱了皱眉问:“《急救章》学了多少?” 沈舒:《急救章》是什么?她只知道《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想当初幼儿园比赛的时候,她也背过《三字经》全文,拿过第一名呢! 当然后来全还给幼儿园老师了。 《百家姓》她背了前面几十个姓,《千字文》就会开头几句,寥寥无几了。 一见沈舒这样子,袁充就清楚了,又问:“可学《诗》了?”有些不重视女儿的庶族,只让女孩诵读《诗经》来养成符合丈夫喜好,袁充对这种做法非常不喜,如果沈靖敢这么教他孙女,他能打断沈靖的腿! 《诗》是什么?唐诗?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到唐吧! “《诗经》吗?”沈舒想了想问道,她好歹是读过大学的,虽然一半都还给老师了,但四书五经还是知道的。 见袁充点头,沈舒松了一口气,那她也不算是文盲了吧,好歹也背过几篇。 “学的是哪一派?三家诗还是毛诗③?”袁充温和地问道。 沈舒:三家诗是什么?毛诗又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脑子更大了,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会背《关雎》《蒹葭》。” 这几首都是高考必背古诗文。 “背来听听。”袁充考教道。 沈舒努力结合原主的记忆和发音,将两首诗从脑海深处扒拉出来。 幸好这两首诗经流传范围广,很多女子都会唱,算是流行歌曲,吴媪哼唱的曲子中就有这两首。 她很清楚袁充从进来后就一直在试探和考教自己,她也一直在迎合,她不能表现地太差。 袁充捋了捋胡须,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沈家到底是庶族,三家诗中多有失传,沈家不得书,学毛诗也是正常。” 所以这两首是毛诗? “可识字?”袁充再问,时下对幼儿启蒙多是先诵读再识字,诗只背了两首毛诗,他已经对孙女的学业不抱太大期望。 沈舒认真地想了想:“不超过十个字吧。”其中还包括“安乐乡君印”和“沈”、“袁”二字。 前世上了十几年的学,到头来认的字寥寥无几。 总结来说,她和原主加在一起在这个时代就是个文盲! 想到这,沈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袁充倒是没责怪孙女,他孙女资质这么好,一看就是没教好,气得一向在朝中都被赞“雅仪称量”的袁充破口大骂:“沈靖匹夫,阿贞宝树之姿,却被他误成了朽木!” 他不求孙女像钟士季④那样四岁习《孝经》,七岁诵《论语》,八岁能作诗,但也不能不通文墨吧! 沈舒看着骂女婿的袁充,默默给这一世素未谋面的亲爹道个歉,但又觉得他活该。 主要是沈靖的观念是女儿只要负责开心就好,识字学习都太累了,以后陪嫁几个认字会算的婢女就好,所以压根就没想起来给原主启蒙。 原主还是在吴媪的教导下认识几个字,才不至于做文盲。 沈靖本身出自寒门,还是武夫,自己文化水平就不高,写公文都要下面的文吏代表,更不要指望他能有正确的育儿观念了。 “那阿翁教我好吗?我想读书。”沈舒殷勤的敬茶放到袁充面前。 袁充很享受孙女的孝顺,接过茶抿了一口道:“读书很苦,我教导学生严厉,你确定要跟我学?” “严师出高徒!阿翁教训我,肯定都是为我好。”沈舒将后世讨好领导的话全都奉上,甜甜一笑。 学习哪有不苦的?考大学,考研,甚至是后来考CPA,她哪次不熬得筋疲力尽? 苦,她从来不怕。 孙女这么说,袁充心里熨帖极了:“那阿翁日后就亲自教你。” 沈舒也高兴了,奉承道:“阿翁最疼阿贞了。” 她知道,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只有先学习。 只有通过学习,才能了解这个世界,才能在这个世界活得更久。 就当沈舒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地时候,袁充却突然开口问道:“你既然只读了毛诗,为何会知《太史公书》中越王尝胆复国之故事?” 沈舒:所以文盲懂太多也不对? 她回想起自己穿越过来后的种种表现,充斥着各种矛盾,惊出一身冷汗。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出家的皇帝 盛世还是乱世? 沈舒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她一方面想向袁充展现自己的聪慧和价值,一方面又要掩盖自己不是原主的事实,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学子和普通的孩子终究不是一人,一下子就露出了马脚。 特别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开始的杀戮残酷外,之后的一切称得上顺风顺水。亲近原主的吴媪和婢女都已死去,让她不用贴合原主的性情。 她亲手杀人,以乡君之印让施氏听命,又在张纶和袁平面前据理力争,甚至引经据典。 她忘了原主只是一个六岁且无母亲教导的幼女。 这些她自以为聪明地举动其实都是在埋雷! 真正聪明的人如袁充,几句话就能发现她的问题。 指甲掐进肉中,痛感让沈舒的神经很快平静下来,她面不改色地道:“吴媪给我讲过一些,说是阿娘以前讲给她听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疑点都推给死人。 其实推给沈靖才是最合理的,但从袁充的态度看,沈靖显然没读过太多书,所以她只能选择袁氏和吴媪。 她只能赌一赌了! “你从母①和你阿娘幼时,我确实曾为她们讲史。”袁充点点头,没有再怀疑。 沈舒也长舒一口气! 她赌对了! 一次两次她可以这样圆谎,但次数绝对不能多,这样的破绽她绝不能在出! “等你身子好后便随我读书吧。”袁充没有犹豫,直接定下了此事。 “唯。”沈舒也露出了笑容,脆声道:“阿贞必当用心读书,不坠阿翁和袁氏清名!” 袁充听到这话果然大笑,不只是被孙女亲昵话语哄得开心,更高兴的是孙女通机变的同时又有一颗求学上进之心。 不管到了哪个时代,家长都喜欢爱学习的孩子。 沈舒精神紧绷了一天,听到袁充的大笑,陡然放松下心神,又喝了些赤粱粥,本就疲乏的身子直接昏昏欲睡。 袁充已经很久没有哄过幼儿了,见孙女虽然依靠在自己身旁,却不愿直接枕在自己膝上,却靠着凭几入睡,手中还握着匕首,不禁叹道:“阿贞心有警惕,即使在我身边也不得心安!” 旁边的袁平见郎君伤心,赶紧道:“小娘子应是被那群流匪吓到了,心中忧虑,并非是不亲近郎君。” 对于袁平的话,袁充垂眉不语,吓到是一方面,警惕忧惧的性子又是另一方面。 张纶道:“不如让阿施将小娘子抱回内院安置吧!” 施氏赶紧上前,想要从袁充身旁接过半睡的沈舒。 但袁充却摆了摆手道:“我亲自来。” 说完便亲手将沈舒抱在怀中。 袁充深深看了眼怀中一动不动的孙女,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向内室走去。 施氏等婢子赶紧跟上,寂静无声,一时间只能听到木屐敲击地板的响韵。 当袁充进入内室,婢子立刻打开前方的烈女先贤图屏风,让袁充能够进入。 袁充将沈舒放在床上,刚要起身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拉住了,不禁笑了。 他本就不会抱孩子,抱着肯定会不舒服。熟睡的孩子都会不自觉得在大人怀中调整睡姿,而小孙女一动不动,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孩子在装睡。 这是试探。 不断的试探他对她的疼爱是否真切,又真切到几分。 “阿贞醒了,叫住阿翁有何事?可是想让阿翁陪你?”袁充坐在下榻上对着沈舒温和的问道。 沈舒右手不松开袁充的衣袖,左手指了指头上的朱红色帷帐。 “我想将这些换成素帐。”沈舒道。 袁充道:“你可知朱色非常人能用?” 沈舒:她只知道现代人结婚喜欢用红色。 不过她就算历史知识再贫乏,也知道古代染色技术不发达,色彩越鲜艳越昂贵,至于什么人能用红色…… 她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电视剧电影里皇帝都爱穿黄色。 见孙女迷茫,但露出求教的样子,袁充很满意地讲道:“《春秋毂梁传传著书》载:天子丹,诸侯黑,大夫苍,士黄,所以建筑、陈设、器用、衣服均以朱色为贵,此理沿用至今。” “所以朱色最尊贵。” 可沈舒却皱了眉:“天子用丹朱,我为何能用天子用色?”看袁充的样子,对这种僭越已经习以为常。 由此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皇权衰微。 袁充被这个问题一噎。 他本想用此理告诉孙女朱色锦帐的尊贵,以此来试探她在知道贵贱之别后,是否还要换其他颜色的帷帐,结果沈舒总能从他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直指最核心的问题。 如果换做一般人,此时一定会糊弄孩子几句就过去了,但袁充却认真解释道:“陛下建大雍,励精图治,又有前期废帝奢靡误国的前车之鉴,故多求节俭朴素,常身着布衣,木棉帷帐,一冠能带三载,一被能铺盖两年之久。” 这解释了又相当于没解释,皇帝简朴和贵族僭越用朱色是两码事好吗? 但沈舒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陛下是开国之君?” “是。”袁充点点头,“前齐国祚五十载,齐废帝昏聩无能,由陛下潜龙而出,匡扶社稷,建立大雍,大治二十载,以见盛世。” 前朝一共才五十年,现在又改朝换代,也就是说这是个乱世,特别是之前袁充提到的士族南渡和南北饮食差异,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南北政权割据的时代。 换句话说,她穿到了乱世。 想到那能截杀原主父亲亲兵的私家部曲和流寇,沈舒又觉得理所当然,不乱才怪了。 可袁充还说这是盛世?这个时代的人对盛世的要求这么没下限吗?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按照道理来讲,每一个开国皇帝都很有实权才对,但这位大雍皇帝对地方的统治力似乎很弱,居然放任地方官员养私兵,但从袁充的话来看,这位皇帝又绝对不是昏君,反而是明君。 沈舒觉得这里很矛盾,皇帝朴素,臣子僭越,一切颠覆着她对传统封建王朝的认知。 “陛下为万民辛苦,他用木棉帷帐,我又如何能用朱帐?”沈舒抓住了理由。 袁充笑了笑,心中满意孙女心思敏捷,但却没有答应,而是直接揭穿了沈舒内心的真实想法:“换素帐是为了吴媪?” 沈舒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是为吴媪,但也不全是为吴媪,护送我的兵士婢子数十人,他们都是为我而死,我只是为他们撤去朱帐,斋戒几日祈福,这都不可以吗?” “阿贞,你要知道,他们是沈氏和袁氏的部曲和奴婢,若无沈氏和袁氏的庇护,他们或许早就死了。”“ ”就比如阿吴,若无你阿娘,她早该在十岁那年就死在逃荒的难民中了。生他们者父母,活他们者沈氏袁氏,所以他们为你护你而死,是为忠勇,也是他们应尽的本分,沈氏和袁氏也会给他们的家人抚恤补偿,你不必觉得愧疚。”袁充道。 他觉得必须把此事说清楚,不然此事会成为孙女的心结。 沈舒、沈舒沉默了。 她现在有些厌烦袁充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别人随时为她献上生命是应该的。 这是生活在现代的沈舒所无法接受的。 袁充也注意到了孙女的情绪,他没有生气,叹了一口气包容道:“阿贞心善,我准你用素帐用素斋,甚至穿素衣,但你明日也同我去庄园里转转,听听那些部曲奴婢他们自己怎么说才好。” 见袁充退让,沈舒自然也露出了笑容:“多谢阿翁,阿翁真好!” 袁充无奈的笑了笑,揉了揉沈舒的头道:“睡吧,阿翁先出去了。”说罢就让人合上朱帐,嘱咐施氏照顾好沈舒,出了屏风和内室。 从孙女的院子出来后,袁充又回到了前厅,袁平和张纶依旧待在厅堂,恭敬的等着袁充回来。 两人赶紧上前拜礼,袁充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让两人坐下。 张纶见袁充心情似乎不错,笑问道:“小娘子可安睡?” “我同意她撤朱帐换素帐,如了她的意,应是能安睡了。”袁充抚了抚胡须笑眯眯地道。 他是男子,没那么心细,之前照顾女儿的时候,不会等到女儿熟睡再离开,如今也一样。在他看来这些小事都要他亲力亲为,还要乳媪做什么? 不是袁充不疼爱女儿孙女,而是时代观念使然。 张纶听到这话若有所思,想到小娘子对吴媪之死的反应,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说实话身为门客、婢女和部曲,死后被主人如此惦念,也是一份幸事。 “小娘子仁心!”张纶感叹道,旁边的袁平也跟着点头。 袁充道:“令人放出风去,就说安乐乡君感念沈氏将士、部曲、婢子护主之情,愿在京口捐建佛寺一座,以供沈使君帐下所有将士的英灵和沈氏与袁氏部曲忠魂,并且小娘子愿在自今日起,用素帐、素斋、素衣,为逝者祈福。” 捐献佛寺! 这可是个敏感的话题,当今圣上笃信佛教到了痴迷的地步,朝中有人奉承捐寺,自然也有大臣反对。 身为尚书左仆射的袁充向来保持中立,这个时候却让小娘子捐建佛寺。 “郎君深思!”张纶起身劝道。 “子里可知我这次为何有空亲来京口?”袁充对张纶说道 张纶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袁充来的突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身为台甫,他不能随意出京。 袁充悠悠道:“陛下舍身大通寺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士族奢靡 士族的桃花源!脱离朝廷掌控…… 第二天早晨,沈舒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下榻跪坐着两个婢子。 “小娘子醒了。”随着婢子清脆的少女声响起,施氏就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婢子从屏风处罗贯而入。 沈舒观察了一下这些少女,大一点的约有十五六岁,小一些的也就十岁左右。这些女孩在现代有些还是小学生,可却已经能熟练地伺候人了。 她没有说不让人伺候,她知道如果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就必须适应这个时代。 只是在适应时代的同时,有些底线她还想要坚守。 之后,施氏亲自伺候她穿衣,沈舒对这个时代的装束还不太习惯,任由施氏动手。 很快,一件素色的襦裙就穿戴整齐了,上衣是月霞上襦,下面是白素裙。 施氏见到沈舒穿着合身,也松了口气,这身素衣是她和婢女连夜赶制的。 沈舒也很满意这件素衣,她知道原主的箱笼都被毁了,这件衣物应当是施氏她们连夜赶制的。 再看看施氏几人有些发青的眼底,她一时间又为自己的任性懊悔。 她再次告诉自己,这不是现代,她的一个突发奇想,就很有可能是数人的劳心费神。 “辛苦阿婶和各位阿姊。”沈舒对着施氏等人道谢。 施氏赶紧道:“哪里用得着小娘子道谢,这都是奴该做的。”说完待人侍候沈舒洗漱。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黑乎乎的膏状物体,又看了看旁边的绢布,沈舒疑惑地看向施氏。 “请小娘子洁牙。”施氏捧着这些东西,见沈舒自己不动手,还以为沈舒不会用,心中有些犹豫要不要亲自帮小娘子洁牙。 沈舒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年龄小,沈家又是寒门,并没有复杂的洁牙方子,这年头一个牙膏都是贵族自己配置,原主平日里都是用盐水漱口的。 时下没有牙刷,但沈舒还是明白那块儿绢布的作用,很快动手用绢布蘸取黑色的膏状牙膏开始刷牙,入口一股中药味,不好闻,但也不难闻,还有一股药香,沈舒觉得可以接受,就是牙刷还是要尽快发明一下,不然太费手帕了。 接下来是洁面,令沈舒惊讶的是一个淡蓝色的玻璃碗,碗中盛放着黑色的圆圆的像豆子一样的东西,闻着还很香,这是原主在沈家并未接触过的。 施氏见沈舒疑惑,赶紧解释道:“小娘子,这是袁氏家传秘制的澡豆。” 之后又命人将洁面所用的东西都捧上来,她一一介绍道:“面支、牙膏、澡豆、衣香,时下南雍士人贵族皆有此需,小娘子还小,又尚在病中,所以并未用衣香,但面脂、牙膏和澡豆还是要用的。 沈家是寒门,即使家中有钱奢侈,也不可能给小娘子准备齐全这些士族女子日常所需之物。 这些面脂、牙膏、澡豆和衣香,还有厨艺,各大士族都有自己的秘方,视为不传之秘。 昔年晋国富商石恺就因仆从泄露其熬粥之秘,将仆从杀死,所以施氏明白在二娘过世后,陪嫁的袁氏婢子也不可能按照袁氏女的规格侍奉小娘子。 沈舒归根结底还是寒门沈氏女。 士庶之沟,犹如天堑。 当年若非意外,二娘也不会嫁给沈使君,小娘子也不至于是寒门女,连澡豆都不曾用过。 沈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让施氏服侍自己一步步洗漱,并未因不懂这些而羞怯和自惭,面色如常。 一边侍奉沈舒,施氏一边观察沈舒的反应,心中称奇,郎君知道后只怕会更高兴吧! 小娘子比当初的大娘,也就是现在的皇后殿下心性更佳。 可惜啊! 这若是小郎君该有多好,这样袁氏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施氏心中遗憾,但手中的动作并不慢,很快就帮沈舒收拾妥当,然后对沈舒问道:“小娘子是用水引饼,还是馄饨,或是其他?” 水引饼?饼吗? 沈舒从原主的记忆中努力找出水引饼是面条的记忆,只道:“素食就可。” 见小娘子还没有忘记这事儿,施氏便道:“唯。小娘子的帷帐已经备好,等下小娘子移步正厅,奴让婢子更换帷帐。” 沈舒点点头,又问道:“阿翁可忙?若是阿翁不忙,我想陪阿翁用朝食。” 她深知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沈靖离她很远,父女之情可以放一放,但袁充就在她身边,她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袁充。 她对袁充的观感尚可,即便袁充对她有诸多试探,她也知道聪明的人才更有价值,也会表现得更通透,极力表现自己的聪慧。 袁充观察她,判断她,试探她,她何尝不也如此? 至少袁充到现在为止并未让她失望,对于她的要求,也会在讲清利弊后让她选择,尽力满足。 这就够了,现代的家长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她不想浪费任何同袁充培养感情的机会。 “奴这就去前院问问。”施氏赶紧道,她觉得郎君不会拒绝。 正如施氏所料,袁充并未拒绝,甚至在施氏讲了沈舒面对士族贵女奢靡生活时没有任何的自卑自怜之态,心中更加快慰。 袁充点点头:“让小娘子来前院吧!” 从后院到前院,沈舒要乘坐肩舆,被人抬着向前走。前世在旅游景点才有的贵族体验项目,在这里却是特权阶级习以为常的日常出行工具。 坐在肩舆上,沈舒有些不自在,她认为自己必须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但她又怕自己适应后成为自己所鄙夷的剥削者,前世所受的三观又让她有些受不住谴责自己。 她有些自嘲,她这算是矫情吧! 胡思乱想中沈舒到了前院,她到的时候,就见到袁充已经在前方等着她了,收回所有的思绪上前行了个礼:“阿翁。” 袁充很高兴,招招手让沈舒坐到自己身边,细细地问了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施氏等人侍奉的是否用心,中间又不经意地将话题转到澡豆等事上问道:“阿贞,你若从小是袁氏女,这些便是你从小唾手可得之物。” 沈舒看向袁充道:“阿翁为何不说若我是公主,这些更唾手可得?若我是儿郎,更可登临庙堂竞自由?” “同样若我是农户之女,怕是饥荒之年便已饿死!” 如果她不穿越,那这些事乱七八糟的事都和她无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哈哈哈!”袁充拊掌而赞,“还是阿贞通透,能说出这番话。” 他的孙女日后绝不会因为寒门女的出身而自卑。 士庶天堑,可到了袁充这个位置,方明白看不透这些而自怜自伤的才是蠢货! 真正有能耐的人,绝不会因为出身而被限制,比如新帝,再比如沈靖,再比如那些掌机要的寒门子弟。 两人说话间,早饭也都上来了,有水引饼,还有素馅的馄饨,还有昨日沈舒用过的赤粱粥和一些小的酸菜,并没有后世名著中描写得那样奢靡的饭食。 这也让沈舒对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有了更深的认知。 有时候不是贵族生活简朴,而是生产力达不到。 只怕这些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无上享受了。 两人用完饭后,袁充心情好,打算一边带孙女逛一逛庄园消食,他觉得孙女体弱,需要多动。他还打算给孙女找个女师,不说学会骑马涉猎,但强身健体还是要的。 他养过两个女儿,自认有些心得,对时下认为女子应当贞静柔弱的观念嗤之以鼻。 从院子离开踏入袁氏别院的后园,沈舒这才真正见识到了袁氏身为士族的真正财力。 袁氏在这里的别墅,大约占了两座山头。 “这里有多大?”沈舒震惊地问道。 袁充不问这些庶务,转头看向张纶。 张纶赶紧替沈舒解惑:“水陆地约有二百多顷,果园有七八处……” 一边听着张纶的介绍,一边参观着袁氏的庄园,只见园内树木繁盛,虽没有后世南方园林的精巧秀丽,但也是穷尽美丽,从园外引出的河水,人工开凿的水渠围绕其间,岸边可供垂钓,前庭植沙裳,后园横乌桥,遍植山林的柏树中又有梨树点缀。 除了树木外,袁氏庄园依着山形水势设计布置,遍植果树、竹子、草药、鱼池、水渠,可谓是“涓泉茂树,众条竹柏,药草菽翳。” 在这里最可怕的是,除了池水、远山、坡地,面前这些布局反映的美景欣赏价值外,别墅庄园中还可以自产谷物、米蔬,自给自足。 这里还有各种工匠,从养蚕缫丝、织布印染、木工雕刻,建筑花卉,甚至连冶炼的工匠都有。 袁氏在不是农忙的时候还会在这里训练自己的部曲。 这里的佃户脸上甚至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看样子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俨然如同一个桃花源一般。 这完全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一个脱离朝廷掌控的地方! 沈舒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又看着向为袁氏别墅自豪的张纶等人,不禁再一次怀疑起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皇帝放任世族豪强到了如此地步,这样的国君还是明君吗?她就算再是个历史文盲,也会知道像袁氏这样的家族都是帝王所不喜的,身为袁氏外孙的她又该如何? 可为何帝王迟迟不动手?袁氏却觉得习以为常? 还是说所有的士族都是这般? 别墅庄园、部曲私兵、隐产佃户、士庶分流、南北割据…… 这个世界分裂极了,从国土到思想上都分裂。 明明皇帝无力节制士族的土地兼并,却被士族吹捧成明君?百姓情愿给士族做佃户却不愿做自由民,而在士族庇护下的佃户活的要比自由民更好?还有这明明是个乱世,却偏偏说这是盛世? 太可笑了! 想到这沈舒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完后她的眼中又有些阴暗,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只靠袁氏和已经续娶妻子的父亲真的能行吗?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反派家族 恶毒皇后从母、反派外祖 沈舒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担忧,随后又有些自嘲。 她刚来此世才多长时间,就能看出来的问题,没道理袁充看不出来。她不认为从后世而来就比这个时代的人聪明,相反不通时情的她的想法才最令人发笑,觉得愚不可及。 袁充既然敢肆无忌惮地建造别墅庄园,想来世情如此,南雍的大多世家应当都是这般行事。 这些士族既然愿意让皇帝压在他们头上,还称颂对方为明君,那么这位皇帝必然有拿捏士族的办法。 想通这些,沈舒的心思就定了下来。 少说多思,不要自作聪明,是她穿越而来后奉行的最高行事准则。 旁边的袁充见沈舒不说话,还以为孙女看呆了,想想在这之前孙女只坐于闺阁之中从未见过这般气象,加之沈氏也没有这样规模的庄子,看呆了也正常。 “阿贞觉得此园可好?”袁充心情很好地问道。 “极好。”沈舒发自肺腑地称赞,虽然没有后世南方园林的精巧,但却多了自然之趣,观赏性极佳。 袁充笑着追问道:“哪里好?” 沈舒顿了下,指了指面前的景物道:“有谷有蔬,可裹腹;有众果竹柏,可品尝赏玩;有药草可医治疾病,有桑树养蚕可纺织穿衣,更不要说此地另有鱼池和鸡猪鹅鸭之属。” “在此间,我不出门,也可安然富贵一生。”沈舒总结道。 见沈舒瞬间领悟到了袁氏庄园的最大作用,袁充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眼眸中不停地闪烁。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可以变一变了。 皇子妃、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凤位,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阿贞的资质好,他或许可以再搏一搏? 不过最终袁充并没有对孙女的打算说出来,而是平静地问道:“喜欢这里吗?” “喜欢。”沈舒点点头,这种桃花源一样的地方谁能不喜欢? “喜欢的话,阿翁送你可好?”袁充摸了摸沈舒的发髻,声音温和,带着慈爱。 沈舒瞪大了双眼看向仿佛送一个普通玩具的袁充,这又不是过家家! 可她看袁充的样子,虽然随和,但却不是随便,相反神色还有些认真。 沈舒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为袁充的财大气粗感到震惊,震惊后就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袁氏有很多这样的庄子?”沈舒想知道袁氏这样顶级士族的财力究竟能到什么地步。 袁充摇摇头:“袁氏在大雍有很多圈地,庄子也有不少,但如京口一般的庄子除了建康外有一个,其他的庄子都无法与此地相提并论。” 既然是袁氏最重要的产业之一,袁充为何要送她? 她只是外孙,并不是袁氏女。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袁氏女郎,也终究会出嫁,此地的庄子算得上是袁氏族产,如何会给一个出嫁女? 想想就不合逻辑! 见沈舒迟迟没有答应,袁充笑了:“怎么?刚才还说喜欢这庄子,现在送你,你却不要了?” 沈舒道:“喜欢并不一定要据为己有。”况且她觉得这庄子有继承纠纷。 袁充哪里看不出来沈舒的想法,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生在士族高门,却因前废帝之祸家族险些灭族,兄弟皆死。我只有两女一子,幼子早夭,你阿娘在生下你之后也离开了,我只有你从母一个女儿和你一个孙女了。” 说到这,袁充蹲下来看着沈舒的眉目,声音有些颤抖:“阿贞,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建康收到你遇刺的消息时,险些昏倒。你姨母得知此事后,拿刀直接杀去了孙贵嫔的宫殿!” 沈舒:从母威武! “阿贞,若无你,我们做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袁充声音中带着感伤和害怕。 这段话真的很感人,但中间还是有很多问题。 比如为何要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比起她,让袁皇后生下嫡子不是更好吗? 还有就算袁充曾有灭族之祸,可据她所知袁充还有五服之外的陈郡袁氏的族亲,袁充是可以过继子嗣的。 最重要的是,她如果真这么重要,为何在她六岁之前不将她接到身边照顾? 不过,不管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沈舒也都适时地表现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扑到袁充怀中。 “我以后孝顺阿翁和从母。”沈舒感动道。 袁充拍了拍孙女的后背,然后将话题又拉回来:“所以这园子还要吗?” “当然要!”沈舒双眼亮晶晶地,“长者赐不可辞,阿翁对我最好了。” 看着卖乖的孙女,袁充心情大好。至于孙女的小心思他并不在意,孩子不亲,以后总能养熟。 “不过我不懂庶务,阿翁可要派人帮我。”沈舒笑着道。 “那是自然。”袁充笑道,“这些事我以后会慢慢教你。”不管是皇子妃还是太子妃皇后,都要熟悉庶务,他当初没想过让长女入宫,所以在这上面松懈了些,以至于后来出了变故,长女封后入宫后吃了不少亏。 在孙女身上,袁充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还有性子也是个大问题,他必须好好教。若非在教长女的时候性子没有及时纠正,何至于她现在还无子? 一想到宫中的长女,袁充就脑子大。 他现在都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孙女送进宫陪长女了,他是真怕长女将孙女教成她那个样子! 逛了半日的袁氏庄园,沈舒不得不说袁氏治下的佃户确实比外面的普通百姓更幸福一些,而且他们是真心感谢袁氏的庇护。 袁氏也并非为富不仁的士族,他们会在灾年的免租减租,会发放救济施粥。 比起做自由民,给袁氏做佃客奴仆,还可以逃脱徭役。 “之前还好,一两年征一次兵,从去年开始年年征,有时几个月就要征一回,官吏都跑到家里抓人。”一个侍候沈舒的婢子说着之前的日子,“我阿耶和阿兄为了躲徭役,就在家里挖地窖,等到官吏一上门就跳进去藏起来,这样他们找不到人就走了……” 沈舒想到那个让自己藏身活下来的矮小的地窖,那应该也是百姓为了躲避徭役挖的吧。 “可自从当了袁氏的佃客后,官府也不敢随意上门征人了,奴还听说只要好好做工,成了荫户,从此免了徭役,那才是真的好呢。” 听着充满期待的话,沈舒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是该为袁氏的宽待佃户荫户感到高兴,还是该为愿意卖身当荫户而不愿做自由民感到可悲? 南雍的户籍是不同的,除了普通的自由民外,还有佃户、荫户和流民的区别。佃户是有户籍的,背靠大族算是有靠山的,所以官差不敢随意盘剥,只需要按照朝廷章程纳税服徭役。 荫户则是官员的私产,和牲畜土地一样,没有人权,所以在官员的庇护下不用纳税服徭役。 流民则是没有没有户籍的普通自由民,是被盘剥最厉害的,甚至会被遣返回原地。 荫户不用服徭役,不用交租纳税,听着很不错,但实际上荫户的命都是主人的,主人打死荫户是不犯法的,就和打死畜生一样。 而如果换成是佃户和流民,主人则是犯法的,只不过轻重不同而已。 见孙女不说话,反应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为袁氏骄傲,袁充打断了婢子的话:“你先下去吧。” “唯。”婢子不敢多说一句,赶紧低头退下。 之后袁充又挥退了所有的婢子和仆从,屋内只留下两人。 袁充看着有些发呆的孙女皱眉:“阿贞,想什么呢?” “阿翁,你将这庄子给我,我不是官身也不是士族,可能庇护这里的佃户和荫户?”沈舒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诰封和真正的官员身份可是天差地别。 袁充见沈舒已经想到了这点,很是欣慰:“自然能,乡君虽不是入十八班,但也是封爵之位,依照旧制本就爵比列侯,更何况我来从建康来此之前,太子少傅陆稷向我盛赞你品德高洁,当封县君。” 十八般是雍帝根据前魏、晋制度改制的官吏等级制度,十八班居首,一般居末。 “县君?”沈舒愣了愣,“太子少傅?” 亲娘想杀死她,儿子要给她升官? “不错,太子少傅陆稷是太子最敬服的老师,他的意思就是太子的意思。”袁充解释道。 这是沈舒不知道第几次听到太子的名头了,但每次她都觉得太子身上充满了各种谜团。 “太子性情如何?”沈舒问道。 袁充答道:“太子仁孝聪慧,明于庶事,恭俭自居,仁柔爱人,且涉猎辞章,博读典籍,有大舜之德!” 总结一下,太子是个完美储君! 有孙贵嫔那样的母亲,这是歹竹出好笋了? 沈舒的怀疑没有隐藏,袁充一看就看出了孙女的想法,解释道:“先皇后有女无子,太子是陛下的长子。自三岁被封为太子后就在东宫由陛下和太子三师教导,孙贵嫔也只有在太子朔日往后宫请安的时候才能见到太子。” “也就是说此次广陵郡官道上的截杀太子并不知情?”沈舒皱了皱眉,如果真的毫不知情,如何解释安城王迅速替孙家做的扫尾事宜。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袁充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袁充见沈舒还在纠结这幕后的刺杀主使,直接批评道:“阿贞,错了!” 沈舒一愣,不明所以:“什么错了?” “太子知不知道内情又有何关系?”袁充不在意地道,“你从母和孙贵嫔只可存一,你觉得嫡母和生母,太子又会选谁?” 这个答案没有任何疑问。 “那太子为何还要主动为我请封县君?”沈舒皱眉,“是为了孙贵嫔?” “你从母让孙贵嫔跪在显阳宫外高盛背诵《女诫》,孙贵嫔跪了半日,快昏过去的时候,太子前来求情,你从母念在太子仁孝之心,才让孙贵嫔回去。”袁充说到这脑子就大了,都多大的人了,行事还这么无所顾忌,这是打量着他一定得帮她收拾烂摊子吗? 被这宫斗剧情震惊地合不上嘴的沈舒:…… 这咋和电视剧里的不一样呢? 不是暗地里斗吗?这不都成了明火执仗地干架吗? 她从母这皇后当的,怎么听着那么像恶毒女配呢? “从母是以什么理由罚的孙贵嫔?”沈舒好奇地问道。 “侍候陛下不周,侍奉皇后不恭。”袁充说到这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沈舒:好强大的理由! 这理由还不如没找?这不是摆明了说我就是不痛快想揍人吗? “从母和孙贵嫔究竟有何过节?”沈舒很好奇,她觉得孙贵嫔想杀她怕是不仅仅因为乡君的封诰。 “陛下登基之时,先皇后已逝,只留下三个公主,恰逢当年太子出生为陛下长子,孙家便鼓动陛下立孙贵嫔为后,这样太子便是嫡长子。”袁充道。 沈舒明白了,最后她从母成了皇后,孙贵嫔立后的美梦泡汤了,两人自然是死仇。 “其实无你从母,孙氏也不可能为后。”袁充道。 沈舒皱眉:“为什么?” “孙氏出身低微,不堪为后。”袁充道。 “她是二嫁?”沈舒记得历史上有好几位皇后都是二嫁,都拍成电视剧了呢。 “当然不是。”袁充摇摇头。 沈舒想了想,皱眉:“她是婢女又或是……” 袁充失笑:“都不是,她是浣纱女,庶族出身,娘家也有几十亩薄田。” 这出身还低?沈舒疑惑。 “这若是在前汉或是北朝都能被封后,但在南雍不行,士庶不婚,陛下自诩士族贵胄,绝不立庶族女为妻为后。”袁充解释道,“陛下潜龙之时所娶的先皇后出身高平郗氏,又怎会在荣登大宝后立庶女为后?。” “可是阿娘嫁给了大人。”沈舒皱眉看向袁充,雍帝觉得辱及门楣的事,袁充就不觉得了吗? 袁充却哈哈一笑:“族都快灭了,还谈什么门楣?” 这一刻的袁充没有了之前的端雅,反而透露着一股洒脱,双眸仿若蛰伏的虎兽,野心在不经意间流转出来。 显然袁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说了许多,都是要让你明白,太子与你从母、与我、与你之间不可求和。不管太子是不是仁君,都与你无关。” 沈舒:这么听着她更像是加入了反派阵营?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杀我?”沈舒不明白,孙贵嫔这么有气不应该宫斗上位弄死袁皇后吗?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你姨母为你请封乡君,而她为母请封不成,她认为你辱及其母。”袁充道,“她兄长广陵太守孙渚也认为你辱及生母,视为大辱,此为其一。” “其二,你若身死,沈氏和袁氏或会决裂,无你父亲为援,只我一人和陈郡袁氏的那些混账,你姨母坐不稳中宫之位。” “其三,你若身死,你姨母或许会万念俱灰,随你而去,孙氏封后的大梦或可实现。”说到最后,袁充笑出了声,那是赤裸裸的嘲讽。 沈舒:原来她真的很重要。 “陛下春秋鼎盛,天下无二主,太子是储君,也只是储君。”袁充在说道最后语气加重,意味深长。 所以她外祖这是打定主意当反派了?打算另择新储君了? “阿翁选了谁?”沈舒好奇地问道。 谁知袁充却摇摇头:“现在还为时过早,况且也不是我选谁,而是你选谁。” 正当沈舒有些懵的时候,袁充又道:“我原本有意送你入宫为公主伴读,但若是太子能为你请封县君,你不必当伴读也可入宫读书。” “县君和乡君有何不同?”沈舒能感觉到这二者差别极大。 “依照礼制:妇女封君,仪比公主。公主依照汤沐邑不同,分郡公主和县公主,县君的以县为汤沐邑,与县公主等同。”袁充给孙女讲解朝堂礼制。 沈舒:她马上要当公主了? “陛下能同意?”沈舒觉得不太能同意,她又不是皇帝的私生女好吗? “会同意的。”袁充却肯定道。 见孙女脸上皱成了一团也想不明白,袁充很好心情地揉了揉孙女的小脸,解释道:“陛下希望皇后和太子母慈子孝,朝臣也希望如此,当然更重要的是孙贵嫔身为太子生母绝不能有大错,陛下和东宫重臣都希望作出补偿,以期望皇后和我,还有你父亲能够退让,不再追究孙贵嫔和孙家。” 太子的母家绝不能成为太子的污点,这是东宫属官的共识。 “不过一个县的汤沐邑,陛下和太子哪里会舍不得?说不定他们还会拿出最好的汤沐邑给你挑!” 袁充说完后揉了揉孙女的脑袋,郑重道:“这才是你能从此事中得到的利益。所以太子知不知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会拿出什么来交换,你又能够利用此事为自己争取到什么。” 沈舒眼前一亮!她明白了! “我希望我的汤沐邑能有铁矿、茶园或是产盐的地方。”沈舒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前者是武器和工业必需品,后者是经济命脉。 谁知袁充直接笑出了声,他是该说孙女狮子大开口还是该说孙女有志气呢?或者是该庆幸孙女没问自己要金矿? 沈舒一听这笑声知道要求不太现实,只能退而求其次:“阿翁,我想要一个我能做主的汤沐邑。” “好!”袁充很满意孙女的要求。 沈舒也觉得高兴,如果有一个能自己做主的汤沐邑,那么她以后不依靠袁氏和沈氏,是不是也能在乱世中活下去!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回建康 佞佛和神灭论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 女童清脆的读书声在闺房中响起。 沈舒温习完昨日的功课,看着在院中忙碌不停地施氏等人,问道:“阿翁可说几时启程?” “郎君那里已经收拾妥当,等您和郎君用完朝食,大约辰时左右就要启程前往建康了。”施氏一边将收拾好地箱笼交给婢子让她们装车,一边给小娘子解答。 沈舒点点头,作为袁家唯二的主人,还是个幼童,即便是出远门也没有她出力的地方。 “我去找阿翁。”她决定还是不要给施氏添乱,还是去找袁充玩,最起码袁充是真的博学,各种典籍故事信手拈来。 她现在和袁充磨合地很不错。 施氏自然没有理由拦着沈舒,她自己忙得脱不开身。袁氏内宅没有女君打理,所以一应事务都要由她照应,她是真的忙。 给沈舒配齐了一应傅母和婢子后,施氏就让沈舒自己去前院了。 见到孙女来了,袁充便对着张纶道:“辰时出祖,设祭、释軷,祭酒脯。” “喏。”张纶应是,退下的时候见到沈舒过来,笑着打了招呼,“小娘子。” “阿叔。”沈舒笑盈盈地还了礼。她已经知道张纶不仅是袁充的主薄,更是袁充的弟子,若非张纶出身比寒门还不如,如今早已为政一方。 这是一个对寒门学子极不友好的时代。 “阿叔这是要去忙什么?”沈舒好奇地问道,都快出发了,张纶好像还有很多事没办的样子。 张纶道:“祖道之事繁多,等回头小娘子见了,就都知道了。”说完就匆匆而去。 祖道?那是什么? 顶着一头问号沈舒去见了袁充,不过袁充倒是很善解人意地回答了孙女的疑问:“祖,道神。皇帝子累祖,喜好远游,死于旅途。是故祖为路神,出门远行前,应先拜祭路神。” 沈舒:所以这是大型封建迷信专场? 看着有些无语的孙女,袁充轻咳一声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有广陵道上的截杀,还是祭拜一下比较好。” 这下沈舒闭嘴了,老人家求心安,她还能说什么? 见孙女对鬼神之事不以为然,袁充还是道:“就算你不信此道,回京之后也莫要直言。” 闻言,沈舒本能地觉得其中有问题,好奇地看向袁充。不是说古代的士大夫都不信鬼神吗?为什么她不能说? 这事早晚都得说,袁充也没打算瞒着:“陛下佞佛,如今已经舍身大通寺了。” 舍身?不就是出家? 皇帝出家? 沈舒:果然这个世界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接着袁充又一个炸弹扔了下来:“我以你的名义在京口捐了一座佛寺,里面供奉沈氏和袁氏部曲和仆婢的忠魂。” 所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也变成了佞佛的一员? “您信佛?”沈舒不可置信地看向袁充。 “不信。”袁充道,“我和范真是好友。” 所以范真是谁?沈舒好奇地看向袁充。 “范真曾作《神灭论》。”袁充看了一眼孙女。 沈舒:这是狠人! 这个时代的人真的很有趣,有人能写出神灭论,也有帝王愿意出家当和尚! “陛下佞佛,你入宫后莫要为此事触及陛下逆鳞。”袁充提醒孙女道。 沈舒没那么傻,她羽翼未丰前肯定要在雍帝手下讨饭吃,没必要为着信仰问题和他闹掰。再说新世纪信仰自由,她尊重每个信仰。 “那陛下舍身后,朝政怎么办?”沈舒十分好奇。 “太子主政,台省和六部又不是摆设。”袁充不怎么在意这事,“前废帝几月不临朝,朝政不也没耽误吗?” 朝廷有自己的运转机构,并不是离开皇帝就不能办事了,台甫又不是吃干饭的。 沈舒明白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权力架构还需要做更深地了解。 “陛下难道真的就此出家?”沈舒特别好奇,难道真的六根清净、看破红尘了? 袁充嗤笑一声:“他舍身三日便被赎回。” 还能赎? 不,重点是才三日,这显然不是真的要出家的意思啊。 沈舒想不通,明明不是真的想出家,干吗要搞这一出?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利益让雍帝动心? “朝臣用多少钱赎回的陛下?”沈舒好奇地问道。 “钱一万亿!”袁充道,他人在京口但消息十分灵通。 沈舒张大了嘴,她内心都忍不住怀疑雍帝自导自演就为了搞钱! 但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朝臣反对陛下佞佛,陛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为佛寺捐香火钱吧。”沈舒给出了自己的推测,她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雍帝没钱大修佛寺了,所以才决定舍身。 “却有这一原因,自去年起尚书省就大大削减了陛下礼佛的用度。”袁充点点头,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就不是孙女现在这个年纪能理解的了。 不过孙女能想到此层已经很不错了。 沈舒觉得自己又被雍帝开了回眼界。 “好了,先用朝食吧。”袁充拍了拍孙女的头,然后让人呈上朝食,两人简单用饭后,他就带着孙女出祖。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 祖道的过程很复杂,先进行軷祭,通过祭道神以求得道神保佑旅途平安;后饮饯,主要是饯送行人。 沈舒被袁充带在身边,学着袁充一步一礼,祭拜祈求。 等到軷祭结束,沈舒就看到前方有人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位青年,身材秀长,很有些书卷气,身后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彩色衣衫。 沈舒认真数了数,那身衣服得有五六种颜色吧,还都是大红大紫大绿这种鲜艳的颜色,夹杂一起实在是有些辣眼睛。 不过周围的人显然对这种穿法习以为常,甚至看那中年男子的样子对此十分自豪。 青年见到袁充快步上前拜道:“仲居公!”袁充,字仲居。 袁充并未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表现,只是将人轻扶起来,还礼:“大王。” 沈舒眼睛微眯,这就是安城王了,太子的党羽。 那安城王旁边这位想必就是太子母舅、广陵郡太守孙渚了吧。 “仲居公来京口多日,弘递上拜帖数次,不料仲居公感染风寒,闭门谢客,时到今日才得见仲居公,实为弘之遗憾。”安城王姜弘一派晚辈的做派,眼中露出惋惜之色。 沈舒看向从未有过病色的袁充,就见到袁充面色如常道:“臣年事已高,来回奔波难免有些风寒,还请大王原宥。” “哪里称得上原宥?能见上仲居公一面就是弘之幸事了。”姜弘连连摆手,将姿态摆得很低,“今日弘和孙府君为仲居公和安乐乡君践行,还望仲居公满饮此杯,望仲居公此行道平且安。” 说罢将酒爵递到了袁充面前。 袁充也不犹豫,直接饮下:“那就承大王吉言了,臣只愿和孙女平安抵达建康。” “仲居公之愿,何人敢违逆?”姜弘讪讪一笑,彷佛被看穿了心思,又道,“弘亲率五百校刀手护送仲居公出城。” 出了京口,就是去建康的官道,绝无人敢在这条路上生事。 袁充不可置否:“臣多谢大王厚情,说起来,臣应当亲上大王府上拜谢大王延请名医之恩。” 一旁的工具人沈舒适时地拜谢姜弘:“多谢大王。” “乡君吉人自有天相,纵然没有徐祥,乡君也可痊愈。”姜弘岂敢居功,连连摆手。 “臣已备了厚礼,稍后会送到大王府上。”袁充不再多言,“出行的吉时已到,臣就不陪大王多叙了。”说完就带着沈舒登车离去。 至于孙渚,袁充彻底无视,很是表现了一把什么叫目中无人。 孙渚脸色难看,但却一直不敢发作,反而随着姜弘一直将袁充送到城门外三十里,直到袁氏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孙渚才发作。 “袁仲居欺人太甚!”孙渚大骂,然后一鞭子抽在了旁边的婢仆身上。 旁边的姜弘理都不理只会把脾气发在下人身上的孙渚,只想独自一人回城。若非此人是太子母舅,哪里配和他同行?他觉得丢人! 可孙渚却不知收敛,眼看着在路旁就要将婢仆打死,姜弘忍无可忍:“够了!你有空在这里发怒,还不如想想回到建康后如何吧!” 此事一出,广陵太守孙渚是别想干了。今日他本是带孙渚来赔罪的,最起码面上要说得过去,不至于让太子难做,结果这人不知所谓! 孙氏是什么出身?连寒门都不是的庶族。 陈郡袁氏呢?却是顶级的士族。在过江的侨姓中,王谢袁萧为大,而其中的袁说的就是陈郡袁氏。 孙氏在这之前连去给袁氏当家仆,怕是袁氏都不要,如今却想要靠着外戚的身份在袁氏面前充大,实在是不知所谓。 若不是为了太子,他实在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更不想得罪陈郡袁氏这样的顶级门阀。 他一时间为太子感到惋惜,有这样的母族,太子日后怕是要艰难了。 说完,他也不理会孙渚,直接登上犊车,返回城中,只留下一脸阴翳的孙渚。 从京口到建康的路程很快,大约只用了一日的路程就到了。 沈舒看着面前高大的城墙,看着排队入城的车队百姓,一时间有了恍惚之感。 “退!避让!” 袁氏的马车还没到城门前,就有人瞧见了袁氏的族徽,驱逐前面正在排队的车队。 守城的士兵谄媚着上前:“敢问是袁氏哪位郎君?” 还没等袁平上前交涉,就见到城内疾驰出一到马队,还没等士兵上前应答,就见人已经来到了袁充的犊车前,恭声道:“台甫,陛下和皇后已在台城等着您和乡君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雍帝 觐见和袁皇后 高台半行云,望望高不极。 草树无参差,山河同一色。 沈舒坐在犊车中,周围除了在御道上行进的车轮声,寂静一片。她本能地想要看一看掀开车帘看一看外面的景色,却在碰到车帘的那一刻收回了手。 不能,这样不合礼仪。 挺了挺已经僵硬的腰背,沈舒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闭目养神、神色平静的袁充,慌乱地心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舒的目光,袁充睁开了眼:“无需多虑,陛下宽和,对小辈慈爱,不会与你为难。” 他并不担心雍帝为难孙女,至于能不能讨雍帝喜欢,袁充无所谓,沈舒也不需要雍帝的宠爱来为她的身份添砖加瓦。 沈舒内心并不相信一个帝王会和宽和慈爱沾边,但袁充这么说,就说明在外人看来雍帝是这样的性情。不管雍帝性情究竟如何,这表面功夫能做好就说明雍帝最起码有脑子有分寸。 她也不觉得她有什么能惹怒雍帝的地方。 “嗯,我都听阿翁和从母的。”沈舒点点头。 袁充轻柔了下沈舒的发顶,他相信以孙女的聪慧应对雍帝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算有问题,他也能替孙女收拾得了烂摊子。 很快犊车停了下来,沈舒先下了车,然后懂事地伸手去搀扶袁充。 见状旁边的和袁充传话的宫人对着袁充笑道:“乡君可真是孝顺,台甫日后也可享天伦之乐了。” 袁充扶着孙女的手下来后,笑着客气道:“李内给事过赞了,不过是赤子心性罢了。”沈舒在一旁作害羞状。 “皇后已经在显阳宫偏殿为您和乡君备好了衣服,还请您和乡君移步显阳宫。”李内给事也不多言,恭敬地给袁充引路。 袁充牵起沈舒的手,带着她走进这森严的皇宫。 宫墙巍峨,道长且静。高立在两边的宫墙将宫道衬得幽深威严,这里比她前世旅游时见过已经作为博物馆的故皇宫要高大地多。 一步步踏在这宫道上,沈舒觉得仿佛踏在悬崖峭壁之上,仿佛随时能跌入万丈深渊。 沈舒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能感觉道她没有从正门进入,李内给事则一直领着她穿梭在宫中狭窄的宫道上,甚至路上都没遇到几个人。直到她脚都走痛的时候,才见到了一座华丽的宫殿。 宫殿高数丈,窗、壁带、栏栅皆以沉檀香为木,又以金玉为饰,瑰奇珍丽。 这就是显阳宫。 一个为首的女官被一群宫女簇拥着过来,恭敬地给两人行礼。 很快沈舒和袁充就被分开,他们被各自簇拥着进入了不同的偏殿。 “奴准备了香汤,请小娘子更衣入浴。”为首的宫女根本不等沈舒反驳,直接就开始给沈舒脱衣。 沈舒皱眉,她以为只是换衣服。 她也没有多话,袁皇后的安排她照做就是,她不懂朝见之礼,照着做才不会闹笑话。 等到沈舒沐浴后,又有宫人将已经准备好的几件衣服和配饰拿给沈舒。 根本不等沈舒自己拿主意,为首的言娘子就已经替沈舒做了决定。 “用这套茜色曲裾,梳垂髻,用那套金娥彩带。”言娘子一声令下,宫人应声而动,沈舒就像一个芭比娃娃一样被她们摆弄。 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像一个沉默的布偶娃娃。 等一切都结束后,言娘子又问道:“小娘子可学过宫礼?” “学过。”这是沈舒在进入这偏殿后第一次开口。 言娘子侍奉袁皇后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她能看出沈舒的心情不好,还以为她是紧张,便道:“陛下和皇后殿下恩爱,对袁氏和台甫素来礼敬,对小娘子也定会爱屋及乌。” 对此,沈舒不可置否。 一个要出家当和尚的丈夫,会和妻子恩爱? 骗鬼呢? “谢过言娘子提点。”沈舒笑容浅浅地道谢。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走了进来。 “陛下宣召安乐乡君。” 沈舒跟在内侍后,并没有问袁充在哪,而是安静地走在显阳宫的游廊上。 站在殿门外,沈舒就听到了里面袁充和一个听起来颇有威仪的男声谈笑风生的声音,男子似乎心情不错,还笑了起来。 沈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种种想法,跪在殿外,高声道:“儿安乐乡君沈氏奉诏觐见。”时下女子只称儿和奴,并无臣女一词之说,她不愿称奴,就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很快里面响起了内侍的唱喏声。 提起裙摆,从地上起来,她低头,趋步进入。 趋步礼觐见帝王的礼仪之一,趋步也就是小跑,电视剧中臣子四平八稳地走过去见皇帝是御前失仪,而“入朝不趋”更是位高权重的臣子才享有的特权。 这些,她都没有。 进入内殿后,除了地上的地板花纹她再也看不到其他,直到领路的内侍停下,她才再次跪倒在地。 “儿安乐乡君沈氏叩拜陛下万岁,皇后殿下长乐未央。”沈舒再次跪在地上。 南雍的宫礼其实并没有到后世的封建晚期那样那么喜欢动不动就跪拜磕头,而是以揖礼居多。只不过沈舒是第一次觐见帝王,所以才行最高的叩首礼。 伏首跪在地板上,硬邦邦的触感让沈舒觉得膝盖有些不适,她在前世拜年的时候也没跪过,却在这里屈膝。 她虽然不屑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话,但她也确实不喜欢跪着的感觉。 特别是这种被人俯视,生杀大权就在上位者一念之间的感受,让她胸中积闷,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兴!” 随着内侍的有一道唱喏,沈舒直起了腰,胸口的气也随之吐出,但憋闷却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胸口。 起身后,沈舒依旧低着头,不能直视帝后。 就在沈舒觉得气氛压抑的时候,一道清丽地女声传来。 “阿贞!我的阿贞!”袁皇后直接从上首下来将沈舒抱在了怀里。 沈舒只觉得自己落到了一个又香又暖的怀抱中。 她抬头看着袁皇后。 很美,明明没有浓艳的妆容和太多华贵的首饰,但就是很美,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雍容华贵。 见沈舒盯着自己不说话,似乎看呆了,袁皇后直接对着雍帝嗔道:“就说了阿贞小,让您别吓她,看看这被陛下的威仪慑住了吧。” 说完又娇声道:“不行,回头您要多给阿贞赏赐,给她压惊!” 沈舒看着袁皇后和雍帝说话的语气,很是惊讶,这语气并不像皇后,倒更像是宠妃。 还不待沈舒反应和雍帝说话,一旁的袁充率先起身请罪。 “请陛下恕罪,臣教养皇后殿下不严……” 还不待袁充说完,雍帝赶紧摆手,笑着道:“仲居这是做什么?皇后不过和朕玩笑尔,哪里值得你说教请罪?” 见雍帝不在意,袁充就闭嘴坐在了一旁,不再说话。 看着三人的相处方式和称呼,沈舒又将目光落在了雍帝身上。 雍帝比袁皇后大了不少,不过相貌确实不错,又保养得宜,很是称得上一句“美姿仪”。 沈舒看向雍帝的目光并未避讳,雍帝也注意到了,他并未怪罪,反而很有兴致地问道:“何故看朕?” 直视帝颜,这个罪名说大很大,但说小也小。沈舒是幼女又是晚辈,还被袁皇后抱在怀中,只要回答得宜,这并不算什么大过。 可沈舒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袁皇后才道:“从母美!陛下亦美!” 这话一出,殿内便是一静! 任谁都没想到沈舒居然开口称赞雍帝和袁皇后的容貌! 可是这寂静只持续了几息,男子的爽朗的笑声便从上方传了下来。 “上次听到人赞朕美,还是皇后呢。”雍帝大笑,还不忘打趣袁皇后。 袁皇后似乎有些恼怒,羞答答地瞪了雍帝一眼:“陛下不觉得羞!却让阿贞笑话!” “如何会羞?幼子赞朕,必是真心。”雍帝心情很好。 他被小姑娘称赞“美”,一来说明他容貌俊秀,自魏晋以来男子皆爱美,敷粉熏香都是雅事。二来说明他保养得宜,并无老态。 他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对帝王来说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他并不满足,万岁才是他心中所愿。 因着心情好,雍帝便对着沈舒招手:“阿贞,过来让朕看看。” 沈舒并不怯懦,离开袁皇后,步履轻快地走到雍帝身边。 “好孩子。”雍帝打量着沈舒的眉目,又看了看袁皇后,笑道,“眉目间有你几分影子。” “阿贞是我甥女,自然肖我。”袁皇后在雍帝面前向来随意,连谦称都不用,语气还理所当然。 “你喜欢阿贞,朕亦喜欢她。你膝下无子,又不愿夺妃嫔之子,正好阿贞归京,不如让她入宫陪你可好?”雍帝笑着道。 袁皇后却摇头拒绝:“阿贞要进学了,如何能为了陪我玩乐耽误学业,袁氏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还不简单,让阿贞跟着公主一起进学不就好了?”雍帝不在意道。 袁皇后却还是不同意:“阿贞只是乡君,如何能同公主一起进学?再说九娘和十娘的伴读都选好了,没有让阿贞留在宫中就否了之前伴读的道理。” “哪里用得着委屈阿贞作伴读?”雍帝接连被否也不恼,继续商议道,“太子前些日子特地说阿贞为边关将士祈福捐建寺庙,安抚将士之心,应当嘉奖,提议进阿贞为县君,朕也觉得极好。” “县君身份贵重,阿贞如何担得起?”袁皇后嘴上推辞,语气讥讽。 “一个乡君之位就让她差点丧命,可见阿贞福薄受不住这样的厚爱。” “胡说!”雍帝嗔怒,“阿贞是你甥女,你视若亲女,便也是朕半女,如何当不起一个县君之位?” 说完后又息了怒气,声音温和:“你放心,有朕在,绝无人再敢有异议,这也是太子的孝心。” 袁皇后这才不情愿地起身答应:“既是太子的孝心,我这个做母亲的就不推却了。” 之后又露出了笑容,对着雍帝娇声道:“陛下既然要封,就给阿贞挑一个好的汤沐邑。” 雍帝也露出了笑容,问道:“彭县如何?” 袁皇后一听这名字脸色十分不好看,直接气道:“彭县还在北魏手中呢!”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做梦的袁皇后 她觉得当皇帝最好!谁的…… 北魏? 也就是说这个封邑还在敌国手中。 用敌国的城池给自己的臣子作封邑,听起来就是个笑话! 沈舒看着把汤沐邑玩出花来的雍帝,抿了抿唇,看向一旁发怒的袁皇后和沉默不语的袁充。 “这县君之位本也不是袁家和阿贞强求的,是陛下和太子非要给的。”袁皇后一双杏眼眉目含煞,“如若陛下和太子不情愿,我们不要也罢,总好过让阿贞成为建康笑柄!” 说完就背对着雍帝,随后低低地啜泣声在殿内响起,既娇且怜。 雍帝哪里受的住美人梨花带雨的哭声,连忙上前温声哄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个脾性,你便是要生气,总该等朕说完不是?” “你说!我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来!”袁皇后一双含泪地双目斜了雍帝一眼,带着无边风情。 见袁皇后愿意沟通,雍帝赶紧道:“朕有意北伐,沈靖都督青徐二州,彭县就在此次北伐所取之地。有沈靖在,何愁彭县成不了阿贞的汤沐邑?” 袁皇后听到这话心中冷笑,彭县是南北之争的战略要地,此地现在在北魏手中,之前几次北伐都在彭县上折戟,雍帝这是怕沈靖不尽力北伐,所以用彭县为诱饵呢? 为了女儿的汤沐邑,还怕沈靖不尽心? “彭县是四战之地,人口凋零,连七丁的大户都没几个,还不如大人给阿贞的袁氏别院。”袁皇后心中鄙夷,嘴上也不饶。 雍帝这是要空口套白狼,她绝不可能让对方如意。 这话怼得雍帝哑口无言,袁氏别院是袁家几代人的经营,别说彭县比不过,就是他的那些皇家园林也没几个能比得过的。 士族的底蕴和豪奢,有时候连皇室都难以望其项背。 “这样吧,安乐乡还是阿贞的汤沐邑,朕再将建康城外的清和园和周边几百亩的良田给阿贞作脂粉钱可好?”雍帝和袁皇后商量道。 袁皇后盘算了一下,又道:“待陛下北伐大胜,彭县的税收全都给阿贞。”一般的公主王爵只能从汤沐邑抽取五成左右的税收,太子最多也只是七成。 一个县的税收雍帝还不放在眼里,更何况现在的彭县压根就不属于南雍的管辖。 用一个县换整个青徐二州,这买卖他稳赚不赔。 “可。”雍帝笑呵呵地应道,“朕将阿贞视作亲女,若不是朝臣不允,别说是县君,就是郡公主朕也是愿意给的。” 沈舒:当皇帝的脸皮都这么厚的吗?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可要尽快下旨,我还等着阿贞入宫陪我呢。”袁皇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语气娇媚。 “好好好,朕这就让中书拟旨用印。”雍帝也笑呵呵地应道,立刻派人去传旨。 闻言,袁充带着沈舒立刻谢恩。 沈舒再次跪在地上,她也不知道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下跪了。 等到再次起来的时候,雍帝又和袁皇后笑谈了几句,就道:“朕先回净居殿,就不打扰你们父女叙话了。” 送雍帝离开后,袁皇后原本娇美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脸色阴沉,立刻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都退下。” “唯。” 等到宫人退下,袁充劝道:“彭县其实也不错,本就在你我预料之中,你这又是何必?” “欺人太甚!”袁皇后气得雍帝刚才坐过的凭几直接踢倒,怒道:“依照礼制,应当加封阿贞为宛城县君,与彭县有何干系?”安乐乡隶属宛城,一般情况下加封应当加封原本封地的上一级属地。 宛城在荆州,彭县在徐州,差着十万八千里。 袁充无奈道:“宛城有茶园,有玉石,更是联系中原与荆襄九郡的通道,陛下视此地为咽喉,如何会让你染指宛城?”他从来没享过要宛城,因为根本不可能。 能有一个安乐乡已经实属不易了,宛城还是不要想了。 “那最起码也该是蜀中富庶之地,蜀中可有不少地方有矿产……”袁皇后不死心,她是看中了蜀地。 见女儿野心都折腾到蜀地了,袁充毫不留情地打击道:“那是陛下留给自己儿子的封地。”雍帝的儿子可不少,蜀地富庶,盯着这块大肥肉的皇子多着呢。 一个臣女和皇子抢封地,想也知道不可能。 袁皇后还是不高兴:“谁知道彭县能不能打下来?”打不下来那就和没封一样。 一旁的沈舒看了看袁皇后,又看了看袁充,道:“从母,我觉得彭县很好。” 见沈舒突然说话,袁皇后就笑了,招了招手让沈舒到自己身边:“你这孩子懂什么?彭县在北魏治下已过五十载,此地先不说能不能攻下,就是到时候攻下了,也会被战火摧毁,百姓凋亡,又能有多少赋税?” 总结一下,就是穷。 汤沐邑没钱要它何用? 可沈舒却道:“彭县从北魏归顺我大雍,官员都要重新更换吧。” 袁皇后一愣。 旁边的袁充却大笑,赞道:“阿沁,于前朝之上你还不如阿贞!”他这个长女在后宫后宅上可以说没有敌手,但在前朝却失了敏锐。 “阿贞有彭县全部的税收之权,沈靖又都督青徐二州,只要用些心,彭县变成彭城国也不无可能。”袁充意味深长地道。 国和县一字之差,便是封邦建国与郡县制的根本之差。 这才是他不反对雍帝选彭县的原因,放任长女和雍帝讨价还价,也不过是想为孙女多争取一些利益。 “若是如此,那老奴可要气死了!”袁皇后笑得花枝乱颤,更为娇艳。 老奴?谁?雍帝? 沈舒实在是觉得袁皇后实在有意思。 “噤声!”袁充无奈,呵斥道:“口无遮拦,教坏了阿贞!” 可袁皇后却不在意,将沈舒搂在怀中教育道:“阿贞,你要记住!这世上的男子想要哄你的时候个个口如蜜饯,可但凡你若触及到他的利益,他手中的剑第一个要斩的就是你,没一个能靠得住的!” 沈舒:…… “你胡说什么!”袁充头痛,再一次犹豫不能将孙女交给长女养。 “我这是教阿贞莫要被男子骗了。”袁皇后哼哼道,“宫中的皇子个个会哄人地很。阿耶莫要觉得六岁还小,八娘也不过七岁,前两日都给王晖送香囊了。” 沈舒:这是小学生早恋被发现了? “王晖?王简的嫡子?”袁充皱眉。 袁皇后口中的八娘是雍帝的八公主,王简则是南雍第一士族琅琊王氏这一代的掌权人,官拜中书令。 “就是他,庐陵王的伴读。”袁皇后点点头,“王氏是块肥肉,孙氏咬了一块,石氏不跟着咬一块心里会难受死的!” 袁充被这个比喻弄得嘴角一抽。 两年前,雍帝下旨赐婚晋安王和王简嫡女,之后又选王简嫡子为庐陵王伴读。太子、晋安王和庐陵王一母同胞,都是孙贵嫔所出。 石氏位居修容之位,也生有一子一女,长子湘东王还未被指婚,女儿则是八公主。 作为雍帝后宫位份最高,生育子嗣最多的两个宠妃,孙贵嫔和石修容向来不对付。石修容鄙夷孙贵嫔浣纱女的出身,而孙贵嫔骂石修容三嫁之身,人可尽夫。 “不用理会,琅琊王氏不过是日薄西山。”袁充摆摆手,并不在意。 袁皇后也知道袁充并不将王氏放在眼中,但还是道:“王晖颇有才学。”若不是阿贞要嫁入皇室,她都想要为阿贞选王晖为婿了。 “那又如何?王晖不可能成王丞相第二。”袁充看不上王晖,除非王晖能再次将王家成就当初王与马共天下的辉煌,不然王晖就不可能是他的选择。 这下袁皇后闭嘴了。 她看向沈舒的目光中带着怜爱和不忍,好像在透过沈舒看其他的人。 “阿妹已逝,我困于这宫墙之中,难道我们连阿贞的一生都要填进去吗?”袁皇后没有了之前的娇艳,悲凉萦绕在全身。 袁充皱眉,这孩子又犯蠢了。 “若你当初不入宫为后?你要嫁谁?当年袁氏遭逢大难,蔡氏和李氏悔婚,你觉得当初你又能嫁给谁?”袁充指了指宫外呵斥道,“是嫁给那下等士族还是普通的寒门子弟?” “他们能养得起你吗?你要穿的细麻衣,要专门的数个织工纺线织上一月都不一定得一匹,你一日用的熏香就够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更不要说你绘画所用的绢布、笔墨、颜料,千金难买,别说是寒门,就是一般的士族也养不起你!”袁充毫不客气地揭开女儿的遮羞布,告诉她现实和梦的差距! 他了解长女,别说让她粗布素衣,就是让她一个月做一回新衣,她都能难受死! 还嫁给下等士族和寒门子弟,估计出嫁两天就能受不住和夫家和离! “我、我……”袁皇后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息了脾气坐在一旁,不理亲爹。 见长女闭嘴了,袁充趁机对孙女教育道:“别学你从母整天做梦,嫁入皇家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你能受天下供奉。” “当皇后是受皇帝一人的委屈,可是做世家妇呢?你不仅要受丈夫的气,还要受公婆、小姑和妯娌的气,你觉得哪个更好?” 沈舒:她觉得当皇帝最好!谁的气都不用受!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袁氏祖宅 至亲骨血,却无一可靠。…… 被袁充一双深沉地眼眸紧紧地盯着,就好像被猛兽盯着的猎物,永远不能逃脱掌控,不能反抗。 沈舒心里很不舒服。 “我觉得都不好!”沈舒直视袁充的双眼。 旁边的袁皇后看着沈舒反驳袁充的样子,也有些意外,这孩子比她有勇气。 似乎有些天生反骨? 袁充倒是并未动怒,而是问道:“为何都不好?” “我有封邑,有阿翁从母,有大人,为何还要做皇后?难道当皇后的日子能比我现在更好?”沈舒直接道。 守着封邑当富婆不香吗?她为何要趟后宫这趟浑水? 这话让袁充有些无话可说。 皇后是尊贵,但却比不得公主肆意。 “阿贞,你的封邑爵位靠的是袁氏与沈氏。我与你从母、你阿耶,在朝堂上在宫中就如同悬崖陡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袁充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还年幼,以后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沈舒皱皱眉,她没有再继续反驳袁充。 袁充是很开明,但他有着很多封建大家族的通病,比如讨厌别人反驳。 “好了,今日就到这吧,我先带阿贞归家。”袁充有些乏了,本就长途跋涉又进宫应付雍帝,他身心俱疲,更令他头痛的是女儿和孙女还没一个省心的。 他觉得自己还得好好保养,多活几年,好给这两人收拾烂摊子。 袁皇后也不留人,赶紧让宫人将雍帝的赏赐和自己准备的东西全部装车,又让人准备辇车,送袁充和沈舒出宫。 再次回到犊车上,沈舒才有心情欣赏建康城的景象。 和电视剧中演的并不相同,这里没有满大街叫唤的商贩,在现代看来细窄的官道上几乎没有人。 “等到了朱雀桥,那里会热闹些。”袁充见孙女失望,笑呵呵地解释道,“这里是台城,周围都是官署。” 沈舒点头,现代的政府办公楼旁边也基本见不到人。 “朱雀桥?”沈舒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不错,前晋成帝扩建康城,从宣阳门向南五里延申御道,直抵淮水,后在淮水中建了一座浮桥,可升降,名为朱雀航。”袁充解释道,“沿淮水南北十里为里坊,如长干里、乌衣巷便坐落在此处。” 这个时候沈舒想到了一句著名的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里夕阳斜。 “乌衣巷?王谢?”沈舒觉得自己就是再文盲,也知道自己大概身处什么时代了。 “不错,正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居所。”袁充点点头。 沈舒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历史知识,便明白这是在隋唐之前的乱世。 话说南北朝是哪几个国家来着? 她好像除了知道一个北魏孝文帝改革就啥也不知道了。 南雍?历史上有这个朝代吗?它又能存活多久? 沈舒心里有些烦躁,她觉得自己知道了历史,又好像没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见沈舒不高兴,袁充还以为她是为寒门女的身份自卑,便笑道:“乌衣巷不是什么圣地,你是我的孙女,日后王谢举办清谈雅集,你也可去。” 想想之前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因寒门女而卑怯,现在看看也是一时之勇,嘴硬而已。 不过袁充并不怪孙女,在王谢这等门阀面前,就是帝王都会卑怯,更何况一个小姑娘。 沈舒没有说话。 犊车一路向前,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停下。 从犊车下来,沈舒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柱子上刻着满满的字。 君讳良,字厚卿,陈国扶乐人也。厥先舜苗,世为封君。周之兴,虞阏父典陶正,嗣满为陈侯。至玄孙涛涂,初氏父字,并姓曰袁,鲁公四年为大夫,哀十一年,颇作司徒。 …… 飞清德,纷其厉,跨高山,铺云际,作帝父,振沙,登华龙,眺天坐。酌不挥,凯以迈。民被泽艳畿义大本德,曜其碣。阙煌煌,数万世。 这是袁氏先祖的记载。 之后是袁璋、袁滂、袁涣、袁霸等等袁氏先辈,他们的功绩都记载在这木柱之上。 “这是阀阅。”见孙女盯着阀阅出神,袁充解释道。 沈氏到沈靖才是第一代,自然没有阀阅。 阀阅是士族身份尊贵的象征。士族的傲气不仅是他们累世为官的富贵,更是他们先祖为国为民的功绩。 他们有功于国、有功于民。 “进去吧。”袁充对着不说话的孙女笑道,“家中有谱系,比阀阅更详细,你回去慢慢看。” 沈舒点点头:“好。” 等进了袁家,沈舒只觉得有些压抑。 建康的盛夏并不凉爽,反而很是潮热,进入幽深的古宅后,这样的闷热消散了不少,一股凉气从青石板上传来。 庄严肃穆的古宅,低头不语的婢子,让进来人的心都变得沉闷起来。 这就像一个封建的牢笼,庄严但古板,禁锢着这里的一切。 沈舒觉得这座古宅就如同没有灵魂一般,死气沉沉,只有在袁充和她归来的时候才有了一点生气。 等到两人进入了正厅,袁充就对着一个中年男子吩咐道:“阿回,将梧桐院收拾出来给阿贞。” “郎君,梧桐院是袁氏嫡长女……”袁回男子有些犹豫。 沈舒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袁氏中人敢反驳袁充。 “阿贞是我孙女。”袁充声音低沉,双眼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所有婢仆。 “小娘子到底姓沈……”袁回皱眉,他觉得郎君一错再错。 连姓氏都未改,外孙女怎会是孙女? “袁回!”袁充脸上愠怒。 袁回也不害怕,直接跪在地上规劝:“郎君,为袁氏计,请郎君早日过继。” “我若是不过继呢?” “便是为了小娘子,郎君也该过继啊!”袁回并不害怕袁充的怒气,哽咽道,“小娘子并无同母兄弟,郎君过继也是给小娘子做依靠啊,还是说郎君想要小郎君日后没有香火供奉吗?” 他口中的小郎君是袁充早夭的嫡子,因为是早夭本不入齿序,但若是能过继子嗣,便能入族谱序排行。 早夭的幼子是袁充心中的痛,他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 良久后,袁充才再次睁开眼道:“先将梧桐院收拾出来,过继的事还要从长计议。” 见袁充态度松动,袁回也不再逼迫,便道:“喏。还有之前您要给小娘子挑的傅母,您觉得穆媪如何?” “阿穆?”袁充很是赞同地点点头,“由她来照顾阿贞确实极好。” 之后,沈舒就见到一个穿着葛衣的老妇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前恭恭敬敬地给袁充见礼,又给沈舒见礼。 沈舒回了半礼,口称:“穆媪。”这是一个如同红楼中所说,对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都要礼敬三分的时代,而这位穆媪的身份一看就不凡。 “不敢。”穆媪侧身避过,脸上比袁充还严肃,一板一眼,那礼仪仿佛比尺子量地还标准。 “阿穆是你阿婆的陪嫁。”袁充对着沈舒解释道。 沈舒闻言更明白了,这位穆媪和施氏吴媪都不一样,她恐怕要将这位大佛供起来。 “好了,让阿穆带你下去休息吧。”袁充对着孙女摆摆手。 “唯。”沈舒行了礼,便退下了。 “小娘子随老奴来。”穆媪依旧一脸严肃,在前面为沈舒引路。 一路上,穆媪一言不发,既不向沈舒介绍袁家的布局院落,也不询问沈舒的喜好,寂静无声。 “梧桐院还未收拾好,小娘子先在客院住两日。”穆媪将沈舒领到一个院落前道。 沈舒看了对方一眼,并未反驳什么,直接走了进去。 里面布置地还算雅致,特别是和她在袁氏别院要求的一样的素帐。 “我要洗漱,之后用膳,安寝。”沈舒看向穆媪,提出自己的要求。 穆媪却道:“小娘子远归,应当先拜祭祖祠长辈,之后才能休息。” “我已入宫拜见从母。”沈舒道。 “除了还在世的长辈,小娘子还应给已逝的长辈上香,告知归家。”穆媪道。 沈舒轻笑:“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去祖祠祭拜阿婆?” “是为晚辈应尽之礼。”穆媪道,“小娘子若想成为袁氏女郎,便应当恪守晚辈之礼。” 沈舒觉得手有些痒,她那把匕首不在手中真的有些麻烦。 “我是沈氏女。”沈舒向穆媪陈述这个事实,“祭拜阿婆,应当选吉日,才是礼,再者阿翁也并未让我今日去祭拜阿婆。” 穆媪看了看沈舒,觉得有些失望。 “郎君想让小娘子成为袁氏女,袁氏女郎清名美誉,小娘子……” 还未等穆媪说完,沈舒就问:“穆媪是觉得我浊名无才吗?” “老奴并无此意。”穆媪皱眉。 “穆媪满心都是袁氏女,心中并无我这个沈氏女,我明日就去回了阿翁,让您去侍奉袁氏女郎,不必在此委屈自己。”沈舒实在是有些厌烦。 从她今日进入袁家,从袁回到穆媪,个个都要给她这个寒门女一个下马威,处处提起门第之别。 她始终一语不发,她们便以为她脾气好,想要变本加厉吗? 她本以为袁氏是栖息之地,看来并不是。 凋敝却自视甚高的袁家,想要把自己当成提线木偶再造一个袁氏皇后的袁充。 娶了继妻,不知性情为何的寒门武将的父亲。 袁家,沈家;袁充,沈靖。 至亲骨血,却无一可靠。 她这身份看着花团锦簇,却是镜花水月,虚得很。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苦肉计 她,想要只听自己话的人呢。…… 客院本就不大,一时间寂静无声。 沈舒看着穆媪似乎有些愣住,又看了看被吓到的袁氏婢子,沉声道:“你们若是都想一起去侍奉袁氏女郎,也可以和穆媪一起离开这里了。” “若是还想侍奉我,那就去准备香汤膳食,我要沐浴用膳。”沈舒再次开口。 说罢,她也不等袁氏的婢子选择,就直接进了屋子。 很快,外面的婢子在犹豫后就分成了两派,一部分留在穆媪身后无动于衷,一部分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带着跟着沈舒进了屋子,恭敬地伺候沈舒更衣。 “阿婶怎么称呼?”沈舒一边让年轻妇人给自己松了发髻,一边问道。 “奴娘家姓何,夫家姓袁。”何氏恭敬地道,“奴外子负责内院采买。”她知道这是个机会,能不能一跃成为小娘子身边第一人就看今日了。 “袁?袁氏家仆?”沈舒道。 “奴的大人公曾为袁家部曲,为救郎君伤过一条腿,郎君便赐了大人公袁姓,还让外子入了袁家当管事。”何氏感恩道,“若无郎君,家中也无今日的快活,奴和家中日夜为郎君和小娘子祈福。” 沈舒听到这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感恩是不是讽刺。 这也说明,这个时代对朝廷对战士的抚恤待遇有多低,对士族的道德要求有多低。 看着何氏真心地样子,沈舒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道:“既是如此,你觉得我住梧桐院可有不对?” “奴一家的命是郎君给的,郎君觉得小娘子住合适,那就是合适的。”袁氏道。 沈舒听到这话轻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见沈舒没有再问,何氏心中有些拿不准沈舒的想法。 她没有多问,闭上了嘴,轻声吩咐婢子,一切用度都按照沈舒在袁氏别院的喜好来。 沈舒一看就知道。 有些时候用不用心,只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洗漱后,坐在榻上,吃着刚刚煮好的水引饼,一语不发。 “将我的匕首给我。”沈舒放下青瓷碗,对着旁边的何氏道。 何氏犹豫了一下劝道:“小娘子,匕首到底是凶器……”她是傅母,不仅要照顾小娘子的饮食起居,更有规劝之责。 “给我。”沈舒目光锐利。 见何氏还是犹豫,沈舒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内心真正听自己话的。 何氏比穆媪更容易摆布,也不过是因为资历更浅罢了。 而她,不是她们的主子,只是她们捧在手心的易碎瓷器罢了。 “你,将匕首给我。”沈舒指了指旁边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婢女,吩咐道。 那婢女显然没有想到沈舒会突然指向自己,还有些楞,她看了看沈舒,又看了看何氏。 “我虽不是袁氏女,但也是阿翁外孙,是陛下亲封的安乐乡君。”沈舒皱眉,在袁氏别院也是这样,难道非要她发一次脾气才能听话吗? 那婢女听后立刻小跑去旁边的一个小的楠木盒中将匕首取了出来,恭敬地递给沈舒。 沈舒从楠木盒中取出匕首,直接抽出,刀锋在烛光的映射下折射出锐利的寒光。 “小娘子息怒!”何氏和身后的婢女随着匕首出鞘,跪倒在沈舒面前。 语言再锋利,也比不过一把真正的利器带给人的恐惧深。 “此刀是大人送给我的,阿婶觉得它是凶器吗?”沈舒轻笑,“我倒觉得它是大人给我的爱护呢,它陪在我身边就如同大人陪在我身边让我安心,您觉得是吗?” “正、正是呢,这是沈使君对小娘子的爱护呢。”何氏有些结巴地说道。 “我要将此刀放在床头伴我入睡,阿婶觉得可好?”沈舒又问。 “自然是好。”何氏低头道,“小娘子刚到建康自然觉得陌生,有沈使君的英气庇护,必能让小娘子安然入梦。” 沈舒嘴角露出了甜甜地笑容:“阿婶说的正是呢。” 利刃归鞘,何氏缓缓舒了一口气。 “阿婶,让人给我磨墨,我要抄经。”沈舒再次坐回榻上,匕首也放到了身侧,神情沉静。 “唯。”何氏不懂,不是说要安寝吗? 可她现在已经不敢再反驳沈舒的话。 很快婢子就将要用的笔墨纸砚奉上,何氏一边给沈舒磨墨,一边好奇地问道:“小娘子要抄什么经?” “《孝经》。”沈舒道。 孝经是启蒙书籍,袁充以急救篇给沈舒启蒙,中间也会掺杂着讲一些孝经。 这期间袁充发现沈舒的学习速度很快,讲解经义很慢,但是诵读识字是很快的,特别是孝经的字数本身也不多,沈舒在京口修养的这段时间已经背完了一半。 读书背书快,但书法却不是能一日练成的,沈舒现在的字写得又慢又难看,但她还是一点一点地抄写,即便这茧纸上看着一团乱,但沈舒还是继续抄。 何氏不明白,她道:“小娘子若是想要尽孝心,做些别的也好,不一定非要抄书,郎君也不想小娘子这么辛苦的。” 可沈舒并不说话,而是继续安静地抄经。 弯月已经挂上枝头,月光洒在窗边,打更的锣鼓都响了两次。 见沈舒两更天也没有停下,何氏是真的着急,再次劝道:“小娘子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这经明日再抄也是一样。” 沈舒还是没有说话,右手累得都有些发抖,却还是没有停下。 这毛笔字还真是考验臂力! 见沈舒性子执拗,何氏生怕出事,要知道沈舒可是大病初愈又长途跋涉,这要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她只能吩咐好婢女照顾好沈舒,然后急急地往外院去了。 见何氏离开,沈舒眼中滑过一道暗光,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就见到袁充疾步而来,见到披散着头发跪坐抄经的沈舒,直接呵斥道:“胡闹!” 沈舒却没有害怕,只是放下笔,恭敬地行了礼:“阿翁。” 然后又问道:“阿翁,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就由着你胡闹下去吗?”袁充生气,看着沈舒手边抄写的孝经。 幼儿初学的字体登不上大雅之堂,甚至称得上难看,但却胜在工整用心。 “我没有闹,抄书也能算胡闹吗?”沈舒平静道。 袁充拿起被整理好放在一旁的孝经,虽然字不好看,却没有一处涂改,而旁边散落着地还有许多写着字的蚕茧纸,一看就是因为抄错了字被弃掉不用的。 “你抄这孝经做什么?”袁充皱眉。 “阿婆的忌日还有半个月,我现在开始抄,到半个月后应该能抄出一份可用的。”沈舒说道。 听到这话,袁充也算是知道孙女在闹什么了。 “我知你孝心,你不必理会穆媪。”袁充道。 沈舒才不信袁充的话,而是道:“阿翁为何今日不让我拜祭阿婆?” 袁充没有说话。 沈舒又问:“阿翁可知我今日住在客院?” 袁充依旧不答。 “穆媪应该去和阿翁告状了吧。”沈舒又道。 袁充还是沉默不语。 “阿翁,如果连我都不真心祭拜阿婆,您觉得过继的子嗣会真心祭拜阿婆吗?”沈舒语气幽幽。 “你这是苦肉计?”袁充将手中拿着那沓蚕茧纸扔到案上。 “不算是。”沈舒摇摇头,“我只是在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袁充皱眉,他有时候都不是很懂这个孙女在想什么。 “我从未见过阿婆,也未见过阿舅,说自己多有孝心,有些可笑。”沈舒目光坦诚,“但阿翁亲自教养我,从母视我如亲女,那我自然会真心感怀阿婆和阿舅,为他们祈福来世。” “我为阿婆和阿舅抄写孝经,为的不是他们,而是阿翁和从母。”沈舒目光坦荡,“我提醒自己勿忘阿翁和从母之恩。” 说完后,沈舒就感受到袁充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冲探究审视到复杂和感怀。 “你这孩子!”袁充笑了,摇了摇头,“连骗我都不愿意。” “没有必要。”沈舒道,“何必在这种事上撒谎?” 说那一眼假的悲情谎言,何必呢? 别说对袁充的妻子和儿子,就是对袁充和袁皇后,她内心也没有太多感情。 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谎言,拿来骗袁充这种老狐狸只会让对方厌恶。 “好了,别抄了。你阿婆的忌日还有半月,在这之前你抄完就行。”袁充笑了,“我不让你今日祭拜你阿婆,是觉得你今日太累,再加上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明日我亲领你去家祠祭拜。” 说完后又揉了揉沈舒的头:“穆媪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就让阿何侍候你,穆媪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我让她长子接她回去。” “多谢阿翁。”沈舒对着袁充恭敬一礼,她并未给穆媪求情,“穆媪是阿婆陪嫁,我愿出万钱给穆媪养老,也算是我给阿婆尽孝。” “阿贞孝心可嘉!”袁充笑呵呵地赞扬道。 “我送阿翁回去。”沈舒主动上前牵住袁充的手,将袁充送出门。 袁充握着孙女的小手,在孙女送自己到院门口的时候就让她止步,然后道:“明日你就搬去梧桐院吧。” “好。”沈舒笑道。 也不枉她做了这一场苦肉计了。 等目送袁充的背影消失,沈舒又看了看站在那里的何氏。 袁氏的仆从只可利用,却不够听话。 她,想要只听自己话的人呢。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凤凰 我想做《卷阿》中的凤凰,栖于高…… 袁充走后,沈舒也并没有直接休息,而是又抄了一会儿孝经,才真正安寝。 第二日,沈舒很早就起身,洗漱后就开始临帖,将袁充布置好的课业都完成后才起身前往袁充的院子。 她到的时候见到袁充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地上,上前一看,原来是书房前的台阶上长了一层郁郁葱葱的小草,很好看,杂而不乱,极具美感。 见到孙女过来,袁充性兴致很好地招呼孙女过来,炫耀道:“我这蒲草打理地如何?” “自然之乐。”沈舒评价道。 人工打理地最高评价就是自然。 果然,袁充听后哈哈大笑:“也不枉我废了这番功夫了。” 沈舒皱眉问道:“这蒲草很难打理吗?”不就是一堆草吗? 这个问题袁充还没回答,旁边的袁回就直接道:“小娘子生在沈家不知士族用度,郎君门前的蒲草每年至少有花费两百贯。” 又提沈家,沈舒看了一眼袁回,直接道:“我生在沈家不知士族用度,那敢问阿叔生在袁家可知北魏民情?可知柔然民情?” “这、这自然是不知。”袁回一顿,搞不明白沈舒是什么意思。 袁充则很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孙女,并未呵斥沈舒。 “这不就是了。”沈舒道,“我生在沈家,并未见过士族豪奢,所以不知,就如袁翁生在南朝,何曾见过北魏柔然,所以不知。我若以此取笑袁翁,可会觉得难堪?” “大人是陛下亲封的开国诸公,持节,都督青徐二州,为大雍立下赫赫战功,我从未因自己是沈氏女而卑怯。”沈舒目光灼灼。 说完后沈舒又轻笑了一声:“无知并不可怕,我年岁还小,一时不知岂会永远不知?阿翁在教我,我也在学,总会学会。” “阿翁,您说对吗?” 小姑娘个子只到自己腰间,仰着头,一双如同黑曜石的双眸,澄澈又真诚。 “对。”袁充抚掌而笑,“有阿翁教你,莫说是士族雅趣,就是北魏和柔然民情,你也能知!” 这话如同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了袁回脸上。 沈舒甜甜一笑:“我带了课业过来,阿翁可要好好教我。”之后她前者袁充的手把他往书房里带,然后又亲自将课业递到袁充面前,乖乖地等待袁充点评。 “再忙再累也不忘课业,有始有终,这很好。”袁充夸道,他其实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昨晚沈舒闹这么一出,课业不会做了呢。 坚持,这两字说着容易,但真的很难,特别是对一个小姑娘来说。 之后袁充又点评了沈舒的课业,又陪着沈舒一起用了早饭,两人就出发去了家祠。 至于袁回和穆媪,前者今日丢脸直接告假,后者则被长子一大早就接走,一起带走的还有装着万钱的好几个大木箱。 穆媪心死如灰,甚至要跪在袁充院门前求见袁充,但却被长子拉走了。 “您要找死,别断我活路好吗?”穆媪长子气道,“阿娘,你只是女君的陪嫁婢女,不是袁氏的主子,更不是小娘子的长辈。” 他阿娘这些年被袁氏的婢仆捧得太高,连身份都忘了。她只是一个婢女,一个随时可以被主家处死的婢女,小娘子尊她敬她,不是因她自己而是为已逝的女君。 沈氏是寒门,但沈使君也是开国诸公,手握重权,连士族也不及。 这事若是被沈使君知道,他阿娘别说有万钱养老,恐怕连活着离开袁家都不能。 小娘子说到底还是心善。 “你、你……”穆媪坚持道,“我为袁氏尽心竭力,皇后和二娘都是我照顾的,我对袁氏中心不二,我没有错!”她一心都是为了女君和小郎君,何错之有? 穆媪长子见这话说不明白了,直接和自己妻子一边一个将穆媪架起,塞进了车里,将人赶紧带离袁氏。 没了袁回和穆媪,沈舒今日的家祠之行很顺利,她恭恭敬敬地在袁氏家祠中祭拜了袁充的妻子谢氏。 “我明日想去栖霞寺。”沈舒说道。 袁充一怔,他幼子早夭,不入族谱齿序,所以不能葬在袁氏祖地,他只能在栖霞寺给幼子设排位供奉。 “去吧。”袁充没有反对,“只是我明日有朝会,不能陪你去。” “你让阿平叔陪我去就好。”沈舒道,“建康城中,天子脚下,不会有事的。” 袁充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见袁充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沈舒主动牵住袁充的手。 “阿翁,你还有我,我会陪着您,以后我一定会让阿舅在您和阿婆身边陪您。” “好孩子,你的孝心阿翁知道。”袁充揉了揉孙女的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为了能让幼子葬在妻子的墓旁,不知做了多少努力,但族中始终不松口,逼着他过继子嗣才让幼子入祖坟。 袁氏中人都以为他要过继阿贞,其实他从未动过此念。 他过继了阿贞,他的女儿又该如何?他的二娘也只有这一个孩子。 更何况沈氏女可为皇子妃,但袁氏女不行。 他迟迟不过继,有自己的考量,和族中无关,但孙女的孝心让他欣慰。 他对着孙女逗道:“你怎么让阿舅陪在阿婆身边?” “让袁氏听我的话就好了。”沈舒道。 袁充听后直接笑了,到底是个孩子,纵然聪明,也还是天真无邪。 “好,阿翁等着他们都听我们阿贞的话。”袁充园中满是慈爱,揉了揉孙女的发梢。 “阿翁暂时不会过继。”袁充笑完后,轻叹一口气,温声承诺道。 他知道沈舒在担心什么,短短一日,这孩子就试探他好几回了。 他也犹豫了一日,这一刻总算下了决断。 从昨日到现在,阿贞没有让他失望。 至于袁氏其他的人,仿佛被袁充和沈舒遗忘了一般,两人都没有提及。 这次回去,她没有再回到昨日的客院,而是去了梧桐院。 梧桐院很美,里面有一个硕大的梧桐树。 “这是梧桐?”沈舒轻声问道,这和后世驰名世界的法桐不一样。 眼前的梧桐更美。 叶子如同花朵一样,青翠欲滴,如同一枚青玉立在院中,妍雅华净。 就在沈舒怔愣的时候,一道男子低沉的歌声从后面传来。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她从未听过如此雅正的歌声,一时间有些入神。 和后世的流行歌曲相比,这首歌并没有太多技巧乐理,但却能涤荡人心。 “阿翁,这是雅乐?”沈舒没有回头,她能听出这是袁充的歌声。 “《大雅·卷阿》,大雅是正调,自然是雅乐。”袁充点点头。 沈舒又问:“袁氏植梧桐,是为学吴王等来凤凰栖?”自古以来就有“凤栖梧”的传说,相传吴王夫差就曾建梧桐园,静待凤凰栖。 “你觉得此地可能等来凤凰?”袁充不答反问。 “从母已是皇后。”沈舒道。 “那此地可会有第二只凤凰?”袁充又问。 “已有一只,第二只还会远吗?”沈舒轻轻一笑,“我想做《卷阿》中的凤凰,栖于高冈梧桐上。” 可是袁充却笑了:“你未读《卷阿》,不懂凤凰何意,但你的心阿翁懂了。”孙女和他一心,所求一致,他自然高兴。 “你先休息,阿翁先回去了。”袁充笑呵呵地离开了。 看着袁充离开的背影,沈舒将手放在梧桐树上,心中好笑。 她是没读过《卷阿》,但她却知道里面的凤凰不是指皇后。 “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 这是袁充前些日子才和她讲过的。 袁充所唱的几句中除了凤凰梧桐外,更提及君子,所以更不可能是讲西周王后之故事。 这里的凤凰,说的只可能是周王。 见沈舒看着梧桐发呆,旁边的何氏提醒道:“小娘子,院子里闷热,可要去水榭?” “水榭?”沈舒回神,看了袁氏嫡长女的院子确实很不错。 “梧桐院西边临水,架起了一座水榭,现在已经开满了一池芙蕖,小娘子可要赏莲?”芙蕖就是莲花的别称。 “去看看。”沈舒道,“带我将梧桐院都逛一逛,顺便讲一讲这处院落布局。” “唯。”何氏立时应道。 沈舒觉得今日的何氏比昨日要乖顺很多,看来杀鸡给猴看的效果亘古不变。 梧桐院比之客院要大上两倍不止,还有梧桐院落,水榭池塘,四季皆有景可赏。 但沈舒并未欣赏多久,就去了何氏早已布置好的书房做课业,抄《孝经》。 她做完这一切后,又是二更天以后了,她才重新躺在素色的帐中入睡。 第二日,袁充要去朝会,沈舒自己用膳后,就由袁平护送出门了。 犊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沈舒闭目养神,脑中不断回忆袁充这两日讲的课业,然后在脑海中默背。 就在沈舒在脑中温习急救篇后半段的时候,犊车一晃,险些让沈舒撞到车壁之上,好在驭车的仆从很有经验,片刻间就让车平稳下来。 “小娘子恕罪!”袁平赶紧告罪。 “出了何事?”沈舒皱眉问道,她不觉得建康城外的官道上还敢有人杀她。 “是逃跑的氐奴,仆已命人抓住那氐奴,小娘子要如何处置此奴?”袁平问道。 氐奴? 沈舒看了何氏一眼,何氏没有犹豫,恭敬地掀开帘子,让沈舒能够看到外面。 她本以为会是一个成年人,却不想只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沈舒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很瘦,不是骨瘦如柴的那种,而是很有野性美的精壮的瘦,他披散着头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嘴里不知道在嘶吼着什么。 沈舒只和这男孩对视了一眼,就觉得这不像是个孩子,倒像是野兽。 一头狼,一头凶狠的孤狼。 训狼吗? 恰巧现在她身边正需要一头只听她听话的野兽。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氐奴 我可以让你活,但前提是你要像人…… “郎君恕罪!”一道急切地男声从旁边传来。 沈舒看过去,那男子身材矮小,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绸衣,男子被袁家的部曲拦住后神情急切,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 “让他过来回话。”沈舒对着袁充说道。 袁平这才命令部曲放人,那男子连滚带爬地到了袁充面前。不是他分不清主次,而是他根本到不了沈舒面前。 “你是何人?这氐奴是你的?”袁充高声问道。 “某名卞锦,为驵侩,此氐奴是某从北境贩来,野性难驯,冲撞了贵人,某愿赔百贯钱,还请贵人饶恕。”卞锦说完后就一揖到底,不敢抬头。 听到要赔钱,袁平嗤笑:“百贯钱?” 虽然袁平没有说下去,但语气嘲讽,让卞锦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犊车上的名号他看到了。 陈郡袁氏。 这样的顶级士族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驵侩?”沈舒好奇地看向袁充,她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听到犊车中传来女童清脆的声音,卞锦知道这是个机会,他今日能否离开就要看这位贵女了。 “某是驵侩,除了这些氐奴,某还从北境和西域带来不少新奇的物件。”突然卞锦想到什么,赶紧道,“某有蔷薇花露,愿献给小娘子。” 沈舒是知道蔷薇花露的,因为袁皇后给她的见面礼中就有一瓶蔷薇花露。很好闻,比现代香水还要浓郁几分。 后来她也知道这种蔷薇花露在南雍很受追捧,一瓶价值百金,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可是沈舒对蔷薇花露不感兴趣。 她能看出这个叫卞锦的人不只是人贩子,更是商贩。 “啊!”那少年再次发出一声吼叫。 他力气很大,袁家两个成年的部曲一时间都按不住他。 “他似乎不通人语。”沈舒皱眉。 卞锦见沈舒对这氐奴感兴趣,立刻解释道:“他能听懂人话。” “只是野性难驯。”卞锦讪笑道,若非野性不改,也不可能从他的手中逃脱,又冲状贵人。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买下这个氐奴,这是纯粹给自己惹麻烦! “你从何处得到的他?”沈舒很好奇。 她不觉得对方是野性难驯,能从人贩子手中逃跑,还能差点闯入袁氏的重重保护中,这可不是野兽能做到的,还要有脑子。 少年看似像野兽,但低头的时候隐晦地打量着她的目光,她全都看在眼中。 是个有心机的小狼崽子! “他原也是氐族贵族,但氐族叛乱,北魏平叛后,他家族被杀,他年岁小被没为奴。前几年曾在兽场养过些日子,沾染了兽性……” 这听着咋这么熟悉? 好像龙傲天小说开局啊! 如果这是男主,她现在大概是反派? 沈舒想到这有些发笑。 狼群可怕,孤狼却容易驯服。 “你要赔罪,便让他来当赔礼如何?”沈舒问道。 “贵人要他,是他的荣幸。”卞锦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氐奴连五十贯都卖不到。 可他答应地利索,旁边的袁平却不愿意了。 “小娘子,这氐奴野性如兽,不宜留在小娘子身边。”袁平劝道,“小娘子若想要人陪着玩,郎君自会帮小娘子安排。”袁氏有那么多的适龄婢仆之子可以陪小娘子,哪个不比这氐奴有分寸? “他力气大。”沈舒道,“也可怜。” “我今日去栖霞寺本就是为阿舅祈福,路遇这氐奴是缘分,留下他也是为阿舅积福。”沈舒道。 听沈舒这么说,袁平有些动心了。雍帝崇信佛教,佛教讲缘,连带着南雍的人都对缘法之说此颇为迷信。 “再说他力气大,只要改掉他身上的野性,袁氏或许能多一个能用的部曲。”沈舒又道,这买卖其实不亏。 袁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对着卞锦道:“这氐奴的身契呢?” “某也没将身契带在身上,这人贵人领走便是,一应买卖文书某办好后送到贵人府上也不迟。”卞锦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见这人妄想就此和袁氏搭上关系,袁平冷笑。不愧是商人,算盘打得太响了。 可沈舒却有些兴趣道:“可以,你带上从北魏和西域的新奇物件上袁家。” 随后又强调道:“记住要新奇,不拘是什么,但若是无趣,你日后也不用来了。” 卞锦大喜,连忙道:“贵人放心,某这里最多的就是新奇物件,必不会让小娘子失望。” “走吧,阿叔。”沈舒放下了帘子,不再和卞锦说话,仿佛一个充满好奇心,一时兴起又任性的小姑娘。 袁平立刻吩咐人带上氐奴,朝着栖霞寺而去。 一直到栖霞寺,沈舒都没有再遇到任何麻烦。 栖霞寺的名气很大,特别是这里住着真正的高僧,三论宗的大成者法朗大师。雍帝对法朗极为推崇,他登基十年后,便遣中寺、大通寺多名高僧到栖霞寺随法朗学习三论宗义。 沈舒穿越之前对佛教的印象还停留在那部四大名著的取经故事上,但真正来到此界后,才知佛教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一开始就清规戒律,甚至从雍帝开始才有了不吃肉不喝酒的规定,而在之前和尚是吃肉的。 人人都说雍帝佞佛,可沈舒却觉得雍帝和普通求神拜佛的人不一样。 他更像是在驯化佛家为自己所用,只不过过程出了问题。 她恭敬地跪在大佛殿的佛像前,听着僧尼的梵音,跪拜祈福,再捐出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想到那些穿越小说的主角来到寺庙就会和高僧谈佛论道,沈舒自嘲一笑。 她是个文盲,见了高僧似乎也没什么可谈的。 她现在的水平连经文都读不懂。 她没有在这里见到法朗,和普通的香客一样跪拜完,给阿舅点灯供佛后,又去用了素斋,这才离开。 沈舒看着这座佛寺,香火鼎盛。在这乱世中,人人祈求佛祖,以期望达到精神寄托。 清谈,佞佛,其实都是在看不到希望后的精神上的自我放逐。 回到袁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袁充都已经从官署回来。 “听说你路上遇险了?”袁充看向孙女,他觉得这孩子挺多灾多难的。 沈舒笑道:“阿翁别担心,我没事,不过是被冲状了。” “听说你要了那氐奴。”袁充见孙女没事就问起了今日的事情。 她刚进门,袁充就知道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身边的耳报神真的多! “我要是不要下那氐奴,他回去后怕是要没命了。”沈舒道。 这下袁充心中的疑问彻底消散,这孩子还是太良善,见不得死人。 “你啊!”袁充点了点孙女的头,“入了宫可不能这样,在宫中太良善可不是什么好事,会丢了命的!” 沈舒撒娇道:“就这一次。”袁充需要良善的孙女,但太良善的孙女就不适合当皇后了。 之后沈舒又问道:“阿翁,氐人是什么人?” “氐,夷种名也,氐之所居,故曰氐道,而氐道多在蜀中。”袁充道,“氐族自称盍稚,氐为它族对其之称。魏晋以降,才逐渐以氐人自称。” “自晋至大雍,氐族先后见礼过仇池等国,特别是五胡入主中原后,营山巴氐李氏建立成汉、临渭氐苻坚建国号秦,略阳氐吕氏建立国号凉。” 袁充道:“近些年氐族相继败落,但在北魏也颇有地位,先后发生多次叛乱,但都被北魏平息,至此之后氐族相继没落。” 五胡乱华这个词沈舒知道,但具体是哪五胡沈舒不知道,现在看来氐族应该是五胡之一。 “那氐奴你别管了,让仲和给你看着,若是有些天赋以后给你当部曲也不错。”他听说了,那氐奴似乎有些天生神力。 “不,我想要他陪我玩。”沈舒道,“我听那驵侩说他在兽园呆过,是不是会驯兽?我还听到他叫了,像狼,他是不是会兽语?” 她露出了孩子的好奇,好像心血来潮得到了一个玩具。 袁充还是第一次见到孙女要求玩乐,在他的印象中这孩子就像是一个小大人。 “让人看着他,别伤了你就行。”袁充无所谓,反正沈舒过两日就要入宫读书了,也和这氐奴相处不了几日,放纵两日也无妨。 小孩子都这样,有些时候大人越不让做什么越会去做。 新奇劲儿只要过了,再好的玩具都会扔掉。 没错,在袁充眼中,这氐奴就是孙女的玩具。 沈舒很高兴,回去后她就命人将那氐奴洗干净带到她院子里。 梧桐院中 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跪在青石板上,四肢还用铁链锁着。 他对面是一个穿着华服的女童。女童端坐在榻上,看着已经洗干净的少年,之前太脏没看清,现在洗干净了居然长得还不错,除了又黑又瘦外,五官很是立体,颇有异域美感。 “给他上一碗肉汤。”沈舒对着何氏道。 “唯。” 很快一碗肉汤端到了少年面前。 许是很久没有闻到肉味了,少年如同饥饿的狼一样直接冲上来就要扑上来抢走肉汤。 沈舒却呵斥道:“按住他!” 一旁早已等候的部曲赶紧上前拉住铁链,制住了像是野兽一般的少年。 沈舒拿着匕首走到少年身边,冰冷的刀锋抵住少年的喉咙。 “我知道你能听得懂人语。”沈舒声音冰冷,“你冲撞我的犊车,不就是为了活命吗?” “我可以让你活,但前提是你要像人一样活。” “我讨厌人像畜生!” 就如同她厌恶这个逼人为畜的世界!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棉布 训狼和吉贝布 旁边的部曲和婢子看着心有戚戚,特别是何氏和婢子直接跪了下来。 小娘子对他们、对穆氏还是手下留情了。 他们一时间有些同情的看着这氐奴。 氐奴停下了嘶吼,但也只是一下。 下一刻,张开嘴如野兽一般想要撕咬沈舒伸过来的双手。 沈舒轻轻地笑了。 果然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会得寸进尺,这是打量着她不会杀他吗? 手中的匕首向前推送,黝黑的皮肤上流出了鲜红的血。 同时氐奴也停止了攻击。 沈舒轻嘲:“你本就畏死,觉得我不会杀你才有惊无恐。” “你不过欺我年幼是个女郎罢了。” 若这氐奴面对的是袁充怕是从见面开始就老老实实了。 说者不知是否无意,但听者有心。 何氏和梧桐院中的婢仆全都站在此地,心中惶惶。 小娘子说的何尝不是他们呢? “现在会像人一样用饭了吗?”沈舒语气森然,匕首的尖刃直插少年的皮肤,她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厌恶暴力,可这个世界总逼着她使用暴力。 氐奴看了一眼沈舒的双眸,浑身一颤,他不敢使劲,被控住了咽喉不敢摇头。 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奴会用饭。” 听到氐奴会说话,沈舒没有丝毫意外,这小崽子聪明得很,不可能不会说话。 见人屈服,沈舒才将匕首从他咽喉处拿开,然后用身上的帕子擦干净匕首上的鲜血。 之后直接将帕子扔在了地上,匕首再次回归刀鞘。 氐奴看着面前小女郎高高在上的样子,动了动手指,眼神微暗。 “给他清理一下伤口。”沈舒对何氏道,“用最好的药,不要让他出事了。” “唯。”何氏跪在地上,赶紧应答,带着婢子去给氐奴包扎。 等一切都处理好后,氐奴才喝上了那碗肉汤。 这时候肉汤已经凉了,但氐奴却像见到美味佳肴一般。他喝汤的声音很大,很粗鲁,恨不得一口直接喝完,但却像个人了。 “很好。”沈舒很满意对方的表现,又道,“再给他一个馕饼。” “唯。” 氐奴听到又有吃的,双眼一亮,动作也越发斯文起来,虽然和优雅不沾边,但也是人用饭的正常表现。 看,这人不是不会,只是不想做罢了。 有了诱惑,便也能放下本身的习性规矩起来。 何氏将馕饼递给氐奴后,氐奴虽然还是会大口吞咽,但他不会抢夺,也不会发出声响。 等氐奴都吃完后,沈舒似乎就没了兴致,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氐奴闻言,眼里一下暗淡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娘子可要给人解开锁链?”何氏问道。 “不用。”沈舒摇摇头,“也不要给他喂吃食。” 何氏心头一颤,连声称是。 第二日,沈舒靠在水榭一边,听何氏讲宫中礼仪和雍帝的妃嫔皇嗣,一边将手中的鱼食喂给池中的红鲤鱼。鱼跃池面,红色的鳞片阳光下耀眼夺目,争夺饲料的同时,也让他们成为最好捕食的对象。 而她何尝不像这池中的红鲤? 只不过鱼离不开水,而她想要摆脱袁氏。 “你说晋安王和王氏嫡女几岁成婚?”沈舒以为自己刚才幻听了,连味食的手都一抖,将鱼食全都扔进池中,惹得红鲤竞相扑食,聚集在了水榭边上。 “九岁。”何氏又重复了一遍。 许是见到沈舒脸色不好,何氏赶紧解释道:“皇室子孙成婚都早,但婚后不会同房,如太子和太子妃也是九岁成婚,但太子妃十四才产下小皇孙。” 随后又补充道:“有皇后和郎君在,必不会让小娘子早早成婚。” 时下普通人都早婚,士族贵女却是晚婚,袁皇后就是例子,十八岁才嫁给雍帝为后。但皇家又是特例,赐婚早,成婚也早,只是圆房晚一些。 沈舒觉得自己的三观下限一次次被刷低,九岁前是个小学生吧!这就成婚了? 十四产子?十四在现代是初中生,在南雍也未及笄,却已经生下一子。 算算她的年纪,似乎离九岁也差不了几年了吧! 让她两三年后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成婚,沈舒表示自己的道德底线不允许。 她摆了摆手,让何氏停下,她觉得胸口郁郁。 “将氐奴带过来。”她培养人手的心更迫切了。 这次氐奴明显乖顺了很多,甚至学着袁平等他的袁氏部曲的样子,似模似样地同沈舒行礼问好:“奴拜见小娘子。” 瞧,之前被她逼着说话,不过短短一日就和她主动打招呼了。 果然是年纪小,就是沉不住气。 “学得不错。”沈舒肯定地点了点头,“给他多上一碗肉。” 氐奴听到肉,眼中的都有了光,舔了舔嘴角。 他兴奋地想要发出吼叫,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有些狼吞虎咽。 等他吃完后,氐奴开始主动和沈舒搭话:“小娘子,奴会斗兽,奴给小娘子斗兽可好?” “不想看。”沈舒直接拒绝了。 见沈舒对这方面没兴趣,氐奴低下了头,眼中转了转,最后还是有些无力。 他之前见过不少士族子弟,但都是北地的贵族,他们喜欢这些血腥的东西,但南雍士族的小娘子喜欢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氐奴舔了舔嘴唇,他会什么?除了斗兽,他还会杀人,但显然这位汉人贵女对杀人更不会有兴趣。 他还会什么呢? 沈舒见他想不出来,就对着何氏道:“带他下去吧。” 闻言,氐奴心中着急。 这两日已经让他明白,只有见到沈舒他才能有饭吃,听到又要被带下去,他赶紧道:“奴、奴知道卞互郎的事。”时下驵侩称互郎。 听到这话,沈舒轻轻一笑,这小狼崽子真的很聪明。 “说来听听。”沈舒对将要上前的何氏和袁氏部曲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并让人给氐奴拿一个垫子来让他跪得舒服一些。 氐奴更兴奋了:“卞互郎祖籍豫州,祖上也曾为下等士族,后沦落为驵侩,除去贩卖奴仆外,还贩马匹、丝绸和陶瓷。” 所谓的下等士族其实就是寒门。 不过从寒门到商贾也算是门第败落,不过如今不是后世,商贾的地位也没有太低,事实上大商人在历朝历代的地位都不低。 “他去过西域?”沈舒问出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 “没有。”氐奴摇摇头,“但他认识不少商胡。”商胡也就是胡商,胡字代指所有非汉族的外人。 沈舒听后笑了,果然自古商人都是一个德性。她本也知道卞锦不是个老实的,她想要卞锦为她所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氐奴是她了解卞锦最快的方式,这小狼崽子也知道她喜欢听什么。 “还知道些什么?”沈舒又问。 氐奴摇摇头,他跟在卞锦身边也没几日,能知道这些也已经是他处处留心的结果了。 见人摇头,沈舒也不失望,而是道:“给他把脚链去了。” 一旁的袁氏部曲有些犹豫:“这氐奴野性未除,若是伤了小娘子可怎么好?” “他不会伤我的。”沈舒看着氐奴,“伤了我,他就没命了。” 这话是说给袁氏部曲听的,更是说给氐奴听的。 “奴的命小娘子可随时取之。”氐奴将头埋得更低,卑微极了。 这样的鬼话让沈舒嗤笑一声。 听到笑声,氐奴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些,都快要作出五体投地的样子了,身上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位小娘子比一般的男子还喜怒无常。 “只取脚链,不取手链,他伤不到我。”沈舒的语气不容置疑。 袁氏部曲是见过沈舒昨日驯服氐奴的样子的,被沈舒扫视一眼后,都不敢再反驳,赶紧上前给氐奴开锁。 “将他带下去吧。”沈舒道。 见沈舒对自己又不感兴趣了,氐奴闷闷地不再说话。 看来,他要想想如何讨新主子的欢心。 等到氐奴被打下去后,又有婢子来回禀说有个叫卞锦的驵侩求见。 “将他带到前厅。”沈舒道。 前厅 卞锦心情忐忑地站在厅上,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南雍顶级士族的府邸。陈郡袁氏是和王谢齐名的侨姓望族,不说是他现在就是卞氏没没落前也难登袁氏门第。 很快,一个硕大的屏风被摆在厅中,将正厅一分为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群侍女簇拥着一个女童从一侧鱼贯而入。 女童跪坐在屏风后,卞锦只能透过素色的屏幕看到女童模糊的身影。 “某拜见县君。”卞锦立刻恭敬地行了大礼。他是白身,并无官职也没有被中正定品,更非士族,所以见到县君要行大礼。 沈舒听到这个称呼,轻笑:“卞互郎消息倒是灵通。”昨日她册封为彭城县君的圣旨才被礼部造册。 “某是驵侩。”卞锦谦虚道。 沈舒挑眉,商人的消息确实是最灵通的。 “卞互郎是个聪明人。”沈舒道。 卞锦赶紧道:“小娘子谬赞……” 就在卞锦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又被沈舒打断了。 “可是却不是实诚人,君子贵以诚,卞互郎似乎不以为然。”沈舒道。 卞锦心中一紧:“小娘子……” 可沈舒并不给卞锦辩解的机会,而是问道:“新奇的物件带来了吗?” “带、带来了。”卞锦更加忐忑,赶紧让人将东西盛了上来。 “这是蔷薇花露。”卞锦赶紧将小女郎最喜欢的东西递上。 婢女接过后打开递到了沈舒面前,沈舒只闻了一下摆手让人拿来。 “这不是蔷薇花露。”沈舒道。 “怎么可能?”卞锦不相信,这可是他从最信任的商胡手中买来的,之前他就买过好几次,都卖给了好几个士族贵妇,那些贵妇都很喜欢。 这瓶他特意闻过,和之前那几瓶没有区别,甚至品质要更好。 沈舒对着婢女道:“将我的蔷薇花露给卞互郎。” 很快,一个极为精致的琉璃瓶被送到卞锦手中,只打开一点,浓郁的蔷薇花香便扑鼻而来。 和手中的这瓶蔷薇花露一比,他奉上的那个就是劣品。 “小娘子恕罪……”卞锦赶紧请罪,额头冒着冷汗。 这瓶蔷薇花露应当是贡品,这样的品级在西域也是皇家才可享用,商胡手中自是没有。 “这真的是卞互郎亲自从西域买来的蔷薇花露?是从西域哪国买来的?卞互郎怕是连真正的蔷薇花露都没见过吧。”沈舒轻笑。 卞锦立刻知道自己的老底被沈舒知道了。 “某、某没去过西域,更没去过大秦、波斯等国,某最多只到过凉州。”卞锦后背都湿了,说话也磕巴。 “这些蔷薇花露都是某从商胡手中买来的,但确实是真的来自西域的蔷薇花露,只是、只是……”只是他没想到这蔷薇花露品质太差。 他之前也卖过一些士族贵妇,看来那些贵妇还是身份不够,他这些蔷薇花露只能骗骗没用过好东西的人罢了。 “我说过我对卞互郎手中的蔷薇花露没兴趣,卞互郎似乎没记住。”沈舒又道,“如果卞互郎只有蔷薇花露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卞锦擦了擦额头的汗:“某还有琉璃碗、羊脂玉、波斯的金银器……” 琉璃碗?沈舒之前觉得这个时代有琉璃很神奇,但后来她在袁氏看到好几个琉璃器皿后就知道琉璃只是少,并不是没有。 她想学小说主角那样靠烧玻璃发家似乎不靠谱,况且她将玻璃的配方早就忘完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记得配方,也不知道工艺,一样没用,还没她在这个时代找个玻璃工匠靠谱呢。 至于羊脂玉,金银器,她也没有兴趣。 见沈舒始终不说话,卞锦觉得自己后背都湿了,这位小贵女眼光太高,他眼中的珍贵器物怕是对方都瞧不上。 最后,卞锦决定另辟蹊径,博上一博。 “某还有野蚕丝布。” 沈舒皱眉:“我对天蚕丝不感兴趣。” “不是天蚕丝是野蚕丝。”卞锦只能道,“是吉贝布,高昌王室借用此布为服饰,小娘子您见过就知道了,此布极好。”虽这么说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大底气,吉贝布比丝绸还是差上不少。 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赶紧让人呈到沈舒面前。 沈舒摸着这吉贝布。 这是棉布?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孝道 目连救母和林邑国 沈舒对历史了解仅限于历史课本,所以当一开始来到此界后得知没有棉花的时候还很是惊讶。 南雍的纺织除了丝织业外,是以织麻和织葛为主。前者自不用说,造价昂贵,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后二者中百姓以麻衣为主,但南雍纺织业的进步,也让麻布和葛布中出现了翘楚。 比如麻纱梭织的筒中布,细质柔软,洁白光泽,最为士族所喜爱。身穿细麻衣,脚著谢公屐,广袖大衫,是顶级士族子弟最爱的打扮,学的是魏晋名士风度。 而士族怎么可能穿百姓所穿的粗糙的麻衣?他们穿的都是这种筒中布,其价格过于锦绣,甚至被誉为“奇货异服”。 至于葛布,是以葛为原料的纺织品,质量也不错,江东葛能做到洁白如雪,轻薄如蝉翼。 所以南雍的百姓穿衣的选择并不多,丝织品和麻衣葛衣御寒的效果并不好,兽皮还是冬日御寒的主要方式。 至于棉布这个后世存在感最强的布料,在此时不说存在,就是“棉”这个字都还没有出现。 今日沈舒才知道原来棉叫“吉贝”,同时代不是没有棉,只是还没有传到南雍。 见沈舒不说话,卞锦有些着急,生怕沈舒还是不满意,他可就这一个拿得出手的了。 “小娘子,吉贝布比筒中布更柔软,比丝绸更吸汗通透。”卞锦赶紧道,“小娘子试一试就知道此布的好处了,高昌王室皆以此布为衣。” 沈舒想要的可不只是这吉贝布。 “这吉贝布你从何而来?也是从商胡那里买来的?”沈舒问道,“你到过高昌吗?”这人最远到过凉州,高昌可是在西域。 这让卞锦有些尴尬了。 “这不是高昌国的吉贝布。”卞锦支支吾吾,“也、也不是从商胡手里买的。” “那是从哪里得来的?”沈舒这次真的有些好奇。 “是、是从我林邑国商人那里得来的。”卞锦说完后就跪了下来,“某之前说的都是实话,高昌王室真的用此布,某大兄曾前往西域和林邑国数次,曾和某言说高昌王室用此布,林邑王也穿吉贝布带璎珞。” 所以这个林邑国又是哪里? “你大兄在何处?”沈舒压下心中的疑问。 “某大兄已于一年前逝去。”卞锦说到擦了擦眼角,一派哀伤的表情。 沈舒道:“是我冒失了。”又让人给卞锦设榻。 卞锦总算松了一口气,也终于在进入袁氏后有了坐榻。 “小娘子是想要多购入这吉贝布吗?”卞锦立刻会意,“某虽没去过林邑,大兄也已逝去,但某有不少好友是林邑商人,他们都会愿意将吉贝布卖给小娘子的。” “我要吉贝。”沈舒道。 卞锦一愣,再次看向沈舒想要确认? “小娘子要吉贝?”不是吉贝布? 沈舒点头:“不只是吉贝,马匹、奴隶我也要。” “小、小娘子要这些做什么?”卞锦不明白,不说吉贝,就是马匹和奴隶也只是家中主君才会买的,小娘子一般都只买首饰锦缎和奇珍异宝。 “我有封邑。”沈舒道,“阿翁又给了我袁氏别墅,我自然要好好经营,毕竟这些以后都会是我的嫁妆。” 说到嫁妆,卞锦瞬间就懂了。 “小娘子想要吉贝,某将好友引荐给小娘子,至于马匹和奴隶还请小娘子放心,某定会将最好的货色留给小娘子挑选。”卞锦立刻道。 至于价格,卞锦根本就没开口谈。这位小娘子一看就是不差钱的贵女,还会给少了? 他这回定能大赚一笔! 当然就算赚不到钱,卞锦也开心。 和袁氏还有沈使君搭上线,他日后还愁生意? “奴隶中工匠为先。”沈舒道。 无论什么年代,最值钱的都是手艺人。 卞锦也知道士族最喜买匠人,其实匠人是稀缺资源,非常抢手,他见沈舒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经营用人之道,心中惊讶,感叹陈郡袁氏的家学渊源。 谈好后,卞锦就兴奋地退下了。 沈舒摸着唯一被自己留下来的吉贝布。 “阿翁回来了吗?”沈舒对何氏问道。 何氏道:“郎君今日去了东宫宴饮。” “东宫宴饮?”沈舒笑了,“太子经常举行宴饮吗?” “太子性情豪爽,东宫宾客众多。”何氏道。 沈舒又问:“太子经常请阿翁宴饮吗?” “不曾。”何氏摇头。 关系并不亲密的人突然宴请,只有可能有事相求。 嘴角勾起了笑容,沈舒乖巧地对何氏道:“我想亲手给阿翁煮醒酒汤。” “小娘子孝心可嘉,奴这就教您。”何氏赶紧道。 弯月挂上枝头,皎洁的月光撒开,给院子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袁充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觉得有些微醺,身子疲乏,就见到院子里一个小女童正在围着一个红泥小火炉,拿着团扇煽着,照看着里面的东西。 见到他进院子,小姑娘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步朝他跑了过来:“阿翁!” 这样温情的一幕让袁充久久回不过神来,上一次有家人在院子里等他归家还是妻子未过世的时候。 家人温情,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见袁充愣住,沈舒也不点破,她上前牵住袁充的手,将他带到院子里:“阿翁快坐,我给阿翁煮了醒酒汤,阿翁快用。” 早在她跑去找袁充的时候,何氏就已经将醒酒汤倒入了青瓷碗中,沈舒只要端给袁充就好。 “快放下,烫着你怎么好?”袁充虽是呵斥的语气,但眼眸中的温柔慈爱却快溢了出来。 “您别担心我了,醒酒汤要趁热喝。”沈舒催促道。 “好,都听你的!”袁充附和着孙女。 等喝完醒酒汤后,袁充才道:“以后这种事让婢子来就好。” “可我想孝顺阿翁啊!”沈舒甜甜地笑着,像极了乖巧的孙女。 即便知道这话有讨好的成分,但袁充依旧听着心中熨帖。 “我听何媪说您去东宫了,太子真心请您宴饮?”沈舒在袁充面前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政治敏锐,“还是最近朝中又出了事?” 她和孙贵嫔之间的事,雍帝和太子用县君之位做了弥补,算是就此画上句号。按照道理来讲,太子应该没事再求袁充了才对。 “中元节快到了。”袁充道。 沈舒有些懵:中元节?鬼节吗? 和太子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太子鬼上身了吧! 见孙女不懂,袁充也不奇怪,解释道:“佛宗在这日也会举行盂兰盆会。” 沈舒:没听过! “盂兰盆会源于目连救母之故事。”袁充解释道,“目连之母罪孽深重,但目连不忍母亲坠入饿鬼道,所以祈求佛陀,佛陀感念目连孝心,教目连在七月十五设盂兰供养十方僧众以超度亡人,最后目连之母也得以得脱一切饿鬼之苦。” 沈舒:怎么说呢?这个故事就整个一三观不正! 合着最后恶人就一点惩罚都不受呗! 见孙女一言难尽的表情,袁充轻咳一声:“不说目连之母如何,但目连大孝也!” “是大孝,但若人人效法,这轮回之道还是趁早废掉好了。”这放在现代,就是在践踏律法制度! 袁充:…… 他第一次觉得孙女言辞太犀利也不太好。 但这都不是重点! “目连大孝,而盂兰盆会将至!”袁充再次道。 沈舒瞬间懂了:“太子要做目连?”孙贵嫔在她这就相当于目连之母,罪大恶极,但太子却是大孝之人,不忍母亲背负骂名受罚,所以想要让袁氏和她就此罢休吗? 见孙女懂了,袁充点点头:“太子自然要做天下臣民表率。” 这下沈舒彻底乐了:“孙贵嫔是太子之母,从母就不是太子之母了?阿翁还是提醒一下太子,莫忘了嫡庶尊卑。” “哈哈哈哈!”袁充抚掌而赞,“合该让那群老家伙都听听什么是才是真正的礼!” 真正算起来,先皇后和袁皇后都是太子之母,而孙贵嫔虽是亲母但也只是庶母。 可笑完后,袁充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不见:“阿贞,礼制有时也无用。在陛下、太子和朝臣心中只有孙贵嫔才是太子母,太子就算有嫡母,但太子为亲母尽孝也是大孝,我们阻止不了。” “那太子就不用给嫡母尽孝了吗?”沈舒质问道。 听到这话袁充赞赏地看了孙女一眼:“你说得对,太子要做孝子,不止要便宜孙贵嫔,更要给皇后尽孝才是。” 沈舒看着袁充的样子,就知道这位要给太子挖坑了。 “你在家也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了,三日后便入宫吧。”袁充对着孙女嘱咐道,“入宫后记住要多看多听少说,劝着点你姨母,莫要再和孙贵嫔起冲突。” “唯。”沈舒应是。 她对自己入宫还是有疑问的:“阿翁,我是要住在宫中吗?” “吏员五日一休沐①,你也是如此,每隔四日可出宫一次。”袁充道。 “对了,听说今日有驵侩上门了?”袁充又问起孙女的事情。 沈舒也没有隐瞒,说完卞锦的来历,又问道:“阿翁,你知道林邑国吗?” “南夷林邑国,在交州南,海行三千里,北连九德,秦时故林邑县也。汉末称王。晋太康五年始贡献②,我大雍立国,林邑王先后贡献四次。”袁充道,“其国出玳瑁、贝齿、吉贝、沉木香。” 这下沈舒才总算弄明白林邑国到底在哪里了,原来棉花离她并不远,甚至是南雍的附属国。 看来在中原种植棉花并非不可能,她也用不到去丝绸之路上去找棉花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学佛 费钱的骑兵和君王必修课——佞佛…… 袁充见孙女对林邑国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笑道:“林邑瘴气极多,且自林邑往南便都是昆仑奴,你若是想要沉香木和玳瑁,阿翁这里有不少,回头都送到你那里。” 昆仑奴? 因为昆仑是黑的意思,之前沈舒也一直以为昆仑奴是前世熟知的黑人,后来当沈舒真正见到昆仑奴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并非遥远大陆上的另一个种族,而是天竺和再往南的原住民。 因生活在热带的关系,他们皮肤黝黑,沦为入侵者的奴隶后被贩卖入华夏,这才是真正的昆仑奴。 此时的南雍汉人不说看低昆仑奴,就是对已经入侵中原多年的北魏鲜卑也依旧清高自持。 所以沈舒对袁充的态度并不奇怪,但来自后世的她更清楚开放的重要性。 “阿翁,我觉得吉贝布很好啊,为什么大家都不用?”沈舒将自己得到的吉贝布递给袁充。 听到这话袁充直接笑了:“吉贝是贡品,普通人如何能用?” 沈舒:这个回答好棒,让人无法反驳! “为何大家不种吉贝?”沈舒继续道。 袁充笑得更大声了:“阿贞,你可能不知吉贝究竟是何物。在林邑、高昌等地只有王室能穿吉贝布,天竺更是将吉贝看作与丝绸等价售卖。” 之前沈舒知道吉贝在这个世界价格不菲,却不想会和丝绸等平。 她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后世丝绸的价格可是棉布的几倍甚至几十倍都不止。 是产量问题还是纺织技术的问题? 可这都不能否定棉花本身的价值。 没错,她就是不死心。 见孙女天真,袁充也不打击孩子,只是提醒道:“阿贞,你耕种过吗?种吉贝树可不是栽下去就行了,你就算找来了吉贝树,又能将它在南雍种活吗?” 这话说中了沈舒的痛处,她没种过地,她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没地种了,别说种棉花,就是种小麦水稻这些基础作物她都一窍不通。 所以小说中写主角一穿越就找到土豆、红薯和棉花,产量翻倍,让古代人民都吃饱饭,然后被朝廷赏识,大杀四方的故事好像在她这一步都迈不下去? “那我就让人将林邑国会种吉贝树的百姓一起带来。”沈舒只消沉了一瞬间,就立刻换了思路。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不就好了? 袁充笑了:“随你吧。”孙女感兴趣他也不阻止,种吉贝多小的事,就算不成也不过是费些钱而已。 在袁充这里,孩子执拗也没关系,让她撞个南墙自然会回头。 沈舒高兴了。 “阿翁,我想买马匹和奴隶。”沈舒又道,这个开支很大,她是有封邑但她人在袁家,封邑却是沈靖给她管着的,所以她要花钱,还是要获得袁充的同意。 这点其实让沈舒很受束缚。 “马匹?外面能有什么好马?我已经让人给你挑了个小马驹放在建康城外的庄子里,你以后学骑马可以去那里。”袁充道。 时下建康城种基本上无人骑马,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坐犊车,前些年甚至还出了士族子弟将马误以为是虎的笑话。 袁充不希望孙女长成五谷不分,不识虎马的蠢货,加之孙女身子不好,骑马又能强身,所以他特地让人给孙女挑了小马驹练习骑术。 “多谢阿翁。”沈舒听后眼前一亮。 虽然她和袁充在以后的职业规划上很有矛盾,但她不得不说袁充的教育比大部分家长要开放。除去骑术,袁充还给她找了习武的女师,据说人正在来建康的路上。 因为难产而亡的小女儿和抑郁而终的妻子,袁充对女子并没有后世以柔弱为美的畸形审美观念,相反他认为女子有个康健的身体才最重要。 “我想购马也不是为了自己骑射,我想要有自己的部曲。”沈舒知道在这点上自己不可能瞒着袁充,也没打算瞒着。 私人武装的建设很麻烦,最起码的教官的人选她这就没有,这些就要袁充帮她了。 这话直接让袁充笑了,他揉了揉孙女的头发:“阿贞,你知道养一个骑士要花多少钱吗?” 沈舒摇摇头,她知道养骑兵贵,但不知道到底有多贵,她对这个时代的金钱概念不高。 “一马日支粟一斗,一月三百,六个月一十八石。”袁充道,“而一个普通兵士一日只要军粮两升,也就是说一马一日吃的粮就是五个兵士的量。” “通常情况下,一个骑士要配马匹两到三匹,抛开马鞍这些不算,只粮草你就承受不来。”袁充说道,“时到今日,袁氏也不过有战马百匹左右。” 当然这也是袁氏遭逢大难已经没落和南雍偏安一隅,士族只知清谈不知战事,有很大关系。 现在部曲最多的,反而是沈靖这些刚刚以武晋升的君侯。 沈舒确实惊了,她真的不知道养骑兵这么贵。 怨不得当初汉武和匈奴之战是举全国之力,掏空了国底。 袁充这算的还不算买战马的费用,要知道战马也是损耗品,而且价格极为昂贵。 这一刻,沈舒觉得自己刚萌生出的念头就被袁充掐灭了。 人家穿越都大杀四方,她穿越好像干啥啥不行。 “阿翁,我要养兵。”沈舒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我想再次被截杀之时,只能等着被人杀。” “我是县君,本就可以养部曲。”换句话有便宜不占,她还没那么高尚。 “大人养私兵过多为陛下忌惮,我却无此顾虑。”她虽然没见过沈靖,但却知道只要她一日姓沈,就和沈靖父女一体。 这是一个会连坐的时代,她希望沈靖能好好的,沈靖好她才会更好。 袁充一愣,显然没想到孙女能想到这点。 “我去信和你阿耶说。”袁充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这是个机会,可以和沈靖好好说说此事。 说起沈靖,袁充又道:“你父亲的副将明日快到了,到时候估计要见你。” “我会告诉阿叔,阿翁和从母对我很好,让大人放心。”沈舒笑得更甜了,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她发现有沈靖这个便宜父亲似乎还不错,最起码名头很好用。 袁氏、沈氏,她只要在其中找到平衡,图谋的空间似乎很大。 想通这点,沈舒决定不止要培养祖孙情,父女情也要好好培养一下。 离开袁充后,沈舒就回去用自己稚嫩的笔记写了好几页的信。她在信中诉说着自己在遇险时的恐惧无助,诉说着自己对父亲的想念,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弱小又依赖父亲的幼女形象。 在最后,沈舒又表示自己在栖霞寺捐了万钱,每日跪经一个时辰,以求佛祖护佑父亲平安,最后又将自己昨日在栖霞寺求的平安符一起装入信笺中。 当天晚上,沈舒就去跪经去了。她所谓的跪经并不是单纯的跪经,更是在学佛经。 雍帝佞佛,她觉得自己要想在宫中活下去,这佛经必须要会。 沈舒认识的字不多,但袁充给她配了傅母,除了何氏还有袁充特地请来辅导她功课的郑娘子。 最初见到郑娘子的时候,沈舒是很惊讶的,因为在这个早婚早育的时代,居然还有郑娘子这样愿意一生不嫁的女子。 只不过郑娘子的不嫁,其实更多的是在为爱情守节。郑娘子和未婚夫青梅竹马,后来未婚夫因疾在婚前过世,郑娘子便自己梳头,以未亡人自居。 沈舒大学的时候也谈过两次恋爱,但那种更多的是程式化的过程,她不太能理解这种爱到用余生相殉是什么滋味。 只能说很痴情,是可以流传千古的伟大爱情。 “东汉永平十年,明帝夜梦金人,遣使西行求法,天竺僧人迦叶摩腾、竺法兰尊者以白马驮经东来,在洛阳译经,即有了第一步经书《四十二章经》。”郑娘子将白马驮经的故事婉婉道来,声音轻柔。 “佛言:出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 沈舒皱眉:“可沙门想成佛本身不就是欲吗?”这是个悖论好吗?试问哪个信仰佛教的不都是有所求,不是求成佛,就是求来世,求平安,求家人安康,这都是欲。 郑娘子:…… 郑娘子用最好的涵养保持住微笑,她深吸一口气对沈舒道:“小娘子,妾学识不够,只能讲经不能辩经,您心有疑问可以去问郎君。” 沈舒笑了笑对郑娘子道:“郑师觉得佛宗好还是道宗好?” “陛下觉得佛宗好。”郑娘子答非所问,“所以小娘子要学佛经而不是道经。” 沈舒却不气馁,又对郑娘子问道:“陛下为何觉得佛陀胜过老庄?”她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雍帝佞佛还舍身看起来很荒唐,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北魏也一样佞佛,除了不舍身其他的有过之无不及。 一个皇帝热衷佞佛,可以说是这皇帝昏庸。可一群皇帝都如此,这就很奇怪了! 这个郑娘子答不上,只将自己知道的讲了出来:“前宋文帝在继位后不久,曾下了一道诏书,为《舍事李老法诏》,言及迷途知返,自此广弘佛教,坐治天下。”她只知道这么多了。 沈舒若有所思。 “小娘子还要继续听经吗?”郑娘子轻声问道。 沈舒打起了精神:“听。” 既然佞佛是君王的必修课,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一起跟着佞一下。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送人送钱的沈靖 凶神恶煞的武将和百名…… 沈舒在第二日听佛经的时候将氐奴叫到了身边一起听。 氐奴依旧带着手链,面上依旧凶狠,但动作却乖顺,很是老实地跪在门外。 这下是郑娘子有些惊讶了,她这几日也听说沈舒得了一个如野兽一般的氐奴,只是没想到对方年岁不大。 小娘子让这氐奴来听经,是想用佛经感化这氐奴的兽性吗? 可她又觉得不像,小娘子的做法总是出乎意料。 她压下心头的疑问,继续讲经:“佛言:吾视王侯之位,如过隙尘。视金玉之宝,如瓦砾。视纨素之服,如敝帛。视大千界,如一诃子……” “呵呵。” 一声嗤笑声打断了郑娘子温柔的讲经声。 “你这氐奴笑何?”郑娘子对氐奴的耐心就没有对沈舒好了,眼中带着愠色。 被质问的氐奴并不害怕郑娘子,他瞥了眼沈舒,见沈舒并未生气,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佛既是视金玉之宝为瓦砾,为何还要信者塑金身?”为何还要香火钱? 氐奴很抵触这些佛说,王侯之位人人争抢,更是他梦寐以求之物,却被人说得狗屁不如。 他最厌恶这种人! 这个问题显然在郑娘子的知识范围:“建者以金塑,是舍财,去贪,且佛身本金,建者塑金身本也是为了让世人看到佛真身的样子。” 沈舒:这个回答绝了! “你眼中的金银贵重之物,殊不知在极乐净土遍地都是。”郑娘子鄙夷地看着氐奴。 沈舒:这脑洗得就——很彻底! 氐奴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愣了愣不知道说什么,但他也不觉得郑娘子是对的。他幼时富贵,后没为奴,与兽争食,他有自己信奉的准则。 什么因果,什么轮回,这些对他都没用,他需要的是摆脱现在的日子! 只是他没有利嘴说不过郑娘子,等着一双如狼一般的眸子看着郑娘子,凶狠极了。 沈舒看了眼氐奴,又看了眼郑娘子,然后先对着氐奴呵斥道:“不得对郑师无礼!” 氐奴被沈舒瞥了一眼,就恭恭敬敬得跪下给郑娘子赔罪。 见状,沈舒又对郑娘子笑道:“佛渡众生,也渡氐奴,郑师想来也同佛陀一般仁慈兼爱。” 氐奴低头,佛从未渡过他! 郑娘子顿了一下,表情无奈:“小娘子这会儿倒是有了佛性。”她见过不少贵女了,如沈舒这般难搞的也是第一次见,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位真正的心思。 沈舒笑笑不语。 就在这时,何氏进来回禀:“小娘子,祝将军到了,郎君请您去前厅见客。” “请郑师先休息。”沈舒对着何氏点点头,然后又让何氏将自己写好的信笺、平安符一起带着前往前厅。 沈舒见到祝将军的那一刻都惊呆了,这人真高啊!得有一米九多吧,而且身子魁梧,膘肥体键,膀大腰圆。 这人往厅里一站,简直像是一座小山! 特别是她进去的时候还听到袁充夸赞这位祝将军的声音。 “真伟丈夫也!” 沈舒:…… “安成得你,得一猛将也!”袁充又赞。安成是沈靖的表字。 进去后,沈舒都要抬着脖子才能看清这位伟丈夫的长相。 不好看,脸色黝黑,一脸凶神恶煞地那种,特别是眼角下还有一条延申到嘴角的疤,丑陋又骇人。 这要不是她年纪小,怕是会当场被吓哭! 祝放之也知道自己长相不雅,在沈舒进来后赶紧以手遮面,他自己的孩子都怕他,更不要说使君家的小贵女了! 见孙女进来,袁充朝着她招了招手,问道:“还不见过祝将军?” “阿叔。”沈舒笑着行了礼。她震惊倒不是因为祝放之长得丑,而是觉得这人和电视剧里的八块腹肌的那种将军不太一样,一时间没缓过来罢了。 祝放之哪里敢受沈舒的礼,赶紧避开,然后用衣袖遮过脸部,对着沈舒施礼:“小娘子。” 见祝放之一直遮着脸,沈舒道:“阿叔美哉,何故遮面?” 他美? 要不是这话是沈舒说的,祝放之差点都以为别人嘲讽他,直接和人干架! 一旁的袁充笑呵呵地问道:“祝将军美在何处?” “戍守边关,为国而战,此谓大美!”沈舒赞道。 这话让祝放之一愣,一脸横肉的脸上罕见地有些红晕。若是被成人这么夸,祝放之只会觉得对方是在奉承虚伪,但被一个幼女如此赞誉,他是真的有些羞了。 袁充哈哈大笑。 沈舒又道:“若男儿都敷粉,大雍何人来守?”原谅她第一次见到敷粉的男子的时候的惊骇。 不是她歧视男子化妆,而是咱不能丢了阳刚之气好吗?当此乱世,她真心觉得男子还是阳刚勇猛些好! 这话说中了祝放之的心坎里,他就是看不惯那些士族敷粉熏香,把自己弄得和女郎一般的男子。 可偏偏南雍就认为那样的男子美,特别是建康城中更是此风盛行。他入建康后,就因长相和不敷粉熏香被几次嘲笑,所以才会在沈舒进来后下意识地遮挡。 今日来袁家,让他极为畅快。先是有叫自己“伟丈夫”的台甫,又有说自己“大美”的小娘子,说得祝放之都重燃了自信。 “小娘子此言大善!”祝放之高声道。 沈舒听着这说话如洪雷的嗓音,突然明白了为何武将要长成这样。 这出门叫阵,心理素质不好的都能吓趴下了! “这是我给大人的信和从栖霞寺求的平安符,我会每日为大人和诸位阿叔兵士祈福诵经,望大人和各位阿叔平安归来,北伐大胜!”沈舒说着将信笺和平安符交给了祝放之。 这话听得祝放之都感动极了:“小娘子孝心感天,使君必定会平安,北伐也定会大胜!” 沈舒又甜甜一笑:“阿叔也要平安,我以后还等着阿叔来建康再来看我呢。” 祝放之心中更感动了,赤子之心总是最容易击中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种时候,沈舒从不介意多说几句好话,即便她和祝放之在这今日之前从未见过,也没有任何感情。 虽然感动,祝放之也没有忘了正事,他赶紧道:“仆带了百名校刀手来,留给小娘子在建康听用,护卫小娘子周全。” 百名校刀手? 沈舒眼睛一眯,她这位便宜爹大手笔啊!这疼爱女儿看来也是真的! 如此,她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 “使君还让仆带了婢仆五十,此外还有钱十万给小娘子作脂粉钱。”祝放之接着道。 沈舒脸上笑开了花,她更喜欢便宜爹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家将 李妙华和属于她的家将 最后是祝放之亲自带沈舒去见了那百名校刀手,然后指着为首一个年岁不大的青年道:“这是韦缘,是百人将,以后由他护卫小娘子。” 南雍的军职沿用汉制,五人中有一伍长,两个伍队有一什长,五什为一队有队率,两队百人设都伯也就是屯长,而百人将都督若干都伯。 百人将并不是将军,南雍的将军号虽然多达上百,杂乱极了,但和百人将没关系。百人将更像是一种特殊军职,参杂在屯长和部曲督之间。 前魏作战最勇猛的虎豹骑,有作战损失时,则会用百人将填补,可见百人将更像是一种荣誉军职,是因年岁和战绩无法成为部曲督之间的一种过渡军职,成为百人将的军人大多为长官所看重。 韦缘的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岁左右,正是一个男子沙场立功大好年华。他身上还穿着盔甲,双目炯炯有神,身上带着一柄环首刀,很长,立在那里怕是比沈舒现在的个子还高。 “某拜见小娘子。”韦缘声音瓮声瓮气,虽然恭顺但似乎并不高兴。 沈舒明白,任谁有着大好前途却被送去做保镖都不高兴。 “韦阿兄。”沈舒点点头,态度不错,似乎并未察觉到韦缘的心思。 “韦缘,主公爱护小娘子若珍宝,日后要尽心护卫小娘子安危,若是小娘子出事,主公那里你提头来见。”祝放之警告道。 他和韦缘都是沈靖的家将,主公有令哪里有韦缘挑剔的地方? 韦缘顿了一下,低头道:“将军放心,若小娘子出事,子顺万死。”韦缘,字子顺。 见韦缘如此说,祝放之才放过了他。 等到祝放之敲打完,沈舒才道:“不用韦阿兄万死,我在建康城中不会有危险。” 说完后沈舒又看向祝放之道:“阿叔,阿翁说男子及冠之后应当建功立业,韦阿兄的仕途应在大人身边,在我这里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怎么会?小娘子是主公之女,性命贵重……”祝放之能从家将成为有封号的将军,代表沈靖入建康,足以证明他是个有脑子的。 他对朝局还是有些敏锐度的,知道主公如今的处境艰难,也知道主公对小娘子的期望。 “让韦阿兄在我身边几年,若能找到可用之人,韦阿兄也好回大人身边,大人也需要韦阿兄这样的将士。”沈舒对祝放之笑道。 她需要的从不是韦缘这样不会忠心她的人,她需要的是听她话的护卫者。 “小娘子仁厚!”祝放之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却喜欢良善的人。 确切地说良善的人,会让大部分人都喜欢。良善就如同这乱世泥潭中的最后一块净土,他们自己没有却希望别人有。 一旁的韦缘听得十分羞愧,他本以为自己因一个骄纵贵女葬送前途,却不想是自己狭隘了。 “子顺惭愧!”韦缘直接跪在了地上。 沈舒将韦缘搀扶起来:“阿兄请起,这段时间还要麻烦阿兄帮我训练部曲呢。” “是某应尽之责。”韦缘赶紧道。 之后沈舒又想到什么,对祝放之道:“阿叔,明日我约了贩马的驵侩,我听阿翁说将军最会相马,阿叔帮我看看可好?” 这事祝放之喜欢,武将都好马!况且南雍军中一直少马,这驵侩的马若是不错,他多购一些回青徐也是好事。如今北伐在即,马匹自然多多益善。 “好!”祝放之一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小娘子挑一匹最好的坐骑当见面礼。 沈舒笑笑不语。 等回到院子里,沈舒勾了一日的嘴角才缓缓松下来,听着何氏清点沈靖送来的东西,沈舒的眼中并无太多欢喜。 她和沈靖从未相处过,真心自然没有。她想要的只是沈靖带给她的利益,有时候沈舒都觉得自己冷血地很。 沈靖送了十万钱和奇珍异宝后,袁氏婢仆对她的态度显而易见地更恭敬了。 “奴拜见小娘子。”沈靖送来的婢仆对沈舒恭敬行礼。 这才让沈舒打起了精神。 看着这些婢女,其中还有四五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童,以及两三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女孩。 这些应当是沈靖给女儿找的玩伴,同年龄的能陪女儿玩,大一些地能照顾女儿,这也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沈舒不觉得沈靖能这么细心。 “女君送你们来的?”沈舒直接问道。沈靖公务繁忙,能想着给女儿送钱送人就不错了,亲自挑选玩伴根本不可能也没时间。 “唯、唯。”女童们大多害怕,不敢出声,瑟缩一团,好似沈舒是什么洪水猛兽。 何氏见见状皱眉,这也太没规矩了。 比起成人,沈舒对孩子更宽容一些:“不用害怕,何媪会照顾你们,袁氏家风清正,只要你们好好做事,定会吃饱穿暖。” 吃饱穿暖,对这些女童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奢求了。 她们朝着沈舒叩首,然后被何氏领了下去。 之后沈舒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一个和何氏差不多大的妇人身上,原主对她还是有印象的,这是继母何夫人身边的人。 “翟媪。”沈舒坐在踏上,直接点名。 翟媪有些诚惶诚恐地上前,心中紧张:“奴拜见小娘子。” “女君让翟媪来的?”沈舒又问。 “女君担心小娘子,特让奴来照顾小娘子起居。”翟媪赶紧道,虽然何夫人与沈舒这对继母女面子上一片和睦,但亲近的人都知道何夫人在沈舒这里根本插不上手。 “劳女君担心了。”沈舒轻笑,“翟媪一路辛苦,也下去休息吧。” 翟媪心中苦涩,但面上却不敢违背。女君让她做小娘子的贴心人,可小娘子身边有袁氏的人在,哪里轮得到她? 至于剩下的人中,沈舒则问道:“可有识字的?” 几个婢女仆妇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十五六岁清秀可人的少女,咬了咬唇走了出来:“奴识得几个字。” “读过什么书?”沈舒颇有兴趣地问道。 “奴读过《孝经》、《急救篇》和一些《毛诗》。”少女答道。 沈舒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请小娘子赐名。”少女心中大喜,直接跪倒在地。 沈舒皱眉:“你原本没有名字吗?你既读过书,应当有些家世才对。” “奴、奴的阿耶曾为郡丞,后被抄没,奴也被没为奴,奴原名——李妙华。”少女咬了咬唇,说出了自己很久没有用过的名字。 自从为奴后,她便被女君改了名字,叫作“兰香”,因她识字被郎君要去做了笔墨丫头,等她这两年模样长开了些,在郎君院中受到的排挤就更多了。 她是这次趁着郎君想找人伺候小娘子的机会求着来建康的。 她觉得自己赌对了。 “妙华?”沈舒听后轻轻吟道,“青青之竹形兆直,妙华长竿纷寔翼。”这是前些日子袁充在教沈舒做竹扇的时候教她的前汉文史大家班固的《竹扇赋》中的句子。 袁充是个很好的老师,不只是学业,更会教沈舒生活。除去制作竹扇,袁充还教了孙女养兰、品香,甚至还要抽空教孙女制琴。 沈舒有时候觉得袁充放在现代也是教育大家。 “好名字,日后你还用此名就是。”沈舒并不打算给对方改名。 李妙华听后大喜,再次叩拜:“奴多谢小娘子。” “日后由你在书房伺候我吧。”沈舒选定了人。 李妙华再次叩谢。 很显然,李妙华一举成为沈氏送来的婢仆中的领头人。 第二日,沈舒照例让氐奴跪在外面一起陪自己听经。 这次氐奴从始至终不发一句。 沈舒送走郑娘子后,看了一眼犹如雕塑一样跪在地上的氐奴,并不看他一眼,直接道:“将他带回去吧。” “小娘子!”氐奴赶紧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舒面前跪下。 “小娘子,奴、奴……”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昨日他以为自己揣测对了小娘子的意思,可是他并未得到肉食,也未去掉手链。 他想了一夜,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沈舒看着氐奴无助彷徨的意思,嘴角勾起了笑容。 很好,这都开始反思了。 看,驯化一个人的速度其实很快。 “你不该顶撞郑师,这样会让郑师觉得我约束奴仆无力。”沈舒道。 氐奴睁大了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不是他的问题错了,而是他问的时机不合规矩,让小娘子丢脸了? “奴、奴知错了,不会有下次,还请小娘子再给奴一个机会。”氐奴恳求道。 沈舒却道:“袁氏的仆从众多,我为何要给你机会?” “奴、奴会的他们都不会。”氐奴咬了咬牙道。 “你会什么?斗兽吗?”沈舒嗤笑,“我不爱看斗兽。” 氐奴忙道:“奴、奴还知道卞互郎的事。” “你知道的很少,我已经不需要了。”沈舒又道。 这下氐奴低下了头,他实在揣摩不透这位小娘子到底要他干什么。 “你连像常人一样用饭出行都不行,何谈其他?”沈舒道,“我要用的是人,不是野兽。” 氐奴瞬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奴已经可以和常人一样用饭了,奴还听了佛经,是受过佛法熏染的,奴以后每日都陪小娘子听经,出门不会给小娘子丢人。”氐奴赶紧道。 氐奴想了想又道:“奴力大,小娘子带上奴一人可胜数人。” “我要去见卞锦。”沈舒道,“我要购马和奴隶。” 氐奴立即道:“奴对卞互郎手中要出卖的奴隶知之甚详,一定能帮小娘子挑到最好的。” “奴还会驯马……” 沈舒笑了,她决定带氐奴去见见祝放之和韦缘。 她想让氐奴成为祝放之和韦缘这样的家将,属于她的家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上钩 沈靖的处境和上钩的氐奴…… 沈舒看了一眼氐奴,对着身边的人道:“把他的手链打开。” 这几日沈舒在梧桐院中已经说一不二,没有人再敢质疑沈舒的决定,加上这两日氐奴收起了凶性,越来越像一个人了,身为婢仆自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打开了手链,氐奴阴沉的眼中迸发出了光彩。 他活动了有些僵硬的手腕,就在他高兴的时候头上传来了女童的声音。 “跟上。” 沈舒已经走在了前面。 氐奴低下头,又恢复了安静的样子,跟在一众婢仆身后一句不发,和袁氏的其他婢仆似乎没什么区别。 南雍的坊和市是分开的。 淮水两岸是南雍最繁华的集市聚集地,各种大市、小市、苑市甚至是军市、狱市都汇聚在这里。 只是卞锦知道沈舒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在嘈杂地市里接待沈舒,他将沈舒带入了一出安静的院子。 这次卞锦真正见识了世家贵女出行的尊贵。犊车周围是两队的部曲拱卫,不同于一般士族所用的家仆,这些部曲身上带着环首刀。 犊车四周都是装饰了织锦,华贵异常,犊车后面沾满了仆佣,有捧着屏风拂尘的,有端着青瓷茶具和琉璃碗的,还有拎着食盒的,总之将沈舒在外能用的一切都带全了。 这次沈舒没有再用袁平和袁氏部曲,而是带了韦缘。比起袁平,韦缘更具有军中习性,动作雷厉风行,直接将卞锦准备地院子围了,让卞锦准备的人都无法随意进出。 看得卞锦瞠目结舌。上次他见沈舒只是匆匆一面,并未仔细观察。 现在细看,怕是公主出行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果有人知道卞锦的想法,一定会发笑。公主的衣食住行不一定精致地过高门士族女,但排场绝对比士族女郎更大。不为别的,她们的品级位比王公,只车马规制就比普通女郎高。 “小娘子,祝将军还未到。”韦缘回禀道。 沈舒却是不急,坐在榻上等着人。 一旁的卞锦见沈舒悠哉品茶的样子,只能压下心中的忐忑。他看沈舒不用自己准备的茶水,而是只用自己带来的点心茶水,连器皿都是自己带的,一时间有些感叹,士族到底是士族,这份讲究不是常人能比的。 其实沈舒也不想这么矫情,只是她发现比起平易近人,以她的年纪高傲一些更容易让人听话。 她若是个成人,绝对会礼贤下士,但她是幼儿,要让人听话态度必须强硬。 卞锦也看到了氐奴,有些惊讶,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沈舒用完了一块糕点,婢女也煮好了茶后,祝放之才到。 他走进来的时候,身子庞大,沈舒觉得这院子的地板都颤了颤。 不过震慑力也是真的好,祝放之进来后,卞锦身子都打颤。 氐奴也惊奇地看着祝放之,这人是汉人?胡人也很少有这么高的身量吧! 这人是南雍的将军?倒是和他一位族叔很像,他那位族叔是族中第一猛将! 就是不知他日后能不能长成这般。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就算长成这般又如何?他也还是一奴隶! “小娘子,赴约前遇到些公事,某来晚了,这个给小娘子赔罪。”祝放之对沈舒一揖,然后就递上了一个十分精致的马鞭。 那马鞭是用金线和五彩丝线编织而成,手柄上还镶嵌宝石,在阳光下华光异彩,耀眼夺目。 沈舒伸手接过马鞭,也没有客气,甜甜道:“我甚爱!此鞭和大人送我的百辟匕很是相配。” “哈哈哈哈哈!此鞭是我刚从左卫将军府中赢来的,特地献给小娘子作赔礼。”祝放之见自己送出的马鞭沈舒喜欢,心中高兴。 在他心中士族贵女固然高贵,但沈舒是主公之女,更应该有将门虎女的飒爽之气,就算不如吴国孙夫人一般,也不能见到马鞭就畏惧鄙夷。 沈舒没有让他失望。 可沈舒的关注点并不在这:“左卫将军晁鼎?真定公主的驸马?” “正是此人。”祝放之对沈舒知道左卫将军是何人并不奇怪,要入宫的贵女对朝堂关系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真定公主是雍帝的异母妹妹,和安城王一母同胞。安城王一心跟着太子,晁鼎的心思也不用猜了。 “晁将军请阿叔去是为公务?”沈舒好奇地问道,如果是宫务如何会赢下这样漂亮的马鞭。 “也不全是公务,晁将军想要将长子送入主公帐下。”祝放之对沈舒没什么隐瞒,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其实不只是晁鼎,这几日要见他的权贵很多,他们都想把儿子送到沈靖帐下听用。士族看不起军功起家的寒门,但他们也喜欢军功,希望自己儿子能在这北伐中白捡些军功,以作升迁之用。 沈舒又问:“阿叔答应了?” “主公来者不拒。”祝放之道。 沈舒盯着祝放之。 被沈舒看得无耐,祝放之无奈道:“小娘子,主公也是无奈之举。”陛下本就忌惮主公,主公只能左右斡旋,更何况养兵它费钱啊! “阿叔,既是无奈,为何不多谋利益?”沈舒道。 祝放之一愣:“小娘子的意思是?” “阿叔觉得此次北伐可能大胜?”沈舒问。 “能夺青徐二州全境已是大胜。”至于收拾旧山河,一统华夏这些不切实际的梦,南雍高层早就不做了。 沈舒道:“既是知道不可一统北境,大人就该多想想如何保全自身在青徐之地位,想想陛下到时问责又该由谁担责。” 想到刚刚自己提起的晁鼎,祝放之瞬间明白沈舒的意思了,他突然也觉得这些世家子也不是一点用没有啊。 只一瞬,祝放之看沈舒的眼神都不同了。 沈舒知道祝放之的疑惑,她笑道:“阿翁教过我朝局,我是沈氏女,与大人休戚与共,自然要全心全意为大人思虑。” 这话祝放之喜欢听。 他又觉得高兴,小娘子这样聪慧,那后位也并非不可能。日后小娘子和主公一个在宫墙之内,一个在宫外,里应外合,未必不能再造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 只要小娘子诞下皇子,主公就能打破现在的僵局,找到出路。 把小娘子送到袁家确实不错,这才多长时间,小娘子就成长如此快。 要知道他在青州的时候可没听过小娘子有早慧之名。 “好了,阿叔还是帮我相马吧。”沈舒不与祝放之废话,将事情拉回正题。 祝放之这才给了候在他们旁边有十几丈开外的卞锦一个眼神。 “尔就是那驵侩?”祝放之一改之前和沈舒低声耳语的温和,对着卞锦声如雷霆。 卞锦见过不少军士,一瞧祝放之那体型外貌和一脸的煞气,就知道这位是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真将军,和士族挂名的将军不同,这是杀人如麻的那种。 “某名卞锦,豫州人士……”卞锦赶紧躬身做自我介绍,和在沈舒面前还有欺瞒不同,在祝放之跟前就差自报家底了。 沈舒觉得好笑,果然武力和权力是凌驾于诚心之上的。 “我不管你是何人,我只问你的马在何处?可有宝驹?”祝放之不耐烦,这人一看就不是巨贾,气度不够,畏畏缩缩,这人也就是哄哄小娘子,他一时间有些失望。 卞锦也不敢再废话,赶紧将人带到后院的马厩中。 马厩不算大也不算小,里面大约有二三十匹马。 有点少,唯一让祝放之觉得还能入眼是这马的品相不错。 相马的过程其实很复杂,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如伯乐和九方皋那样,一般人相马都要从马的口齿、面颊、双目、髭毛、胸胁、股脚等多个部位进行评判,还要前后总体对比马的身量比例,所以这是一个系统又复杂的工程。 不过祝放之也不是个个马都相看地很认真,其实战马地挑选在南雍并不严格。毕竟南雍缺马,能买到马就不错了,他挑选认真是想选一匹最好地送给沈舒。 最后祝放之选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签到沈舒面前:“此马隆颡蛈日,蹄如累麴,应是千里驹,且此马性情温顺,最适合小娘子。” 沈舒笑着接受了祝放之的好意:“多谢阿叔,等下次阿叔来的时候,我定要骑着这马去,用阿叔给我的马鞭,去建康城外迎阿叔。” 听到这话祝放之哈哈大笑,声如洪雷。 “一言为定!”祝放之大笑,和沈舒开启了玩笑。 沈舒也高声道:“一言为定!” 之后祝放之要了全部的马。至于价钱他并不和卞锦商议,自有军中其他专职之人和卞锦议价,这点规矩卞锦也知道。 他太高兴了,南雍爱犊车胜过马车,士族根本不骑马,本以为这批马要出了建康城才能脱手,却不想还有这好事。 重点是还和军中搭上了关系。 他现在都觉得沈舒是自己的财神了。 伺候沈舒就更用心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小娘子不止在袁家受宠,在沈使君帐下的将军面前也说得上话,这不只是受宠能解释地了。 看来彭城县君在沈氏的地位不低。 等马匹之事谈妥后,沈舒又说起买奴隶的事情。 “确实该多买些,等主公将彭城打下来给小娘子做封邑,就把这些奴隶都迁到彭县,这些就都是小娘子的私奴了。”祝放之也是真心为沈舒考虑,更是为沈靖考虑。 沈舒不管祝放之这番想法究竟为谁,只要和她目标一致就行。 挑选奴隶,沈舒有自己的标准,这个就不用祝放之操心了。 她早早就让人列好了单子,标明她需要的工匠和普通奴仆的数量,然后听着卞锦给自己报价。 今日的卞锦十分老实,他给了一个价格后,沈舒看向氐奴。 氐奴悄声在沈舒身边道:“比市价低两成。” 沈舒看向卞锦笑了,果然识时务,她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等买卖都结束,祝放之亲自将人送到袁家,沈舒请祝放之进去坐,却被祝放之拒绝了。 “仆明日就要返回青州,今日就不去拜会袁公了。”祝放之道。 沈舒又问:“阿叔明日何时出城?我送阿叔。” 祝放之哪里愿意小娘子送她,摇摇头:“小娘子心意仆心领了,只是明日是小娘子入宫的日子,不能怠慢。” 沈舒才恍然三日之期已到,她明日该入宫读书了。 两人惜别后,沈舒望着祝放之骑马远去的虎背,对着身旁的氐奴道:“你可知阿叔出身?” “不知。”氐奴摇头。 “阿叔曾是沈家家奴,韦阿兄亦曾是。” 氐奴眼底一震,望着祝放之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畏惧,而是向往。 原来当将军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沈舒感到有一道越来越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鱼儿上钩了。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收服 您是奴的主公和入宫 “小娘子,奴、奴……”氐奴看着沈舒,想要说什么,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开口,沈舒已经转头回了内院。 氐奴无法再跟上。 他只有在小娘子召他入内院的时候才能进入。 没有了枷锁的氐奴愣了愣,咬牙跟在袁氏其他奴仆后去了外院,可是却没有人理会他。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似乎所有人都有事情做,只有他一人没用。 明明袁氏的大门近在眼前,明明他没有了手链脚链,可他再也离不了袁家。 氐奴咬了咬牙,凑到还没有离开的韦缘身边。 “君侯,我愿追随君侯,请您收下我!”氐奴跪在韦缘面前,“我会斗兽,也能杀人!”南雍百人将的地位和汉时的君侯基本一致,因百人将不是将军,所以时人还是多以君侯尊称。 杀人这种事在沈舒面前不好提,因为他知道沈舒不喜欢,但在韦缘面前就毫无顾忌了。 当兵的不就是为了杀人? 还不待韦缘出声,迎接氐奴的就是一阵哄笑声。 “哈哈哈哈!君侯,这氐奴心好大!” “就是,胡虏遗丑,妄想当使君亲兵!” “痴人说梦!可笑可笑!” “……” 氐奴被嘲笑地抬不起头来,握了握拳。 韦缘倒是没有一起出言嘲笑,只是道:“你是小娘子的人?” 氐奴还以为韦缘要改主意,刚想要回话,结果韦缘一句话就绝了他的念想。 “你只要能哄小娘子开心就好,战场杀敌之事与你这等伴当无关。”韦缘态度轻蔑。 他虽也是家奴出身,但和氐奴不同。沈家是寒门,但也不是只从沈靖这一代才开始富贵,所谓寒门只是品级不够的下等士族。 沈靖的父亲就曾为前齐刺史,韦缘和袁平一样家中几代为沈家效力,才有了今日的机会。 更何况他们是汉人,而氐奴是什么?一个胡奴而已!哪里配和他相提并论! 自从族灭后,氐奴受过的屈辱不知多少。韦缘几人的话也称不上多羞辱,只是在氐奴的心中却是沉重一击。 就如同初升的太阳刚要升空,却又被乌云遮住,天空再次变得暗淡。 氐奴握了握拳,转头离开。 韦缘这种寒门家将都瞧他不起,那袁平这样的士族部曲就更不可能接纳他了。 等到氐奴离开,韦缘望着氐奴的背影摇摇头道:“可惜是个氐奴!”这人天生神力,若是汉人,他绝对求小娘子将此人编入亲卫之列。 “他若不是奴隶,去参军倒也不错,只是当亲兵不可能。”一个屯长也跟着道,他们都是老兵,能看出氐奴的资质。 “军中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另一个屯长倒是不怎么在意,资质好又如何?第一次就死在战场上的好兵还少了? 这么一说,韦缘也就无所谓了。 乱世就是如此,永远不少一个想要出头的人,但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 沈舒离开后回了自己的屋子,她看着何氏收拾自己的行李,只道:“不用带太多,简单收拾一些必需的物件就好。”她是去入宫读书,不是去搬家的,看着何氏收拾的十个大箱子,沈舒就有些头痛。 最后在沈舒的要求下,将东西精简到了六个箱子,沈舒还要再减两个箱子,却被何氏拒绝了。 “小娘子,去岁八皇女和九皇女的伴读入宫时,最少的也都带了四个箱子,这位还是寒门之女。”简而言之,就是带得太少会被瞧不起。 寒门之女?沈舒一笑,她难道不是寒门之女吗?难不成就因为她住在袁家,就成了陈郡袁氏的嫡女? 说完这话后,何氏也自知自己失言,直接跪下请罪,想要解释。 “何媪这几日累了,该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妙华吧。”沈舒声音冷淡。 何氏不敢多言,低头恭敬地出去了。 李妙华办事稳妥,但到底没有操办过入宫之事,还是有些慌张。 “你去带上重礼,请阿婶帮我来坐镇一日。”沈舒道,她口中的阿婶说的是施氏。比起袁家的其他旧仆,张纶和施氏夫妻更为识时务,施氏对她也更友好。 李妙华应是。 等她处理好何氏,就有人通禀说氐奴跪在了院外。 “不用理会,他想跪就让他跪。”沈舒临帖,手都没停,似乎并不在意。 “喏。”婢女自然不敢违背沈舒的意思。 李妙华亲自带着重礼去请,施氏当晚就来到了梧桐院。她是袁皇后身边的旧仆,对袁皇后的喜好知之甚详,对何氏收拾的东西重新剔除整理了一番,添添减减了一晚才收拾妥当,也如沈舒要求的只有四个箱笼。 等施氏结束后,沈舒亲自给施氏递了一杯茶,甜甜地道:“阿婶辛苦了。” “小娘子能想起奴,奴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辛苦?”施氏双手接过,语气颇为欢喜。 沈舒对身边的人挥了挥手,让婢仆都下去后,才对着施氏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阿婶。” “小娘子请说。”施氏连忙放下茶盏,她明白小娘子找自己来绝不是为了收拾箱笼这么简单。 “我对从母喜好并不了解,怕入宫后犯了从母忌讳,还请阿婶和我说说从母性情。”沈舒柔声道,袁充对袁皇后的了解都是大事,细节小事上基本不知。 而女人却最容易被小事影响、感动。 这个问题对施氏并不难,这些年想从她这里入手打听袁皇后喜好地不知凡几,但她一直守口如瓶。 只是对沈舒却没这些忌讳。 “小娘子是皇后甥女,皇后视您若亲女,您做什么她都不会怪罪。”施氏轻声道,“您可能不知,女君早逝,长姐如母,皇后将二娘子照顾地无微不至。二娘子每次生病,都是皇后亲自照顾,直到二娘子出嫁。” 沈舒点点头,看来袁皇后对袁夫人的感情比她想象中更深。 “二娘子嫁给沈使君时,皇后三夜不寐,将自己的嫁妆都补贴了大半给二娘子,若不是后来封后,袁氏旁支和姻亲都来添妆,皇后的嫁妆怕是还不够三十抬。”施氏又道。 虽说士族女郎的嫁妆比的不是抬数,但抬数太少也不好看。 沈舒却觉得不对:“是阿娘先于从母出嫁的?”古人讲究长幼有序,不应该存在这种情况才对。 “因退婚的缘故,皇后殿下迟迟未婚,在二娘子嫁给沈使君半年后才封后。”施氏道。 突然间,沈舒抓住了什么。 袁皇后能嫁给在妹妹出嫁半年后封后,和沈靖这个妹婿有没有关系? 在士庶不婚的南雍,陈郡袁氏女嫁给沈靖这个寒门子,不知跌破了多少人眼睛。 据说当初沈靖能娶袁夫人,还有一场英雄救美的佳话。 这其中是爱情更多?还是阴谋更多? 沈舒靠在凭几上,眼中划过几道深思。 “所以小娘子无需担心,皇后对外人脾气再不好,对小娘子也必然会爱如珍宝。”施氏见沈舒不说话,还以为是她担心袁皇后性情,赶紧安慰道。 袁皇后的名声不能说不好,应该说很好,但那是在朝臣眼中。 袁皇后出身名门,为雍帝操持后宫,这些年中雍帝后宫陆续有不少皇嗣诞生,且袁皇后不妒不嫉,待嫔妃宽容,后宫上下一片和睦,还能在雍帝偏宠时劝谏,可以说是一代贤后。 可只有和袁皇后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这位的真性情。 这是位难缠的主儿!不然也不至于让为雍帝孕育太子的孙贵嫔落得如今下场!逼得太子坚持在盂兰盆会给袁皇后跪经两个时辰,以示自己孝道无失。 沈舒听话又问:“从母可有什么忌讳?” “皇后厌恶蔡氏和李氏。”施氏想了想道。 “是当初和从母还有阿娘悔婚的两家?”沈舒皱眉问道。 施氏点点头:“正是。” 沈舒表示理解,换谁都恶心。 “当今太子妃出身蔡氏。”施氏又道。 沈舒:…… 她家从母绝对是拿了反派剧本! “从母不喜太子妃?”沈舒又问。 “这——奴不知。”施氏摇了摇头,她也不敢随意揣测袁皇后的心思。 “日常用度呢?从母喜用什么香?什么花?”沈舒又问。 “皇后喜兰,爱用合香。皇后是调香大家,能以各色名花入香,陛下曾盛赞皇后调香之道,并且礼佛之时只用皇后所调之香。”施氏笑道。 沈舒点点头,她明白,袁皇后不仅有心计,能撒娇,更是个才女,傍身的技艺颇多。 最后沈舒又问道:“从母身边的那个言娘子是?” “言娘子也是士族女,早年也曾嫁于士族子弟,只是后来战乱言娘子丈夫战死,言娘子托庇于袁家,后随皇后入宫,为皇后操持宫务,如今已是女官。”施氏道。 换而言之,这位言娘子是袁皇后自己人。 沈舒没有说话。 就在施氏觉得天色不早想劝沈舒休息的时候,外面突然出现了吵闹声。 “小娘子,那氐奴还跪在外面不肯走,可是内院快下钥了。”李妙华来回禀道。 “不用理,他愿意跪就让他继续跪着。”沈舒道,“内院下钥就让他跪在院外。” “喏。” 第二日,沈舒起来的很早,入宫繁琐,她一早就要起来洗漱。 “小娘子,那氐奴在外跪了一夜。”李妙华一边给沈舒梳头一边低声回禀。 沈舒倒是没有意外,在只有一条路的情况下,别说是跪一夜就算是跪三天三夜,也得跪。 “唤他进来吧。”沈舒道。 等氐奴进来的时候,沈舒已经在用膳了,她擦了擦嘴角问道:“你想求什么?” “奴、奴想给小娘子当部曲,奴能护卫小娘子。”氐奴道,“与其让小娘子白花钱养着奴,还不如让奴为小娘子多做些事。” 沈舒轻笑:“我不要养不熟的狼,到时候部曲没养成,还背后捅我一刀!” “奴已经无处可去,除了小娘子奴已无人可依。”氐奴看着沈舒仿佛是溺水之人要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袁氏和沈氏奴仆成百上千,我为何要选你?”沈舒漫不经心地问道。 氐奴咬了咬牙,叩首在地高声道:“袁氏和沈氏的奴仆再多,他们也只会称呼您为小娘子,可您却是奴的主公。” 沈舒笑了,果然是个聪明的狼崽子,她这些天没有白花心思。 可沈舒却没有直接让他去找韦缘或是袁平,而是从身边拿出一本佛经扔到氐奴跟前。 “这是《四十二章经》,郑娘子每日依旧会在小佛堂讲经为边关将士祈福,你可以跪在外面听。”沈舒道。 氐奴先是愣住,然后狂喜,将经书直接抱在怀中,生怕别人抢了。 “多谢主公!”氐奴叩首,额头敲击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虽然只是佛经。 解决完氐奴,沈舒又命施氏和韦缘带着重礼替自己到建康城门处送别祝放之。 处理好琐事后,沈舒才去前院见了袁充,由袁充带着她再次前往台城。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六皇女 口无遮拦的六皇女 沈舒坐在袁充的车中,看着闭目养神的袁充好奇地问道:“阿翁,今日不不参与集议吗?” 真正穿越后,沈舒官员也不是每日都要上朝。电视剧中演的那种官员半夜就要爬起来上朝的事情只存在于封建王朝的末期。 大朝会又称朝朔望。在秦汉之时,大朝会完全是礼节性的,根本不讨论政务,汉和帝之后连一个月一次的大朝会都取消了,这一停滞就是几百年,一直到了南雍也就是这位新上任的雍帝才恢复了大朝会。。 这一点也是众人认为雍帝是明君的重要佐证。 大朝会依旧是礼节性的,真正的政务从不在大朝会上商讨。真正商讨政务的是每日由尚书、中书与门下省的宰相们商议,被称为集议,商议的结果再报雍帝御批。 当然雍帝也可直接召宰相集议。 集议基本上每日都会有,时间不定,袁充身为上述左仆射从不会缺席。她不觉得自己重要到袁充为了自己撇下集议不顾。 袁充轻哼,并不回答。 沈舒挑眉:“我听说如今太子主持集议。”雍帝佞佛,虽然依旧勤政,但也开始向太子放权。 见袁充点头,沈舒又道:“我听说太子打算在盂兰盆会跪经两个时辰为从母祈福,建康城中无不传颂太子殿下大孝。”她总觉得袁充这步棋走得不太好。 她很想知道袁充到底做了什么,但袁充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 “您不去集议,应当是避嫌吧。”沈舒肯定道,“太子要给您升迁了?”既然太子要当孝子,和袁皇后修复关系,就不会只跪经,太子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就是给袁充升官。 给自己商议升迁,袁充又不是厚脸皮,自然不能参与。 见孙女猜中,袁充真的有些惊讶,这才短短几日就进步如此快了,便是他幼时也不及。 这孩子似乎是为政治而生! 若是男子,袁氏能出第二个王丞相。 女子生得如此玲珑心,不入宫才是埋没了! 袁充不觉得将孙女嫁入皇家是进入泥潭,相反他认为沈舒在后宫会如鱼得水。 “尚书令。”袁充也不隐瞒,直接道。 尚书,百官之元本,庶绩之枢机。 尚书令即为百官之根本,领尚书省各部。自古以来朝廷重臣秉权者,以录尚书事为名。到了后世,因尚书令太过位高权重,所以尚书令如丞相一职一样逐渐成为虚职,最后被废弃。 沈舒也没想到会是尚书令一职,她还以为会是中书监。 这下沈舒是真的好奇袁充对太子做了什么,能让太子愿意将如此重要的权柄相让。 许是沈舒的目光太过好奇,袁充笑着为孙女解惑道:“尚书令并不能决定尚书省所有政务,如太子和三公都有录尚书事之权。” 换句话说袁充依旧要被分权。 可这不是重点,沈舒觉得尚书令权力太大,不可能不被分权。 “阿翁如何让太子同意进您为尚书令的?”沈舒心中实在好奇。 “非太子想要进我官位,而是陛下和你父亲。”袁充道,“陛下最为信任的陆稷、徐淼都先后被陛下派去教导太子,如今已经是东宫属官。这两人一人是尚书令,一人是中书监,你觉得陛下会想让谁当尚书令?” “更何况北伐在即,陛下和太子都不想让你父亲心存怨气。”袁充道。 不想让沈靖心存怨气,就给沈靖升官啊! 沈舒看了眼袁充,瞬间明白雍帝并不想给沈靖升迁。想想也是,一个文官做得位置再高也比武将容易控制。 可同时又遇到了一个问题,沈舒对袁充问道:“陛下不是很信任太子吗?”雍帝可是给太子延请名师,亲自教导,太子更是得朝野赞誉。 不是说父子感情很深吗? “太子大了。”袁充慢悠悠地道,“陛下却老了。” 沈舒懂了,老皇帝都忌惮年轻力壮的儿子,再好的感情都白搭! 可她觉得袁充不止做了这些:“太子为从母跪经,您不觉得和卧冰求鲤之故事颇有相似,将从母置于火炉之上吗?”她总觉得袁皇后会被骂。 “太子要做天下孝子表率,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们都无法阻止。”袁充道。 沈舒道:“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你想如何做?”袁充看向孙女。 “太子要做孝子,姨母自然也要做慈母,不是吗?”沈舒皱眉,这么简单的问题袁充会不明白吗? “你觉得你姨母要如何做慈母?”袁充又问。 沈舒想了想,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种面子工程。晚辈能给长辈跪经,那长辈能做什么呢? “让从母亲自将太子从佛前扶起?”沈舒想了想,表演一场母慈子孝? 主要是太子年龄有些大,袁皇后不可能像对幼子一样嘘寒问暖,亲手照料,所以操作的空间不大? 甚至连做衣这些都要避讳。 沈舒有些头痛。 袁充看孙女绞尽脑汁的样子,揉了揉孙女的脑袋:“别想太多,你从母还不至于连这点都应付不过来。” 听到这话,沈舒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袁充既然敢把太子逼到这份上,就自然有应对的法子。袁皇后能在宫中稳坐中宫之位,自有手段。 她发现自己这些天在氐奴、卞锦等人身上无往不利的算计,在真正的朝堂争斗上就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还是要多学。 她相信入宫会让她学会很多。 依旧是高耸的宫墙和森然的宫道,沈舒没有了上次的忐忑。 双足踏在这宫道上,夏日的烈阳都照不进这高大的宫墙,沈舒不仅没觉得热,反而还有点凉意。 这次袁充在通往内宫的神清门前就不再走了,这里是台城内宫与前朝的分界线。 沈舒有些疑惑。 袁充却对着为他们领路的内侍道:“内官,劳烦了。” “不敢。”内侍连忙道不敢。 一旁的沈舒没有问袁充为何不同自己一起去显阳宫,这显然是个蠢问题。 看来上一次袁充能入内宫是雍帝特许的。 “阿翁,保重身体。”沈舒对着袁充拜别,“儿定会谨遵从母之命,礼敬贵主,潜心读书。”时下称公主为贵主。 “去吧。”见孙女做足了礼数,袁充很满意。 和袁充惜别后,沈舒深吸一口气,然后脸上露出了笑意,和袁充在外表现地一样,嘴角永远带着笑,让人如沐春风。 沈舒对内侍问道:“还未请教内官名讳?” “奴长秋寺内谒者张忠让。”内侍赶紧道。 汉代皇后居长秋宫,所以掌长秋宫宫务的内侍被称为大长秋,后来大长秋就成了官职。南雍皇后不再居长秋宫而居显阳宫,但依旧设长秋寺来替皇后掌管宫务,长秋寺设监、少监、内给事等诸多官职,而内谒者属于其中较低一级,掌内外命妇名帐、出入引导等事。 所以张忠让来引领她是在职责之内。 “劳烦张内谒了。”沈舒说完后,李妙华立刻将一个荷包递上前去,这也是她入宫带的唯一一个婢仆,这还是她县君的体面。普通的臣女入宫是无此权利的。 张忠让收过荷包后,原本就恭谦的态度更加谄媚。 这让沈舒对后世欺凌权贵、臭名昭著的宦官一次有了不同的认识。内侍这种封建王朝下畸形的产物,只能依赖于皇权。 皇权越集中,内侍越能跋扈;相反皇权低落,士族强大,宦官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谄媚士族。 她不厌恶这种谄媚和讨好,都是为了生存,她不也是汲汲营营吗?谁又比谁高贵?只要不过底线,沈舒对这种行为甚至是赞赏的。 许是看出了沈舒好说话,张忠让路上一直再给沈舒逗趣,介绍着宫中的趣事。 “前面便是玉寿殿。”张忠让指着一个前面一座宫殿说道。 远远看上去,上面有金光闪烁,四面绮绣。 “这是前废帝所建的玉寿殿?”沈舒轻声问道,前废帝大兴土木,建玉寿、神仙、永寿三典,其中以玉寿殿最为华丽,殿中凿金银为书字,用灵兽、神禽、风云、华炬为饰,窗间画尽神仙。 她知道这些还是袁充把此事当寓言故事讲给她听的,告诫她不要奢靡荒废。 “正是,现今是孙贵嫔的居所。”张忠让答道。 沈舒看了张忠让一眼:“张内谒,此处并非是通往显阳宫的路吧。” “非是奴绕路,只是上次县君走的那条路这几日在重新铺砖,无法行人,只能绕路。”张忠让赶紧道。 然后似乎生怕沈舒怀疑什么,张忠让解释道:“县君放心,此时孙贵嫔还在皇后处问安,六皇女正抱病……”六皇女是孙贵嫔唯一的女儿,也是太子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可还不待张忠让说完,一道骄纵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你就是欺我阿娘的贱奴?” 贱奴? 这个称呼让沈舒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应该是说自己。 她嘴角的笑意不变,看着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的女童,大约有七八岁左右的年纪。一身茜色襦裙,双环髻上插满了各色发钗,下巴抬得高高的,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目中无人。 能在宫中说这番话的,只有可能是孙贵嫔所出的六皇女了。 沈舒只是一揖,并未行大礼:“六娘认错了人,儿彭城县君。皇后是我从母,儿如何会欺辱皇后?”皇女需册封才能称公主,未册封时,臣下可尊称一句贵主,但也可只按照排行称呼一声六娘。 “你胡说!你明明知道我阿娘是贵嫔……” 还未等六皇女说完,她身后跟来的宫人听到这话直接吓得跪倒在地。 沈舒则不紧不慢地笑道:“您又错了,孙贵嫔是您阿姨,皇后殿下才是您阿娘。”这孩子显然智商不高,而且又被孙贵嫔洗脑到了口无遮拦的地步。 再想想孙贵嫔的智商,她觉得大概是遗传。 所以太子是歹竹出好笋,还是遗传了雍帝? 还有雍帝喜欢孙贵嫔什么?能生还是没脑子?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自戕 君不正,臣投他国。 “你胡说!”六皇女被气得不行,“你们去给我按住她!”她用手指着两个宫人吩咐道。 她在宫中跋扈惯了,先皇后嫡出的三位公主和她年岁相差都很大,且都已经出嫁,她是太子胞妹,在宫中皇女地位最尊,平日里和姐妹相处起来也颐指气使。 还不待六皇女的宫人有什么反应,张忠让先让自己带的宫人将沈舒围了起来,绝不让六皇女的人靠近这位小贵女。 六皇女是皇女,但论起地位来还真不一定有沈舒高。最起码现在六皇女还只是没有品级的皇女,而沈舒已经有了封邑。 “六娘息怒!”张忠让上前道,“奴是长秋寺内谒者,奉皇后殿下之命迎彭城县君入宫,殿下还在等着县君呢,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皇后还在和阿、贵嫔叙话……”六皇女很快改了称呼,但就是不愿意叫袁皇后阿娘。 沈舒挑眉,看来六皇女不是不知嫡庶尊卑。果然皇女再蠢,最基本的礼仪规矩还是懂的,这明知故犯,就只能说明这孩子不仅蠢还被愤怒冲昏了脑子。 即便被张忠让拿袁皇后提醒,六皇女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继续要和沈舒干架。 熊孩子就是这样,只要害怕的人不在跟前,该怎么作还是怎么作!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我要刮花她的脸给阿娘、阿婆出气!”六皇女对着身后的宫人呵斥。 见宫人犹豫,她怒道:“你们不听我的话,我让阿娘把你们都送到掖庭!” 掖庭是宫中罪奴所在,是宫人最不愿去的地方。 六皇女身后的宫人朝着沈舒扑来,显然这不是孩子的威胁而是真的。 沈舒没想到自己小看了这孩子,不仅蠢还毒! 她深吸一口气,果然她不该以现代孩子的三观要求古代孩子,这位六皇女比熊孩子还可恶! 看着围上来的宫人,沈舒恨自己居然没有带匕首入宫! 随后又自嘲一笑,她入宫敢带匕首,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看着为了护自己和六皇女的宫人厮打在一起的张忠让、李妙华等人,沈舒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刚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见到的吴媪。 她本以为出来时的无力感不会再有,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又一次在她面前上演。 她看着离她不远,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六皇女。从武力上,她们的悬殊似乎并不大。 这一次压住她的不是武力,而是皇权。 明明张忠让带着宫人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可沈舒却依旧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是被人打死,而是被皇权压迫而死! 沈舒双眸渐渐发冷,她高声道:“住手!” 女童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混乱中却意外好用,很快众人就住手了。 沈舒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六皇女面前。 没有人阻拦,甚至有不少人以为沈舒要束手就擒了。 六皇女也是如此,她得意洋洋地看向沈舒:“知道求饶了?晚了!我定要好好给阿姨和阿婆出气!” 沈舒目光如冰:“儿随祖翁读书,得闻‘君使臣以礼,臣侍君以忠’,六娘为君,儿为臣。今日儿初见六娘,自问待六娘以君礼,却不想受此折辱!” “然陛下对吾父有君臣之恩,知遇之情,儿身为后辈,见六皇女混淆嫡庶之称,认妃嫔为母,不过劝谏一句,尽臣下之责,六皇女便折辱于儿!”沈舒说到这话风又一转,“儿可死!却不受黥刑!若要儿受黥刑,还请六娘子依律明示儿之过!” “如若不然,儿宁死!以报陛下对沈氏知遇之恩!”说着沈舒就拔下头上的发钗,直接朝着自己腹部插去。 沈舒当然不可能死,她连心脏位置都避开了。 但她决绝的样子吓坏了一旁的宫人,张忠让也不顾其他,直接扑上去抢夺玉钗,李妙华也抱住沈舒的身子 。 别说是宫人,就连六皇女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谁都没想到沈舒这么疯! 一时间局面无法收场,就在此时,袁皇后也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她直接上前将沈舒抱在怀中。 “阿贞!”袁皇后眼睛紧紧盯着沈舒,见她确实没有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 沈舒却在袁皇后到来后,先是给了袁皇后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离开袁皇后的怀抱,对着袁皇后行了大礼,肃拜道:“皇后殿下,儿恳请朝中行八议,明示儿之罪。” “儿虽不是士族,但也不受肉刑之辱!儿宁死以报皇恩,以示忠心!”沈舒愤然道,“儿可死,但不受辱!” 自西周始就用“刑不上大夫”立法,更不要说南雍的律法一向“急于庶民,缓于权贵”。自汉之后肉刑逐渐废除,以髠钳也就是剃发和用铁圈束颈来代替黥刑,以笞代替劓刑,但在前朝又逐渐恢复了一些肉刑,不过黥刑依旧只用于极少数穷凶极恶的罪犯。 南雍律规定,死刑可用金两千赎刑,所以在这个死刑都可以拿钱买的时代,士族是绝不会被用肉刑的。即便士族必死,也多数会选择体面的死法。 八议制度源于西周,自魏明帝始,八议便正式写入律法,所谓八议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些人廷尉府无法审判,要交由帝王裁决。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十恶罪,符合八议的人都要减罪一等。定罪后,不能用肉刑,只能劝其自裁以砺臣节或是戮于朝,以使亲贵保有尊严和体统。 所以在南雍士族被用刑,可以说是受到了大辱! 沈舒不是士族,但也在八议之中。 虽说黥刑和六皇女口中的刮花脸不同,但也是真的是用刑和大辱,本质没什么区别。 六皇女还没来得及告状,就被沈舒抢白,气得直跳脚,只有在看到袁皇后身后跟着的孙贵嫔时眼前一亮,直接告状道:“阿姨,我没有!我没有用什么黥刑!她胡说!” 孙贵嫔也上前道:“皇后,不能只听彭城县君一面之词,六皇女和彭城县君素未相识,怎会用黥刑欺辱县君?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然后又指着张忠让手里夺下的沈舒的玉钗道:“县君的性子也太烈了些,不过一两句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哪里值得这要死要活得?” 这话就差没骂沈舒小家子气了! “况且在皇宫自戕……” 在皇宫自戕是大罪。 沈舒笑了,看来是她小瞧孙贵嫔了,能在雍帝的后宫活这么久,脑子还是有的,这么快就倒打一耙了。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袁皇后。 袁皇后冷冷一笑:“自戕?你错了!阿贞只是在遵从君令。臣侍君以忠,六皇女要阿贞受黥刑,在我大雍除了盗匪,只有遇大赦的死犯才会改为黥刑,六皇女不就是在要阿贞之命吗?” 沈舒:果然袁皇后能稳稳压孙贵嫔一头不是没有原因的,最起码文化水平肯定比孙贵嫔高出一大截。 “六皇女不过是在玩笑……”孙贵嫔脸色一僵,想要辩解,但却被袁皇后打断了。 “去请陛下。”袁皇后直接道。 孙贵嫔脸色更不好了,僵硬道:“这种小事何必闹到陛下面前?” 见孙贵嫔如此不情愿,沈舒挑眉,看来这位宠妃似乎不是很愿意见到雍帝? “一个是吾之庶女,一个是吾甥女,吾若是独断,恐有不公,还是请陛下圣断吧。”袁皇后道。 沈舒看着雷厉风行的袁皇后,和之前在雍帝面前的撒娇爱怜完全不同,护在她身前的袁皇后脊背很直,身子娇小,却仿佛能为她遮挡一切风雨。 她身着一身缘衣,缘衣是王后燕居也就是日常所穿,只有在边缘做些刺绣装饰,并不华丽,但在袁皇后身上,却沉得她异常高贵。 反观旁边和六皇女一样一身锦绣珠翠的孙贵嫔,高下立显。 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孙贵嫔,这位比她从母看着要大十岁左右,五官清秀,能看出年轻时确实是清丽美人,但年岁已经不小了,和她从母这种正当风华、清贵雅致的士族贵女没法比。 她一时间有些怀疑雍帝的审美! 所以孙贵嫔能当宠妃靠得是什么?一张脸?还是能生? 就在沈舒胡思乱想的时候,袁皇后直接抱起沈舒,然后让人压着不配合的六皇女和气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的孙贵嫔一起往显阳宫去。 被抱着的沈舒并没有像第一次伤人之后的虚弱和恐惧。 果然,人面对什么恶劣的环境都能适应。 “从母,我自己能走。”沈舒想要自己走,她觉得袁皇后娇小的个子不太能抱得动自己走太远。 袁皇后也知道自己不太行,但也没有放下沈舒自己走,而是让人抬来步舆,带着沈舒坐步舆回宫。 至于六皇女和刘贵嫔,当然只能走着回去。 沈舒看着袁皇后如此做,想到袁充说袁皇后直接让孙贵嫔在显阳宫外罚跪的事情,一时间对袁皇后的性情有了更深的认知。 果然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在后宫之中活得畅快。 等上了步舆,沈舒才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张内谒是从母的人?” “是。”袁皇后点头,她摸了摸沈舒的头,没有否认。 “所以从母知道六皇女今日会问责于我?”沈舒又问,不同的进宫路线,巧合地相遇,这一切太巧了,巧得不可能是巧合。 袁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隐瞒,缓缓地点头:“我知。” 之后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次张口都没说出来话。 她本以为会等来小姑娘的哭泣和责问,可是都没有。 她的腰被小小地手臂抱紧,温热的脑袋埋进她的怀里。 许多年没有这种温情的袁皇后一下子怔住。 “从母一直派人护着我,不是吗?如若不是我自戕,没有人能伤得到我不是吗?”沈舒轻声道,“从母,我不是是非不分。” 这事她本来在袁皇后的操作下完完全全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是她自己压不住性情,发了疯,将袁皇后的筹谋全都搅乱。 “我知道,孙贵嫔记恨于我,六皇女耳濡目染,以二人性情,就算没有今日,接下来几日也会出现类似之事。”沈舒明白袁皇后的意思,与其过几日两人相处,被六皇女扯上私仇和女儿家玩闹之类的话,还不如一进宫就了结此事。 见沈舒明白自己的用心,袁皇后松了一口气,她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赞道:“以阿贞之聪慧,在这台城之中便是无我,也能无虞。” “可有从母为我煞费苦心,我更感安心。”沈舒靠在袁皇后身上撒娇道,“在从母身边,我要一直当个幼童!” 袁皇后笑得花枝乱颤,轻轻点了点沈舒的头嗔道:“你啊!” 笑完后,袁皇后正色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行血溅五步的蠢事?”没错在袁皇后看来“匹夫之勇,血溅五步”的意气用事就是蠢,人当谋定而后动。 “你是瓷器,六皇女不过一瓦砾,以瓷器碰瓦砾,何其愚蠢?”袁皇后斥责道。 可沈舒却道:“从母,这世上有我所能忍,有我所不能忍。”她可以向皇权低头甚至跪拜,但皇权也不能越过她的底线。 这话让袁皇后一噎,这一刻她仿佛在沈舒身上看到了她的阿翁、从父和阿耶。 袁氏因何被差点灭族?不就是阿翁、从父不愿屈从前齐废帝的荒淫□□,几次劝谏,最终触怒废帝被废帝逼死。 那时她问阿耶,阿翁和从父他们为何执迷不悟。 她还记得阿耶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句话听着浅显,可袁氏先辈就是在用性命践行君子之行。他们不愿屈从荒唐的政令,所以不为。最终阿翁因不尊荒淫皇令被戮于朝,从父因不从屠城之命一样被杀。 袁氏也就此没落。 自此之后,阿耶从君子变成了处处算计的政客,而她也入宫变成了皇后。 她和阿耶都不想再当阿翁和从父那样的袁家人了。 可她的阿贞似乎又在走袁氏的老路! 她虽然觉得阿翁和从父的做法蠢,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撑起了袁氏门楣。 她的阿贞会吗? 这一刻,袁皇后看向沈舒的目光无比复杂。 沈舒有些奇怪,但她什么也没说。如果她知道袁皇后的想法,只会告诉袁皇后她想多了,袁氏先辈那是有风骨,她是纯粹那少得可怜的自尊心作祟,根本没有可比性! 一行人到显阳宫后,袁皇后只冷冷地扫一眼,原本还哭闹个不停,责骂宫人的六皇女就直接闭嘴了。 沈舒:从母威武! “给六皇女收拾一下,成何体统!”袁皇后看着六皇女一路行来有些乱的衣服发钗,直接吩咐道。 孙贵嫔想要阻止,可这是在袁皇后宫中,她根本阻止不了。 等到雍帝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收拾地十分华丽整洁的六皇女,以及同样被收拾一下换上素色衣裙显得柔弱可怜的沈舒。 特别是六皇女一见到雍帝就要大声告状,更让她显得嚣张跋扈。 被女儿吵得头痛,一向是个慈父的雍帝直接呵斥道:“小六,噤声!” 虽然雍帝一向慈爱,但六皇女还是很怕雍帝,特别是雍帝板着脸严肃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皇后,你说。”雍帝对袁皇后道。 袁皇后施了一礼道:“妾若是说话恐有偏颇,再说妾当时也不在,还是让宫人回话吧。” 雍帝点点头,认同道:“皇后一向公道。” 袁皇后没回雍帝,只让人将在场的宫人都带来,不只张忠让等人还有六皇女身边的宫人,原本六皇女身边的宫人还有些犹豫,但袁皇后一句“若有欺瞒便笞百再没入掖庭”,让他们全都老老实实。 雍帝越听越恼火,六皇女上来直接找沈舒麻烦不说,还称孙贵嫔为阿娘,皇女认妃嫔为母,这可称丑闻! 还有六皇女小小年纪要划花沈舒的脸,要对沈舒动黥刑,逼得重臣之女还是自己刚刚册封的县君在宫中不堪受辱险些自戕。 这传出去朝臣怎么看他?怎么看君臣之礼? 君为臣纲是不错,可后面还有一句:君不正,臣投他国。 他北伐在即,六皇女这么做,不是逼着沈靖投魏吗? 雍帝脸色越来越愠怒,手中的佛珠不停地捻动来平息他心中的怒气。 “陛、陛下,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当不得真的。”孙贵嫔见雍帝动怒,紧张道,“若是县君生气,让六皇女给县君赔个礼不就是了?” 还不待雍帝说话,沈舒赶紧道:“儿是臣,岂有君给臣赔礼?这礼儿如何能受?贵嫔如此说,便是要儿百死才能证儿和大人对陛下之忠心。” 说着沈舒直接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雍帝冷冷地瞥了一眼火上浇油的孙贵嫔,吓得孙贵嫔直接跪倒在地。 此时雍帝可没心情管孙贵嫔,他换上一副温和的神色,亲自将沈舒扶起,然后抱到袁皇后身边,给袁皇后笑道:“快给阿贞擦一擦,这孩子今日受惊了,也受了大委屈了。” “阿贞受了委屈没什么,重要的是陛下勿要因儿女私事耽误前朝大业,更不能寒了前朝忠臣之心。”袁皇后提醒道,“陛下,今日六皇女折辱的阿贞,阿贞是个好孩子必然会为了妾咽下一切苦果,可若是换成别的女郎呢?若是六皇女折辱的是王谢女郎呢?折辱的朱张顾陆这些吴地士族女郎呢?陛下又该如何?” 沈舒看着雍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就知道袁皇后是敲中了雍帝的三寸! 就在雍帝即将要处置之时,外面有内侍匆忙回禀。 “陛下,太子求见。”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6. 太子 大义灭亲的狠人太子 沈舒听到这个称呼, 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好奇地朝着门外看去。 她终于能见到传闻中的太子长什么样子了! 太子又会有什么反应? 她有些期待呢。 倒是袁皇后笑着对雍帝道:“太子关心生母和妹妹,来得倒是快呢, 比陛下也慢步了不少。” 雍帝是她去请的,太子在东宫却能来的那么快,和雍帝前后脚。 果然雍帝眼中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沈舒:她从母这眼药上的, 绝了! 果然宫斗这东西,不止要和妃嫔斗,更重要的是和继子斗吗? “让太子进来吧。”雍帝脸上还是温和的,他对太子始终看重。 袁皇后也不认为自己一两句就能改变雍帝对太子的态度,维持着一国之母端庄的笑意,眼中露出慈爱, 好像之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帝后气氛微妙, 孙贵嫔和六皇女却像是听到了救星一般,脸上都是笑容和得意。 看着孙贵嫔和六皇女的样子, 沈舒对太子的印象一降再降。 可等她真的看到太子的那一刻,突然明白为何太子能赢得整个朝堂的称赞了。 一个大冠高履, 褒衣博带的青年走进殿内, 脊背如松,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倒是让沈舒想起时下士人赞太子如嵇叔夜在世: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只这一副好样貌, 在看脸的南雍, 就能被世人格外优待了。 沈舒觉得即便自己和太子积怨已深,也很难对这样清风朗月般的青年讨厌起来。 “阿耶,阿娘。”太子恭敬地对雍帝和袁皇后肃拜。 见太子对袁皇后口称阿娘,雍帝的脸色好了不少, 脸上也越发温和,让太子起了身。 等起身后,太子才对着孙贵嫔微微拱手,口称:“阿姨。” 沈舒看着孙贵嫔越来越青白的脸色,一时间不知是该为孙贵嫔默哀,还是该为袁皇后有这么一个劲敌发愁。 “大郎。”孙贵嫔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回应太子。 “大郎求见所为何事?”雍帝问道。 太子听后跪倒在地:“本是和相公们定下了令君之选,想来回禀阿耶,却不想刚入宫中就听到这事,所以特地赶来为阿姨和阿妹请罪。” 还不待雍帝问话,太子就直接道:“阿妹所犯之错有五。不该无视律法国礼,在内宫动用私刑,此为其罪一也;其二不该以皇女之身对臣女处以黥刑,辱及功臣之后,寒臣子之心;嫡庶有别,尊卑有度,六妹认妃嫔为母,不敬嫡母,置国母于卑位,此为其罪三也。” “彭城县君行劝谏之责,阿妹不听,身为君者不纳臣谏,反而私行报复,此为其罪四也;六妹以皇女之身对县君行凶,致使县君自戕以自保,以无爵犯有爵者,以卑欺尊,以上犯下,此为其罪五也。” “此上五条罪数,还请阿耶严惩。” 这话说完后,全场寂静。 沈舒都睁大了眼睛,太子这是——大义灭亲?她都没给六皇女整出五条大罪来。 可是太子似乎还嫌不够,接着道:“阿姨身为生母,有教导训诫阿妹之责,却没有规劝阿妹,也应一并治罪。” “臣身为人子兄长,未尽人子之责规劝生母,教导阿妹,请阿耶阿娘一起惩戒于臣。” 沈舒:……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和一旁如遭雷劈的孙贵嫔和六皇女,深吸一口气。 这位太子,是个狠人! 显然太子这一手震惊的不只是她,连上首的雍帝和袁皇后都有些怔愣。 见太子如此正义凌然,一副不严惩孙贵嫔和六皇女就不罢休的样子,捎带着自己一起治罪,雍帝都有些犹豫了。 袁皇后抿了抿唇,握紧了沈舒的手。 沈舒感觉到袁皇后的愤怒和压抑。 太子的到来,让原本形势大好的她们一下子处于劣势,袁皇后如何不怒! 她瞬间明白了,孙贵嫔能在后宫屹立不倒,不是因为能生,也不是因为雍帝宠爱,只是因为有太子这样的儿子! 袁皇后这些年一直斗得也不是孙贵嫔,而是太子。 只见一次面,就让沈舒明白为何袁充那样的老狐狸对太子会头痛不已。 只怕今日太子所言传出去,朝臣对太子会更加赞誉吧。 就在沈舒想着应对之法的时候,却突然见袁皇后松开了自己的手,也起身跪倒在地。 “陛下,妾也有罪,请陛下一并治罪。”袁皇后道,“妾身为嫡母,未尽到教养皇女之责,管教宫妃之职,请陛下治妾失职之罪。” 不就是请罪吗?谁不会呢? 沈舒却觉得袁皇后这话一出口,雍帝不仅没高兴,反而有些不悦。 她明白,比起太子的请罪,袁皇后的话更像是火上浇油的敷衍。毕竟在雍帝看来太子是真心,袁皇后却是别有用心,或者是说被逼不得已的赌气。 太子请罪是为安抚袁家和沈家,是做给天下臣民堪的,是给雍帝梯子下,是雍帝乐意看到的。 袁皇后的请罪则是把这梯子又撤了回去,让雍帝再次悬在空中,上下不能。 她姑母这步棋走错了。 沈舒低眉,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雍帝,再看看跪倒在地的袁皇后,随后直接哭了出来。 “呜呜呜……”女童的哽咽声在殿内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袁皇后见状也顾不得请罪,赶紧要转身去抱沈舒,可是却被雍帝抢先一步。 将沈舒抱起后,雍帝又接过内侍低上的帕子给沈舒温柔地擦了擦泪水问道:“阿贞哭什么?” “儿、儿不想从母受罚。”沈舒一边哭一边道 有了梯子,雍帝赶紧笑着道:“谁说要罚你从母了?” “本就不该罚从母,此事是儿和六皇女的事,要罚也是要罚我们,关从母和太子殿下何事?”沈舒和雍帝讲理,“若是都如此算的话,那阿贞每日字写不好被阿翁罚的时候,教导阿贞的先生岂不也要跟着受罚?阿贞一开始的字还是阿翁教的,阿翁岂不是要自己罚自己?” 说到最后沈舒自己都摇了摇头:“好没道理!”这和搞连坐有什么区别? 按照太子的逻辑,六皇女犯错,孙贵嫔受罚,他身为兄长受罚,那雍帝身为父亲是不是也该受罚? 这点显然雍帝也想到了,他大笑道:“确实是好没道理!” 雍帝笑完后对着袁皇后和太子道:“皇后和大郎起来,此事于你们无关,你们无需自责。” 袁皇后没有什么负罪感地直接起身,雍帝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想再装了。 一旁的太子起身也很利落,让一旁的沈舒刮目相看。 “多谢阿耶体恤。”太子神态自若。 “大郎觉得小六该如何处置?”雍帝又问。 太子平静道:“阿妹之罪八议之后再定吧。”这回答公平公正。 可对六皇女来说却如晴天霹雳,她情愿被雍帝和袁皇后惩处,也不愿被朝臣一起议罪。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选驸马?王谢高门还会有人尚她吗? 六皇女简直要被气死了! 她想要反驳,但却被孙贵嫔死死拉住。 孙贵嫔狠狠地瞪了六皇女一眼,让她不要再找事。 听到太子说要八议,雍帝点点头,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徇私,事情已经闹大,就往大了处理。 这种时候朝臣要的不过是他的一个态度罢了。 犯错不可怕,怕的是处理错事方式不当,错上加错。 “那就八议吧。”雍帝点点头,对太子的做法表示肯定。 至于孙贵嫔,雍帝则交给了袁皇后道:“孙贵嫔之错尚属内庭,不宜以内庭琐事烦扰前朝,就交由皇后处置吧。” 袁皇后应是,当下直接作出决定:“六皇女本是孩童,认妃嫔为母应是孙贵嫔教唆之嫌,孙贵嫔既然无力管教皇女,不如让六皇女在妾的显阳宫由妾教导?” “我不愿!”六皇女此时也顾不得孙贵嫔骇人的目光,高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让她和袁皇后教养她,她怕是得被磋磨死! 孙贵嫔只能赶紧给女儿找补:“六皇女顽劣,怕是会讨扰皇后……” 太子道:“阿娘宫务繁忙,又要照顾阿贞,不如为阿妹重换女师和傅母,另择其他宫嫔照顾。”至于选谁都一样,甚至他觉得袁皇后都可以,如果不是他觉得袁皇后会再利用六皇女做文章,他都不会开口说话。 其他宫嫔他觉得并无差别,他不觉得其他宫妃有胆子苛待六皇女。比起选哪个宫嫔,还是选个能管住六皇女的女师和傅母才是重中之重。 “那就让杨淑仪来照顾六皇女吧。”雍帝折中道,“女师和傅母就由皇后来选。” 把这件事解决,雍帝就不想再看到孙贵嫔和六皇女了,直接让她们两个退下,并且让孙贵嫔抄经一个月,在玉寿殿中好好静静心,还让六皇女禁足等候处置。 沈舒觉得这更像是强行避免孙贵嫔惹事,毕竟离盂兰盆会没有几日了。 太子为盂兰盆会准备了那么久,结果被自己亲娘和亲妹先拆了台。 等到孙贵嫔和六皇女离开后,雍帝和太子却没有走,雍帝还很有兴致地将沈舒抱到太子跟前,笑道:“大郎还未见过阿贞吧,这可是你表妹!” 表妹? 沈舒想了想按照礼制,从袁皇后那里算,她好像还真是太子表妹。 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 太子却很高兴,甚至还将沈舒从雍帝怀里接过自己抱了起来。 被太子抱在怀中,沈舒才近距离看清太子的面容,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嘴唇一直勾着,亲切极了。 “阿贞唤我一声阿兄可好?”太子一边抱着沈舒一边解下身上的玉佩递到沈舒面前哄道,“唤我阿兄,这个给阿贞可好?” 沈舒看着自己面前的玉佩,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养该算是玉佩,应该说是玉币,玉质很不错,都快赶上羊脂玉了,唯独有些老旧,应该是古物。 “这是战国的古玉币?”袁皇后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贵重,“是大郎新得的?拿来哄阿贞倒是浪费了这等好物。” 她嘴上这么说,但眼里越没有了之前的恼怒,甚至有了点笑意。 太子笑得温文尔雅:“阿贞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懂,有阿娘和仲居公在,阿贞想要什么古币没有?” “那也不能那么宠着她?现下还好,等以后她没了人庇护,再养成骄纵的性子,那才是害了她。”袁皇后柔柔道,语气轻叹。 “如何会没人庇护?阿贞有阿娘,有仲居公,是沈使君,阿耶也视阿贞为半女,就算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阿兄在,她想如何便如何,我还护不了阿贞一个小女郎?”太子直接将战国玉币系在了沈舒腰间。 “阿贞,还不唤我吗?”太子语气温柔,眉目中带着笑意。 沈舒觉得自己理想中的兄长,大概就是现在太子的样子。 “阿兄。”沈舒脆生生地喊道。她收了人礼物,自然要有当演员的自觉。 见到这一幕,雍帝很高兴,还对袁皇后道:“若我们有女,太子定也会如此爱护,阿贞是你我半女,亦如太子之妹。” 袁皇后也道:“妾也希望阿贞有兄长疼爱呢。”如就是如,不可能成真的。 “阿贞是明日去静德殿入学吧。”太子对袁皇后问道。 袁皇后挑眉;“本想让她休息两日,但这孩子想上学,我也不耽误她。” “不如明日我送阿贞去静得殿吧。”太子揉了揉沈舒的脑袋声音温和,“阿贞第一日去学堂难免害怕,我身为兄长,帮阿贞引荐师长也是分内之责。” “太子朝政繁忙,这等小事予让大长秋去就好了。”袁皇后客气道。 太子道:“便是再忙,也有照顾弟妹的时间,阿娘不必为我担心。” 见他坚持,袁皇后就没再客气,直接同意了。 沈舒也甜甜地道:“多谢阿兄。”不就是演戏吗?反正她又没什么损失。 一旁的雍帝看着母慈子孝的画面,心中高兴。假的又如何?皇家要的就是做给外人看的表象。 如孙贵嫔和六皇女那样的“真性情”,连遮掩都不知道遮掩的蠢货,雍帝才是见一次就心烦一次。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娶士族贵女的好处。他的先皇后和袁皇后都是士族女,先皇后虽然善妒,但在大事上向来果断,从不给他惹麻烦。 袁皇后骄纵,却懂得分寸,将他的后宫打理地井井有条,朝野称赞。 反观孙贵嫔,年轻时觉得有些野趣,现在却是一见到就头痛。 这次袁皇后没有开口问雍帝为沈舒讨要什么补偿,因为八议之后雍帝和太子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必然会给沈舒更多的好处。 最后雍帝是和太子一起离开的,临走的时候太子还和沈舒道:“阿贞有空可以去东宫找太子妃,你阿嫂定然也喜欢你。” 沈舒在知道蔡氏和袁皇后的恩怨后,虽然并不觉得太子妃会喜欢自己,但还是点点头,乖巧地应好:“那就叨扰阿嫂了。”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袁皇后原本已经温和的脸色变得讥讽,嗤笑道:“阿贞,看到了没?这就是咱们的好太子!” 听到这讽刺的话,沈舒上前牵住袁皇后的手道:“太子是好太子,从母也是贤皇后。”论名声手段,袁皇后并不比太子低多少不是吗? “他要当贤德储君,我能够得到的才越多。”沈舒道,太子为了名声做戏就要做全套,补偿给她的实惠也就越多。 能到手的利益,才是她乐意陪太子演戏的原因。 “孙氏有此一子,一生无忧。”袁皇后不知想到什么,幽幽道。 沈舒握紧了袁皇后的手,清脆的声音饱含坚定:“从母有我,也会无忧。” 这话让袁皇后一下子笑开了怀,她俯身抱紧了沈舒:“阿贞,幸好从母有你。” 当初阿妹难产而死的消息传来,袁皇后一下子崩溃。她和袁充每日在这泥潭中翻滚,除了为袁家,为自身,剩下的就是为了阿妹。 阿妹的死仿佛带走了她半条命,后来续上她半条命的是阿妹的孩子。 如果没有沈舒,袁皇后都不知道自己忙活半辈子是为了什么,为的是袁家还是以后史书上寥寥几笔记载的皇后袁氏。 袁皇后牵着沈舒的手一步步回到殿内,步履更加坚定。 净居殿 雍帝让太子陪着自己诵经,太子自幼陪雍帝礼佛,对经书有自己的体会,陪父亲诵经也不觉得枯燥,目光虔诚。 这也是雍帝最喜欢太子的地方,人人都觉得他佞佛,只有太子懂得佛法妙用,可垂拱而治天下。 诵完一段经文后,雍帝对太子问道:“尚书令已定了袁仲居?” “是。”太子点头,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给袁仲居再加宣惠将军,进沈靖中卫将军,持节,赐鼓吹。”雍帝道。 太子没有任何意见:“喏。” 宣惠将军和中卫将军都是武职,雍帝改文官品阶为十八班,武官为二十四班,宣惠将军为十七班,中卫将军则是二十三班,班数越高越显贵。 不过这两个将军号也只是名号,并无兵权,但却代表皇恩,特别是中卫将军地位显要,专授建康任职的官员,能破例授给沈靖,可见帝王荣宠。 鼓吹是帝王仪仗中的一种,赏赐给有功之臣以示荣宠,和赐九锡有相似之处,但比起后者浓郁的政治暗示,获赐鼓吹的臣子就真的只是帝王恩典了。 “此次北伐是我大雍难得的机遇,北魏动荡,而我大雍中兴,朕倾国之礼北伐,亲自拟定兵略,任何人不可妨碍。”雍帝道,帝王都有一个大一统的梦,他也不例外。 他还未到暮年,还有雄心,想要博上一博。 太子同样也看重这次北伐:“阿耶放心,我会让人看住孙家,盂兰盆会上我会为阿娘跪经祈福。” 见太子懂事,雍帝叹了口气道:“孙家太蠢,再抬举也枉然。” 这话太子很认同,他直接道:“孙渚不堪为太守,还是让他赋闲在家吧。”如若不是亲娘降位对自己地位有碍,他都想让孙贵嫔降位脑子清醒一下。 见太子要将亲舅一撸到底,雍帝没意见:“随你。”这些小事他都不管的。 “朕有意给阿贞赐婚七郎。”雍帝想了想道,七郎也就是石修容所出的湘东王。 太子皱眉:“七郎勤奋好学,确实不错,只是七郎渺了一目,阿耶日后赐婚倒也无事,若是眼下时节选七郎,怕是二位会多想。” 听到这话雍帝叹了口气道:“是朕害了七郎!”说话间对这个儿子倒是有不少的愧疚。 “阿耶医术高超,当时七郎重病,便是太医也束手无策,阿耶好歹救了七郎,如何怪得了阿耶。”太子赶紧安慰道。 雍帝是个全才,不仅精通君子六艺,写诗作画作文,还会医术看病,湘东王年幼时生了大病,雍帝一番救治,人是活了,却也让湘东王有一目视物不清,对此雍帝很是愧疚,一有什么好事都想着这个儿子。 自己的儿子还愧疚着呢,如何听得了别人嫌弃。 太子见雍帝不悦,赶紧道:“七郎是皇子,大雍的女郎任他纳妃,选阿贞也无不可,只是当下不适合。” 说完又请罪:“此事本是良缘,都是阿姨和阿妹的错,是我之罪。” 见太子这么说雍帝也不忍心责怪太子,他对湘东王是愧疚,对太子则是真心爱护,这是他的长子也是他一手培养出的满朝赞誉的储君。 “与你无关。”雍帝摇摇头,“孙氏那个性子朕还能不知?你当儿子地如何劝得她?” “好了,七郎不合适,还有五郎和六郎,最不济还有八郎。”雍帝道。 太子笑道:“五郎和六郎年岁都合适,八郎虽小但也只比阿贞小一岁,算不得小。”五郎是他同母胞弟庐陵王,六郎之母是孙贵嫔的庶妹,至于最小的八郎之母董氏只是宫人出身,本身并不得宠,生下八郎才得以晋位。 这三人谁娶沈舒对太子来说都没有威胁。 “先看看吧,过几日朕再定下。”雍帝想了想道,他赐婚也不能只自己想当然,还要问沈靖和袁充的意思。 这是结亲又不是结仇,彼此乐意才是最好的。 “先让她礼随县公主吧。”雍帝道,这样也算是给了沈舒补偿。 南雍的礼制随前晋,诸侯王之女封县公主,帝王之女为郡公主。 “阿贞是阿娘甥女,阿耶视她为半女,我视她为阿妹,当得起此礼。”太子笑道。 “阿贞是个好孩子。”雍帝笑道,他喜欢沈舒识时务通机变,却不失天真童乐的性子。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沈舒今天知道给他找台阶下的那番话。 “可惜阿茂尚幼,不然我都想和阿耶抢新妇了。”太子也凑趣道,他口中的阿茂是他的嫡长子,新妇则是儿媳的意思。 雍帝听后哈哈大笑,他最喜欢的就是太子这点——是非分明。 他能看出太子是真的喜欢沈舒。 太子确实对沈舒没有恶感,即便他最近不少麻烦都和沈舒有关,但归根结底这都是孙氏那帮蠢货做下的祸事,关一个六岁的女童何事? 今日之事也是六皇女太蠢。 如若不是生母和亲妹太蠢,他早就给弟弟联姻沈氏了,当然现在也不晚。 他不觉得自己和沈氏和沈舒之间有什么化不开的矛盾,更不是死敌。 “好了,不说这些了,和朕一起看看舆图吧。”雍帝带着太子出了佛堂去了旁边的书房,里面是一张硕大的舆图。 太子指着舆图道:“以沈靖为北伐前军,分而进军彭县、宿预、梁州,令遣豫州刺史陈公则攻合肥……” 听着太子一点点详细地讲着兵略,雍帝从选将到量敌,甚至到度地、险易全都谋算一遍,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有阿耶如此详略之布局,北伐无忧。”太子道。 雍帝也觉得自己算无遗策,他把该考虑地全都考虑进去了,只要将领按照他的兵略作战,绝对能大胜而归。 “阿耶选何人为统帅?”太子问道。 “兵略已定,将帅何人已不重要。”雍帝道,“让你四叔去就好。”他都作战计划都订好了,只要一个名义上的统帅就好,真正的统帅则是他自己。 太子皱眉,他四叔临江王可从未带兵过,一时间有些犹豫。 “无碍,让你四叔为帅,都督各州诸军事,再让陆稷为副帅辅佐他就是。”雍帝对着太子语重心长道,“大郎,大雍不能成为第二个前晋,兵权只能在姜氏子弟手中。” 太子明白雍帝的意思,衣冠南渡后前晋的皇权被士族牢牢把控,这些士族能肆意的资本便是因为他们不仅掌政务更掌兵权,从前宋到前齐再到大雍,历代帝王都在逐渐压制士族。 现在的士族只居清贵高职,虽然位高但并不权重,寒门掌机要便是雍帝手中做到了极致。 同样士族大多数除了私养的部曲外,也已经没了兵权,士族甚至认为武官为浊官,无人愿当。 可没了士族,还有崛起的寒门兵家子,比如沈靖,比如陈公则,这些寒门比不思进取地士族更令他们提防。 他们用寒门压制士族,再用宗室压制寒门。 “阿耶,我懂了。”太子垂首受教,陆稷是东宫三师,总归雍帝还是为他考虑的。 显阳宫 袁皇后先带着沈舒洗漱用饭,又带沈舒看了自己给她布置地偏殿,兴致冲冲地问沈舒要加什么都直接让人去库房里搬。 当袁皇后看到沈舒只带了四个箱子进宫,就直接让人翻料子出来给沈舒裁衣。 沈舒没有拒绝,但也只是按照自己的审美选了素净的料子。 “再加两匹妃色的。”袁皇后觉得小姑娘还是要穿得鲜艳些才好。 说完后袁皇后又给沈舒指派侍候的宫人:“让阿言过去侍奉你吧。” “言娘子是从母身边的老人,还是呆在从母身边吧,从母另外给我指派个人就好。”沈舒道。 听到这话,袁皇后就知道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她也没有纠结直接道:“那就让阿文伺候你吧。” 很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出现了在了沈舒面前,神态娴静,眉目柔和。 沈舒这次没了意见,笑着和文娘子打了招呼。 “你和张忠让也熟悉了,我让张忠让侍奉你如何?”袁皇后还是决定给沈舒配内侍的。 “他不是长秋寺官员吗?”沈舒觉得自己还是别耽误人家大好前途了。 袁皇后却道:“你是县君,哪里还用不了一个内谒者?这本就是我留给你的。” 见沈舒犹豫,袁皇后直接招来张忠让问道:“你是愿意留在长秋寺还是跟着县君?” “奴愿跟着县君。”张忠让根本没有犹豫。 沈舒抿了抿唇,不再说什么。 只有一旁的言娘子看到张忠让的反应,才幡然醒悟。 她刚才装了一次哑巴,默认了不愿去伺候小娘子,回头皇后就可能彻底让她没了说话的机会。 可是这时她也无从插话,难道说她直接表明自己要去侍奉小娘子吗? 言娘子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沈舒,让沈舒直接在袁皇后面前表明不要自己。 一直到了晚间,袁皇后都没有放沈舒离开,甚至袁皇后还要和沈舒同寝。 袁皇后和沈舒一起洗漱,事无巨细地询问沈舒喜欢什么香料,什么发钗,沈舒不喜的袁皇后就直接换掉。 和上次沈舒被言娘子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对待完全不同。 夜晚,袁皇后抱紧了沈舒软软的小身子,如同母女一般入睡。 第二日沈舒和袁皇后一起起身,又被袁皇后装扮好用了早膳,太子才姗姗来迟。 太子牵着沈舒来到了皇女读书的静德殿。 为皇女上课的老师为了避嫌,年纪大多都已经很大了,个个头发花白,他们官位大多不高,不然也不会来教皇女,还是去教皇子了。 他们平日里并无得见太子的机会,此时见了太子都颇为激动,特别是知道沈舒的身份后,见太子对沈舒爱护以兄长自居,更加赞誉太子仁德。 沈舒默默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吹捧太子。 终于在太子和那些老先生们寒暄完后,沈舒才被安排好了位置。因着太子亲自带她来的缘故,这些老先生们对她格外照顾,给她安排了第一排的位置。 沈舒:怎么说呢?就很好。 她来的算早的,毕竟公主伴读中有不女郎已是豆蔻年华,太子要避嫌。等她坐好,其他的皇女们才陆续来迟。 皇女们和伴读见到先生们已经到了,又看了看第一排的沈舒,都直接去了自己的座位。 老先生拿着一本毛诗引经据典,很是生动有趣,沈舒听得挺投入,这样好的国学课她在大学都很少听到,老先生在现代绝对是顶级教授水平。 等老先生结束的时候,沈舒才有空观察一下学堂其他人的上课情况。 雍帝一共有九位皇女,除去七皇女早夭和已经出嫁的四位公主,剩下的公主都在学堂中读书。 不过今日六皇女是来不了了,她还在被雍帝禁足反省等着八议的处置结果呢。 剩下的四位公主个个都没什么听课的心思,不是打哈欠就是直接明目张胆地打瞌睡,完全不将先生放在眼中。 沈舒想到袁皇后说起的治学严谨的袁家女学,再看看这个宫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进宫读书是对是错。 不过也可以理解,皇女只要不作,被封为公主后都可肆意一生,她们有封邑,有家臣打理琐事,她们只用享乐就好,何必费心学这些? 再看看剩下的伴读,有一些也觉得无聊也打着哈欠,只是没皇女那么明目张胆,多少知道遮掩一下,剩下还有几人则是和她一样真心听讲的,这些女郎目光清正,面容清秀,身上充满了书卷气,想来不是家学渊源就是自身爱读书。 等到下课,沈舒发现自己似乎被孤立了。 皇女们和各自伴读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只有她孤身一人,她依礼上前给几位皇女见礼,这些皇女并不会像六皇女一样刁难她,但也只是点点头,然后转头离开,似乎在躲着她。 至于公主的伴读这些小女郎,对她的态度则更加模糊。有些对她避之不及,和公主一样躲着她,有些则目无下尘,看她的目光带着鄙夷,就连那几个好学的女郎对她的态度虽不失礼但也极为冷淡。 沈舒皱眉。 她并没有觉得是这些女郎的问题。 如果一人如此对她,她还能怀疑是对方的问题,但如果所有人都如此,那就只能从她自己找原因了。 皇女躲着她,她还能理解,可是其他的女郎是为什么呢? 回去的路上,沈舒对文娘子问起那些女郎的身份。 “小娘子觉得好学的是王十一娘、谢三娘和顾五娘。那个颇为骄矜的女郎是刘二娘,她是已逝的太后母族女郎。躲着您的女郎有中护女卞氏的女郎,还有谯县公家的女郎,她们家中多是跟随陛下起家的新贵。” 沈舒懂了,就是士族、外戚和寒门。 这几乎包含了当下所有的贵族阶层,而这些女郎都对她态度冷淡。 想想自己的身份,沈舒又觉得了然。 她是寒门女,却住在士族高门袁氏,寒门女郎自然以为她不屑与她们为伍,怕被羞辱,自然躲着她走。 士族女郎,对她身为袁氏外女另眼相待,却又因她父族对她鄙夷。一边要维持高门傲慢,一边又要维持士族礼节,最后就是现在这样冷淡又不失礼貌。 同时她因袁皇后之故也是外戚,可她这个外戚还有些名不副实,因为她从母成为太后的可能性不太高,所以她也够不上外戚的圈子。 总之,她现在处于不尴不尬的地位,哪个圈层都够不上。 看来她要好好想想自己要如何给自己定位了。 就在沈舒一边走一边思考的时候,就见到显阳宫外的一棵榕树下站了白衣广袖的少年,乌黑的墨发用发带半束,披散在肩头,背对着她的背影在阳光下斑驳,等她靠近的时候缓缓转身,对她浅笑:“县君,小王有礼。” 沈舒微笑,这男孩称少年都有些多了,估计也就是十岁左右,造型很好,衣服也很好,就在他身上有点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她很想说如果真想引诱她,可以选择派一个年龄大一些来的,这个年纪的她有负罪感。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7. 朴素帝王 返古归真,方弘盛世 沈舒勾出温和的笑意:“请问大王是?” 还不待男童回答, 沈舒旁边的文娘子上前在沈舒旁边道:“小娘子,这是湘东王。” “大王。”沈舒行礼,这位是石修容所出的皇七子了。 她听过这位有些倒霉被自己亲爹当小白鼠治疗失败的皇子, 七皇子的双眸都是黑白分明的, 看上去和常人并无不同。想想也是, 单眼的视力下降又不是被剜了眼珠, 怎么会可怖? “大王怎么会在此处?”沈舒明知故问。 湘东王嘴角一僵, 他自然不能说是在这里等沈舒,只能道:“我来给阿娘请安, 见到这榕树可入画, 便细细观摩了一番,没想到会得遇县君。” 比起皇女们的不学无术和娇纵任性, 雍帝的皇子基本上个个都是精英, 且皇子傅的教导十分严格,不说太子,就是面前湘东王也极富才学,小小年纪就已经工书善画能文, 据说极爱读书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当然皇子怎么可能一心只读圣贤书, 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又如何会在这里等她? “既是如此, 儿便不打扰大王观树入画了,就此告辞。”沈舒也不戳破,笑着告辞。 湘东王自然不敢在显阳宫前和沈舒纠缠, 而且也太没有风仪, 来日方长。 “县君慢走。”湘东王浅笑,他生得一副好容貌,虽没有太子的俊秀雅致,但却在阳光下也如碧玉一般盈盈温润。 看着沈舒离去的背影, 湘东王又看了看显阳宫许久,才离去。 沈舒进来后,袁皇后直接道:“如何?” 她明白这是袁皇后默许的,她皱皱眉:“湘东王身体有疾,即便没有太子,陛下也不会选他。” 真正的历史中,并非如小说中所写皇子身体有疾就不能继承皇位,只不过会苦难些而已,这世上都能有惠帝那样的傻子皇帝,难道还不能有残疾皇帝? 但困难也是真的困难。 “陛下的诸皇子中,未成年的皇子只有七郎和八郎不是孙氏女所出。”袁皇后道,其实她也看不上石修容的出身,可董氏也半斤八两,相比八郎,七郎年岁更合适也有雍帝的愧疚在。 “和湘东王定下婚约,陛下对沈家的猜忌反而会少。”袁皇后道。 沈舒是从内心深处抵触订婚的,可她也明白这事势在必行。 “只是订婚,我不愿和太子妃还有晋安王妃一样成婚太早。”沈舒想到这两位不满十岁就成婚,实在是接受不了。 “怎么可能?”袁皇后摆摆手,“你就住在宫中,他要见你用得着成婚?” 沈舒明白袁皇后的意思,王氏和蔡氏都是高门士族,怎么可能不要脸地这么早送幼女入宫讨好皇家。其实当下士族早婚是为了让未婚男女一起长大,这样婚后即便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时下士族夫妻很多都以兄妹姐弟互称。 可让沈舒见过一面就直接定下湘东王,她也有些犹豫:“都见见吧,见过之后再说。”湘东王给她的直觉并不好掌控。 袁皇后也觉得可以再挑挑,她是要联姻,但也不想沈舒随便嫁人。 “好了,用膳吧。”袁皇后开始让人传膳。 看着面前精致的鱼脍和水引饼,和在袁氏用的并无太多区别,话说这些还是食谱还是袁皇后带进宫的嫁妆,宫中的御膳其实比袁家的庖厨还要差上不少,每每想到此事,沈舒都要感叹士族的豪奢和底蕴便是皇家也不及。 用完饭后,沈舒就在袁皇后的宫中开始做作业,袁皇后则放下宫务辅导她功课。 “你的描红是你阿翁给你写的?”袁皇后看到上面的字迹有些意外,虽然袁充很久没写这么平整的大字了,但她还是一眼能认出是袁充的字迹。 沈舒点点头:“我才开始学字,用字帖尚早。”小孩子一开始都要描红的,在这个不能复印的时代,最费的就是大人,最考验的也是家庭的知识水平。 这也就是为什么士族掌权下的寒门难出贵子,只能靠军功起家的原因。因为他们连书都没有,连最基本的蒙学都很难给子嗣打好基础。 也就是袁充没有孙子,才便宜了沈舒。 “你阿翁的字自能算是中品。”袁皇后毫不客气道,“跟着你阿翁学,你难入上品。” 沈舒:…… “袁氏虽然和王谢齐名,但书道上差之远矣。”袁皇后又道。 沈舒没有放下笔,继续临帖,平静道:“我又无需争什么书道上品。” “说的也是,只是有些才名也是好的。”袁皇后想了想又道,“陛下私库里还有钟王真迹。” 沈舒嘴角抽了抽,她一个刚学写字的人用得着看钟王两位大神的作品吗? “你现在用你阿翁的描红尚可,等日后还是要用大家之作。”袁皇后看着沈舒点道,“陛下不喜小王之书,推崇钟元常、王右君之书法。” 沈舒知道袁皇后这是在向她透露雍帝的喜好。 前齐之时小王之书要盖过大王书法,时下也多追求王子敬书法之瘦美,倒是雍帝审美与众不同,极力推崇钟元常和王右君,甚至前者还要胜过后者。 此事沈舒有过耳闻。 “从母觉得陛下为何独爱钟元常?”沈舒问道,“我听闻陛下时常感叹江东无钟元常真迹,引以为憾。” 这个袁皇后从未想过,在的心中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听闻陛下不习书,倒是钟爱诗文,还开新诗体之先河。”沈舒又道。一个不习书的人为何总是评论书法?还让人去大张旗鼓地搜寻钟元常真迹。 可沈舒这么问,袁皇后还是认真想了想道:“陛下言元常古肥,今人学书譬如楚音习夏,不能无楚也,王右君学钟元常,小王学王右君,后人又学小王,若如此下去,世人终不能及小王。” 沈舒听到这番言论,眸光一闪。 “故大雍人人学小王,便会越学越差,莫说不及小王,便是前齐书法也不及。”沈舒一字一句道,“书法不及前齐,陛下之国又能及前齐否?” 袁皇后一惊,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陛下喜钟元常,并非真爱钟元常之书,不过是借此扭转大雍书风,扼杀前齐影响,树立帝威。其次便是希望南雍不仅在书道上能够返古归真,于国道上也是一样吧。”沈舒大胆地猜测着雍帝的意图,“返古归真,方弘盛世。” 雍帝为何追寻返古归真,求的便是古之圣贤所说的垂衣拱手而治的盛世。为了达到这个盛世,他不可能真学古帝王,时代不一样,也学不了,真要当尧舜,估计他早就被灭国了。 为此他只能借古开今,因为他在诗体的改革上就明确地表现了这点。 雍帝不是要复古而是要开新。 在开新的过程中,雍帝试用了很多办法,比如宗室皇子镇要藩掌兵权,比如寒人掌机要,再比如武将执权柄,也确实得到了很大的成效,最明显的就是皇权重归帝王之手。 这是政治上,思想上雍帝也想要摒弃在战乱中百姓心中崩溃而逐渐不信任的儒学和老庄之理念,将佛学大肆宣扬。 可以说雍帝做了很多努力,他的每一步看似荒唐的举措都是有着极浓的政治目的。 在了解这些后,沈舒才知道雍帝并不昏庸,更明白袁充为何说雍帝是个明君。 可这个明君真的明吗? 沈舒说完后见袁皇后愣在那里,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不禁有些好笑,唤道:“从母。” 回过神来后,袁皇后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阿贞,你真的甘心呆在后宫吗?”她一时间不知道将这样的孩子留在深宫是对是错。 她觉得当皇后很好,可是阿贞会这么觉得吗? 这是袁皇后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这台城狭小的后宫真的容得下沈舒吗? “最起码我现在甘心留在这。”沈舒道,“这里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呆在这台城她又该去哪里? 去沈家? 可沈靖就算再疼爱她,也不可能给她请来这么多先生教她读书,更不可能如袁皇后和袁充一样手把手地教她,给她安排功课批改作业。 袁家和台城适合现在的她;沈家,适合以后的她。 听到沈舒这么说,袁皇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有时候在自己没能力的时候将话说得太开,只会伤人伤己,还不如沉默不言。 袁皇后换了一个轻松点的话题:“宫中有女师簪花小楷写得不错,要不要给你请来当女师?” 沈舒无奈:“阿翁不让我学簪花小楷。” 这个袁皇后也明白,簪花小楷也就适合女子,在男子看来并不如何,也不入上品。 “我有分寸。”沈舒无奈一笑,袁皇后如果在现代大概是那种溺爱型家长,总想把最好地给孩子。 可袁皇后却觉得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做,阿妹走了,她就是阿贞的阿娘。 “要不我教你宫务吧。”袁皇后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你的汤沐邑的税收账簿,你都还没看过吧?还有马上你就要有一整个县做封邑了,下面的家丞小心思可多,我教你一些庶务,到时你也好掌管封邑和你阿翁给你的庄园。” 这个沈舒喜欢,点点头:“好。” 就当两人一拍即合的时候,有人通报说雍帝身边的李内给事来了。 “看来八议有了结果。”袁皇后对沈舒道,然后摆摆手让人进来。 李内给事进来后恭敬地道:“圣人降旨斥责六皇女犯有五罪,命六皇女前往太庙告罪自省一年。” 去太庙告罪?这个惩戒对皇女来说很重了,那是向天地祖宗请罪,历来被罚去太庙请罪的都是犯下大罪的皇子,六皇女也算是皇女中的头一遭了。 这也就是六皇女还没有被册封公主爵位,这要是被册封了,估计会直接降爵减邑。 但一个还没出嫁就在太庙呆一年请罪的皇女,估计出嫁的时候雍帝也不会给什么好的封邑,士族也不会尚这样的公主。 听到这个结果,袁皇后倒是不意外,她原也没觉得雍帝会怎么处置六皇女,毕竟六皇女年纪尚幼,还没爵位,一句幼女无知也能了事。 她本身也没想拿六皇女如何,她关注的点不在此。 见袁皇后不说话,李内给事赶紧接着道:“陛下加封袁公为宣惠将军,沈使君为中军将军,赐鼓吹,持节。” 可袁皇后还是不满意,一语不发。 “陛下赐彭城县君礼同县公主。” 袁皇后终于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心有不满,皱眉道:“就只有这些?” 李内给事苦笑:“陛下赐了彭城县君锦缎千匹,珍珠二十斛……” 长长一串礼单念完,袁皇后脸色却非常不好看,这么一圈下来她的阿贞什么都没捞到。 什么礼同县公主,连封邑都不多加一户,都是面上光鲜罢了,一点用都没! 眼见气氛越来越低沉,李内给事吓得都快直接跪下了,一旁的沈舒出言救了他。 “珍珠?是合浦珠吗?”沈舒脆生生地问道,“听闻今岁进贡的合浦珠比以往更大更有光泽。”合浦珠是南雍最好的珍珠,历来都是皇家贡品。 李内给事见沈舒感兴趣,赶紧附和道:“正是呢,今岁合浦郡一共就进贡了十斛珍珠,陛下都赏给了县君。”剩下的十斛都是其他地方进贡的。 “多谢陛下。”沈舒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有了沈舒的打断,袁皇后的脸色好了一些,她道:“回头让她们给你穿成链子坠在裙上,或是嵌在鞋上,这些小玩意也就只有这点用了。” 沈舒知道袁皇后气什么,她知道雍帝八成也知道袁皇后知道这个结果会生气,所以连自己来显阳宫都不敢,直接派了个内给事过来给袁皇后撒气。 就在李内给事身子低得更厉害的时候,又有宫人回禀说太子妃请见。 袁皇后有些厌烦,她一个还没气顺呢,这又来一个。 “予今日身子不适,让太子妃改日再来问安吧。”袁皇后在宫中一向骄纵,她对雍帝都可以使小性子,更不要说对儿媳了,还不是亲儿媳。 宫人去传话,可一会儿又顶着袁皇后冰冷的目光回来了。 “太子妃说太子命她给县君送脂粉钱的。”宫人跪下道。 袁皇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神色缓和了一些,轻笑道:“太子有心了,还不快请太子妃进来?” 很快沈舒就见到一个身着月霞上襦和白素罗裙的少妇走了进来,和太子一样的广袖大衫,走起路来仙气飘飘。 沈舒知道这是魏晋留下的士族风流装扮。 女子的打扮很简单,头上也只戴了一个玉簪,简单却清雅,长得也温婉动人,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却又不失庄重。 倒是和太子绝配。 “儿给大家请安。”太子妃进来后恭敬地给袁皇后行礼。 袁皇后倒是没有为难她:“太子让你来的?” “郎君说县君就是郎君的阿妹,他身为兄长,不能做些别的,只能给阿妹些脂粉钱供阿妹穿用。”太子妃并未被袁皇后冷淡的态度影响,依旧温柔。 “郎君也知道阿妹不缺脂粉钱,只是女郎总要娇养,脂粉钱再多也是不嫌多的。”太子妃说着就将一个盒子从身后的宫人手中接过亲自递给沈舒,“这是建康城外和丹阳城外的五百亩良田的田契,不算多也就只能给阿妹买个胭脂,还请阿妹莫要嫌弃。” 南朝是有大量的无主荒地,但此时南方的瘴气也大,所以南雍真正开垦的良田并没有后世那么多,但建康城和丹阳城外的五百亩良田却是真的价值连城,且丹阳城离建康城极近,说起来建康只是县而丹阳才是尹。 这份礼物虽然不是袁皇后想要的,但比起雍帝那些不切实际的,太子好歹算是真出血了,袁皇后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大郎夫妇有心了。”袁皇后点了点头,对太子妃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礼貌性的笑容。 太子妃依旧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阿妹是您的甥女,便是儿和郎君的阿妹,兄嫂再怎么疼阿妹也是不过的。” 说着太子妃又上前拉沈舒的手,夸赞道:“阿妹和大家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间像极了大家,日后也定能出落地和大家一样。” 这话说到了袁皇后的心坎里,她真的细细看起沈舒的眉眼,点点头道:“确实很像。”然后又对沈舒笑道:“咱们都是随了你阿婆。” 沈舒没有见过谢夫人,只能凑趣道:“我没见过阿婆,但我记得阿翁的书房里有阿婆的画像,我回去要好好看看。” 这话比那些虚假的思念哄骗让袁皇后受用多了,她更高兴了:“你是好孩子,你阿婆若是还在世见到定会欢喜。” 一旁的太子妃听着袁皇后和沈舒说着谢夫人,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也不恼,依旧保持着优雅的笑。 等到两人说完,太子妃才道:“大家,儿在东宫设了家宴以待阿妹。”说完后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十分精致的帖子递给沈舒。 沈舒双手接过:“多谢阿嫂,我定会到场。” 得到沈舒的肯定答复,太子妃才对着袁皇后告辞。 等到人离开,袁皇后又看了眼下首站着的李内给事,直接道:“我让阿贞随你去拜谢陛下圣恩。” 李内给事总算松了口气。 这是沈舒第一次来到帝王居住的宫殿,她很惊讶,因为这里——太朴素了! 在见识过玉寿殿的奢华,显阳宫的清雅后,雍帝所居的净居殿几乎可以用穷酸来形容。 这里几乎没有锦缎,也没有朱帐只有素帐,桌子也都没有复杂的雕花,木料也只是寻常,甚至屋内都没有珠玉摆设,只放了两个素净的青瓷瓶。 当下不说是士族高门,就是大部分寒门新贵的家中也比这净居殿要富贵。 若不是亲眼所见,沈舒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帝王的居所。 至于作秀,这不可能。 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雍帝还能为了见她委屈自己演一场戏? 沈舒是在佛堂见到雍帝的。 此时的雍帝,比她之前见到对方的时候还要简朴。雍帝穿着一身旧衣,衣服退的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只剩下灰扑扑的质感,袖边甚至都有了毛边,不知穿了多久,头上的冠也是如此,早已因为太过陈旧变得黯淡无光。 沈舒再看看自己膝下跪的蒲团,和雍帝的一样,都旧得蒲条有些要断开了。 这样的帝王,她从未听过见过,颠覆了她对帝王的所有刻板印象。 雍帝,总是无时无刻不再推翻自己对他的认知。 见沈舒盯着蒲团看,雍帝笑道:“阿贞可是要换个蒲团?”他的笑容温和,并不怪罪沈舒的走神。 在认识雍帝之前,沈舒也从未想过一个帝王能拥有如此温和的脾气。 “不,就是觉得陛下太简朴了些。”沈舒实话实说,“我见过外面的寒门前厅都比陛下的净居殿更富丽。” 这话让雍帝哈哈大笑,这确实夸到了他心坎里。 “大雍立国太短,士族奢靡之风盛行,百姓却疾苦不堪,若是朕也学奢靡之行,那上行下效,大雍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前齐。”雍帝道,前齐废帝的灭国之行,他时刻引以为鉴。 沈舒赞道:“陛下识百姓苦,以身作则,明君尔!” 简朴吗?那为何玉寿殿内如此奢靡呢?为何要大修寺庙搞得朝廷不堪重负呢? 这下雍帝更开怀了,他为何喜欢沈舒,就是因为沈舒说话总能让他高兴。 拍马屁的人再多,可大家都还是喜欢听,而且百听不厌!这就是人性。 谈笑完,雍帝就对着沈舒道:“你从母还生气呢?不愿来见朕?” 沈舒脸色不变:“从母在和陛下赌气呢。” 见沈舒没有隐瞒,也没有替袁皇后辩解,雍帝有些诧异,接着又听沈舒道:“从母气陛下不亲自和她说呢。” 这个回答让雍帝更意外了。 “从母觉得陛下应当信她,陛下识得百姓苦,从母和陛下一体,也知陛下和大雍之艰难,如何会为一己之私与陛下怄气?”沈舒笑得天真,“从母想要陛下和她亲口说,而不是派内侍和她说。” 说完后沈舒又眨眨眼:“这都是从母悄悄和说的!您知从母的性子,她最识大体的。” 雍帝眉目更加温和,他了解袁皇后,性子骄纵还别扭,成婚多年一直是他哄袁皇后居多。他比袁皇后大这么多,自然也愿意包容她。 袁皇后纵然骄纵任性,却最识大体,绝不会置大雍和他于不顾,这几次的故事也都是孙氏之错。 “那你怎么还说给朕听?”雍帝又问沈舒。 沈舒道:“儿想让从母欢喜,陛下去的时候从母总是欢喜的。” 雍帝听后更喜欢沈舒了,赞道:“阿贞果真孝顺!” 沈舒笑容浅浅地接受了雍帝的夸赞。 之后雍帝就牵着沈舒的手一起回显阳宫了,袁皇后虽然讶异,但看着雍帝明显哄人的态度,又看了看沈舒对她眨眼,虽然不知道沈舒和雍帝说了什么,但结果也确实是她想要的。 当晚沈舒没有和袁皇后一起睡成,雍帝罕见地留宿在了后宫。 沈舒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照常去了学堂,这次八皇女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 她并不意外,这位是湘东王一母同胞的妹妹。 下完课后,她则是去了太子妃为她在东宫准备的家宴,在看到太子领着两个少年到她跟前时,沈舒瞬间明白了这场家宴的用意。 她该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吗?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29.钱与权 位卑侍权,何论男女? “古者生女三日, 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 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 明当主继祭祀也。” 妇人严肃的声音在学堂中响起,没有老先生讲毛诗时的声律优美和慷慨激昂, 只剩下枯燥和无趣。 沈舒再次看向学堂中的其他人, 几位皇女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比听毛诗时还摆烂, 眉眼间完全是不耐烦。 倒是那些原本上课时不太听讲的寒门姑娘开始认真地听了起来,王谢等士族贵女则是一如既往。 沈舒忍耐着性子听完, 她不得不说有些地方真的很毁三观。 等到下课, 沈舒依旧想要一个人回显阳宫,但被八皇女叫住了。 “阿贞, 我们去玩双陆,你要一起吗?”八皇女作出邀请的举动, 但是眉目间的傲气却是止不住的。 沈舒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皇女若是还不能有傲气, 那天下就没有女子能自傲了。 可以, 但我要做完功课。”沈舒道。 “你让她们帮你写不就好了?”八皇女指了指自己身后两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 显然她不觉得让别人代写作业有什么不对。 那是增城县男家的两个庶女, 是石修容专门找来替女儿受罚和代作功课的。 “从母管得严,阿翁回去后也要一一查验,我都要自己写, 不然会受罚。”沈舒摇摇头。 八皇女一听,同情地看着沈舒:“你好可怜啊!” 沈舒嘴角抽了抽,小姑娘的烦恼总是很简单,但也是真的可爱。 “贵主有空可以来显阳宫找我。”沈舒也回以邀请。 八皇女眼睛亮了亮:“好啊!”她还是很喜欢去袁皇后那里的,袁皇后从来不训斥她,也不会罚她,她要是哄了袁皇后高兴,袁皇后还会让人给她裁衣服打首饰,她可喜欢这位嫡母了! 见八皇女如此,旁边的九皇女神情不屑,除了讨好嫡母还会干什么?和她那个亲娘一样,就会阿谀谄媚,以皇女之身讨好寒门女,真是失了身份。 九皇女瞪了一眼八皇女,不屑地走了。 八皇女哼了哼,下巴抬得更高了,快步走到九皇女前面,然后挑衅一笑后才带人离开。她阿姨都说了九妹就是蠢,没士族女的命偏偏要学士族女的清高,活该不讨阿耶和母亲喜欢。 九皇女气得跺脚,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对着宫人和伴读大声呵斥,一边走一边发脾气。 学堂中只剩下神情平淡的五公主和她的伴读。 对于两位妹妹的争端,五皇女连理都不理,最后带着人安静地走出学堂。 等出了学堂,五皇女身边的傅母才低声劝道:“您该去和彭城县君结交的。” 五皇女神色淡淡:“不用。” “可您已经十四了,还未封公主……”傅母着急道。 “及笄之年自然会封。”五皇女道,这是礼制,她阿耶想不起来袁皇后和朝臣也会想起来。 “可是封邑不同啊,您看四娘的封邑就比大娘她们少五百户食邑,封邑也不富庶。”傅母见五皇女太淡漠,忍不住叨叨起来。 “还有驸马,您看八皇女那么小就知道为自己打算,早早地选了王郎君……” 五皇女呵斥道:“噤声!” 傅母赶紧闭上了嘴。 五皇女自嘲一笑,她如何能与三位嫡姐比,那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自然尊贵。至于八皇女和琅琊王氏嫡子的事,五皇女不屑,就算八妹把袁皇后哄得再高兴,她也嫁不进琅琊王氏。 王晖不仅是王令君的嫡子,更是义兴公主的嫡子。八妹想嫁给王晖,第一个要反对的就是她这位姑母。嫡出的义兴公主哪里看得上庶出的公主? 再说袁皇后就是把八皇女当小宠逗,解闷而已。 “好了,我们回去吧。”五皇女道,她不想去讨好嫡母,她只要自己该得的那一份,守着封邑和公主爵位,她一生无忧,何必去做讨好人的下贱事儿呢? 沈舒回去后,袁皇后一见沈舒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对,就知道是为了什么。 “和冯大家学《女诫》了?”袁皇后哈哈一笑,“莫急,我幼年初读女诫时也是你这副样子。” 沈舒抬头看着袁皇后问:“那从母现在觉得此书如何?” “卑屈侍男。”袁皇后道。 袁皇后叹了一口气,对着沈舒道:“阿贞,吾贵乎?” 沈舒道:“皇后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若无那一人为皇,吾便与常人无异。”袁皇后道。 沈舒皱眉,袁皇后这是认为她有今日之地位全赖雍帝? “吾又何尝不是卑而侍男子?”袁皇后又问,她终究不也活成了她幼时最不想成为的女郎,不是吗? 看着沈舒眉头都快皱得拧巴了,袁皇后轻笑:“同样,你阿翁何尝不也是卑而侍男?只不过你阿翁将男美名曰君。” 说到这袁皇后直接笑出了声:“阿贞,你知何为侍中?前汉侍中掌乘舆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属。” 虎子就是溺器,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尿壶。这话有点颠覆了沈舒对侍中的认知,要知道侍中的官职可不低,而且她一直觉得这种抱虎子的事应该是内侍做才对。 “可侍中之位依旧人人争抢,到了南雍更是重臣加职,你知是为何?”袁皇后道。 “侍中,天子之近臣也。”沈舒道,近臣者,天子心腹。 “侍中从前汉之散职到今日之高位,何尝不是他们卑屈侍君之成果?”袁皇后道,“你觉得他们有比吾贵在何处?” 沈舒: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清奇的解读角度。 “阿贞,朝臣侍君求的是名与权,女子侍夫求的亦是。”袁皇后道,“我侍奉帝王而有宫权,你阿翁侍君而有相权,士族女子侍夫而有后宅掌家之权。” 袁皇后说到这又话锋一转,“不说前汉公主的参与朝政,就说当下寡居的新安公主就养面首十余人,北魏冯太后的情人多是北魏宰辅权臣,魏夫人为修道成仙也与丈夫分居,不少士族妇人都私下养姑子。” “前齐郁林王为帝时与何后共用男宠,秽乱宫闱,你觉得那男宠不比女子侍夫更卑贱吗?可他却做了,而后得了官职。” “你觉得为何从无人拿女诫去训斥新安公主,也无人对冯太后养情人谩骂不休?” “吾说了这么说,阿贞可懂了?”袁皇后对着沈舒问道。 沈舒点头:“位卑侍权,何论男女?”所以权才是最重要的,这一刻沈舒对权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这女诫你要是当真你就真的傻了。”袁皇后点了点沈舒的额头,“陛下还读三纲五常呢,也没耽误他造反啊!” 沈舒:…… 不得不说,这话真的好对啊! “还有几个女郎学女诫颇为用心呢。”沈舒想了想道。 袁皇后轻笑:“那是寒门女为了得嫁高门呢。家世不够就只能靠德行才学,才学所需的底蕴又无,算来算去只剩德行最容易了。” 说到这袁皇后对她嘱咐道:“阿贞你离她们远一些。” 这话让沈舒皱眉:“为何?”想要高嫁本身也不是错吧,在这个基本不会给女子提供正常工作岗位的时代,嫁人成了女子唯一的事业。 奋斗一下事业也无错吧。 “别让她们带坏了你。”袁皇后摸了摸沈舒的头道,“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母亲是陈郡袁氏的嫡女,你养在袁家,你和她们不一样。学堂中不是有不少王谢之女吗?你多和她们交往,她们日后多半都会是你的妯娌或是宗室女眷。” 简而言之,就是阶级不一样。 可沈舒却没有点头。 在她第一次进入学堂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学堂的泾渭分明,王谢女郎都不会和寒门之女说话,她夹在其中成了个特例,也被所有人孤立。 这几日她都在想自己该如何定位,可还没想好就听到了袁皇后这番话。 她应该彻底摒弃寒门女的身份,高攀王谢女郎吗? 沈舒觉得不对。 她离开袁皇后,独自走回偏殿,望着这重重宫阙,一时间有些茫然。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面临过不少选择,比如在袁家和沈家之间,她选择左右逢迎,她让自己努力模糊士庶的概念,想要享受两边带来的好处。 现在,她不能再摇摆不定了。 第一日终于到了她能放学出宫的日子,沈舒清晨就和袁皇后请辞。 袁皇后将自己准备的家礼让沈舒带回去,还让文娘子跟着沈舒一起回袁家,沈舒都没有拒绝。 再次坐在学堂中听女诫的时候,沈舒的抵触依旧很大,但却不像之前会想扔书了。 有时候她也觉得可笑,为何她在看君臣之论时能够平静接受,却在看女诫内训的时心中暴虐? 因为女性在现代已经逐渐摆脱男权开启解放,可是钱权贵胄、阶级特权无论什么时代都存在。即便在她的国家已经没有了阶级,可依旧有贫富差距,人们将它称为现实。 女人不愿再向男人低头,可人却向现实低头,向钱权低头。 沈舒赞同袁皇后所说的人皆屈身侍权贵,而女性在后世能够得到解放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女性有了工作的机会和经济地位,进而社会地位得到提高。 这世上只有钱与权的不平等。 只是她心中认同这种冰冷的经济规律,可再次听到女诫的时候她依旧要强忍着才不至于当场离去。 她是人,更是女人。 当晚沈舒回到袁家的时候,袁充先是陪着孙女一起用了晚饭,然后就带着沈舒去书房检查功课,当看到沈舒抄写的女诫字迹极为敷衍的时候,心中叹气。 袁充正色问:“你可知曹大家为何作《女诫》?” “言教诸女。”沈舒道,这是女诫中明确表述的话。 “错了。”袁充道,“曹大家无女,教何人?再者她晚年才著此书,而丈夫早逝,就算有女也不是在室女,此书又有什么用?” “曹大家历经六朝。”袁充轻叹道。 六朝?也就是六个帝王。 “自章帝后三位帝王便是幼主即位。”袁充又点道。 沈舒想了想道:“女后称制?” “女后称制,随之而来的便是外戚临朝。” “但你知这些外戚的结局是什么吗?”袁充又问。 沈舒摇头,但想也不是什么好结局。 “和帝时,窦太后临朝,窦氏一门皆有实权,且其兄任大将军,骄纵不法,但和帝年岁渐大不满窦氏,扶持宦官铲除诛灭窦氏,自此宦官越强。”袁充又道,“曹大家入宫时为和帝之时。” “和帝厌恶女子摄政弄权,喜女子贞静谦卑。”沈舒道。 袁充接着道:“和帝废阴后立邓后,也是因邓后贞静谦美。和帝崩,邓后摄政,因殇帝早逝邓后又迎立安帝,此时安帝已经十三,但邓后依旧辅政。邓后被称为一代贤后,时常劝谏家族自省,但邓氏依旧一门四侯,最后安帝还是听信宦官和孺母谗言诛杀了邓氏一族。” “《女诫》一书便作于邓后摄政之时,且曹大家与邓后相交默契,邓后时常问政于曹大家。”袁充道,“你觉得邓后若真是柔顺之人会摄政多年吗?若曹大家真的认同女诫之语还会同邓后相交投契吗?” 比起袁皇后和沈舒说的那些,袁充的话更令沈舒震撼。 “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袁充念着女诫的开头,“若她无女,又在为谁忧?又在觉得谁性命无常?” 沈舒明白了,是邓后。 “此书一出,蔚然成风,为何?”袁充又问。 沈舒沉声道:“朝臣皆希望邓后还政安帝,莫学窦后,曹大家也认为窦后是邓后的前车之鉴。” 可随后沈舒又抛出了一个令袁充浑身一僵的问题。 “阿翁觉得我若为后,窦氏和邓氏会是袁氏和沈氏的前车之鉴吗?”沈舒问道,袁充也希望她为后摄政。 可很快袁充就果断道:“袁氏非窦氏,更非邓氏,前汉之时士族衰微,而今士族……” “而今士族已无魏晋之权势,也已衰落。”沈舒觉得袁充哪点都好,就是当局者迷。 “阿翁刚才说窦氏骄纵不法,那邓氏呢?邓氏覆灭,阿翁说是因为安帝听信谗言,阿翁觉得不可笑吗?”沈舒嘲讽道,“安帝就是憎恶邓后临朝自己多年不得掌政,厌恶邓氏权重。他视邓氏为自身之耻,他除灭邓氏却被朝臣指责,最后只能将罪责推于宦官和孺母身上。”总之帝王无错。 “最后给自己落得个明君之声。”沈舒道,这种帝王心术的面子工程,一眼就能看穿好吗?若无安帝授意,宦官如何敢构陷外戚权贵? “邓后谦卑,邓氏谦让,却和窦氏一样,我倒是觉得他们还不如窦氏肆意呢!” 可袁充却道:“邓后贤后之名通达古今,后世皇后皆以邓后为先。” “活得生前身后名吗?名重乎?命重乎?” 坐在榻上的袁充目光复杂,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若你是邓氏该如何?” “阿翁真要我说?”沈舒挑眉,她怕自己说出来袁充受不住。 “你说。”袁充道,他连父兄惨死,家族差点俱亡都挺过来了,还怕孙女的一句大逆之言? 沈舒道:“为后者万人之上却受制于一人,这一人便使我名不正言不顺,日夜忧心,为求我心安,取而代之是为最佳。” 她说完后还小心翼翼地去看袁充的表情,她原以为袁充会很气,却不想袁充神色平静。 “不让位给父兄?” 许久之后,袁充才问出了第一句话。 这话沈舒直接笑了:“我让位父亲,而后呢?等着父亲封我为公主?那我还篡位做什么?为后时,兄嫂拜我;为公主,则要向兄嫂请安。从一人之下变为数人之下,一个前朝皇后为公主,我图什么呢?” 不要说公主肆意,北魏的冯太后活得不比公主肆意?她当了公主还得讨好父亲继母,她又不是受虐体制好吗? 这话说得袁充一时间竟然很认同。 可同时袁充也给了沈舒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若是要上位,必然要依赖于你阿耶。” “那是现今,不是数年之后。”沈舒对袁充道,“阿翁,陛下的几个皇子我已见过,我不觉得他们甘愿当我们的傀儡。”雍帝的皇子,没一个是庸才,个个小心思都很多,相比较来说晋安王算是最老实的了。 “阿翁现在扶持一个皇子,就敢确定他上位后不会变成反咬我们一口的豺狼吗?”沈舒道。东郭先生的寓言故事她从小听到大,何况他们还不是东郭先生那样的真好人。 袁充一噎,他精于史书,自然知道帝王凉薄。 沈舒见袁充不说话,她道:“阿翁,我们现在都不多想,我只想要扩大自己的势力,不受阿耶所限,这点您能帮我对吧?” 想那太远没用,沈舒喜欢脚踏实地走好当下的每一步。 比起支持沈靖上位,袁充当然还是更偏向沈舒,他和沈靖又没血缘关系。 “你又想做什么?”袁充叹道,“族产我不可能全给你,族中也不愿,但我会将我的私产都交于你手。” 听到这话,沈舒打趣道:“您不给孙儿留了?” “你若是真登上了高位,还会不给你阿舅过继子嗣?到时我给你的那点微博家业你还看得上?”袁充瞪了孙女一眼,他知道这孩子还记着前段时间他犹豫过继的事呢。 沈舒露出了更大的笑容:“阿翁必会成为第一个吕相。”言下之意,她会成为第一个秦庄襄王。 袁充无奈一笑:“你倒是自视甚高。” “阿翁不觉得我在痴人说梦?”沈舒反问,袁充的接受能力也太强了一些。 “南雍正值盛世,陛下圣德贤名,太子朝堂共赞,地位稳固,我何时能有机会?”沈舒自己都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她不懂为何袁充会陪着她一起疯。 若不是她和孙贵嫔血海深仇,和太子不能求同存异,她其实都不太想和太子对上的。 “你知前齐共历几载吗?”袁充问。 沈舒摇头。 袁充道:“短短一十四载。” “前宋呢?”袁充又问。 “国祚六十载。”袁充自问自答,“我今岁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历三国,龙椅上的帝王换了近十位,只我自己侍奉过的帝王就有四位。” 沈舒:这就是活得长的好处吗? “国祚更迭,改朝换代,再正常不过。”袁充轻哼道,这也是士族自傲的原因,士族存续的时间比王朝长多了。 沈舒明白,这年头主打的就是流水的王朝。 “陛下确实堪称一代雄主,可他最致命的缺点就是自负,你知道此次北伐他派了谁为统帅吗?”袁充道。 沈舒知道这点:“从母和说过,好像是临江王为统帅,陆稷为副帅。”她知道这个还是袁皇后讽刺雍帝爱子,连战功舍不得旁落他人,只留给太子亲信。 “临江王从未领过兵,就是个膏粱纨绔,陆稷做学问理政是一把好手,作战就是纸上谈兵。”袁充道。 “可陛下对此次北伐期望极大,应当不会自取灭亡才对。”让不懂兵之人领兵是最大的忌讳,雍帝本身就是将帅之才,绝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是打着自己在建康统帅全局的主意呢,他命令临川王和陆稷必须按照他制定好的兵略攻城略地,若是战场有变,则需快马加鞭送急报入京,他再重新调整兵略送到前方。” 沈舒都惊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且兵贵神速……”沈舒艰难开口,她一时都不知道雍帝是真圣明还是真昏庸了。 袁充轻笑:“你看,六岁幼儿都懂的道理,陛下却不懂。” “不,他也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想让豫州豪族借机壮大,获得战功。”袁充对沈舒解释道,“你不知,陛下得梁雍一州豪族相帮建立帝业,除了宗室他最信任梁雍一州出身的将领,你父亲就出身雍州。可豫州刺史陈公则不是,他是豫州豪族,也是侨姓士族,自南迁后陈氏一直经营豫州。” “陛下伐齐,陈公则的兄长曾领前齐废帝之命和陛下大战于豫州城下。后陈氏虽降,但陛下却弃陈氏不用,以近臣为豫州刺史,但不到一年就被豫州豪族弹劾列罪状十条,为安抚和安定豫州,陛下只能又让豫州又让陈氏子弟任豫州刺史,也就是陈公则。” 沈舒明白了,豫州的豪族都可以不满帝王派去的刺史把人搞下来,就说明雍帝对地方豪族的控制力真的很弱。 陈氏可降雍帝,日后也可弃雍帝投靠他人! 雍帝对陈氏忌惮,陈氏对雍帝也不满。 “所以此次北伐,陛下不想让陈氏和豫州豪族借战功壮大,他遏制豫州豪族,能仰仗的也就只有你阿耶。”袁充道,这也是雍帝一直施恩沈舒和沈靖的原因。 沈舒总结道:“大雍皇权脆弱,此次北伐若是大败,大雍就此伤了根基。” 根基一松,她就有了机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0.混乱的钱币 货币战争 可是在这之前她要做什么呢? 之前沈舒觉得她应该努力在宫中学习, 但《女诫》的出现打破了沈舒的原本的决定。 难道她要将自己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这种荒唐且无用的读物上? 这就好比人马上要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坐着听人给你洗脑。 她应该做些什么,她可以去找人种吉贝, 可以训练部曲,可以做很多事情,总之绝对不能是坐在静德殿内听人讲女诫。 沈舒直接将自己的要求提了出来:“阿翁,我不想在宫中读书了。” “是不想在宫中读书, 还是不想读女诫?”袁充一眼就看穿了孙女的小心思,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沈舒坦然道:“都不想。” “哦?”袁充好奇地问道, “内庭还有其他事扰你心神吗?” “阿翁, 我在静德殿读书并无意义。”沈舒坦白,“以我现在的处境, 我既无法与王谢女相交,寒门女也躲着我, 三位皇女更因六皇女之事对我避之不及。”即便是八皇女对她的示好, 也是因为湘东王的缘故。 “宫中学业进度缓慢,先生也并不用心, 我在宫中读书无用。”沈舒直接道。 显然袁充从未考虑过孙女的交友问题。 沈舒又道:“从母让我远离寒门女,和王谢女郎交好, 您认为对吗?” “我、我……”袁充顿了顿,他没法说。 如果孙女是袁氏女, 他肯定说这是对的, 何必折节下交寒门?可沈舒不是。 南雍士庶之间泾渭分明, 而现在沈舒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 正是因为他而起。 袁充揉了揉眉头:“让我想想。” “阿翁不用细想,我也不一定需要手帕交。”沈舒道,“只要我以沈氏女的身份在袁家住一日, 我的处境就会一直如此。” “比起交友,阿翁还是为我选一西席更重要。”沈舒道。 袁充摇头:“没有多少有真才实学的人愿意给小娘子当先生的。”即便是他的属官,也各有分工,不可能陪着小姑娘读书。 “阿翁为何要从士族中找?寒门子弟就可,貌丑有疾者我都可接受。”沈舒道。 “寒门子弟也不会愿意。”袁充道,寒门子弟中有真才实学者往往更有大志向,他们拼了命地往上爬,才不会给小姑娘当先生。 “阿翁为何要说是给我找先生,您说为我寻公主家令不就好了?”她礼同县公主,自然能有公主家令。 依照汉制,公主家令的品级可不低,前汉时秩六百石,而秦汉的县令也不过是六百石到千石之间,魏晋之后公主家令的品秩有了不小的变动,如今的南雍以十八班为官制,郡公主的家令为一班,也就是刚刚入流,县公主的家令则是流外七班中的七班,俗称不入流。 其实不入流的官职在南雍并不是一见很丢人的事情。 南雍的官制是十八班、流外七班和三品蕴位,等级依次降低。按照南雍不成文的约定,士族子弟以十八班起家,寒门子弟以流外七班起家,而庶人则以三品蕴位起家。 沈舒给的条件对寒门子弟来说很丰厚了,流外七班已经是流外最好的品阶了。 “可公主家令属宗正寺,有志向的寒门子弟都不会选择以此为起家官。”袁充道,当公主家令又不是当皇子长史和皇子府参军,即便是寒门子弟都瞧不上的,主要还是没前途。 “可皇子府参军也轮不到寒门子弟吧。”沈舒道。 南雍做官十分讲究起家官,也就是第一次被授予的官。以秘书郎最为清贵,人人争抢,非王谢袁萧、朱张顾陆这样的高门士族子弟不可做,其次则是著作郎,再其次是皇子府和各王府参军。 “给我当家令不好吗?彭城一县皆是我的封邑,大人都督青徐二州,他只要好好教我,我举荐他为彭城县令或是入大人的军府不都是轻而易举?”沈舒觉得她这里性价比很高的。 听沈舒这么一说,袁充轻笑:“你是打算把你的人都塞进你阿耶军府吧。” “只要有真才实学,有何不可?”沈舒坦然承认。 “你阿耶不会让你染指军府的!”最起码现在不会。 沈舒没说话,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你若是这般想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很合适。”袁充道。 沈舒大喜:“阿翁,你同意了?” “人,我要去信询问,大约一个月左右才能有信,这期间你给我呆在台城。”袁充道。 沈舒没有意见,不就一个月,她能忍。 之后沈舒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两日就是盂兰盆会了吧。” “嗯。”袁充点头,“你到时跟着皇后就好。” 沈舒见袁充淡定的样子,就知道有好戏看了。 晚上,沈舒又回到了梧桐院,只是她还没进院子,就见到院门前有一道跪着的人影。 “他每日都跪在此处吗?”沈舒对何氏问道。 被沈舒冷落过后,何氏更加恭敬:“确实如此。白日他拿着小娘子给他的佛经听郑娘子讲经,郑娘子走后他便拿着佛经和石块在地上写写画画,晚间就在此处跪经。” 沈舒没有说话,径直上前。 男孩似乎很用心,直到沈舒来到他面前才察觉到,慌忙给沈舒问安:“奴念经为主公祈福,一时没有察觉,还请小娘子恕罪。” “太假,无趣。”沈舒摇头,“吾不喜他人欺瞒。” 她又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跟着至少近二十个婢子,他能一点都没察觉? 氐奴嘴角一僵,就继续听沈舒道。 “你能斗兽,连这点敏锐都无,早死在野兽爪下,还是袁氏的日子太安逸了,让你没了警惕之心?” 沈舒一语点出氐奴的问题。 她知道氐奴不过是想引起她的注意,然后顺理成章地说出为她祈福的事。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小心机,只是该敲打地还是要敲打。 “起来吧。”沈舒说完后就直接进了院子,不再看氐奴一眼。 氐奴爬起来后直接跟在沈舒身后,只要沈舒没说不允,那就是默认他可以进去。 沈舒去了佛堂,照例听郑娘子讲经,她在宫中对雍帝有了更深的认知后,对佛教的抵触也没那么大了。 郑娘子讲完今日的经文后,沈舒就对着氐奴问道:“你可会诵经?” 氐奴赶紧道:“奴会诵三篇了。” “三篇?”郑娘子有些不信,她从未刻意教过这氐奴,只是在她早晚两次诵经的时候,氐奴拿着经书在外面听而已。 这才不过四五日的时间,这氐奴能会三篇? “背于我听。”沈舒直接吩咐道。 氐奴口称清晰地开始背诵,他口音还带着北地口音,和南雍士族流行的洛生咏有很大不同,但也十分流利。 “汝识字?读过《四十二章经》?”郑娘子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此。 “奴读过半部孝经。”氐奴实话实说。郑娘子并不是每次都会从第一章开始诵经,每次也不会诵读全部,他要是一个字都不识,别说三篇,一篇都背不下来。 沈舒倒是不意外,半部孝经加上郑娘子每日诵读,四五日背三章也不算多了。 四十二章经每一篇都很短,三章的篇幅加起来还没后世高中的一篇古文长,不算难,但也足以说明氐奴用心了。 沈舒点头:“学得不错。” “多谢主公夸赞。”氐奴大喜,他觉得沈舒要是高兴能再奖励他一本书就好了。 “我还不知你名讳。”沈舒问道。 “奴、奴是罪奴,主公若是愿意,请赐奴姓名。”氐奴跪在地上,就如同千千万万等着主人赐名的奴隶。 这让沈舒想起之前的李妙华,她皱皱眉:“你在北魏是罪奴,在南雍又不是。你原来叫什么现在叫什么就是,我不喜给人起名。”她一直觉得给人起名是父母才有的权力,她又没生过对方,不该有孩子的起名权。 氐奴怔了怔,他想到那个陌生,曾让他引以为傲又受辱至此的姓氏。 “奴名杨子野。”氐奴声音沙哑。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这和他身上的鲜血一样都一直刻在他的骨子里。 沈舒皱眉没有再说什么,只怕这人出身被北魏灭国的氐帅杨氏。 “日后就用这个名字吧,不用改了。”沈舒摆了摆手,让人退下了。 杨子野大喜:“谢主公!”他终于不用被人叫氐奴了! “明日陪我出去。”沈舒说完后,就让人出去了。 “喏!” 走出去的杨子野,腰背都不再佝偻,身上的凶性都少了一些。 沈舒的嘴角也勾了勾,她还是喜欢有人性的人。 等人走后,郑娘子皱眉对沈舒问道:“小娘子,你是想要让氐奴读书吗?”在她看来,如氐奴这类奴隶是不配读书的。 书在南雍是只有上层贵族才能接触的特权,这点沈舒自然明白。 “郑师教他读书了吗?”沈舒反问。 郑娘子自然摇头。 沈舒便道:“郑师念经,他听,会了,便是他的本事。这院中听郑娘子诵经的,也不止他一人不是吗?” 这话郑娘子无言以对。 她想到杨子野称呼沈舒为主公,轻叹一口气,看来小娘子是铁了心偏袒这氐奴了。 左右也不关她的事。 袁氏给的月俸、礼遇都不错,现在沈舒在宫中进学,她连辅导沈舒功课都不用,满建康都找不到比她更松快的女师了。 郑娘子轻叹口气,决定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念她的经,只要那氐奴不扰她就好。 第二日沈舒起身后就由韦缘护送又去了卞锦那里,因为她早在上次就与卞锦约好了要见他那个来往林邑国的好友。 冉左看着这满堂站满的部曲,以及被侍女簇拥而来的沈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愣了愣,忍不住拉了拉旁边的卞锦。 “怎么只有一个小女娘?袁令君呢?”冉左突然觉得这事不靠谱,低声对卞锦质问道。 卞锦轻嗤一声:“袁公能来此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冉左噎了噎,他是冲着袁充和沈靖的名头来的,谁知就来了沈舒一人。他也不是异想天开觉得袁充会来此,但袁充那么多的属官来一个,他都不会是现在这个心情。 两人的话沈舒虽然没听到,但她一看冉左的样子也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卞互郎应当和冉互郎说了,吾要吉贝。”沈舒特地强调了一下,“吉贝树。” 沈舒开门见山,冉左却有些尴尬:“县君年幼不知这吉贝树的习性,它从未在江左种植过,且纺织也与织锦不同……” “那就把农人、工匠都带来。”沈舒态度强硬。 “这、这……”冉左更犹豫了。 这简直就是在陪幼女胡闹! 沈舒又问道:“冉互郎除了吉贝布,还贩何物?” 虽然不知道沈舒为何突然换了话题,但冉左还是松了口气,赶紧道:“某还贩粮。”只要不胡闹就好。 听到这话沈舒眼前一亮。 如果说这世上什么生意最暴利,那一定是盐、铁、茶。 可如果说在乱世中最需要什么?那一定是人和粮,再加上作战要用的马和铁。 想想林邑国的位置,那是亚热带和热带地区,后世的粮食作物在此地都能一年三熟,确实是粮仓。 “我愿购冉互郎的粮,多少都可。”沈舒道。 可冉左却没那么动心:“某的粮不愁卖。”乱世之中粮食是最紧俏的货物。 沈舒却道:“大雍大治多年,有盛世之相,江左更是富庶之地,士族有庄园佃客无数,并不缺粮,庶民买粮也买不到冉互郎手中。”冉左的粮食量大,绝不可能卖给散户。 “时下南雍又无战乱,蓄养部曲的豪强也并不缺粮,冉互郎这粮只怕要到北地才能找到合适的主顾出手。”沈舒道。时下部曲士兵都是一边耕种一边训练,只要不发生战事军中是不太缺粮的。 “只是到了北地,本金怕是要再多两成不止。”沈舒说道,前世她是学会计的,成本核算是她的本行,运费在此时可是相当昂贵。 冉左一噎,事实确实如沈舒所说。 不然他为何想要与沈靖搭上关系? “冉互郎做驵侩也有十载了吧,手中的这批粮也定能出掉,可之后呢?” “县君如何知道这些?”冉左看着沈舒的目光复杂。 “我阿耶都督青徐二州,阿翁为尚书令,我从母为皇后,冉互郎觉得我为何会知呢?”沈舒不慌不忙地反问回去,其实她也不想表现地这么成熟惹人怀疑,可冉左明显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她如果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冉左绝对不会和她做生意。 冉左没说话,时下十岁出仕的士族子弟都有,士族子弟教养子女最喜品评时局。 见冉左不再有疑问,沈舒道:“冉互郎今日来见我是为我阿耶来的吧。” 冉左被说中了心思,他也没不好意思,直接坦诚道:“某心仪之人便是沈使君。” 不然他干嘛来?陪小娘子胡闹吗? 他就是看中了卞锦靠着沈舒得了祝放之的赏识,日后马匹再不愁销路,所以才愿意跟着来,想搭上沈靖这艘顺风船。 “冉互郎卖我也是一样的。”沈舒道。 冉左摇摇头:“这怎能一样?” 沈舒却道:“如何不能一样?我有彭县和两乡为封邑,冉互郎莫非以为我付不起粮钱?”沈靖也只是封县公,不是雍帝给沈靖的爵位低,而是南雍臣子的最高爵位只到县公。 “自然不是。”冉左摇摇头,沈舒绝对有钱,而且比大部分寒门和落寞士族都有钱,这点毋庸置疑。 沈舒带着幼子的执拗问道:“我既出得起粮钱,冉互郎为何不卖我?” 冉左皱了皱眉:“某敢问小娘子要这么多粮有何用?” “待北伐大胜,可彭县到时必定被战火所毁,粮谷无收,人丁大减。我买粮一为活彭县之民,二为建我之庄园。”沈舒没有隐瞒,“我从卞互郎处买了不少奴隶,到时都会迁往彭县,彭县之民和这些私奴都是人,要穿衣要吃粮,所以我要吉贝和粮。” 冉左看沈舒的眼神一下子变了,这就是贵女和普通小娘子的不同吗? “我阿翁教我民为国之根本,为人者要常怀仁爱之心。”沈舒一脸认真,说话间又变成了天真的小女孩。 “县君大义。”冉左一揖赞道,建庄园蓄私奴这都再正常不过,没有问题,但沈舒居然愿意将彭县百姓一起养了,这就很震撼了。 当然他从商人的角度看更觉得沈舒是冤大头,但他不能说。冤大头越多,他赚得才能越多。 他还以为是个心思多深沉的小女郎呢,合着还是幼女天真,这一句话就全暴露了。 “冉互郎不用赞我,我就算买再多的粮也不可能活一县之民,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沈舒谦虚道,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她除了需要钱,需要人,还需要名,因为只有前三样加在一起她才能有权! 北伐在即,她想要的不只是权还有人命。 “如此,冉互郎愿意卖粮给我了?”沈舒问。 “自然。”冉左道。 “冉互郎也愿将吉贝树和农人工匠从临邑带来?”沈舒又问。 冉左呵呵笑道:“县君是慷慨之人,某也不是失信之人。” 听到这话,沈舒很愉快。 当即沈舒就要了冉左手中的所有粮食,她并未和冉左商议价格,因为此事她对南雍的物价并不了解,她需要问袁充借人来谈判。 可冉闵却提了一个要求令沈舒极为疑惑。 “县君,某有一请。”冉左道。 沈舒道:“冉互郎请讲。” “某不要钱,小娘子最好能以旧钱交易,以物易物也可。”冉互郎道。 这话沈舒听得稀奇:“为何?” 见沈舒真的不懂,旁边的冉左和卞锦互看一眼,纷纷苦笑,这位小娘子不会到现在连钱都没见过吧。 沈舒当然见过钱,有太子送她的战国玉币,有雍帝赏的金锭和制作精美的铜钱。至于流通的钱,她确实没见过,因为她买东西不用自己付账。 “县君可能不知,本朝发行的五铢允许私铸,质量参差不齐,所以民间交易都以直百五铢、五铢、女钱等前朝旧钱交易。”卞锦苦笑着对沈舒解释道。 沈舒一懵,在她的认知里,钱的铸造权都应该是被牢牢把握在国家政府手中,怎么还能允许民间私铸呢? 果然她对南雍的荒唐程度有了更高的刷新。 雍帝铸造的钱换句话说就是典型的劣币,良币逐劣币,自然被弃用了。 沈舒轻叹一口气,这个时代不止官制乱、社会乱,经济乱,连货币都乱。 “我知了,这些都可议。”沈舒点点头,没有勉强。 她深知货币属性对于商家的重要性,前世汇率的一点点波动就能引起轩然大波,虽然这旧钱和新钱之间和汇率没关系,但也有相似之处,都是拿一种钱换另一种钱。 冉左没想到沈舒这么痛快,立刻拜道:“某多谢县君!” 沈舒回去的时候对着杨子野问道:“北魏铜钱也这么繁杂吗?” 可杨子野的回答却出乎沈舒预料:“北魏无钱,钱极少,民间皆以物易物,甚至裂步为钱。” 沈舒觉得不对:“北魏不铸钱吗?” “奴不知。”杨子野摇摇头。 沈舒又问:“北魏不用旧钱吗?” “奴亦不知。”杨子野接连回答不出,有些惭愧,“奴没罪时只有五岁。” 沈舒点点头,没有再接着问。 她回去后第一件事就让人将袁家能找到的所有钱都拿来,结果她彻底傻眼了。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得有十几种。 沈舒一时间沉默地说不出话来。 “为何这么多?”沈舒忍不住问道。 李妙华倒是清楚一些答道:“这百年战乱频发,各个朝代都有铸钱,这里最早的是汉五铢,到今日也有数百年了,最近的则是陛下铸造的天和五铢。”天和是雍帝的年号。 一手拿起汉五铢,一手拿起天和五铢,沈舒总算是知道了为何商人百姓都不愿用天和五铢了,质量太差了! 同样都是五铢钱,天和五铢比汉五铢重量要少三成不止。 让他们当同样的等价物交换,百姓又不傻好吗? 沈舒揉了揉眉头,她将汉五铢放下,又拿起一枚天和五铢,结果好笑的是这两枚重量也不一样。不仅是重量,连花纹、铸字都有差别,而且明显左手的更精良也更重一些。 “您左手的应当是官铸,右手的则是私铸。”李妙华道。她领过月钱,自然知道这些,同样是五铢钱她们也想要汉五铢而不是天和五铢。 这私铸如此泛滥就肯定不是违法,而是雍帝允许的。 沈舒这下真的不知该怎么评价南雍的货币政策了,就这么乱的货币体系,没灭国真的厉害! 不是,她就不明白了,就没人重视一下货币吗? 还是觉得没必要? 她真的很想给南雍的官员每人发一本后世的经济著作,实在不行发一本货币战争也行。 沈舒倚靠在凭几上,眼中盯着面前的十几种铜钱,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南雍如此乱的货币,她若是不做些什么才是可惜了。 南雍有钱,北魏无钱,这其中倒是颇有文章可作。 沈舒看着右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铜钱,她想要钱,有什么比自己造钱更快呢? 若天下都用她所铸的钱交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1.仁人之心 美艳至极石修容 “做什么呢?” 袁充广袖大衫从外面走了进来, 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见到案上的铜钱,不由诧异地问道:“怎么想起来看五铢钱了?” 沈舒起身将袁充扶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跪坐在袁充手边, 问道:“今日我去见了林邑国的商贩,他说不想用新钱交易,想用旧钱或是以物易物。” “林邑?”袁充一听就笑了,“他没让你用金银交易就是顾及你身份了。” “金银交易?”沈舒不懂, 时下难道并不常用金银交易? 袁充点点头:“在南雍除了建康、扬州、雍州、梁州等十几个州是用钱外,其余诸地也是以物易物, 交、越二州更是只认金银。”交州和越州离林邑国相邻。 “为何?是因为没有钱吗?”这里的钱是指钱币。 袁充叹道:“确实如此, 钱多囤积在士族手中,但也和那些地方多是不毛之地有关, 他们也用不到钱。” 沈舒知道南雍最南部的一些地方还是部族制,有些类似上古时期的自然经济。 不说说完后袁充又道:“其实屯钱的也都是一群蠢货, 汉末董卓铸小钱, 致使汉末生绢粮草的价格数倍,甚至数十倍地高涨, 那些屯钱的士族豪商最后发现自己屯的只是一堆废铜,什么东西都买不到。” 这话沈舒很赞同, 这是典型的通货膨胀。 钱,丧失了货币属性, 就不是钱了。 “可见铸钱有用也无用。与其想方设法地铸钱, 还不如多屯一些生绢粮草, 以物易物也没什么不好。”袁充本人是鼓励以物易物的, 他认为钱就是铜,除了冶炼制农具和兵甲外并无其他用处。 沈舒虽然是会计,但也是学过经济学的, 她知道在通货膨胀的时候,政府如果无法及时发行有效的货币,鼓励以物易物是最好的方式,袁充的思想并没有问题。 果然就听到袁充继续道:“后来曹魏便鼓励民间以物易物。” 沈舒点点头,这个做法没错。 “所以与其屯钱,还不如屯粮屯盐。”袁充道。 袁充的想法在整个时代都是领先的,毕竟粮和盐是人类生活必需品。 只是不管是袁充还是曹魏都没有见过现代的货币战,所以对货币保持一种轻蔑的态度。 可沈舒不觉得。 “阿翁,我可以私铸钱币吗?”沈舒问出了自己的最想问的问题,她对现今的大雍律例并不清楚,主要是律例繁琐,对贵族阶级和庶民又差别太大。 袁充皱眉:“因私铸的天和五铢重量参差不齐,民间皆不以天和五铢交易,所以陛下在去年便不再允许铸造天和五铢了,官造和私铸都叫停了。” 沈舒:……,就很突然! 这就好比到手的鸭子飞了的感觉。 不过沈舒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又问:“我如果铸的不是天和五铢呢?” “旧钱更不可能,大批的旧钱流入民间,定会引人怀疑。”袁充摆摆手,旧钱也和新钱在成色、磨损等方面不一样啊。 “不是旧钱,我铸一种新钱,应该说是一种新币,初步只在彭县用。”沈舒道,“和我买卖或是在彭县交易,都要将其他钱币兑换成我的新币后再交易。” “土钱吗?”袁充皱眉道,“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你废这个心思做什么?” 他语重心长地道:“且不说土钱最易仿制,就说别人为何都要去你彭县买卖?其他地方不能买卖交易吗?”他觉得孙女有些异想天开。 如果做生意都这么简单,那商贾早还不坐地收钱,天天用命带着商队四处跑做什么? 其实袁充提出来的是最核心的两个问题,一个是□□防范,一个是货币的竞争力。 前者需要精良的工艺制作,后者需要的因素很多,比如货币发行国总体的经济实力等,但最快速让一个货币站稳脚跟的方式,还是选择好锚定物,比如黄金,再比如后世最成功的石油经济。 对于自己新币的锚定物的什么,沈舒还没有想好,但也无非是盐、铁、茶、粮、布,其中前三者最佳。 “如果我有他们非买不可的货物呢?如果彭县的东西都比其他地方便宜呢?”沈舒回答袁充的问题。 见袁充还要接着提出反驳,沈舒却道:“阿翁,我不会现在就铸钱。您给我五年时间,此事我们五年后再议。” 在这之前,她要先找最好的工匠作出最精湛的钱币,找出最合适的锚定物。 这下袁充想骂孙女也骂不出来了,只能道:“随你吧。” 沈舒笑着给袁充煮了一杯茶,递给袁充。 见孙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袁充叹了一口气:“你这不喜茶的毛病也不知随了谁?”时下以煮茶品茗为雅事,就是寒门女子也煮得一手好茶,偏偏沈舒毛病多,煮茶的时候不放任何佐料。 沈舒嘴角一抽,她真心接受不了一碗有胡椒、橘皮和盐在一起的糊糊,并管这个叫茶。 “我喜欢清淡。”沈舒只能道。 袁充也不强求,这样喝的话倒也别有一股清香,他也不排斥。 “阿翁来找我何事?”沈舒对袁充问道,今日她休沐回家,袁充也休沐,但袁充休沐也要会友议事,挺忙的。 “我听张他们说你买了两千石粮食。”袁充道,“买这么多粮做什么?袁氏有那么余粮还不够你用的?” “留着给彭县用。”沈舒将自己给冉左讲的话又给袁充讲了一遍。 这次沈舒感觉到落在自己的目光变了,充满了审视。 “阿贞,你觉得民于你为何?”袁充双眸认真,盯着沈舒,语气中带着考究。 沈舒觉得袁充跳得太快,她还以为袁充要不然何冉左一样大赞她善心同时又鄙夷她天真,或是会直接训斥她胡闹。 可都没有! “阿翁,你看看我。”沈舒伸出自己十个白白嫩嫩的手指放到袁充面前晃了晃。 “我这十指别说下地耕作,就是裁衣织布也没做过,您觉得我若是没人供奉,能养得活自己吗?”沈舒很有自知之明。 “我本是靠大人和您养,后来有了爵位,便靠百姓供养。您问他们于我为何?我觉得是他们养活了我。”沈舒道。 她就是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 沈舒说完一笑:“阿翁,没有民便没有我现在的锦衣玉食。” “当然这些话都太像圣人之言了。”沈舒摇摇头,又是一笑,随后脸色又恢复了认真。 “可阿翁,最现实的是彭县之民活得越好,赋税才会缴得越高,我收到的赋税钱财越多。于公于私,都是彭县越好我才会越好。” 女童的声音已经停下,可是那一字字却一直在他的耳边和心头回放。 其实沈舒没有说什么高深莫测的话,相反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可越简单的道理,在越复杂的人那里越是容易振聋发聩。 有这么一刻,袁充都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圣人之言,治国为政的道理白学了。 袁充没有说话,他坐了很久,甚至连沈舒叫他两次都没有听到。 沈舒皱眉,轻叹口气,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句刺激到袁充了。 老狐狸的承受能力不该这么弱才对啊! 良久之后,袁充才吐出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看向沈舒:“阿贞,你有仁人之心。或许你真可成凤凰,《卷阿》中的凤凰。” 沈舒看着袁充,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等袁充离开后,沈舒就开始琢磨新币的款式,然后她拿起笔之后就悲催地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她不会画图! 人家穿越女要不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随便唱唱歌背背诗,当个京都第一才女;要不然就是精通数理化,是工科全才,穿越后直接发明玻璃肥皂,发家致富。 她呢? 她啥也不是! 她想抄个诗,发现音律不对,后世的诗和南雍的韵脚对不上,还不符合南雍现在诗的规制!她要是抄诗词,得先搞文坛变革! 她想搞个发明,发现高中物理化学知识都已经还给老师了! 造玻璃的原料是什么?石英砂和碳酸钠,还有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肥皂怎么造来着?用油脂和碱,然后工艺是什么? 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知识最顶峰的时候大概就是高考结束的时候了! 至于她的专业课倒是不错,但这个时代也不要会计审计啊! 沈舒长叹一口气,她现在连画图都搞不出来。 李妙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沈舒闷闷不乐,手中蹂躏着蚕茧纸,她将琉璃果盘放到了沈舒面前,轻声问道:“小娘子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见人过来,沈舒眼前一亮问道:“你可会画图?” “作画吗?奴幼时学过一些,但难登大雅之堂。”李妙华实话实说。 沈舒更高兴了:“不是作画,你按照我的意思帮我画一个东西来就好。” “那奴一试?”李妙华试探地问道。 沈舒赶紧让人给李妙华在自己旁边摆了一张案几和坐榻,然后将茧纸和笔墨都放到李妙华面前,细细描绘自己想要的新币的样式。 其实沈舒设计的新币还是五铢钱的样式,五铢能在历史上存在这么长时间,自然尤其存在的意义,她并没有改变五铢钱的重量,只是在五铢钱的款式上下功夫。 比如五铢两个字,她选择和后世的奢侈品烫字或是古代商行的防伪标志一样用不经意的粗细长短来防伪,还纂刻了一些其他的花纹。 其实她更想学古代的银票,但那个字太多了,五铢钱太小来不了,但大致意思都差不多。 可她刚说完没多久,就被旁边的李妙华给否决了:“小娘子,您是想铸造土钱?” “嗯。”沈舒点头。 李妙华也没问沈舒为什么要铸钱,只是提醒道:“恕奴直言,庶民不识字,更认不出您做的这些标记。” 这就好像一盆凉水砸下来,给沈舒脑子浇醒了。 她怎么忘了?奢侈品一般人也分不清真假,防伪烫字是给专业搞鉴定的人看的,商行更有专业人士。她怎么能要求每日使用钱币的人个个都会看真伪? 就是后世人人都识字,还教了辨别□□的方法,也依旧杜绝不了□□啊! 这个方法就不适用于普通民众。 字体、图案不行,那就只能从制作工艺还有颜色上下功夫了。 对,颜色,其实最简单的就是颜色。 现下的五铢钱都是用青铜铸造,如果她是用黄铜呢?青铜刚铸造好是赤金色,黄铜则更像黄金的颜色,她记得黄铜是铜锌合金,就是不知道南北朝的工艺能不能作出铜锌合金的黄铜来。 最后沈舒对李妙华道:“接下来,你不用随我入宫了。” 这下李妙华有些慌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做。”沈舒道。“我上次从卞锦那里买来的工匠,你去帮我登记造册,问清楚这些人都会什么,然后将冶铜、冶铁、制盐这些匠人着重看好,其他的也都善待他们,我下次休沐回来一并问询。” 李妙华内心激动,赶紧应是。她知道比起在主人身边带着,被主人派去管事其实是更信任和更看重她。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向女君请辞主动离开郎君身边,这是她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傍晚,沈舒坐在佛像前,郑娘子坐在她对面讲究,杨子野则跪于外面。 不同之前郑娘子讲完,沈舒就让她离开,这次沈舒问出了一个问题:“我听闻盂兰盆会源于目连救母之故事。” “正是,此为目连孝心。”郑娘子点头道。 沈舒却道:“儒家将母慈子孝,佛经既有孝道之故事,必然也有母慈之典故吧。” 郑娘子道:“安息国有经文名为《佛说父母恩难报经》,小娘子可要听?” 沈舒点点头。 “尔时世尊告诸比丘:父母於子,有大增益,乳哺长养,随时将育,四大得成……” 沈舒大约听了半个时辰就让打断了:“此父母者,生身之父母?” 郑娘子一愣,但很快点头:“自然。” 听到这话沈舒没兴趣听了,她道:“辛苦您了。” 郑娘子识趣地离开。 外面的杨子野不知沈舒在想什么,他听了半个时辰的父母恩情之言,上前小心翼翼地道:“主公是想念袁夫人了吗?” 这话沈舒一愣,她都没见过生母袁夫人自然没有感情,但氐奴这话提醒了她。 太子都尽孝了,她身为亲生女儿自然也该为母尽孝。 沈舒点点头:“我欲在盂兰盆会为阿娘祈福。” “主公孝女也!”杨子野夸赞道。 沈舒看了杨子野一眼道:“盂兰盆会那日你也可以在这佛堂中上一柱香。” 女童轻缓的声音让杨子野浑身一僵。 直到沈舒离开他都没有缓过神来,等沈舒的背影快消失在他眼前时,他才反应过来,对着沈舒的后背直接磕了三个头,力气大地连橡木地板都发出轰隆地声音。 等起身的时候,杨子野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是——眼泪! 父母被杀的那日,他哭得昏厥了过去,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没哭过,似乎泪都在那日流干了。 今日他才发现没有。 同样的话沈舒也对李妙华说了,李妙华也有些绷不住,给沈舒叩首后就跑了出去,直到半炷香后才回来,虽然收拾干净了,但红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沈舒没有问。 她这一刻突然有些理解雍帝为何要大弘佛教了,毕竟任何时候人都有精神需求。 因李妙华要留在袁家替她管事,沈舒就只能另选侍女陪她入宫,她依旧从沈家派来的侍婢中选择,这次她选的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小娘子,年岁是不是太小了?”李妙华有些担心道,她入宫当日就出现了六皇女的事,婢女太小肯定保护不好沈舒。 “宫中有文娘子和张内谒,也用不到她做什么。”沈舒无所谓,她有人侍奉。 见李妙华还是不放心,沈舒道:“只要忠心,不给我惹事就够了。” “小娘子说得对。”李妙华恍然,芳香很老实,而且她父母都是安乐乡进献给沈舒的佃户,这样的人对沈舒自然是最忠心的。 “你叫什么名字?”沈舒问道。 “奴贱名芳香。” 一听这个名字沈舒就知道是主人家给取的,她道:“你可以换回自己的名字。” 可小姑娘却摇头:“奴原本就没名字,奴在家父母只唤排行,后来被典卖到沈家,才有了这个名字。”其实她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再换一个她也不在意,反正都一样。 沈舒无所谓,点头:“那你就叫芳香,可以吗?或者你想改成什么其他的名字?”名字对有些人如李妙华和杨子野很重,那是他们的尊严。 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不用了,奴就叫芳香。”芳香摇摇头,她觉得小娘子真的太好说话了。 沈舒点头,又让她和李妙华交接一下,学好宫规礼仪,才让她离开。 第二日,沈舒又一次进入台城,或许是知道了自己脱离台城近在眼前,她的心情都变得和这阳光一样明媚。 这次沈舒还给八皇女带了礼物,一整套玛瑙花冠,谢道:“近日多谢贵主照拂。”八皇女屡次对她示好,她自然要表示。 和宫中繁琐的花冠不同,这个更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戴,八皇女一见到就爱不释手,甚至还在学堂上就指挥着宫人给她重新梳妆。 “先生快来了。”沈舒劝道,“贵主回去后再试,再配一套石榴裙才好。” 八皇女点头,她笑盈盈地问道:“阿贞,这花冠买的?我让他们出宫采买时就去此处。”她是真的喜欢,那上面的玛瑙通透,一看就是上品,还有花冠的款式,小巧又精致。 沈舒不好意思地道:“贵主谬赞,是家中所制。” 八皇女一听是袁家工匠制成的就蔫了,她可没胆子吩咐袁家给她造珠钗。 旁边听到两人对话的九皇女一下子就笑出了声,眉眼间满是嘲讽。 就石修容那种三嫁之身还敢攀附袁氏? 八皇女冷哼道:“我起码有一顶花冠,你有什么!” “你、你……”九皇女气得跺脚。 一旁的五皇女冷眼旁观,伴读们则都不敢开口。 眼看两人要闹起来,这时先生正好进来了,一场风波就此息鼓。 沈舒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直到下学的时候,八皇女又兴致冲冲地来邀请沈舒去自己的宫殿坐坐。 “明日是盂兰盆会,你作业明日写也一样。”八皇女拖着沈舒就走。 这也是沈舒第一次进入神仙殿,见到传闻中的石修容。 其实沈舒觉得石修容在这个时代真的是一个传奇,她是前齐宗室始礼王的侍妾,因丈夫谋反被前齐废帝没入掖庭为奴,后被前齐废帝宠幸,前齐灭亡后又被因美貌继续被留在雍帝后宫,后被雍帝宠幸诞下一子一女,晋位修容。 就连宫殿,也是和孙贵嫔的玉寿殿并列为前齐最奢靡三大宫殿之一的神仙殿。 如果说孙贵嫔凭借的是太子之母的身份被雍帝看重,那么石修容就真的只能是自身魅力了。 当沈舒见到石修容的时候,也狠狠地被对方的美貌惊到了。 美极!艳极! 身段玲珑,冰肌玉骨,美目流转间,就能勾魂夺魄。 比起袁皇后端庄大气的士族女子的清丽,石修容则更像是一个吸食人精气的狐狸精。 “这便是彭城县君吧。”石修容声音娇美,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她,声音确如黄鹂一般清脆悦耳。 沈舒一揖:“修容。” “快坐,久闻县君之名,今日终于见到了。”石修容亲自上前牵住沈舒的手。 沈舒这才感觉到什么是玉骨冰肌。 她总算是明白雍帝为何会如此宠爱石修容了,丝毫不介意对方之前的事情。换成她是男子,她也不在意啊! 这样的美人,能拥有便是幸事! 八皇女赶紧将自己心得的玛瑙花冠展示给石修容看,石修容则道:“冠是好冠,就是给你戴有些白瞎了。” 沈舒听得都一愣。 可八皇女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自己亲娘的脾性,不服道:“我这次肯定不乱动。”这花冠上有不少流苏,不适合跑跳,而她性子喜动不喜静。 石修容点了一下女儿的头,娇笑着问道:“你要不要借我戴两日?” 八皇女果断道:“不要!” “我拿琉璃钗和你换!”石修容诱惑道,她就喜欢首饰,和女儿的发钗也都是换着戴。 八皇女认真地想了想道:“好吧。”那个琉璃钗她肖想好久了,但阿姨总是怕她摔碎,不给她用。 逗完女儿,石修容哈哈大笑,然后揉了揉女儿的头:“行了,不和你抢,琉璃钗也给你。”其他的首饰可以,但别人送给女儿的礼物,她绝不会碰,这是礼节。 沈舒看着两人相处的样子,忍不住怀疑湘东王真的是石修容生出来的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2.盂兰盆会 袁皇后的反击 逗完女儿后, 石修容又开始逗沈舒:“我还有琉璃簪,阿贞要不要?” 沈舒:…… 见沈舒不说话,石修容还以为小姑娘害羞,又道:“小女郎就该好好打扮, 穿得鲜艳一些。” 说完就牵起沈舒的手, “我带你去重新梳妆。” 沈舒:她觉得石修容的爱好大概是打扮小姑娘! 一旁的八皇女倒是很兴奋,立刻跟上去:“阿姨, 我也要你给我梳头!”她阿姨比梳头宫婢厉害多了, 一样的发髻她阿姨梳出来就特别好看。 只可惜她每日去静德殿念书起得早,而她阿姨不喜欢早起, 所以她只有休沐的时候才能让阿姨给她梳头。 这次她也要! 石修容这次没有拒绝女儿, 点了点她的头道:“好,不过阿贞要先来。” 见石修容要给自己换上八皇女的一件桃花裙, 沈舒果断拒绝了:“修容, 我着素服就好。” 这话才让八皇女想起来自从她见到沈舒就没见沈舒穿过鲜艳的衣服。 “阿贞, 这石榴裙多美啊!”八皇女不懂,沈舒长得玉雪可爱, 为何偏偏学贫女打扮? 沈舒不是没有艳色的衣裙,袁皇后也给她做了两套,但沈舒始终不愿上身。 她当初要求袁充为她换素帐制素衣, 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孙贵嫔、孙渚、太子,这些她都没有忘记。 吴媪惨死的面容, 她在午夜梦回时还经常梦到, 半夜惊醒。 在没有为吴媪和那些惨死在当日的沈氏部曲、婢仆报仇前, 沈舒绝不会忘记。 她学不来卧薪尝胆,只能用素衣素帐日夜警示自己。 沈舒看着八皇女,轻声道:“我近日为母斋戒, 还请修容和贵主勿怪。扰了修容的雅兴,是儿的不是。” 石修容拉住了想要再次开口的八皇女,眼中烟波流转,嘴角的弧度更大,轻轻点了点沈舒的脑袋:“难道县君不信我的手艺?八娘千篇一律的石榴裙桃花裙,我早就看腻了,还以为你们小女郎都喜欢这颜色才会挑给你,要我说还是素色雅致,和县君更配!” 说完一边给沈舒拆发髻,一边道:“你年岁小,还是梳双环髻吧,然后再用发带编起来。”说着石修容就动起了手,她十根纤细如玉的手指不停翻飞,给沈舒编起了发,更让沈舒感到新奇的是石修容还用一根月华色的发带当作一股发编入其中。 这都赶上后世的流行造型师了。 最后再一边用一根琉璃簪固定。 沈舒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都忍不住去碰了碰自己头上可可爱爱的双环髻。 她觉得石修容到后世也得是明星造型师的水平! “阿姨,我也要梳和阿贞一样的双环髻!”八皇女果断抛弃了自己身上的妃色襦裙,又对着身边的宫婢道,“快给我找一件和阿贞一样的素裙来!” 沈舒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修容,修容真是蕙心兰质。” 旁边的石修容却是大笑:“我更喜欢别人夸我貌美!” 这直白的话让沈舒都愣了愣。 不过石修容也没有继续再逗沈舒,而是点了点沈舒的头,又开始给女儿梳头编发。 看着眼前貌若神女的女子,沈舒突然笑了,以容貌为傲有什么不好? 刘贵嫔和宫中不少人都嘲讽石修容三嫁之身,是狐狸精转世,可沈舒却觉得石修容活得肆意真实。 容貌是她最好的武器,也是她能在这个时代活得畅快的根源,她用心经营自己的美貌,有错吗?她打扮自己,取悦自己,有错吗? 为何男子纳三女,无人说他荒淫,甚至还要说对方洁身自好;而女子三嫁就要受到歧视? 这就是搞性别歧视。 沈舒真的很喜欢石修容。 等给八皇女装扮好后,八皇女要去扑蝶,石修容则道:“外面暑气重,你别回来哭!左右我不陪你去。还有你好不容易打扮地好看些,真要出去热得一身汗臭回来?” 沈舒:…… 显然石修容这么没母子情不是第一次了,八皇女瘪了瘪嘴,最后觉得自己阿姨说得也对,放弃了要出去扑蝶的想法。 还是石修容带着两人调了一会儿的妆粉,最后还让沈舒将一个精致的木盒带回显阳宫。 “这是我给皇后殿下调制的妆粉胭脂,还请县君转呈。”石修容道。 沈舒笑着接过。 然后石修容亲自将沈舒送到神仙殿外,对沈舒道:“县君,我这一生跌宕起伏,也算有些见识,所以也看清儿女之事,从不插手,但为我儿女性命,却还想要争上一争。” 沈舒看着石修容,浅笑:“有陛下护佑,皇后仁善,修容和湘东王、八皇女如何还会有性命之忧?” “有没有我自知。”石修容浅笑,“还请县君转告皇后殿下,我从未肖想后位,愿今生以妾妃之身侍奉殿下终老。” 沈舒依旧笑而不语。 石修容又道:“若皇后殿下恩宽,我日后想让八皇女为我奉老。” 这显然不合规矩也不可能,但石修容更是在表示她不会插手湘东王后院。 “我虽不懂修容之意,但会转告从母。”沈舒浅浅一笑。 她能感觉到石修容今日有刻意迎合她之意,但她也是真的喜欢对方洒脱的性子。 等到沈舒离开,石修容就回到殿内看着摆弄着沈舒带来的那顶玛瑙花冠的女儿。小女郎一脸地傻笑,还闹着要裁新衣配这顶花冠,她一时间觉得很闹心。 儿子心机太深沉,她烦!女儿脑子不太好,她也烦! 要是儿子的心眼能匀给女儿点就完美了。 石修容上前点了点女儿道:“你记住,日后要对阿贞敬重。” “敬重?阿贞比我小!”八皇女觉得自家阿姨记错了年纪。 石修容心塞,就是因为女儿脑子不太好,所以即便她交代女儿和沈舒交好,用的理由也是讨好袁皇后。 “总之,你不可把她当臣女!”石修容叮嘱道。 “她是县君,我都还不是县公主呢!”怎么把她当臣女?她又不傻! 石修容觉得和女儿交流不下去了,她立刻叫来一个貌美的宫婢:“芍奴,快给我揉揉胸口!”说着就倒向了那貌美宫婢的怀中。 显阳殿 袁皇后兴致冲冲地打开石修容送来的脂粉,对着沈舒道:“我就和你说,石修容是个妙人吧!” “确实是个妙人!”沈舒点点头。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对袁皇后问道:“石修容如此貌美,为何没有独宠后宫?” 她观雍帝行事,绝无被美色所惑之意,更何况雍帝对袁皇后似乎更有感情。 雍帝修佛,清心寡欲,一个月都不一定临幸一次后宫。守着石修容这样的美人,还能意志坚定,也是个狠人。 “陛下爱美人,但更加江山。”袁皇后一句话道尽了帝王冷情。 沈舒赞道:“陛下真是个圣人!” 清修、朴素、不被美色所迷,勤于政务,圣人也不过如此了! “哈哈哈哈!”袁皇后笑得花枝乱颤。 若不知沈舒年纪小,袁皇后定要觉得小姑娘是拐着弯骂雍帝了! 沈舒无奈道:“陛下盛宠石修容,可石修容依旧觉得有性命之忧,是因为孙贵嫔对她得宠心生嫉恨吗?” “你觉得呢?”袁皇后不答反问。 “太子一向以仁爱著称,就算孙贵嫔和石修容有过节,只要湘东王就藩,石修容随子前往封地,两人自然相安无事。”沈舒道,真正令石修容感到不安的,不是孙贵嫔而是太子。 “可是湘东王……?”沈舒忽然想到什么,对袁皇后问道,“湘东王的眼疾,可与太子有关?” 见沈舒反应如此敏锐,袁皇后叹道:“阿贞,你生来就该在这宫墙之中。” 沈舒不答。 袁皇后也只是感叹一句,就说出了真相:“湘东王出生之时,天有异象。” 沈舒:啥玩意? 见到沈舒一脸不信的样子,袁皇后认真道:“是真的有异象,他出生在清晨,那日赤霞万里,极为壮观。” 沈舒:这不就是火烧云吗? 果然封建迷信都源于科普不到位。 “古来史书记载为帝者出生多有异象,当然其中有多少是杜撰,有多少是真已无法考证。”袁皇后道,当然大部分都是假的。 雍帝在自己登基后还称自己是母亲在梦中抱日而生呢。 这年头,帝王要没点异象,就不配当帝王! “可湘东王出生时的异象却是真的。”袁皇后道,“当时陛下大喜,又值石修容盛宠于内,湘东王便成为陛下最宠爱的皇子。” 沈舒沉默了。 “湘东王早慧,且一心向学,五岁能背书,七岁能作诗,陛下称其为‘吾家麒麟儿’。”袁皇后道,“湘东王更是得朝野称赞,王谢子弟皆聚集在湘东王身边。” “可就在湘东王八岁那年,一场风寒袭来,湘东王病重,当时太医也并非束手无策,只是陛下非要亲自给湘东王亲自诊治。陛下医术虽然尚可但比太医却是不如,最后也不知是用错了哪味药,湘东王越发病重,等太医再来诊治时已经晚了。” “最后太医用尽全力将人救了回来,可湘东王虽然病愈,但却一只眼就此患上眼疾,几近失明。”袁皇后道,说来也算是可怜孩子。 沈舒听到这个故事,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您觉得是太子?”沈舒对袁皇后问道。 袁皇后摇摇头:“我不知,只是有些怀疑罢了。” 沈舒却道:“我觉得不是太子。” 她给出了自己的理由:“湘东王只有八岁,还是一男童,如何会对太子构成威胁?且湘东王就算生有异象又如何?他一非嫡二非长,若非有大雍有大变故,就算太子被废也轮不到他。” “朝臣难道只会因为一个异象就支持湘东王上位?”朝臣又不傻好吗? “湘东王早慧,有才名。”袁皇后又道。 沈舒道:“太子就不早慧?就没有才名了?”雍帝的哪个儿子没才名?况且太子还是东宫三师花了无数心血教导出来的贤王,满朝赞誉。 袁皇后一想觉得也对,只是此事的受益者是太子,大家难免都往太子身上怀疑,就连石修容和湘东王不也这么认为吗? “从母,我视太子为死敌,不可能为他辩解。”沈舒叹了一口气,“只是阿翁说太子多走皇皇正道,想来这种阴私手段他应该不屑用。” 除开孙贵嫔和孙氏做的阴私蠢事外,太子走的基本都是阳谋。比如直接撸了母舅孙渚的所有官职,令朝野称赞他大公无私。比如孙贵嫔和六皇女,太子则直接大义灭亲。再比如即将发生的盂兰盆会跪经,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有时候比起阴谋诡计,这种阳谋才最难解。 沈舒这些日子苦苦思索,袁皇后究竟该在盂兰盆会上如何做才能压住太子风头,只是至今无果! “太子处事确实喜欢走大道。”这点袁皇后也承认。 但她也道:“就算不是太子,是孙贵嫔做也不无可能?太子也没少给孙贵嫔收拾这种烂摊子!” 沈舒无言以对,但她觉得此事怪异,不过她也没有反驳袁皇后,因为七皇子出事受益最大的确实是太子。 “不说这些,还是说说湘东王吧。”袁皇后道。“石修容是个妙人,她当婆母应当还不错,八娘也不算难相处。八郎太年幼,六郎也是孙氏子,我觉得还是七郎最好。” 沈舒却道:“从母,若你手中有一明珠,你觉得该如何卖出?” “自然是价高者得。”袁皇后理所应当。 沈舒道:“可他们给的价都不够高啊!”时到今日,不管是太子还是湘东王都没有拿出实质性的筹码,她为何要这婚约? “从母,这蚌中的明珠只要不取出是能够不断长大的,你说等我再大一些,这价格会不会更高?”沈舒道。 袁皇后懂得沈舒的话:“待价而沽。” “只怕是陛下等不得。”袁皇后道。 “我和阿翁商议好了,一个月后我会回袁家读书。之后我会病弱,前往彭县或是京口养病。”沈舒道。 这下袁皇后不同意了:“彭县那里能有什么好的女师教你?来往的能有几个士族女?不行,我不同意,不在台城也得留在建康。” 说完就直接哭了:“我好不容易盼你归京,这才几日,你就弃我而去了!” 沈舒: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负心汉! 最后沈舒好说歹说把袁皇后哄好了一些,但袁皇后就是不松口让沈舒去彭县,最后沈舒决定将此事交给袁充解决。 她昨日和袁充谈过自己买粮的事后,她就知道袁充默认了自己对彭县的经营。 因着明日还要举行盂兰盆会,袁皇后闹了一会儿后就去休息了,但这次她不愿意和沈舒分开了。 临睡的时候沈舒还问袁皇后明日打算如何应对,可袁皇后却让她乖乖睡觉,不要操心。 看袁皇后胸有成竹的样子,沈舒合上眼睛。 她应该对袁皇后有信心。 第二日三更天的时候,沈舒就被叫了起来,和袁皇后一起被梳妆打扮。 她倒是还好,年纪也小,被换上了一身县公主礼制的展衣。 可袁皇后就麻烦了,盂兰盆会虽不用穿礼制最高的袆衣,但却要穿阙翟。 阙翟也是王后六服之一,是从先王祭群小祀而穿的礼服。盂兰盆会本就是为感念父母之恩,自然要祭祀超度被雍帝追封的先皇。 沈舒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袁皇后更衣、上妆,梳头、戴发冠,最后从明媚的少妇变成了威严的国母。 看着袁皇后头上的凤冠,沈舒都觉得压得脖子疼。 想想雍帝简单的冕冠,她觉得就是为了自己脖子,也得努力当皇帝! 在袁皇后上口脂之前,沈舒赶紧递了一块糕点给袁皇后:“从母,先垫一垫。” 袁皇后接过,嘱咐道:“今日委屈一些,多用些糕点,少用水。” 沈舒点头,她知道今天一上午估计都没更衣的时间。 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搞这种大型集体活动都是受罪! 大约卯时左右,内庭妃嫔都来到了显阳宫,沈舒也终于得见雍帝的所有高阶妃嫔,可以说环肥燕瘦,各有特色。 她这一刻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了! 半个时辰后,袁皇后就带着妃嫔上了卤簿。 《独断》云:“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时至今日,不仅帝王有卤簿,皇后、皇太子和公卿出行皆有卤簿。 天子出行分很多种,大驾、法驾和小驾,只有郊祀天地时用大驾,一般出行都用小驾即可,毕竟天子大驾太过奢靡,需公卿奉引,太仆御,大将军参乘,只参车就要有八十一乘。 帝王大驾出行的场面太过震撼,就曾有人有感而发“彼可取而代之”一语。 这次雍帝举行盂兰盆斋会自然不可能用大驾,甚至连六驾的金根车都没用,只用了一辆四驾的金根车,上面有十二旒。 虽然参车的数目也减少了,但属车、司南车、御衣车、御书车等依旧有几十车,这还不算各种旌旗和护卫军,紧接着后面的皇后卤簿、太子卤簿也是如此,后面还有公卿卤簿,一行人巍巍壮观。 沈舒第一次知道原来出行一次这么麻烦。 她也如霸王一般真切地感受到帝王在这个时代所享有的威仪和权势! 其实出行的地方并不远,就在雍帝之前舍身的大通寺,这里离台城很近。其实想想也是,如果不近的话,雍帝岂会整日在这里参禅悟道,最后还在这里舍身了。 话说回来,雍帝要是真想出家,也不会选离皇宫那么近的大通寺。可见就是作秀,放不下这台城的权势。 大通寺作为皇家寺庙,又是梁武帝舍身的地方,自然和一般的寺庙不同。寺内楼阁台殿,九级浮图耸入云表,琉璃云母,金身佛像,奢靡绚丽。 沈舒礼同县公主,其实就是前汉的翁主。只是大梁规制,不管是皇女还是王女都需在及笄之后或是出嫁前才会册封,所以沈舒倒是个特例,她站的位置旁边都是已经出嫁的妇人,倒是她一个小豆丁显得格格不入。 盂兰盆会的日子是七月十五,也就是中元节,只不过南雍的中元节和鬼节不搭边,沈舒也没感觉到后世传说中的鬼节的阴森感,她只觉得热。 对,就是热! 谁头上顶着个大太阳不热啊! 特别是还不给穿短袖,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她觉得自己都快中暑了,至于上面念得什么经文,她基本听不进去。 她只知道跟着众人一起跪,然后肃手站在一旁当雕塑。 此时她是真心羡慕雍帝、袁皇后和太子,因为这三人可以进到大殿进香听经。 她觉得就是为了以后每年少遭些罪,她也不能只当个县君! 正当沈舒觉得自己快忍不住的时候,一道清雅的男声想起。 “臣有表奏。”太子起身道。 沈舒精神一震:来了! “奏!” “臣为储君,当为天下臣民之表率,当此盂兰盆斋会之际,儿愿效目连之孝道,为母跪经祈福,以求母亲凤体康健,平安无疾!” 听到这话雍帝大笑:“太子大孝,你母亲虽未于你有生育之恩,却于你有养育之恩,为儿女者孝顺嫡母,是为人伦纲常不可错也。吾儿大孝!” 一时间朝臣都对太子跪经未袁皇后祈福一事大为称赞!一时间都快把太子夸成天下最大的孝子了! 沈舒觉得要不把事情写进二十四孝都对不起这些人的卖力夸赞! 听着雍帝的笑声,沈舒明白雍帝是希望看到太子此举的。太子得仁孝之名,又能缓解和沈氏、袁氏的矛盾,让北伐诸臣同心同德,可以说一举多得。 这是雍帝最希望看到的政治场面! 袁皇后绝不能阻止太子展现仁孝,不然第一个惹怒的就是雍帝。 这是一个僵局。 就在此时,只听到袁皇后缓缓开口。 “太子一片孝心,予甚为感动,只是予为继后,受此大恩深感不安。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太子若要祈福,也当先为先皇后祈福。” 说完,袁皇后也是一揖。 “先皇后薨逝多年,予恳请陛下和太子顾念先灵,勿忘先人。”袁皇后道,“予身为继后,愿陪太子一起先为先皇后跪经祈福。” 这时先皇后所出的三位嫡公主一起出来请命道:“皇后贤德,太子仁孝,儿汗颜!愿随皇后太子为母祈福,再随太子为皇后祈福!” 紧接着其余的庶子女也起身附和。 雍帝倒是很高兴:“朕之子嗣皆大孝!皇后贤惠,母慈子孝,兄妹和顺,古来皇族未有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3.北伐开始 沈舒跪在大通寺的菩萨殿中, 为生母袁夫人上香祈福。 同一时刻,杨子野也拿着香踏入了这间他只能在外观望却从未踏足过的佛堂。 他点燃了手中的香,宁静的香气弥漫在鼻尖, 让杨子野的心不仅没有平静, 反而有些戾气弥漫在心头。 五年前的中元节, 他都会和父亲一起在祠堂祭祀。之后五年别说祭祀,他连哪日是中元日都不知道, 每日一醒来就只剩下争食、活命。 五年了, 他终于有机会给父母上一柱香。 他跪着三揖后将香插进香炉中,又跪在了那尊佛像前, 开始诵经。 这一刻他突然庆幸沈舒让他学佛经, 不然他怕是连为父母祈福超度都做不到了。他不信佛, 不信天神,却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有来世。 念完后, 杨子野突然觉得胸口的戾气都消散了许多。 他有些想发笑,最后还是没笑,默默起身离开。 正要离开佛堂的时候,他就见到了正要进来的李妙华, 瞥了对方一眼后,杨子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嫉妒。 他不明白, 这个女人处处不如他, 主公偏偏对其委以重任? 他究竟有哪里不如对方? 这女人柔弱,他一只手就能杀死对方,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就能近身?就能被信任吗? 还是因为李妙华识字? 杨子野舔了舔嘴唇,压下心中的妒忌,上前给对李妙华打招呼:“李阿姊也是受主公恩典来为家中祈福上香?” 李妙华来到沈舒身边的时候, 杨子野身上的野性已经被沈舒压下大半,所以她没见过对方像野兽时的恐怖,只觉得对方是个肯吃苦,但心思有些多的小孩。 “是,小娘子大恩。”李妙华点头。 “阿姊请。”杨子野侧身让李妙华进去。 李妙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她在佛堂中跪了很久,泪水擦了又擦,直到香火燃完才出来。 可她出来的时候,就又看到了依旧还站在佛堂外的杨子野。 这次她看到杨子野的眼眶也有些红,一时间有些怔怔。 “阿姊,我有些想阿耶阿娘了,也想我阿姊了……”杨子野倚靠在佛堂的门框上幽幽道,“幼时阿耶和阿娘总是很忙,只有阿姊教我读书……” 一向凶猛如狼的少年,变成了乖巧凄凉的孩子,任谁看了都有些可怜,更何况还是同病相怜的李妙华,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你遇到了小娘子,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我好怕,好怕主公不喜欢我……”杨子野说着就跪下抓住李妙华的衣裙,“阿姊,你帮帮我好不好,主公那么喜欢你,我也想当阿姊这样让主公喜欢的婢仆,这样主公就不会丢下我了。” 李妙华有些同情地揉了揉杨子野的发顶,但还是直接摇头道:“你是小郎,我是女娘,这不一样,我帮不了你。”说着就要抬腿离开。 “不!阿姊,你能帮我!”杨子野拼命拉住李妙华的衣摆,“阿姊只要教我读书就好,我看主公喜欢读过书的人,我不求别的,只求阿姊教我读书!” 可李妙华还是不答应:“读书需要书,需要笔墨纸砚,费时又辛苦,且我还要帮小娘子办事,不一定有时间教你读书。” “我没有事啊!只要阿姊肯教我,我拜阿姊为师,给阿姊干活!”杨子野道。 “阿姊,你细想,主公能给我《四十二章经》,就说明她同意我读书,她今日能给我佛经,明日也就能给我其他书,没有笔墨纸砚我就以沙地为纸,以枝桠为笔,总能有办法的,只要阿姊愿意教我。” 最后杨子野高声道:“只要阿姊愿意,我认阿姊为师也好,认阿姊为义姊也好,都随阿姊。只要有我在,阿姊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日阿姊出嫁我为阿姊送嫁,若阿姊不嫁我便为阿姊养老。” 他说完后,静静地看着李妙华的反应。 果然,李妙华的态度慢慢松动,虽然还拒绝但态度柔和了很多:“我要问过小娘子再说,只要小娘子同意,我就教你。” “多谢阿姊!”杨子野高声一拜。 他不觉得沈舒不会同意,如果不想他读书,就不会给他佛经,更不会让他每日去听经。 —— 大通寺 沈舒将自己亲手抄写的三份孝经供奉于菩萨像前,一份为袁夫人,还有两份则为谢夫人母子,供奉一个时辰后再将孝经放在早已编好的盂兰盆中焚烧。 所谓盂兰盆就是用竹子编制的竹盆,盂兰在梵语中即“倒悬”之意,倒悬即为苦厄,佛家认为盂兰盆可以解救亡亲、父母的倒悬之苦。 盂兰盆中的孝经还未燃尽,袁皇后就已经跪完经了,来到了偏殿之中,她没有休息,看到盂兰盆中正在燃烧的孝经后,揉了揉沈舒的头,让宫婢递给她三柱香,再次虔诚地进香。 等一切结束后,袁皇后和沈舒都彼此默契地没有提袁夫人和谢夫人的事。 这是她们彼此之间的默契。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是提及亡者,除了徒增自己和亲人的悲伤,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沈舒见袁皇后回来,赶紧让人给袁皇后揉一揉膝盖,她力气小也不会揉,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 比起这些,她更关心袁皇后的精神状态。 可能是因为稳稳压了太子一头的缘故,袁皇后即便身子疲惫,眉眼间也依旧意气风发,招人让沈舒过来。 “可算是把这口恶气出了。”袁皇后轻哼一声,又对沈舒教育道,“阿贞你记住,人得意一时算什么,笑到最后才是真!” “我看太子今日还起得了身不?”袁皇后气哼哼,“诸皇子皇女怕是会记恨上他的!” 为先皇后祈福两个时辰,为圆谎祈福两个时辰,加起来就是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中间还不能吃喝。 这让一向享乐惯了的诸皇子皇女如何受得了? 此事是太子挑起,袁皇后推波助澜,她算准的是先皇后嫡出的三位公主为母正名的心思,有三位嫡公主挑头,其余的皇子皇女不跪也得跪。 雍帝不是要看母慈子孝吗?袁皇后就给她搞了一出大的,阖家欢的那种! 果然就如袁充所说,这种类似内庭的手段,袁皇后应付地来。 “一会儿带你去吃素斋。”袁皇后心情不错,累了一上午,也是有心情用饭了。 沈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太子和诸皇子皇女跪经到午后,这斋饭还和群臣共用吗?”她觉得太子和其他皇子不在,雍帝应该不会有心情和臣子用饭。 “那估计要酉时了。”袁皇后有些郁闷,不过她又道,“没事,我们先吃点其他的。” 总没有饿着皇后的说法吧。 说起来雍帝算是一个体恤臣子的帝王了,只让太子和皇子皇女跪经,没让朝臣陪着一起,反而是让朝臣陪着一起去听高僧讲法会了,嫔妃和命妇则是各自休息,这也是沈舒能够在菩萨殿中祈福的原因。 不过袁皇后也并没有清净多长时间,因为她还要接见宗室命妇。 这个时候沈舒只要在一旁当背景板就好,她虽然是寒门女,但沈靖爵位高地位尊,又有袁皇后为她撑腰,她只要坐在那里当个害羞的孩子,听着众人夸她就好了。 这殿内的人虽不少,但真正能陪袁皇后说笑地却没几个,就连石修容这样的高阶妃嫔此时也都闭嘴不语,只有宗室贵妇和几个士族夫人开口能开口说上几句。 除了这些人,袁皇后还特地照顾了几个寒门夫人,沈舒特地留意了几人的身份,那是即将参与北伐的将领家眷。 不同于雍帝面前的娇纵,妃嫔面前的威严,此时的袁皇后温柔可亲,说话时如柔风细雨,仿佛能吹到人心中。 场上的人虽多,但袁皇后总能精准地叫出每一个命妇的姓氏,说出她们丈夫的官职,即便是没有和袁皇后说上话的妇人也不会觉得被冷落。 这份本事,沈舒自认做不到。 想到朝野内外对袁皇后的评价皆是“温厚贤惠”的有礼之人,沈舒不由笑了。 袁皇后能坐稳后位,靠得不只是袁氏和沈氏,更是她自身的本事。 大雍的交谈其实很难,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要避讳,特别是避长辈亡者讳。时下若是在交谈中,对方提到亡父先祖名讳,都是要掩面而泣的。 这也是时下谱系之学存在的原因。 袁皇后能同时和这么多人交谈而不犯讳,足见袁皇后在谱学上的造诣。 想想袁皇后,再想想太子妃,沈舒觉得这种社交能力,她望尘莫及。 她觉得这要是放在后世的职场上,袁皇后和太子妃绝对能一路升职加薪,可惜这个时代没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到了酉时,斋会才正式开始。 沈舒原本以为能吃到很丰盛的宴席,事实上并没有,倒是和雍帝奉行的简朴之风十分契合。 当然沈舒的心思也不在素斋上,真正令她关注的是太子,此时的太子跪经四个时辰却依旧能和朝臣谈笑风生,一丝勉强也无。 比起诸皇子或多或少的疲倦,太子真的是一个完美的储君。 这一刻即便身为敌人,她都有些佩服太子了。 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对手。 等到回台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了,沈舒都有了睡意,雍帝和太子却已经精神百倍,甚至雍帝还让太子上了自己的金根车一起回去。 只听得袁皇后轻叹:“陛下如意了。” 此次盂兰盆会一过,大雍上下一心,军民同心同德。 雍帝的目的实现了。 沈舒明白,不仅是雍帝的目的实现了,太子的目的也实现了。雍帝以临江王为帅,陆稷为副帅,其实就是将北伐之功都推给太子,以此为太子树立威望。 为推动此次北伐大胜,太子别说跪经四个时辰,怕是一天一夜也愿意。 太子,从不会因小失大。 沈舒轻叹,袁皇后看似大胜,实际上并未得实际利益;太子看似丢了面子,却得了里子。 有时候成败,真的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此局,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输!区别只在于输的有多惨! 阳谋者,因势利导,基本无解。 沈舒第一次觉得面对太子有一种无力感。 太子三师多年的教导和雍帝的栽培,确实没有白费。 比起太子,她就只是小聪明。 她且有的学呢。 盂兰盆会后两日,雍帝颁布《北伐诏》,命临川王都督北讨诸军事,太子太傅陆稷都督副军事,率大军屯洛口,大举出兵北伐。此次北伐,雍帝供调北徐、青、冀、司司等八州诸兵,器械精良,军容尤甚,为南朝百年之未有。 雍帝为临川王送行当日的乐声,沈舒在显阳宫都能听到。 她站在显阳宫的石阶上,眺望着远方,目之所及也不过是显阳宫的宫墙。 沈舒觉得没意思,转头回了殿内。 袁皇后在处理宫务,见到沈舒兴致不高地回来,摇头失笑:“大军出行祭祀,不去也好。”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戎便是战争,战争前的祭祀,颇为血腥,即便大雍已经不像春秋战国时期喜欢以人命祭旗,但还是会当场宰杀牛羊牲畜。 沈舒觉得没什么,但袁皇后作为士族女别说是杀人,就连斗兽都觉得血腥,自然也不喜这样的祭祀场面。 她没有反驳袁皇后的话,而是听着袁皇后处理宫务。 她发现皇后处理起宫务来颇有些女强人的气质,雷厉风行。不过袁皇后倒并不事必躬亲,甚至连大长秋送上来的账本也很少过目,她身边有专门的人核算。 重点是雍帝的后宫并不是后世那般女官和妃嫔体系完全分开,时下的妃嫔和女官都是雍帝的妾室,基本上都被临幸过,这倒是让沈舒有些意外。 不过袁皇后给她解释了周礼,沈舒才知道原来自古以来妃嫔就不止是要侍奉帝王,更兼具很多职责,主持宫中庆典,教导女子,接待外事等等,这些都是宫嫔的职责。 只从沈舒进宫的这几日来看确实如此,宫嫔要每日给袁皇后汇报宫务,就连盂兰盆会也是由袁皇后总理,宫嫔协力,再同礼部共同操办的。 甚至她还见过宫嫔轮流教授宫人织布纺丝。 沈舒觉得清宫剧大概是对妃嫔生活的最大误解。 她对宫务倒是不太感兴趣,因为南雍内庭之物基本上都由少府供用,而令她感兴趣的则是少府。 少府,历代为帝王掌管私库的机构,沈舒这种历史盲对它并不熟悉,但对它出品的东西十分熟悉,因为它出品的刀剑兵器都会被冠以“尚方”二字。 后世鼎鼎大名的尚方宝剑便是少府出品。 不过电视剧中的尚方剑有些被神化了,大雍的尚方剑就是少府出品的剑,帝王给臣子赏赐少府出品的刀剑兵器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袁充书房里就挂着一把尚方剑,据说沈靖除了尚方剑,还有尚方刀、尚方枪、尚方戟。 她当时听的时候,嘴角都抽了抽,不知道的还以为尚方是个品牌,搞批发的那种。 不过不管怎么说,少府出品的东西基本上都代表了当世的最高水准。 令沈舒动心的是少府的工匠。 无论什么年代,最珍贵的都是人才。 当晚沈舒回袁家的时候还和袁充说起少府之事,袁充却是笑道:“少府匠人确实有巧夺天工之能,但士族数百年积累也不是浪得虚名。” “近百年王朝更迭三次,能庇护百姓不是王族而是士族,士族的工匠未必就比少府差。”袁充十分自信,甚至有些自傲。 沈舒明白,这就是士族的底气。 “你招揽的那些工匠若是不行,从袁氏选人就是。”袁充不在意道。 “多谢阿翁。”沈舒笑着道谢。 之后袁充又从一个木盒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沈舒:“你阿耶给你的家信。” 沈舒闻言大喜,当着袁充的面直接拆开。 写给她的家书,沈靖用了极为工整的楷体,用字也都是简单易懂,沈舒也大部分都认识。 说是家书,其实也只有短短两页纸,一是嘱咐她要听袁充和袁皇后的话,二是告诉她自己收到了平安符,颇为感念,最后就是很有魄力得保证已经会拿下彭县给她做封邑。 看来沈靖确实疼爱女儿,也不难讨好。 她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时代,沈靖绝对算是一个还不错的父亲了。 看来,她手上能握住的牌不算太遭,甚至还可以称得上一句不错。 “你阿耶又给你送来了两万钱。”袁充道。 沈舒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阿翁,此次北伐大人会有危险吗?”沈舒有些担心地问道。 “他又不冲锋陷阵。”袁充安慰道,虽然这么说,但是哪次战争不死几个大将? 沈舒皱眉:“若是北伐失败,大人会不会被陛下拿来给临川王顶罪?”她其实更担心的是这个。 袁充摇头:“临川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还没你阿耶重呢,陛下要动的是陈公则。” “所以北伐胜,陈公则会被陛下忌惮;北伐败,陈公则依旧要被陛下用来给临川王顶罪。”沈舒皱眉。 她倒也不是同情陈公则。陈氏身为豪强,将朝廷亲派的刺史弹劾下狱后,又令地方士族保举自己上位,这就是当众和雍帝和朝廷叫板。 她要是雍帝,第一个收拾的也是陈公则。 “不错,估计北伐若败,你阿耶的第一件事就是讨逆。”袁充道。 沈舒都愣了:“陈公则会反叛?他手里有多少部曲?他反叛的话豫州军应当不会随他一起吧。” 听到孙女这话,袁充直接大笑:“阿贞,时下是大雍不是前汉,世兵十不存一。地方之军基本都是部曲,豫州军就是陈公则的私兵,他有私兵五万。这些部曲都是陈公则私人供养,不随他反叛,难道等着饿死?” 沈舒真的不了解时下的兵制,她知道私人能养部曲,但不知道能养到这么恐怖的数目。 她还以为都会如袁氏一般养个千人左右就很多了。 “大人有多少部曲?”沈舒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他都督北徐、青二州,部曲七万众。”袁充道。 七万! 沈舒都听得心潮澎湃,一双眼睛满是振奋! 这股兴奋一直到沈舒回到梧桐院都还一直在胸口涤荡,直到李妙华来和她说起杨子野想随她学书的事情才消失。 “教不教是你的事,无需请示我。”沈舒对着李妙华道。 听沈舒这么说,李妙华就知道沈舒是不反对她教杨子野读书了。 “那奴愿教他读书。”李妙华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沈舒颇有兴致地问道:“为何?” 李妙华道:“奴阿耶曾道:向学之心难得珍贵,奴一来不想埋没了他的天资,二来奴没了家人,也想有个人互相依靠。” 是互相依靠,还是互相慰藉? 沈舒没有问,她道:“其实也不只是他,我欲让院中的其他婢仆也识字,你若是愿意教,我给你多加月钱。” “奴当然愿意。”李妙华道。 沈舒轻笑:“你倒是好为人师。” “奴只知道,即便是婢仆多读些书也是好的,何况小娘子还给奴多加月钱?”李妙华笑道。 这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尝了苦,却想要其他女子多些甜。 第二日,沈舒就去了建康城外的袁氏别院。 李妙华将早已登记好的册子递给了沈舒,上面标记好了这些人的工种。 “铜匠马正?”沈舒指了指这个名字,李妙华立刻在旁边高声念道。 很快,一个身量一般但十分健壮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被人领到了沈舒面前,有些紧张跪下。 沈舒先是让对方起来,然后问道:“你会冶铜?” “会、会。”马正有些结巴。 “能炼黄铜吗?”沈舒问。 马正一愣,赶紧摇头:“某只能炼吉金,敢问小娘子黄铜是何物?”吉金就是青铜。 他对自己手艺还是有些自信的,说起冶铜的事就不紧张了。 “黄铜如金。”沈舒想了一下补充道,“吉金如赤金,黄铜如真金。” 这下马正惊了,随后又觉得这小娘子异想天开:“世上若真有如金之铜,那还不都以黄铜当金用?那不是点石成金?” 沈舒:……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知道锌吗?” 马正一脸懵:“那是何物?” 沈舒:“锌和铜一起炼制可出黄铜。” “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马正直接摇头。 沈舒:所以大雍是没有锌吗? 缓了一会儿沈舒才反应过来,她犯蠢了,化学元素周期表里的元素名字好像大部分都是后造的。 锌肯定是存在自然界的,但这个时代它不叫锌。 连原材料都找不到,那她仅有的化学知识好像白瞎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4.炼丹术 看着沈舒沉默, 马正有些紧张,赶紧道:“小娘子,吉金不就是黄铜吗?” 他生怕沈舒对自己手艺不信任, 保证道:“小娘子放心,某打的吉金颜色赤黄, 不比金差。” 时下黄铜就是指颜色是黄色的铜,刚才沈舒问马正会不会铸黄铜的时候,他就是一愣,他要是不会炼铜,也不敢说自己是铜匠啊。 所以就留了个心, 只说自己会炼吉金。 果然,他和小娘子说的就不是一个东西。 沈舒给工匠的待遇好, 马正很想留下,只能拍着胸口保证自己的手艺。 这下沈舒是真的心塞了。 她要的不只是颜色,还有黄铜的属性。 就在此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仆知黄铜!” 沈舒一愣,抬头看去, 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 只见那人的打扮和普通的工匠不同, 虽是麻衣但却广袖大衫, 头戴星巾,鞋履有些破损, 但依旧给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特别是那星巾是标准的道士打扮。 “请老翁进来。”沈舒道。 门口的婢女将人恭敬地请了进来。 她审视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是招揽工匠,但却没招揽道士,时下能修道绝不是奴仆,而道士也不会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地步。 她看向一旁的李妙华, 李妙华也摇摇头。 沈舒就知道这人不是她买下的匠人。可又能出入袁家别院,那就只可能住在此处。 此处是袁充私产,袁氏族人也不会居于此。 能住在此处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袁氏的佃户婢仆,还有一种则是袁充的门客。 显然此人是后者,而且还是不受重视的那种,因为受重视的都被袁充委以重任,住在建康城了。 不过不管此人是何身份,沈舒对能给自己解答疑惑的人都十分喜欢,她让人给老翁设了榻,又让马正也起来坐到一旁。 “老翁如何称呼?”沈舒问道。 “仆姓徐,名景,道号清玄。”徐景道。 沈舒想了想还是称呼道:“徐翁。”难道她要称呼什么,清玄真人吗?她搞工业技术,不是搞封建迷信。 这个称呼让徐景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道:“小娘子要找黄铜?” “不错。”沈舒点头问道,“徐翁知道黄铜?我说的黄铜非吉金,非赤金,也非只是黄色之铜。” “我知,小娘子看看可是此物?”徐景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很小的金属块,此物比真金发白,比吉金更黄。 沈舒接过后眼前一亮,虽然很小,但确实是黄铜的成色。 “你可见过此物?”沈舒又让马平看看黄铜。 马平摇头:“黄色之铜,某也铸过一些,未有如此者,此物真是铜吗?” 当然是铜,但旁边的徐景却道:“此物非铜,鍮石也。” 然后紧接着又道:“此为老道点石成金的秘术。” 沈舒:呵呵! 她总算是知道这人为何被袁充扔在别院不受重用了,原来是个神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微笑道:“您再会什么点石成金,不给您铜矿,您也点不出这鍮石来。” 徐景第一次发现小女郎这么难搞,他还以为靠着这块鍮石就能让对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呢。 不过他还是诡辩道:“非也,虽然鍮石非金,但老道却会点石成金之术。除了这鍮石,老道还能炼制白金。” 这倒是让沈舒刮目相看,这人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个化学家,外加材料学家。 但该揭穿的还是要揭穿:“是白铜吧。”要是徐景能炼银,他早就直接吹出来了,还说什么白金? 徐景捋了捋胡须,一时语塞。 沈舒道:“徐翁,我虽不知鍮石,但想来阿翁知道,这点石成金之说你还是莫要骗我了。” 她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对物品认知还太少,所以她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既然黄铜存在这个世上,还有了鍮石这个名字,就说明黄铜早就存在。 徐景手里这个也不是唯一的。 她能看出来,徐景拿这块黄铜出来就是为了忽悠她,然后塑造一个高深莫测的神仙形象,最后的目的自然是希望通过她接触到袁充。 徐景想忽悠她,她却不想成为被糊弄的一方,更不想成为徐景的跳板。 女童的话让徐景沉默了很久才道:“鍮石原出自波斯,前汉传入,鍮石之贵仅在金银之下。” 所以黄铜其实是舶来品? “那刚才徐翁所说的这鍮石是您炼制,也是诓骗于我?”沈舒把玩着这块黄铜,语气不明。 徐景有些尴尬,最后选择避而不答:“仆的师祖是前晋葛仙翁,葛仙翁的书就记载了炼制外丹黄白术。” 外丹黄白术? “葛仙翁?葛稚川?”沈舒问道。 “正是师祖。”徐景赶紧道。 沈舒看了看徐景,突然笑了:“原来徐翁是葛先生门下,只是不知道葛仙翁知道数百年之后有人拿炼丹之术冒充点石成金之术,仙翁会作何感想?” 葛稚川就是葛洪,沈舒知道这位还是因为前段时间她受了晋安王妃的影响,突然想起修道之事。 当然她对修仙没兴趣,她感兴趣的是炼丹之术。她就算再是个历史盲也知道炸药是炼丹术的衍生品,后来她还特地去问了袁充有什么炼丹术的书,袁充向她推荐了《抱朴子》。此书中的《金丹》和《黄白》篇中,就具体记载和总结了晋之前的各种炼丹方法,徐景口中的外丹黄白术极为炼丹术的意思。 沈舒作为一个在古代刚刚启蒙的文盲,她也想看《抱朴子》。 但很遗憾,她不太看得懂。 因为看书不止要识字,还要懂得里面提到的东西是何物,懂得语句是何意,出处是哪里,很显然沈舒不懂。 这一刻,让沈舒更充分地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 她作为一个已经把知识快还给老师的社畜,化学知识别说比葛洪这样的大家,就是比徐景也差不少。 她现在就是个渣渣! 沈舒一边决定给自己加学业,一边看向徐景。 被沈舒嘲讽辱及师门名声的徐景脸色有些羞红,甚至直接站了起来,要当场拂袖而去! 沈舒也不拦他! 就当徐景走到门前的时候,又再次折了回来。 沈舒看到这一幕,就知道她赌对了。 这人无路可去了。 不过人既然回来了,沈舒还是要给个台阶下的,她笑着道:“徐翁年纪大了,又久坐许久,站起来动一下也是好的,现下松快了筋骨,可否能与我细说这鍮石了?” 经此一遭,徐景也算是看清了现实,不敢再诓骗沈舒,更何况沈舒这几句话也给了他面子,他也能重新安坐榻上。 “仆说会点石成金也并非诓骗小娘子,仆确实会炼白铜,至于这黄铜确实不是某炼制,而是某师兄所炼。”徐景尴尬道,“是师兄将此物送于了仆。” 沈舒赶紧问道:“你师兄现在何处?” “已于两年前仙逝。”徐景悲伤道。 沈舒:总感觉希望随时在向她招手,但又随时挥手离去。 “小娘子只要这鍮石吗?”徐景皱眉,“白金之价不输真金,甚至要高于鍮石。”他就不明白,这位小娘子为何同鍮石杠上了,白铜不好吗?赤金不好吗?这位也不缺金银吧! “你师兄可有弟子?”沈舒未答反问。 徐景想了想道:“他有一子,小娘子若是要见的话,我可以修书一封。” 沈舒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那就劳烦徐翁了” “您来此处是为了让阿翁帮您引荐入朝?”沈舒投桃报李,她自然知道徐景意在袁充。 徐景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话,嘴角也露出了笑意:“却有此意,只是袁公繁忙,一直不得见。” 沈舒不懂就问:“徐翁应当意不在官位吧!”能当葛洪的徒孙,若是出仕,就算出身庶民,一个三品蕴位也绝对轻而易举,何必过得如此落魄。 见徐景不说话,沈舒继续道:“您想让阿翁将您引荐给陛下?” 徐景惊讶于沈舒的敏锐,也大方承认:“我自认炼丹术天下无双,定能为陛下炼制出仙丹。” 沈舒:…… 上一个这么说的好像出海还没回来呢。 可问题的点不在这啊,雍帝佞佛,又不信道,他吃仙丹吗?信长生不老药吗? 她心有疑问,自然就问了出来, 听到沈舒的问题,徐景直接哈哈大笑:“小娘子,这世上谁人不想长生不老?更何况是帝王?秦皇汉武,哪位帝王不寻求不老药之方?就连北魏那等索虏都知炼丹术之神妙,更何况陛下?” “所以陛下也有方士为其炼丹?”沈舒都惊了。 徐景点头:“这是自然,陛下建太清阁,名为弘扬道法,实为供方士炼丹之用。” 沈舒:果然雍帝才是信教实用派第一人,哪个有用信哪个。 “您也可以去太清阁自荐啊!”沈舒不懂,既然雍帝想要长生,就会大举收集方士,徐景看来幼时有真本事的,为何不自荐? 听到这个问题徐景就苦笑着摇头:“小娘子不知,陛下虽然建造太清阁,但并不大举收容方士,这太清阁重的方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其中还有陛下故交。”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门路根本进不去。 沈舒倒也明白雍帝的用意,雍帝以佛家为治国根基,自然不能再捧出一个道家来和佛家相争,在治国上雍帝的脑子很清醒。 “先生怕是要白费苦心了,阿翁怕是不会举荐先生入太清阁。”沈舒摇摇头。 “为何?”徐景眉头很皱,“仆炼丹术虽不敢比肩师祖,但也有独到之处,给吾十年,吾定然能练出仙丹。” 沈舒轻叹:“不是阿翁不信徐翁,而是阿翁不会给陛下举荐任何方士道士。”袁充是台甫,又有一番士族傲骨,如何做出献方士这等媚上之举? 更何况雍帝要真是吃了徐景的仙丹死了,袁充会被直接连坐。 南雍实行推举人连坐制,虽然这事对士族总会法外开恩,但孙氏绝对会借机要死他们,这个错袁充绝对不会犯。 可徐景还是有些不死心。 沈舒又道:“徐翁在这别院住了也有些日子了吧,可曾见过阿翁一面?” 这话让徐景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连身子都有些佝偻,不复刚开始进来时仙风道骨的样子。 “既如此,仆再另谋他处。”徐景拱拱手,直接告辞。 沈舒却上前一步拦住:“徐翁留步!” 徐景皱眉:“小娘子还有何话讲?” “徐翁留下为我炼丹如何?”沈舒问道。 回答沈舒的不是欣然应允,也不是犹豫,更不是怒气,而是笑声。 “小娘子莫要玩笑?你才多大?就要服用仙丹?”徐景捋了捋胡须,好笑地摇摇头,“小娘子可知什么是炼丹?炼丹要耗费多少东西?” 眼前这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孩童,徐景失笑:“时下炼丹所需的永昌银、武都雄黄和青海戎盐,这些连陛下都难得,你能给我?” “实不相瞒,若不是这三样我实在得不到,特别是雄黄无法得到最上乘的,我怕是此时已经成丹了。” 沈舒一直知道现代搞实验很费钱,没想到在南雍也一样,徐景说的这三样除了雄黄,其两个她都不知道是什么,但听地名她却知道那是北魏的属地,确实是雍帝也难得。 所以她想搞出黄铜来,还不知道要废多少钱呢。 沈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得更快搞钱了。 至于徐景,她却没想要从这方面劝对方,因为她就没打算让对方给她炼仙丹,她又没想长生不老好吗? 她怕死,是怕自己死亡后回不到穿越前世,但如果是自然死亡她觉得挺好,说不定就回去了。 后世科技那么发达都没搞出来长生不老药,这年头重金属炼成的丹药除了会金属中毒死亡,她觉得就不会有其他结果了。 她留下徐景打算从别的角度劝说。 “徐翁想入太清阁为陛下炼丹,是为名?为利?还是为长生?只是不知先生到底求的是前者还是后者?”沈舒问道,“若是前者,我也可满足徐翁;若是后者,怕是陛下也难。” “我不知炼丹之事,但想来这炼好的丹药是要试药吧。还有若是这丹药只炼成一颗,也轮不到他人服用吧。” 雍帝不是昏庸之人,他正值壮年,对方士也不会太信任,以南雍现在的国力也不可能允许徐景做出什么出海寻仙方的事来。 “陛下信佛胜过道,除非您真能炼出长生不老药,不然您在南雍的地位不可能比过大通寺的高僧。”沈舒特地咬重了“长生不老”四个字,就是希望徐景脑子清醒一些。 炼丹和炼丹也不一样,到了南雍已经有通过炼丹得到的药丸了,至于长生不老药则是炼丹师的最高追求。 徐景虽然对自己信心很大,甚至有些自负,但他师祖葛洪都没有炼出长生不老药,他也不敢说一定能练出。 其实身为方士,他求名求利的心更大。 可惜啊,雍帝不是始皇帝,也不是汉武帝,不大搞炼丹术,他有些生不逢时。 徐景轻叹一口气。 见到徐景愁眉不展,沈舒继续道:“我请徐翁留在别院,做我县公主的属官也好,门客也罢,只要您留在此处就好。” “小娘子真要炼丹?”徐景看沈舒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开玩笑,但心中已经动摇。 沈舒道:“不是炼丹,是炼铜还有其他,我对方士之术很有兴趣。” 徐景觉得有些好笑:“除了炼丹,小娘子您还知道其他的方士之术?”就连鍮石可从炼丹术出也是他刚才告诉沈舒的,在这之前这位小娘子对炼丹术可算是一无所知。 沈舒道:“我还知道炼丹会炸炉,甚至厉害地会毁及房屋。” 徐景原本笑着的嘴角就是一僵。 其实炸炉是炼丹师技术不好的一种体现,更是危险,炼丹师大多是不想看到炸炉的。 “我对此道倒是很有兴趣。”沈舒直言。 徐景皱眉:“小娘子感兴趣的应当是含雷吐火吧?” “含雷吐火?”沈舒重复地发出疑问的语气,听着名字似乎同火药有些关联,但好像又不是火药。 “含雷吐火之术,出于万毕之家。”徐景道。 “万毕之家?”沈舒又问,所以后者是含雷吐火的出处吗? 徐景点头:“就是淮南王刘安派人所修的《万毕术》一书。” “淮南王刘安?《淮南子》?”沈舒睁大了眼,她就是个历史盲也听过淮南子三个字。 徐景捋了捋胡须,含笑道:“《淮南子》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是为上乘之作。《万毕术》为刘安、万毕所撰,为术数之作。” 术数一词在古时涵盖的范围很广,不仅包括数学,还包括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等等,含雷吐火便是记载于《万毕术》这样的术数著作之中。 “您读过《万毕术》?”沈舒连忙问道,她对这种科学著作太有兴趣了。 徐景摇头:“某出身庶民,不曾有幸瞻仰此等奇书,只是听闻而已。”时下书籍多掌握在士族手中,就是皇族握有的书籍都不一定比得上士族,他有的也只是先师传下的炼丹术和丹方、以及师祖所著的《抱朴子》。 “您会这含雷吐火之术吗?”沈舒又问。 徐景想了想道:“不瞒小娘子,我确实没做过这含雷吐火之术,但我炼丹时也曾炸炉几次,倒是有些心得,也懂得一些术数之术,若是小娘子想看,给我些三个月的时间,我定能做出来。” 听到徐景如此确信,而且还说从无到有三个月就行,沈舒更加确定了这个含雷吐火不是火药,但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我静候徐翁佳音。”沈舒含笑。 徐景愿意展现自己的能力,她也想看看徐景到底有多少真本事。主上选才和士子择主,并不是单选,而是互相选择。 “小娘子之前说得可还作数?”徐景问道。 沈舒点头:“只要徐翁能做出含雷吐火,除了公主家令一职外,其余的随徐翁挑选,我同时也会为徐翁提供炼丹术所需。” 闻言徐景也露出了笑意:“善!既如此,仆便与小娘子定下这三月之约。” 两人相谈甚欢,沈舒本想请徐景宴饮,但徐景没这个心思,反而直接回房去研究含雷吐火去了。 他走后,沈舒看到一直当隐形人的马正跪到了她面前。 “小娘子,某虽练不出这鍮石,但炼铜的手艺真的不差……” 看着马正着急的样子,沈舒道:“我知,以后还要你配合徐翁冶炼鍮石,只要你手艺好,勤学苦练,我依旧重用你。” 这下马正才松了口气。 之后沈舒又见了冶铁的铁匠,对南雍的冶铁技术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剩下的就是木工、陶工等,在看到陶工的时候,沈舒问道:“会烧瓷吗?” 那陶匠赶紧摇头:“某如何会烧瓷?”要是会烧瓷他哪里还会沦落至此? 沈舒看了看自己正在用的青瓷杯,想了想她才发现,她好像似乎在南齐就没见过除了青瓷之外的其他瓷器。 这陶匠也不止眼前一人,沈舒又问了后面三个登记的陶匠,均回答不会烧瓷。 沈舒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倒是旁边的李妙华道:“小娘子,袁氏好像有窑能烧瓷,袁氏所用的瓷器多是此窑烧制。” 这句话让沈舒陡然想起袁充之前和她说的话。 最好的工匠都在士族! 她费尽心思买下百工匠人,结果同袁氏一比,却相差甚远。 还有袁充说少府的百工也不一定比袁家就好,之前沈舒一直以为是袁充自傲,现在看来说不定是事实。 所以她摒弃袁氏这样的捷径不走,是在舍近求远吗? 沈舒看了看外面的百工,左右放在青瓷杯上细细抚摸,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沈舒发呆,李妙华只静静地站在一边。 等了很久,她才听到沈舒开口。 “妙华,你将我名下的所有匠人重新登记造册,包括阿翁给我的袁氏旧部。” 之前是她钻牛角尖了! 既然都已是她的人,她就不该厚此薄彼。 不管是买来的私奴,还是袁充给的袁氏旧人,她都该一视同仁。 唯才是举,才是她最该做的。 而她之前做的那些,何尝不是一种歧视?长此以往,袁氏旧人会和她离心离德,两方匠人也会爆发矛盾! 她之前犯蠢了,所幸现在还未酿成大错,改过来还不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