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 1. 你把自己送掉了? 天行宗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因这事,从宗主到各峰峰主全都焦头烂额,只觉得颜面尽失。 原因无他,只是他们看好的下一代栋梁,那位行事沉稳的朗月峰首徒,忽然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送出去,送给一个跟他们宗有些过节的边境小宗,还将此事大肆宣扬……简直恬不知耻! ——沈映宵穿越落地,还没弄明白这次是个什么世界,便先听了一耳朵这样的八卦。 他睁开眼望向四周,就见自己站在一条古色古香的长廊上,两侧云雾缭绕。而一群衣衫翩然的修士,则正沿着长廊正往对面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殿走,好像要在那里集会。 沈映宵便也跟着走。 不知为何,本该送达的原主记忆迟迟未到,他一边疑惑,一边也决定自力更生地打探一下消息。 看了看前面两个凑在一起聊八卦的年轻修士,沈映宵悄悄从后靠近,无比自然地加入谈话:“所以那峰主首徒,为何要把自己送人?” “谁知道!”那修士聊得正开心,性子也外向,闻言想也不想便答:“不过我倒是有些猜测。那傲天宗虽是边界小宗,却出了楚傲天这么一个旷世奇才。听说楚傲天修为已至合体后期,会是万年来第一个飞升的天才——咱们宗里那位又天生是炉鼎体质,没准他是想用自己的修为,助楚傲天飞升,然后一人得道鸡犬升……” 修士边说边回头,看清沈映宵的脸,像被一把掐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断。 与他同行的修士往这边一瞄,目光落在沈映宵身上,同样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不过这人的反应速度,显然比旁边那位快,他匆匆朝沈映宵行了个礼,拽起同伴转身便走,尴尬窘迫,步履生风。 沈映宵刚被“楚傲天”这个满是王霸之气的名字撞了一下,有点发懵。等回过神,才发现两台八卦机已经相携着跑远了。 回想起两人临走时的表情,他心里觉得不对,轻点着下巴小声嘀咕:“那是什么眼神,我得罪他们了?” “你没得罪他。” 斜后方幽幽飘来一道声音,接了他的话茬:“只是师兄,我着实看不懂你了。楚傲天无论如何都不像良配,你为何非要与他结侣?” 沈映宵一愣:这声师兄,是在叫他? 那么那个一门心思要把自己送给霸天还是傲天的人……不就变成了他自己?! 沈映宵惊讶回头,就见一个身披淡青外袍的年轻修士,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此时长廊上来来往往的修士全都衣衫整肃,束着发冠。面前这人却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一头乌发沿着肩头随意散下。他似乎连站立都懒得费劲,微微侧身倚靠着旁边的白玉栏杆——别人是来开会的,沈映宵身后这位却像刚睡醒出门遛鸟的。 ……没错,名副其实的遛鸟。 沈映宵目光微动,落在这位仁兄肩头。 青衣人肩上,赫然停着一只巴掌大小的迷你仙鹤。那仙鹤也同它的主人一样慵懒,大白天的却没有半点活力,正展开一只黑白分明的翅羽,盖着眼睛埋头睡觉。 察觉到沈映宵的视线,它动动翅膀看过来一眼,然后换了个方向接着睡,连一声招呼都懒得多打。 沈映宵看着这只十分独特的鸟,又看看面前的青衣修士,脑中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无形的屏障轰然破碎。 “师兄?”青衣修士眸光一动,敏锐地察觉了异常,他走过来要摸沈映宵的腕脉,“不会真像我瞎猜的那样,你被那个什么楚傲天下了蛊吧。” 沈映宵却本能后撤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青衣修士一怔。 他并未强求,将手拢回袖中,目光细细在沈映宵身上扫过。 然后隔空诊断似的下了结论:“师兄,你不对劲。” …… 确实不对劲,很不对劲。 沈映宵站在长廊上,垂眼望着脚下飘渺的云雾,思绪从没有这么复杂过。 难怪这一次,轮回司迟迟没有把原主的记忆传送给他。刚才元神中封存许久的记忆,被熟悉的场景唤醒。 沈映宵忽然茫然又紧张地发现——这里竟是他出生成长的那一方小世界,是他兜兜转转数百年又回来的起点。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穿到了曾经的自己身上,迎来了一场兢兢业业打工几百年才换来的“重生”。 难怪临走的时候,上司神神秘秘地说什么“有惊喜”。这可真是…… 太惊喜了。 惊喜到沈映宵想以下犯上,赶紧穿回去揍他一顿。 各种思绪在脑中千般翻转,眨眼掠过。呈现到面上时,已经只剩一贯的平静。 “最近确实有一些事没想明白。”沈映宵抬起头,看向对面这位阔别已久的二师弟,“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去大殿吧。” 梅文鹤打量他片刻,点头跟上。 …… 沈映宵是朗月峰峰主的首徒,除他之外,峰主凌尘还收了其他两个徒弟。 其中那个小师弟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都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唯一的变化就是每一次出现,他的修为都会神奇地更进一步——曾经沈映宵疑惑怎会有人天赋如此之好,如今阴差阳错地进了轮回司,他才明白,原来有种东西,叫天道钟爱的气运之子。 而面前这位二师弟,相比起来,就要稍微正常那么一点了。 梅文鹤平日里同样神出鬼没,哪里人少往哪去。今天他忽然反常地要去参加这一场宗主召开的集仪……沈映宵想,恐怕还是因为自己的事。 …… 穿过长廊,快进殿的时候,梅文鹤果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摆。 沈映宵回头望着他。 “师兄真的要进去?宗主他们恐怕来者不善。”梅文鹤靠近他两步,抬手像是要为沈映霄整理衣领,实际修长手指一动,指间便多出一枚五彩斑斓的银针。 他翻转手掌,悄悄将那针给沈映宵看了看,耳语道:“现下装病还来得及,我一针下去,师兄便可躺上几日。拖延到师尊回来,他们至少不会太过刁难。” 沈映宵看到那针,全身皮肉就隐隐犯疼:“……”你确定只是躺上几日? 梅文鹤想起什么,又平静补充:“我只是不想看他们对师兄指指点点,并没有赞成你同那楚傲天结为道侣的意思——那人名声虽好,却有刻意宣扬之嫌,其实我私下里听几位门客说过他品行不端。等你嫁去他那边陲小宗,宗门一关,谁知他是君子还是禽兽。” 沈映宵:“……”和师弟面对面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果然还是太怪了。 他摇了摇头,捏着梅文鹤手腕,小心推开那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银针:“放心,我有分寸。” 然后转身跨进了大殿,气质淡然,步履却迈得比平时稍大:沈映宵一向看不懂这位二师弟的心思,十分担心在这关键时刻,师弟会不顾他意愿,从背后硬扎一针。 梅文鹤望着沈映宵的背影,衣袖下的手动了动,指骨微绷成蓄力的模样。 片刻后,他却又摇头轻叹,放下了手。 手腕一翻,银针便已不见。之后梅文鹤抬手拢了拢垂落一肩的乌发,十分敷衍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也跟着迈入大殿。 他穿过一群形容整肃的人,无声站到了沈映宵身边。 …… 没多久便是几大宗门的联合大比,这一甲子的大比,轮到他们天行宗主办。因此上至宗主峰主,下至精英弟子,只要有空,都被宗主招到这里议事。 恢宏的大殿,一群修士分立两旁,中间空出一条长路,恍惚间竟有种凡人帝王上朝的感觉。 宗门大比这种麻烦事,若在往常,沈映宵定是集议的主角。 只因他所在的朗月峰,是天行宗主峰。而峰主凌尘专注修行,又性格清冷不擅交际,所以沈映宵为了给师尊分忧,主动接过了一应事宜。 师尊修为越是精进,在外名声越响,宗中事务便来得越多。日积月累下来,沈映宵竟也不知不觉代表了天行宗的一方脸面。 是以如今,他的所作所为,才越发令宗主觉得颜面无存。 …… 此次集议,沈映宵毫无疑议地又一次成了主角,只是位置却和从前大有不同。 众人站定,尚未说起宗门大比的事,宗主的目光已然直视过来,狭长的鹰眸逼视着这个师侄:“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上前来。” 沈映宵看了看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大殿中央,转过身正对着他。 宗主见他半晌站着不动,神情更冷:“最近你做了什么荒唐事,还用我说么?跪下!” 梅文鹤挑了一下眉,开口想说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沈映宵一整衣袍,竟真的很给面子地单膝跪下了,挺拔的身躯弯折,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又乖顺。 大殿里,众人一愣,一群人无声对视。沈映宵的性子,他们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位峰主首徒看上去温和,可一旦犯起倔,脾气却比山门口那千年未腐的石金兽更硬。 可今日,宗主还没说什么,他竟一言不发就服了软? ……不对劲,事情定有古怪!沈映宵究竟想干什么?难不成他知道硬来不行,想来一出苦肉计? 主座上,宗主沉默地捻了捻胡须,同样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他原本还有不少话要训斥,可如今才说一句沈映宵就跪了,剩下那些话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噎的人十分难受。 顿了顿,宗主才深吸一口气,语带薄怒地决定把话说完:“辱没宗门,目无师长,枉为我天行宗修士!早知如此,当初宗门何必收下你,数百年的熏陶,难道就教出你这样一个只会攀附他人的炉鼎?” 这话说的极重。不过宗主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此事众人皆知。 而且几年前,他们宗刚被傲天宗在一处秘境里狠狠下了面子,最后事态愈演愈烈,几乎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对修士来说,区区几年如弹指一瞬。可就这一瞬,他们那位清风朗月的朗月峰首徒,竟然就要巴巴跑去给傲天宗的宗主当道侣……简直奇耻大辱,是把宗门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不知哪个小辈来了气性,混在长辈身后道:“沈师兄的仙灵之体已然修到元婴,只要他愿意,便能在双修时把修为悉数交给那位楚宗主。听闻楚宗主已到合体后期,离飞升只差一线。可见沈师兄算账算得分明——与其冒着风险修炼渡劫,不如在床榻躺上一躺,等得道成仙的道侣带自己……” 这话说得粗鄙,宗主原本想等他说完,此时却不得不沉声怒道:“慎言!” 磅礴的灵气以他为中心,轰然席卷。其中掺杂的怒火让整个大殿的人收了声音。 但沈映宵看得分明,宗主的怒火并不是朝着刚才说话那人去的,而是全朝着自己压了过来。 沈映宵顶着让人脊背酸软的压力,直身抬眸,目光越过宽广的大殿,与主位上那人相接。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 你把自己送掉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求求你嫁了吧 宗主直视着他:“你可知错。” 沈映宵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就连宗主微带薄怒的脸,也跨越时空和久远的记忆重叠。然而此时重新站在前世经历过一次的节点,他却已经体会不到那孤注一掷的心境。 只是有些感慨:为什么当年的他,竟想用牺牲自己名望、修为甚至性命的愚蠢方法,拯救殿上的这一群人? “你是铁了心要同那人结侣?”宗主见沈映宵久久不语,失了耐心,“既如此,即日起,你便……” “弟子知错。”沈映宵忽然开口,截断了他的话。 宗主嘴都张到了一半,此时又只得止住话头,他沧桑的眼底多了一丝真切的愕然:这师侄何时竟转了性子? 沈映宵垂眸盯着云纹地面想了想,缓声开口:“结侣一事说来话长,其实是前些日子,弟子无意间得知一事——魔宗似乎探到了‘魔源’的线索。 “‘魔源’对魔修乃是大补,而魔宗的那位尊主,修为已至合体后期。一旦被他寻到魔源,晋入大乘期,魔宗世间将再无敌手。” 这个世界,魔宗和名门正派之间,始终维持着相对的平衡,只因万年来,双方无人能达大乘之境。 因此魔宗即便偶尔发疯,也只屠一些毫无根基的小宗门;仙宗偶尔剿魔,也一直在边界抓捕,不会深入。 可这平衡其实十分脆弱,一旦哪方先一步晋入大乘期,等着另一方的便是灭顶之灾——差一个境界便是天差地别。屠戮起来,对面将毫无还手之力。 谁也没料到,沈映宵会张口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消息来得又急又惊悚,死寂的大殿一时炸锅似的沸开——天行宗的众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他们关起门处理一下自家事务,竟理出这么一则惊天巨雷! “肃静。”宗主抬手打断殿中纷扰,他蹙眉俯视沈映宵,“事关重大,不得妄言!你从哪得知的此等消息?” 沈映宵费力地回想着前世一些琐碎的记忆:“上个月,我在后山的洞天福地闭关,醒时面前便放着一封手信……” 他将手伸进宽大的薄袖,翻找片刻,真的找到了那件东西,取出将它放在地上。 宗主抬手一招,想将手信拿到手中细看。 然而灵力拂过,纸张却很不给面子,平平贴在地面,毫无动静。 “……?” 宗主脸色微沉,本能又一挥手。灵力磅礴席卷,沈映宵的衣衫都被吹得翩翩而舞。 可那封手信却还是油盐不进,死鱼似的瘫在地上,没给出一丁点反应。 沈映宵抿了抿唇,在宗主可怕的目光中微一低头,一脸无辜,勉强把唇角弧度压了下去。 殿里的其他人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可惜宗主还是没能超过被嘲笑的命运。 一声轻笑响起,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醒目。 梅文鹤折扇轻点着下巴,无奈摇头道:“这手信真是目无宗主,毫无法纪,竟要宗主纡尊降贵,亲自来取。” 嗓音清润,语气没有太多嘲弄的意味,仿佛只是有感而发。可杀伤力却比嘲弄更大。 宗主身上散发的威压顿时更恐怖了。可他竟只是沉沉看了梅文鹤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 好在沈映宵虽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块不通人情世故的石头,但大殿里总还是有些会来事的人。 离沈映宵最近的峰主举步走来,从他面前拿起那张纸,打算给宗主送去。 刚入手,那峰主便微微一惊。 等这张手信终于传到宗主手中,宗主捻着纸张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笔锋苍劲,隐带灵力,从其间附着的灵力来看,写下它的人,修为已至合体后期。” 虽是在“低声说”,但宗主毕竟修为不浅。那声音最终还是扩散到了大殿的每一处。就连角落里默默爬过的灵虫,也立刻知道了那张手信之所以难拿,是因为它来头巨大。 虫子都知道重点在哪,殿中的修士们,当然就更懂了。 于是庄严的大殿中,很快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一半是为了宗主。 一半倒也确实是在惊讶。 合体后期的人,这世上他们只听说过两位——楚傲天和魔尊。 至于其他,就连沈映宵的师尊,那位除了修炼几乎不问世事的剑修天才,如今也才只是合体中期。 ……写下这信的人,究竟是谁? 沈映宵在原地跪着,忽然感觉神识里,有冰凉的东西探出,轻轻碰了碰他。 紧跟着,他心中就响起了剑灵的声音。 这个陪伴他走过了许多个小世界的剑灵,就连思维也和别的妖艳剑货不太一样,它质朴地发出询问:“我好像听到外面有一群人在嗦凉皮,这次又是现代世界?给我也来一……诶?这群人怎么都穿着古装?” “……”沈映宵默默把神识关严了一点,“什么凉皮,丢人!……等开饭了我叫你。” 剑灵哦了一声,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 沈映宵的的思绪,也重新回到了大殿当中。 这时,有峰主看了看沈映宵,想起一事,对宗主道:“这手信,莫非是楚傲天留下的?” 沈映宵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提楚宗主就提楚宗主,看我做什么,好像我和他关系很大似的。 好在不用他回答,宗主已然摇了摇头,眉宇间一片凝重:“写信之人灵力与他不同,且并无魔修常带的浊气。这世上……竟还藏着另一个合体后期。” “还有一个合体后期?!” 不论写信之人究竟是谁,这种境界的人发出的警示,不可等闲视之。 一时也没人再怀疑沈映宵带来的消息,只是难免将“魔尊马上要突破到大乘期了!”这条消息带来的恐慌,迁怒到了他的身上:“此等大事,何不早说!”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努力揣摩着自己前世的思路:“魔尊行踪莫测,魔源位置也至今成谜,便是告诉了师门,恐怕宗主和各位师叔师伯也难以应对……”他无视众人各异的脸色,坦然继续道,“所以我当时突然冒了个念头出来。” 沈映宵体质特殊,乃是极为罕见的仙灵之体。 这体质听上去清冷如仙,实际上却因为能与各种灵力完美相融,是各家眼馋的极品炉鼎。 用沈映宵如今的话来描述,他这体质就像一款无副作用、无使用上限的橙品大补丹,用在任何人身上,都能无差别地为对方提升修为。尤其对那些卡了瓶颈的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最佳补品。 这种体质,修真界几乎无人不知。 沈映宵于是也没多解释,继续道:“我修为已至元婴中期,若是魔尊真的找到了魔源,成功用它升至大乘期,我便也能将修为渡给楚霸天,助他晋升——届时我们与魔宗都有大乘期的修士,魔尊便是想来清算旧账,也得三思而后行,如今的和平便能维持下去。” 大殿一时寂静。 刚才听到的消息太多,事情太大,众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梅文鹤重点倒不在这些事上,他目光落在沈映宵身上,折扇抵着脸颊轻轻敲了敲:“……”楚霸天?那位楚宗主好像叫楚傲天才对吧。 师兄竟然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清,看来这次他铁了心要同楚傲天结侣,的确与情爱无关,更没人对他下蛊,只是那热衷于拯救苍生于水火的老毛病又犯了。 正想着,梅文鹤肩上那只巴掌大的仙鹤忽然醒了过来。它在主人颈上蹭了蹭,又轻轻啄了几下。 梅文鹤一怔,目光远远落向大殿之外:楚霸……楚傲天怎么来了? …… 殿里的其他人,似乎对此并无察觉。 沈映宵慢条斯理,讲着他前世的故事:“我幼时曾遭魔宗屠村,满村殒命,除我之外无一活口。正因深知魔宗灾祸,得知此事后,我才一时情急,出此下策……” 的确是下策。 沈映宵一想起前世,就忍不住叹气。那时他心意已决,又想借结侣一事钓出魔尊截杀。因为担心告知太多人,会让事情生变,他在这场集议上硬是什么都没说,也不肯认错,最后险些被当场折掉灵剑,逐出宗门——对名门正派出身的修士来说,这称得上奇耻大辱。 后来是师尊不知从哪听了他要结侣的消息,日夜兼程赶回,这才制止了那些苛责。但从此沈映宵在宗门名声尽失,几乎人人冷眼。而这一次…… …… 听到沈映宵的解释,宗主和其他峰主脸色微缓,就连听懂了发生何事的弟子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怕的是,魔尊居然悄无声息就已经找到了晋升的机会;而幸运的是,他们这边,同样也有渡劫之法。 宗主重新落座,看向沈映宵:“既如此……” 沈映宵打断他:“不过如今,弟子知错了。” 宗主:“?” 沈映宵:“仔细想来,师门底蕴深厚,怎会惧那魔头。大家同心协力,定有抵御之法——如此大局,绝非我一人能够左右。 “至于结侣之事……庚帖未下,心誓未立,这原本就只是一个空洞的构想。既然宗门觉得不妥,我告罪回了楚宗主便是。此事的确当从长计议。” “?!” 殿里众人愣在当场。 沈映宵不再一门心思要同楚傲天结侣,宗门的脸面,的确是挽回了。 ……可事到如今,谁还在乎这种面子不面子的小事! 比起傲天宗得意不得意、天行宗丢不丢人,此刻显然另一件事更为要紧:若是魔尊真的升到大乘,跑来屠戮仙门,他们该如何抵挡?! 还说什么“从长计议”,仙界对魔源那种东西一无所知,谁也不知魔尊找到它、用它晋升究竟需要多久。万一只过上一年半载,甚至几个月几日,大乘期的魔尊就提枪杀过来了…… 大殿里的众人,大多围剿过零星的魔修,也见过魔宗暴行。 从前看到那些被魔宗屠了满门的村落、城池、甚至小宗门,他们只觉得悲悯。 可如今,事情落到自己头上,那种没顶般的压迫感,令人从心底感到窒息。 众人瞪着坦然跪在殿中的沈映宵,突然后悔刚才没帮他说两句话。 仙灵之体是绝品炉鼎,若是别的仙灵之体,或可强行采补。 可沈映宵修为已过元婴期。到了这个境界,若是他自己不愿,谁也没法强迫他献身——也怪自己宗中没有合体后期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肥水流了外人田!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2. 求求你嫁了吧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抢人 然而再怎么尴尬、震惊、恐慌,该解决的问题,也还是都要解决。 宗主的徒弟被师父睨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 他温声对沈映宵道:“楚宗主素有侠义之名,的确是个救世的好人选,可傲天宗离魔宗太近,沈师弟若远赴边境举办结侣大典,容易生变——不如反过来,将楚宗主迎娶进我宗,事情或可两全。” 有些长老回过神,连忙跟着劝:“大局为重,此法也是无奈之举。我们可先尝试毁坏魔源,若实在无法阻挡魔尊晋升……唉,届时为了天下生灵,也只能委屈沈师侄了。” 沈映宵静静听着,对这些人的转向并不意外。 这宗门从上到下,虽不至于歪斜成风,可风气也绝对算不上好,当年若非为了师尊,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 师尊大概也是心性与师门不合,极少在宗中住着,最近正在进行不知第多少次离宗巡游。 走前他曾想带大徒弟一起,然而前世的沈映宵,听到宗门里那些指责师尊甩手掌柜、不知报恩的闲言碎语,只觉得异常刺耳,如同看到自己崇敬的圣像被人不断泼脏。于是他假称自己喜欢安稳的生活,留在宗门,接过了师尊的职务。 那一世他在这个宗门里过得压抑无比。如今跳出百年,方才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至极。 大殿里“大局为重”的声音多了,宗主终于能松口了。 他眼角微垂,视线落在沈映宵身上:“此事细节还需商议,你稍后留下。” 沈映霄看向他,猜到了这位师伯为何要留下自己。 首先“结侣拯救世界”这事,肯定逃不过。 此外,楚霸天虽也出身正派宗门,却毕竟不是他们天行宗之人。若沈映宵真的把修为给他,等成功晋升,谁也没法让那位楚宗主,对天行宗唯命是从。 因此按照自家宗主多疑的性子,单独留下他,恐怕是想给他这颗大补丹里加点东西,借此制约那个吃下补丹的人。 心念电转,沈映宵敛下眼睫,乖顺道:“是。” 宗主微一颔首,面色缓和,略显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慈祥。他声音也变得温和了一些,隔空虚扶起跪在地上的沈映宵:“起来吧。” 师弟这个大弟子,性子虽倔,好在遇上大事时还算听话。 这么想着,宗主正要宣布散会。 谁知下一刻,一串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 宗主疑惑抬眸,就见沈映宵起身时踉跄了一下,然后这个珍贵的仙灵之体便抬袖掩唇,控制不住地呛咳。 没咳几下,血便一口接一口地从他唇齿间溢出,淡而无色的唇瞬间被染得显眼,血一片片落在沈映宵的白衣上,红得刺眼。 大殿里的人看着沈映宵,一时愣住。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面前这个忙碌不休的峰主首徒一贯像是铁打的,多少职责压在身上都不会累,真遇到什么大事,也只会自己一个人咬牙扛着。 正是以往的印象积累太深,如今这病弱的一幕出现在沈映宵身上,那种错位感带来的冲击,让众人心底竟升起一丝恐慌。 而在他们目光的焦点之处,沈映宵自己也像是愣住了。他抬袖掩唇,在呛咳的间隙里看向自己染血的长袖,满眼茫然,好像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兄?”梅文鹤第一个回过神,快步上前扶住沈映宵。 他正要去探师兄的脉,怀里的白衣青年却像是终于失去了全部力气,他跌跌撞撞地扶住梅文鹤的手臂,无力跪倒。 在众人混乱的疾呼中,沈映宵靠着浑身药香的梅文鹤,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小世界的经验果然都很有用——想请假,领导不准怎么办? 那就硬请。 让他看看谁有那个本事,能让濒死的病号爬起来肩扛重任。 …… 如今几条主经脉,已经被沈映宵自己绞断。在重新养好之前,便是他想把修为渡给别人,也根本实施不了。 反正日后他也没指望拖着这具元婴期的身体拯救世界,坏了就坏了,看谁熬得过谁。 当事人不急,果然有别人急了。 在梅文鹤一手揽着沈映宵,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腕脉、眉头越蹙越深时。 宗主终于确认了事情不妙,没再维持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起身走了过来。 然而在他之前,有一只手冷不丁从旁伸来,握住了沈映宵的肩膀。 那人手上灵气一震,梅文鹤便像一片羽毛似的,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轻轻挥开。而浑身虚软的沈映宵则被从他怀中拉起,挪到了那人手上。 梅文鹤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蹙眉抬头,就见沈映宵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年模样的修士。那人倒提着一把含鞘长剑,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束起,高高扎成马尾。深不见底的修为让人意识到他年岁已不小了,可仰起头时,他眉眼间却依旧满是少年般的不羁和狂傲。 宗主看清这人的脸,面色一沉,抬手按住了剑柄:“楚傲天?谁准你擅入我宗!” 剑灵刚悄悄从神识里探出来,就迎面听到这么个名字,顿时呛到。 它顺着沈映宵的神识笑:“怎么总有人喜欢叫这种名字啊。这位傲天,难道就是这个小世界的男主?” “怎么可能。”沈映宵想离楚傲天远些,却被他扣着肩膀,丝毫无法动弹。 他于是放弃了从这位“天下第一”手中走脱,只顺着神识跟剑灵闲聊:“前世修真界和魔宗交战,这人整日闭宗不出,后来约好共同出战,他却出尔反尔,致使修真界伤亡惨重。若他真是男主,这方小世界可就有难了……唔!” 一股磅礴霸道的灵力,突然顺着他的经脉,强灌了进来,所过之处刺痛麻痒,如同虫蚁噬体。 沈映宵猝不及防,一声惊叫从喉间溢出,又被他紧咬牙关咽下。 这股灵力和“温柔”二字相去甚远。但沈映宵毕竟体质特殊,只要是灵力进来,对他来说便算滋养。 他知道不好再装下去,不得已睁开眼,侧头望去,正对上楚傲天那双很有特点的眼眸。 眉目高挑的修士认真打量着他,竟真像个温柔体贴的道侣似的,放缓声音:“怎得伤成这样?” 沈映宵还没开口,梅文鹤已经走了回来,声音微冷:“师兄刚才已经说过,不会再同你结侣。” 楚傲天充耳未闻。他揽着沈映宵,目光扫过大殿,看到周围这审判的架势,忽然冷笑一声:“若是觉得结侣不妥,同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当众动用私行——为了你们宗那点即将消磨殆尽的名声,竟亲手重伤宗中弟子,可笑至极。” 他一手揽着沈映宵,仿佛怀里的是自己结识多年的道侣,而周围则全都是迫害爱人的仇敌。 原本还有一点演的成分。 然而低下头,看到沈映宵被迫靠在他身上,微侧过头咬牙忍耐的样子,楚傲天心里,还真变得柔和了些。 他同沈映霄见过几次。以往这位峰主首徒虽不难沟通,神态间却总带着一些淡淡的疏离,远看赏心悦目,凑近寒凉入骨,像立于山巅的寒梅,令人不敢攀折。 可如今这人靠在自己怀里,束发玉冠微散,一头乌发变得凌乱,总是纤尘不染的衣衫也晕开了点点梅花般的血迹。原本那副清冷出尘的样子散去大半,像寒梅从枝头折落,极适合被捏在手中赏玩。 再想起这人或许便是自己晋升的良机,内外兼修,楚傲天便再也放不开手了。 沈映宵无意间一抬头,对上楚傲天的视线,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天下第一眉目坦然,似是与他那“性情耿直”、“喜好打抱不平”的传闻相符。 可沈映宵却总隐隐觉得,楚傲天眼里的几分怜惜和心疼,并不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反倒更像是……看到什么极其珍贵的物件在眼前损坏,于是难以克制地感到惋惜。 …… 宝物就是宝物。即使碎了,也让人不舍得丢弃。 楚傲天沉吟片刻,另一手忽然揽住沈映宵膝弯,平抱起他,转身便走。一套动作潇洒流畅,就好像他是一个深入龙潭虎穴、英雄救美的侠士,而不是什么闯入别人宗门抢人的绑匪。 铮—— 剑音鸣响,宗主脸色黑沉,玄水长剑出鞘。 他原本没打算动手,毕竟如今他才刚到分神后期,同楚傲天整整差了一个境界。打又打不过,即使动手,也只会失了颜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楚傲天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天行宗中把他们的弟子带走,甚至临走前还给天行宗泼了一盆阻挠结侣、对宗中弟子滥用私刑的脏水……若此时眼睁睁看他走了,那才是真的颜面无存。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3. 抢人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师尊回来了 厚重的黑色长剑在宗主手中翻转,重重插入地面。两条看不见的土线拔地而起,眨眼便蔓延到了楚傲天脚下。密密麻麻的土刺荆棘轰然长出,竖成一片高至顶端的尖刺丛林,拦在楚傲天面前。 楚傲天随意一瞥,视若无物般继续往前。他周身仿佛有一片不可入侵的禁域,那些狰狞尖刺在他经过时,如雪花遇火,被细碎如刀的气流悉数绞成齑粉。还有一部分灵力顺着来源,针扎般蔓延回去。宗主全身一震,顿时一口血涌到喉口,又强行咽下。 或许是不想把这处站满了人的大殿,变成屠杀现场。两个高阶修士的交锋,远没有一些小辈想象中那么激烈,反倒平淡如水——没等看出什么,宗主已然僵在原地、面色苍白,楚傲天则抱着他们的沈师兄出了大殿。 剑灵刚从本命空间摸了块新瓜,没等想好是挖瓤还是切块,事情已经结束了。 剑灵沉默了一下,远远看着那位中年外表、面目威严,怎么看都像一方大佬的宗主:“……就这?” 简短而坦然的一句话,让沈映宵都替这位曾经的宗主脸红。 好歹也是师出同门,他勉强帮忙解释了一下:“楚霸天毕竟是名义上的当世第一,总得有点东西,才对得起他这……嗯,这气势恢宏的名字。” 剑灵:“……” 沈映宵见它沉默不语:“怎么了?” 剑灵:“主人,有一句话我早便想说了……” 沈映宵:“但说无妨。” 剑灵:“人家明明叫楚傲天。” “……”沈映宵,“差不多,差不多。” …… 出了气氛压抑的大殿,抬眼远眺一望无际的长空,沈映宵心中本能一松。 不过视线微偏,落在头顶那人脸上时,沈映宵的心情值,又默默掉回了原位。 ——明明同样是天赋异禀之人,可面前这位楚宗主,身上却似乎缺了点气运之子该有的气魄。 反倒是小师弟那个孽徒,虽沈映宵对他意见很大,可细想起来,仍比这位楚宗主胜出不少。可惜小师弟常年不在宗中,此刻也正不知在何方云游,否则他跟这楚傲天打上一架,想必会十分精彩。 不过此时不是乱想这些的时候。 眼见楚傲天绕开大阵,赶往宗门出口,沈映宵轻声开口:“结侣一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不住您。楚宗主日后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事,尽管吩咐。” 言外之意是,这一次就算了。 至于答应的“帮忙”,他不信楚傲天肯当众说出“那就帮忙把你的修为给我吧”这种话。 楚傲天果然没提这一茬,只是垂眸看了过来。 和平时的疏离语气不同,此时沈映宵的嗓音因浑身无力而被迫放缓,听上去倒有了几分难得的柔和,勾得人心痒。 这么想着,楚傲天抓住那只推拒他的手,摆弄宠物似的,随意握了一下。 “……” 沈映宵眼角一跳,险些没能控制住表情。他想起这里还在天行宗宗门大阵的范围之中,闭眼忍了又忍,才没把存在本命空间里的分身放出来揍人。 不过,沈映宵默默想:自家宗主的脾气,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受了刚才那种屈辱,竟至今没开宗门的绝杀大阵,这着实和宗主平日里的形象有些不符——难不成是因为宗主过于赞同那个“结侣送修为”的好主意,决定丢点面子赚点实惠,顺水推舟,把他送给楚傲天? 见沈映宵的目光远远落向宗门大殿,楚傲天会错了意。 他捻起沈映宵一缕发丝,语气似是怜惜:“他们这么对你,你竟还要留在宗门?” 沈映宵回过神,算了算离山门的距离,敷衍道:“我也想跟你走,可这里毕竟是我师门,是养我至今的地方,怎能背叛。” 楚傲天笑了:“古板。” “……”沈映宵见他听不懂似的,只好明示,“还请楚宗主放我下来。” 楚傲天深深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你经脉伤成这样,若不尽快治疗,后患无穷。我恰巧认识一位医仙谷的朋友——谷中医修生死人肉白骨,治一个你,不在话下。待你伤势养好,我才能放心送你回来。” “医仙谷的朋友?”沈映宵有些无奈,“那楚宗主可知,刚才我身边那位被你远远弹出去的师弟,便是医仙谷的少谷主。你确定你那位医修朋友,今后还愿治你?” 楚傲天语气不变:“的确听说过你们朗月峰和医仙谷关系密切,没想到今日竟能遇见少谷主。早知如此,刚才应该邀请他也来我宗门坐一坐。” 沈映宵:“?” 您还挺乐观。不怕师弟给你平静的生活加点毒料? …… 好在楚宗主只是嘴上说了说,并没有真的折回去邀请梅文鹤。 虽然额外带了个行动不便的人,虽然为了避免跟空中大阵纠缠、楚傲天并未御剑,但他毕竟修为超绝,眨眼便已跨过半个宗门,行至山门之外。 到了这,便已彻底离开了天行宗宗门大阵的范围。 楚傲天仰头望了一眼天空,捻起剑诀,长剑裹着灵力飞起,平平架在身前。 他心情极好,抱玩具似的颠了颠怀里抓来的人,便要踏至剑上:“莫急,这便带你回去。” “你要带谁回去?” 微凉语声不知从何而来。下一瞬,一道璀璨剑光从天而降,重重撞在那把飞剑上。 轰然巨响,楚傲天剑上的灵力尽散。长剑光泽顿失,下坠插入泥土当中。而那落下的冰寒灵力则拐了道弯,势头未减,蕴着凛冽杀意,直奔楚傲天而来。 楚傲天一仰身体,与剑光擦肩而过。 再直起身时,就见面前多了一个人。 从天而落的剑修白衣翩然,一头青丝散在背后,随着波动的灵力徐徐飞舞。他眉心蕴着一抹寸许长的冰蓝剑光,周身寒气极冷,偏偏神色又是平静温和的。 可看上去再平静,也掩盖不了剑尖那一抹凛冽的杀意,以及看向楚傲天时,眼底暗藏的冰寒。 …… 凌尘在外游历,冷不丁听到大弟子的婚讯。匆匆赶回便见自己的徒弟一身是血,被人随意抱在怀里。 他剑尖转动,眸光如水,落在楚傲天身上时,那水又仿佛凝结成冰,冷得像要将人洞穿。 沈映宵怔住了,直勾勾着这个久未谋面的人:“……师尊?” 楚傲天也回过神,若有所思。他记得沈映宵这位师尊也是仙灵之体,只是强大到让人想不起他的体质。而凌尘有一阵子没出现了,如今突然现身,修为却竟然又进了一步。 两人也曾有过几面之缘,楚傲天打了声招呼:“原来是凌……” 话音未落,剑光惊起,直奔他喉间——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同他寒暄的打算。 楚傲天心里微沉,脚下一踏便召出一层层细密风墙。肉眼难辨的风刃高速搅动,仿佛能碾碎一切。可凌尘的剑却不像宗主的那些尖刺一样脆弱,一往无前,破空而来。 楚傲天只能避其锋芒,他想闪身往上,上空却不知何时也被封住,最后只能疾步飞退,一直被逼回天行宗地界,才堪堪止步。 这位“天下第一”喘息微乱,眼中多了些被冒犯的薄怒。他抬手招过自己的剑,有剑这种媒介在,厚重的灵力才总算有了出口。 凌尘见状,抬手捻了个诀,眸底渐渐染上清光,俨然也已认真了。 两人遥相而立,战意勃发—— 然后被沈映宵一口血浇灭。 “咳咳咳咳咳——” 先前在大殿上吐血,还多少有点自己操作的成分。 可这会儿,沈映宵是真的受不了了。 两个合体期打在一起,全然不顾他一个小小元婴的死活。虽然凌尘和楚傲天好像各自都收了力,可沈映霄现在经脉俱断,身体早就不像先前那么扛打,即便只是微小的余波掠过,也让他像被车轮碾了似的难受。 凌尘没想到他身体竟差到这种地步,长剑一顿,撤掉了压在楚傲天身上的灵力。 沈映宵随之压力顿减。 楚傲天见状便也收了力。他一手持剑,一手揽着人,远远望着一身寒意的凌尘,又瞥了一眼脚下的宗门大阵,眉心微皱。 衡量片刻,他忽然一抬手,把沈映宵远远抛了过去。 凌尘举步上前,灵力一托,让人平稳落入他怀中。 有些冰冷却异常熟悉的灵力,瞬间将沈映宵包裹。等回过神,沈映宵才发现自己已经牢牢攥住了凌尘的衣襟,师尊那身总是整洁干净的衣衫,被他扯得有些凌乱。 剑灵听到外面热闹,悠悠飘出来想要围观。 才睁眼就看到这幅场景,它顿时小脸一红:“虽然这位仙人确实好看,但才刚见面你就扯人家衣服……要、要扯就扯的彻底些!这样连领口都没散开,敢做不敢当,有什么意思!” 沈映宵:“……?” 你才扯人家衣服,你全家都扯别人衣服。 区区一把剑居然还敢耍流氓,出息了你。 他冷酷地将剑灵关回神识当中。 然后缩回手,乖巧垂眸,靠在凌尘身前,低低唤了一声遮掩尴尬:“师尊。” 凌尘应了,凝眸看着他,心中觉得不对。 以前徒弟艰苦修行,再苦再累也从没表露出一丝,如今却忽然克制不住地流露出这副依赖模样…… 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电光石火间,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凌尘回头看向楚傲天,同时他抬起手,沉默地重新握住了剑柄。 …… 身后。 楚傲天扔下人正要走,冷不丁浑身微寒,直觉突兀预警。 他的本能先于理智,倏地横身闪开。几乎同时,颈侧一抹剑光横过,锋锐森寒。 楚傲天脸色不太好看,握剑回身。 明明他闪得那样快,可脖子上却还是多了一道微小细口。抬手去摸时,一缕血丝顺着脖颈,缓缓流了下来。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4. 师尊回来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马甲上线 身后,凌尘持剑望着他,语气淡漠:“楚宗主伤了人,怎好就这样一走了之。” 楚傲天惊讶挑眉:“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如此啰嗦,事情已告一段落,你竟还要追着人砍?” 说话间他望进凌尘的双眼。就见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此刻罕见地染了些情绪,比平日冷了许多。 楚傲天忽然笑了两声,看着沈映宵道:“你这宗门的确破了些,好在师父还算凑合。如此,我便能放心将你留下了。” 然后又转向凌尘:“你以为我带他出来,是为了抢人?——错了,我可是来救人的。” 他指了指沈映宵衣服上的血:“若是想给你徒弟报仇,你该找的可不是我。不如先去问问方才在宗门大殿里,那些像审犯人似的审他的同门。我若晚来一步,别说只是断些经脉,恐怕你得直接给他收尸了。” 说完,趁凌尘怔住,楚傲天冷哼一声,御起长剑,眨眼便没了踪影。 沈映宵无语地看看他离开,又转头看了一眼凌尘。 然后一怔:“师尊……”您怎么这副表情? 凌尘和他对上视线,忽然道:“是我回来迟了。” ——看上去竟是信了那“沈映宵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宗门迫害,一切与楚傲天无关”的鬼话。 沈映宵:“……”等等,等等!你就完全不怀疑那位楚宗主的话么?他是救人还是绑人姑且不说……师门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沈映宵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不过,虽对宗门多有不满,但他也看得出,天行宗似乎对师尊意义特殊,否则以凌尘的性子,也不会一边嫌恶,一边又至今留在这里。 在弄懂其中缘由之前,沈映宵不敢随意添油加醋。 他只好实话实说道:“宗主的确为婚约之事,在集议上责问过我,但经脉寸断是我自己心绪走岔,没守住‘道’,与师门无关。” 这方小世界的修行,虽也要修心,但却没有太过统一的标准:心有苍生可以成道,自私自利亦可成道,只是后者修炼时容易引来浊气、走火入魔,风险更大。 过了这么多年,沈映宵自己都快要忘记本体的“道”了。好在轮回司对待打工人还算大方,刚入职就给他发了一具定制的新身体。如今那身体,沈映宵也早已用惯,比本体更为趁手。 凌尘原本还在理着这一团乱麻的状况,但听到“经脉寸断”这个词,他一时也不再多想别的,抬手搭上沈映宵腕脉。 撤去护体灵力后,凌尘的手指不再那么冰寒,皮肤相贴反而泛起一丝暖意。 但他的神色却越发冷了,眉心微动,冰蓝剑纹闪过细小波光:“即便是道心失衡,怎会忽然伤得这样重。” “我……” 沈映宵跟他对视了一眼,想起自己经脉断裂的真正原因,不由心虚。 好在不管原因为何,此时他的确身负重伤,于是沈映宵灵光一闪,果断地—— 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剑灵的声音幽幽顺着神识飘来:“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什么逃避,逃避什么?”沈映宵也在神识里反驳,“这种伤势对我一个元婴期的小修士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能清醒到现在,本就已经算得上天赋异禀。如今我体力耗尽,晕一下又怎么了?” 他不再硬撑,任凭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 一日后,另一边。 地处边境的傲天宗。 楚傲天御剑从空中降下,朝附近的宗门长老微一颔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进了自己的寝宫。 门一关,他原本红润的脸色迅速转为苍白。楚傲天立刻原地盘坐下,调息许久,这才理顺了躁动的灵力,重新睁开眼睛。 先前在天行宗时那副洒脱的样子不见了,轻挑肆意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楚傲天心里回荡着那师徒两人的身影,思绪难宁。 年轻时楚傲天也曾一心向道,重情重义,攒了一身好名声。 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发体会到了实力的好处,为了变强,逐渐打破底线、不择手段。 道心一旦走岔,修炼便如逆水行舟。如今的楚傲天,早已不再是世人眼中那个合体后期的“当世第一”了,他只能勉强维持着合体初期的修为,且每每与同级动手,都会被对方灵气影响,全身经络备受煎熬。 “本以为沈映宵的修为,是我恢复的机会,可偏偏……” 楚傲天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大殿角落。他掀起挂在那里的黑帘,后面便露出了一张齐腰高的供桌。 桌上摆着一座尊小臂长短的石像。那石像不知是何等材质制成,仙风道骨,衣袂翩然,眉心一抹鲜红,点着楚傲天的心头血。 “你让我去接他,可凌尘却恰好赶回来,截下了人。此事未成,如今……”楚傲天随手抓起旁边一枚竹签,塞进石像微屈的手心,“还请请仙师另指明路。” 话音落地,室内一片死寂。 不过那诡异的寂静,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竹签像被无形的力量捻动,剧烈颤抖起来。 嘭一声,长签化为齑粉,散在案台上,凑成了两个大字。 [凌尘] “凌尘?”楚傲天蹙眉,只觉得颈侧那一道剑口,又隐隐痛了起来。 的确,师徒俩都是一样的体质。比起元婴期的沈映宵,凌尘这个已到合体期的修士,才是真正顶级的仙灵之体。 可凌尘都已经合体中期了,且道心坚定,修为稳扎稳打,听说修行途中连一枚丹药都未曾嗑过……打他的主意,与送死何异? 楚傲天垂眸盯着石像,在想这东西究竟靠不靠得住。 可一旦“重登巅峰”这个念头泛起,顿时如波动的潮水,一浪推着一浪,层层叠高,再也难以遏制。 楚傲天在石像前思索很久,转身离开:“……看在你以往的准头上,姑且再信你一回。” …… 另一边。 远隔千里的天行宗。 沈映宵“晕倒”后,便被凌尘带回了朗月峰。 他昏睡几日,再醒来时,只觉得神志比先前清明了许多。 微一内视,就见体内经脉虽然还未续好,但绵延不绝的疼痛倒是已经消散了。沈映宵稍稍侧过头,便觉出床榻边残留着一点草木清香,应该是梅文鹤来给他治过。 不过此时,屋里并没有人,或许是没人想到他竟醒得这么快,也或许是魔源现世一事,让师尊和梅文鹤事务缠身。两个人此时全都不在。 沈映宵乐得清闲。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下周围灵气充沛的空气。 “走过这么多世界,有的技术发达却毫无灵力,有的灵气磅礴但寸草不生,相比起来,果然还是我这个世界最让人舒服。” 让剑灵确认过周围没人,沈映宵撑着床榻,缓缓坐起了身。 毕竟刚弄断了几条主脉,虽然梅文鹤尽力帮他治了,但此时他还是有些浑身无力。沈映宵花了些功夫才慢慢坐稳,肩膀靠着床柱,双腿沿着床边垂下,轻薄的衣衫随意搭在腿上。 缓了一阵,沈映宵抬指点在自己眉心,甩手一拖,便从中拖出一道残影。随着他一指地面,一件沉重的东西“咚”一声落在地上。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冰棺。 透过半透明的棺壁,能看见里面存放着一道黑衣人影。黑衣青年阖着眼眸,双手轻叠搭在腹上,静静躺在里面。 这时,浅淡白雾从冰棺四壁腾起,逐渐聚拢在棺材盖上,化成了半截雪白人影。 ——剑灵顺着冰棺,凝聚出了上半截身子。它一手横放在棺材板上,一手托腮,长至腰际的白发铺开在身后,像冰中诞生的精灵。 雪白剑灵看着沈映宵,又摸摸身下的冰棺,有些不满:“轻拿轻放。” 沈映宵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棺材。这东西看上去像是冰棺,实际却是灵剑所化。这把剑实在非常好用,因此沈映宵常常拿它客串跨界时存放马甲的搬运工。 他打量着只露出半边身子的剑灵:“你这副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故人。” “一面之缘叫什么故人。”剑灵吐槽完又有点好奇,“谁啊。” 沈映宵作思索状:“好像是一个寒冬腊月掉到冰窟窿里,被拦腰冻住的倒霉赌鬼。” 剑灵:…… 剑灵:“你才是冻死鬼!” 它眼角微跳,碎雪般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扑过来像是要捏沈映宵的脸。 沈映宵动都没动,任凭这只剑灵从自己身上穿过,带来像大夏天开了冰窖门似的一阵凉意。 这方小世界,“神识”的概念并不算强,是以其他人看不到剑灵的存在。而沈映宵虽然能看见,却摸不着。 把黏在棺材盖上的剑灵赶走,沈映宵这才俯下身,靠近那只冰棺。他指尖在棺盖上轻轻一点,那棺材竟追着他的手,轻盈地漂浮起来。 浮到他身侧时,随着沈映宵意念微动,冰棺白雾般飘散,缩成了一枚半尺长的雪白玉簪。 玉簪落入沈映宵手中,他挽了挽青丝,随意插进发间。 而冰棺里那具青年的躯体,则落在沈映宵身侧,被他随手揽住。 一身黑衣的青年跌坐在床边,靠着沈映宵肩头,双眼阖着,呼吸清浅,仿佛正在睡梦中沉眠。 他脸上扣着一张镂空面具,只盖住上半张脸,银亮的材质压在沈映宵肩上,有些硌人。 沈映宵侧头看了看这具身体,伸过一只手,捏住面具边缘轻轻抬起,露出下面一双安静阖着的眼眸。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5. 马甲上线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觊觎徒弟的人怎么这么多 沈映宵对这张脸异常熟悉,在现阶段,这熟悉感甚至比对他此时的本体更甚。 ——因为棺材里装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卖身给那个什么轮回司打工后,对方履行契约,送给他的新躯体。 这身体的身形面貌有过调整,与沈映宵的本体并不一致,象征着他的新生。 新身体好看归好看,初始修为却完全是零。它如今能升到合体期,全靠沈映宵走过一个个小世界,勤勤恳恳地捡能量堆积——有一个巨大的优点就是,这具身体不挑食。 不像修士只能靠纯净的灵气提升修为,新身体乱七八糟什么都能用。哪怕是修真之人避之不及的浊气,放到新身体这里,一点点吞也完全能喂得下去。 正因为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沈映宵看这身体格外亲切。 “不管看多少次,都只想夸一句我当年捏脸的手艺。”沈映宵左右打量着自己的分身,颇有些爱不释手。 不过不能总沉迷于欣赏,偶尔也得干点正事。 沈映宵闭了闭眼,下一瞬,他的元神,已然进到了自己的马甲当中。 黑衣青年长睫微颤,睁开了眼睛。而靠坐在床边的沈映宵的本体,则失去意识,阖眸栽向地面,像一具失去了操控的断线人偶。 沈映宵接住倒下的本体,将人抱回床上,然后抬手扣好刚才被本体拿开的面具。 这一下,地位倒转。静静睡着的,变成了沈映宵的本体。 沈映宵穿着新身体,低头望过去。从这个视角打量曾经的自己,实在有些新奇。 剑灵在白玉发簪里呆得无聊,也飘出来凑热闹。 它凑近看着这具虚弱的仙灵之体,又回过头,看看一身黑衣的沈映宵:“怎么,在感慨自己之前的弱小?” 沈映宵:“只是很多年没见,有点怀念。” 说着他回过神,将手搭在本体心口,经脉运转,想要引动灵力,取出本体的修为。 然而迟疑片刻,沈映宵却又停了下来:“我原本想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最好先下手为强,把本体的修为融到我这分身当中,这样分身便能突破瓶颈,升到合体中期。” 可现在,临下手了,他却又止不住地犹豫。 沈映宵脑中闪过大殿当中的梅文鹤,又想起先前自己在宗门门口失去意识时,师尊本能收紧的手。 虽然二师弟依旧奇奇怪怪的,每天想着怎么给人扎针;虽然师尊依旧不太会心疼人,刚才那一下抱得他骨头都快碎了;虽然沈映宵以为自己重生归来,脱胎换骨,定能轻易抛弃在这个世界的羁绊,化身龙王,专心搞事业…… 但如今,真要让“沈映宵”这个身份彻底下线了,他却又空前纠结起来。 盯着本体望了许久,最终,沈映宵无奈放下了手:“罢了,先留着吧。倒不是舍不得这麻烦的师门,只是天行宗近来虽落魄了,却也毕竟有些底蕴,留着‘沈映宵’这峰主首徒的身份,应该能派上一些用场。” 他又想了想,彻底做出了决定:“给分身升修为的事,也不用担心。这世界不是有那个什么‘魔源’么。听上去很不错,若它真的存在,比起浪费在那个混蛋魔尊身上,不如给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又听不懂。”剑灵偏头看了看他,摆摆手,“不过……” 沈映宵一边思索着魔源可能的位置,一边无意识地把玩着本体微凉的乌发。听到剑灵出声,他漫不经心地问:“嗯?” 剑灵:“不过在你思考人生的这段时间里,你师尊回来了。” 沈映宵:“?” 沈映宵顺着神识痛骂:“你怎么不早说!” 电光石火间,他本能护住本体,抱着自己飞掠而出。 几乎同时,身后传来“咔擦”一声轻响。 沈映宵落地回身,就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而刚才自己所在的那张帐床,此时已有一半碎为粉尘。 ——碎掉的一半,正是刚才他分身所在的地方,本体的那半边床榻倒是毫发无伤。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总之这床是毁得没法再躺人了。 沈映宵目光在床上一扫,又顺着锋锐剑意看向门口,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剑灵没有谎报军情,师尊真的回来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取人性命的狠招。 被凌尘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直直望着,沈映宵不知为何有点紧张,本能抱紧了本体。 凌尘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冷了。 沈映宵:“……” 他这具新身体什么都好,唯独因为融入的能量太多太杂,在感知方面反倒弱了一筹,刚才没能及时开溜。 而这时候,他也不好再突兀松手,只能僵持在原地,保持微笑。 同时心里不由庆幸:还好他和剑灵聊天时,从来只在神识中开口,旁人无法听见。否则被当成自言自语事小,若是不慎泄露了超出这方小世界的消息,轮回司的毁灭天雷可就要追下来了。 沈映宵暗自后怕着的时候。 对面,凌尘此时的心情,也没能好到哪去。 方才他终于同宗主议完了事,回到朗月峰。刚踏入沈映宵房中,就见一陌生男人正惬意坐在徒弟床前。 那人一手揽着他失去意识的徒弟,另一手随意抚弄着沈映宵垂落的乌发,动作轻佻,像在把玩一件货物。而峰中那些精密的防范法阵,竟对此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凌尘掐断回忆,持剑望着对面的黑衣青年,声音像淬了冰:“你是何人?” 话音落地,杀意无声扩散,朗月峰以他为中心,悄然漫起一层波澜。整座山峰的树木绿浪起伏,半峰飞鸟全被惊动,鸟群喧闹着惊起,瑟瑟飞向远方。 沈映宵感受着锁定住自己的凛冽灵力,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师尊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糟糕,好像真的生气了。 而且以师尊的性子,情绪居然能如此清晰地展示出来,显然已经算是气得不轻。 沈映宵讪讪抱着自己,一时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虽不想跟师尊打斗,可分身之事、未来之事……只要是超出此方小世界的概念,哪怕只泄露一丝,也会引来轮回司的天雷绞杀。 如今既然已被撞见,又不能解释,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这“闯入者”的身份一演到底。 想了想,沈映宵揽着怀里的“人质”,笑了一声:“实不相瞒,在下是个丹修。途经此地,察觉有人经脉寸断,特来一观。” 这笑意配上他精致的五官,原本的确该称赞一句赏心悦目。 可偏偏沈映宵此时还戴着一副半脸面具,被那镂空的妖异面具一衬,这黑衣青年怎么看都像个笑里藏刀的恶徒。 再加上他擅闯别人卧房、无礼玩弄病患的行为…… 凌尘握剑的手,无声收紧。 不过很快他又收敛起杀意,平静道:“既然只是一观,你至今抓着他不放,是否不太妥当?” 沈映宵顺着台阶就往下走:“确是如此。既然这样,我把人还你?” 话是这么说,但沈映宵却也不敢就这么把人抛过去。 凌尘表面上再风轻云淡,内里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剑修,锋锐逼人——在师尊眼里,自己这具分身都嚣张到闯上朗月峰玩弄他徒弟了,这事恐怕很难被轻轻揭过。 ……所以如今,要怎么才能体面一点退场? 短暂犹豫的功夫,凌尘似乎误会了什么。 他剑尖微垂,好似主动放弃对峙,退让了一步。 若换一个人站在这,可能还真会相信:面前这位剑仙因为人质而服了软。 然而沈映宵对他的招式实在太过了解。凌尘剑尖下行的那一刻,沈映宵脑中惊起警铃,他灵力翻涌,周身忽的腾起一片浓郁药雾。漆黑雾色翻滚,转瞬填满整处房间,风吹不散。 而沈映宵自己,则借着黑雾的遮掩,置换身形,无声退至窗边。 一片黑暗中,他耳尖一动,听到自己刚才所站的地方传来“咔啦”一声轻响。 不用看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那里多了一块巨大的灵力冰晶,下接地面,上端抵住屋顶,凭空而现,几乎填满半个房间。 面对看上去有些危急的形势,凌尘下手果决:先把两人一起冻住,等解决了敌人,再单独把徒弟拆出来——他灵力控制精准,不会误伤分毫。 剑灵感受着那骇人的冰晶,想起沈映宵的本体也在攻击范围之中,欲言又止:“你前世能毫发无损地活到这么大,命真硬啊。” 沈映宵:“……” 好歹也是自家的亲师尊,不能背后说坏话,他心虚地反驳:“你懂什么?师尊修为高深,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何况刚才事态紧急,他只是用了最有效的方式。” 剑灵:“……”行行行,我不懂,你最懂。 屋里灵力乱成一团,凌尘的感知也被那团漆黑药雾屏蔽。沈映宵趁机掠至窗外,把本体往地上一放,伸手触碰本体发间的白玉发簪。 剑灵反应很快,一眨眼便将新身体收回簪中,沈映宵的元神则脱离出来,重归本体。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6. 觊觎徒弟的人怎么这么多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别管那个阵法了 等凌尘携着满身寒意追出屋,就看到大徒弟被随意丢在地上。而那个身法诡谲的黑衣青年,早已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凌尘微蹙着眉,目光扫过四周,灵力也一寸寸从峰上卷过,却始终没找到那人的踪影。 他眸底多了一丝凝重:先前自己不在也就罢了,可如今黑衣青年当着他的面离开,峰上阵法却依旧毫无反应……那人的阵法造诣,竟如此之高?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黑衣青年此时已不在峰上。 凌尘只得放弃搜寻,来到沈映宵身边。 他扶起徒弟探了探腕脉,神情微松:伤势并未加重,体内也没留下什么奇怪的印记——那个黑衣青年,似乎真的只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途经此地,过来看看。 可是,那人既然是个丹修,又是如何突破层层阵法的? 他凝眸沉思,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眉心小剑泛起阵阵冷光。 没等想出什么,凌尘忽有所觉,低头一看,就见沈映宵缓缓睁眼,醒了过来。 仰头看清面前的人,沈映宵挣扎起来,好似要起身行礼:“师尊。” 凌尘见自己这个端庄稳重的大弟子,如今竟虚弱到坐起来都费劲,不由语气微缓:“无需多礼。” 然后想起刚才的事:“那人是谁?” 沈映宵茫然,记忆仿佛还停留在苏醒之前:“您是问楚宗主?” 凌尘顿了顿,无奈摇头。他没再问那个黑衣青年,转而道:“你的经脉是怎么回事。” “近日烦心事太多,许是心法走岔了。”沈映宵低头叹气,不太想聊这些,于是试着岔开话题“那个,师尊……” “嗯?” “地有点凉。”还有点硬。 “……” 凌尘低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徒弟的确一直躺在地上。 ……修真之人幕天席地,在地上盘坐调息乃是常事,徒弟以前也常常跟着他在各处修炼,怎么今日忽然这般娇气。 不过看了看双眸半阖半睁、困倦至极的沈映宵,凌尘到底没说什么,俯身抱起他,回了旁边的屋子。 原本打算把人放回床上。 谁知一进门,却先看到碎了一半的床。紧跟着又看到了破破烂烂的地面。 再一抬头,天花板上还开了半边窟窿。一块厚实的木板摇摇欲坠,最终啪嗒掉下来,砸在他们脚边。 凌尘盯着那块木片,脚步一顿。 “罢了。”他只得又带着沈映宵转身出门,“先去我那。” …… 居然误打误撞地蹭到了师尊的卧房。 沈映宵忽然有种参观景点似的小激动。 然而等真的躺在师尊床上了,他那点小心思,顿时收得一干二净,只剩后悔。 ——师尊屋里,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柔软床榻,只有一张寒玉床。 邦硬,冰凉。 沈映宵:……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那么晕在地上,至少还有一层柔软的草叶垫着。 凌尘见沈映宵才刚躺下,就本能想坐起来,他抬袖一挥把徒弟定在原处:“不必多礼。你的屋子是我弄坏的,我这里你安心住着便是。” “……”沈映宵脊梁骨都要硌麻了,却只能含泪道谢,“那就……多谢师尊了。” 修真之人几日几月不睡觉,自然也不会累死。 但在这一方世界,修为讲究顺应天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此到了夜间,修士们大多会找个地方盘坐或躺着,呼吸吐纳,自成循环——俗称睡觉。 沈映宵一边被这玉床硌得背疼,一边忍不住暗暗想:这么多年下来,他险些忘了,师尊这种人,怎会准备柔软床榻?他显然是更爱盘坐的那一派。 这方小世界重置之前,也就是前世,沈映宵其实也喜欢学着师尊,整日盘坐。 但自从被小师弟一剑刺死,元神归去轮回司,他便不得不改了习惯——与沈映宵同屋的那位室友,似乎是从一个毫无灵力的古代世界升上去的,虽是文士,却崇信鬼神。 第一天晚上同住,那柔弱文人半夜被噩梦惊醒,惊魂未定之时,一转头便看到一动不动盘坐着的沈映宵,登时吓得魂都掉了。 第二天那人便发起了高烧,还把辛苦攒的积分全都拿去买了辟邪符。若非沈映宵好心资助,恐怕那位舍友早已饿死在上任的第一个月了。 那时沈映宵还是一个不愿给别人多添一丝麻烦的老好人,见室友被他吓得够呛,他只好不再半夜盘坐,改成躺着。 习惯之后,反倒觉得这样比端坐自在了许多。于是即使日后有了自己的独立府邸,不用顾及旁人,沈映宵也再没有回到之前的习惯。 沈映宵:“……”大概这就是俗话说的学好一辈子,学坏一出溜? ……可是躺着修炼真的很快乐。 想起这事,沈映宵便不禁走神:不如找个机会,对师尊也安利一下夜间躺修? 师尊若也归到“躺着修炼”一派,传出去了,天下恐怕有不少人要跟风效仿,一起躺着。这么年复一年,风俗变更,夜间躺着修炼吐纳,便会转为正统,沈映宵也不用担心有人看到自己大晚上躺着,会嫌他怠惰。 正在心里拨着小算盘,一只手忽然落到他肩上。 “!”沈映宵正在心里大逆不道地编排凌尘,冷不丁被正主按住,他吓了一跳,“师尊?” 凌尘一手撑在他枕边,微俯着身,细细观察着沈映宵的表情: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徒弟了。 ——比如刚才映宵那有些开心、有些心虚、又有些感慨的复杂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烦恼的问题,有话直接问便是了。凌尘:“你方才在想什么?表情如此古怪。” “……”沈映宵眼睛眨了眨,磕磕绊绊的,“我,我只是在想,这床有些冷。师尊把这等法宝借给我用,我却体会不到其间妙处,着实浪费。” 原来如此。 凌尘并未怀疑,又一次把想要起身的徒弟按回去,耐下心来同他解释:“躺久了便暖和了,这种寒玉活血化瘀,对接续经脉多少有些用处。” 顿了顿,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我太久没在峰中停留,忘了还有这么一张床,若早记起,便早给你送去……这些日子,你先留在我这吧。” 他这么一说,沈映宵顿时也一阵惋惜:若是师尊早点把这硬邦邦的床送去,刚才打起来的时候,他便能顺势把床劈了。 然后自己便不用再像一盒炒酸奶似的,直挺挺地睡在这冰板床上挨冻。 ……可师尊毕竟一番好意。 沈映宵只好闭了闭眼,附和着夸赞道:“的确,师尊这么一说,我便觉得灵力像在自行循环,身体格外轻盈。” 凌尘被他强撑着的语气逗笑了,神色微缓,屈指在他眉间弹了一下:“轻盈?能止住你身上疼痛,便已值得庆幸。”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7. 别管那个阵法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我的孽徒师弟 说话间,凌尘伸出手,修长手指搭住沈映宵腕脉,相同属性的灵力沁入体内,温泉般抚过残破的经脉。 这些经脉的损伤,的确都是自内而外的,符合心法走岔的样子。再加上沈映宵自己也这么说,凌尘于是并未起疑。 他感受着徒弟体内糟糕的状况,轻叹一声:“你修炼一向稳扎稳打,好端端的,道心怎会动摇成这样?”顿了顿,又道,“是担心魔尊晋入大乘,你当年的经历在各地重演?” 沈映宵垂下眼睫,一脸忧心地点了点头,像是承认了凌尘的说法。 心里则暗自庆幸:有一个喜欢独立思考的师尊,偶尔倒也是件好事——虽然师尊经常把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想象到面目全非,但有些时候,却也误打误撞地非常方便。 ……比如现在。 旁边。 凌尘对沈映宵已经更新换代的内核并不知情,还当这是从前那个不会说谎的乖徒弟。 想起徒弟先前非要同楚傲天结侣的事,他轻声斥责:“我们既已踏上修行之途,便不该再想着将修为拱手送人。唯有将生机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一往无前,得窥大道。” 沈映宵乖巧点头,像是听了进去,思绪却早已控制不住地飘远。 ——仙灵之体在修行之初,的确十分无助。 倒不是本身资质不好,而是他们体内那些至纯至净的灵力,能无视一切瓶颈,助人修为拔升。因此这体质的拥有者,往往一现世便被各方抢夺,在成长起来之前,便会先一步沦为炉鼎,尝遍世间苦难。 沈映宵能顺利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说不幸中透着几丝幸运:他一出生便在荒芜避世的村庄,平日里,村子附近压根没有修士经过,他这块珍宝,便也始终无人发觉。 后来魔宗肆虐,血腥屠村。恰好在附近的凌尘察觉魔息,匆匆赶过来时,满村已经只剩沈映宵一人。 或许是对相同的体质生出了怜悯,也或许是沈映宵恰好合了眼缘,凌尘从那时起便收他为徒,将沈映宵庇护在羽翼之下,直到徒弟晋入元婴期之前,几乎寸步不离。 而一到元婴,仙灵之体就会有所质变,不再是那种只能被搓圆捏扁的可怜经验包。 到了这个境界,只有他们自愿,才能渡给别人修为。否则若是有人动了歪心思,想要硬取,那人便会被吸入体内的灵力反噬,轻则修为大损,重则爆体而亡。 沈映潇:“……”话虽如此,可实际上,“自愿给予”一词,背后实在包含了太多手段。 而从前世的事来看,别说他一个小小元婴了。哪怕是修为已至合体期、只差半个境界便能飞升的师尊,只要被小人盯着暗放毒箭,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前世…… 沈映宵脑中闪过那时的事,忍不住抬起手背搭上眼睛,掩住了眸底的幽暗。 前世,一切变故的开端,正是前几日那场“魔源现世”的消息。 当时沈映宵并未同楚傲天解除婚约,可起身去傲天宗之前,他却莫名其妙地走火入魔,身染浊气。 这样的仙灵之体,自然没法再用来助人飞升,所以最后启程去傲天宗、假借结侣之名引魔尊上钩的人,竟然换成了师尊。 而就是那一次,师尊半路遭伏,然后便和他途中偶遇的小师弟一起失踪了。 直到几日后,消息传回天行宗,沈映宵才从同门那里听说:小师弟觊觎师尊已久。两人同时失踪,定是因为师尊负伤之后,师弟趁人之危将他关了起来,然后在谁也找不到的秘地……强行不轨之事。 那时沈映宵惊痛之余,思来想去,也没想起小师弟哪里像是那种狼子野心之人。因此起初,他对这传言置若罔闻,不肯相信。 可是后来再遇,远远望去,小师弟修为莫名其妙地大幅拔升,师尊又迟迟没有现出过身影。 而这唯一的一次偶遇,才一照面小师弟便已离开,沈映宵根本追不上人,只好四处奔走,打探着师尊的下落,一边又止不住地心焦。 日复一日,沈映宵体内那些难以驱逐的浊气沁入元婴,他竟真的渐渐生出了心魔。 心魔发作,整个人都变得不再像自己,思维更是难以控制。沈映宵恍惚间甚至看到了师弟以下犯上,拿剑架在师尊颈侧逼人就犯的幻象……他惊怒异常,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搜寻,等重新清醒过来时,竟误打误撞地找到了那两人藏身的地方。 然而好不容易摸到师尊被囚的洞府,好不容易找到被锁链符阵牢牢困住的师尊,还没来得及上前解救,沈映宵便被匆匆赶回的师弟一剑刺死。 ——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师弟,望着他的目光寒凉入骨,像在看一个死人。连刺穿沈映宵心脏的剑尖,都不及他的目光寒冷。 沈映宵向来知道这个师弟实力不俗,可却从未想过竟能不俗到这种地步,自己在他面前弱小得像个稚童,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死后,或许是因为魂体特殊,也或许是死的不明不白,怨气不浅。沈映宵的意识没在黑暗中沉沦太久,便已被拉去了轮回司。 “是有什么误会,还是他真的垂涎师尊的修为,垂涎到了走上了歪路的地步?” 往后的数百年,偶然从穿心利剑的噩梦中惊醒时,沈映宵总是克制不住地反复琢磨这件事。 然而在他死后没多久,这方小世界便因故重置。时间逆转往前,那些让他痛苦、愤怒、悲伤的过往,全都被抹平归零……令人不甘,却也因此有了重来的机会。 “映宵?” 清冷嗓音响起,将沈映宵从回忆的漩涡抽离,轻轻带回到现实当中。 凌尘握住他横在眼前的手,想将他的手放下来。沈映宵却反常地没有顺从,依旧盖着眼睛偏过头,不肯看他。 凌尘微怔,以为徒弟这是不认同他刚才所说的话,不由蹙眉。 可看到沈映宵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拳,指骨苍白,指甲深深嵌进手心,他那冷硬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罢了,谁让徒弟最近心性出了问题,不能硬来。 “我并非在责怪你。”凌尘按按眉心,尽力让语气不再那么冰冷,“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让魔尊为祸苍生,才出此下策——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怎会怀疑你的用心。” 清清冷冷的嗓音,在沈映宵耳边流淌而过,无比鲜明地昭示着身边那人的存在感。 沈映宵忍不住抬了抬手,从指缝间看了凌尘一眼。 师尊两世的模样在他脑中叠加,听着那句“最得意的弟子”,沈映宵笑得有些勉强:师尊遭伏时帮不上忙就算了,之后师尊被关,自己竟也许久都没能找到他的所在。 后来好不容易撞大运找到了,还什么忙都没帮上呢,就被那个孽徒师弟像捏小鸡崽似的随手弄死了……也不知如今的师尊看到他上辈子的废物模样,是否还说得出这句话。 越是这么想,那些本以为已经淡忘的回忆,便越是汹涌袭来。 沈映宵闭了闭眼,暗自忍着。然而凌尘以为他是哪里难受,竟俯下身靠近看他。 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沈映宵抬眸望着那一抹让他揪心了数百年的人影,心中情绪复杂难言,等回过神时,他竟胆大包天地一侧身,用力把人抱住。 凌尘愣住了。 僵了半晌,他才在“把这孽徒打下山”和“罢了徒弟有伤在身,此时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先放他一马”当中,艰难选择了后者。 然后学着偶然见过的凡间长辈安抚小辈的模样,生疏地抬起手,拍了拍沈映宵的肩背。 随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即便是道心动摇,行事也总会有自己的逻辑——而仔细想来,映宵根本不是那种明知有错,还梗着脾气死不悔改的性子。 换句话说,如今徒弟的这副模样,比起知错,倒更像是强忍着什么说不出口的委屈。 “究竟出了何事?”想起前不久在山门口,楚傲天说的什么“宗门大殿的审判”,凌尘声音微冷,“宗中有人逼你同楚傲天结侣?” “……” 沈映宵一腔复杂的情绪,硬生生被“楚傲天”这个画风不对的名字冲散。 他噎了一下,默默抬起头,望向对面久别重逢的师尊,极少有机会看得这样仔细。 凌尘大多时候是个冷冷清清的人,许多事都不放在心上:宗门里传他的闲言碎语,他充耳未闻;宗门外有人背后坑他,他也懒得找过去报仇,最多只在下次撞见时,顺手送上一剑。 可此时近距离望过去,那双素来清浅的眼睛,却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火山湖。湖底藏着被坚冰掩盖的温情和薄怒。好像只要沈映宵点一下头,凌尘就会提剑赶去主峰,把那个咄咄逼人的宗主削成人棍。 沈映宵:“……”自家那个烦人的宗主姑且抛到一边,他倒是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位楚宗主,不是叫楚霸天么,师尊为何总喊他傲天? ……嗯?说起这个,究竟是霸天还是傲天来着,他怎么有些记不清了。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8. 我的孽徒师弟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就是你带坏我徒弟? 轮回司会将一些濒临毁灭的小世界倒回重生,在尚还有救的时间点将人投放进去,矫正轨迹。 而沈映宵走过的那些小世界,短的几个月,长的数十年。途中他见识了太多位傲天霸天,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花活。所以如今,回看相形见绌的楚宗主,沈映宵难免有些记不住他。 剑灵跟了他许久,隐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傲天,是傲天。” 沈映宵:“……”他的疑问真的有那么明显? 沈映宵摇摇头把楚宗主甩出脑海,回凌尘的话:“没人逼我,结侣一事是我自愿。只是后来宗门觉得不妥,这件事便单方面结束了。” 说话间,他目光细细在凌尘身上扫过,看着面前活蹦乱跳……好吧这个词不太贴切,看着面前自由平安的师尊,沈映宵忽然很想再抱一下。 然后他就真的收紧手臂,又用力抱了一次。 ——师尊居然没动手打人,真是稀奇。难得的机会,不肆意妄为一次可就亏了。 沈映宵不舍地摸了摸凌尘带有温度的脊背,真切感受到了那微绷皮肉下蕴含着的生命力,漂浮的心这才落回原地。 虽然经历了那样糟糕的前世,但现在,师尊活得很好,能跑能跳,还能提剑殴打他的分身。一切都没走到最坏的那一步,如今他们都有重来的机会。 如同拂去一片笼罩在头顶的阴云,沈映宵内心深处那盘踞不散的黑暗,终于缓缓缩回缩了一些。 然后沈映宵放开手,重新躺回那张硬得能硌死人的玉床上,说回了正事:“结侣只是下策,我原本想的是,魔尊行踪诡秘,而我与楚傲天结侣的消息一旦传出,为了防止有人先他一步晋入大乘,魔尊定会出面阻拦。届时我们便能抓到他的踪迹,在他晋升前清除掉他。” 凌尘静静听着,面上平静,思绪却不住翻涌: 映宵刚才……是在摸他? 为什么? 这等失礼的举动,徒弟以前绝不会做。难不成他真的有了走火入魔的苗头,以至于完全控制不住双手? 凌尘想到这,不由低下头,认真看了看沈映宵的脸色。却发现他神志十分清明,没有半点羞窘或迷乱之意。 这让他不由迟疑:“……”难道正常的拥抱,本就会像这样顺着脊骨捏上两把? 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 沈映宵说完话,一抬头,就看到了师尊眼底的复杂。 他以为凌尘是在不满他计划的莽撞,连忙接着刚才的话道:“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岔了。我虽听说过楚傲天的贤名,实际却对他毫无了解,就算真把修为给他,他晋升后究竟会做什么,尚未可知。” 说到这,沈映宵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虽不知上一世伏击师尊人的究竟有谁,但凌尘修为已到合体中期,世上敌手寥寥。而那位楚傲天,恰好能同师尊一战。 ……前世的伏击,会不会也有他在参与? 这个念头闪过,沈映宵顿时警觉。 他悄悄在师尊这里,给楚傲天狂上眼药:“对了,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经了先前之事,我总觉得楚宗主修为空浮,不似合体后期该有的样子——与其把自己的一身修为托付给那种不知底细的家伙,我宁可全都交给师尊。要我说,师尊也没比他差上多少,或许您反倒能比他先一步晋入大乘。” 凌尘刚从方才的拥抱中回过神,突然听到这话,又是一怔。 沈映宵话赶话地说完,一抬眼瞥见他的表情,也后知后觉地陷入沉默。 等等。 对仙灵之体这种天生炉鼎来说,自愿交付全身修为,似乎意味着…… 对视了一秒、两秒。沈映宵默默低下了头,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假装经脉不稳,再晕一次,逃离这尴尬的气氛。 而在沈映宵对面。 凌尘的理智告诉自己,如此失礼的言行应当严惩。 可看着徒弟蔫哒哒的样子,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最后只训斥道:“休要胡言。” 沈映宵小声解释:“我只是打个比方。” 说错话原本已经够社死了,没想到剑灵又在听墙角。 这个毫无自觉的吃瓜群众,此时正在沈映宵的神识里跟他嘀咕:“你想跟你师尊双修?你该不会也要像那些气运之子一样,欺师灭祖吧。” “‘欺师灭祖’是这么用的么。”沈映宵把凌尘刚才训自己的话照搬过来,丢了过去,“休要胡言。我对师尊是纯粹的感激之情。” 剑灵不信:“可是你脸都红了……” 沈映宵:“……” 物种不同,很难解释社死这种概念。 沈映宵干脆躺回床榻,转了一下头。随着他的动作,剑灵化成的簪子咚一声磕在玉床上。八卦的剑灵哎呦一声,没了声息。 耳边终于清净了。 凌尘听到清脆的撞击声,担心他硌到,伸手取下那枚发簪,将簪子放到沈映宵枕边。 然后也没再提刚才的失言,他理顺徒弟散了一床的乌发,从寒玉床边站起了身:“你先前说的假意结侣,引君入瓮的计策,或可一试。此为明谋,就算魔尊知道有诈,他也必须应对——今后魔宗的事就交给我,你无需多虑。” 沈映宵才刚合上眼,听到这话,顿时惊坐而起:“不可!” ……绕来绕去,怎么又变成师尊要去跟那楚傲天假结侣了! 楚傲天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全然没有天下第一该有的担当和气势。甚至从前世来看,师尊遭伏,恐怕也同这位道貌岸然的楚宗主脱不了干系。 一些提醒已然涌到嘴边。可这时,沈映宵掌中按住的簪子忽然冰了他一下,警示着他,轮回司的机密不可泄露。 沈映宵只好闭了闭眼,硬生生把前世的话咽回去,只道:“那位楚宗主不可轻信,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凌尘脚步一顿,回身看着他,目光微沉。 他想到一件事:徒弟看着冷清,其实却并非高傲之人,极少对别人恶语相向。可今日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那位曾经对他施以援手的楚宗主。所以…… 凌尘缓声问:“他对你做过什么?” “啊?啊,他……”沈映宵垂下眼睫,思绪纷乱。 他知道师尊也是那种爱护天下的性子,若不给出足够的理由,凌尘绝不会放弃那个什么“假意结侣、引君入瓮”的破烂计划。 这么想着,沈映宵狠了狠心,决定当一回恶霸,污那楚傲天清白。务求让师尊一提到他,就觉得晦气,再不同他合作。 正要开口,谁知这时,神识中又一次传来剑灵的声音:“你可别编得太离谱。虽然你不怕丢了清白,可你看看你师尊的表情——哪怕你说楚宗主摸了一把你的手,你师尊怕是都要杀过去,把他的手连根剁来下酒。” “师尊哪有那么凶残。”沈映宵嫌这剑灵大惊小怪,“何况先前楚傲天抓着我出了山门,别说是手,硬要计较起来,胳膊和背他都碰过了,难不成……” 话到一半,无意间瞥见凌尘的神情,沈映宵略微一僵,被冰得噤了声。 剑灵旁观者清:“你忘了吗,前几日是那个什么楚傲天仗着自己名声好,给你师尊编了个仗义救人的故事,你师尊才没跟他打下去。现在你若是也跟着乱编……” 沈映宵听到这话,迟疑了: 若自己说得过分,师尊真的会去找楚傲天算账? ……那可不行。 楚傲天毕竟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头,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底牌。而且这世上觊觎师尊的人又实在太多。此时凌尘实力尚在,那群人只敢远观不敢动手,可他一旦负伤,没准就有人会动了歪心思,趁虚而入。 总之,不能编得过火。 可若什么都不说,或许哪一天,师尊又要遭受暗算。 沈映宵为难之下,心念电转,他把楚傲天先前摸他头发捏他手的事,换了个主体安上:“楚宗主他……他竟轻薄自己门下的一位弟子,动手动脚,罔顾人伦,禽兽不如!” ……楚傲天其实根本没收过弟子。 好在师尊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按他的性子,也定然不会找人询问对峙。 这惊人的八卦丢出去,凌尘表情果然变了。 这一丝变化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不算什么,但能出现在他的脸上,已经算得上大受震撼的模样。 沈映宵知道师尊听进去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倾身过来,心虚地扯扯凌尘的宽袖,趁热打铁:“那种好色之徒,全无底线,居然连自己的亲徒弟都能下得去手,更别说对旁人了——师尊莫要与他接触,更别背上‘道侣’之名。若是非要用到此计……不如还是用我的名义。反正我先前已经同他扯到了一起,也不差再多一段时日。” 凌尘回过神:“此事与你无关,为师知道该怎么处理。” 顿了顿,他迟疑开口:“方才……” 方才徒弟又是捏他背上的脊梁骨,又是脱口而出那种要献…献身给他的话,难不成正是因为目睹了楚傲天的所作所为,被这件龌龊事惊扰了道心? 这个念头惊起,凌尘忍不住又想:楚傲天一贯名声甚佳,可私下里却居然当着映宵的面,做那些不知廉耻之事——以他的修为,轻薄自己弟子的时候,定能察觉到映宵就在附近,可他却依然做了……难不成是想借机把映宵带坏,拉到和他同样的道德低线,然后再假戏成真? 想起那些合欢宗惯用的勾引手段,凌尘修长手指无声收紧,险些把腰侧剑柄捏断。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9. 就是你带坏我徒弟?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师尊不听人话怎么办 沈映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说的一句话,竟被师尊拓展成了一则有始有末的阴谋。 不过从凌尘的脸色来看,他让师尊警惕楚傲天的目的,似乎达到了。 之后凌尘没再说什么,给沈映宵留下一瓶丹药,检查过周围的阵法,思忖着离开。 等师尊走远,沈映宵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跑下床拖来两个蒲团,垫在身下,隔开了那硬邦邦的寒玉床。 刚重新躺好,神识里,剑灵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诡谲莫测。 “?”沈映宵一怔,伸出两根指头,迟疑地捏起玉簪,“你这是什么动静,中病毒了?” 剑灵像个骗钱的神棍似的,掐指一算,神神秘秘:“我笑你给自己挖坑。” “?” 沈映宵过了一会儿才听懂,他有些无言,屈指铛的弹了一下这不老实的发簪:“少往我洞府里塞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好好一把剑,都被污染成什么样了。 剑灵这次却没被敲晕,它不想老老实实在簪子呆着,干脆飘出来凝成一道虚影,坐在沈映宵床边想和他说话。 沈映宵重新躺好,一转头,就见床边多了一道仅他可见的影子。 他顺手把剑灵往旁边推了推:“别离我这么近,挡光。” “?”剑灵一拍自己云雾状的大腿,“你师尊刚才也是坐在这的,而且他是实心,比我更挡光!” 它都这么说了,沈映宵干脆也懒得找借口:“师尊坐过,那就是师尊的位置了,你别乱碰。” 剑灵:“……” 迷弟真可怕。 没有自知之明的迷弟更可怕。 沈映宵把剑灵强行拎到另一个地方坐着,这才收回手,舒坦地伸了个懒腰。 他回想起凌尘离开前的神色,同剑灵闲聊:“师尊那时的神色着实古怪,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从大致态度来看,师尊一定不会再同楚傲天结侣了,哪怕是假的,也绝不可能。” 剑灵喜欢他本体那澄澈甘甜的灵力,又飘回来挨着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和剑灵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沈映宵先前便已告诉了它,这是自己从前待过的世界。剑灵想了想,又道:“你还记得你前世的大boss是谁吗。” “……” 一提起这件事,沈映宵就伤心。 别说什么大boss了,一直到死,他连自家那个麻烦精师弟究竟有没有犯上之心都没搞明白,对其他事更是两眼一抹黑,全无了解。 只知道一直到他死前,那引起天下大乱的“魔源”和魔尊也没冒过头。如今想来,沈映宵十分怀疑,这其实是某个幕后黑手捏造出的假消息。 若是这样,那个给他写信的人,究竟是谁? “不管信是谁写的,他做这些事,一定是想要达成某种目的。”沈映宵想,“我一个元婴期的小虾米,不值得合体后期的大能出手算计,除非……那人的目标,是我背后的师尊?” “!”剑灵一怔,“那你还敢放你师尊出去闲逛?” “不然呢?又不能泄露‘预知’到的消息,我总不能毫无理由就把师尊关起来,不让他出门吧。” 沈映宵叹气:“就算想,也关不住啊——你看看前不久楚傲天被师尊打成了什么模样。虽然那位楚宗主状态有些奇怪,修为似是与境界不符,但连他都打不过,我这分身怕是也够呛,何况我也不想对师尊下重手。” 剑灵沉默地看着他。 沈映宵莫名其妙:“干嘛?” 剑灵欲言又止:“我只是随口一说,倒是你……你怎么把关押你师尊的细节考虑得那么清楚。”连分身对上师尊的胜率都想好了。 沈映宵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若不预先考虑到方方面面,怎能担起这轮回使的大任。” 剑灵:“?” 不是,你以为我在夸你? 沈映宵没能接收到自家剑灵微妙的眼神。 不管剑灵信不信,此时他还真没把“把师尊关起来”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提上日程。 只是乐观地思索着:“前世师尊毫无准备,才会在前去结侣的路上被楚傲天算计。不过这一次,楚傲天等闲别想再近师尊的身。这事肯定会有别的处理方式——说起来,也不知我那位‘好’师弟,近来究竟在忙些什么。” 沈映宵眸光微敛,他对这师弟,感情实在有些复杂:“若是有误会,那便最好。可若他真的觊觎师尊……” 剑灵像条小狗腿,一脸冷酷地抢话:“那我们就去清理门户!” “不。”沈映宵笑得比它更冷酷,语气真假难辨,“怎么也得等他给我打完工,再行论处。” …… 原本沈映宵想着,趁这段时日师尊还在宗中,自己要想办法去几个可疑地点探查一番,好弄清楚那能助魔尊晋升的“魔源”,究竟是真的现世了,还是只是虚构出来的幌子。 宗中有山门大阵,前世师尊也是在路上出的事,只要师尊不离宗,情况就还算安全。 然而不久之后。 沈映宵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凌尘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沈映宵盯着师尊左看右看,最终迟疑着伸出手,握住了凌尘的手腕。 凌尘见他面色凝重,没有躲开:“怎么了?” “怎么了?”沈映宵缓缓重复着他的话,感受着凌尘经脉里暗藏的毒素,语气险些控制不住,“师尊,我记得我好像说过,楚傲天包藏祸心,要万事小心?“ 凌尘有些疑惑,从他掌中抽回了手:“放心,为师有数。” 沈映宵差点骂出来:你有数?有什么数?你被下毒了啊! 他咬了咬牙才没有出声,气得宽袖里的手都死死攥成了拳头:难怪前一世,那些人的伏击如此顺利,原来竟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沈映宵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语气:“我记得上次师尊离开时,说已经知道了该怎样处理此事……所以您定的是什么计策,离开我的这些时日,又做了什么?” 凌尘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些事不必跟徒弟说:映宵天资虽然不错,但修行时日毕竟还短,修为才刚至元婴。即便告诉了他,也只能让他徒增烦恼。 但回绝之前,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沈映宵话里的丝丝怒火。 ……是错觉么,徒弟的脾气好像越来越暴躁了。 凌尘有些疑惑,却忽然想起沈映宵前不久刚道心失衡,体内经脉都断了大半,整个人或许正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如此情形,倒是变成什么脾气都不算违和了。 自己的徒弟总不能不管,凌尘叹了一口气,只好顺着道:“还是那个办法,以假结侣为饵,诱魔尊出洞。不过此次,我挑了一位合体初期的道友——那人为人正直,素有贤名,即便真的包藏祸心,也不是我的对手。” 沈映宵按了按眉心,简直想往前穿越一点,把提出这个馊主意的自己暴打一顿。 可惜事已至此,为了天下苍生,再跟师尊讨论什么风险不风险,他恐怕也听不进去。 如今只能祈祷假结侣的对象,是个正人君子,那么沈映宵也就不用担心那人途中背刺,能有更多时间处理这件事。 沈映宵自己只有元婴期,能挑的合作对象极其有限,但凌尘显然就不同了。那么多修为高超的人里,总能找到一个靠谱的合作者吧。 这么想着,沈映宵冷静询问:“原来如此,那么师尊定下的‘结侣’人选,具体是谁?” 凌尘回忆了一下:“映日岛的那位年岛主。” “……” 沈映宵眼前一黑。 他对师尊的识人眼光简直绝望了:没记错的话,从前世来看,那位年岛主早就已经浊气入体,皈依了魔宗,是个名副其实的魔头卧底。 ……别说成为师尊的战友了,若真信了他,师尊怕不是得身后中上几十剑,含恨自刎。 …… 凌尘有问必答,以为自己已经把徒弟哄好了:“道侣不过是些虚名,若能借此给魔宗重创,为师只会觉得欣慰——关于此事,还有不少细节尚待敲定,我得尽快去主峰了。” 他最后安慰了一句,没再多聊,转身想要离开。 沈映宵顿时着急,从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有一件事我方才没说,师尊体内似有毒素潜伏,这毒……” 话到一半,他想起轮回司殿顶那一只监视众生的可怕巨眼,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沈映宵前世是个纯粹的剑修,每天除了打坐修炼,便是处理宗门事务,对医修一途一窍不通。 所以这些关于药物毒物的技巧,全是沈映宵进到轮回司以后学来的,这似乎也该被划分到“和轮回司相关”的范围当中。一旦泄密,不仅自己受罚,而那被迫知道太多的人,恐怕也难逃劫难。 凌尘错过了沈映宵面上的变化。 他正低头看着徒弟的手,眼底露出一丝无奈: 徒弟一个剑修,如今竟一本正经地学着医修的模样诊治,还真有几分童趣。 至于所谓的“中毒”,想来是映宵觉得,他若中了毒,便能免去结侣一事……这般孩子心性,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凌尘想起幼年的徒弟,难得温情地摸了摸沈映宵的头,再次抽出自己的手。 见沈映宵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凌尘把他微乱的鬓发别到耳后:“编不下去了?” 沈映宵一片死灰的眼底,噌的跳出一星火花:“……”师尊还真挺有医修天分的,具体表现在如果他去了现代世界,没准能开个门诊,专治低血压。 见沈映宵一时无言,凌尘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算是安抚,转身离开。 他刚走,剑灵便从沈映宵的神识中飘出,笑得捶地打滚。 沈映宵转头望过来,眼底杀意凛冽。 “!” 剑灵连忙坐直,正色道:“我并非在嘲笑你,只是你师尊这犟起来油盐不进的样子,颇有几分你刚入轮回司时的风采,让我甚是怀念。” 沈映宵平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趁剑灵放松警惕,一指头弹在白玉簪上,将它弹得眼冒蚊香,晕头转向。 剑灵安静了。 沈映宵于是也安静下来,坐在桌边自己生了会儿闷气。 “我离开这里太久,再加上上辈子从未见过魔尊晋升,竟下意识地淡化了魔宗对修真界的威胁。” 沈映宵支着脑袋,远远望着凌尘离开的方向,眸光变幻:“自己的失误,应当自己挽回。如今看来,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剑灵飘回他身边,从后挂在他肩上,偏头看看他,又默默缩了缩脖子:“那个,你的眼神有一点点吓人。” 沈映宵不理他,垂眸认真思索着:“师尊天资卓绝,出身又好,想来从前甚少遇到挫折,因此只知人心险恶 ,却不知究竟能险恶到何种地步。而如今他修为太高,潜意识里便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所以才对那些小人疏于防范,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想起那道高高在上的清冷身影,又想起上一世,凌尘镣铐缠身,被困在秘境当中的虚弱模样,沈映宵忽然笑了一下:“魔尊和魔源恐怕根本只是一个幌子,师尊留在外面,除了被那些虫豸觊觎,没有丝毫利处——既然如此,不如趁这段时间,让我试试如何帮他解毒。” 他嘴里说着孝顺的好话,可剑灵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背后发凉,它试探道:“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师尊定然不会配合,不好硬来?” 沈映宵冷哼:“不配合的病人多了,最后一个个还不是都被我治好了。” 他抬手按在自己眉心,神识缓缓沁入最深,勾勒出一处封存的虚缈洞穴。 那是沈映宵的本命洞府,烙印落在灵魂上,因此能随他穿过各方世界。 花了点时间将暂封的洞府激活,沈映宵重新睁开眼。他从本命空间里翻了翻,哗啦拖出一截白玉锁链。玉质细腻如脂,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师尊一向喜欢白玉。”沈映宵垂下指尖,轻轻抚过那截锁链,“这等高贵之物,也的确配他。” “……” 剑灵往后退了一步。 又退一步。 最后缩在墙根,默默取出轮回司的传讯符,点开搜索框,郑重输入:[主人突然变态,身为剑灵该做些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0. 师尊不听人话怎么办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准备工作 剑灵按下检索,玉符上的字迹转了几圈,最终却什么都没显示出来——小世界和轮回司的通讯,并没有那么顺畅。 “……” 剑灵抱着玉符,两眼放空,无奈放弃了思考。 罢了,乐观一点想,至少主人还没有变态到底,不会做那些触犯到他师尊底线的事:被人抓起来解毒治病,和被人抓起来以下犯上,当事人的感受恐怕截然不同。就当是……良药苦口? 剑灵:“……” 剑灵:可是,可是…… 果然还是有点变态! …… 茫然的剑灵抱着用不了的玉符,躲在角落思考了半天剑生,最终决定认命。 另一边,沈映宵则已全然进入状态。 他把那节锁链暂时扔回本命洞府,元神也没入洞府之中,清点了一下丹炉和各项药材,便打算出发去找凌尘。 ——就算一时打不过、没法把师尊装进洞府随身携带,他至少也要知道师尊的行踪,免得真正出事时像前世一样,什么忙都帮不上。 上一世发生的那些悲剧,此世绝不能再重复一遍。 有了明确的努力方向,尽管这方向稍微有一点点歪,但沈映宵看上去总算几分精气神了。 然而等他拖着病体,摩拳擦掌地想去主峰寻找师尊时,却碰巧被来探望他的梅文鹤拦下。 “师尊?师尊已经离宗了,他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隔三差五便会出去一趟。” 梅文鹤扶着沈映宵,动作温和却又不失强硬,把这个想要乱跑的病号稳稳按回了床上:“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师尊往山门外行去了,恐怕又要几日不着家——若是有事,师兄尽管找我,都一样的。” 沈映宵:“……”这哪能一样,又没人一门心思地想要抓你去当炉鼎! 他本想像这样反驳,然后挥开这个无理取闹的师弟,拂袖而去,去追师尊。 ……可惜经验告诉他,以师尊的速度,哪怕两人同时出发,自己换上分身也难以追上,何况他已经走了这段时间。 而一出山门,海阔天空,无数个方向,他甚至不知该往哪边去追。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不死心地问:“你可看清他往哪边去了?” “以师尊的速度,一晃就没影了,我看这个做什么。”梅文鹤对师尊的行踪不感兴趣,低头专心探他的脉,“怎么恢复得这样慢,师兄近日真的好好养伤了?” 沈映宵没有一丁点养伤的心思。 可看梅文鹤这副架势,若他此时再要坚持起身,师弟那神出鬼没的银针可就该扎下来了:别看这二师弟此时对他爱护有加,可该动手时,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下针的速度。 这时候突然和师弟起冲突,怎么看怎么古怪,沈映宵也不想真被当成走火入魔关押起来,只好暂时妥协,顺着梅文鹤的力道,不怎么安稳地躺下。 过了片刻,他想起一件事,试探着问:“师尊近来稍有异状,我怀疑他中了毒,你可曾帮他看过?” 梅文鹤一怔:“中毒?” 沈映宵点了点头。 梅文鹤虽拜在了凌尘这个剑修门下,但实际上,沈映宵记得,这位二师弟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医修。 听说是梅文鹤年幼之时,凌尘对他有救命之恩,因此梅文鹤的父亲,医仙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谷主,便认定了凌尘是儿子命中的贵人,于是让梅文鹤在朗月峰挂了个名,隔三差五过来学点剑招。 沈映宵暗暗想:自己说他中了毒,师尊不会信。但若换成二师弟来说,师尊没准真能把这当成一回事,认真看待,不再掉以轻心。 梅文鹤回忆着凌尘的面色:“师尊身体一向康健,又修为超绝,甚少来找我诊脉,上次似乎还是几十年前……你怎知他是中毒了?具体有何症状?” 沈映宵抿了抿唇:“也没什么,只是师尊近来有些奇怪,我心里也总有不好的预感。” 梅文鹤伸出手,轻轻点在他微皱的眉心。 沈映宵回过神,抬眼看他。 梅文鹤弯眸一笑:“既然师兄担心,我找个机会给师尊诊一下便是,何必将眉头蹙得那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尊得了什么绝症。” “没大没小。”沈映宵轻轻推开他的手,“那此事便交给你了。” “自然。”梅文鹤轻轻摇头,“不过比起这个,师兄还是多顾一顾自己吧——师尊好歹气色如常,你再看看你。” “……” 沈映宵很想像对待剑灵一样弹他一指头。 但想想二师弟那藏了满身的毒针药物,又只好兄友弟恭地忍了下来。 …… 梅文鹤没有停留太久。 虽然看上去,他的确想在沈映宵这里多待一阵,但有一些急于求诊的弟子找上了门。梅文鹤不想师兄被打扰,只得告辞离开。 等他走远,沈映宵坐起了身。 他远远望向山门,还是很忧心离宗的师尊。 可宗中那些知道师尊去向的峰主长老,恐怕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他。而且算算日子,离师尊出事,应该还有点时间。 沈映宵只好耐下性子,先做好准备工作。 “得想个办法尽快把师尊骗……咳,找回来。”沈映宵想着,“另外,梅师弟虽然是个靠得住的医修,可师尊体内的毒,毕竟是能放倒合体期修士的剧毒,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现在好歹也算是半个丹修,自当尽力。” 想了想,沈映宵决定先去宗中的藏书阁看看。 离开这一方世界太久,这里土生土长的药材,他本也没记住多少,如今更是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而如今要着手帮师尊解毒,这些知识必不可少。虽然师尊中的恐怕不是普通毒素,但世间药性多有相通。翻一遍藏书阁的草药书籍,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 沈映宵动作不慢,没多久便来到了主峰。 和其他高耸入云的山峰不同,天行宗的主峰,反倒要比别峰低上一截。它的顶部十分平整,像被一把巨剑齐齐削断,露出一片广阔的平台。这处平台往往用来举办各种盛会,宗门大比便是在此处进行。 而以平整的峰顶为中心,像六角雪花似的,向六个方位各自延伸出了一条云雾缭绕的长廊,长廊尽头是各种重要场所——先前宗门集议的大殿便是其中之一,而沈映宵想去的藏书阁,则在另一条分支上。 按照规定,除非事出紧急,否则峰主以下,禁止在主峰封顶御剑。 沈映宵乘着长剑,飘飘悠悠飞近,然后按低剑柄,落在山腰靠近峰顶的地方,沿着长阶一步步走了上去。 如今祸事将近,整个宗门都忙碌了起来,主峰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 这么一路行过去,难免遇上各峰弟子,甚至长老峰主。 沈映宵一离得这些同门近了,心情便直线下降。 上一世他并未提出退亲,也担心走漏消息,没有当众说出魔宗之事。是以那段时间他在宗中走动,所过之处永远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当面痛骂,好像多鄙视一下沈映宵这个投奔了傲天宗的人,便能彰显自己有多重视宗门。 那时沈映宵心中觉得自己是为大义,纵然千夫所指,也该无怨无悔。然而理智是一回事,实际被指指点点又是另一回事,那终归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 以至于时隔数百年,如今看到同门路过,沈映宵还是忍不住想要蹙眉。 不过走了一阵,他发现此时的情况,倒是和自己想象中不同。 ——的确有不少人在他经过后回头偷看他,也不乏背后指指点点之人。但当着他的面,却没人露出类似的表情,反倒在偶然和沈映宵对视时,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跟他打着招呼。 沈映宵若有所思。 等穿过平台,到了通往藏书阁的长廊上,周围的人顿时少了。 沈映宵踩着脚下的云雾,低低笑了一声。 剑灵从后趴在他肩头,像个轻飘飘的人形披肩。听到他出声便转头看他:“怎么了。“ 沈映宵直言道:“与我想象中不同。“ 剑灵偏了偏头:“那是自然,你现在对他们重要得紧。虽有你师尊兜底,但若你师尊那边出了岔子,拯救世界的重担便又落到你和楚傲天身上了——现在见面留一线,日后才好大大方方把你推出去送人。” 沈映宵看了它一眼,听出了什么:“你也不喜欢我这个宗门?” 剑灵哼唧:“我是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在自己的世界竟然是个包子。” 沈映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当初我去剑冢时,轮回司那剑冢才特意把你吐了出来——包子配傻子,天生一对。” “?”剑灵揪他头发,“你才是傻子,我聪明得很!” 一道神魂,根本拽不到人,反倒透着丝丝凉气,让人十分舒适。 沈映宵便没管这个长得仙气飘飘、说话办事却都很没谱的剑灵,任由它在自己身上撒泼打滚,脚下则丝毫不停,径自去了藏书阁。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1. 准备工作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碰瓷我们是专业的 天行宗近来虽逐渐没落,但毕竟也曾风光过一段时间。藏书阁整整占了一座山峰,其间各种书卷整齐陈列,一眼望不到边。 这种时候,峰主首徒的身份总算有了用处。以沈映宵在宗中的地位,别的不说,除了最顶层的那些机密要卷,其他地方他想往哪逛往哪逛。 沈映宵于是毫不客气地在各个区域都停留了一遍,期间让剑灵将能用上的书全都刻录下,等回去慢慢翻看。 …… 在藏书阁里不眠不休地待了两日,沈映宵才把需要的书全部找齐。 之后他带着收获,离开藏书阁所在的山峰,沿着云雾长廊原路返回。 一边走,沈映宵一边跟剑灵闲聊:“我洞府中有压制毒素的灵泉,药理之后可徐徐研究。所以现在最当紧的,便是怎么让师尊尽快回来。” 想起前不久,师尊神兵天降在宗门门口,沈映宵感觉自己受到了启发:“八卦跑得比人快,若是再闹出点动静,让他听闻消息回来查看就好了……可我一个本该安静养伤的病号,能弄出什么动静呢。” 剑灵跟着他努力动脑。可动了一会儿就累了,最后只好瘫在主人肩头,装成一把平平无奇不会说话的人形宝剑。 瘫了一会儿,剑灵忽有所觉,爬起来拍拍沈映宵肩膀:“前面好像有人。” “嗯?” 沈映宵抬头望去,就见道路前方,果然正远远立着一道人影。 云雾长廊宽宽敞敞,前面的那个年轻修士,却偏偏站在了道路正中央。而且他并未走动,就只环着双臂停在那,牢牢盯着沈映宵所在的方向。 总之,一看就不是来查阅藏书的弟子,倒更像是得知沈映宵在此,专门来堵路找茬的。 沈映宵认出那人,不由惊讶:“我近来是走了什么好运,竟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召唤师尊的道具,就决定是这位仁兄了。 …… 沈映宵步伐不停。走近之后,他才缓缓顿住脚步,停在那人对面。 一身水蓝衣衫的年轻修士扬起着下巴,嘲讽地朝他一笑。 沈映宵打量他一眼,隐约记得这便是之前在大殿里,骂他骂的最大声的那一位:好像是沉水峰峰主的独子,叫陈江海。 江海有广阔博大之意,但放到陈江海身上,却只剩下一肚子坏水咣当直晃。 两边一对视,陈江海瞥了沈映宵一眼:“听说你师尊替你嫁过去了。枉我天行宗养育你多年,如今到了用人之际,你却只会装缩头乌龟——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经脉寸断,你怕不是为了逃避责任,故意装的吧。” 沈映宵:“……” 猜得还挺准。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他只淡淡道:“先前在宗门大殿,反对我同楚宗主结侣的人里,属你喊的最大声,怎的现在又嫌我不肯去了?” 说话间,沈映宵抬眸从他脸上扫过,冷淡的目光竟像是能生生将人心看透:“如今你特意找我说这些,是担心世间安危只系于我师尊一人之身,不够保险,所以再来激我一激,好给自己多一张保命底牌,让你这贪生怕死的鼠辈开心苟活?” 陈江海愣住了。 沈映宵以往根本不会如此说话。按照陈江海的设想,自己那通斥责过后,沈映宵只会一言不发、愧疚反思,然后暗下决心,决定在必要时舍身救世,可如今…… 就像陈江海误打误撞地戳中了沈映宵“经脉寸断”的真相一样,沈映宵这么随口一说,也精准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那点小心思被直白揭穿,陈江海脸色瞬间涨红:“你,你…你血口喷人!” 剑灵飘在沈映宵旁边,原以为能看到一场酣畅淋漓的唇枪舌剑。谁知沈映宵两句话过去,对面就跪了。 “……”这让剑灵不上不下的,非常不满,“哪家的小废物,这点水平也敢出来吵架。” “沉水峰峰主的小儿子。”沈映宵也觉得这人战斗力堪忧,分神对剑灵道,“修士难有子嗣,沉水峰峰主年近千岁突然得了这么个儿子,视若明珠,把人宠溺坏了。恰好我又有一阵掌管宗中戒律,这人屡屡犯戒,屡屡被我惩罚,因此一贯视我如仇敌。” 当然,这只是两人结仇的简略版。 实际上则是陈江海的修为天赋着实一般,偏偏他又极好面子,受不了一个个入门比他晚的师弟师妹修为爬到他头上,于是竟动了收用炉鼎的念头。 这种事在修真界虽有明文禁令,私下却屡禁不止,陈江海便也不知从哪抓来一个,还不小心采补过度,将人弄死了。 原本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可偏偏他修为大增后忍不住跟人炫耀,被沈映宵抓了个正着。 事发后,从沉水峰峰主到宗主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那炉鼎扣了个“勾引”之名,只罚陈江海到后山面壁百年——这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沉水峰峰主找了个借口让陈江海专心修炼,甚至连面壁地点,都是难得的灵气充裕的宝地。 然而对寻常弟子来说算得上奖励的事,在陈江海这种从小顺风顺水的人眼中,却成了奇耻大辱,他同沈映宵之间,自然也有了“血海深仇”。 当然,这仇恨只是单方面的。 沈映宵对陈江海倒是并无仇视之意,只是像看路边一团杂物。但如今,这杂物却难得有了别的用处。 ……… 陈江海攻击性强,却极少被人顶嘴。 见他半晌憋不出反驳的话,沈映宵也不再看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像是打算路过。 “站住!” 陈江海回过神,一抬头正好撞上沈映宵的目光。那双眼里暗藏的轻蔑,让他一时冷笑不已:“区区一只炉鼎,若没宗门回护,你早就不知辗转到谁家床上去了。如今宗门肯用你是你的荣幸,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说话间他抬起手,不怎么纯净但还算厚重的灵力喷涌而出,张开成一片壁障,堵在云雾长廊上,拦住了沈映宵的去路。 沈映宵一时不察,被那团灵力撞到。他虚弱至极地踉跄了一下,撑住旁边的护栏,才勉强站稳。 陈江海一愣,紧跟着眼底微亮:往常他并不是沈映宵的对手,因此只能远远骂上几句,不敢真的上手阻拦——按照沈映宵那不知变通的死犟性子,就算日后能让父亲帮他找回场子,当场挨的那一顿毒打,却是少不了的。 可如今,他只是拦一下路,对面这个让他又恨又惧的峰主首徒,竟然就险些摔倒在他面前。 陈江海看着眼前这个经脉受损,只能被拦在这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任他施为的仇家。一时间竟兴奋到手指都有些发抖。 沈映宵掩唇咳了两下,再抬起头时,眼角微红,多了几分愠怒。他冷淡道:“让开。” 陈江海看着他这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样子,忽然笑了:“我若不肯呢?” 沈映宵紧抿着唇,手按住剑柄,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 几十米外,几个路过的人看着这一幕,随之屏住了呼吸。 通往藏书阁的这条长廊,往来的人虽然不多,却毕竟也有几个。 但沈映宵和陈江海说话的这段时间,两人身旁却并无一人经过。原因无他,只是陈江海早已将路封了起来,不想让闲人打扰。 因此现在,几十米外那些灵力构成的路障前,几个弟子被迫停下了脚步:他们既不敢违反规矩在主峰御剑,也不好招惹那封路的小魔王,只能在远处好奇望着。 好在去藏书阁的事并不着急,等一等也没什么,何况前面好似还有热闹可看。 …… 横跨天际的云雾长廊上。 陈江海被沈映宵这副虚弱模样蛊惑,心跳微快,很想看看若是拦路不放,这人会怎样在自己掌心挣扎。 他冷眼看着那一向清高的峰主首徒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终停在他面前,薄唇轻启…… 然后剧烈咳嗽几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 陈江海惊了:“你做什么!演戏演到我面前来了?!” 沈映宵没有回话,他蹙眉按着额角,仿佛站立不稳,晃了两下,竟直直倒了过来。 陈江海触电似的一挥手,猛地推开他。 当啷一声,沈映宵的剑连鞘掉在地上,他的人则像一片轻飘飘的浮萍,被灵力推出,掉出不怎么高的围栏,直直落向下方。 陈江海:“??” 围观弟子:“!?” ——沈映宵和陈江海的恩怨,宗中稍有资历的弟子都有所耳闻。 原本以为陈江海只是趁人之危,来敲打这死对头几句。可不知那小魔头究竟说了什么,竟将沈映宵气的旧伤复发,又开始吐血了。 围观的弟子顿觉不妙,开始偷偷遣同门回去找人。 然而还是晚了。 没等长辈赶来,弟子们便眼睁睁看到沈映宵咳得站都站不住,他踉跄往前,好像想就近扶一下面前的人。然而陈江海却无情无义蔑视人命——只见他一掌过去,毫不留情地将人拍下了万丈深崖!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2. 碰瓷我们是专业的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单纯的变态罢了 意识到事情不妙,陈江海咬了咬牙,猛地抓起自己的剑,便要向崖下飞去——沈映宵可以死,可却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死在他的手里。 然而这时,一道声音自上空传来,戏谑道: “真是热闹。” 与话音同时抵达的,是一枚寸许长的银针,细针反射阳光,映出七彩的斑斓光芒。那枚银针一闪而逝,撞在陈江海剑上,他的剑竟忽的腾起一层乌光。 下一瞬,长剑哐当坠地,陈江海肺腑剧痛,竟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踉跄跪倒在地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了伤,他惊怒转头:“谁?!” 一道青衣人影踏着长剑,翩然落下,他衣摆上缀着的金丝银缕被阳光染上细碎光斑,像一只华贵的孔雀从天而来。 梅文鹤落在长廊上,对紧随而来的沉水峰峰主笑道:“我竟不知天行宗还有这种公然谋害同宗的传统,峰主可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儿子。” 他旁边的峰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一掌打在儿子身上:“孽障!” 修士能有子嗣,也不知是走了多少辈子的福运。 是以沉水峰峰主此时看着儿子的模样,心疼不已,却还是只能出手——他动手,总比旁边这人继续动手要好,至少自己的儿子,自己打起来才有分寸,不会真的把人伤到。 …… 上面的纷纷扰扰,一概与正在专心坠崖的人无关。 沈映宵在半空翻了个身,穿过飘渺云雾,俯瞰着下方朦胧的林海,忍不住张开双臂,有些畅快。 他本体所佩的剑,刚才掉在了云雾长廊里。如今他没法御剑,又身负重伤,便有理由坠入林海,不幸“失踪”。 想到这,沈映宵颇为期待:“就算有人动作快,在我落底前把我捞上去,事情也已经发生。徒弟差点没了,做师尊的总得回来看看吧。” 剑灵:“……”主人这大召唤术好用是好用,就是对被召者的心灵不太健康。 不过此时它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心灵:“你真的不想回去揍那小子一顿?” 沈映宵:“不想。” 剑灵:“可是我想……” “跟他那种人计较什么?根上就已经烂了,何况我前世早已揍过他不知多少次,实在腻味。”沈映宵想了想,“你若真想打,大不了过几日处理完正事,我们去找他套个麻袋,让你打个痛快。” 闲聊间,他离崖底越来越近。 沈映宵看了一眼下方的丛林,打算取下白玉发簪,御剑缓冲——总不能真把自己摔成一块肉饼。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有所觉。 倏地抬起头,就见上方,一只仙鹤翩然追来。这仙气飘飘的鸟看着慢吞吞的,俯冲起来却速度极快,眨眼便已来到沈映宵身边,围着他飞舞盘旋。 逐渐止住冲势后,仙鹤自下方一绕,将沈映宵轻轻托在背上,带着他重新往上。 这只仙鹤比寻常的鹤大了许多,简直像一艘小船。 剑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虽然它一团魂灵摸不出什么手感,但还是惊讶道:“这鹤好大,你们宗伙食这么好?” 沈映宵躺在仙鹤背上,闻言侧过脸,很顺手地捏了捏仙鹤柔软的背羽:“这是师弟的坐骑。” 剑灵:“你师弟真奇怪,养的仙鹤要么很小,要么很大,就是没有一只正常尺寸的。” “……”沈映宵嫌它眼力不行,“你仔细看花色,这和那个是同一只。” 剑灵:“!” 仙鹤似乎不喜欢沈映宵摸他,百忙之中居然抽空回头,谴责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东西懒散起来,跟梅文鹤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可高冷起来却也很高冷。沈映宵硬是从刚才那一眼里,看出了“非礼勿摸”之类的意味。 他讪讪笑了笑,把刚才被自己捏乱的羽毛重新理顺。仙鹤这才摇摇头,像个被迫接了无良乘客的可怜司机一样,载着他继续往上飞。 没多久,一人一鹤便回到了云雾长廊。 自下而上越过长廊时,沈映宵悄悄瞥了一眼,就见陈江海支着剑跪在一旁,脸色五彩斑斓——物理意义上的五彩斑斓。 而旁边,沉水峰的峰主一脸心疼,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妥,五官复杂地纠缠成一团。 剑灵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嘀咕:“这群宗主峰主对你吹胡子瞪眼的,对你师弟倒是礼遇有加。你说你好好一个大师兄,怎么就混成了这样。” 沈映宵倒是看得开:“二师弟是医仙谷的少谷主,这天底下的人,谁会闲来无事得罪医师?何况医仙谷底蕴深厚,和各门各派的联系千丝万缕,宗主在他们面前都得礼让三分,更别说一个平庸的峰主。” 一人一剑说话间,仙鹤已翩然而落,停在梅文鹤身旁,温顺俯下身来。 梅文鹤看向仙鹤背上:“才多久不见,师兄竟又把自己折腾成这……” 原本话音还带着几分调侃,然而话到一半,看清面前的景象,梅文鹤却忽然失声。 ——沈映宵懒懒地伏在仙鹤背上,乌发散乱,素白衣衫上溅着点点血迹,如同落了几朵绽开的梅花。再被身下那对黑白分明的羽翼一衬,他整个人色调分明,仿佛一幅冬日美人图活了过来。 梅文鹤一时忘了刚才要说的话,眼神微黯,脱口而出:“这仙鹤真是衬你。” “……” 没等周围的人品出不对,仙鹤忽然舒展羽翼,趁乱给了他一翅膀。 干净柔顺、仙气飘飘的羽毛,即使拍打起人来也是极好看的。这动作乍一看像是宠物在同主人亲昵,无人觉得突兀。 梅文鹤回过神,很快敛下神色。再抬起头时,他又是那个爱护兄长的好师弟了:“师兄,我帮你看看。” 剑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戳戳沈映宵:“你师弟怎么了?刚才的眼神好生古怪,他也走火入魔了?” 沈映宵倒是对此见怪不怪:平日里,二师弟对他的确比对旁人更亲近些,但总的来说,依旧只是浅浅淡淡的君子之交。 可每当他有点什么头疼脑热,或者面临危难了,这位师弟的态度,便会变得空前热切起来——深刻诠释了什么叫救人于水火,却也只救人于水火。 剑灵越听越不对,想起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顿时警觉:“我好像在哪看到过,有一类心理病人格外喜欢照顾病患、拯救弱者。其中的一些分支,甚至对此热切到了‘没有伤病就制造伤病’的地步,你这师弟该不会也……” “不至于。”沈映宵本能地反驳完,却忽然想起了师弟那神出鬼没的银针。 恰好此时梅文鹤上前扶他,沈映宵犹豫片刻,低头咳了几声,袖摆上很快又多出一抹血印。 而他的好师弟望着这一幕,呼吸不易察觉地一重,又很快若无其事地调节回原状。 沈映宵:“……” 再度开口反驳剑灵时,他语气稍弱:“师弟还算有分寸,我若当真不想被他扎针,他也从不会勉强……罢了,日后我会小心些。” 剑灵默然许久,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么数来,你师门还真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正常人啊。” 沈映宵也沉重地低下了头。 然后又觉得不对:“?” ……骂两个师弟就骂两个师弟,干嘛把他和师尊也一起拉下水,他们是正常的,不要混为一谈。 …… 梅文鹤对一人一剑在神识中的谈话,并不知情。 他走上前,小心搀起沈映宵——平时这位师兄除非伤重到没了意识,否则总爱硬撑着不肯露怯。 可今日,不知是伤势太重还是怎么了,沈映宵竟始终没有太多反应。见梅文鹤靠近,他也只是倦倦地抬了一下眼,很快那鸦羽般的睫毛便又垂了下去,好像只是看一看人,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梅文鹤也不恼,动作反倒更小心了,像呵护着一件名贵的瓷器,慢慢将人从仙鹤背上放了下来。 沉水峰的峰主立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从前也没觉得这对名义上的师兄弟关系如此之好,可近日这是怎么了? 梅文鹤前一阵在大殿上对沈映宵多加维护,今日又变成这样……难道这,这便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3. 单纯的变态罢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师尊还是那么好骗 想到这,沉水峰峰主就一阵来气,瞪向儿子:这混账东西,真是没有一点脑子!平时他骂沈映宵几句也就算了,毕竟这等小事传不到凌尘耳中,以沈映宵的性子,也绝不会挨了骂就跑去找师尊告状。 可今日这小子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重伤的沈映宵推下深崖——真当他那合体期的师尊是个摆设么! 陈江海想要辩解,可刚张口就一阵恶心,只好捂着嘴一阵阵干呕,什么都说不出口。 梅文鹤没管这父子俩的小动作,注意力全在沈映宵身上。 见沈映宵没反对,他伸手挽起师兄的宽袖,露出一节雪白手腕,像触碰艺术品似的小心搭手上去,忍住摩挲几下的冲动,探了起来。 见他神色凝重,似是状况不好,陈江海咬牙压下不适,怒道:“他定是演出来的!我刚才什么都没做,他就自顾自地……” “咳咳咳——” 沈映宵像是刚才被他气得狠了,如今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便又咳个不停。 “师兄!”梅文鹤握着他的手一紧,旋即眉心就蹙了起来。 他往沈映宵嘴里塞了枚丹药,又往旁边一挥袖袍,下一刻,不远处的陈江海忽然噤声。 有熟知陈江海秉性的弟子,还正疑惑这小魔王怎么突然会看人眼色了。一转头才发现不对——陈江海正掐着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呼哧呼哧地粗喘着气,仅仅是“呼吸”这个动作便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旁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梅文鹤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竟还温声解释了一句:“真是对不住。只是我修为尚浅,行医时容易分心,最忌有人多嘴。” 说完也不再理他,回过了头:“师兄,你怎么样。” 沈映宵含着他给的药,感受着丝丝温润的药力在口中化开,觉得不太好。 药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师弟的嗓音不对劲——听上去竟比平时甜了许多,像含了一把蜜糖。好听是好听,可结合刚才的事,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陈江海说不出话,只能被迫看着这对师兄弟兄友弟恭,气都要气死了:根本没人相信他没动手,更没人觉得沈映宵是在碰他的瓷,甚至就连他亲爹都是这么想的! 而此时,亲爹不仅没能还他清白,还在旁边火上浇油,拉着他数落:“还不速速赔礼道歉!” …… 沈映宵没理会那边的鸡飞狗跳。 梅文鹤身上全是好东西,随手取出的丹药也疗效极佳。只是这么短短几息,他新受的伤,已经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但想起还得借别人之口给师尊传信,沈映宵没强撑着起身,只靠着梅文鹤低声道:“无妨,我回峰歇息片刻便好。” 嘴上说着没事,但他这副坐都坐不住的虚弱样子,任谁看了都无法乐观。 梅文鹤叹了一口气,抱他起身:“那便先回去。” 见他们要走,沉水峰峰主连忙上前:“梅师侄,你看……” 梅文鹤目光落在他身上,嗓音又变回了平时的淡然:“一点舒筋活血的药物罢了,回去养着便是,总归不会比我师兄伤得更重。” 峰主见他这么说,只好退后让开,看梅文鹤抱着沈映宵乘上仙鹤,然后那只巨大的鹤翩翩飞远。 …… 溢满灵力的风从身畔拂过,沈映宵半阖着眼,困倦起来。 梅文鹤见他目光涣散,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眼睛:“睡吧,师兄,我送你回去。” 剑灵也飘在旁边:“睡吧,主人,我帮你看着他。” 沈映宵:“……” 虽然今天的新发现,的确让他有些震惊,但二师弟在他这里多少有些信誉。 沈映宵于是没跟汹涌而来的疲惫对抗,放任意识沉入黑暗。 …… 昏沉了不知多久,沈映宵忽然感觉自己腾空了一下。意识稍稍回转,他意识到那是梅文鹤把他抱到了床榻上。 然后梅文鹤也在床边坐下,懒懒地倚着床柱,视线落在他身上。 看了一会儿,他缓缓伸出了手。 沈映宵眼睫一颤。 “……” 梅文鹤的手随之转了方向,抬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他好像很有耐心,想等沈映宵重新睡着,再继续来照顾他。 沈映宵闭着眼,却反倒睡不着了:忽然窥见了二师弟的小秘密,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面对——要说这是什么难以饶恕的不良嗜好吧,也不至于,毕竟人家只是想照顾人罢了。 可要说这事正常……却好像也没正常到哪去。 这时,空气中的灵力忽然有了细微波动,一只符鸟飞入房中,停在梅文鹤旁边,化成一纸字条,像是有人找他。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二师弟若因事离开,他就能安心入眠了。 谁知梅文鹤看了看那符纸,又看着他,犹豫片刻,竟手腕一翻,无声把符纸烧了,像没收到过传信一样。 正借着剑灵神识,窥看周围的沈映宵:“?” 好在那传信那人也很执着,没多久又飞来一只。然后又一只,再一只。 “啧。”梅文鹤终于没法装看不见了。 他站起身,往沈映宵枕边轻轻放了瓶丹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等他的气息消失,沈映宵睁开眼,松了一口气。 他伸了个懒腰,果断抛弃了刚才那个端庄却不怎么舒服的睡姿,侧过身抱着被子重新躺下。 然后伸手拿起枕边的药瓶看看,同剑灵低语:“宗中总是不乏以讹传讹之人。我往常总嫌他们多嘴,如今倒是头一次希望他们的嘴再快些,好让师尊早日听到消息——也不知师弟能否解开师尊体内那来历不明的毒。” …… 离了朗月峰,梅文鹤想了想,直奔主峰而去。 宗主早已等在那里:“你去看过沈映宵了?” 梅文鹤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外袍,随意一点头。 宗主倒也没说陈江海的事,只道:“我听说他经脉寸断,是因为不想结侣,所以自行动手……” 梅文鹤打断道:“我倒是记得师兄最初十分想去。他定下的主意,一贯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是后来被全宗指责,才迷途知返——这么看来,能劝得他放弃原本的想法,宗主倒是比牛厉害多了。” 宗主放在扶手上的手,瞬间攥了起来。 但僵持片刻,本着不跟小辈计较的心思,他到底还是忍下脾气:“我只是忧心有这种可能。但如今你这么说,想来的确只是心法走岔,既如此,他要多久才能恢复?” 梅文鹤答得有些敷衍:“只能找些温补的药方,慢慢养着。你不用插手此事,我自会照看。” “……”宗主坐镇天行踪多年,几百年受的气,都没在这个医修这里受的多。被用这种语气指挥,他顿时连话都不想说,挥挥袖袍开始赶人。 梅文鹤自然也不想在这里多留,他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后辈礼,转身离开。 ——刚才的那一堆符鸟,只有一张是宗主发来的,旁的都是别人传信。最近找他的人着实不少。 除了宗主大殿,梅文鹤远远往朗月峰那边看了一眼,遗憾离开。 …… 沈映宵原本还担心梅文鹤会跑来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不方便他悄悄做事。 然而和想象中不同,在这种天下大乱的时候,医修似乎格外的忙——梅文鹤那次一走,竟然就至今没有回来,只偶尔有些符鸟包裹着丹药送到沈映宵手上,每一枚都精心调配过,符合他现阶段该用的药量。 拿着这些丹药,沈映宵良心不由隐隐作痛:二师弟只是想悉心照顾病患罢了,他有什么错? 若自己这被照顾的人过于矜持,反倒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后对待师弟还是像往常一样,权当那天什么都没发现过吧。 梅文鹤忙成一团的时候,沈映宵又收到一个好消息。 ——师尊回来了。 …… 八卦这种东西,往往传着传着就会变样。 而修仙人士,有些清心寡欲,有些却也是俗人——那天的事如沈映宵所料传了出去,只是却越传越离谱。 终于飘到凌尘耳中时,传闻早已面目全非。 彼时凌尘正跟同宗的一位修士一起,沿着边界寻找魔源可能的所在。 回到休憩地点时,便见一些随同出行的小辈凑在一起聊着什么,忽然看到凌尘回来,他们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凌尘平日里对这些杂闻不感兴趣,可看他们的样子,那些消息又像是同自己相关。 鬼使神差的,他罕见地问了一句。 然后就听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没了自保之力的大徒弟在宗中饱受欺凌,最后竟在主峰被人折了本命剑,打断四肢丢下山崖,在山底躺了四五日才被寻回。如今那位光风霁月的朗月峰首徒,正吊着一口气独自在山峰上等死,凄凄惨惨,晚去一步恐怕就见不到最后一面。 其间掺杂的种种形容词,更是让人耳不忍闻。 凌尘旁边的那位峰主,听得都呆住了:“真的假的?不至于吧。” 他又回过头想同凌尘说话,然而转头一看,身边哪里还有人影。 …… 凌尘携着满身寒气赶回了峰。 沈映宵刚睡醒,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一哆嗦。他蹙眉睁开眼,却发现来的居然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师尊?” 凌尘看到他起身相迎,居然愣了一下。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身上,着实古怪。沈映宵隐约觉得不对,迟疑问道:“怎么了?” 凌尘盯着他的手和腿,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最后还亲自上手捏了捏,然后眼底便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困惑。 沈映宵被他拎着胳膊:“?”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4. 师尊还是那么好骗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孝顺的好徒弟 鸡同鸭讲了半天,一直到最后,沈映宵也不知道究竟解释清楚了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有点心累。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回来了就好。 沈映宵抬手正了正脑后的白玉发簪,余光瞥了一眼凌尘腰侧的剑,心中微定。 而对面,凌尘也没再提陈江海的事。他抬手示意徒弟坐回床上,伸手搭住他肩膀:“放松。” 沈映宵应了一声,很快便感觉一股灵力缓缓探入体内。那股力量跟他自己的灵力极为相似,只是更加磅礴绵长。 …… 凌尘原本是想帮徒弟理顺经络,顺便探清他体内的状况。 然而灵力才刚运转没多久,沈映宵的身体稳中向好,他自己的元婴却竟然过电似的一阵酥麻。 凌尘指尖一颤,倏地收回了手。 沈映宵正像泡在温泉里似的昏昏欲睡,忽然那股灵力突兀撤走,他一怔,清醒过来:“师尊?” 凌尘宽袖中的手指蜷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近日运行灵力之时,经脉中偶尔会觉出细微的异样。只是那异常并不严重,像是过于敏感带来的错觉。再加上内视许久也并未发现问题,他于是没太在意。 但今日,这丝异常似乎格外鲜明。 凌尘终于想起一个人:“文鹤近日可在宗中?” “师弟?”沈映宵听他提起梅文鹤,隐约有所猜测:师尊难道知道自己中毒了 同时又不由忧心:能让凌尘这种人主动找医生,难道那异常已颇为严重? 他想了想:“昨日师弟传信给我时,正在郁青山一带。现在赶去,或许能寻得到他。” 凌尘思索着点了点头,想说什么。但这时,一只略显眼熟的符鸟从窗边飞入——宗主似乎对凌尘回宗以后不去见他,反倒先回了朗月峰这事很有意见,传信找他来了。 凌尘拆开符鸟看了一眼,对沈映宵道:“我先去一趟主峰。” 沈映宵点了点头,生怕他忘了刚才的事:“师尊若是有哪不适,一定记得先找梅师弟看看。” 凌尘微一颔首,重新打量他一眼:刚才虽没来得及帮徒弟温养经脉,但却能感觉得到,映宵的状况比他上次离开前有所恢复,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命悬一线。 他这才稍放下心,转身离开。 凌尘走后。 剑灵骄傲探头:“我已经把他的剑标记啦!还好你们的世界孕育不出剑灵,否则我还得先跟别人家的剑打一架——但这印记维持不了太久,最多三四日,这点时间够你抓到他吗?” “什么叫抓。”沈映宵一挥袖袍,嫌这把剑措辞不严,“让师尊来我洞府做客,总比落到那群东西手里要好。” 不过提起这事,他又不由忧虑:“此方世界同样没有‘本命洞府’的概念。若是不巧泄露了超出层面的消息给师尊,我们恐怕得打包去挨天雷。得想个法子蒙混过去……” …… 在沈映宵思索着怎么将师尊抓…装进洞府,随身携带的时候。 主峰,宗主的待客厅中。 凌尘正与宗主相对而坐。 面对自己这位天资卓绝的师弟,宗主要比对其他小辈客气一些。 他给凌尘倒上新采的灵茶,然后才谴责道:“为那种传闻,抛下正事千里迢迢赶回来,你是有多不信宗门。” “魔源不在那里,继续找下去也只是白费功夫。”凌尘却没有闲聊的意思,“找我何事。” 宗主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前所说的结侣之事。魔尊修为已至合体后期,你才刚到中期,我实在担心他狗急跳墙,提前将你截杀——七日后便是结侣大典,不如你提早去与那位年岛主会合,若有万一,你们……”他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你们二人也可合力救世,以免生灵涂炭。” 凌尘应了一声:“我知道。” 说完正事,凌尘却罕见地没有直接离开,依旧在座位上坐着,轻轻晃着手中灵气四溢的茶盏。 宗主觉得奇怪:“师弟有事找我?” 凌尘:“我在外的这些时日,我那大弟子……” 宗主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蹙眉打断:“你放心,那人我定会严惩。” “严惩。”凌尘轻声重复着他的话,“是罚他去灵气充裕之地面壁,还是罚他同他父亲再演上一场假哭的打戏?” 宗主张了张嘴,最终沉默。 凌尘看着他:“陈江海罪行累累,早便该罚。” 宗主突然一拂宽袖,怒道:“你倒是一心向道,两袖清风,你可知操持这硕大的宗门有多费心思。罚一个陈江海简单,可从那往后,沉水峰峰主岂会再与我们同心?——又不是人人都同你一般天赋异禀,分神期的修士,别的宗门四处争抢都来不及,你却偏要我把他往外推!” 凌尘平静道:“他自己管教不严,怨得了谁。何况今日是欺我徒弟,来日若投奔魔宗,闯下大祸,你又当如何。” 宗主烦躁地踱了两步,见硬的他不肯吃,只好又软下语气:“我知你是担心破了这一次例,往后宗中也不断有人欺凌师侄,让你无法安心在外奔波——放心,我日后定会让人好好照看他,前日之事,绝不会再度发生。” 凌尘指尖轻轻点着茶杯,他看着泛起细小涟漪的水面,忽然道:“师尊闭关前让我代为执掌宗门,可偏偏那阵我修为出了岔子,遭人围捕,师尊独子也不幸殒命。而师尊因此对我失望至极,隐归山林。自此你在天行宗大权独揽……” 茶杯被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杯底磕出“咚”一声轻响,凌尘抬眸,直视着自己这位师兄:“此事你可觉得过巧。” 宗主呼吸骤然一停。 半晌,他才重新找回声音,艰难道:“你……” 凌尘不再看他:“宗门稳固,前尘往事我无意追究。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师弟,我也会帮师尊照拂师门——可前代恩怨与后辈无关,你即便不喜映宵,也不必处处为难。” 徒弟从小就喜欢追在后面学他,整个人也变得跟他越来越像。有时凌尘望着沈映宵,恍惚间会有一种看见幼年时自己的错觉。因此他总觉得,徒弟也不会把那些拦路小人和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可近日徒弟却竟然因此走火入魔,再想起映宵卸下重担后,时常流露出的依赖模样,凌尘这才觉得,自己平日里忽视了太多。 他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七日后便是结侣大典,若魔尊听闻消息,定会前来阻挠,我也不知自己此去能否回来。若事毕我还活着,我会带映宵离宗。若我出事,他会留在朗月峰,那里适宜仙灵之体修行,他也对宗门多有贡献,还望你们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说话间,凌尘取出一枚小令摆在桌上:“我已传信给天机阁,若映宵身亡,或遭你囚禁接连三月失了音信,往事便会大白于天下。” 宗主盯着那小令,气得胡子直抖:“你非要做到如此地步?就因为两个小辈之间有所口角?!” “自然不止。”凌尘不愿虚与委蛇,他直言道,“我方才说了,此次一去,我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回来。天行宗全然交给你,我不放心。因此不止映宵之事,你若有其他过失之行,你往常所作所为,会悉数公开。没了你,自有旁人接管宗门。他们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却也未必比你更差——望我走后,师兄谨言慎行,当好你这来之不易的宗主。” 宗主和他对视许久,面色数变,最终缓缓褪去一切表情,重归平静。 再开口时,他冷淡道:“只要你处理好魔宗之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元婴期的小辈,更不会糟蹋自己的宗门。至于那陈江海,我也会按门规惩处。” “那便好。”凌尘语气平静,仿佛刚才与之针锋相对的人并不是他。他朝宗主微一颔首,拾起桌上小令,起身离开。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殿,宗主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目光沉沉。 许久,宗主捻起旁边符篆,折成纸鸟,传音出去:“就依你所言,你的道心借我一用。作为答谢,我师弟……便托付给你了。” …… 沈映宵在屋里修养了好几日,实在憋得难受,干脆摆了把躺椅放在半山腰,悠闲晒着太阳。 恰好附近有弟子负剑路过,剑灵过去飘了一圈,带回了八卦:“看来没法找陈江海套麻袋了,他竟被废了一阶修为,逐出了天行宗!宗主他突然开窍了?” 沈映宵闻言,却忍不住蹙眉。 剑灵原本是想说出来跟他一起开心,如今见主人的反应和自己所料不同,不禁疑惑:“怎么了?” 沈映宵迟疑道:“那个老东西护短得紧,突然这么好说话,也不知师尊究竟是怎么同他交涉的。万一他拿剑架在宗主脖子上逼他就犯,把人惹急了……师尊剑法天下无双,可那种狗急跳墙的小人,其实才是最麻烦的。” 剑灵嫌他想的太多:“你都已经决定要把人抓回洞府随身带着了,还怕这个?” 沈映宵:“……”嗯? 也对啊。 得罪一个老宗主,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自己先一步把师尊带走,那什么宗主师弟楚傲天,就算有再多想法,也只能老老实实排在他后面。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5. 孝顺的好徒弟 免费阅读.[.aishu55.cc] 16. 反派竟是我自己 这么一想,沈映宵绷紧的脊背顿时放松,重新懒懒地靠回躺椅上。 视线随之变幻,他抬手遮了遮阳光,望向天空,就见天边一道人影划过,眨眼便已近至身边——凌尘回来了。 沈映宵犹豫片刻,躺着没动。 若在前世,他早就起身迎接了。但如今他渐渐发现,用着这副懒洋洋的姿态,师尊便不会像往常一样难以接近,反倒平易近人了许多。 于是这一次,等凌尘落地,沈映宵才好像刚刚回过神,挣扎着想要起身。果然才刚起到一半,便被一只手扶上肩头,轻轻按了回去。 剑灵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他:“噫,一把年纪还撒娇。” 沈映宵:“……”好好一把剑,可惜长了张嘴。 他装没听见,看着凌尘:“师尊又要走了吗。” 凌尘点头:“‘结侣’之期已定,拖久了反生事端。” 沈映宵跟着点了点头,拽着他的袖子却没放手。 凌尘垂眸看了一眼,原本觉得拉拉扯扯有失体统,但一想到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便也耐下心来,安抚道:“我们已事先做了准备,埋伏魔尊的事十拿九稳,无需担忧。” 沈映宵想了想:“记得去找二师弟疗伤。” 凌尘应下。 沈映宵:“楚傲天素有侠名,私下里却那般模样,而那位要与师尊‘结侣’的年岛主,我们更不了解,师尊不要对他掉以轻心。” 凌尘微一颔首,觉得该走了。 沈映宵看出他要走,连忙又道:“还有,我们能拦截魔尊,魔尊自然也能劫杀师尊,半路要小心埋伏。” 虽然有他在后面跟着,救下师尊的事十拿九稳,但也总还有那么一丝不确定。沈映宵绝不想让那些人得逞。 凌尘从没见过他这么啰嗦,不禁无奈,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沈映宵却又抓住他袖子:“还有……” 凌尘回身抬手,一指点在他眉心,用行动打断道:“你太紧张了,睡一觉吧。” 浅淡的阵纹自眉心扩开,沈映宵眼中渐渐失神,他晃了一下,难以控制地栽倒。 凌尘俯身抱起人,把他放进屋里,然后激活了房间四角早已刻好的符阵。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阵法,确认无误后踏剑离去,神态和往常下山没有太多不同,仿佛此次一去不是生死之战,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云游。 …… 过了半日。 剑灵在凌尘的剑上留了短暂的印记,能感知到对方行踪。它盯了一会儿凌尘经过的路线,适时把沈映宵从沉睡中唤醒。 沈映宵睁开眼,搭着额头醒了醒神,语气幽森:“师尊给别人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可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却全然不当回事。” 他刚才是真不想放凌尘走,可又不能让人平白在朗月峰中失踪。 而且师尊虽中了毒,但此时却并未发作……说实话,他怕分身打不过。 总之,比起直接上手抓,现在最合适的,还是暂时悄悄跟在师尊身后,做一道坚固的后盾——从前世的经历来看,师尊正是在去‘结侣’的路上出的事,若真是被人有意针对,那这次的袭击恐怕也不远了。 沈映宵没有多躺,坐起了身。 刚才他被弄睡着的时候,剑灵及时记下了凌尘的行进路线。沈映宵此时回看才发现,自己先前嘱咐的事,师尊倒也考虑到了一些。 前往结侣大典的路线,似乎是预先设计过的。凌尘并没有直接前往会合的地点,而是迂回往前,甚至途中还老老实实看医生去了——去了沈映宵说过的郁青山,那是上一次梅文鹤传信时所在的地方。 只是…… 沈映宵看着凌尘在郁青山停留的时间,略微蹙眉:“师尊中毒,师弟定会留下人诊治,这种关键之事也该暂缓行程……可师尊为何这么快就离开了?” “也不知是师弟已不在郁青山,还是他没能诊出师尊体内的毒……” 不管哪种都算不上好消息,沈映宵没再耽搁,起身出门。 ……然后没能出去。 院外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沈映宵一头撞上去,被轻轻弹了回来。 ——凌尘竟然用符阵把他关在了这里,这阵法半月后才会解开。这段时间,沈映宵根本走不了,别人也进不来。 沈映宵:“……” 剑灵:“……” 剑灵:“你师尊与你,甚是心有灵犀。” 沈映宵想骂人。 好在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修为不够看的元婴期修士。 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四周无人,沈映宵神识探进本命洞府,取出了存放在那里的分身。 元神转换,沈映宵在分身中睁开眼。他用这合体期的躯体破开阵法,抱着无人操控的本体,离开了这一方小院。 凌尘虽是个剑修,阵法天赋却也极强。朗月峰遍布他设下的重重阵法。 要一一破开这些阵法而不惊动旁人,着实有些难度,但好在沈映宵有一个配合的内鬼——他自己的本体。 带着本体,分身在朗月峰中畅通无阻。很快沈映宵便离了山峰,出了宗门,身影没入幽深夜色当中,直奔凌尘所在的方向追去。 …… 分身修为更强,方便赶路。 沈映宵于是离宗后也依旧用着分身,只抽空将本体收进了本命洞府。 分身虽强,却毕竟不是此方世界的力量,若太久没有本体遮掩,就像船脱离锚点,容易被这处世界察觉到异常。因此随身带着本体,不时取出来屏蔽一下天机,才最为保险。 从剑灵留下的印记来看,凌尘的行动速度颇为稳定,此时应该还没出事。 随着两边距离拉近,一人一剑心情也都放松了些。 剑灵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本体失踪不要紧吗,万一有人察觉此事,借题发挥怎么办。” 沈映宵觉得无妨:“师尊出事就在最近,我抓…请到他便会回去。区区几日,修真之人几个吐息就过去了。何况现在魔宗事变,各处的修士都忙成一团,就连梅师弟都忙得脚不沾地,谁有空一直盯着我这个病号看。” 剑灵默默看了他一眼:“……”主人虽然也走过了不少小世界,但似乎还没有学到精髓——比如有一条,不要用太笃定的语气说话,毕竟Flag立了就是用来倒的。 ……不过算了。 来了这么多天,剑灵也算是看明白了:主人的这具本体,以前竟真的是个行得端坐得正、名声甚佳的好人。 既如此,就算本体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平白失踪,那也是马甲这个掳人的坏人不好。 至于失踪的沈映宵本人?他只是一朵身不由己的可怜小白花罢了。天行宗弟子的这个身份,完全能用到他不想再用了为止。 …… 剑灵的闪念果然没有落空。 一人一剑前脚趁着夜色溜走,次日天刚亮,一个人便看似矜持端庄,实则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宗门。 梅文鹤甚至没乘坐那只漂亮却飞得稍慢的仙鹤,御着剑就回来了,一进宗门便直奔朗月峰,去看他那多灾多难、急需保护的师兄。 一边进门,他一边扬起那比平时略显柔和的嗓音,温声道:“师兄,我忙完了,来帮你诊脉。” 话音刚落,梅文鹤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怔了一下。 ……师兄人呢?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6. 反派竟是我自己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医修的事你别管 梅文鹤医术超绝,修为却算不上太高。 是以他一进宗,便有不少人察觉到了。很快就有求医的弟子长老找了过来。 梅文鹤见了人,回过身问:“怎么不见我师兄,近日宗中出了何事?” 长老听出他潜在的意思,忙道:“这几日无人为难沈师侄,你师兄应该就在峰中打坐调息。” ——不知为何,宗主近日偏心得紧,不仅罚了那个陈江海,还让人牢牢盯着沉水峰峰主,防止他去报复。 在这种节骨眼上,谁会闲得没事跑来找沈映宵的麻烦? “还在峰中?”梅文鹤转头看了看肩上停着的小鹤,复又抬头,眉心微蹙,“可峰中并无他的气息。” 他一个医修,极擅感知,师兄的修为同他不相上下。若人真在附近,调息流转,他不可能发现不了,除非……死了? 梅文鹤想起沈映宵那诡异的伤势,心中微微一沉。 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元婴期只是在那群大能面前不太够看,可若单独放出去,仍称得上一句高阶修士——像这种修为的人,即便真的不幸故去,灵气也会反哺四周,不可能像这样毫无痕迹。 梅文鹤在门口思索着踱了几步,忽然让其他人稍微退开,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指节大小的奇异珍珠。 灵力一捻,珍珠在他手中化为粉尘,又被撒到空中。空气中很快流转出彩色光芒,雾气般凝聚,许久不散。 扔出粉末的同时,梅文鹤也取出一块帕子,一并丢了出去。 围观者中不乏见多识广之人,认出那珍珠,略微一惊:“这是留影蚌孕育出的明珠?” 听说这种蚌珠千年成型,藏于深海,一粒难求,佩在身上时会流转出万千光华。若是放在拍卖会上,那些爱美的修士能拼得倾家荡产。可它在梅文鹤这里却被随意碾碎,扔土似的丢了出去。 还有些人并不认识这珍珠,只好奇道:“那帕子是做什么的。” 梅文鹤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粉尘上,平日里又给病人们答疑解惑惯了。听到人问,他随口便道:“师兄负伤时用过它,它上面留着师兄的气息。” 旁人一怔,愣愣道:“你师兄的帕子?那它为何在你手里?” “……” 梅文鹤回过神,面不改色:“师兄那病症来得诡异,我至今未解其中奥妙,闲暇时便借此剖析。”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虽然不太懂原理,但可能这就是医修吧。 闲聊间,众人忽然窥见变化,全都噤了声,屏息望着前方。 ——珍贵难寻的留影珠,果然不止“装饰”一种用途。 那些在空中悬而不散的粉尘,竟真的循着沈映宵残留的气息,构筑成型,化为一道虚渺的人影。 虽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姿和衣着来看,这虚影的确便是朗月峰上的那位大师兄。 梅文鹤目光流转,心里微松:影像还算清晰,可见师兄刚离开这里不久,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许还赶得及。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那道由粉尘勾勒出的人影,缓缓动了起来,还原着昨夜沈映宵的行踪。 沈映宵似乎有心事,他在门口徘徊片刻,忽然好像下定了决心,走出了屋子,来到院中。 梅文鹤长袖一挥,让挡路的人退远。 没了阻碍,那个身形虚渺的师兄一路走出去,走到了由阵法构筑的屏障旁边。 这阵法应该是凌尘布下的,沈映宵走不出去,于是放弃似的退了两步。 这时,空中残留的气息被他人侵染,另一道虚幻的幽影凭空出现——昨晚这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刚一现身,沈映宵就如同被他隔空敲晕,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倒下去。 而黑影随手接住沈映宵,用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姿势将人拎起,打破屏障,往深林行去。 梅文鹤下意识地追向那边,粉尘却已到了极限,哗啦消散——出了这间院子,阵法和气息太杂,留影珠维持不住,无法再复现更多的事。 梅文鹤停下脚步,静静望着那散落一地的粉尘。 许久,他低笑一声:“真是有趣。” 本想找他求药的人瞥了他一眼,无声退开一圈:“……”这位医修看上去心情不好……要不他们改天再来?反正病也算不上急。 倒也有一两个敬业的长老,更专注于这件事本身:“那掳人的家伙是谁?我昨晚就在朗月峰,却竟对此一无所觉!莫非他修为要高过我?” 梅文鹤环着双臂,垂眸想了想:“如今师兄已不再背负‘结侣’之事,竟仍有人处心积虑地对付他……这么看来,先前他忽然道心走岔,或许不是偶然。” 前几日沈映宵虚弱伏在仙鹤背上的画面,无声在他脑中闪过。一想到那样的师兄竟要落入别人之手…… 梅文鹤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药囊,垂下眼睫,敛住眸底弥漫的杀意。 可杀意归杀意,事已至此,他究竟该去哪里寻人? …… 梅文鹤念叨着自己师兄的时候。 另一边,也有人罕见地在想着他。 凌尘离宗之后,按沈映宵先前所说,去了梅文鹤所在的郁青山。 他并未用符鸟提前知会,因为那符篆并不比他御剑更快。然而此时,没有预约的坏处便体现了出来——等他赶到,梅文鹤早已离开,当地的人也说不出他究竟去了哪。 这让凌尘略微怔了怔。 二徒弟只是挂在他名下,不常同他一起修习,即使如此,凌尘也记得他的性子。 梅文鹤慵懒随性,总是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且从不接急诊。他每每在外出诊,到了一地总要先沐浴焚香,住得舒坦了,才肯耐下心来开始做正事。 前日梅文鹤给沈映宵传信时,才刚到郁青山。按凌尘的推测,自己赶来时,梅文鹤应该才刚刚结束他那套繁琐的流程,开始给别人诊治。 谁知自己却竟扑了个空。 没找到人,凌尘只得离开。 思索片刻,他并未按照原定的计划赶去结侣大典的举办之地,而是打算先去找医修,解决自己体内的异状。 ——先前那些他并未在意的细小异样,不知何时愈演愈烈,竟让他御剑时都险些分神。 这种状况,不管是截杀还是‘结侣’,显然都无法继续施行,他必须先弄明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 事关重大,凌尘难得做出了保守一点的选择。 然而麻烦却还是找上了门。 又一次元婴异动,凌尘一身冷汗,被迫停下调息。 没等灵力流转完一周,他忽有所觉。 凌尘咬牙压制着体内的虚软,伸手握住剑柄,睁眼的同时往斜侧方扫出一剑。剑风凌厉,从地底探出、正伸手抓向他的黑影应声而断。 那袭击者被轻易斩成两截,可脸上却依旧带着诡异的微笑。凌尘抬眸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一团膨胀到极致的水囊,忽地炸开。 冷冽灵力流转在凌尘周身,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鲜血和碎肉。然而那血肉竟化为粉尘,眨眼融进他的灵力,附骨之蛆般沁入经脉。 凌尘体内暗藏的毒素,原本像一片蛰伏的燃料,静静流淌,存在感低微。 但此时它们却像是被火星沾上,轰然引爆。 难以言喻的酸麻从周身惊起,四肢百骸仿佛落满了种子,嫩芽四处萌发。凌尘目光瞬间失神,他攥紧剑柄,堪堪用剑支住身体,缓缓跪倒在地上。 微颤的手指触碰到地面的瞬间,一片刀刃般尖利的灵力从他身上蔓延开,向四周席卷,浓密的树林如遭风暴,瞬间被搅得枝叶横飞。 尘土弥漫,骇人的风压铺面袭来,一道藏身在暗处的红衣人影稍一犹豫,便被割出一片血口。 他低骂一声,只得飞身后退,暂避锋芒,不敢近身。 “中了毒还这么难抓,还好上面那位有点脑子,没让我们直接上手。”红衣人面色阴鸷,却不见太多焦急。 他停在远处,简单处理过伤口,好整以暇地等着毒素爆发、凌尘彻底倒下。 等了许久,那冷冽的风暴终于停歇。 红衣人这才飞身过去,然而往地上一看,那里竟空无一人。 “跑了?”他一愣,旋即低笑起来,阴冷道,“那副样子,又能逃到哪去。” 他从怀里取出一件阵盘,捣鼓片刻,指针飞速旋转,逐渐定在一个方向。 红衣人露出一抹冷笑,飞身想要追向那边。 然而才迈出一步,脚下枯叶当中,忽的腾起几只蝴蝶,个个巴掌大小,蝶翼纯黑,眨眼便已翩然飞至他眼前。 这蝴蝶生得诡异。红衣人觉出不对,腾起灵力挡开。 然而相触的一瞬间,和刚才凌尘的遭遇一样,那些蝴蝶竟忽的化为粉尘,顺着灵力钻入他四肢百骸。仿佛一簇尖锐的玻璃碴被塞入体内,剧痛顺着血流,划遍全身。 “啊——!!” 林中响起一声惨叫,红衣人栽倒在地,长虫般在地上扭动挣扎,指甲在自己身上划出道道血印,手中阵盘应声摔出。 他身后,一道黑衣人影无声从阴影中站起。 沈映宵一身银丝镂边的黑衣,半脸面具泛着冷冽银光。他跨过红衣人,走向阵盘,随手将这东西捡了起来。 垂眸扫过手中阵盘,又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红衣人,他微一抬袖,无数漆黑蝴蝶从他袖中涌出,团团盖在那人身上。 杀猪似的惨叫声迅速消失。 整片深林重归寂静。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7. 医修的事你别管 免费阅读.[.aishu55.cc] 18. 捡到师尊了 令人欣慰,同时也令人犯难的是,即便是中毒的师尊,也远不像沈映宵想象中那么好抓——刚才他还没出手,凌尘竟自己就挣扎着离开了。 只是那毒奇诡无比,他到底没能走出太远。不管是刚捡的阵盘,还是沈映宵身边的剑灵,都能察觉出凌尘就在附近。 沈映宵远远望了一眼师尊所在的方向,如同一抹虚渺的影子,飘身追去。 …… 虽没亲眼见过前世师尊被伏击的场面,但一想起刚才红衣人脸上的狞笑,沈映宵就一阵蹙眉,忍不住想象出一些让人杀意暗涌的糟糕画面。 不过很快,眼前真实的景象,无声冲淡了种种令人烦躁的幻影。 ——穿过层层深林,凌尘出现在了他眼前。 没有想象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追击者,只有师尊独自一人,清凌凌的身影立在林间,如同污浊的沼泽落下一片飞雪。 沈映宵无声松了一口气。他快步赶去,然而这时,凌尘却忽然抬剑,隔空一点,锋锐剑芒眨眼袭至他面前。 “!” 沈映宵没想到他还有余力出剑,匆忙闪身,却还是被打掉了面具,耳后青丝散落下来。 他看了一眼掉落的面具,也没在意,反正这东西本就是镂空的,且只遮半脸,戴不戴都一个样。比起这个…… 沈映宵望着凌尘,试探着走近一步。 凌尘迟缓地抬起头,看向了他。 没了凌乱垂落的发丝遮挡,他的脸露了出来,眸光清清淡淡,乍一看和往常一般无二,细看却能发现他瞳孔没有焦距,眼底早已失了清明。 月光穿过枝叶缝隙,洒在身上,他的一切都有些朦胧,唯有眉心那抹冰蓝小剑亮得惊人。 沈映宵本想继续向前,可目光落在凌尘眉心时,他心中却陡然一颤,无端泛起一丝尖锐的危机感。 剑灵也早就留意到了凌尘眉心的印记,它提醒道:“小心些,那里面封着他刻意积攒的剑意,虽然此时灵力紊乱,难以精密控制,但被逼急了拿来当个同归于尽的自曝按钮,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把仙气飘飘的剑,说着这么有现世气息的词,若在往常,沈映宵难免要提醒它注意画风。 但此时他早已顾不上这些,隔空望着凌尘,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上前。 这时,凌尘却动了。 刚才沈映宵快速接近,他本能反击。如今来人动作慢下来,凌尘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他神智迷茫,低声唤道:“……映宵?” 嗓音不再像往常一样寒澈,而是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嘶哑。 沈映宵听得呆了一下。过了一瞬,才想起刚才追上师尊之前,他曾经从本命洞府取出本体抱了一会儿,蹭着土著的气息,屏蔽天机。 如今,大约是那一抹熟悉的气息让凌尘误会,认错了人。 ……不对,好像也没完全认错。 沈映宵抿了抿唇,有点凌乱。但不管怎么说,这倒是个接近的好时机。 他缓步上前。这时,凌尘无力思考更多,扶着剑缓缓跪倒。 沈映宵连忙快走几步,一把扶住了他。 凌尘靠在他身上,低低喘息。离得近了,这敏锐的剑修似乎又直觉感到不对。他扶着沈映宵的手臂,挣扎着想抬头看他。 沈映宵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一抬手,遮住了师尊的眼睛。 长睫微颤,细羽般扫过他手心,泛起一丝浅浅的痒意。 与此同时,凌尘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像是想拉开那只手,却又担心控制不住力道,误伤了他。 混沌的神智让人难以思考,凌尘本能又唤了一声:“映宵?” 沈映宵脑中飞转,片刻后,他模仿着本体的嗓音应道:“师尊。” “!”剑灵想捂他的嘴,却没来得及,它抱头缩到沈映宵旁边,瑟瑟等着天雷劈下来,然而空中却半晌没有动静。 “嗯?”剑灵疑惑,小心翼翼贴着沈映宵的袖子探头,“你泄露你们是同一人的消息,怎么没被雷劈?” “泄露消息?”沈映宵瞥了它一眼,理直气壮,“我是个诡计多端的大反派,趁凌尘神志模糊,装成他徒弟骗他一骗,难道不行?” 剑灵:“!” 原来还能这样? ……诡计多端的人类。 记笔记,记笔记。 …… 然而很快,沈映宵就没空再同剑灵胡扯了。 凌尘一直在同体内的毒素对抗,但终究抵挡不住。沈映宵一走神的功夫,肩上竟忽的一重——凌尘抬手按住他,把他往后一推,沈映宵猝不及防,竟被他一把推到了树上。 脊背咚的撞出闷响,沈映宵疼得唔了一声,忍痛抬眸看去,却见凌尘已经彻底失神。 这个周身总是带着一缕凉意的剑修,此时浑身烫得惊人,他眼底也染上了几分炽烈的迷濛,像是被毒素驱动想做什么,却又直觉觉得不该如此,手臂支在沈映宵身侧,一时僵持不动。 沈映宵被困在他和古树中间,一仰头仿佛就能碰到凌尘的脸,耳边全是温热的吐息。 他僵了一瞬,没等弄明白状况,旁边忽然有东西“噫!”了一声。 沈映宵惊得一激灵。他警惕地转过头,就见是剑灵捂着眼睛,戏很多地转身:“你继续,我…我帮你们望风。” 沈映宵:“……” ……好好一把高冷的剑,怎么就变成了戏精。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砸剑的冲动,再次抬手盖住了凌尘的眼睛。另一只手则凑近些,小心揽过凌尘腰后。 然后微一抬袖,在四周撒下一片纯黑的药雾。 雾气遮掩中,沈映宵意念微动,带上凌尘,撤回了自己的本命洞府。 …… 空间转换,林间的噪音从耳边消失。夜风穿行声、枝叶晃动声、细小虫鸣、鸟兽惊起的动静……一切林中响动全都不见了。 周围只余一片空灵的寂静。 沈映宵抱着凌尘,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方精致的院落。 这里便是他的本命洞府。地方虽不算广阔,但胜在隐蔽,除非他允许,无人能够涉足。 到了这,才算真正安全。沈映宵松开手,缓缓将人放下。 没了勾动毒素的药引,又过了最难捱的那一刻,凌尘稍微安静了些。此时他昏昏沉沉,阖眸靠在沈映宵肩上不动。 沈映宵按着他手腕,看清他现在的状况,眸光微沉,心底杀意暗涌。 这些年他精于丹修一途,对药物颇为了解,不用细看,也认得出这毒的效用。 那下毒之人,定是在打仙灵之体的主意——情动再加上神志恍惚,这种状态的人,最易被他人蒙骗,迷糊中交付出灵力修为。 一想到有人争夺炉鼎似的算计自己的师尊,沈映宵就忍不住想揪出他砍上几十几百刀。 但现在那人还藏在暗处,他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先专心解决眼下的事。 …… 沈映宵看了看凌尘,伸手进袖中一摸,取出一只白玉小瓶。 这是以前他研制出的玉露,效用类似万能解药,什么毒都能对付一下。 如今师尊的毒,竟连他也看不出成分,一时半会儿难以配置针对性的解药,只好先拿这瓶玉露试一试。 这么想着,沈映宵拔开瓶塞,把瓶口凑到凌尘嘴边,想喂他喝下。 可凌尘正忍耐着毒性,牙关咬得很紧,体内灵力乱涌,即便勉强掰开唇缝,玉露也根本灌不进去。 沈映宵不禁蹙眉。 犹豫片刻,想起刚才的事,他忽然灵光一闪,学着本体的声音:“师尊,张嘴。” 接连唤了几声,可能是昏昏沉沉间听到了熟悉的嗓音,凌尘眼睫动了动,齿关微松,浑身躁动的灵力也收敛了些。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指尖趁机抵入他唇间,掰开闭合的唇齿,一倾瓶身,把整瓶药都灌了进去。 拳头大的一只广口瓶,药液咕咚落下。凌尘猝不及防,被迫吞咽了好几口。他本能挣扎,侧过脸不断呛咳起来。 剑灵看不下去了,捂着眼睛:“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徒弟。” 沈映宵手忙脚乱地给凌尘顺气,有些心虚:“……那能怎么办,呛上几下,总比动作慢了师尊又紧闭着嘴不肯喝药要好。” 毕竟合体期的修士呛不死,可不喝药,却没准真的会死。 …… 不管怎么说,一通折腾,药总算是灌下去了。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收起空瓶,搭上师尊腕脉,滤出纯净的灵力探入他体内,缓缓疏通药性。 随着玉露流经周身,那毒势头稍弱。 但沈映宵感受着这种变化,心中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寻常的剧毒,几滴玉露下去,定能好得七七八八。可现在给师尊灌了这么多,却仍没有太多效果……” 以往,玉露总能轻易根除毒物。 然而这一次,却像一捧水泼到了虚焰上——它只稍稍压制了那毒的效力,可毒源却早已深深扎入元婴,寸寸纠缠,难以拔除。 沈映宵按着凌尘腕脉,探知着他周身状况,眉心忍不住蹙起:如此厉害的毒……究竟是谁在对付师尊? 这时,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对剑灵道:“前世我听闻师尊失踪一事,和我那小师弟脱不了干系。可此次他竟至今没有露面……” 剑灵像个小秘书,回想着主人的行动路线:“你这一世刚落地,就自己弄断了自己的经脉,强行中断了结侣。而听你的说法,你前世却是坚持要结侣,一直到撑不住了才说出真相——所以虽同样是在前往结侣大典的路上遇袭,现在却比前世那时要早上几日,你师弟可能还在回来的路上。” 沈映宵恍然:“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修士对日夜变化,总是没那么敏感,能记住月份,便已算得上细心。 所以那个小师弟…… 沈映宵一想到他,心情就十分复杂,心脏也被剑尖扎穿似的一凉。 他蹙了蹙眉:“也不知戚怀风前世究竟做过什么……总归如今师尊在我手里,不用担心受他威胁。届时仔细看看他的态度,或许能推测一二。” 既然小师弟今晚未到,沈映宵便暂且将他放到了脑后。 他目光微动,视线重新落在了面前的师尊身上。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8. 捡到师尊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19. 麻烦的人质 玉露虽不像往常那样有着奇效,但多少也起了些作用。 毒素被稍稍压制,凌尘浑身紊乱的灵力稍显平缓,像是快要醒了。 沈映宵想了想,取过以前收藏的玉符,小心封住了凌尘眉心剑印: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尤其是放在师尊身上——别人想同归于尽或许还要顾忌良多,师尊却一定敢说用就用,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玉一样的符篆在凌尘眉心化开,勾勒出极其复杂的阵纹,又逐渐隐没。 觉出那枚冰蓝小剑波动减弱,沈映宵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剑灵飘在旁边,想起什么:“你不如换本体过来交涉?你师尊这种修为的人不好控制,只靠封印,长久下来也容易出现纰漏——倒不如假装这里只是一处普通洞府,说服你师尊留下修养。” 沈映宵看傻子似的看它:“本体说话他会听?况且以师尊的性子,若能自己选择,他定不会在这等修真界存亡的关键时候,躲在别处疗养。” 说到这,沈映宵忽然想起什么,摸摸袖子,取出一只新面具戴上。 这面具和刚才被凌尘打掉的那只一模一样——虽为镂空,遮不了太多东西,但好在能挡住一些表情变化,不至于在细节处漏了破绽。 匆匆做了些准备,沈映宵再低下头时,正好看到凌尘终于挣脱毒素带来的混沌,缓缓睁开了眼睛。 到了凌尘这种境界,已经极少体验到彻底失去意识的感觉。 此时忽然醒转,他目光涣散,神态里多了几分罕见的茫然。过了许久,那双浅淡的眸子才重新聚焦,视线微动,落在沈映宵脸上。 沈映宵被他这么望着,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紧张。他心里琢磨着,要不要露出一点温和的微笑,再加一句“你醒啦”之类的亲切问候。 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凌尘盯着他的面具看了两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眸光陡然一沉。 下一刻,掉在旁边的灵剑肃然出鞘,直奔沈映宵袭来。 沈映宵反应极快,一把掐住凌尘手腕,灵力顺着腕脉涌入,切断了灵剑和他的呼应。 长剑哐当坠地。沈映宵近距离和凌尘对视,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动了,低笑一声:“素闻天行宗的剑仙端庄守礼,如今一见,怎么竟对我恩将仇报?” 凌尘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 沈映宵以往对凌尘说话,话音从没落空过,如今忽然被这么冷待,不禁适应不来。 他不愿相信地顺着神识问剑灵:“我这分身,看上去真的很像坏人?” 剑灵简直没眼看:“你忘了吗,你刚到这个小世界,就用分身跟你师尊交过了手——在他眼里,你大概只是一个轻薄过他徒弟的混蛋,如今又跑来轻薄他。” 沈映宵一时不知从何反驳,只好干巴巴道:“我哪有轻薄,明明只是在救人。” 剑灵无言,目光默默落在他手上。 沈映宵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竟不知何时勾缠了凌尘的一缕发丝,正有意无意地捻着把玩。 剑灵无情戳穿:“你当时也是这么‘玩弄’你本体的。” “……” 沈映宵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放开了师尊的发尾,悄悄把捻乱的发丝理顺。 修真之人的一头乌发,丝滑柔顺,不沾尘埃,一把下去冰冰凉凉……总之就是很好摸。 他着实是一紧张,或者一走神,手就摸上去了,并无轻薄之意。 ……现在解释说这只是他一点无伤大雅的习惯,凌尘会信吗? 没等沈映宵琢磨明白,剑灵倒是又想起一件事:“你先前说过你是丹修,丹修擅毒。你师尊恰好被人下毒算计,毒素爆发后他又失了神智,再清醒就已经落到了你的手里……或许现在,他正觉得你就是那个处心积虑下毒抓人的幕后黑手。” “……” 沈映宵眼前一黑。 虽然早就有了跟本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强硬把师尊留在这里的打算。但他没想到分身在师尊这的初始印象,竟差到了这种地步。 这时,或许是被他盯烦了,凌尘侧过脸,不再看他:“是我棋差一着,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沈映宵不爱听这话,啧了一声:“谁说要杀你了。” 凌尘微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无声变得更戒备了。 沈映宵实在太熟悉他了,且同为仙灵之体,很清楚凌尘在想什么,他打断那糟糕的猜想:“我对你的修为也并无兴趣。实不相瞒,抓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路见不平,顺手救了你一命。” 凌尘垂下眼,虽没说话,全身却写满了不信。 沈映宵心很累。他想了想,只得开始编故事:“若说今日这事与我完全无关,你怕是也不会信,那便只说你的情况吧——你体内被人下了奇毒,方才有人引发了这种毒素,想将你带走,只是被我截下了。 “那对你下毒之人,同我有生死大仇。我对你并无敌意,也不屑窃取别人修为,因此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将你丢出去,让你落入那些觊觎你的人手中,任由他们……” 沈映宵本是想吓一吓这个空有理论,实际却缺乏防范之心的师尊。可说到一半,自己先生气了。 最后只好一声冷哼,把那后果带过,当作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继续道:“二是你留在我这,供我钻研——只要弄清你体内的毒素,我便能摸清那死对头的底牌,待事情了结,我自会将你原样送还。” 凌尘垂眸静静听着,听完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费力地支起身体,缓缓望着四周。 刚才毒发突然,他很快便没了意识,但从体内状况来看,自己并未昏睡太久。 然而现在,他所在的这处洞府却灵气浓郁,显然和先前那片山林相距甚远。 想到这,凌尘再看向一旁的银面人时,眸光微凝:短时间竟走出这么远,想来这人遁术了得。难怪先前一眨眼就不见了,而且出入他的朗月峰如入无人之境。 ……可世间从未听说有此等遁法,难道面前这人来自隐世家族? 沈映宵被他盯着看,暗中紧张,于是不知从哪摸出把折扇,把玩着给自己撑场面,他笑道:“考虑得如何?” 凌尘想起魔宗之乱:“我还有事要做。” 果然,虽没直说,但似是想拒绝留在这里。 沈映宵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师尊这性子,会乖乖留下才怪了。 还好这时候开的是分身,既然已经被当做了恶人,那不如干脆作恶到底。 沈映宵冷笑一声,想用折扇挑起凌尘下巴,伸出手却忽然觉得这动作不像恶人,倒更像登徒子。 于是只好临了转向,合拢的折扇点了点他肩膀,似在警告:“真当我是在让你自选么?” 凌尘:“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我试药?” 沈映宵收回折扇,微一颔首:“不错。” 点完头才感觉有哪里不对:刚才他说的不是“解毒”么,怎么到了师尊口中,就变成了“试药”?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被当反派了,试药就试药吧。 只要能把这油盐不进的师尊留下,就当他是一个热爱人体实验的疯狂丹修好了。 不过到了现在,沈映宵倒是已经明白了凌尘的顾虑。 他摇摇扇子:“若是忧心魔宗之事,我倒有个法子——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这,配合炼药,我自会让那魔尊无法晋升。” 这话倒是难得的实话:救世本就是轮回司给他的任务,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会全力阻止魔尊晋升。 不过说起魔尊,这事倒也的确透着几分古怪:上辈子别说晋升了,魔尊甚至始终都没露过面,最多听到一点他召集部下的传闻。 ……这事背后肯定有阴谋,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不好乱猜。 沈映宵于是很快收回思绪,把精力放到眼前的师尊身上。 让凌尘免于落入他人之手,倒也不是完全的假公济私。而是师尊这合体中期的修为,本就已经算得上当世顶级,何况他还有着仙灵之体这种极为特殊的体质。 救下他这件事本身,或许便是救世的一环。 而对面,见银面人竟能一口应下这种大事,凌尘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阻止魔尊晋升……你当真做得到?” “小事一桩。”沈映宵低低一笑,“但相对的,你也需对我的命令全然听从,不得阳奉阴违,更不能擅自脱逃。” 凌尘方才还疑惑银面人为何肯为他多费口舌,如今倒好像明白了:那种解药似乎极难炼制,需要他全力配合。 沈映宵观察着他的表情,心想燃眉之急已解,凌尘又暂时没力气逃走,这下怎么也该答应了。 谁知凌尘却想起什么,忽然蹙眉道:“先前在朗月峰……你为何会出现在映宵房中?” 沈映宵:“?” ……我们在讨论救世灭世,和你今后何去何从的大问题。这时候突然提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的合适?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19. 麻烦的人质 免费阅读.[.aishu55.cc] 20. 跟徒弟同归于尽 沈映宵着实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桩自己闯了自己房间的乌龙。 好在他现在不是那个有问必答的大徒弟,于是他只是神秘一笑,调侃道:“你猜?” 原本是想用这个万能回答,来堵凌尘的嘴。 谁知师尊竟一点没客气,沉思片刻,他还真猜了:“你想要的丹药,只有在仙灵之体身上,才能调制成功?” 沈映宵挑了一下眉,不置可否。 凌尘想了想:“我四方云游,行踪不定,所以你先去找了映宵,可映宵当时身受重伤,不能试药,恰好那次你又看到了我,于是打上了我的主意——此次我刚一毒发,你便立刻赶到,时机过巧,即便你不是下毒之人,也定然早就知晓我中毒的消息。” 沈映宵听评书似的摇摇扇子,微显诧异:“……”虽然过程乱七八糟,但结论居然神奇的对了。 而且难得师尊给了个现成的借口,否则若让他自己解释,他还真解释不清分身为何会在本体房中:总不能说他是沈映宵的朋友。 他倒是有意跟本体上演一出哥俩好,可惜元神只有一个,分身和本体,注定只有一“人”能行动自如。 若真的勉强分心,让两者同时活动,届时本体木木愣愣,反倒像被他操控了似的,更难说清。 总归只是一具分身,又不与人交际,要名声何用。 这么想着,沈映宵也懒得洗白自己了,顺着师尊给的梯子便爬了下来。 他笑着望向凌尘,镂空面具闪过诡谲银光:“知道就好——放心,只要有你在,我定不会去寻旁人。” 有他这句话,凌尘终于安静下来:“我自会配合,但你需以心魔立誓,今后不再对映宵出手。” 虽身中剧毒,剑意被封,还被带到了陌生洞府当中,一时处于弱势,但他话里却没有多少哀求之意。 说话间,凌尘眉心那抹暗淡的剑芒竟又微微闪烁起来。沈映宵一怔,发现自己那花了许多功夫炼出的玉符封印,竟隐约有了松动的迹象。 ……师尊攒的剑意,竟真如此之强? 沈映宵摇了摇扇子遮住表情,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真的一黑到底。 这时,旁边的剑灵以为他不想立心魔誓,连忙道:“答应他,答应他!” 沈映宵回过神。 然而一提起“不对沈映宵出手”这件事,他还真有几分心虚:“虽说是要研制解药,可‘是药三分毒’,师尊体内那毒凶险无比,解起来自然也有风险,我怎能真拿师尊试药——届时配起解药,少不得还要祸害本体。” 同为仙灵之体,本体和凌尘所习的功法又完全一致,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试验品了。 沈映宵原本就打算把毒引一些到本体身上,慢慢尝试,等弄出完美无缺的解药,再给师尊用。但现在…… 剑灵听出了他的忧虑:“你怕什么?咱们轮回司的躯体,向来不生心魔,这种誓言立一个赚一个,不嫖白不嫖!” 沈映宵:“……”嗯? 还有这种好事? 沈映宵思索着看向凌尘,就见随着自己沉默不语,凌尘的眸光也越来越沉——大概误以为刚才那些,全是自己用来哄骗他的假话。 沈映宵连忙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掩饰自己刚才犹豫的原因: “为一个元婴期的小东西特意立誓,传出去简直令人耻笑……不过若这样能让你听话些,便就这么办吧。” 顶着师尊快要掉冰碴的目光,沈映宵敷衍着把誓发了。 想起之前还答应过魔宗之事,他又买一送一,把这条也一并补上。 心头重担落下,凌尘这才疲惫地闭了闭眼,不再强撑着坐着,缓缓倒回地上。 沈映宵抬手按住他肩膀,不让他继续往下倒:“别在这里睡。” 方才沈映宵抓人的时候心猿意马,抱上人就直接进了本命洞府,没来得及挑选合适的落足点。 是以如今两人所在的地方,只是一处地板梆硬的庭院。 而现在,自然不能让凌尘继续躺在这里。沈映宵打算把他带去后院的灵泉。 想起本命洞府边缘,那些不似人间的薄雾,沈映宵担心凌尘途中看到、心中生疑。于是取出一条白绸,蒙在他眼上。 …… 眼睑微凉,双眼被一片轻柔的黑暗笼罩。凌尘一怔,浑身本能绷紧,抬手想把遮挡视线的东西拿开。 可想起刚刚成交的条件,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克制着放下了手。 他虽没被逼着立心魔誓,但银面人刚才的誓言,却把这一条包含了进去——若凌尘自己先打破了“配合”这要求,那么对面的银面人,自然也不用再受“不能伤害沈映宵”的约束。阻止魔尊晋升一事,也同样告吹。 想到这,凌尘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踏进了一处陷阱:若这人故意做一些让他难以忍受之事,逼他反抗,这约定岂不是注定无法生效? 凌尘心中无数念头闪过,最终疲惫阖眸:罢了,这银面人看上去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而且自己的剑印尚在,那封印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若届时真走到了那一步……就在银面人违誓之时,拖他一起死吧。 …… 旁边,沈映宵望着师尊这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有些走神。 正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头手感很好的长发。可没等碰到人,他忽然脊背一凉,生生打了个寒战,一股寒意和危机感袭上心头。 沈映宵莫名其妙。他先低下头,看了看安静任他摆弄的凌尘,觉得不是师尊的问题。 于是又往别处想:或许是那个幕后黑手抓不到师尊,正躲在暗地里悄悄唾骂自己? 一想到那些阴险小人折戟沉沙,沈映宵心中就一阵畅快。 他看着身边新到手的师尊,这时才终于有了些成功救下了人的实感,开心得简直想抱起师尊转两圈。 可惜凌尘在他这里到底积威已久,沈映宵手痒许久,最终没敢轻举妄动。 他无声深呼吸了一下,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打算抱起人去后院的灵泉。 凌尘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触觉便变得尤为敏锐。忽然感觉旁边那人揽过他后背,他一怔,立刻明白银面人又想抱他,于是抬手抵住:“我自己走。” 沈映宵听他声线微冷,知道师尊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坚持。 不过新出炉的大反派人设还是要维持的,否则但凡他露一点怯,师尊没准就跑了。沈映宵调侃道:“那你可得走稳了。” 他伸出手,扶凌尘起身。 凌尘有些费力地站直,刚迈出一步,他搭在沈映宵小臂上五指便骤然收紧,呼吸变重:刚才躺着不动,还没觉得什么,如今忽然起身,身上那本已安分一些的毒素,竟又像是被晃动的池水一样波动起来,万分难捱。 沈映宵见他走的艰难,凑近想去抱他,却被凌尘又一次不着痕迹地挡开。 沈映宵:“……”师尊这死犟的脾气,究竟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没再坚持。好在那下毒之人,似乎对师尊的修为有所图谋,这毒只会让他浑身紊乱无力,难受归难受,却不会真的造成破坏性的伤害。 既然师尊能忍,那就让他忍忍吧。 而且…… 沈映宵想起什么,远远看了一眼洞府的另一处角落,一阵心虚: 没记错的话,先前被他随意丢进洞府的本体,此时就正安静地待在那个角落躺尸。 还好本体修为不高,存在感不强,师尊此时又是这种状况,感应不到那边的气息。否则若被他看到…… 剑灵见沈映宵目光总往那边瞟,忍不住也跟着张望过去。 然后很快明白了主人在想什么,同样有了忧患意识:“你日常在外活动,分身和本体总有一个要丢在洞府,昏迷不醒。万一哪天被你师尊看到怎么办。” 沈映宵垂眸想了想,有了办法,乐观道:“师尊一贯守信,届时我让他待在后院不要离开,他定然不会在别人府上乱逛——他在后院泡灵池,我在练药室用本体试药,离得那么远,两不相干,定然不会被他看到。” 剑灵:“……” ……说话就说话,不要乱插旗,快拔掉! …… 好在这处庭院离灵池不远,凌尘也的确能忍,拖着那副被毒素侵蚀的身体,竟也没用太久,就走到了地方。 等到了池边,他已经满身冷汗,又目不能视,险些一脚踏空跌入池水当中。 沈映宵扶住他,轻轻在他腰后一揽,带着他飘身到了灵池中央。 本命洞府后院的这处灵泉,算得上一方小巧的风水宝地,灵力澄澈养人,适宜仙灵之体休憩。而且池水带有一定的自净能力,凌尘待在这,体内毒素也多少能得到压制。 灵泉正中心,在比水面稍低一点的地方,塑有一方供人打坐的白玉莲台。 莲台浅浅沉在水中,莲座水光莹然,背后则有白玉制成的巨大荷叶构成靠背,供人倚靠。 其实这里最初没有荷叶靠背,是后来沈映宵躺着修行惯了,越来越懒,打坐时也总爱靠着点什么,于是后来特意加上的。 没想到这个偷懒的小设计,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凌尘如今这状态,醒着都费力,长期打坐自然也很难坐得住。如今有这靠背,倒能让他累了靠一靠,不用担心他坚持不住。 沈映宵带着人飞掠到灵池中心,把凌尘放上莲台,扶着他坐稳。 凌尘的半边身体,顿时浸到了池水当中。 他察觉到身下的池水,神情微紧,以为这是什么毒物奇株熬出的药池。 然而沉默地等了一阵,却没感受到药物噬体的痛苦,反倒只有丝丝缕缕澄澈的灵力被莲台激发,缓缓浸润他全身。 凌尘绸布遮盖下的眼睫略微一颤,手指轻轻抚过身下莹润的白玉莲台,没说什么,但神情中却透出一丝浅淡的疑惑。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20. 跟徒弟同归于尽 免费阅读.[.aishu55.cc] 21. “他想跟我回洞府。” 沈映宵如今适应能力很强,用全新的身份和师尊相处了一小会儿,便已熟练起来。 他看出凌尘那平静外表下细微的迟疑,张口就编:“你真当我的药是那么好承受的?——养好身体才能让我看清药效。否则若没两天就死了,我该去哪找第二个合体期的仙灵之体。” 这话一落地,凌尘看上去果然安心多了。 沈映宵:“……” ……师尊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有师尊庇护,元婴期之前都活得颇为艰难。师尊同为仙灵之体,究竟是怎么度过那段任人鱼肉的时期的? 一想到师尊或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吃过许多苦头,沈映宵心中就有些复杂,他抬起手,忍不住想大逆不道地摸一摸师尊的头。 可惜理智让他停了手。沈映宵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轻轻落在了那条绸布上。 虽然理论上来说,在本命洞府中封住凌尘的五感,才最为保险。但人若失了感知,内心定会极度紧张,尤其是对平日里耳聪目明的修士来说。 沈映宵毕竟不是真的什么“热爱人体实验的疯狂丹修”,抓凌尘过来也只是不想让他落到那些人手里,又不是为了把人关在洞府恩将仇报。 于是最终,他没太犹豫,解下了罩在凌尘眼上的白绸。 绸带滑落,那双安静阖着的眼眸缓缓睁开,凌尘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沈映宵身上。 沈映宵同他对视:“这就是你今后的住处。不要离开这方灵池,有事喊我,我听到便会过来。” 凌尘点了一下头。 沈映宵被他静静看着,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先前在树林中,凌尘那不受控制的状态。 他思索片刻,伸手在莲台角落摸了摸,扯出几道白玉镣铐。 “那毒已被激出,之后随时都可能发作,届时你意识混乱,或许会乱走乱逛——我这洞府可有不少秘密,不能让你走出这方灵池,你姑且忍一忍。” 说着,他拉过凌尘的手,将那镣铐调整到不会勒疼他的大小,仔细铐在他腕上。 行动间,凌尘始终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 沈映宵疑心他是在生气,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凌尘要比想象中平静得多,神色中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他并未抵抗,任凭镣铐扣上自己的手腕脚踝,最终牢牢锁住关节。 凌尘的确配合,也很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 但沈映宵的心情却更复杂了:“……”他这分身在师尊眼里,究竟沦落成了什么形象啊。 不过算了,黑锅嘛,背起来又不嫌多。如果哪天真想跟师尊联络感情,届时换本体上就是了。 …… 沈映宵用这莲台用了许久,知道怎么靠着最舒适轻松。 他松了松锁链,帮凌尘调整到合适的姿势。 被他按着往后一靠,凌尘头顶的发冠,便轻轻磕在了荷叶靠背上。沈映宵听到动静,倾过身子抽出师尊的发簪,将那玉冠取了下来。 没了发冠束缚,鸦羽般的乌发从肩头散落,沈映宵目光落在上面,忍不住走神:师尊这么冷硬的脾气,头发却居然是温顺柔软的。 他极少见到凌尘这副慵懒随意的模样,一走神险些又去摸人家头发,好在被凌尘戒备的眼神一望,沈映宵及时清醒过来。 他抬起伸到一半的手,若无其事地帮凌尘理顺发丝,然后礼貌收回:“好了,你休息吧。” 顿了顿,又嘱咐道:“如今那毒根源未明,你不要调动灵力,且让莲台自行运转。” 凌尘却微蹙着眉,轻轻挣动了一下,带起一阵玉石碰撞的细碎响动。 ——他修行一向坐得端正,哪有这种懒散靠着的时候。因此沈映宵的手刚一挪开,凌尘便本能想要直起腰身。 可刚才他同那毒素硬抗许久,身上早就没了力气,坐直到一半,缠在他身上的锁链便已绷紧,被这么一拽,他又被迫跌了回去。 不得不说沈映宵的确很会用这座莲台,他刚才调整的角度,确实是最舒适的。 凌尘挣扎数下都没能起身,实在不想再给旁人看笑话,终于放弃,阖眸不动了。 然后他便就着这省力的姿势,缓缓梳理起体内凌乱的灵力。莲台感应到有人盘坐,也攫起池中灵气,聚向中心。 沈映宵看着这一幕,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他暗暗对剑灵道:“果然学坏容易学好难,照这进度下去,我那个让师尊改盘坐修炼为躺着修炼、带动修真界全新风气的一天,想来离实现不远了。 剑灵:“……”自己懒还要污染修真界,这话若是让你师尊听到,怕不是要打断你的腿。 提起凌尘,它倒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沈映宵:“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沈映宵:“嗯?” 剑灵看着他平静的面色,却怀疑自家主人此时脑子不够清醒,它委婉提醒:“把你师尊放在这,他的毒难道自己就能好?” 沈映宵过了两秒才明白它想说什么,沉默了一下:“……”对啊,既然那毒并不致命,那么按照自己规划的流程,此时应该先从师尊体内取出毒源,再放一点到本体身上研究。 不过…… 沈映宵犹豫片刻,没有上前:“师尊这才刚落到我手里,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恐怕正紧绷着。正好我此时还有别的事要做,不如让他先适应一二,待冷静下来,再从他体内取毒。” 剑灵狐疑:“是让他冷静,还是让你自己冷静?” “……” 沈映宵抬袖一挥,把这话多的剑灵挥远:“你当我是小师弟那种孽徒么?——师尊归师尊,病人归病人。既已被我收入洞府,那么师尊在我这的身份,便只是求诊之人,我怎会对他失了冷静,你莫非瞧不起我的专业素养?” 说完,没等剑灵回话,沈映宵便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悠然出了后院。 等来到了凌尘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沈映宵意念微动,离开了本命空间。 空间变换,耳边忽然多了鸟兽虫鸣。 再睁眼时,他已回到了外界的深林当中。 落地后,沈映宵信步前行。 然后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银色面具碰出当啷一声清响。 沈映宵嘶了一声,捂着额头退开,抬头瞥了一眼,这才发现眼前有棵不起眼的枯树。 剑灵:“……” 沈映宵:“……”把师尊抓进洞府随身携带这种事,对他一个当了几百年乖徒弟的人来说,果然还是太刺激了。 …… 本命洞府里忽然多了一个师尊,这么大的事,难免让沈映宵有点走神。 不过事实证明,他也的确还有那么一点专业性。很快,沈映宵便摒除杂念,把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上。 他原路返回,径直回了先前,红衣人袭击凌尘的地点。 就着深林的声声虫鸣,沈映宵辨认了一下具体位置,踩着枯枝烂叶走近,最终他绕过几人合抱的大树,停在了一具骸骨面前。 ——刚才那个活生生红衣人,竟已融化成了一片森森白骨。 先前沈映宵并未杀他,而是想将人控制起来,细细询问。 然而红衣人失去意识的瞬间,体内竟有剧毒轰然爆开,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沈映宵于是也没顾上管他,先去追了凌尘。如今处理好师尊的事,他又这才又腾出空当,回来查看。 “很烈的毒,但和师尊的所中之毒全然不同。” 沈映宵半蹲在骸骨身侧,仔细搜索,却一无所获。 他轻叹一声:“那种毒果然没这么容易入手。看来想拿到毒源,还得从师尊身上下功夫。” 他想了想,假意离开,然后隐没身形,在原地守了一阵。 然而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红衣人的同伙赶来查看情况。 沈映宵不禁蹙眉:若就这么一直蹲守下去,显然不是办法。或许那幕后之人已经来过又走了,也或许那人生性谨慎,察觉此地有异,便不肯露面。 因此他没再苦守,决定暂且离开。 “这里竟离宗门不远。”沈映宵辨认出位置,想了想,对剑灵道,“既然这样,先回宗门看看吧。距我离开已经过去数日,时间再长,我担心有人发现本体擅自离宗。” 剑灵想起沈映宵吐血负伤之后,梅文鹤看他的眼神,心里总有种不妙的预感:“万一已经被发现了呢。” 沈映宵觉得问题不大:“在修士眼中,短短几日不过弹指一瞬。哪就会那么倒霉。” 剑灵:“……”最好是这样。 …… 沈映宵分身已有合体初期的修为,赶路极快,没多久便已接近宗门。 然而剑灵却忽的出声提醒:“等等,周围有些不对。” 沈映宵脚下一顿,屏息隐没身形。 他借着草木阴影的遮挡,悄然穿梭。然后发现附近竟真有不少感知敏锐的灵虫灵鸟,后方还有操控它们的修士——这显然是一副正在搜查着什么的架势。 沈映宵:“……”不会吧,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吧。 他不死心,潜到几个正在休憩闲聊的弟子那里。 稍一偷听,竟从弟子们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夜间刚走,第二天一早,半日都不到,“沈映宵已被人带离宗门”这件事,竟然就败露了。 “……” 沈映宵默默退远,短暂陷入了对自己运气的怀疑当中。 剑灵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先前说什么来着?” 沈映宵抬头看看它,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根源:“乌鸦嘴。” “?”剑灵眼角一跳,“你自己插的旗,现在竟跑来怪我?” 一人一剑较劲似的对视。 片刻后,他们同时别开视线,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难怪师尊没在郁青山停留便走了,原来梅师弟因为我的事,那么早就回了宗门,所以师尊没能及时找到医修……我这岂不是暗自坑了他一把。” 沈映宵一时有些惆怅:“好在倒也因祸得福,顺利把人接回了洞府。” 剑灵想起凌尘浑身写满不情愿的样子:“……”你管那叫“接”? 不过事已至此,凌尘都已经被抓到白玉莲台上了,再跟主人讨论这些小细节,也没有任何意义。 剑灵虽然没有脚,只有一团雾气在地上飘,但它也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剑灵,很擅长着眼于当下。 剑灵:“所以现在怎么办?把你本体找出来丢在地上,等你师弟往回捡?”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21. “他想跟我回洞府。” 免费阅读.[.aishu55.cc] 22. 你不要过来啊 沈映宵想了想,却道:“不回去了。若就这么回去,着实浪费。” 剑灵:“浪费?” 沈映宵:“宗中并不认为我擅自脱逃,只以为是分身把人掳走了。既然如此,被掳走的人这么快就现身,反倒奇怪。 “而且师尊此时也已‘失踪’,我与凌尘既是师徒,又同为仙灵之体,且同时失去音信,旁人定会怀疑这是同一人所为……咳,虽然也的确算是同一人所为。但总之,既然师尊在我本命洞府当中藏得十分安稳,那么如今我这具本体,便成了找到我们二人的唯一的线索。” 剑灵虽没全听明白,却感觉得到,主人又在冒坏水了:“……所以?” 沈映宵一笑:“所以我们去找楚傲天。” 剑灵:“?” 沈映宵:“我总觉得他同师尊中毒一事脱不开干系。所以我们去找他做一做客,若他真有问题,我便伺机传音宗门,让人过去救我——正好小师弟也快回来了。他有空去做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来帮我处理正事。” 剑灵:“……”可怜的傲天。 不过想起楚傲天先前望着主人的眼神,它又觉得那位傲天的确古怪:“我们现在出发去傲天宗?” 沈映宵犹豫片刻,却道:“还是先回洞府看看师尊吧。事先弄清楚药性,才更易找出下毒之人。” …… 虽然事关重大,要筛选的人又多又杂,但回到本命空间的后院灵泉时,沈映宵浮躁的心绪,却还是渐渐安静下来。 他远远看着盘坐池中的凌尘,正想过去。可刚迈出一步,却忽然想起什么。 沈映宵脚下微转,转身先去了别处。 穿过重重庭院,他停在了洞府的另一处房前。 这是一栋两层小楼,雕栏玉砌,古色古香。繁华工艺令人赞叹,但实际上这只是沈映宵的仓库,里面放了不少他日常能用到的东西。 沈映宵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刚走一步,就见离门不远,有个白衣青年正静静躺在地上,他阖着眼眸,呼吸清浅——正是之前被沈映宵随手丢进洞府的本体。 洞府之中纤尘不染,躺在地上和躺在床上也没什么分别。自己不用跟自己客气,沈映宵没管他,随意路过本体,径直去了墙边堆放杂物的柜子。 柜门拉开,里面摆了各式各样的轻薄面具,每样都不是一只,而是一小沓叠在一起,方便坏了替换。 沈映宵挑挑拣拣,拿了个全脸面具,把此时分身戴着的半脸面具换了下来。 剑灵疑惑:“你干嘛?” 沈映宵对着镜子试新面具:“师尊现在神志清醒了,我得神秘一些。” “……”剑灵,“你分身的脸早八百年就被记住了,还如何神秘得起来——你是怕脸红被他看到吧。” 沈映宵看了一眼这把爱八卦的剑:“我们只是师徒,我对师尊只有敬佩感激,并无僭越之意。” 剑灵狐疑:“那你之前脸红什么。” 沈映宵嫌它少见多怪:“你不懂,我们人类心虚尴尬的时候,同样会脸红。” 剑灵:“……”原来是这样? 它将信将疑,投入到了对人类新知识的学习当中。 沈映宵耳边清静了,他安心地继续挑拣面具。 挑来挑去,沈映宵选了个最好看的,戴上对着银镜照了照,起身离开。 出门时他又原路从本体旁边跨出去,然后转身锁上了仓库门。 剑灵看着他这娴熟的举动,又想起躺在地上毫无意识的本体,默默捂住了脸:“……”虽然主人只是单纯地喜欢随地乱丢东西,但这场面不管看几次,都很像一个不善待人质的混蛋绑匪。 也还好凌尘被困在后院灵池过不来,否则若是哪天被他看到…… 剑灵:“……”不不不,不能学着主人乱插旗!打住,不要再往下想了! …… 沈映宵不像剑灵一样想得那样多。这洞府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师尊也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安心加安心就是双倍的安心,沈映宵清扫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气息,脚步轻快地来到后院,心情很好。 一进院子,灵力顿时变得浓郁起来。灵池中丝丝缕缕的清气流转,而在池水正中央,一道白衣身影静静盘坐在莲台上,安静得像是一幅白莲化形图。 上一次沈映宵离开的时候,凌尘体内毒性被悉数激发,整个人靠着白玉荷叶才能堪堪坐稳。 而这一次,虽还是能感觉到凌尘周身灵力滞涩,身体状况也算不上好,但他却已经像平时吐息那般,坐得端正笔直,周身萦绕着淡淡清气,让一切污浊之物自惭形秽。 沈映宵想到这,低头看了看自己,心中宽慰道:当然,他可不是什么污秽之物,他是一个乖巧的好徒弟。 他重新迈开刚才本能顿住的脚步,飘身落入灵池当中。 “坐得这么直,你当真不嫌累?” 一直走到凌尘旁边,沈映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尊没按自己那个偷懒的坐法来,而是又变回他那端正的坐姿了。 这让沈映宵不禁失望,有一种安利自己爱好失败的感觉。不过师尊非要这么坐,他总不能硬把人拖下水。沈映宵于是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调了调锁链,将白玉链条稍微放长,让师尊坐得舒服些。 凌尘听到动静,睁眼看了过来。 沈映宵望进他眼底,发现师尊的意识也比上一次清明了许多,只是毒素和玉露两股药性在体内相争,让他动作仍旧稍显滞涩。 两边一对视,凌尘目光在那全脸面具上停了停,显然发现了变化。 但他并未多问,只道:“何事?” 沈映宵晃晃手中小瓶:“我来看看你的毒,顺便取些血。” …… 凌尘平日里是个一言九鼎的好剑仙,此时也是个很有契约精神的好人质。答应过便没再迟疑,见银面人要求,凌尘便朝他伸出了手。 沈映宵却没立刻去探他的脉,而是先往旁边放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 那宝珠周围自带一圈氤氲光影,放在水面竟也不往下沉,而是稳稳停住。 ——这是沈映宵找人特制的留影珠,不是此方世界的产物,却也没超出这里的纬度,能正常使用。 和梅文鹤那枚只能复现一点行动的漂亮珍珠不同,沈映宵的这枚珠子,能清晰记录下特定的影象,很适合录下毒发时的状态,事后反复回看观摩。 沈映宵的丹修一途学有所成之后,便有了这种留影记录的习惯,免得哪次走神忽略了细节,让受诊者平白多吃一回苦头。 …… 沈映宵并未遮遮掩掩,全程大方自然,因此他刚一取出那枚珠子,凌尘便看到了。 凌尘此时被毒素所累,浑身灵力混乱,但还是觉出有一道气机正从那宝珠上面探来,缓缓将他锁定。 他转头看了看,并不认识那枚珠子。于是只当那是丹修的辅助法器,收回了视线。 沈映宵放好留影珠,涉水来到凌尘身前。 他牵过凌尘的手,把腕上镣铐往上推了推,露出一截手腕,然后搭住凌尘腕脉,灵力徐徐探了进去。 沈映宵的这具分身,吸起能量时什么都不挑,因此体内灵力格外均衡,放在哪都存在感极低。 是以以往,他的灵力能轻易潜入他人体内,内视经脉。 然而这一次,才刚探进去没多少,凌尘经脉中的毒素,竟似是有所察觉,骤然沸腾起来。 体内艰难维持住的平衡瞬间破碎,凌尘呼吸陡颤,死死咬牙才忍下闷哼。他半边身子失控般颤抖起来,好像沈映宵探入的压根不是什么温和无害的灵力,而是一团四处浇炸的岩浆。 这毒爆发极快,明明先前已初步控制住了,此时却立刻又恶化成了最初的状态。 剑灵没想到凌尘反应这么大,好奇凑过来看:“你做了什么?” “应该问那幕后之人做了什么。”沈映宵表情不太好看,“如此细微的灵力变化,竟也会立刻引起毒发……那下毒之人,恐怕打的就是让师尊半点动弹不了的主意。” 抬头一看,凌尘的神志果然也又开始昏沉,这同样是那毒的效用之一。 沈映宵只犹豫一瞬,便迅速做了决定,长痛不如短痛,他沉声对凌尘道:“我需内视你的经脉,才能找出毒源所在——不要抵抗。” 凌尘满身冷汗,低低应了一声,强忍下将那股陌生灵力弹出体外的本能。 沈映宵不再留手,灵力暴涨,沿着他的经脉,迅速流转深入。 人体复杂的脉络,眨眼间呈现在他脑中。 沈映宵本以为这毒根植于某段经脉,然而此时,真正看清了凌尘体内的状况,他才意识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中更糟。 毒素的根源,竟并非在经脉里,而是被用不知什么手段,下到了元婴当中。 如今那毒深扎元婴,寸寸纠缠,难解难分。而这里恰好是修士的本源所在——也难怪玉露奈何不了这毒。这就像灭火只把最顶层的虚焰掐灭,根还燃着,于是只能治表。 沈映宵一边驱动灵力往凌尘的元婴探去,一边眉心紧蹙:通常来讲,越是接近元婴,修士本能的防御便也越强。 就像水滴融不进玉石,毒物通常也无法入侵元婴,即便真的渗透进去,也很快就会被极其凝练的灵力驱除。 师尊已是合体期修士,元婴较常人凝练百倍,可此时那毒却附骨之蛆般纠缠在元婴当中……那下毒之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事到如今,多想无益。 沈映宵只能冒险从凌尘元婴里掳一抹毒源出来,细细研究。 他的灵力迅速深入,快得如同一抹掠过的光影。然而元婴毕竟是修士的本源所在,极为敏感。在他触碰到元婴的那一刻,凌尘倏地睁眼,一抹极其凌厉的剑意如同灿阳,轰然自他身上绽开。 沈映宵的灵力被无情逼出,耳边嗡的一声,如同被锋锐无双的剑尖重击双目。他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整个人也踉跄后退,一缕血线从唇边滑下,又面具底缘挡住。 过了数息,沈映宵才堪堪回过神。 他别过头,掩唇咳了几声:病人太强就这一点不好——若是换个元婴期的小修士,强行按住把元婴细细翻上一遍都行,可换成师尊这种合体期……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有点心累。 而对面,凌尘显然也不好受。他靠着白玉莲台缓了许久,面上的茫然才褪去一些,慢几拍地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凌尘强行压下脑中的混沌,语声断断续续,低声解释:“将你的灵力驱出体外,非我本意……我控制不了。” 沈映宵无奈地摆了摆手。他对人体比师尊更熟,自然知道刚才那样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他也只是想赌一把,可却没想到自己这合体初期的修为,和凌尘的差异竟如此之大。好在最后一刻,到底是被他揪了一线毒源出来。 剑灵难得有点心疼他,飘过来安慰:“你师尊功法精湛,本就比寻常合体中期要强。何况你只是个丹修,人家是个剑修,在强度上天然就差了一截,正面拼灵力,输了很正常。” 沈映宵:“……” ……你真的是来安慰我的? 他装没听见,忍下肺腑的刺痛,先将那一缕毒源收好,又平静对凌尘道:“毒源姑且算是拿到了,我再取你些血。” 凌尘点了点头。 沈映宵上前挽起他的袖子,用小玉简采了一管血。 他又重新给凌尘灌了些玉露,然后没再多留,拿起一旁的留影珠,起身离开。 …… 等沈映宵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凌尘的目光才从他身上收回,落在了面前平静的池水上。 ……银面人刚才似乎受了些伤。 其实同为合体期,两人的境界虽有差别,却不至于大到夸张。何况灵力的交锋发生在他体内,怎么看都该是他伤得更重,可方才银面人被他的灵力本能驱逐时,却竟然硬是忍住了没有反抗,宁可自己生生受下全部反噬,也不愿让他受伤。 这人…… 对他的实验体当真爱护。 果然是那群热爱研究的丹修会做的事。 不过一个能为自己所专之道殚精竭虑的人,总有几分值得敬佩,也更令人放心。 凌尘闭上眼睛,心里稍微松懈了一点,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态。他缓缓靠住背后的白玉莲台,止住思绪,任灵池中的清气在周身流淌,忍耐着等待体内的毒素重归平静。 为您提供大神 金宫 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快更新 22. 你不要过来啊 免费阅读.[.aishu55.cc] 23 试毒 别再折腾本体了 另一边, 沈映宵又回了他的小仓库。 他洗去面具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自己,换回了之前那个轻薄透气的银丝镂空面具。 然后转身来到了另一处柜子面前。 这里摆着一溜密封的玉瓶, 沈映宵随便取出一瓶,从中倒出一枚蕴满灵力的药丸,吞咽下去。 腑脏中的伤势,顿时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重新把玉瓶放回去的时候, 他看上去已经和之前没有太多区别。 剑灵轻飘飘趴在一旁的柜门上, 想起刚才的事,替沈映宵犯愁:“每次都这样也不是办法,分身虽然很难死掉, 但受伤却难以自行恢复, 需要大量能量来补,从前积攒的能量所剩不多了,这么下去,你晋级只会更慢。” 沈映宵倒是看得开:“我已到合体期, 晋升所需的能量庞大, 省出来的这一点不过杯水车薪, 该用就要用——何况若是那魔源真的存在, 缺能量这个问题, 自会迎刃而解。有空顾虑这个, 你不如帮我想想怎么把那藏身在暗处的魔尊找出来。” …… 当然, 比起四处寻找那个前世压根没露过面的魔尊, 此时另一样事显然要优先处理——给师尊解毒。 想配出解药,就得先了解毒药。 这么想着,沈映宵目光一动,落在了自己的本体身上。 ——和师尊体质相近, 修为勉强算高,能让他随意探入元婴、取毒放毒的好帮手……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沈映宵本不是一个太自恋的人,但此刻,却觉得自己空前顺眼。 他走到自己旁边,俯身整理了一下本体微乱的衣袍,抱起了他。 本体当然没有反抗,阖眸静静靠在他肩上,一副十分配合的乖顺模样。 沈映宵很满意,带上人往炼药室走。 走出两步,剑灵忽然想起什么:“这条路是不是途径灵池?” 沈映宵脚下一顿:“……” 他低头看看昏睡不醒的本体,又想起在灵池中休憩着的凌尘,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 很快,他脚下一转,默默换了个方向,绕路过去。 走出一阵,沈映宵回过味来,小声跟剑灵嘀咕:“我自己的身体如何处理,跟师尊有什么关系?何况师尊现在也只是我的病人罢了,我何必怕他看到。” 剑灵瞥他一眼:“那你从灵池那边走,路过时姿势嚣张一点。” 沈映宵:“可我毕竟是个敬重师尊的好徒弟,虽不怕他,却担心这样引起他心态变化,耽误了解毒,只好委屈自己遮掩一二。” 剑灵:“……” 沈映宵又想了想:“既然决定要遮掩,那么自当贯彻到底。待会儿你去帮我把灵池周围的阵法加固,再往我衣服上加个不沾气息的阵纹。” 剑灵:“?”像你这种压榨灵剑的家伙,在我们剑冢是要被吊起来抽的。 …… 话虽如此,剑灵一把剑,也的确帮不上太多忙。 沈映宵只好自己跑了一趟,暂时把隐患掐灭在了摇篮当中。 之后他才回到炼药室,开始专心处理自己的本体。 沈映宵降下练药室四角的阵法,隔断这里和外面的气息。然后他来到了中间的玉台面前。 玉台质地细密,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复杂阵纹。 他低头看了看,沿着阵法,小心倒上各种调配好的药物。 阵法被药液填满,台上逐渐荡起氤氲灵气。 沈映宵抱起本体,将他放在玉台中间,然后拉过四角的镣铐,牢牢将手脚固定住,以免毒发时,本体循着本能乱动。 放好本体,又安置好留影珠,沈映宵摸摸袖子,取出一只拇指长的玉简。 这里面存着的,就是方才他从凌尘那里硬揪过来的毒气。 凑近去看,能看到半透明的玉石中,封着一缕发丝般的红光,它缓缓蠕动着,两端像藤蔓似的卷曲,时有分叉,轻轻刮蹭着筒壁。 只看这一幕也能想象得出,无数类似的气流潜伏在人体当中时,它究竟会带给人怎样难以忍受的折磨。 ……不过如今只有一缕,应该还好。 沈映宵盯着它看了看,小心引出这一线毒气,送入本体的经脉当中,然后将它引向元婴。 毒线渐渐流转到了元婴附近。沈映宵正想把它塞进去,然而这时,本体的灵力却本能涌起,抵抗着这个危险的东西。 “怎的这么不配合。”进程和沈映宵预想中不同,他后知后觉,“……差点忘了,此时我不知道我是我。” 剑灵没搭理他这绕口令,倒是更疑惑另一件事:“连你这具修为不高的本体,都能轻易抗住毒素,不让它进到元婴,可你师尊为何却成了那般模样?” 沈映宵蹙眉沉思:“在金丹期结丹之前种下毒素,便能达到那种效果。可若真是那样,这么多年师尊不可能一无所觉。所以或许是毒性特殊……乱猜也没用,最快的方式,还是自己亲自感知一二。” 说话间,沈映宵将本体中的毒线引回了玉简,递向剑灵:“我先回本体,你来放毒——你应该记下方才的路线了吧,不用紧张,我会全力配合。” 剑灵迟疑地点了点头。 此方世界没有“剑灵”这种东西,是以剑灵无法在外界现身。 但这里是沈映宵的本命洞府,本就不是此界之物,剑灵可以短暂在这里聚为人形。 它闭了闭眼,没多久,试药台前面多了一个全身雪白的少年。少年的面貌,和往常那个飘来飘去的剑灵一般无二,只是变成了实心,云雾一样的下半身也化成了双腿。 剑灵不是第一次帮忙打下手了。沈映宵将玉简递给他,然后抬手一招召来一张靠椅,自己在上面坐下。 他闭上眼,抽离了元神,意识回归到本体当中。 炼药室中,银面人靠着椅背,微阖着双眸,像在出神,也像是已经睡着。 而在他面前的炼药台上,沈映宵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阴森的穹顶,稍微一动,手脚便传来古怪的束缚感,周身灵力也被炼药台压制,流转得极为缓慢。 沈映宵还是头一次以这种视角躺在这间炼药室里。他本能挣动了一下,忽然有些理解那些被他抓来治病的人,为何总会露出恐慌神色。 再一看旁边的剑灵,想起这剑素来的秉性,他无意识地往旁边一缩。 剑灵察觉到动静,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刚才说,会全力配合?” “……” 沈映宵挪了挪腰身,若无其事地回到刚才的位置:“我只是担心躺偏了,稍微调整一下。” 剑灵:“你倒是提醒我了。” 它伸手在炼药台上摸了摸,学着沈映宵平时的样子,很快从中拖出一段束带。它将束带横过沈映宵腰侧,在另一端扣紧,这么一固定,不太老实的实验体,顿时无法再动弹分毫。 沈映宵:“……” 主刀人不靠谱也没什么办法,谁让自己只有剑灵这一个帮手,否则总不能把凌尘从后院拉过来帮忙。 他只好认命:“快些。” 剑灵自信:“我办事,你放心。” ……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做起正事的时候,剑灵的确要比平时靠谱一点。 它低下头,将散落一肩的银白长发束成马尾,然后小心打开那枚玉简:“我开始了。” 沈映宵叹气:“最好也快点结束。” 剑灵按他之前教的方法,用特殊的药雾托出那缕毒素,小心将它引入沈映宵经脉当中。 沈映宵起初还有力气跟剑灵抱怨,毒素进入体内的那一刻,他却忽然没了声。 被异物侵入经脉,本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体验。何况那缕毒气刚入人体,便立刻膨胀起来,生出无数细小分叉,比先前活跃了数倍。 沈映宵只觉得一只浑身长满触手的虫子,正在自己的经脉中扭动穿行,将四壁撑得酸胀无比。即便被一层药雾隔开,那鲜明的存在感也让他瞬间绷紧了脊背,无意识地攥紧了腕上的锁链。 剑灵按住他颤抖的腰身,不让他乱动,花费许久,总算把毒素引到了元婴附近:“快到了,你打开些。” 沈映宵早已一身冷汗。剑灵的嗓音落入耳中,他竟过了好几秒才分辨出意思,他费力地对抗着本能,缓缓撤去元婴周围的防御。 “你怎么抖得像现世商铺中那些按摩仪一样。”剑灵无奈,“说是配合,可你挣扎得比刚才的本体还厉害。” 人醒着,感官自然更敏锐些。沈映宵原本想这么说,可实在没力气多言,只得忍耐着短促道:“快些。” 剑灵只是话多了点,手上倒是一直没停。 它不断探知着最薄弱的地方,终于在沈映宵慢吞吞放开防御的那一刻找到破绽,十分利落地将毒素往里一送,总算是成功让那一抹毒,触到了沈映宵的元婴。 “好了。”剑灵松了一口气,站在台边看他,“你感觉怎么样?” 沈映宵却没有回话,双眼空茫,四角镣铐被他绷得死紧。 剑灵觉得不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惊讶道:“好烫,你没事吧?” 沈映宵目光时聚时散,眼中映出剑灵的影子,却听不清它在说些什么,耳边只余一片嗡鸣,轰然没顶。 ——虽说从师尊先前的模样,他就知道这毒定不简单。可“不简单”终归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如今自己试过了,他才知道这毒究竟有多阴毒。 初时只是疼,紧跟着便泛起难以遏制的麻痒,像无数种子在经脉中落地生根,长出带有绒毛的细小藤蔓。 每一次灵力蔓延,那些“藤蔓”便细细自体内扫过,全身感官被迫放大了无数倍。刚才剑灵碰他的那一下,他难受得恨不得把整片皮肤都削下来。 毒素眨眼间流遍全身,难以言喻的痛痒雨点般细密袭来,沈映宵浑身剧颤。他想用力抓挠,想蜷缩起来,想难受地满地打滚。最终却只能被固定在冷硬炼药台上,一动都不能动。 可“不能动”此时反倒是件好事。即便只是这么小幅度的挣扎,随着他的动作,体内那些“藤蔓”也越发像活了一样,来回挤动,酸胀难当,整个人好似都成了感官的温床——若他真的控制不住地打滚了,届时毒素会被催发成什么模样,他都不敢去想。 剑灵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手忙脚乱地翻出一瓶玉露,掰开他的嘴,小心灌进几口。 原本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谁知这一次,玉露竟出奇的有效。 清凉气流随着紊乱的灵力,迅速席卷全身。就像一丛清泉浇在火苗上,毒素被迅速压制,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终于消散。 沈映宵睁着眼,呆呆看着炼药室那幽暗的穹顶,许久才像是从激烈的海潮中挣扎上岸,视线重新有了焦距。 神智稍微回笼,沈映宵想起什么。他强忍着不适,阖眸内视自己的经脉。 然后诧异地发现,自己那被种进了毒素的元婴,此时竟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毒物残留。 ……通常来讲,这才是毒入元婴的正常结果。 然而有师尊之事在前,此时沈映宵却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些难缠的毒呢? 爆发之后竟就不见了? 身体的痛苦,让思维都迟缓了许多。 最终,还是剑灵打破了他这呆呆愣愣的状态。 剑灵伸出一根指头,小心戳戳他:“你还好吗。” 沈映宵回过神,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被捆缚的四肢,嘶哑道:“帮我解开。” 剑灵连忙除去束带,打开镣铐。 沈映宵撑着炼药台,艰难想坐起身,才刚起到一半,胳膊一抖,又软软摔了回去。 剑灵伸手扶他,却被他触电似的甩开。它叹了一口气,只好拢着袖子提议道:“那个,你要不先回分身里?” 沈映宵眼底一片疼出来的氤氲水雾,他模糊跟剑灵对视几秒,后知后觉:“……你,你怎的不早说。” 剑灵:“……”因为我早没想到那毒能厉害到让你变傻。 沈映宵疲惫地躺回炼药台,将元神从本体抽离,神智迫不及待地没入到了分身当中。 本体彻底失去意识,躺在炼药台上,渐渐安静下来。 靠在椅子上的黑衣人,则重新睁开了眼睛。 沈映宵感受着这具健康的躯体,重重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仿佛活了过来。 身上还残留着一些痒痛带来的错觉,他靠着椅背缓了缓,想起一事,眼底情绪复杂。 剑灵:“怎么了?” 沈映宵回忆着凌尘毒发时那冷冷清清的样子,欲言又止:“师尊他……真能忍啊。” 剑灵:“……换个角度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些年你总是分身本体来回跑,稍有病痛就藏进分身躲避,从不用忍受痛苦,所以变得太娇气了? 沈映宵:“……” 24 小师弟 “师兄呢?”“丢了。”“师尊…… 缓过劲, 沈映宵站起身,走到了炼药台前。 本体躺在台上, 无意识地蹙着眉,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痛苦中挣脱出来。沈映宵搭住本体的手腕,想探入灵力,查看状况。 谁知毒素虽被压制,方才变得敏感的感官却仍未恢复原状,灵力才刚探入,本体就受不了地挣扎起来, 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呜咽。 “!!”沈映宵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做贼心虚似的隔空看了一眼师尊所在的方向。 然后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真是娇气。” 剑灵:“……”不要以为骂一句自己就能和自己撇清关系。 …… 那毒虽会带给人百般折磨, 但的确并不致命。 仗着自己现在无知无觉, 沈映宵捂着本体的嘴,硬是把周身探查了一番。 毒素并未对身体造成破坏,但本体原本就有伤在身, 经了刚才那一番折腾, 伤势稍微加重了些。 沈映宵翻翻袖子找出丹药, 往本体口中塞了一粒。 丹药入口即化, 不用再多操心。 沈映宵于是没继续折腾本体,而是转向旁边,拿起了那颗被他摆在一旁的留影珠。 浅浅激发留影珠时, 只能回看当时的画面。但若将灵力深入, 却能复现被摄者的灵力运转。 沈映宵用这东西用得很熟练,稍一拨转, 开始回看自己试毒的画面。 先前他见凌尘虽然难受,大多时候却也表现得十分平静,于是以为自己也能忍受那一点毒素、清醒地体验过毒发全过程。 谁知实际上…… 沈映宵轻叹一声:刚才试毒的时候, 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最后的记忆,只堪堪停留在毒素进入元婴之前。 ……最终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看回放。 还好他早有记录的习惯。 …… 认真把毒发时的状况看完,沈映宵才发现,先前的那一缕毒源,竟才刚入元婴,就已经被凝练的本源悉数绞碎。 之后毒粉碎屑冲入经脉,炸开成无数气流,小蛇般逃窜,勾起骇人的麻痒,最终被玉露悉数浇灭。 沈映宵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经脉又一次痒了起来。 他摇摇头让自己忘掉那种感觉,然后翻了翻袖子,找出录着师尊影像的留影珠,回放起来。 两相对比,沈映宵很快发现了不对,他对一旁的剑灵道:“你看,我拿到的这一缕毒素,即便进了元婴,也只是无根之毒,没有丝毫粘附能力。 “可师尊体内的毒,倒像是根植于另一样东西——是那东西扎根元婴,引着毒素盘踞其中。这样一来,玉露进不了元婴,毒却能在元婴中安然肆虐……” 他凑近去看,却完全看不清楚:“那些粘稠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剑灵跟着他认真看,也没见过,只好乱猜:“胶水?” 沈映宵:“……” …… 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结果,或许只有找到那下毒之人,才能窥探一二。 沈映宵收回留影珠,把前后无关的片段剪去,惯例只留下那些有用的部分,留待以后研究。 剑灵直勾勾看着他的手。 沈映宵察觉到它的目光,想起这把剑偶尔有些奇思妙想,不由追问:“怎么了?” 剑灵指尖点点他手里的珠子,欲言又止:“虽说只是用来研究,但你看你本体那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被严刑拷打。这东西你可千万藏好,别被人看到。” 沈映宵叹气:“我只是自己研究,又不会拿去展览。你一天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杞人忧天,不如来帮我想些正事。” 剑灵犯愁:“正事太麻烦了,我想不出来。” 沈映宵:“……” 你还怪实诚的? …… 炼药室一时半会儿没有别人使用,沈映宵干脆就把本体留在了这。 这里能屏蔽气息,而且炼药台虽不是什么正经床榻,但总比地面要好上一些。 沈映宵拉过一只镣铐,随意铐住本体的一只手,防止他乱动滚到地上,然后转身离开。 他出了本命空间,进到了树林当中。 外界清冽的夜风拂过,虽然灵气浓度同本命空间没法比,但沈映宵还是感觉舒坦了不少。 他的头脑也重新冷静下来:“可惜我的灵力已经进过一次师尊的元婴,如今已被记住,就算再想从师尊那薅毒,怕是没到元婴就会被弹出来。” 剑灵想起之前他说的事:“那我们去找楚傲天?” 沈映宵点了点头:“如今师尊失踪,我便是唯一一个修为够数的仙灵之体。以我自身为饵,应该能钓到有用的东西。” 打定了主意,他便不再犹豫。 沈映宵取出灵剑,御剑往那个地处边界的宗门行去。 …… 沈映宵往边界走的时候。 相隔数百里,另一条路上,则有人正御剑前往与他相反的方向,径直往天行宗而去。 凌尘平日里待在天行宗中的时间已经够短,而他那位小弟子,在这方面则更加青出于蓝。 是以许多年轻小辈,只听说过朗月峰峰主有三个徒弟,但却不知这传说中的第三人究竟是谁——只因戚怀风长大后就极少回宗,偶尔回了也只是看看就走,并不停留。 但这次,戚怀风却目标明确地径直赶回来了。 …… 戚怀风最近一直在远古秘境当中,他本打算出了这个秘境直奔下一个,谁知前不久,抽空去拍卖会的时候,他却意外听到了一些和他相关的杂闻。 ——先是听说那个无欲无求的师兄铁了心要嫁给楚傲天。紧跟着又听说婚事取消,改成了凌尘去结。 戚怀风端着茶盏,杯子停在唇边,动作一时顿住。 铁了心要结侣? 师兄和师尊? 戚怀风慢慢放下茶盏,怀疑那两个路人是听错了,比如把别人的什么八卦,不小心套到了他那两位同门身上。 毕竟那两人不管哪一个,都和这消息格格不入,滑稽的像是说书人刻意乱编的荒谬话本。 戚怀风于是没太在意,继续做自己的事。 谁知拍卖会结束,他从单间出去,迎面遇上了一位友人。友人看到他,甚是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戚怀风:“?” 友人是他的忘年交,还是个话唠:“你没回去喝喜酒?难不成你们师门关系不睦?可多年前我去过天行宗,我记得那时你还小,天天跟在你那师兄后面,还偷偷画你师父和师兄的画像,对那种白衣剑客甚是崇敬——啧啧,真是孩子大了就生分了,你居然连衣服也换了一身黑的,说来我那小孙女也是……嗯?等等,你去哪?” 他的嘴一向很快,然而戚怀风走得比他更快。 一道微风掠过,眨眼间,面前便已没了人影。 …… 戚怀风落入朗月峰,脸色冷然,气势颇有几分骇人,像是想找什么人算账。 然而那个常年在峰中忙成陀螺的大师兄,竟毫无踪影。 反倒是常年不着家的二师弟,此时恰好在峰中。 梅文鹤正对着地图,思索这一带哪还没搜过,冷不丁感觉面前光线一暗。 他抬起头,就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师弟?”梅文鹤看到戚怀风,有些惊讶,一边惊讶一边张开袖子,悄悄将他那巴掌大的小仙鹤笼入袖中。 戚怀风瞥了一眼:“不用藏了,我对他毫无兴趣。” 梅文鹤干笑:“去年落星峰峰主的蛇刚被你烤了,听说当时香飘十里。” 戚怀风:“他的蛇伤了半个村镇的凡人,为民除害,理所应当。寻常灵兽我不会乱动。” “是是是,对对对。”梅文鹤一边点头,一边若无其事地把袖摆捂得更紧。 戚怀风顿了顿,见他还没提到那事,只得主动问:“师尊怎会突然结侣?” 梅文鹤:“还不是因为那烦人的魔尊,听说他最近找到了晋升的法子。” 这话答得笼统,戚怀风却居然听懂了。 他想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冷笑一声:“谁出的这结侣的馊主意,简直愚不可及。” 梅文鹤本能反驳:“不要这么说师兄,他也是为了天下众生。” 戚怀风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打量着梅文鹤这副对沈映宵维护有加的样子,眉心微蹙:“他近来伤的很重?” 梅文鹤被他那洞悉一切似的目光望着,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随意一挥袖摆:“你这话是何意。师兄就算完好无损,我也一样维护。” 戚怀风见他遮掩,便没再多言:“所以他人呢?” 梅文鹤沉默片刻:“被掳走了。” “……” 戚怀风停顿许久,突然想起凌尘也不在峰中:“师尊去找他了?” 梅文鹤:“师尊也失踪了。” 戚怀风:“……” ……他不过几月没回来,这峰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戚怀风抬起手,轻轻抚过腰侧利剑:“把近来发生的事,都告诉我。” …… 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何况这小师弟虽性格不太讨喜,但实力却没得说。 梅文鹤并未隐瞒,一一把事情讲了,然后问:“你可有什么思路?” 戚怀风想了想:“去找楚傲天。” 梅文鹤一怔:“为何?” 戚怀风已然转身走了出去:“师尊在与人合作一事上,一向随和,如今突然更换结侣人选,必定事出有因。若楚傲天那里寻不见人,就再去找那个接替他的年岛主。” 梅文鹤见他说了半天,话全围着师尊转,半点没提沈映宵。 他抿了抿春:“那师尊便交给你了,我去找师兄。依你之见,师兄会在哪?” “……” 戚怀风看起来不是很想搭理他,但若那两人受伤,又的确需要医修。他只好耐下性子:“还能在哪,谁会闲来无事算计他一个足不出户的元婴期修士?找到师尊,自然也能找到他的下落——他们先后失踪,八成是同一人的手笔。” 25 从天而降的师弟 你在对谁动手动脚…… 沈映宵这具分身不用休息, 也不怎么需要打坐调息。 日夜兼程,很快,他便来到了那座地处边境的宗门。 远远望向山门, 就见门侧立着一块数十米高的岩壁, 上面用剑劈出了几个凌厉的大字:傲天宗。 沈映宵:“听说这宗门是两百年前, 楚霸天一手建立的……说来也真是奇怪,怎的不叫霸天宗,难道是嫌‘霸’字笔画太多, 不太好砍?” 剑灵有一阵没见那位楚宗主了,但仍隐约记得对方是叫楚傲天没错, 主人怎么就是记不对呢。 不过这显然不重要:“你打算怎么找他?” 沈映宵想先潜进去看看, 最好能去楚傲天的住处搜寻一番。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楚宗主看似大大咧咧, 防御却极度缜密——这位置偏僻的傲天宗,竟然大阵套小阵,阵法层层叠叠,连宗门带后山全都被围了个严实。 沈映宵其实并不那么擅长阵法,他所用的高深符阵,大多是找别人买来的。 此时他绕到后山, 耐着性子,花了半天时间,才堪堪潜入了两重。 望着前方不知还有多少重的阵法,沈映宵绝望地停下了脚步。 “这鬼地方一定有问题,否则一处贫瘠的后山,怎会防得比天行宗的藏宝阁还要严密。”沈映宵心很累,“而且按照常理,越往里面阵法就越是复杂,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剑灵见他一脸镇定:“你好像有办法?” 沈映宵点头:“人要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 说话间,他意念微动,便从本命空间拖出一个人。 沈映宵揽着自己的本体,低头打量一眼,决定人尽其用:“既然潜不进去,那就让他主动来找我,亲自把我从这里接进去。” …… 在剑灵“你可真是个人才”的注视中,沈映宵元神抽离,重新进到了本体当中。 他睁开眼,转身接住了正在倒向地上的分身。然后费了些力气,把分身丢回到了本命空间之中。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沈映宵就累得有些气喘——刚才的毒虽已除尽,残留的后遗症却仍对他有着影响。 不过,为了尽快得到消息,沈映宵犹豫片刻,还是翻找出了之前采血的玉简。这里面装着师尊毒发时取出的血液。 剑灵:“拿这个出来做什么?” 沈映宵小心从中取出一些:“血液中的毒,效用比经脉中的弱了许多,但若让行家来看,定能分辨出两者同出一源。 “师尊失踪,除了宗门,最着急的定是那个给他下毒的幕后黑手——如今我这个‘线索’从天而降,若楚霸天真是下毒之人,他不可能不在我面前露出破绽。” 沈映宵盯着自己取出的血,做了些心理准备,析出其中毒素,闭眼将毒吞入口中。 血流加速,熟悉的麻痒感轰然袭来。 虽然毒效比之前弱了许多,但沈映宵还是体温骤升,连目光都烧得模糊了一瞬。他的身体瞬间就软了,踉跄走出两步,不得不靠住一旁的树,才没躺到地上。 等渐渐适应了这难堪的状况,他才深吸一口气,像在被人追赶似的,慌不择路,一头朝离得最近的阵法撞了过去。 防御法阵瞬间触发,设阵之人似乎是雷灵根,一股细密电流自体表探入,瞬间席卷全身。 沈映宵痛哼一声,狼狈倒地。脚下,一张刻着符阵的大网朝他哗啦张开。 ——这个不怎么走心的入侵者,就这么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猎物一样,干脆利落地落入网中,被吊在了树丛之间。 …… 楚傲天虽然状态有异,但平心而论,仍是整个傲天宗中最强的一人。 整个宗门尽在他掌控,因此后山阵法稍有异常,他立刻便留意到了。 其实如今在楚傲天眼里,整个傲天宗也不及后山那一小片地方重要。若宗门别处有异,他或许不会在意,可偏偏被人闯入的是后山…… 这立刻牵动了他紧绷的神经。 楚傲天原本正打算去往附近的村落,如今却暂且顾不上那里了。他换了个朝向,御剑赶往宗门。 路上,楚傲天眸光冷沉,气势锐利,本想着不管是谁擅闯,都先卸了四肢再说。 然而紧赶慢赶地来到后山,看清那被束缚在绳网中的身影后,他却怔住了。 ……这不是天行宗的那个小美人么。怎得自己没去找他,他反倒主动送上了门? 世间竟真有这等好事? …… 楚傲天灵力扫过四周,没感觉有什么问题,这才御剑落下,停在了绳网旁边。 若说疑惑,倒也并非没有:比如他听说过沈映宵前几日遭人掳走,再比如,这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时机过巧。 但不管背后有何阴谋,至少现在,沈映宵是切切实实被送到了他的手中。 楚傲天毕竟当过一段时间的天下第一,如今虽然实力大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仍旧有堪比合体期的修为。 绝顶高手自有绝顶高手的傲气。出现在面前的这块小甜饼,即便是一道诱饵,那么吃掉诱饵而避开陷阱这种事,他也不止做过一次。 楚傲天信步往前,随意一抬指,挥出两道剑气。 锋锐剑气贴着沈映宵斩过,却并未伤他分毫,只有那绳网应声而断。 沈映宵坠落下来,被楚傲天的灵力隔空一托,轻轻落在地上。 突然的下坠似乎惊醒了他,沈映宵眼睫微颤,费力地睁开眼睛。他怔怔望着楚傲天,神色满是茫然。 楚傲天灵力细细扫过他周身,没觉出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这才缓步上前,柔和下声音:“你怎会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还差两三步就能碰到人的时候,沈映宵像是终于惊醒。 他一把握住随身的剑,剑刃出鞘直指楚傲天,整个人竭力维持着冷静,嗓音却染上了一丝难以克制的颤抖:“别过来!离我远些。” 楚傲天诧异地挑了挑眉。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朗月峰首徒一贯从容端庄,即便受了重伤,也始终能维持着镇定的模样。 此时这种惊弓之鸟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是谁将你抓走的?”楚傲天对小美人的警告充耳不闻,看着沈映宵这副抗拒的模样,他反倒隐隐更兴奋了,“别怕,告诉我,我……” 他往前迈步,踏过了最后的安全界限。沈映宵终于难以忍受,撑坐起身,咬牙一剑向他刺来。 这一剑虚浮致极,楚傲天半跪在他身前,两指轻飘飘夹住剑刃,他凑近沈映宵笑道:“几日不见,你问好的方式,竟变得如此特别。” 说话间,他近距离望着沈映宵,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这元婴期的小美人,要比之前诱人许多。 楚傲天轻轻在沈映宵腕上一点,便卸了那手中之剑。 他细细望着面前这人,忽然从沈映宵躁动的灵气和水润的眼眸中察觉了什么,眸光微黯:“你中毒了?还是中了什么邪修的功法?……可是觉得周身很热?” ——就差把“你是不是中了情毒?是的话我来帮你”这话贴到额头上了。 沈映宵抿唇跟他对视,似乎察觉了某种危险,硬撑着往后退去。 才刚挪了一点,楚傲天长臂一展,像拢住一只柔弱纤细的金丝雀,稳稳扣住了他的肩膀:“我曾跟我那些医修朋友们学过些医术,来,我帮你看看。” 说罢,不等拒绝,他便抬手搭上了沈映宵腕脉。 灵力强闯进来。楚傲天或许真的学过医,但此时他在做的,却绝不是帮人治疗。 那股灵力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戏弄,横冲直撞,四处乱窜,不是来灭火的,倒像是来点火的。 沈映宵体内原本堪堪维持着平衡,此时被这么一激,毒素骤然爆发。 他眼尾烧起一抹嫣红,咬破嘴唇才忍住了没有出声。一缕血线沿着唇角滑落,被楚傲天怜惜地抹去:“疼就叫出来,你可是同我有过婚约之人,何必如此见外。” 剑灵:“……” 它一边掉鸡皮疙瘩,一边按沈映宵的吩咐,认认真真盯着楚傲天,绝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 沈映宵闭着眼,顺着神识问剑灵:“如何了?” “唔……”剑灵努力分析,“有点疑惑,有点警觉,但最多的还是惊喜——简单来说,完全就是一副天降道侣,被他捡到了的喜悦样子!” 沈映宵:“……” ……这种反应,倒同他印象中的“幕后黑手”截然不同。 他不禁蹙眉:“难道真不是他下的毒?” 顿了顿,他觉得还是该严谨些:“不过我本就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如今我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或许他是将我当成了找到师尊的唯一线索,这才觉得喜悦……说起来,他这后山究竟藏了什么东西,防御怎会如此之严?” 剑灵看出他想借楚傲天混进宗门,不由忧心:“可你看看他这眼神,如果他真想趁你中毒,骗你…骗你修为,你要如何?” “还能如何,当然是换分身出来揍他啊,再不济也能带上本体逃走。”沈映宵发现自己最近对本体的随意,好似让剑灵误会了什么,“我的本体多么金贵,怎么可能真让他得手。” 一人一剑正说着,沈映宵忽然一怔,感觉背上横过一只手。 ——这位觊觎仙灵之体已久的楚宗主,行动效率果然没令人失望。 他似乎是觉得树林里做什么都不方便,于是不管沈映宵虚弱的推拒,打横抱起了他,打算带他穿过那重重阵法,回到宗门:“这里太过荒僻,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回我府中。” …… 让沈映宵有些失望的是,楚傲天虽然的确把自己带回去了,但他却并未从后山穿行,而是特意绕了些路。 不过这反倒证实了一件事——傲天宗的后山,果然有些猫腻。 合体期御起剑来,速度一向不慢,何况楚傲天还是个剑修。 没等沈映宵看清傲天宗的景象,他们便已来到主峰,进了楚傲天的府邸。 楚傲天轻轻把人放到了床上。 他近来道心动摇,受损的修为无处可补,而从“天下第一”这个宝座上跌下来这事,更是已成一块心病。 他日夜想着该如何恢复修为,重登巅峰,渐渐的,自己也隐约觉出了自己状况的危险。照这么下去,若再补不回失去的修为,恐怕只差一线,他就会走火入魔。 凌尘师徒失踪后,他的希望就都放在了后山。可没想到这等关键时刻,沈映宵这块跑掉的小甜饼,竟又自己回来了。 ——即便这背后可能藏着陷阱,可如此诱人的灵力,楚傲天根本不可能不做丝毫尝试,就将人放过。 ……只可惜沈映宵已到元婴之境,这种境界的仙灵之体不能强来,只能哄骗他主动交出修为。 想着这些,楚傲天一掀衣摆,坐到了床边,俯身看着神志昏沉的沈映宵。 他堪称温柔地抬起手,理顺沈映宵那有些凌乱的发丝,又轻轻托起他的脸。 正想着该如何骗到这块小餐点,可这时,沈映宵像是对危险的气息有所预感。他挣不开楚傲天的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我体内被下了毒,你若对我动手,那毒也会传到你的身上。” “你说的是那情毒?”楚傲天刚才就已经发现了。那毒虽有些诡异,但对他来说稍施灵力便能碾碎,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沈映宵修为不够高,又有伤在身,才被折腾成了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过他嘴上却放缓了声音:“放轻松些,把自己交给我,我自有办法——若实在解不开那毒,我也愿和你共同承担。别忘了,你是我尚未过门的道侣。” 剑灵抹掉一身鸡皮疙瘩,悄悄对沈映宵道:“从他的反应来看,恐怕他真的对那种毒一无所知。” 沈映宵:“……” 跟这位污染人精神的楚宗主虚与委蛇了半天,最后竟是这种结果? 判断全错,他的心灵受到了一点点打击。 楚傲天却看着他生无可恋的样子,误会了什么,以为这人精神已到极致,很快便会陷入那种对别人言听计从的混沌状态——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感谢那对沈映宵下了情毒之人。 他唇角愉悦勾起,俯过身子,双手撑在沈映宵耳侧。 沈映宵无神的眸子微动,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然后轻叹一声,好像放弃了似的,轻轻闭上了眼睛。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准备召分身了。 楚傲天却不懂。 他没想到事情竟这么顺利。见沈映宵乖顺阖眸,他表情柔和下来:原本只想尽快采了沈映宵的修为,可此时他却觉得对美人不该太过粗暴——即便今后沈映宵修为大跌,成了废人,只将人养在宗中,也定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他像注视着一只已经落入笼中的金丝雀,宠溺道:“放心,我定会好好待你。” 然后伸手便要拉开沈映宵的衣襟。 手还没碰到那抹衣领,楚傲天动作忽地一顿。 直觉蜂鸣报警,他此时俯着身,后颈对着空无一物的大殿殿顶,可他却只觉得像被什么极其锋锐的东西抵在了颈后。只一瞬,楚傲天便寒毛倒竖。 修为境界越高,对这些能威胁到自身生命的危险,便越是敏感。 而这次,那极端的预警竟是让楚傲天连面前这可口的小点心也顾不上了。他猛一撑床榻,飘身飞退。 几乎在他直起身子的一瞬间,一抹锋芒自穹顶刺入,眨眼穿过空旷大厅,逼至他身前。 剑意狠戾,楚傲天的发冠被剑气绞碎——若是刚才他贪图美色,再多留那么短短一瞬,他此刻定已被刺穿咽喉,血溅当场。 而退开一时,也不意味着就此安全。那抹看不到尽头的火焰长剑停在沈映宵喉前三寸,不再往前,而是随着持剑之人的意念,剑刃横向席卷。 攻击的变向只在一瞬,淬火锋芒直逼楚傲天面门。楚傲天咬牙飞退,灵力在面前层层堆叠,然而那火焰长剑竟丝毫没被他的灵力抵御,紧逼而来。 一直被逼到殿外,那把剑上燃烧的火焰才终于熄灭。 楚傲天旧伤被牵动,他忍痛按着心口,粗喘着望向空中。就见大殿上空,一人乘风而立,正缓缓将长刃收起。 那人一身纯黑衣衫,色调幽暗得像个魔修,但周身却涌动着至纯的灵力。 他的瞳孔中燃烧着幽青火焰,周身空气灼热扭曲,但垂眸看过来时,眼底却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 “极冷和极热交织,像在看一个死人。”剑灵幽幽充当着画外音,总觉得这场景眼熟。 忽然它灵光一闪:“你看,像不像现世那些挨在一起的冷冻藏尸库,和火葬场的火炉?” 刚在附近召出分身,还没来得及动手的沈映宵:“……?” 26 “师弟,师尊被他……” “他诽谤我!…… 沈映宵遥望着天上的人, 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小师弟,竟然真的出现了。虽迟到了几日,但这反倒说明戚怀风上一世遇到师尊, 纯粹偶然, 并不是刻意算计。 “而且他的修为是怎么回事。”沈映宵记得剑灵感知很强,“我记得戚怀风明明刚到分神,可现在他的气息竟和合体期也差不多了……他对我隐瞒了修为?” 剑灵细细感应了一下:“应该是用了什么提升修为的功法。不过有一件事倒能确定, 他原本的修为, 定然不是分神初期——你这个大师兄对他很不了解嘛。” “……”沈映宵眼角微跳, “气运之子给自己留一套底牌, 不是很正常?” 这话也不知是在对剑灵解释, 还是安慰自己。 和大多气运之子相似,戚怀风也小小年纪就被灭了满门。被凌尘不知从哪领回宗门的时候, 他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孩。 这孩子生得实在好看,再加上两人相似的经历, 那时沈映宵是真心把他当做小辈疼爱。 然而修真界总会面临一个难题:只要有足够的天资和机遇, 小辈总是长着长着就变成了平辈, 后面甚至还会变成前辈。 沈映宵也不知是戚怀风的叛逆期到了,还是自己先前在宗中遇袭重伤, 让这个小师弟觉得丢了脸面,总之随着戚怀风长大,两人意见分歧渐多,能说上话的时候越来越少。 再加上戚怀风着实天赋异禀, 没费太多功夫,他的修为就已经超过了沈映宵。这下沈映宵是彻底照看不了这位小师弟了。他于是也没硬往上贴,自己专心做自己的事——总归戚怀风常年不着家,几年也见不上一次, 有没有这个人都差不多。还不如少见几面,让那个年幼可爱小师弟的印象,在他心中活得更久一些。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长歪到了这种地步。”沈映宵每每想起前世最后的事,总会觉得痛心。不光是精神上的痛心,还有物理上的痛心。 或许是上一世的经历太过惨痛,如今一看到这位小师弟,想起他那狠厉的穿心一剑,沈映宵就想从本命洞府里摸点速效救心丸出来嗑。 “好在这人勉强还有点良心。”沈映宵远远看着天上那道人影,对剑灵叹了一口气,“我前世以为他…以为他以下犯上,才能修为大涨,可如今看来,这倒的确是他自己的底牌,总算是没愧对师尊的救命之恩。” 这桩沉甸甸压着的前世心事,总算有了初步的答案。 沈映宵于是移开视线,没再看这让人心梗的孽徒。 此时他反倒更在意另一件事。 沈映宵用着分身,潜在暗处。趁远处那两人打得火热,他沿着大殿的阴影穿行,无声来到了殿后。 刚到他就忍不住蹙了蹙眉:“好重的血腥气。” 刚才本体中了毒,灵力混乱,又跟楚傲天挨得极近。除了那位傲天宗主身上的王霸之气,别的什么都没能感觉到。 如今换了分身,他才发现楚傲天这宗主大殿,很不对劲。 沈映宵缓步上前,灵力卷起细风拂过地面,杂物被扫到旁边,露出了地上刻着的一处阵法。 这阵法长约十丈,阵纹并不复杂,沈映宵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是……保鲜用的阵法?” 藏在殿后,外加血腥气极浓。这恐怕不是用来给蔬菜瓜果保鲜的,倒更像是…… 剑灵跟他想到一处去了:“地上这些陈年堆积的血痕都是人血,这里难道是他用来储存尸体的地方?用着这么阴邪的手段,楚傲天不会是个魔修吧,可他身上又没有浊气……” 沈映宵细细感受,沿着阵法残留的气息,往前走了一阵。 出了后殿,前方就是绵延广阔的后山。 沈映宵极目远望,然而这山被层叠的阵法笼罩着,像层层蛛网保护着蜘蛛的珍宝,让人难以窥看。 无数人命血祭,又藏得这么严实…… 沈映宵沉思片刻,忽然有了大胆的猜想:“你说魔源会不会就藏在这里?” 剑灵迟疑:“如此关键之物,应该没这么好找吧。” “万一我运气好呢。”沈映宵思来想去,颇为心动,“就算不是,这种屠宰场似的地方也不该存在——得想个办法进去看看。” …… 话虽如此,这地方的存在,肯定不止一天两天了,就算要处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而且万一真是魔源,自己一个人去,事情也易生变。 所以……那位小师弟来都来了,不如也干点活——身为气运之子,帮忙拯救一下世界,岂不是天经地义。 而且沈映宵还很忧心自己的本体:万一那两个人打上头了,忘了旁边还有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怎么办? 自己的本体,只能自己好好照看。 沈映宵于是扭头又回了傲天宗的宗主大殿。前后殿相隔不远,他这一来一回,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 到了地方,就见两人似乎已隔空过了几招——宗主大殿先前就已经被那一把从天而降的长刃,狠狠横切了一道。如今沈映宵一回来,发现它变得更破了。殿前的地面到处都是裂纹破口,像有一场流星火雨在此席卷。 楚傲天刚才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采补,面对突然的袭击落了下风。如今他回过神,倒也终于有了几分合体期的威势,他隔空摄剑在手,磅礴修为反压过去。 然后对着上面那小辈冷笑:“擅闯他人宗门,且一来就打断主人好事,你们天行宗的人,还真是毫无规矩。” 戚怀风听到天行宗被骂,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略微低头,扫了一眼阖眸躺在榻上,怎么看状态都很不对的沈映宵。 傲天宗宗门的阵法,反倒要比后山薄弱不少。 方才戚怀风刚到这里,就隐约察觉了沈映宵的气息,他一剑劈开阵法,尚未来得及靠近,便已便察觉到下方两道气息勾缠,竟隐约有了交融之兆。 想起刚才削断房顶后看到的景象,以及沈映宵那特殊的体质,戚怀风剑身重新缠上幽青火焰,他淡淡道:“再没规矩,也总比你这掳人的强盗好上许多。” 楚傲天剑尖一转,身形诡谲闪动,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片火网:“你情我愿的事,也轮得到你这小辈置喙?” 他的灵力以风为主,行动极快,又有宗中阵法辅助。 戚怀风见一时半会儿打不出结果,于是在楚傲天狼狈躲避时,他穿过烧焦的殿顶,落入大殿,停在了床榻旁边。 沈映宵眼睛半睁不睁,疲惫至极地靠在榻上。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不安地动了动,费力地往这边看过来。 戚怀风低头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跟那种东西你情我愿,你的眼光可不怎么好。” 若在平时,沈映宵听到这种话,少不得要被气出几缕活气,板着脸训斥他几句。 然而此时,这位一贯事多的师兄却没给出任何反应。他眼中含着水雾,微蹙着眉好像在听戚怀风说话,可又迷迷糊糊听不懂语句里的意思。 戚怀风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神态。望着那皮肤上不正常的红晕,他心里觉得不对,蹙眉去探沈映宵手腕。 沈映宵抽手躲开。 然而腕上还是一重,被戚怀风握住。 这个不知尊老爱幼为何物的黑衣修士一边探他的脉,一边冷笑道:“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蜗牛似的慢,躲得开谁?” 刚才神智已撤回本体的沈映宵:“……” ……这小混蛋果然还是这么没大没小,很有孽徒的该有的风范。 他懒得搭理,头转到另一边,不再往这边看。 …… 戚怀风虽不是医修,但常年在外走动,见多识广,稍一探查,便很快明白了状况。 他脸上连嘲讽的微笑都不见了,面沉如水,再没有了一丝笑意。 然而沈映宵这副样子显然说不通道理。好在罪魁祸首就在附近,戚怀风回过头,目光遥遥落在楚傲天身上,平静的眼底杀意暗涌。 他放开沈映宵的手,正要上前。然而却被从后一把扯住了袖子。 戚怀风一怔,略微侧过脸,看向身后床榻。 就见沈映宵好像模糊认出了他,然后这犟起来活像一头驴、从不对任何人服软的师兄,居然唇瓣微张,神志不清地低喃道:“师尊,他……后山……” ……竟像是在对他求助。 远处,楚傲天耳聪目明。听到被风灵力送到耳边的声音,他怔了一下:“……”什么师尊?什么后山? ……这小美人在胡乱念叨些什么?听起来竟像是他擅自把凌尘扣在了后山一样! 27 第 27 章 戚怀风持剑望着楚傲…… 戚怀风持剑望着楚傲天, 话却是向沈映宵问的:“师尊在后山?” 楚傲天心里一沉,不想让人将目光投向那里:“他如今神志模糊,这种胡言乱语, 你也肯当真?” 戚怀风:“不信他,莫非信你这种道貌岸然的禽兽?” 楚傲天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如今被沈映宵的同门找上门,他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但同时又觉得这事冤枉:“他可是自己送上门的, 与其拉着我说东说西,不如问问他为何总对我投怀送……” 铮——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灼热蜂鸣当中。戚怀风身形一闪,再出现时, 手中长剑已抵至楚傲天眼前, 直奔他咽喉而去。 楚傲天仓促抬剑架住, 灵力相撞, 中央地面被刻出道道深痕。 戚怀风目光从他喉间扫过:“你那舌头若是不会用, 不如赠予酒馆割了下酒。” 远处, 剑灵一脸嫌弃:“你师弟平时去的都是些什么酒馆啊, 外面的世界真可怕。” 沈映宵:“……” …… 那两人又打起来了。整座峰头都仿佛在随着他们的碰撞而剧烈震颤。 虽然他们好似不约而同地避着这边,但沈映宵悄悄睁开眼, 看了看飞溅的道道灵力, 发现不管哪一道落在他这柔弱本体的身上,都够他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 于是犹豫片刻,趁那两人打到了另一边, 沈映宵悄悄召出了自己的分身, 打算先趁乱把本体收好,同时处理掉那些循声而来的傲天宗人,免得本体稀里糊涂就成了他们的人质 计划做得好好的。 谁知沈映宵来到榻边, 要将本体抱起来的时候,手刚伸出去,就猛地被烫了一下。 他倏地缩手,抬眼一看,就见床榻周围,竟亮起了一圈幽青火光,丝丝暗藏的火焰像一层透明的壳,把本体笼在其中——戚怀风刚才下来的那么短短一小会儿,居然就已经在这里留了个法阵。 沈映宵望着那一圈火,心里突然觉得不妙。 身后气流微动,他循着直觉,往旁边猛一侧身。下一瞬,一道利刃自后方刺来,擦过他肩侧,衣服传来被火烤焦的气味。 沈映宵一身冷汗地回过头,正对上戚怀风的脸。这个小师弟速度快得像一抹幽魂,前一刻他还在楚傲天那里,下一瞬竟然就已到了榻边。 剑劈了过来,灼热火光中,戚怀风蹙眉道:“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沈映宵见了鬼似的:“……”这话难道不该我来问你? 倒也不是打不过师弟,但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内斗。 沈映宵微一抬袖,掌中炸开一团裹着灵力的药雾,黑色蝴蝶四散。趁周身被大片黑雾遮掩,沈映宵念头一动,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回到了本命洞府。 本命洞府附着于此方世界的本体,以本体为中心,洞府范围大小的地方,皆能自由出入。只不过越靠近本体,就越省能量。而离得越远,则越难控制。 沈映宵平时还算节俭,极少用这种奢侈的方式回洞府。如今乍一落地,他晕头转向,没等弄明白自己身处何方,这时身下突兀一凉——他落入池水,绽开哗啦一片水声。 沈映宵费力地坐直,水滴沿着脸颊和发丝滑落,他甩甩水,睁开眼睛。 看清自己落在了哪,他略微一怔。 面前不到一丈的地方,一方白玉莲台净立水中。莲座上萦绕着氤氲灵气,而一个白衣修士被层层锁链环绕,困在其中。 凌尘正靠着背后的巨大莲叶,阖眸休憩。 忽然察觉到动静,他眼睫微动,睁眼看了过来。 28 第 28 章 你可真是会挑地方 沈映宵:“……” 随着他进来的剑灵:“你可真是会挑地方。” 凌尘:“……何事?” “无事。”沈映宵一脸平静地弹去身上水珠, “我在这一带闲逛,忽然发现灵泉就在附近,便顺路过来看看你。” 说罢, 他若无其事,转身要走。 凌尘的目光却落在他肩侧,似乎从那道剑痕察觉了什么:“等等。” 沈映宵身形不被察觉地一僵, 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 凌尘:“若是有人寻我寻到你这, 你便告诉他们……我在此养伤, 不要打扰。” 沈映宵摆了摆手:“我自会处理。” 然后离开灵池, 很快消失在了后院当中。 “怎么偏偏落在了这里。”刚一离开凌尘的视野, 沈映宵就忍不住想用头撞树,“而且你听听师尊那话。简直像是觉得我打不过戚怀风, 于是给我找了条后路一样——明明我只是让着那个小崽子罢了……岂有此理!” “……”剑灵, “你是怎么做到几百岁的年纪, 还能如此自然地在师父面前争宠的?” 沈映宵冷哼一声:“争宠?胡言乱语,这明明是身为剑修的骄傲!” 剑灵:“可你现在是个丹修啊。” 沈映宵:“倒也不能说不对, 可是……” 他叹了口气:“算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先回本体。” …… 元神归位,沈映宵在本体中睁开眼, 模糊看见身边立着一道黑影。 戚怀风目光扫过四周, 眼底藏着一丝疑惑,像是诧异于那人竟能从他的感知中逃脱。 突然他察觉到什么, 回身往这边一看,同沈映宵对上了视线。 两边一对视,没等沈映宵想好该说什么, 戚怀风已然啧了一声:“碍事。” 沈映宵:“……”这能怪我?!我哪知道你一个剑修,阵法居然也习得那样好——谁让你天天就知道藏底牌。藏藏藏,谜语人不配嫌同伴碍事! 他本想像这样反驳,却又想起这和自己前世的样子相差太远。 于是最终,沈映宵只是像被气到似的掩唇咳嗽起来,咳完就一口血吐了出来——刚才楚傲天为了催动药效,搅乱了他体内灵力,他这口血早已忍了许久,深红的血衬着苍白的脸色,格外吓人。 戚怀风望着溅在脚边的血,竟下意识退了一步,余下的嘲讽之言也一时卡住。 这时一阵灵力浮动,傲天宗那些迟钝的长老供奉,终于想起了要开启宗门大阵。 这宗门大阵不足为惧,但想起刚才那个神出鬼没的银面人,又低头瞥了一眼碍手碍脚的师兄…… 戚怀风忽然上前一步,掰开沈映宵的嘴塞了一枚灵果,然后拉起他往肩上一扛。 他肩上附着一层匀称的肌肉,不算瘦削,但这难受的姿势,仍旧硌得沈映宵险些又吐一口血。 沈映宵看了一眼师弟这身暗藏阵纹,材质罕见,一看就很贵的衣服,艰难忍下:“……你做什么?” 戚怀风:“把你丢远些。” 话音落地,他已一剑斩破傲天宗上空的重重法阵,腾空而起。 楚傲天见他竟要把人带走,愤愤轰来一击。戚怀风抬手挡下,回眸睨过来:“我自会与你一战,不必急于一时。” 他的话带着灵力,远远送来。 等最后一丝话音落地,空中早已不见了人影。 楚傲天盯着天边,无声攥紧了手中长剑。他有心追上去给这擅自抢人的小辈一顿教训,可最终他只是低下头,望向满地剑痕。 自从道心失衡,他的修为便不复以往,且每每与人动手,时间长了总会灵力混乱,难以为继。 “天下第一”这个名头,终于还是彻底离他远去了。 ……但这未必是最终的结果。 只要能找回修为…… 楚傲天抬起头,炽热的目光落向了宗门所在的后山。 29 第 29 章 一定是叛逆期到了 沈映宵被戚怀风扛在肩上, 御剑而行。原本他正因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小师弟,阖着眼睛装睡,但装着装着就装不下去了。 体内药效尚未散尽, 戚怀风的主灵根又是火, 灵力至纯无比。沈映宵靠在他身上, 只觉得自己靠着个火炉。冬日这么待着或许会觉得舒适, 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正被架在火上烤。 飞出一段, 等周围没了人影, 沈映宵终于忍不了了。他挣扎着正过身子:“放开,我自己飞。” 戚怀风正蹙眉看着这个胡乱扑腾的人, 如今听沈映宵这么说,他沉默一瞬,忽然松手。 半空中,沈映宵身下没了支撑, 腾地往下坠去。 他身体骤然失重, 这时他才想起来, 本体的本命剑好像落在了傲天宗。 沈映宵:“……”让你放你还真放啊!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他咬牙调动灵力, 想把剑灵伪装成普通的剑,召出来接一下自己。 不过没等想法实施, 腰上一紧。戚怀风俯身而下,又重新抓住了他。 沈映宵:“……” 戚怀风:“还自己飞吗。” 沈映宵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别开了头。 心里却已经对剑灵骂开了:“这小混账。等着瞧吧, 我迟早要让分身揍他一顿,打到他眼泪汪汪哭天喊地跑来找我求救。” 剑灵抬起头看了看戚怀风,又想了想主人描述的画面,实在想象不出来,于是敷衍道:“嗯嗯嗯, 好好好。” …… 戚怀风被师兄光风霁月的表象迷惑,没能察觉到2.0版本的师兄的阴暗畅想。 他低头看了沈映宵一眼,目光扫过那眼角和脸颊上异样的薄红,顿时明白了沈映宵为何不想挨着自己,进而又想起了刚才进到傲天宗时,下方那两道勾缠的灵力。 他心情顿时变得更差了。 见沈映宵又控制不住地挪向远离他的方向,戚怀风道:“别乱动,你以为我想抱着你么。稍后等离开傲天宗的势力范围,你便自己找个地方躲着,我还要回去一趟。” 顿了顿,想起沈映宵先前神智昏沉时呢喃的语句,他问道:“后山……” “师兄!” 熟悉的嗓音远远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一道流光靠近,梅文鹤御剑飞来。他紧赶慢赶,那身青纱衣袍都有些凌乱了,远远看到戚怀风,他忍不住连喘带骂:“你们剑修,就…就不能飞慢些……” 话到一半,随着距离拉近,他看着戚怀风抱着的那团白色的东西,愣了一下:“师兄?你没事?” 等停在两人面前,梅文鹤彻底感觉到了不对。他望着沈映宵,蹙了蹙眉,正色道:“你脸色红的不正常,我看看。” 说着便将手伸了过来。 只是伸的是两只手。 ……这显然不是要把脉的样子,倒更像是想直接将人接到自己怀里。 剑灵望着他,忍不住对沈映宵道:“我怎么觉得他的脸比你还红呢,而且是看到你这副样子后,忽然红起来的。” 沈映宵早就瞥见了,只是垂着眼睛装没看见:“……”小师弟只是爱好有一点点奇怪,给人留些面子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浑身花草药香的梅文鹤,肯定比火炉舒服。 短暂犹豫片刻,沈映宵配合地往那边一倾身子。 然后被戚怀风拉着领子拎了回来。 梅文鹤刚刚绽开的笑容,顿时一僵。他冷哼:“师弟这是何意,莫非信不过我的医术?” “我只是信不过你的医德。”戚怀风平时懒得搭理这些小事,但想起刚才楚傲天的手撑在沈映宵身侧的模样,忽然一阵嫌恶。 虽然知道梅文鹤和楚傲天的出发点截然不同,但他还是连带着看这个师兄也不太顺眼:“这里已离傲天宗够远,半空多有不便,下去看吧。” 说着,没等其他两人反对,他按下长剑,带着人降到了下方。 …… 落到地面,戚怀风本想将人随意往地上一放。 谁知沈映宵转头看到潮湿污脏的泥地,却一把抓紧了他的袖子,抗拒的意图十分明显。 “……” 若在平时,戚怀风绝不多惯着这个事多的师兄,早掰开他的手将人扔下了。 但此时见沈映宵刚被歹徒掳走,如今死里逃生,难免比平时脆弱,他沉默许久,最终忍下。 转头四顾,见旁边有一座半人高的岩石,戚怀风走了过去。 沈映宵跟着往那边看,发现这石头也坑坑洼洼的,缝隙里灌满泥土,他顿时有些嫌弃,又往后缩。 戚怀风按住他,以旁人难以捕捉的速度,出鞘,收剑。 那巨石被从中间横切,削平成了一张石床。戚怀风抬袖一扫,灵力拂过,把上半截石头和碎末粉尘推到一旁。 然后把沈映宵往石床上一放:“若这也嫌脏,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好好洗涮洗涮。” 梅文鹤这会儿听不得这些,他追在后面:“你怎能这般对师兄讲话!” “……”戚怀风,“你还看不看诊了。” 梅文鹤声音渐小,走过去握住沈映宵腕脉:“看。” 剑灵旁观了一切,忍不住对沈映宵道:“你们宗门这长幼尊卑,怎么好似倒过来了一样。” 沈映宵有点没面子:“……我们只是让着小的,懒得同他计较。” …… 梅文鹤身上的气息温和清冽,在此时此刻,对沈映宵来说,要比戚怀风这个火炉舒适许多。 手刚搭上来,梅文鹤脸色就微微一变。 停顿片刻。他给沈映宵塞了颗药,一边道:“这毒真是下作……楚傲天竟还有这种手段?” 想起之前珍珠粉末还原出的影像,他又迟疑道:“不过先前掳走你的那人,气息倒有些像丹修。” 提到这事,戚怀风也想起来了:“方才你一直念叨后山,那处山脉广阔庞大,师尊具体被关在何处?” 沈映宵一怔。两个问题同时袭来,他想起掳走本体的分身,又想起师尊目前所在的本命洞府,先答哪个都有些心虚。 而且后山…… 刚才他的确想去后山一探究竟。可如今他和戚怀风途中撤走,若此时再回去,楚傲天恐怕会提前做些准备。 师弟正常过去还好,可若是着急救师尊,中了傲天宗的陷阱,事情就不妙了。 ……倒不是担心这混账师弟遇险,只是如今局势麻烦,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 沈映宵半晌垂眸不语,戚怀风耐心不由耗尽,他上前一步,剑柄轻顶着沈映宵下巴,让他抬起头:“说话。掉魂了?” 梅文鹤一怔,伸手拦他:“你怎能乱碰师兄的脸!我都没……” 戚怀风:“?” “我都没、没想到你如今竟如此不知礼数!”梅文鹤险些脱口而出一些不妥之词,他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总之,师兄这会儿正不舒服,你耐心些。” 戚怀风其实是疑心沈映宵被人威胁了,所以如今清醒后,才这样不敢说出师尊所在。他心情越发不好:“管他舒不舒服,我在问他话。” 话音刚落,沈映宵像是急火攻心,一口血咳出来,正正溅到戚怀风的袖子上。 “……” 戚怀风被烫到似的一收手,手中的剑自然也收了回来,梅文鹤同样一惊,两个人并排望着沈映宵,短暂都安静了。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很疲惫似的重新躺回去,看似在积攒说话的力量,实则趁这机会,赶紧思考该怎么编得不漏破绽。 剑灵飘了过来,这把剑有时候傻,有时候却也跟别的剑灵学了不少鬼主意:“有什么好想的?你冰清玉洁,坏事都是分身做的,全推到分身身上不就好了——实在不行参考一下师尊,你师尊又被下毒又被抓,若是你此时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难道能清清楚楚地回答出来?” 沈映宵:“!” 真是剑不可貌相,此言甚是有理:若刚才梅文鹤和戚怀风一问,他便把真相哗啦哗啦都说了,知道得太清楚,反倒古怪。 这么一来,沈映宵顿时有了思路。 他转过头,就见戚怀风正看着梅文鹤,好像在用目光逼问他旁边这人怎么总吐血,让他想想办法。 梅文鹤身上都快被他盯出洞来了,只得道:“那毒应当只会令人浑身虚软,外加……外加有一些活血之效。师兄总是吐血,大概是因为他经脉有旧伤,又被那药物活化了气血。” 戚怀风垂眸听着:“意思就是,如今已经无碍?” 梅文鹤:“话是这么说,但你也不能……” 正说着,沈映宵坐起了身。 他一动,旁边那两人立刻停下低语,同时看了过来。 见他撑坐起身时,胳膊一用力便止不住发抖,戚怀风忍不住又蹙起了眉。 他不耐烦看这副慢吞吞的样子,上前一把将人扶了起来。 想了想,他又削了块石头,咚一声搁在沈映宵背后。 沈映宵被这动静震得颤了两颤。刚才他险些以为戚怀风要拿着石块把他压扁,谁知仔细一看,竟是削了个靠背出来。 戚怀风的耐心真要耗尽了:“赶紧说。” 沈映宵按着额角,好像在努力回忆。想了一阵,他的目光变得迷茫起来:“我在峰中时,脑中便总是浑浑噩噩,不太清醒。后来一天晚上,好似有人站在院子里唤我,我便出去了。” 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戚怀风只得问:“然后呢。” 沈映宵掩着胸口,低咳起来:“记不清了,我也不知我睡了多久。总之再醒来时,便是看到师弟险些一剑劈到我身上……” 戚怀风:“?” 30 第 30 章 孝顺的好师弟 “我劈的是那位不知廉耻的楚宗主。”戚怀风面色平静, 额角却隐隐绷起一道青筋,“那你当时为何要喊师尊和后山?” 沈映宵一脸茫然:“我何时喊师尊了。” “……”戚怀风,“哦, 我记错了, 先前是柴峰主家的阿黄抓着我的袖子乱叫, 与你无关。” 沈映宵:“……?” 他算是发现了,想跟这小师弟斗嘴斗赢, 着实需要一番养气功夫。 好在他从前便不爱跟这人计较,如今自然也能装作没听见什么柴家阿黄, 只随意找了个借口:“许是我太思念师尊,神智昏沉时不小心说了梦话, 不必当真。” 自古便是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戚怀风听到这话, 忽然沉默。 他目光扫过沈映宵, 心想这人此时神智确实昏沉——这个大师兄惯爱强撑, 平日里若想让他亲口承认自己在思念谁,怕是打断他的骨头都难做到。可如今他却如此自然地就把这话说出口了, 而他本人竟对此一无所觉。 戚怀风转头望向梅文鹤,就见梅文鹤果然也面色微变, 像是想再给沈映宵探一次脉。 两个师兄看上去都靠不太住, 好在戚怀风从来也没指望过同门帮忙。 他想了想,提剑起身:“我去一趟傲天宗, 你们自行寻个地方躲着,莫要添乱。” 无论沈映宵怎么说,他失踪后偏偏在傲天宗出现,单这一点,便由不得人不去怀疑那个边陲小宗。 而且傲天宗后山的阵法层层叠叠, 的确古怪。楚傲天越是如此掩人耳目,便越让人难以放心,那里定然藏有秘密。 这么想着,戚怀风转身欲走。 走了两步,他却一下想起什么。思忖片刻,又回过身来:“罢了,你们与我同去。” 沈映宵:“……”刚不是还让我找个地方躲着么,小师弟主意变得当真是快。 殊不知戚怀风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银面人:方才梅文鹤一提丹修,他便记起来了,前不久在傲天宗,那个趁乱想将沈映宵截走,却被他的火阵拦下来的人,可不就是个丹修。 丹修一途极其依赖传承,因此数量稀少,且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性格扭曲的狂徒。 尤其是那些传承不足的丹修,听说他们为了自创丹方,需要百般尝试,因此最爱抓人试药。 而仙灵之体灵力澄澈,不会对丹修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性造成任何干扰,是试药的绝佳材料。 如今沈映宵周围,既有那丹修虎视眈眈,那么在确定已经甩脱那人之前,戚怀风觉得,最好还是与他同行。 “若师尊真在傲天宗后山,过去迟了,事情恐会生变。我没空送你们去别处,你们暂且跟我一路。” 戚怀风道:“楚傲天灵力古怪,和传闻中他那‘天下第一’的名头并不相符。我猜他是道心出了岔子,如今正自顾不暇——此番我不会同他交战,只去搜查后山。我们小心一些,或许不会被他察觉。” …… 此事虽有风险,但戚怀风从不是畏首畏尾的性子,只要想到了,并且觉得有那么一点可行性,他便会放手去做。 见这能干的师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沈映宵便没再说什么,点头同意。 原本他其实打算等戚怀风走了,自己就抽空溜去后山。如今能和师弟们同去,那自然更好,两边勉强算是有个照应。 “不过戚怀风居然如此自信,敢带两个不擅打斗的师兄一起去敌营……”沈映宵忍不住对剑灵道,“我这小师弟,恐怕还有别的底牌。” 至于是什么,他也懒得猜了,总归拆出一套还有另一套。平白耗费心神,不如干脆放弃思考,等着戚怀风自己亮牌。 不过有一件事,得预先说上一声。 沈映宵看向戚怀风:“若今后场面失控,我被什么人抓了,你不必多管,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戚怀风脚步微顿,望过来一眼:“谁会抓你。” 没等沈映宵答话,他已然道:“是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丹修?” 沈映宵:“……” 戚怀风压根没打算听他回答,问完便回过了头,像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沈映宵被他那一眼盯得心虚,找剑灵求安慰:“他应该没发现什么吧。” 剑灵飘到前面,认真研究着人类剑修的表情:“刚才他望向你时,不像在看幕后黑手,倒更像是看着一个身不由己、只得竭力隐瞒的人质……我猜他是觉得你被人控制或威胁了,因此才一问三不知。” 沈映宵:“……”很好,继师尊之后,他的分身在小师弟这里也挂上号了。 沈映宵心里叹了一口气,但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就师尊那软硬不吃的性格,若是分身真的同他混成了朋友,再想让他老老实实地留在本命洞府中躲避灾祸,可就难了。 至于戚怀风,这个师弟可没师尊那么好骗……咳,可没师尊那么好交流,就算自己表现的像个好人,他怕是也不会信,只会更加戒备。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当个坏人。说起话直来直往,反倒更加简单。 剑灵听他叨叨一堆,无奈摆手:“说得好像你那分身还洗得白一样。” 沈映宵:“……别说话了,你还是安静当一把剑吧。” …… 一通乱想,沈映宵总算勉强接受了自己那分身,已经彻底在别人眼中成了大反派的事实。 旁边两人倒是不知他复杂的思绪,他们御剑而行,压低高度,原路返回,悄然靠近了傲天宗。 “宗中灵力甚是混乱。”梅文鹤隐隐有所察觉,他低笑道,“师弟选的时机倒是刚好。你方才定是在这大闹了一通,然后大张旗鼓地离开,如此一来,楚傲天定然想不到你又悄悄溜了回来。” “……”戚怀风没有说话:好好一场临时起意的潜行,被梅文鹤这么一说,竟显得鬼鬼祟祟起来。 可其实若不是身边带着这两人,他早便从上空径直杀进去,尝试抓住人逼问了——否则谁会愿意把耐心耗在那楚傲天身上。 …… 不管怎么说,一切还是要按计划行事。 三人来到了后山。 梅文鹤习起剑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是没动几下便瘫在榻上说要休息,是以至今战力平平。 但他在医修一途上,天赋却高得惊人,听说用不了多久,便能超越他那名满天下的谷主父亲。 因此梅文鹤方才一番诊治,沈映宵此时已恢复了大半。 如今沈映宵站在后山,望着那层层叠叠的阵法,不禁又想起了前不久,自己辛苦在这里破阵的模样。 他转头看向戚怀风,正想着小师弟是不是也能体验一下自己当时的绝望。却见戚怀风走近看了看,抬手随意在面前一画。下一瞬,他面前的阵法流转变化,无声打开了一道缺口。 戚怀风回头看他:“发什么呆,进来。” “……” 一直到过了那道阵法,走出几步,沈映宵才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嘀咕:“师弟的阵法造诣,竟真如此之高……难道从前他与师尊彻夜交谈,谈的只是阵法和修炼之事,并未聊那些风花雪月?” 剑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眼睛是不是出了点问题?——你仔细看看,你这师弟哪里和风花雪月沾边了,硬要扯在一起,恐怕也只能沾些血花。” 沈映宵正跟剑灵说着从前的事,忽然眼前微暗,他没刹住脚,一头撞到了戚怀风背上。 戚怀风回过头,沈映宵也随之回过了神,本以为这师弟一定要寻着机会嘲讽他几句,没想到戚怀风却没理他,而且看向了梅文鹤:“你那些药管不管用,他怎么仍是这副掉了魂的样子。” 梅文鹤似乎也觉得这是个难题,蹙眉沉思。 沈映宵:“……我无事,刚才只是在想别的。” 戚怀风打量他片刻,也不知信没信。 他没再提这些,只道:“既如此,你便试试寻找师尊的方位。虽有阵法相隔,但你们同为仙灵之体,功法也全然一致,或许能感应到他经过的痕迹。” 沈映宵点了点头,尝试运转功法。 虽然知道师尊不在这里,但当着两个人的面,他也不能划水,因此十分认真地感应。 片刻后,居然真的有所发现。 见沈映宵睁眼后,直直看向某个方向,戚怀风身形微动,随之朝那边行去。 没多久,他便回来了,手上多了一把长剑。 沈映宵微怔:“这是……我的配剑?” ……是了,之前楚傲天直接将他从后山带回寝殿,却忘了捡走他的配剑。大概那时在楚傲天心里,他这个炉鼎,日后永远不必拿剑。 而此方世界的剑,虽同主人灵力相合,却并不具备神智。沈映宵在别的世界辗转数百年,用剑灵用的顺手,渐渐便忘了这把他本该从不离身的本命灵剑。 戚怀风望着他的表情,见沈映宵竟是真的连本命剑都忘了,更觉得他神志不清。 他检查过那把剑,将之丢给沈映宵,突然开口:“剑旁的阵法被触动过,绳网上也沾着你的气息。你来过后山。” 沈映宵闭了闭眼:“……我记不清了。但我隐约记得师尊不在此处。” 戚怀风无声轻叹:“这要看过才知道。走吧。” 他又往前行去了。 …… 一路上,沈映宵自觉运转着功法,有模有样地寻找着师尊。 当然,跑遍小半个后山,一无所获。 旁边,梅文鹤的存在感,起初低到如同隐形。 后来见沈映宵体力不支,喘息渐重,隐约露出些疲态,梅文鹤才往这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终于忍不住凑近过来,缓下声音安慰道: “若真是有人抓了师尊,定会封印他修为,限制他行动,阻挡气息外泄。那种状态,师尊无法动弹,即便面对面也难发现,何况是遥遥感应——找不到也很正常,师兄莫要着急。” 沈映宵:“……” 剑灵:“你这俩师弟真是一个比一个会安慰人。” 沈映宵想起剑灵从前对他的各种“安慰”,眼角微跳:“……单论这件事,你也配说他们俩?” 31 第 31 章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凌……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凌尘, 倒是沈映宵不知为何,忽然脚下一晃,感觉周围天旋地转。 他略微一怔, 抬手搭住眉心:难不成装神志昏沉装多了, 事情成真了?头怎么突然这么晕? 然而往旁边一看,却见梅文鹤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反应。 没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肩上忽然一紧,戚怀风一手一个,抓着他们飞退。 就在三人飘身退远的一瞬间,光影重叠,他们方才所在的地方,竟突然变成了一座古朴的大殿。 短短一瞬后, 那大殿又无声隐没,面前重新变回了那片深林,四周寂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戚怀风望着这一幕,缓缓蹙眉:“秘境要开启了。” 沈映宵一怔:“这里竟有秘境?” 他因为自身的体质,极少离开宗门。秘境这种一踏进去便会与世隔绝的杀伐之地, 更是从未踏足。 梅文鹤也有些惊叹:“秘境见多了, 这种正在开启的, 我倒还是头一回见——这秘境的气息不同寻常,难道是传说中那种极为罕见的上古秘境?” “上古秘境?” 听到这个沈映宵就懂了,年份越是久远, 秘境中便越容易藏有秘宝。因此秘境一出世, 便会引起众人争夺。 如此一来,为了减弱竞争,便难免有人想要独占。 想到这, 沈映宵不由失望:本以为楚傲天在后山藏了什么和师尊相关的秘密,没想到却只是一处秘境。不过…… 他隐隐觉得不对:秘境出世,往往没有太多征兆。可楚傲天却能提前在这里布下屏障……他怎么知道这里会有秘境开启? 还有他后殿的那些血腥气…… 正暗自想着,这时,戚怀风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气息古怪,不全因为它是上古秘境。”戚怀风去秘境的次数,恐怕比沈映宵去主峰都多,他很快认了出来,“是‘蜃景’。” 蜃景是一类极为特殊的秘境,这种秘境往往依托于大能们死前设置的阵法而成。 和寻常那些定期开启、动静巨大的秘境不同。这种秘境没什么开启规律,通常都是悄悄的开,悄悄的关,只让有缘人进入。 若那有缘人愿意同别人共享,蜃景便会和寻常秘境一般,被世人所知。而若无人开口,这秘境便永远是一道秘密。 当然,上古大能们,也并非全是良善之徒。因此有些蜃景满怀恶意,往往一进去便再难出来。 “难怪……”想到这,沈映宵不由转头看向戚怀风:难怪这秘境突然开启了,对秘境来说,怕是没有比气运之子更有缘的有缘人。 “若用‘蜃景’藏人,的确可行。”戚怀风望着秘境波动的边缘,目光停在上面久久不动,果然没禁得住诱惑,“我进去一观。” “等等。”沈映宵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知道师弟见了秘境便忍不住要进,可这处地方,或许早已被楚傲天进出出了几百回,若是他已在里面布下致命杀招,你冒然进去遇到危险,又当如何应对?” 未知的蜃景太过危险,所以他打算先把两个师弟拦下,然后伺机让分身进去查看——别的不说,单论保命技巧和生命力,没人能比那具轮回司出品的躯体更强。 计划得好好的,然而遗憾的是,沈映宵这一整个师门,就没有一个听得进人话。 戚怀风轻轻拂开他的手:“我自有办法。你们在此稍候,我很快回来。” 他正要上前,可却忽有所觉,抬起了头。 轰然巨响,迎面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带着磅礴的怒意和呼啸的风压。紧随而来的,是一道裹着灵力,远远传来的怒喝:“竟去而复返,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惊雷般的呵斥在耳边炸响,震得沈映宵脑中嗡的一声——或许愤怒的确是力量的来源之一,精心藏着的蜃景被人觊觎,楚傲天惊怒之下,竟真的发挥出了一些他曾经的实力。 连戚怀风也不能再等闲视之。他拔剑迎上,同时一挥袖袍,灵力卷起身后两人,将他们远远送出。 沈映宵眨眼间横飞出数十丈,他按了按嗡鸣的耳朵,正忧心突然赶到的楚傲天会让事情生变。 这时,却见旁边,随他飘来的剑灵不知看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在沈映宵疑惑的注视中,剑灵心情复杂:“你师弟同这秘境的缘分……着实深厚。” “什么?”沈映宵觉得不对,他挣扎着自空中转身,就见自己身后,竟恰好一阵波动,多出一道秘境的裂口。 他心里一惊,本能想要停下,然而戚怀风的灵力厚重绵长,像一团树脂似的裹挟着他往前,沈映宵一时竟根本挣扎不开。 剑灵起初有些着急,但想起什么,却又镇定下来了:“本体在哪分身就在哪。正好,这下连借口都不用找了——事后若有人问你为何要进秘境,你就说是被你师弟推进去的。” “……”沈映宵挣扎的动作一顿,“言之有理。” 于是最初的慌乱过后,他躺平了。 但有些人的人生当中,却似乎从来没有“躺平”这个选项。 秘境剧烈波动,戚怀风似有所觉。 他往这边望来,略微一怔之后,竟百忙之中回身一剑,剑风眨眼掠至沈映宵身边。 已经离体的灵力难以控制自如,却不难打散。 沈映宵只觉得周身一轻,包裹着他的灵力消失了。他调整了一下身形,落回地面。 刚站稳,没等想好是应该按先前的计划往秘境里倒,还是给小师弟一点面子、离秘境远些。 谁知这时,他腰上忽然一紧——有东西自秘境中探出,悄然缠上他身体,一甩便将他拖进了秘境裂隙。 那东西缠上沈映宵的下一瞬,便有剑光飞来。剑锋擦过沈映宵腰侧,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而那道紧紧缠着他的藤蔓,则被彻底斩断,迅速干枯蜷曲起来。 没东西拽着沈映宵了,可此时入口也已经闭合,他脚下一空,落入一处阴暗的石室当中。 …… 地面湿湿滑滑,沈映宵摸索着撑坐起身,捂了一下腰,摸到一手鲜血。 没想到这段时日以来,受过最重的外伤竟是自己人砍的,他不由沉默:“知道的是师弟在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劈死我。” 剑灵正要接话,却忽然瞥见不对:“快跑!……不对,快找分身!” “?”沈映宵心念一动,便要将分身取出,但这时,身下整片地面忽然晃动起来。 他倏地低头,就见身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对泛着幽光的巨大双眼——他此时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湿滑地面,而竟是一条巨蛇的蛇头! 这时,一道璀璨火光亮起。火焰长剑自旁边飞来,一闪而逝,穿过巨蛇的眉心,将它牢牢钉回地面。 身下的蛇躯忽的温热起来,片刻后,又回归冰冷,再没有了其他动静。 沈映宵微怔,这火焰的颜色着实眼熟。他过转头,就见旁边多了一道人影——不知何时,戚怀风竟也进到了秘境当中。 沈映宵结结实实被他吓了一跳:“你,你从哪进来的?” 你进来了我还怎么随便召分身。 ……而且留梅师弟单独在外面不要紧?他打得过那个楚傲天? 戚怀风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拽起,脸色不太好看:“这是我的火灵分身,维持不了太久。尽快出去。” ……火灵分身? 沈映宵茫然片刻,懂了:难怪刚才戚怀风敢直接进秘境查看,看来这道分身,便是他藏着的又一套底牌。 他跟上戚怀风,一边寻找离开秘境的出路,一边跟剑灵嘀咕:“这就是气运之子的快乐吗。我往常只在古籍记载中,听说过此方世界有分身秘术,但那术法失传已久。我还以为我定是此方世界千年内第一个拥有分身之人……结果又被师弟比下去了。” “你总跟气运之子较什么劲,没事找事。”剑灵安慰他,“何况戚怀风有分身怎么了?你的分身可比他的分身强多了,他这分身最多是分神中期的修为,你的却足有合体初期——虽说你的本体弱得跟他没法比,但……” “停。”沈映宵打断,“只说前面那半句便可以了。” 剑灵:“……” …… 戚怀风常年在各种秘境中混迹,虽是初来此地,却也不会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他这分身修为虽然稍弱,却显然有着和本体一般的神智。没多久,他便和沈映宵找到出路,离开了那一方漆黑的石室。 石室之外竟有月光,光芒淡淡洒落,比寻常月色明亮许多。 沈映宵转头四顾,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处大殿,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倒是戚怀风认出来了:“雕饰上的花纹有些熟悉,这里似乎是祭祀用的场所。按照常见布局,出口应当在正对的角落。” 秘境边缘会生成一些不稳定的缺口,沈映宵刚才便是从那里跌进来的。而同时,秘境中也往往有着一些固定的出路。 这种时候不能赌运气,若想离开,最保险的法子,便是去找那些不会挪动的出口。 两人绕过半边祭台,从一处不起眼的通道离开。 顺着长廊,往前走了近百丈,面前没了路,被一堵厚重的石门挡住。 石门上雕刻着一些符号,辅以阵法。戚怀风低头看了一阵,没多久就解开了。 他推门而出。 而后脚下一顿。 “怎么了?”沈映宵见状走到他旁边,也往前望去,就见面前是一处宽敞的圆形大殿。 大殿异常广阔,沿着圆弧等距开了八扇大门,门上刻着古老的阵法。刚才他们便是从其中一扇门里出来的。 几扇大门共同构筑了一道禁止御剑的阵法,除此之外平平无奇。于是沈映宵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大殿的地板上。 整个大殿像一处被抽干了的巨大圆形水池,池底则像一幅随意拼凑的地图,凌乱不堪。 其中有些地面坑坑洼洼,藏着尖刺陷阱;有些绘制着复杂的攻击阵法;还有一些则干脆悬空,露出了下面漆黑的无尽深渊。 致命之处占了多数,而一片混乱的陷阱当中,有着唯一一条正常的小路。它弯弯绕绕,连接了八扇大门。 沈映宵看了几眼,疑惑地蹙起了眉。 他有心同戚怀风说话,可师弟好像正在思考。 犹豫片刻,沈映宵并未打扰他,只在心里对剑灵道:“这阵法是不是太简单了?毫无变化的八卦阵,就只是一扇门对应着一个方位,地上的陷阱也平凡无奇——若按常理,我们只要沿着那小路走到‘生门’,推门而出便可。” “嗯?”剑灵却心不在焉,只敷衍地回了一个字,飘来飘去不知在想什么。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跟这把不在状态的剑交流。 他回头看向刚才自己和戚怀风出来的门,就见这一扇是‘杜门’,符合刚才那昏暗密室里的闭塞不通之感。 “这八扇门,或许的确是按八卦阵的顺序排列的。”沈映宵想了想,对戚怀风道,“一直在这困着也不是办法,我们先去‘生门’看看情况?” 八扇门和地面之间,有一些落差。说话间,沈映宵小心迈下台阶,打算离那条小路近一点观察。 谁知才刚迈下一阶,戚怀风竟像是吓了一跳。他回过神,一把扯住沈映宵后领,用力将人拽了回来。 沈映宵差点被勒得断了气,他捂着嗓子咳了两声。没等来得及出声谴责,戚怀风已冷声道:“急着送死?” 沈映宵一怔。他回头去看大殿的地面,怎么看都觉得那条弯弯绕绕的小路可供通行,可戚怀风的反应却又如此奇怪…… “何出此言?”沈映宵决定当一个愿意交流的好队友,“莫非你觉得那条路有问题?” 戚怀风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他。 许久,戚怀风像是想起一事:“你体内的毒……莫非对视力也有影响?” 沈映宵茫然了:这小子胡说些什么呢,这和视力有什么关系。莫非又是在讽刺他缺乏眼力? 他学着自己前世的样子板了板脸,想让师弟好好说话,高效交流。 但开口之前,沈映宵望着戚怀风的眼睛,忽然怔住。 戚怀风平时总爱穿一身黑衣,远远一看像个魔修,可他的双眼其实却很澄澈。 而此时,沈映宵目光所及之处,戚怀风一双眼眸黑白分明,他漆黑的瞳孔之中,缓缓倒映出了……与沈映宵所见截然不同的景色。 在他眼里,大殿如同一片森罗地狱,炽烈火海熊熊燃烧,没有丝毫出路。就连那双眼瞳,都被烈火染上了一丝不属于他的火光。 32 第 32 章 大师兄怎么又被抓走了…… 沈映宵觉出了问题所在:“你看到了什么?” 戚怀风:“下面很危险。” 沈映宵:“可我看到那里有一条出路。” 戚怀风没说话, 但显然他更相信自己,觉得沈映宵许是看到了幻觉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想了想, 他转了个朝向,拉过戚怀风:“你看我的眼睛。” “?”戚怀风蹙着眉, 莫名其妙, 但仍是按他说的看过来一眼。 目光落在沈映宵眼瞳上, 竟模糊看到一片光秃秃的大殿。戚怀风微怔:“这是……” 沈映宵难得让他哑口无言一次, 若无其事地扬起了下巴:“如何。” “……”戚怀风总感觉师兄自从中了那毒, 整个人便变得幼稚了许多,但此时他也没空计较,“你详细将那道路的方位描述于我。” 沈映宵一一说了。 戚怀风沉默掐算片刻:“的确可行。” 有他确认,沈映宵更放心了:“那便过去试试, 或许这秘境正巧同我相配。” 戚怀风看了他一眼:“不要掉以轻心。” 和其他大能陨落时自然生成的秘境不同,“蜃景”这种特殊的秘境, 有更多人为因素, 因此受留下它的人影响极大。 有些大能愿意给“有缘人”传承, 有些却只想把“有缘人”骗来坑害——百年前便有一处蜃景, 专骗那些天赋异禀的青年才俊进去杀, 戚怀风也不幸误入过,只不过那蜃景比他更不幸, 遇到了他。最后戚怀风平安离开了,且收获颇丰。 虽不惧蜃景,可这一次,进来的却只是他的火灵分身,旁边还有这个比鸡蛋壳都要脆弱的麻烦师兄,戚怀风便只能谨慎了许多。 麻烦师兄本人却毫无自觉, 还怪勇敢的:“可若是在这里停留太久,事情也易生变。” 戚怀风望着这气息古老的秘境,终是被他说服:“跟在我后面。” …… 分身受损,不会对本体造成损害。问清这一点,两人下到大殿当中,沿着沈映宵看到的小路,试探着前行。 沈映宵走了几步,便越发觉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路,旁边那些阵法机关,也一直与他们相安无事,毫无触动的迹象。 他稍稍放下心。然而抬起头,看到前面的师弟,沈映宵却略微一怔。 和自己不同,戚怀风走的颇为艰难,明明踏在小路中央,可他的衣摆和发丝竟然有被灼烧的迹象。 ——他眼中所看到的熊熊火海,竟然不仅仅是幻境,这秘境真的是在区别对待。 “此路可通,快些走吧。”见状,沈映宵只想尽快穿过这里,免得走到一半,师弟的分身给他表演一个碳烤活人。 戚怀风点了点头,他记性极佳,沈映宵方才给他描述的路线,他只听一遍便已全盘记住。 可实际上戚怀风并不能看清这里,那些似真似幻的火焰,阻挡了他的视线——还差一半便能抵达“生门”的时候,他们经过一段两侧悬空的小路。 沈映宵只觉得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晃,他视线微低,就见下方的深渊中,竟有几条藤蔓悄悄在戚怀风脚边探头,隐隐作攻击状。 沈映宵一惊,正要提醒他小心。可开口的那一刹那,一条藤蔓竟先从他身后探出,牢牢缠住他的嘴,卡在唇齿之间,声音全被堵了回去。 紧跟着,腰身也被这悄无声息的藤蔓缠绕,几条藤蔓一起用力,把他往另一边的岔路上拖去。 沈映宵挣扎着转过头,就见藤蔓所去的方位,赫然是“死门”。 沈映宵:“……”说好的有缘人呢,难不成这蜃景真的是想骗我进来杀? 他两指一并,灵剑脱鞘而出。 可没等长剑砍向藤蔓,几根细藤又忽然缠上他的手指,尖刺扎入指缝,眨眼间他的手便失去了力气。 缠在身上的藤蔓也同时收紧,逐渐扎破法衣的防御,刺入体内。法诀一乱,灵剑哐当坠地。他的意识瞬间昏沉起来。 目光迷蒙间,沈映宵渐渐觉出一丝熟悉,他略微一怔:这种让人失神迷糊的感觉……竟跟师尊体内那毒极为相似?! 虽说只有那毒的一部分特征,并没有催情和粘稠之感,但沈映宵仍是精神一振:莫非这种藤蔓,便是那下毒之人所用的原料之一? 正被毒素所控,慢吞吞地想着这件事。忽然,面前闪过一道刺目的火光,熟悉的灵力将杂乱思绪冲散。 沈映宵清醒了一些,他费力地聚焦起涣散的双瞳,就看到走在前面的戚怀风终于察觉到不对,回身来救。 可没等他的火烧到藤蔓,那无往不利的火焰,竟先一步回扑,眨眼便把戚怀风的火灵分身烧掉了一半。 沈映宵看着突然爆发,又突然倒地的戚怀风:“……” ……这秘境对师弟真的很不友好。 好在进来的只是一道分身。 同时,那反噬般的状况让他心中微动。沈映宵挣扎着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就见那些正拖拽着他的藤蔓,竟也在被不断侵蚀。 它们从翠绿变得疲软干枯,最终皱巴巴地掉落,又很快有新的藤蔓接上,一条一条前仆后继,接力似的把沈映宵往死门那边拖。 这东西似乎很清楚该如何对付修士,沈映宵嘴被堵着,念不出法诀,手上也爬满细藤,翠绿藤蔓插进指缝,强行分开他的手指,让他无法寸动,指挥不了灵剑。 最麻烦的还是藤蔓上的尖刺和毒素。沈映宵整个人被藤蔓缠绕拖拽,在毒素侵蚀下越来越挣扎不动,最终他阖上了眼眸,反抗的幅度越来越小,像一只被捆上蛛网、扎入毒牙,只能静静等死的猎物。 戚怀风望着这一幕,眼神彻底冷了下去。然而火焰灵力被这古怪的大殿牢牢限制,他只来得及往这边抬了一下手,分身便彻底承受不住反噬,轰然消散。 …… 外界,傲天宗后山。 戚怀风正持剑同楚傲天鏖战,却忽的走了一下神。 随着分身破碎,那段期间的记忆涌入脑海。那种被反噬的感觉,让他心中一沉:使用灵力时,经脉中的灵气竟全然被外界掌控,反噬自身,此等阵法他见所未见……那秘境究竟是什么地方? 还有沈映宵,以前怎么没发现那古板的师兄如此受欢迎。楚傲天就算了,好歹是个人形的东西,可如今竟连那藤蔓都…… 戚怀风闭了闭眼,短暂的停滞过后,他剑意骤然凌厉,修为节节攀升。 这秘术他原本不想再用,担心使用时长到了上限,届时若途中再生事端,他会没法带着那两个麻烦的师兄从这里杀出去。 可现在却已不得不用,那处秘境,以及那些层层缠在沈映宵身上的藤蔓,竟给了他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 秘术一出,楚傲天的气势瞬间被反压。 他冷哼一声,暗讽戚怀风真实修为不如自己:“毕竟年轻,竟舍得用这种损伤身体、精进修为的秘术。” 戚怀风一振剑锋,平淡道:“不必羡慕,你年轻时也能如此。” 顿了顿,在楚傲天骤然阴沉的目光中,他又改口:“可惜现在老了,修为不复以往,境界竟也跌了不少……罢了,你还是羡慕一下吧,免得日后再也没了机会。” “你…!”楚傲天的伤心之处被戳了个正着,他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这等怒火中烧的感觉,“竖子,我今日必定杀你!” …… 蜃景外,风火呼啸,新旧两代天之骄子打得热火朝天。 而蜃景内部,一切却寂静了许多。 戚怀风的分身消散后,沈映宵又试着自己挣扎了一下,可即便破坏掉身上的藤蔓,也立刻会有别的补上,越缠越紧。 一旦被这种东西缠住,若无人相救,恐怕只能等死。 好在沈映宵随身带了帮手。 他闭上眼,用最后一丝意识,摸索着将分身从本命空间放出。 同时他的元神脱离躯体,意识进到了分身当中。 本体失去神智,全身软了下去,头也无力地垂下。 藤蔓阻力顿减,拖拽他的速度顿时加快,沈映宵竟硬是从它们的动作里,觉出了几分开开心心的意味来。 他没有理会,在分身中睁开了眼。 …… 换了一具躯体后,沈映宵发现,他此时的灵力运转,比在外界时滞涩了一些,也远不像刚才在本体当中时那样自在。 不过再怎么说,他这分身的状况,仍是比戚怀风好上许多——这似乎也和他的灵力特性有关。 分身是走过一个个世界,吃百家饭长大的,什么能量都能消化吸收,因此没有太过明显的灵力倾向。 这种混沌的灵力,平时打起架来,要比有专精的弱上一线,此时却反倒有了好处,不至于稍一动手便自己把自己打死。 这时,有几缕藤蔓探了过来,朝他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沈映宵瞥了它们一眼,思索片刻,他微调分身的灵力属性,让自己逐渐跟周围环境融于一体。 很快,那些藤蔓便蠢蠢欲动地来,又有些茫然地退走了。它们没能找到想要攻击的目标。 确认了分身在这里有一定的发挥余地,沈映宵心中微定。 他跟上本体,想看看这些藤蔓打算把人拖去哪,同时抽空打量了一下四周。 …… 在本体眼中,大殿中的所有陷阱都是明晃晃的,一眼便能看透。 在戚怀风眼里,大殿是一片火海,哪哪都看不清楚。 而此时用分身看着周围,沈映宵则看到了一缕缕混沌的雾气,那段小路和陷阱隐在雾中,时隐时现。 “这秘境对仙灵之体还挺友好的。”沈映宵看出了问题,“只是不知这究竟是对待客人的友好,还是对待食材或者经验包的友好。” 不过,结合前面的事,沈映宵觉出了一丝不对。 “这大殿对我如此网开一面,藤蔓却又想将我拖向死门。而且藤蔓竟也会受大殿限制,不断遭到反噬——莫非这些藤蔓其实不是秘境的伴生物,而是后来有人特意养在这里的?” 他说了半天,剑灵竟还在走神,一直拿“嗯?”、“嗯”、“对对对”敷衍他。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一弹它的本体:“怎么回事,掉魂了?” 剑灵回过神,迟疑道:“我总觉得这附近有极其精纯的能量,而且数量不少,可细细感应,却又搜寻不到。” 想了想,它看向沈映宵的本体,悄悄暗示:“你说这些藤蔓,会不会把本体拖进它们的老巢?若是暂且放任它们,一路跟着,没准会有收获。” 说出这种用主人本体当诱饵的主意,它原本有些不好意思。 谁知沈映宵还怪大方的,一挥袖道:“没看到我已经在跟了吗。” 剑灵:“……” 也对,狠还是你自己狠。 33 第 33 章 沈映宵一边跟着本体…… 沈映宵一边跟着本体往前, 一边打量着这些藤蔓,凑近想折一段带上。 然而才刚碰到它们,那些藤蔓便腾地活跃起来。 沈映宵动作一顿, 暂且收回了手:这东西刚才能从石室那边把他拖进秘境,如今又能无穷无尽似的拖着本体往死门走, 想来数量不少。 既然这样,还是等跟到地方再折吧。届时直接挖一株连根带走, 也好慢慢研究。 而若是现在将藤蔓惊动, 万一它们丢掉本体沿着缝隙溜走,反倒难以追踪。 于是最终,沈映宵只是顺手捡了几节掉落的枯枝,将它们丢进本命洞府。 之后他抬起头, 发现那些藤蔓似乎在缓缓吸收本体的修为, 于是又追上去, 避开藤蔓在本体眉心一点。 玉符化开,阵光一闪而逝,一层能量缓缓包裹住本体周身, 把灵气循环的速度压制到最低。这样一来, 便不用担心在抵达地方之前,本体先被藤蔓吸干。 做足了准备,沈映宵随手捡起刚才掉落的长剑,继续像一道幽魂似的,跟在了本体后面。 …… 本以为这些藤蔓,是打算把本体拖入死门当中。 谁知在进入那扇大门之前,藤蔓竟拐了个弯,径直往下方的深渊里去了。 沈映宵一怔,没敢离本体太远, 立刻跟了下去。 一层层隐蔽但厚重的能量自身上拂过,他这才发现,下方这些看似空无一物的“深渊”当中,竟然也蒙着层层迷阵。 深渊像迷宫似的弯弯绕绕,看似极深,可沈映宵跟着藤蔓穿行,没多久,竟已沉到了最底部。 剑灵忽然发现了一样东西。 它转头望向最底部的一座小山包,看清了那是什么,忍不住面露嫌恶:“这处蜃景选中的‘有缘人’,可真不少。” 那座骇人的“小山”,竟是由一片尸体堆积而成。自上而下,越往深处,尸骨便越是陈旧。 这里地势低洼,不仅是死在圆形大殿中的人,就连死在其他几扇门里的东西,也悉数被聚集在了这里——在尸山最顶部,沈映宵看见了一条眼熟的大蛇,蛇头中心一道焦糊的窟窿,这正是刚才被戚怀风一剑洞穿的灵兽。 而除了那条蛇,有不少尸体竟身着傲天宗弟子的服饰。还有一些人同样眼熟,沈映宵仔细看了看,认出那是几个据说被楚傲天击败、败后隐退,再也没出现过的恶徒。 “楚傲天难道是在主动喂养这一处秘境?”沈映宵蹙了蹙眉,“最下方的尸骨虽看不太清楚,但那些法衣法器,却不是近来常见的款式。而傲天宗也恰好是两百年前所建……或许并不是这一方‘蜃景’碰巧出现在了傲天宗的后山,而是整个傲天宗,都是为了这座秘境建成。” 沈映宵又想起一事:“我记得傲天宗因为靠近边陲,弟子总是隔三差五失踪,每一回,这笔账都是记在魔修头上——细算下来,‘失踪者’多到惊人,若非楚傲天大方,肯为那些没有传承的弟子提供功法秘籍,并助他们修行,这宗门恐怕早便已经无人了。” 剑灵:“这个傲天问题果然很大。不过居然亲自做这种收集人手、喂养秘境的苦工,他倒不像什么幕后黑手,反而更像是一个被骗来打杂的人。也不知若是抽空找他问一问,能否问出背后那人的消息。” 沈映宵也在想这件事:“当着两个师弟的面不好动手。等离开这里,我再找个机会溜回来好了——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楚傲天或许会伺机联系幕后那人,我们先以他为饵,看看能钓上什么东西。若届时那人毫无动静,我再偷袭楚傲天,抓住他逼问。” 不过,这得是出了秘境以后的事了。 至于现在…… 沈映宵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尸山,无声往前,跟在了本体旁边:“先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惊喜’吧。” …… 那些藤蔓没有吸干本体并把尸体丢在小山包上,而是拖着本体,进了一处隐蔽的洞穴。 沈映宵沉默地跟着。等他们一前一后穿过一处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沈映宵抬眸四顾,发现这里竟然又藏着一处大殿。只是和上面那处大殿相比,这里的一部分雕刻风格,似乎没那么远古。 ——换句话说,这里不是全然出自秘境主人之手,倒更像是后来人改造而成。 “首先排除楚傲天,他应该没这么好的技术。” 沈映宵排除了一个,然后发现暂时也没有别的可疑人士了,只好不再多想。他一边跟着本体往前,一边认真观察着四周。 …… 这处大殿光线昏暗,中央有一方极其澄澈的水池,水池一端搭建着祭坛。 那些藤蔓目标明确,本体被它们拖着,跌跌撞撞来到了祭坛上面。 很快,藤蔓便把人牢牢捆在了刑架上。细小尖刺扎入本体体内,继续输送着那些让人躯体麻痹的毒素。 与此同时,有一根格外粗壮的藤蔓,自祭坛的缝隙中缓缓升起。它像蛇一般弯曲而立,尖端挺起一根尖刺,圆锥般的尖端升至本体胸前,抵着心口,稳稳扎了进去。 咔擦。 沈映宵不能继续旁观了,他伸出手,将尖刺折去,只留下一片捅不穿人的尾端。 本以为这些藤蔓会像刚才那样反抗,谁知进到大殿后,它们却像是老实了许多,也变得迟钝了许多。 那条尖刺没发现自己的脑袋被人掰断了,一无所觉地继续往下扎去,残留的刺根紧紧抵在本体胸口——若是刚才那尖刺没被沈映宵折断,此时本体的心脏,一定已被彻底贯穿。 沈映宵正感慨着这尖刺颇为狠毒,没想到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瞬,刺根竟忽地绽开,残留的木碴像细小钢刃般划过,在本体心口划出数道血痕,一片血迹溢出,在白衣上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沈映宵:“……” 他后知后觉,低头拨弄着手里那截断掉的尖刺,这才发现这东西不是那种光滑木刺,而是由一片片刀片般的尖刃紧紧攒成。 “原来是用来放血的。” 沈映宵又低头看向脚下的祭坛,果然见本体正下方的位置,开了一道用来导流的血槽。 正看着,一滴血滑落,啪嗒掉落到了血槽当中。 沈映宵一怔,重新看向本体,却见胸口的血迹大多被衣物吸收,没有跌落下来。 之所以会有血落在血槽里…… 是因为他腰上又出血了。 ——戚怀风下过无数秘境,得到过无数传承,他常用的灵剑,更是非同寻常。 是以先前本体被藤蔓拖进秘境时,戚怀风在本体腰侧划出的那一道口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愈合。 伤口原本已不再出血,但此时,本体被沈映宵压制了灵力,又被藤蔓捆着手腕吊在木架上。牵拉之下伤口崩开,所以一些血液才沿着腰身滑落,落在地上。 沈映宵犹豫片刻,并未给本体止血。他想看看这大殿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低下头,就见那几滴血,沿着雕刻有奇异花纹的血槽,缓缓滑向下方,朝着那一潭清浅的池水汇合而去。 沈映宵蹙眉看着,隐约觉得血液这种色调浓重的东西,和前方那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格格不入。 这时,简直像在解答他的疑惑一样,血槽上那些沿途的“雕饰”,竟忽然蠕动起来。 沈映宵目光一顿,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些沿着血槽底部分布,乍一看像是雕花的东西,其实竟是一些形状独特的根须。 随着本体的血液流经,那些安静贴在地面的根须,忽的膨胀起来,虫子般蠕动,迫不及待地将那些血吸收了进去。 没多久,池边的枯枝就开出一朵花,花瓣绽放,花蕊孕育出一滴极小但极其精纯的能量,啪嗒落入下方的水池当中。 只是一滴小小的液体,可那“水池”却忽然波动了一下,涟漪从灵液滴落处扩散开,缓缓撞到另一端,又轻弹回,整潭池水仿佛都活了过来。 剑灵鼻尖微动,突然开口:“我刚才感觉到的就是这个——这根本不是什么水池,这是至纯灵力浓缩成的灵池!” 沈映宵:“!” 刚才这一池水平静无波,还看不出什么。 但此时,简直像被新加入的灵力盘活,空气中的灵气浓度骤然升高——刚才这里的灵气便已经比其他地方要浓,如今更是浓郁到让人置身其中,便有一种醉酒般的微醺。 沈映宵细一感应,发现了一件事。 这些灵力精华,虽是由藤蔓孕育而出,却没有沾染到木属性,反倒极其纯粹,十分像是仙灵之体体内的灵力。 沈映宵望着这一池水,心里不禁涌起了一点黑熊精挖到野蜂蜜一般的质朴开心:“这么多,一时半会儿根本吃不完。得先想个办法把它弄回本命洞府——除了提升修为,还能分给师尊一些,压制住他体内毒素。” 听他这么说,剑灵也开始发散思维:“还有那个什么魔源,若日后真能寻到它,恐怕只它一个就已足够让你升到顶级,届时没用完的灵液就能拿来培养你师尊,让他一路升到合体后期,濒临飞升。 “你便随身揣着你师尊,遇到强敌就放出他让他助阵,届时你们黑白双煞,横扫天下,轻轻松松便能横推这个世界!” 沈映宵想到那个场景,虽然中二,却仍是无可避免地心动了一下。 但嘴上还是矜持着:“不要这么说,师尊又不是什么随身小精灵,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正想口头矜持完,便着手推进这个计划。 谁知这时,上方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沈映宵一怔,倏地抬眸看向穹顶,这才发现大殿顶部的阴影当中,竟静静吊着一只三尺见方的盒子。 目光落在玉盒上面的一瞬间,沈映宵忽然有了一种极强的被注视感——就好像那盒子里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正往下方扫视过来。 34 第 34 章 师尊出来透透气 沈映宵本能往旁边一抬手, 抓住本体,想把他收回洞府。可却因那藤蔓寸寸纠缠,没能成功。 他只得暂且横跨一步, 拦在了本体面前。 不过穹顶上那个东西,似乎并未在意一个区区祭品,它的目光只是短暂停留一瞬,便又落向了正下方的灵池。 或许是池中的能量还不够多,时机未到。它那因新灵力注入而短暂苏醒的意识,又缓缓沉寂下去。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 头顶这只盒子,虽不至于让他感到恐慌,却仍让他隐隐有了一种危机感。再加上那大片的藤蔓也是个麻烦, 如今无事发生, 反倒是最好的结果。 ……但沈映宵还是对顶上那东西非常好奇。 而且进这秘境,本就是为了摸清幕后之人的秘密。若遇到异常什么都不做, 反倒背离了初衷。 这么想着, 沈映宵便打算收起本体,然后自己升到穹顶看看。 他看准位置,升起药雾,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断几根藤蔓, 将本体丢进了本命空间。 藤蔓遇袭,短暂躁动起来。沈映宵用着分身, 屏息立在一旁。没多久,那些藤蔓便因找不到目标, 重新沉寂下去。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 正打算升上穹顶查看,抬起头却忽然一怔。 头顶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玉盒, 只有一层薄纱似的阵法缓缓流淌。那阵法极其复杂,一眼望去竟令人头晕目眩。 此外,还有另一件东西也变了——沈映宵低头望向那一片韵满灵液的灵池,却发现池水也似乎变成了普通的水。 他靠近过去,就见湖面同样有一层阵法相隔,那阵法隐隐借助了整座秘境的力量,牢牢封住一池灵液,令人难以窥探。 ……也难怪以剑灵的敏锐,它竟一直到了湖边,才感觉到了能量来源——在祭祀开始之前,这座大殿的秘密,竟是完全隐藏的。 “……” 沈映宵看了看穹顶,又看看湖面。 犹豫片刻,他取出本体,从本体身上取了些血,滴到了祭坛的血槽当中。 藤蔓根部将血液吸收、灵液滴入灵池、玉盒现身,一切都重复着之前的步骤。 但就在沈映宵打算飞往穹顶时,或许是察觉到了祭坛上空空荡荡,穹顶很快变得空无一物,灵池也再度闭合,一切又回到了原状。 沈映宵:“……” 他沉默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 沈映宵又一次取出本体,伸手戳戳离得最近的藤蔓,闭眼把本体往上面一放。 藤蔓懵了一瞬,似乎在它漫长的藤生当中,从没见过这种天降馅饼砸到自己刺上的好事。 但送上门的猎物怎么可能不要,很快许多藤蔓涌来,沉寂的空间重新变得活跃。它们开开心心的拖着本体前往祭台,沈映宵默默跟上,刚才的事又重新来过一遍。 本体被捆上木架,沈映宵折了尖刺,滴血进湖。穹顶的东西睁眼又沉睡,一切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样,只是因被频繁打扰,头顶玉盒当中,隐隐传来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沈映宵:“……”这能怪我吗,谁让你们吃完就跑,不讲武德。 对这群未知的怪物,他虽有点心虚,却并无愧疚。 等玉盒重新沉寂,沈映宵找出一枚玉符,化在本体身上,让它屏蔽住本体的气息,也能用作保护。 之后他仗着自己这分身存在感低微,踩着灵剑升上半空,缓缓靠近了那一只被悬挂在穹顶的玉盒。 离近了就能看到,穹顶刻着密密麻麻一层古老的阵法,其中有一些被强行抹掉,改成了现在的模样。 沈映宵研究了一会儿,缓缓绕到玉盒侧旁。等视线与那只盒子平齐,他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单纯的盒子,而是被雕刻成了佛龛一样的形状。 透过空隙往里一看,里面供着的,竟然是一条干枯蜷缩的胳膊。 那胳膊像是连着肩膀一块削下来的,从上端到手指一应俱全。它如干尸般干枯皱缩,表层内里都刻满阵法,像是被什么人精心炼制出来,放在这的。 “这一方秘境,莫非被改造成了培养这条胳膊的地方?”剑灵也往里看了一眼,嫌那胳膊太丑,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为什么要养一条胳膊,难不成那人手臂断了,想养出这东西替代?” 沈映宵用自己那不怎么专精但略通一些的阵法知识,认真看了看:“这里的阵法确是以这条胳膊为中心的,但却不只是保护和滋养,它似乎还被下了不少限制。” “限制?一条胳膊有什么好限制的。”剑灵奇怪,“难道还怕养到一半,胳膊单飞自己跑了?” “你还真别说……”沈映宵想起刚才那如芒在背的注视感,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了想,他取了颗留影珠出来,细细录制下细节,打算之后拿去问一问凌尘。 师尊虽然是个剑修,在阵法方面却也无人能出其右。戚怀风的那些阵法知识,多半是从师尊那里学来的——这样的一个师尊,此刻就在他的本命洞府里,当然要有空常聊。 不过比起这个,此时有另一件事需要处理。 “虽然还不太清楚这东西的缘故,但有一件事能够确定。绝不能让它接触到下面那一池精纯的能量,否则我总觉得它……会活过来。” …… 沈映宵御着剑,缓缓落回了灵池旁边。 他本想按计划把这池灵液带走。可才刚引出一股,渡入洞府的一瞬间,那灵液便瞬间散开成雾,化在了空气当中。 沈映宵一怔,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可却还是不行:想来布阵之人也考虑过这种情况,绝不愿自己的辛苦为后来人做了嫁衣裳,这些灵液一但脱离湖面,便无法再维持液态,本命洞府中的灵力超过平衡,已经涨得开始嗤嗤漏气。 “……我真讨厌那些乱设阵法的家伙,简简单单的打包带走,如今变得这么麻烦。” 沈映宵连忙先把洞府里的灵雾吸收掉,让本命洞府维持住平衡,然后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难不成只能像吃自助餐一样,当场用经脉把这一池灵液全都吸走?” 分身一次吃不了这么多能量。再加上凌尘,恐怕也勉勉强强。 剑灵想起一件事,悄悄凑到沈映宵耳边:“说起吸收灵力……其实没有比双修更快的办法了。” “……” 沈映宵一僵,抬手把它推远:“成何体统。” 剑灵又飘回来:“你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 沈映宵哼了一声,没搭理它:“双修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何况事到临头,我去哪找双修功法——先试试,能吸多少吸多少,吸不完再说。” 他回到祭坛旁边,先给本体做了些防护,封住了他的气息。而后念头一动,进到了本命洞府。 …… 沈映宵虽在有些事上不拘小节,可也有些时候,他其实是个讲究的人。 比如这方本命洞府,他就早已兑换齐了春夏秋冬,日夜黄昏的全套景象。 平时沈映宵自己在里面,想看什么景色就调到什么景色。但现在不能在师尊面前暴露本命洞府这种概念,只好把洞府调成和外面一致的时日。 此时的本命洞府,便正是白日。阳光暖暖洒下,不算炽烈,但却仍是让刚从昏暗洞穴离开的沈映宵忍不住闭了闭眼。 之后,想起留在外面的本体,他没敢耽搁,快步来到后院,看向白玉莲台中静静坐着的凌尘。 在他的后院灵池中修养了一段时间,凌尘体内的毒素,虽依旧盘踞在元婴当中难以根除,但因为没有再次毒发,他的状况已经比刚来时好了不少。 察觉到有人进来,凌尘望过来一眼,还是像往常那样淡淡问:“何事?” 剑灵忍不住嘀咕:“你师尊怎么像个游戏里的NPC,每回你来都是这两个字。” 沈映宵倒是觉得正常:“师尊言而有信,如今答应了帮我试药,我这边却始终没有动静,恐怕他此时反倒觉得不安,担心我违背誓约。所以问我一句让我不用客套,有事直说。” 剑灵:“……”什么感动修真界好人质,这也太配合了吧。 不管怎么说,对沈映宵来讲,师尊肯配合倒是一件好事。 他飘身落在凌尘旁边,直言道:“你跟我出去一趟。” 凌尘微怔,很快便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这方后院灵池,显然不是合适的试药场所……所以这么多天过去,终于要开始了? 他抬眼看了看银面人手中的绸带,无声轻叹,然后阖上眼睛,任凭沈映宵俯身过去,在他眼前缠上层层白绸,遮蔽视线。 视野暗下去,紧跟着耳边传来玉石碰撞声,手脚一轻——他身上那些镣铐锁链,被悉数解开。 沈映宵扶起他:“这次容不得你慢吞吞地走了,我赶时间。” 说罢,他揽着凌尘飘身而起,来到了洞府后门。 本命洞府的大门,其实是个摆设,若是沈映宵愿意定位精准些,他能随时在洞府的任何一处进出。 不过此方世界并没有本命洞府这种东西,因此碍于轮回司规矩,不能泄露。 沈映宵便意思着来到大门旁,故意弄出推门的动静。然后在出门的一瞬间,意念微动,把凌尘带到了外界。 …… 光线骤暗,他们重新回到了那处洞府当中。 沈映宵先是看向本体,确认他完好,又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玉龛。 玉龛也老老实实,并无动静。沈映宵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旁边凌尘落地,敏锐地察觉到了环境变化。平时眼明心亮的人忽然被蒙了眼睛,他被白绸遮盖的眼睫颤了颤,微一侧头,好像在细听周围的动静,本能用别的方式补足着信息。 沈映宵察觉到他的动作,不由心虚地往祭台瞥了一眼。他目光在刑架上略微一停,看着被吊在那里、怎么看都像遭了毒手的本体,默默移开目光,假装那只是个摆件。 剑灵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道:“真是奇怪,明明都是同一个人,你说话做事却完全像个大反派。” 沈映宵嘴硬:“我自己的身体,如何使用当然是我说了算,吊一会儿怎么了?又不会少一根头发。” 剑灵:“……那你蒙你师尊的眼睛做什么。” 沈映宵:“让他先把正事办了,免得吸收灵力时心不在焉,出了差错。” 神识中的交谈往往很快,现实中也就刚过半息。 沈映宵看了看凌尘,想起那藤蔓之毒和师尊体内毒素有些相似,他忽然问:“这地方的灵气运转,你可熟悉?” 每个地点的灵力构成都有所不同,就像一些地质学者能根据土壤和种种信息分辨出具体位置,对修真者来说,同样如此。 沈映宵其实在想,凌尘会不会是在哪一方秘境里中了毒。 然而凌尘却摇了摇头,像是对那些藤蔓的气息颇为陌生:“第一次来。” 顿了顿,他觉得这话不对:“这里难道不是你的炼药室?” “自然不是。”沈映宵带着他往灵池走,“实不相瞒,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 凌尘想到他那神乎其技的遁法,不再言语。 说话间,他们已一脚踏入灵池当中。 35 第 35 章 池中的灵液无比浓郁…… 池中的灵液无比浓郁, 凌尘走了两步就觉出不对,动作变得迟疑。 沈映宵拉着他继续往前:“时间有限,不必着急炼化,你先尽量把这些灵力纳入体内。” 这一池灵液放在任何一个修士面前, 恐怕都能让人心跳加速, 恨不得立刻躺进去泡泡。 可凌尘却没有心动,只是蹙眉:“这太贵重了。” 也不知是在警惕, 还是真的在客气, 亦或是两者都有。 沈映宵就知道没这么顺利, 不过应对师尊, 他早有对策:“这可不是礼物, 只是我寻到的一处秘境里的宝物,若不取走,只会便宜了秘境里的怪物——何况解毒一事并不简单, 你耐得住折腾, 我才更能放心施展手段。” 沈映宵一路把人拉到灵池深处, 想了想, 换了个方向让凌尘背对着本体,这才把人按坐下去。 凌尘好像还想说什么, 沈映宵却已伸手按在他肩上,催动灵力运转。 稍一指引, 凌尘体内的灵力便自发流淌, 池中灵液灌入其中, 与毒性相撞。他顿时顾不上再说话, 忍耐着阖眸调息起来。 沈映宵则退开些,一边也用分身吃着能量,一边警戒周围, 尤其是警惕着上方的玉龛。 这么些年,这灵池定是一点一点从无到有收集起来的。既然如此,从有到无的变动,想来也算得上正常,或许不会让头顶那东西苏醒。 话虽如此,沈映宵却也不敢太过乐观,他最终没离凌尘太远,随时准备把师尊和本体收回本命空间。 …… 没多久,灵液便肉眼可见地减少了许多。 而出乎意料的是,头顶的那一条干枯手臂,则在整个过程中老实得出乎意料,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沈映宵狐疑地看了它两眼,虽有疑惑,但这至少是件好事,他继续往体内收着灵液,渐渐吃得有些撑了。 剑灵飘在他周围,看向凌尘,欲言又止:“你师尊体内的灵力运转越来越正常了,周身毒性也在减弱……” 沈映宵回过神:“这很正常。元婴里的毒种虽难以根除,但大量灵力却能冲淡师尊经脉和血液里的毒——就像给重病之人抽出毒血,换成干净的血液一样。如此一来,在元婴里的毒素重新暴动之前,师尊可暂时行动如常。” 剑灵:“我不是在问这个,我是想说,你就不怕他恢复实力,然后跑掉?” “应该不会吧,师尊一向守信。”沈映宵顿了顿,又道,“跑了其实也没事,元婴里的毒种未除,迟早还会再次毒发,届时我们跟在师尊后面,找准时机便能将人原样再捡回来。” 剑灵:“……”为什么要把捡师尊这种大事说的像捡猫一样轻巧。不过……确实有点道理。 沈映宵想起凌尘先前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得尽快想出解毒的法子,至少要找出能遏制住毒素的方法,否则师尊这么高的修为,却只能困在我的本命洞府里安静不动,着实浪费。” 说完,沈映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完全是一个打工人的形状了——那个孽徒师弟就算了,此时他竟然连师尊都想压榨。 ……过分,实在过分。 沈映宵摇了摇头,把大逆不道的念头甩出脑海,继续专心吸纳着灵液,顺便还有空帮凌尘护法。 …… 吸纳灵力的过程,颇为顺利。 不过到了最后,意外还是发生了。 沈映宵正在想着事情,忽然瞥见一块半透明的东西自上方落下,悄无声息,向凌尘所在的方向飞去——那东西竟是想混入灵液之中,借机融入凌尘体内。 沈映宵怔了一下,等认出那是什么,他豁然起身,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剑灵也发现了那东西,惊讶之下脱口而出:“它竟想夺舍你师尊。你们这一方小世界,竟也有这种能自由行动的灵体?” 沈映宵拔剑往那边刺去,心中念头飞转:前世他从未听说过“夺舍”之事,是后来进了轮回司,去了其他世界,才渐渐接触到这一概念。 而如今,面前这灵体虽然只是一小块碎片,但它竟确确实实具备夺舍的能力。 ……前世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沈映宵想起那时自己的茫然无力,目光渐冷。好在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两眼一抹黑的倒霉炮灰,面对这种事,他知道该如何应对。 “去吧。” 与他手中长剑一同飞出的,还有剑灵的灵体。 剑灵算得上这种神魂碎片的克星,沈映宵本以为在此方世界,剑灵除了陪他聊天唠嗑,全无用武之地,谁知这把剑就业范围竟如此之广,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雪白长剑一闪而逝,眨眼来到凌尘身侧,反向朝外一削。 那片灵体没想到自己会暴露,冷不丁被正正扎中,猛然发出一声尖锐扭曲的惨叫。 剑灵嫌恶地看着这东西,正想驱动魂力将它灼烧殆尽,然而那碎片像是觉出了危险,竟硬生生舍去一半灵魂,余下的那一半转了个向,一头向祭坛上的本体撞去,想退而求其次,抢走那具身体。 沈映宵飘身落在本体身前,剑鞘一横,无形的屏障张开。 神魂碎片一头撞在上面,动作凝滞,剑灵趁机追上。 平时又懒又呆又有点狡猾的剑灵,此时早已收起了嬉笑的神色,目光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飞鹤。它雪白发丝在空中纷飞,眨眼间来到碎片旁边,将它包裹其中,狠狠绞碎。 沈映宵:“等等!” 然而话音落地,那片灵魂已经彻底消散。 剑灵徐徐飞舞的银白长发落回身后,抬眸看了他一眼:“别想了,搜魂可是禁术。身为一把有思想的好剑,我不能看着主人误入歧途。” “……”沈映宵干巴巴道,“谁说我要搜魂了,我抓它研究一下也不行?” 剑灵没跟他争辩这个,反而忽然道:“说起来,你师尊……感知应该挺强吧。” 沈映宵听他忽然提起这个,莫名其妙:“怎会不强,那可是毫无杂质的仙灵之体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担心这里还有别的陷阱,打算先把师尊收回去。 谁知往那边一看,却见不知何时,凌尘好像察觉到什么,悄然站起了身。 沈映宵一怔,心里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没等他来得及赶到师尊旁边,下一瞬,凌尘忽然一把扯下了眼前的白纱。 绸缎滑落,他回头看向身后,目光精准落向祭台和刑架。 沈映宵浑身一僵。 剑灵的声音,直到这时才讪讪传来:“你可能不太清楚夺舍的步骤,那东西靠近的同时,也会影响原主,让原主主动敞开接纳它。这种状况只凭你那屏蔽本体气息的玉符,怕是没法拦住。所以……” 沈映宵:“……”所以剩下的事还用你说?!你下次就不能先说结论么! 他身旁是被吊在刑架上,心口一片血迹,昏沉不醒的本体。前面则是刚从入定中醒来,正回头望着这边的师尊。 凌尘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僵了一下才回过神,眼底怒意翻涌,目光冰锥般落在沈映宵身上。 凛冽剑光呼啸而来。 沈映宵惊险躲开,好在他和本体离得实在太近,那抹剑意多少克制了一些。 没来得及多想,沈映宵本能炸开一片药雾,在黑雾遮掩中,暂且退回了本命洞府。 剑灵也被他带了回来,它看着这片熟悉的空间,呆了一下:“你躲什么,先解释啊,万一他信了呢,不试白不试。” 沈映宵:“……你看师尊那副表情,留给人解释的时间了吗。” 这几百年来,凌尘几乎从未动对他动怒,偶然有类似的情绪,必然是发生了极其重大的事。因此沈映宵一看到他那副模样,心里就本能发怵。 “等等再说吧,反正一时半会儿师尊也不会离开本体。而本体在哪分身就在哪,有什么话随时都能说。” 沈映宵正色道:“这不是逃避,这是正常的策略。总之我…我先回本体看看情况。” 剑灵:“……”分身负责惹师尊生气,本体负责让师尊哄你?你这分工还挺明确…… …… 刚才凌尘灵力贯通周围,忽然在这陌生的地方,觉出一丝熟悉。 他回身扯下蒙眼的东西,循着本能望了过去,一眼就在灵池旁边,看到了自己精心呵护多年的徒弟。 沈映宵阖眸被吊在祭坛之上,黑绿荆棘紧紧缠绕,浑身都是被尖刺扎出的细小伤痕。他的心口更是已被木刺洞穿,殷出一大片鲜血。全身的血液像是已流干了,只剩寥寥几滴沿着足尖滑落,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血落滴落的声音如此之轻,可落在凌尘耳中,却骤然和他自己的心跳声重合,重如擂鼓。 祭坛的位置,以及下方的血槽,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凌尘一想到自己方才吸收的灵液,竟是徒弟用生命浇灌出来的,不由心跳陡颤,呼吸都停了一瞬。 紧跟着涌起的。便是难以言说的悔痛和惊怒——自己被誓言蒙骗、在银面人洞府中闭目塞耳的这些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究竟都对映宵做了些什么? 凌尘思绪都停滞了一瞬,看着徒弟的满身血痕,不敢往深处想,银面人不见了也没心思去追。他飞身停在祭坛之上,抬手去探沈映宵的颈脉。本以为会摸到一手令人心悸的冰凉,谁知真正碰到的时候,他却探到了跳动的脉搏,颈侧皮肤竟然也是温热的。 ——徒弟还活着。 ……嗯?还活着? 凌尘微怔。 他低下头,望向沈映宵心口那一枚插入至底的尖刺,本想将它拔出查看,却又担心这反而会让伤势增大。 于是最终,凌尘只是无声叹了一口气。他并指削断了其他荆棘,打算先将人从刑架上放下来。 可那些缠绕着沈映宵的荆棘,简直就像有过预演似的,刚断一截,便立刻又生出新的藤蔓将人紧紧包裹,不愿放掉这个一息尚存的仙灵之体。 凌尘蹙眉,不悦的目光落在了这些荆棘身上。他意识到了这种植物的特殊,思索片刻,抬手覆了上去。 荆棘迟钝地感应到了这送上门的又一顿大餐。 它们正想像刚才对待沈映宵那样,将凌尘也拖拽捆上刑台。 然而在尖刺刺入皮肤之前,藤蔓与凌尘相触的部分,忽然被一层冰晶覆盖。 那一抹“冰晶”并非由水凝成,而是由极其纯粹的灵力凝聚。它甫一出现,便立刻影响了周围的灵力结构,瘟疫传播般迅速蔓延。 冰晶避开沈映宵,覆盖了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裹住了他身后的刑架以及整个祭坛,而后又循着错综复杂的枝叶和根系,蔓延速度几何倍数般增快。 轻微的冻结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不止这里,甚至延伸到了殿外。一眨眼的功夫,灵力所及之处,所有缓缓蠕动的藤蔓全都僵直,陷入静止。 凌尘感受着灵力的细微变化,缓缓抬眸。他五指微收,在面前的藤蔓上轻轻一握。 轰然巨响,以此处为起点,所有被冰晶覆盖的一切,悉数化为齑粉。细碎粉尘飘落,整个秘境仿佛降下了一场细雪。 ——而这堆扎根于此,生长了这么多年的藤蔓,竟然就这样被连根端掉了。 …… 沈映宵回到本体,刚想睁眼,又这动静惊得闭了回去。 他感受着整片空间的灵力暴动,不禁庆幸自己刚才足够果断,第一时间把分身藏了起来。 剑灵也看得愣住,许久才道:“……同为仙灵之体,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沈映宵讷讷争辩:“师尊修炼了多久?我修炼了多久?而且师尊都已经到合体期了,我才刚元婴,中间还隔着一个分神期,以及每个境界的无数小境界……” 剑灵从善如流,改了口:“同为合体期,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的分身。” 沈映宵:“……” 他思来想去半晌,着实不知道该怎样争辩了,只好放弃反抗,自暴自弃:“师尊极少在我面前动手,我也没想到仙灵之体修炼到后期竟会如此之强……早知这样,我就好好培养本体了。” 剑灵忧愁叹气:“那也来不及了,元婴到合体期差得实在太远……你还不如专心养分身呢。” …… 而此时被他们讨论着的话题中心,则对那些闲言碎语一概不知。 困着沈映宵的东西悉数消散,凌尘上前一步,小心接住倒下的人,另一只手则拢住了扎进徒弟心口的粗大尖刺。 本想探入灵力,从这处致命伤开始将徒弟缓缓冻结,然后带他去找医修。 谁知这时,凌尘却发觉手感不对,他稍一错手,那截尖刺竟啪的掉了下来,露出了并未被刺穿、只被划开几道刀痕的皮肤。 凌尘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沈映宵心口的伤,又探了探徒弟虚弱但还算平稳的状态,最后目光微微偏离,停在了那节掉落的尖刺上。 凌尘抬手将它捡起,这才发现尖刺早已被人从根上掰断,即便扎下去,也无法再造成致命的伤势。 比起祭台上的伤,反倒是腰间一道剑口划得更深。 凌尘抬指点在沈映宵腰侧,细一感受,发现伤口处残留的剑意,竟有些熟悉——显然不是银面人砍出来的,倒更像是……出自另一个徒弟之手。 凌尘望着面前的状况,眉心微蹙,眸底多了几丝细微的茫然。 他困在银面人洞府的这些时日,外面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36 第 36 章 沈映宵靠在凌尘身上…… 沈映宵靠在凌尘身上, 隐约感觉师尊没那么生气了。他这才观望片刻,悄悄睁开了眼。 一抬头就是凌尘的侧脸,师尊雪琢般的皮肤被月光映亮, 低头望过来时, 长睫盈着一片浅淡磷光。 沈映宵同他对视, 心里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 剑灵在旁边托腮看着他们:“怎么了?” 沈映宵:“明明平时没少在本命洞府当中见到师尊,可现在用本体看他, 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那当然了。”剑灵旁观者清, 觉得正常, “你师尊看你和看‘你’的眼神能一样吗, 对着你分身的时候, 他就差把防备二字写到脸上了——若这样你也觉得毫无分别,那才吓人。” “……” 沈映宵一腔复杂的感想, 全被这把不解风情的剑冲散了。 他移开视线装没听见, 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凌尘身上。 本想像从前那样喊一声“师尊”, 再在起身起到一半时虚弱摔进师尊怀里,最后理直气壮地偷个懒,躺着说话。 谁知下一刻, 意念传达到了,肢体却全然不听使唤。 沈映宵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虽然在分身的看护下, 那些藤蔓没能当场放血杀死他, 可那种令人肢体麻痹的毒素,却仍是一点不少地注入了进来。 因此此时别说起身了,他根本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话也全然说不出口。 剑灵看出了沈映宵的意图, 它忽然想起什么,幽幽开口:“你还有空琢磨怎么跟你师尊撒娇呢?” “?”沈映宵顺着神识谴责,“有话直说,别学着其他剑灵阴阳怪气。” 剑灵就听话地直说了:“我记得前不久,你说要收集一些这里的藤蔓,用来研究里面的毒。可现在……” “!” 沈映宵心里咯噔一声。 剑灵这么一说,他顿时想起来了。 ……藤蔓。那些与师尊的毒息息相关、他原本想连根挖走的藤蔓,就在刚才那一眨眼的功夫里,全都被师尊连根化成了齑粉! 他短暂慌乱了一瞬间。 不过很快就想到了解决方式,重新镇定下来。 身为一个成熟的丹修,必须要能在糟糕的境遇中,找到希望的曙光。 “问题不大,我先前捡了一些断枝。若它们实在派不上用场,这不是还有我吗。” 物理意义上的“还有我”。 沈映宵对剑灵镇定道:“我本体的修为,只是比师尊分身楚傲天他们稍差了一点,但仍有元婴之境。 “能让我这种高阶修士,变成现在这副一动都不能动的样子,可见刚才我和师尊吸收灵液的时候,祭坛上的那些混蛋藤蔓也没少往我本体体内灌毒,我的血液当中,此时定然遍布它们的毒素——一会儿我找机会把本体弄到炼药室,随便从体内搜刮一点,就足够研究。” 剑灵狐疑:“当着你师尊的面,把本体弄进炼药室?你真有那个胆子?” 沈映宵硬着头皮:“怎么没有?现在我才是那个主宰一切的人。别说本体了,若我坚持,师尊也得给我乖乖躺进炼药室里!” 正想着,凌尘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映宵一惊,心虚地差点从他怀里弹起来,好在被毒素牢牢压制,整个人难以寸动。 刚从这突发状况中缓过神,下一刻,一股极其纯净的灵力便自凌尘指尖涌出,顺着两人皮肤相贴的地方,流入了他的经脉。 ——凌尘看出了他本体的处境,此时竟想用那至纯的灵力,为他驱尽体内的毒素。 “?!”这一惊非同小可,沈映宵一想到珍贵的材料可能就要这么消失殆尽,居然硬是挣扎着吐出两个字音,“不,不要……” 凌尘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见效了。 虽然徒弟口中喊着的话有些奇怪,但他见沈映宵此时目光迷蒙,似是神志不清,因此并未停手,只尽力温和下嗓音,安抚道:“是我。” 沈映宵:“……”我知道是你,就因为是你……停手啊!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想要冒险把分身放出来,阻止这一场让丹修震怒的暴行。 谁知在他采取行动之前,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听到了他心里的呐喊,整座大殿,忽的重重一震。 沈映宵的心脏,也仿佛被一只巨手牢牢捏住。他浑身一颤,心中本能泛起一丝被高阶修士牢牢压制的惊恐。 费力地望向头顶,就见穹顶那一只寂静许久的玉龛,竟不知何时悄然打开——封印在里面的东西,竟已被放了出来。 …… 像是察觉了大殿当中的异动,干枯手臂被一道隐蔽阵法移入池底,鲸吞吸走了所剩的全部灵液。 那只手臂上密密麻麻刻印着的阵法,也随之被灵力激活,疯狂流转。 原本干枯的肢体骤然膨胀至几层楼高,巨手五指张开,狂躁碾压过来。 沈映宵越过凌尘的肩头,看到了那只手上密布的特殊花纹。那似乎由无数重重叠叠的阵法构成,阵纹古朴繁杂,每时每刻都在混乱流转,令人望之目眩。 凌尘转身将沈映宵挡在身后,两指一并,召出无形剑芒。就在这时,不知从哪抢先飞来一物,直直撞向他,透着熟悉的气息。 凌尘顺手接住,发现竟是他那一柄被银面人扣押的灵剑。他心中一动,拔剑出窍,携着雷霆之势斩向前方。 他连人带剑,在那巨手面前显得有些渺小,可两相对撞,气势却不弱半分,最终竟是那巨手稍稍退了两寸。 巨手传来狂怒的气息,猛地握拳下锤。然而耽误的这一时半刻,凌尘已借着刚才的力度,抱起沈映宵飞退。他眨眼间飘过池面,如同一抹轻盈的羽毛,遥遥落在了大殿另一端。 凌尘望着自己的剑,又看向巨手手心那并未被他斩破的皮肤,眼底多了一丝诧异:“合体圆满?” 沈映宵一怔。 合体期是此方世界的最后一个境界,而合体圆满,更是意味着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 到了这个境界,便已隐隐脱离了常规范畴,体质神魂都会脱胎换骨,质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难怪仅是一截断肢,也能给人如此之强的压迫感。”剑灵也觉出了这只巨手的不同,“莫非这是哪个飞升失败的倒霉鬼留下的躯体?居然没被天雷劈碎,看来轮回司的飞升雷劫,是该更新了。” 沈映宵顶着源自本能的惊惧,直直望向那只巨手。心里不断衡量着是否该放分身出来——他不放心师尊跟这种东西打斗,可又担心分身一出现,届时不仅不能帮师尊分忧,反而激起他一打二的心思,让场面更加混乱。 凌尘似乎察觉了他的不安,揽着他的那一只手握了握他的肩膀:“无论曾经如何风光,如今这也只是一截断肢——难得遇到此等敌手,接下来的招式,你认真看完。” 沈映宵反应了一下,才领会了他的意思,不由无言:“……”这都什么时候了,师尊竟还惦记着教学? 没等回过神,凌尘眼底已然泛起清光,他眉心那一抹冰蓝小剑也亮了起来,光芒闪动,在昏暗的地底异常璀璨。 剑灵仔细看了看,沉默了一下:“你那个封印设了跟没设一样,这才多久就已经被他冲开了,好在先前你没被美色冲昏头脑对他做点什么……下次记得买个贵一些的。” 沈映宵:“……”那已经是最贵的了。 ……不对,什么叫对师尊做点什么。这把剑又在编排他们纯洁的师徒关系。等回去他就把那堆不良话本全都烧掉。 与他心中杂念同时响起的,是一抹剑音低啸。 凌尘一振剑锋,附在剑上的灵力悉数腾起,化作几条十数米长的灵力飘带,那些“飘带”柔软飘逸,可细看便能发现,它们其实更像一段高速震动的链条,构成飘带的碎片一粒粒全是剑刃的形状,其间蕴着至纯的剑意,在两人周身轻盈流转。 凌尘望着追向他们的巨手,剑身轻抬,在巨手袭至身前时忽然动了。他以飘散的剑意为媒介穿行,整个人都仿佛成了一抹幽影,即便抱着一个不争气被毒倒的徒弟,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 沈映宵被凌尘带着,只觉得眼前分裂成了无数细碎的画面,每一处角度都截然不同,但相同的是它们中间全都是那一只巨手。不间断的高速移动让他头晕目眩,四面八方传来的切割利响更是让他耳中轰鸣。 等一切停下,沈映宵早已一身冷汗。而在他们身后,那只巨手僵立片刻,轰然碎成无数巴掌大的碎块,自半空崩裂而下。 凌尘抬袖轻挥,那些碎片便像之前的藤蔓一样,被灵力构成的冰晶包裹,眨眼间碎成粉尘。一抹细腻的白在余风中飘飘扬扬,碎雪般落下。 凌尘并未回头,一振剑刃,收剑归鞘。 他许久没打的这么畅快过,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以第一视角看完了一切的徒弟,于是问道:“可看清楚了?” 话音落地,半晌没有回音。 凌尘慢半拍地想起徒弟中了毒,似乎还不能言语,于是耐心地低头看去。 却见沈映宵已然失去意识,晕在他怀里。在梦里徒弟都眉心轻皱,仿佛晕倒前受了不小的折磨。 凌尘:“……” 旁观了一切的剑灵:“……” 剑灵飘近,戳戳沈映宵:“跟着这种师尊长大,你前世的生命力可真顽强啊。” 沈映宵:“……” 他在轮回司待了这么多年,虽没能得到灵修的功法,但神识却比以往强健了一些。 是以刚才,他其实没有真晕,只是中途便头晕目眩,不得不阖上了眼。 因为没看完,自然也没法给凌尘提供什么感想。沈映宵像个被先生检查课业时,功课只做完了一半的倒霉学生,只想装病逃避一切。 正犯愁醒来以后该对凌尘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剑灵忽然感觉不对。它倏地抬头看向穹顶,忍不住低骂:“这阵法真是一个套一个,没完没了。” 沈映宵也跟着望过去,就见那只沉寂的玉龛,龛底阵法流转,竟不知何时又凝聚出了一只闭合的眼睛。 他心里腾的生出一丝悚然,就像刚才面对那只恐怖的巨手一样。正要顶着那股针尖似的危机感,想办法提醒凌尘,可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那只眼已然睁开,目光遥遥落在了凌尘身上。 下一瞬,凌尘的脸色骤然变了。 “……师尊!” 沈映宵贴着他,对他的灵力变化最为敏感——那好不容易靠着半池灵力压制下去的毒,竟又有了被触发的迹象! …… 凌尘的体温迅速升高,似曾相识的失控感,让他立刻意识到即将毒发。 他持剑的手略微发颤,沈映宵本以为他会握不住剑,倒在地上。谁知最后一刻,那只手却又忽然收紧。凌尘循着直觉回身,剑意爆涨,一时满殿粲然清光。 沈映宵不得不闭了一下眼。再睁眼时,他往穹顶看去,却见那玉龛已经碎了,阵顶层层叠叠的复杂阵法,也被两道交错的剑痕深深砍入,整段劈碎。 玉龛裂成指节大小的碎块,冰雹似的砸落在地,和刚才的粉尘混杂在一起,再无声息。 凌尘终于支撑不住,拄着剑缓缓跪倒在地,轻轻把沈映宵放下。 沈映宵看到他这副被毒素侵蚀的样子,又想起方才那些无往不利的剑意,心里一时发涩。 可还没等多想,旁边剑灵已经眼睛一亮:“快快,快捡!此时不捡更待何时,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你师尊果然还是更适合留在本命洞府里面。” 沈映宵:“?” 37 第 37 章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 总之沈映宵不可能再继续旁观。 他在附近召出分身,元神移入,而后无声走到凌尘身旁。 没等想好该说什么, 凌尘余光瞥见他嵌着银丝的漆黑衣摆, 又看了一眼突然失去意识的本体,蹙眉道:“你做了什么?” 沈映宵:“……”本体现在只有眼睛能动,你居然都能立刻发现他晕了? 这时机确实过巧, 但反正身上的黑锅早已不是一口两口了, 沈映宵也懒得分辨,只笑道:“一点安神的药, 他会有一场好梦。” 凌尘半跪在地,低头看着面前静静躺着的徒弟, 挣扎着伸出手, 想查看他的状况。 可很快他又想起自己如今灵力紊乱, 不仅什么都探不出来,没准还会把毒传过去,只得收回了手。 沈映宵望着面前这一幕, 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先前他用本体试验毒药的时候,浑身被那药物弄的异常敏感, 剑灵只碰了一下他的脸,他便痒得恨不得把那一整片皮都削掉。 可刚才师尊抱着那么大的一个本体, 却还能硬撑着把人轻轻放下,而不是直接丢到地上…… 沈映宵有点感动, 嗓音便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上前一步:“难受么?不如回我洞府歇歇?” 凌尘语气微冷:“不劳费心。” 沈映宵:“……” 他本想表达关切之意,可刚才那话一出口,却怎么听都像是嘲讽。 他心里不由嘀咕:“都怪小师弟, 跟他在一起待得久了,我都不会好好说话了。” 剑灵:“……”你对气运之子到底有多少怨念啊,有事没事都要在脑子里戳弄人家几下。 沈映宵虽然搭话失败,却不能把人扔这里不管。 他也不想真的像个恶霸一样,抓着师尊硬往洞府里塞——总归现在还有时间,他便也不慌不忙,决定趁师尊毒发难以反抗,趁机把话说清楚些。 沈映宵抬袖挥散地上的粉尘,盘膝在凌尘对面坐下,托腮看着他:“你徒弟的事非我所为,硬要算起来,我倒是救了他几命。” 本以为得掰扯半天,才能把这口最大的黑锅洗清。 谁知凌尘沉默片刻,竟说:“我知道。” 沈映宵微怔,挑了一下眉:“你知道?” 凌尘想起自己眉心被下的那一道封印,又想起这处大殿层层叠套的阵法,直言道:“你不擅长这些,这座大殿并非你的手笔。而且映宵心口的那一截断茬上面,沾有你的灵力,那截刺,是你出手掰断的。” 沈映宵:“……” 他面上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心里却压根没听到后半句话,脑中全被前半句占满,他忍不住对剑灵道:“师尊竟然嘲讽我!” 剑灵嫌他吵:“只是嘲讽,你就知足吧,若非他现在动弹不了,恐怕已经上手了——他只认同了你没有直接谋害他徒弟,可你看他这副样子,显然还在怀疑,是你引着本体来了这里。” 沈映宵望过去,就见凌尘没跟他说上几句,便又低头去查看本体的状况。 他不禁叹气:“师尊对本体和对我的态度,还真是判若两人,我究竟哪里比本体差了。” “……”剑灵欲言又止,“……我错了。” 沈映宵心不在焉:“嗯?” 剑灵:“我不该总说你针对你那小师弟,你这分明就是无差别扫射,争起宠来竟连自己都要踩一脚——前世你那端庄守礼的大师兄形象能屹立不倒,简直是个奇迹。” 沈映宵冷哼一声:“我只是在理智地对比自己的处境,哪里就成争宠了——说了别再看你那堆古怪的话本子,等回去我就都给你烧掉。” 剑灵默默闭嘴了。 但其实也没有在怕:按沈映宵那个四处乱丢东西的习惯,别说它偷藏的那些话本子了,就连沈映宵自己的药,也经常随手乱放,一眨眼就再也找不着。 对面。 凌尘听不到一人一剑的对话,只看到银面人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他不太自在,到底还是先开口了:“你还有何事?” 沈映宵回过神,掏出他用来撑场面的折扇,轻轻扇了扇:“我在想,该办的事都已办完,你准备何时跟我回去。” 凌尘沉默。封存已久的剑意方才耗掉一些,此时正是难以操控的时候。处于这种无力的状态,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肯同意,被带回去也是迟早的事。 但有一件事,他必须弄清楚。 凌尘看向沈映宵的本体,声音微冷:“他为何在此。” 沈映宵想了想,忽然发现这口黑锅倒是能分得出去。于是他并起折扇,指了指脚下土地:“你先猜猜这是哪?” 凌尘:“你洞府附近的秘境?” “错了。”沈映宵笑道,“是傲天宗后山的‘蜃景’。” 凌尘眼睫一动,显然回忆起了一些事——比如前不久楚傲天忽然跑到天行宗中抢人,还真的险些成功把人抢走。 沈映宵知道自己这师尊因沉默寡言、不擅追问,因此格外喜欢自己思考、将碎片拼凑成一条不知真假的完整情报。 他本以为能就这么糊弄过去,谁知凌尘这次却不那么好说话了,又看向他:“那你又为何在此?” “……” 沈映宵心中念头飞转,片刻后,他坦然道:“我让人留意了你徒弟的行踪。” 凌尘心中虽早有猜测,却没想到他竟这么直接便承认了。 银面人倒是十分理直气壮:“你徒弟的修为虽差了些,却仍是当世数得上号的仙灵之体。万一我哪位同行鬼迷心窍将他掳去,被你算到我头上,我可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就如同此时一般。” 凌尘整日被困在他的洞府当中,一时无从分辨真假。体内毒素渐渐上涌,他只觉得神智越来越昏沉,也越来越难以维持思考。 但有一件事能够确定:如今主动权全然不在自己,就算银面人真的包藏祸心,利用了徒弟,此时他又能如何? 映宵就在身边,便是想硬撑着同归于尽,也束手束脚。 最终,凌尘想起银面人先前发过的心魔誓,决定暂且将此事揭过不提,先保障徒弟的安危。 他竭力维持着清醒:“怀风……我是说我那三弟子,是否也在附近?” 他说的虽是疑问句,可语气却颇为笃定。 沈映宵瞥了一眼本体腰侧的伤口,以及伤口上那一抹存在感极强的剑意,不怎么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凌尘语气放缓,像是在同他商量:“把映宵交到他手中,我便同你回去。” 银面人低笑一声,把玩着手上的折扇,似真似假地哀怨叹气:“我辛辛苦苦救人,却被你问东问西。你那小徒弟砍了他一剑,你倒不担心那小徒弟会来害人。” “他不会。”凌尘看向沈映宵身上的伤口,“这一剑大概也是情急之下扫到的。怀风一向敬爱兄长,只是有些粗心大……” 顿了顿,在外人面前,凌尘改口用了能给徒弟留些面子的说法:“有些不拘小节。” 剑灵见他说的笃定,又想起戚怀风斩断藤蔓时那不顾人质死活的潇洒,不由唏嘘:“在你师尊眼里,你师弟的形象似乎不错?” 沈映宵哼了一声:“是啊,哪位先生不喜欢勤学上进、总拉着他秉烛夜谈的乖巧徒弟呢。” 剑灵:“…秉烛夜谈你究竟还要提起多少次,反正如今师尊已经被你拐回洞府了,你想拉着他聊多少个晚上的阵法剑法都行——下次换件事说,别总拉着这一件翻来覆去。” 沈映宵心情虽有点复杂,但感情归感情,理智归理智。 此时他只想尽快将师尊收回去,免得这个处处异常的秘境再生事端。 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凌尘的要求。 而下一刻,简直像听到了来自师兄和师尊的召唤一样,远处遥遥传来一阵极强的波动。 凌尘和沈映宵一怔,同时察觉到了戚怀风那至纯至烈、存在感极强的火灵力,不由转头望了过去。 既然刚才答应了人,沈映宵便没再拖延。 他站起身,打算抱起本体,再扶着师尊过去看看状况。 正觉得旁边这两人晕的晕,中毒的中毒,带着他们像是拖家带口,场面有点滑稽。 谁知没等他伸手,凌尘竟已强行调动起先前纳入体内的灵液,硬是压下一些毒性,抱起本体走了过去。 “……” 沈映宵只得两手空空地跟上。 …… 来时遍地藤蔓,出去的时候,道路倒是显得宽敞了许多——那些藤蔓已被凌尘一锅端了,化为一地莹白细粉,如同细雪落地,静谧又漂亮。 也正因如此,两人走得轻松了许多。 顺着狭窄通道,离开地底大殿,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先前沈映宵见过的那一处地坑当中。 凌尘无意间瞥见那一座显眼的尸山,目光微凝,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沈映宵则抬起头,望向了上方。 先前站在头顶的那一座八卦圆殿里,往下张望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片混沌漆黑的深渊,此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如今从下往上,倒是没了阻隔,能清晰看到上方站在圆殿当中的两人。 戚怀风和梅文鹤不知用什么法子进到了“蜃景”当中,此时他们正循着那条小路,想往“死门”走—— 在戚怀风那具火灵分身的记忆当中,沈映宵大概已经被藤蔓缠绕,拖进了那扇门里。 沈映宵没想到他们进来的这样快,他心中微惊,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手。 大片漆黑蝴蝶翩然而起,绕过层层阵法,落在了顶部的道路背面。 它们层层盖在那条路上,无声化为腐蚀性极强的药粉,通往“死门”的岔路瞬间消融,裂开一片缺口,无法继续往前。 两个师弟作死的步伐,被迫缓了下来。 沈映宵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转向凌尘,低声道:“给我。” 凌尘犹豫片刻,将本体递了过去,他自己则并未同上方的两个弟子搭话。 ——虽有心装作自己平安无事,直言让弟子们放弃追查,远离他和银面人,顺便远离危险。 可体内这毒一旦爆发,便必须静养,若随意走动,只会让毒愈演愈烈。如今强撑着走过这么一段路,凌尘早已浑身冷汗,即便勉强开口,声音恐怕也只会哑的不成样子,反倒惹人生疑。 旁边,银面人接过徒弟,看了他一眼,似是觉出了他的窘境。 或许是今日的灵液让他收获颇丰,银面人心情很好,竟大发善心地主动开口:“等你嗓音正常了,我可帮你传一封口信。” 凌尘此时也没精力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只得勉强点了一下头。 银面人便没再说话。他又招出一片蝴蝶,轻轻托着沈映宵飘向上方,最后将人放在了“生门”的门口。那里便是离开秘境的通道起点。 那些药物化作的灵蝶虽长得一模一样,却根据药性不同,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等将人送到,其余灵蝶全都消散,只剩一只停在沈映宵身上,化作粉尘融入他体内。 下一瞬,本体的灵力骤然爆发。迷阵中的戚怀风和梅文鹤一怔,同时抬眼望向那边。 片刻后,戚怀风又垂下视线,隐晦地往下方深渊望了一眼。 …… 沈映宵没再看上方的景象,他转头望向凌尘:“不仅将人原样送回,还额外帮你那另外两个徒弟指明了出路——如何?这诚意可够?” 凌尘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他仰头望着上方,其实更想亲眼看着几个徒弟走出秘境,可很快神智便彻底昏沉,阖眸倒了下去。 沈映宵扶住人,在他耳边低声问:“回去吧?” 凌尘被迫靠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沈映宵便权当他同意了。 他抬手蒙住凌尘的眼睛,御剑到了离本体更近一些的地方,念头一动,带人回了洞府。 他给凌尘灌下一瓶玉露,然后将人放回白玉莲台,原样铐好,之后又转身出了洞府。 …… 这次现身,沈映宵直接定位在了本体旁边。 他趁两个师弟尚未赶到,先往本体嘴里塞了一颗补血丹,紧跟着又抽了许多毒血存着,以防万一。 抽完血,忽然想起体内那些仍在随着经脉流转的一手毒物,其实也有不少研究价值。 于是沈映宵想了想,又在本体体内烙下封印,以缓解毒性的流逝,能缓一会儿算一会儿。 剑灵在旁边默默看着:“……还好心魔誓对你这具躯体无效,否则仅凭那一句‘不对沈映宵出手’,你现在生出的心魔,便能组一支球队了。” 沈映宵埋头折腾本体,根本没空跟它斗嘴,只丢下一句:“就你话多。” 处理好一切,他这才将本体丢在原地,分身则带着刚取到的血,回了洞府的炼药室,打算先做好保鲜。 38 第 38 章 “方才那边的波动,…… “方才那边的波动, 是不是师兄?” 梅文鹤远远望向生门的方向,顿了顿,又迟疑道:“也或许是师尊。他们的灵力实在太过相像, 若师尊被歹人封了修为,倒也正好能弄出这样的动静。” 戚怀风就没那么多推测了, 他径直走了过去。 有了火灵分身的经验,如今他将灵力全部敛于体内,循着先前沈映宵告诉他的路线走,在这座大殿中行动反倒自如了很多。 而梅文鹤的灵力,攻击性本就不强, 受到的影响更轻。没多久, 两人便穿过幻境,来到了“生门”的门口。 很快便看到一个人阖眸躺在那里, 安静不动,那身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 此时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梅文鹤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呼吸悄然加重。他快步来到沈映宵身边, 半跪下身,却迟迟没有伸手, 不忍惊扰面前的景象。 这时, 沈映宵似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无意识地往这边轻轻一偏头。 梅文鹤呼吸跟着一滞。 这时, 另一只手从旁伸来——戚怀风回过神, 抓起梅文鹤的胳膊,将他的手往沈映宵脉上一按:“我一路辛辛苦苦带你这个医修过来,莫非就是为了让你到了以后盯着他发呆?” 梅文鹤突然被师弟嘲讽,却早已没空理会。 悉心保持着的礼貌距离, 被戚怀风粗暴打破。他握着沈映宵的手,指尖轻微滑动,忍不住在那光洁如玉的腕上摸了摸。 眼看着戚怀风脸色微沉,梅文鹤这才回过神,开始认真探脉。 很快,他眉心便蹙了起来,露出几分疑惑。 戚怀风勉强维持着自己所剩不多的耐心:“怎么?” 梅文鹤:“先前那些藤蔓分明不是以人血为食,可师兄却被取了许多血。” 他手掌下移,握了握沈映宵的手指,轻轻拢住:“指尖都冰凉了。” “看病就看病,别总对病人动手动脚。”戚怀风拿剑鞘挑开他的手,暗自后悔带了这个一戳一动弹的麻烦医修过来,“既然失血甚多,你还不尽快给他补血?” 提起这事,梅文鹤总算有了点医修的样子:“这正是我想说的,有人已经给师兄用了补血的丹药——这处秘境里,恐怕还藏着旁人。那些血一定不是藤蔓吸走的,而是被那喂药之人有意取走……造血再取血,将人当做物件来看待,着实残忍。” 这么一想,他顿时对倒霉的师兄更怜惜了,轻轻扶起沈映宵让他靠着自己,同时思索道:“难道是那楚傲天?先前他也被蜃景边缘吞噬进来,却不知去了何处。若是他遇上了师兄……” 戚怀风往下深渊下方看了一眼,没接这话,只道:“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 梅文鹤点了点头。他低头望着一身是伤的沈映宵,琢磨着究竟该怎么抱,才能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处。 可还没等犹豫好,戚怀风俯身过来,拎起沈映宵随意往肩上一扛,起身就走。 “……”梅文鹤受不了了,“你就不能对病号温柔一些。” 戚怀风走向生门,头也不回:“你既然还有空盯着他发呆,想来伤势也没重到哪去。” 梅文鹤小跑着跟上,不满道:“只能说伤势并不致命,可并不意味着能随意搬拿——师兄体内似是还有一重封印,以及不知名的毒,我尚未完全看清那封印的效果……你手上轻些!” 三人吵吵闹闹地到了生门门口。 戚怀风停在那里,剑柄抵住石门,轻轻一推。 大门洞开,露出一段十数米的长廊。长廊尽头空间流转,仔细一看,竟隐约是傲天宗后山的景象。 梅文鹤怔了一下,看了看这轻易寻到的出口,又回头去望刚才他们探索过的秘境:“作为上古秘境来说,这地方是不是太小了些?” 戚怀风垂眸望着前方长廊中断裂的地砖:“这一方秘境并不完整,更像是从一个完整的秘境上,撕下了一小块碎片。若是范围再大些,楚傲天也瞒不了这么久。”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出,很快消失在了出口当中。 而在他们走后。 空气微荡,一道身影从石门后面传了出来,于圆形大殿中现身。 戚怀风的火灵分身回过头,望了一眼走远的两个师兄和他自己的本体,转身回到了那条小路。 他站在边缘,尽力穿过层层虚幻的火光,望向下方。 那里最深处,隐约有着师尊的气息。此外还残留着一些即便隔着重重阻碍,也仍旧锋锐逼人的剑意——前者还有可能同沈映宵混淆,后者却足够独特,同为剑修,他绝不会认错。 而这个事实,让戚怀风眉头蹙得更深了:这么看来,沈映宵先前神智恍惚之时,说的并不是梦话,师尊的确就在傲天宗的后山。 可醒后他却又不肯承认,莫非是……受了什么人的威胁? 楚傲天不是师尊的对手,但他胜在为人阴险,没准用了哪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将师尊困在了这里。 再想起沈映宵和凌尘的失踪就在前后脚,且两人几乎同时在傲天中出现,如此一来,真相似乎呼之欲出——或许是那位道心走失的楚宗主,勾结了银面丹修,两人先掳走了沈映宵,又以他为人质逼师尊就范,最后再反过来用师尊威胁前者,逼迫沈映宵对发生在傲天宗的一切三缄其口…… 戚怀风短暂出了一会儿神,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按了按眉心,强行打断。 乱猜毫无意义,不论如何,最重要的还是先把人找到。 至于事情背后的真相,多想无益——等本体送下那两个人回来,找到同样进了秘境的楚傲天,抓住他询问清楚就行了。 …… 本命洞府当中。 沈映宵封存好本体的毒血,不太放心外面的状况,于是很快又回到了本体当中。 一睁眼就见剑灵飘在旁边,欲言又止。 看到沈映宵回来,剑灵开始告密:“你师弟的火灵分身悄悄留在秘境里没走。” 沈映宵一怔:“他莫非察觉了师尊的气息?” 剑灵想了想刚才的景象,点头道:“应该是。我见他一个人站在崖边,垂着头静静想了许多,那副神情同你师尊胡思乱想时一模一样,也不知究竟脑补了多少东西——要我说,即便哪天灵气枯竭,你们师门修不了仙了,怕是也能下山开个茶馆说书糊口,不用担心饿死街头。” “……”沈映宵,“我看你也挺能说的,到时候推你出去当师门王牌,每天若挣不足一个月的饭钱,便别再回来。” 39. 第 39 章 秘境虽然诡异,但这…… 秘境虽然诡异,但这里能造成危险的东西,早已被凌尘砍了个七七八八,而且戚怀风留下的只是火灵分身,并非本体,于是沈映宵并未插手。 他反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留下分身探路,说明小师弟稍后会再回来——届时本体旁边没人看着,我便用分身偷走本体,也溜过来看看状况。” 沈映宵还惦记着找楚傲天逼问秘境情况的事。毕竟不管是那些藤蔓,还是最后那一只引发师尊体内毒素的眼睛,都说明了这一处秘境,恐怕同那下毒之人密切相关。 而分身毕竟是界外之物,单独行动容易引来此方世界天雷降世,因此得随身带上本体,时不时沾些气息。 有了单飞的盼头,沈映宵便放心多了,继续挂在戚怀风身上躺尸。 此时他们已离了傲天宗,正往远离魔宗的那一边行去。 梅文鹤盯着戚怀风那扛米袋似的动作,看得直蹙眉。 他有心上前接过沈映宵,却又实在追不上剑修御剑的速度,只得尽量靠近:“宗门离得那么远,你一直这样扛着对他不好,不如让我……” 戚怀风却道:“不回宗门。” 梅文鹤一怔:“那去哪?” 戚怀风指了指前面,没有说话,只是让他跟上。 御剑飞行,其实是一件颇为无聊的事。 沈映宵心里还惦记着别的,因此没多久,他的元神便回到了本命洞府,只让剑灵留意着外面的情况。 …… 回了洞府,沈映宵换上分身,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后院灵泉,朝盘坐在水池中央的凌尘望了过去。 蜃景当中的那小半池灵液,果然没有白费。 虽说到了合体期,每进一步都要积累海量的修为,一时半会儿看不出灵液对境界提升的效果。但如今凌尘压下毒性的速度,却明显比第一次快了许多。 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不适,但有玉露帮助,又不再走动,意识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 …… 沈映宵飘身落在白玉莲台旁边。 察觉到有人靠近,凌尘停下调息,抬头望了过来。 白玉莲台半沉在水里,凌尘被锁其间,于是也有一半身体浸在灵池当中。他的衣摆轻柔散开,随着水波变化落下粼粼光斑。再稍微往上,腰身处的轻纱则被水浸湿,贴合在身上,勾勒出了若隐若现的肌肉纹理。 沈映宵的目光从那里路过两趟,最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定在凌尘脸上,目不斜视:“近来可好?” 凌尘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你我上次见面,似乎就在一刻钟前。” 沈映宵脑中不知为何跳出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闭了闭眼,把奇怪的话咽了回去,“毒性变化只在一瞬,对我们丹修来讲,一刻钟已算得上极远。” 他原本觉得自己糊弄的不错,谁知凌尘听了这话,却目光微变:“既然那变化如此重要,方才你为何不在。你去做什么了?” 沈映宵:“……” 疑心还挺重。 我不过是去抽了你徒弟一点血,给他塞了补血丹方便下次压榨,顺便还在他体内下了封印减缓毒素流逝、方便我日后研究……这点小事,也值得被你这样怀疑? ……当然,这些话也就在心里想想,自是一句都不能提。 于是沈映宵只道:“那秘境当中还有不少宝物,自然要抓紧时间将之收入怀中——我若是想研究你压制毒素的过程,只要再激出你体内毒性,让你重压一遍即可。这法子随时可用,比不得秘境机缘稍纵即逝。” 凌尘将信将疑。 沈映宵见他快要信了,笑道:“仙灵之体、修为,甚至你体内的毒,你徒弟有的你全都有,且更胜一筹。 “如今你都已经在我这里,我何必要再冒着失去你的风险,跑去暗害一个元婴期的小辈?我早便说过,有你已经足够了。” 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凌尘像是终于信了。 沈映宵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打算做点正事,彻底引走师尊的注意力。 …… 沈映宵拿来留影珠,仔细选出先前录下的地底大殿的部分,给凌尘查看。 凌尘望着他的手,比起录制的景象,倒是对这见所未见的法器更加在意。 他平时不重物欲,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上有这般他不认识的法器,实属正常。 只是,没记错的话,自己先前毒发之时,银面人似乎也拿这颗珠子照过他…… 想起自己那时狼狈不堪的模样,凌尘不由蹙了蹙眉。 但又想起丹修们的特性,知道那些影像大概只做研究之用,凌尘便只得说服自己不要在意此事,以平常心待之。 他认真看了看影像,又结合自己先前所见之事,对沈映宵道:“那条干枯手臂的经脉构成和灵力走向,和仙灵之体有些相似。” 沈映宵奇道:“有人将仙灵之体分尸保存?” 凌尘摇了摇头:“那并非天生的仙灵之体,而是后天改造而成。你所见到那些刻印在它内外的阵纹,便是此等用处。它的□□极为强横,此人生前恐怕已至合体圆满之境。” 他想了想,又道:“这倒像是我在古籍上见过的炼体之术——有些人经脉受到无法逆转的损伤,亦或是寿数将近,便会妄想只保留紫府,更换其余躯体,借此长生。但从古至今从未有人成功过,这种术法于是一直被当作邪修的妄想,尽数封杀。” 沈映宵想起刚才那一块本不该出现的灵体碎片,隐约明白了一事: 那手臂生前的主人,恐怕不只是单纯的合体圆满,而是已经经历过飞升雷劫。 雷劫失败,那人却不知用何等方式留下了一部分身躯。而那灵魂碎片,恐怕也是渡劫时生成的,没能飞升,便留在了这方世界。 沈映宵暗自猜测的时候。 旁边,凌尘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除了那段手臂,布阵之人应该也留下了其他部分的躯体。” 沈映宵微怔,他刚才还以为是有人捡了那合体期的手臂回来,想自己接上用。可听凌尘的意思却又不是这样:“你是说,那人凑齐了全套这样的肢体?” 凌尘点了点头:“但炼体之法讲究平衡,必须使用一具完整的躯体。否则换上紫府之前,身躯定会先一步四分五裂,无法成事。 “而躯体一死,修为尽散,想重新让肢体恢复合体之境,所需的灵力极其庞大,同一处地点难以攒够可供整具躯体使用的能力,因此那人只能分而行之。” 凌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银面人的神色。 原本他猜测这人听说了炼体之法,会因此动些歪心思,谁知银面人却只是认真听着,那副仿佛懂了却又有点茫然的模样,不知为何竟让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虽然努力,却缺了一些阵法天赋的大徒弟。 这个念头划过,凌尘略微一怔。 很快他又暗自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映宵哪里和这人像了。应该只是他们碰巧都于阵法一途不算擅长,所以此时的反应,也难免有相似之处。 在此之前,凌尘只给两个人认真讲过阵法:其中一个一点就通,学什么都进步神速。而另一个便是沈映宵。 缺乏足够的参照,他很快便把银面人也归到了后者那一类中,没再多想。 不过这一丝熟悉感,倒是让凌尘对面前这人多了几分耐心。 他想起玉龛上的阵法,继续道:“这种邪术当中一直有种说法,便是肢体离开活人越久,接种时便越难成活,简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越是修为高的肢体,便越是如此。 “那幕后之人恐怕是想等灵液攒足,再用灵液将那段手臂一具炼化,只是被你打断了进程——单从这一点说,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沈映萧:“……”只有一件?我做的好事可多了,只是你没看到罢了。 他想起自己勉强也算是拯救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世界,不由暗暗挺直的腰杆。反正这衣服显得宽松,凌尘也看不出来。 …… 虽然已能强打精神给他讲课,但凌尘才刚毒发,精力显然有些不济,沈映宵没打扰他太久,得到答案便退了出去。 放好分身,元神出了本命洞府,沈映宵在本体中睁开了眼。 稍一抬头,就见下方已不再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广袤森林,而是能瞧见远处的一座城镇。 戚怀风压下灵剑,落在了城外:“就先在此处落脚吧。我约了人,稍后便到。” 这种靠近魔宗边界的城镇,反倒比荒郊野岭更为安全。 深林里不管发生多少杀人夺宝的事,都无人注意,但这城镇中,却随时可能有各方耳目。没准还有什么隐世强者装作老翁在路边看戏,因此各方行事都会有所收敛。 …… 毕竟被抽走了一半毒血,又生出了一半新血,沈映宵此时虽异常疲惫,却略微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 见戚怀风还知道停在城郊,而不是扛着他御剑进城,沈映宵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费力地从戚怀风肩上撑起身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戚怀风在不该听话的时候,总是格外听话,瞥了他一眼,当真把他放到了地上。 沈映宵踏上地面,只觉得踏住了一捧棉花。天旋地转,他膝弯一晃,险些当场跪倒。 戚怀风简直像料到了一样,未等他挨到地面,便已重新将人提起,一边道:“师兄着急下来擦地?这么长一段路,尘土飞扬,只靠你这身衣袍,可擦不干净。” “……”沈映宵若非手指虚软,捏不起拳,这会儿定要跳起来给他一拳。 可惜理智的修士,应当懂得衡量自身的状况。 他最终只好默默记仇,只忍不住又对剑灵道:“这混账也只有嘲讽我的时候,会上赶着叫我一声师兄。等我腾出手来,我必定要从他背后套个麻袋,打到他哭着喊师兄求饶。” 剑灵打了个呵欠:“……”这狠话都放过多少次了,你倒是套啊。 旁边,戚怀风对沈映宵心中幻想的场景并不知情。 他不知从哪摸出两只斗笠,自己戴了一只,又往沈映宵头上扣了一只,单手随意扎好系带。 在这小地方遇到熟人的几率不高,却也并非是零。 戚怀风虽觉得沈映宵那副想发火又碍于师兄脸面只得忍着的模样颇为有趣,却不想让他真的在旁人面前丢脸。 因此他并未继续像扛麻袋似的扛着人,只扶着沈映宵,往城里走去。 他是认真在搀扶,也扶得很稳。可沈映宵身上此时着实没有力气。他被拖着走了几步,一边后悔刚才没对本体下手轻点,一边只能咬牙出声:“你慢些。” “……” 戚怀风只得把本就很慢的脚步,又放慢了一些。 这么走了两步,他终是忍不住开口:“我即便腿断了,爬得也比这更快。” 沈映宵:“……” 又是几步,戚怀风无聊地扭头四顾,忽然目光一顿:“我瞧见那边的林中有一只蜗牛,不如我抓它过来,给师兄当坐骑。” 沈映宵:“……” 再走几步,戚怀风认真考虑:“要不我还是扛你过去吧。若有熟人看见,我便先一步将他们敲晕,也总比这样更快。” “……” 沈映宵问剑灵:“我好似炼过一瓶能将人毒哑的药,你帮我找找那药丢去哪了。” 剑灵:“……” …… 就这么彼此折磨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 终于,被甩在后面的梅文鹤追了上来。 “你怎能让师兄这样劳累。”他看清眼前的状况,一边谴责师弟,一边整理好自己赶路时飞乱的华贵衣衫,一边又跑去道旁,盯着一棵无辜的大树看了两眼,一剑把人家砍了下来。 沈映宵望着那棵树一怔,没等想明白梅文鹤为何突然要砍它,便见他将手放了上去。 下一瞬,那些坚硬的木头忽然变得柔软,干枯树皮间生出嫩枝,拼拼合合最后竟化成一架轮椅,被梅文鹤推了过来。 那轮椅表面覆着一层柔软的枝叶,座椅舒适宽敞,头顶竟还有一圈叶片搭成的凉棚,梅文鹤拍拍它:“师兄,来坐这个。” 沈映宵没来得及出声,便已被从戚怀风手中接过,按到轮椅上面坐下。 清凉的植物气息瞬间包裹了他,座椅靠背也早已调整成了最舒适的角度,让人一靠上去便忍不住想就此睡下,再不起身。 沈映宵原本觉得这把夸张华丽的轮椅,出现在这边陲小城,画风太不搭调,坐上去有些羞耻,正想严词拒绝。 此时亲自体验了一番,他却沉默片刻,不再吭声。 沈映宵:“……”羞耻就羞耻吧,总归现在带着斗笠,谁也不认得他。 他默默调整了一下斗笠上垂落的白纱,靠住椅背,不再动了。:,,. 第 40 章 戚怀风似是也觉得那把轮椅丢人,根本不碰,离得远远的。于是梅文鹤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推人的重任。 他步履沉稳走在轮椅后面,乍一看像个体贴病人的谦谦君子,可细看却总觉得他透着一点古怪的愉悦。 剑灵对沈映宵说了,沈映宵:“那就别细看。” 剑灵:“?” 沈映宵:“师弟果然还是要对比,你看看那个姓戚的。有他在旁边,梅师弟就是我唯一的宝贝好师弟。” “……”剑灵默默回洞府找哑药去了。 …… 有了轮椅,速度顿时快上许多,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城门。 本以为这里多少会有些人气,然而走近才发现,和想象中不同,城门虽然开着,可里里外外根本不见有人经过,仅门楼上有零星几个守卫。 梅文鹤过了那形同虚设的城门,望着城里同样空无一人的大街:“怎得如此荒凉?莫非凡人也知道了魔宗近来的异动,闭门不出是在避祸?” 戚怀风点了一下头:“这种边境小城常有魔修混入,路过剿魔的修真人士也不算少,虽说打起来时,他们多半会守着规矩,御剑离开,不波及城镇,但若是狭路相逢,交手的第一下,那些散开的余波也足以令凡人伤筋动骨。” 是以这些修士多的城镇,虽仙缘更多,却反倒显得比别处荒凉,凡人大多闭门不出,安静躲在自己家中。 话虽如此,但沿途走过街道的时候,沈映宵却发现城里倒也不是没人。 透过打开的院门,偶尔能看到院中有人在树下做着活计,见他们路过,那些镇民似乎好奇,抬头看了许久。 沈映宵忍不住又整理了一下斗笠,好好挡住了脸。 …… 就这么走了一阵,终于到了一间客栈。 戚怀风似乎在走神,进门对店家道:“开一间房。” 店家从柜台后面抬起头,看了看他们,面露惊疑:“这……我们店小,床也小,一间房怕是不够,若客官没带凡间的钱财,不如我送你们几间?” 沈映宵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店家人还怪好的。还是说,他担心这是一群修士想吃霸王餐? 戚怀风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次自己不是一个人出门。改口道:“口误。我是说开三间。” 他放下凡间常用的货币:“要挨着的。” “好。”店家咧嘴露出笑容,他看了看沈映宵的轮椅,很有服务精神地挽起袖子,“我帮你们搬上去?” “不必。” 梅文鹤指尖在椅背一点,那些藤蔓再度生长,像几条腿似的撑在下面,竟是要就这么沿着楼梯大步走上去。 沈映宵连忙强忍着起身:“我自己走。” 梅文鹤看了看那架轮椅,有些遗憾:“那边下次再用吧。” 话音刚落,忽的一片火光亮起,一闪而逝。 下一瞬,那架轮椅被烧得消失,只留 一地细碎灰烬。 戚怀风微一拂袖, 连那片灰烬也不见了。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正常地走上了楼,顺路还扶了沈映宵一把,两人很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梅文鹤独自留在大厅,他沉默片刻,看向自己袖中小鹤:“那轮椅莫非很难看?可我觉得其实还好,以前我坐着,别人见了都要夸两句手巧。” 小鹤:“……” 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梅文鹤,翅膀盖着脑袋,继续补觉。 …… 他们订的三间屋子挨着。 上了三楼,戚怀风推门进了中间那一间,把沈映宵往床榻上一放,握住他手腕探了探。 紧跟着眉峰便皱了起来:果然如梅文鹤所说,沈映宵身上除了那毒,竟还不知被谁施加了一层压制修为的封印。也难怪他体力如此不济,几步路走得晃晃悠悠磨磨唧唧,连乌龟看了都想踹一脚让他快些。 “这封印似是合体期修士留下的,只是那人并不精于阵法,用的是预先刻好的符阵。”戚怀风看着沈映宵,“以前倒没发现你这么多灾多难,近来你是怎么了,招惹了霉神?” 沈映宵:“……”怎么谁路过都要说一句我不精于阵法。这东西是想精就能精的么?这群天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方才还没觉得什么,如今一沾床榻,他却忍不住困的要命。于是权当听不清戚怀风说的话,阖眸道:“劳烦师弟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戚怀风见试探不出什么,也没再多问,只道:“带着这封印,你睡得着?” 说话间,他在沈映宵几处脉门上试探着按了按。 等确认了位置,几缕灼热气流同时扎入。 一阵短暂而迅速的刺痛,沈映宵倏地睁开眼,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凝滞如膏的灵力重新流转起来,血流也随之细微加速,毒性流失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一些。 沈映宵怔了一怔,难以置信,对剑灵道:“虽说是用的符印,但这封印可是我合体期的分身亲自种下的,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冲破了……这家伙真的只有分神期?” 按他的预想,就算戚怀风真能解掉这封印,也得费上不少功夫。可现在…… 剑灵听到他问修为,实话实说:“要我来看,他的修为的确只在分神。但你也知道,这年头,哪个气运之子没有几件能遮挡自己实力的功法或宝物?没准他早就悄悄晋到合体期了。” “……” 戚怀风见他半晌不动,又来探他手腕:“怎么,有哪里不对?” “没什么。”沈映宵藏好自己身上的柠檬味,“比刚才好多了,多谢。” 恰好这时,梅文鹤找了过来。 戚怀风没探出什么,松手起身,对他们两人道:“我有事离开一趟,你们在此稍候。” 沈映宵目光微动:“……”我终于能单飞了? 梅文鹤则是一怔:“你又要去哪。” 戚怀风没有回答,转头看向窗外。 窗棱忽然被人从外敲了敲,像叩门一样。 戚怀风手指一勾,窗户打开,就见外面的房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一身青袍,生着一双笑眼的年轻修士。 青衣修士哗啦展开手中的青色竹扇,给自己扇了扇风,鬓角垂落的发丝随风飘动。他那双眼睛在屋里扫过,最后停在戚怀风身上:“平常约你出来相聚,你不是在秘境,就是在找秘境的路上,今日倒是难得被你主动找上。” 梅文鹤盯着他那古朴大气的扇子看了两眼,又看了看自己那把相比起来稍显花哨的竹扇,若无其事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恰好挡住了沈映宵的视线。 剑灵一怔,笑了起来:“看来你这位梅师弟,发现了你在嫌弃他的审美。” 沈映宵:“……”倒也不是嫌弃,只是那轮椅爬楼梯的艺术,对他来说实在太超前了。 戚怀风没理会屋里这两个奇奇怪怪的师兄,专心同窗外那年轻修士说着话。 他侧身将人让进屋,这才对两个师兄介绍道:“这是我先前在外结识的友人,恰好他在附近,这两日便请他照看一二。你们老实待在客栈,不要乱走。” 梅文鹤叹气:“师弟惯爱操心,其实有我一人照看便够了。” 话虽如此,他倒也记得自己是个医修,只是口头表达了一下立场,很快便接受了。 “唤我青竹便可。”青衣修士打量了一眼沈映宵和梅文鹤,又对戚怀风笑道,“你放心做你自己的事,这几日我定把你的师弟们养得白白胖胖。” 沈映宵:“……多谢,但我是他师兄。” 青竹笑着挥挥扇子:“差不多,差不多。” 沈映宵:“……”差很多好吗。 …… 戚怀风行动力速来很强,又忧心失踪至今的凌尘,没多久便离开了。 麻烦的监护人走了,走得干脆利落,沈映宵心情很好。 ……唯一的一点小问题,就是他走就走吧,居然还特意留了个人。 此时青竹就正坐在窗边,一边看着外面的景色,一边看着床上的他。 沈映宵沉默片刻,委婉道:“师弟的房间就在隔壁,你不如去那里休息?” 青竹竟然比他想象中好说话,见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跳下窗台推门出去了。 梅文鹤望着重新关上的大门,面色平静如水,心情却似是比刚才好了一些。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映宵已然看向他:“一路走来一定累了,师弟也快去休息吧。” 梅文鹤:“……” 他不太想走,但见沈映宵坚持,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往门边挪了几步。 不过走之前他想起什么,又回到床边给沈映宵梳理了一下经脉,然后道:“师兄放心,你体内的毒虽然奇特罕见,但除去会限制行动,似是没有其他效果。比起强行解毒,不如调息几日等它自然流逝,这样也对你的伤势有益。” “好。”沈映宵点了点头,见他坐在床边半晌不动,只得开口,“你累了,去休息吧。” 梅文鹤只好起身,他轻叹一声,看似风轻云淡,实则磨磨唧唧地出了门:“我就在隔壁,师兄有事随时喊我。” 沈映宵保持微笑,目送他走远。 终于,房门一关,世界清静了。 沈映宵腾地坐起身,想把本体收回空间,趁毒素还在,好好研究一二。 然而动手之前,他想起一事,仔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面露狐疑。 剑灵:“怎么了?” 沈映宵想起先前在傲天宗中,分身想偷走本体却不幸失败的前例,忍不住道:“成熟的师兄不能在师弟的小诡计上跌倒两次——你说那个孽徒会不会又在我身上偷偷下了阵法?”! 第 41 章 剑灵围着沈映宵仔细看了许久。 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摊了一下手:“我只是一把剑,你居然指望我比你更懂阵法?你都看不出来,我就更不知道了。” 沈映宵:“……” 剑灵皮一下很快乐,但是看到沈映宵又要去弹它的本体,快乐顿时减半,它连忙道:“不过我有别的用处。寻常人的境界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比如你师弟找来的那个新保镖,他的修为大约在分神圆满,不是你分身的对手,等小师弟走远,你就可以继续对本体为所欲为了。”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没搭理它,只是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仍是不得要领。 好在体内毒素的流失速度并不算快,沈映宵认真衡量了一下:“一日半日还是等得了的,既如此,我再晚些动手吧。届时就算我身上真的藏有阵法,离开太远,他也察觉不到。” 这么想着,沈映宵又像个病号似的躺了回去,装模作样地小憩了一阵。 …… 再醒来时,时间已到傍晚。 两边屋里都已经没了动静,那两人似乎是在安静调息。 沈映宵站起身,打算在附近逛一圈,找到合适的掳人机会和地点。 睡了这一觉,再加上梅文鹤先前帮他治疗过伤势,沈映宵现在已能正常行走。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推门而出。原本以为那两人会来阻拦,谁知并没有。 沈映宵反倒觉得奇怪,犹豫片刻,他主动去隔壁屋里看了看,却见梅文鹤不在。 另一侧房门嘎吱响了一声,青竹对他道:“你那位师弟的同门找他,有人在附近遭了魔修袭击,他去救了,说两日内定会回来。” 沈映宵:“原来如此。” 青竹看了看他,又道:“你要出去便出去吧,别走太远,三百丈为限。” 沈映宵嗯了一声,青竹便又关门回了屋里,整个人低调到像是不存在——似乎自从沈映宵说了让他去隔壁休息,他就察觉了什么,主动把存在感调低了。 这倒是让沈映宵暗自松了一口气:“戚怀风这朋友还挺好说话的,不过也对,按照师弟的动手能力,若是来个脾气暴躁一些的,恐怕早就变成了他的经验包。” …… 不管怎么说,没人拦着,沈映宵便自在了许多。 这座城镇十分安静,一路走到楼下,客栈里除了他们,竟再没有别的客人。 大堂里也没人来用餐,沈映宵想了想,去堂后看了看,却发现灶台上竟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地面也有不少。 剑灵见他沉默:“怎么了?” 沈映宵迟疑道:“这小城镇确实偏僻,但它离傲天宗不远,平时应该偶有修士往来,运送外门弟子物资的车队恐怕也会时常经过,可城里这唯一一间客栈,却荒凉的像一年半载没住过人一样,只有大堂打扫出来,像是专门摆给客人看的。” 剑灵:“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古怪。不过修士又 不用吃东西,店里人自己随意对付两口就行了,不必特意起灶。至于那些外门物资……既然要时常往来,这小地方地价又不贵,没准人家自己买了院子,用作休整?” 沈映宵叹气:“最好是这样。” …… 先前的店家小二都不知上哪去了,沈映宵思索片刻,没再往后院走,而是转身出了大门。 客栈旁边紧挨着的便是民居。 沈映宵循着印象,往东走了没几步,就见隔壁的院门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搬了张凳子,正坐在门口大树底下的树影里,埋头削着什么东西。 她脚下放着两只篮子,沈映宵走近过去,快到旁边了,老太太才发现他。 她也没对这个擅闯院门的人生气,只是一边忙碌,一边随口道:“又有客人来了,有事需要我做?” 沈映宵朝她露出笑容,闲聊似的问:“最近城中没人来住店?” 老太太咔嚓咔擦削着手上的东西:“有,只是来去匆匆。” 沈映宵目光落在她手上,发现她握着的东西有些像甘蔗,但质地显然更加松软。老太太利落地削掉杆子上的皮,露出白生生的瓤,将它码进一旁的篮子里。 沈映宵:“这是什么?” 老太太:“郊外乱长的杂草,本来是喂牲畜的,但这几年常有客商来收。” 沈映宵没见过这种东西,本想凑近看看,却忽然有种被人盯着一样的窥视感。 他循着直觉,倏地往斜上方看去,看向客栈的方向。就见青竹房间的那一扇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见沈映宵望过来,青竹隐在窗后,朝他微一颔首。动作神秘间透着一丝鬼祟,像一个中二病犯了的普通保镖。 沈映宵沉默片刻,也无言地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望向身边的老妇人:“这草杆能否卖我一截?” 说完他略微一僵,忽然想起一事:他根本没带凡人的货币。 恰好有人正往这边看,沈映宵于是抬起头,悄悄朝青竹使了个眼色。 青竹沉默一瞬,点了点头,默默把窗户关上了,不再看他。 沈映宵:“……?”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叹了一口气,只得在身上翻找,最后找出一枚随手刻出来玩的小玉牌:“我拿这个同你换?” 虽说这种草杆不像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既然刚才说了要买,他便也不好让人送他。 老妇人倒是不介意货币还是玉牌,沈映宵说要换,她便顺手捡起一只草杆递过去,又接过沈映宵手里的东西。然后头也不抬,继续忙碌砍削着。 沈映宵望了她几眼,转身离开。 剑灵飘在他旁边:“虽说老年人迟钝些也很正常,可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沈映宵低头把玩着那节草杆,又细细捻开查看。这东西外表柔软嫩滑,内里的芯却是干硬的,用点力气掰开,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植物的清香,怎么看都只是 一截正常的草杆。 “” ?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 沈映宵在附近逛了一圈,发现有不少镇民都在屋里睡觉,还有一些则在院子里做着类似的活计,那种草杆简直像是这里的什么支柱产业。 别的倒没看出什么,眼看天色渐晚,沈映宵只得先回了客栈。 快到地方的时候,他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客栈墙上竟扒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小孩正沿着凸起的砖块,费力地往屋顶爬。 店里似乎有人听到了动静,小二不知从哪转了出来。那孩子一分神,手上没抓稳,嗤啦滑落。 沈映宵抬手一挥,灵力托住他,缓缓将那孩子带入自己怀中。 低头一看,小孩一双眼黑白分明,正抿唇看着他。 明明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可不知为何,沈映宵总觉得,这孩子给了他几分熟悉感。 他用宽袖挡着,暗暗探了探小孩的根骨,却发现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既然这样,便不可能是他认识的人了——这十几年他根本没离开过朗月峰,怎可能认得一个十岁大小的凡人孩子。 正想着,那小孩忽然在袖中摸到他的手,轻轻握了握。 沈映宵一怔:“怎么了?” 没等小孩回答,忽然一个妇人快步跑了过来,呵斥道:“你怎得又四处乱跑!” 她朝沈映宵怀里的孩子伸出手,沈映宵却抱着那孩子,往后退了几步。 妇人动作一顿,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 沈映宵也不确定这两人是何关系,于是靠近那孩子耳边,低声道:“你要跟她回去,还是跟我走?” 说话间,他轻轻在小孩手上一点,温润的灵力流经,昭示着他修士的身份,让他不要有太多顾虑。 那孩子倏地缩回手,感受着落在耳边的吐息,耳垂附上一层薄红。 剑灵眼尖地看到,小声嘀咕:“你二师弟那个变态就算了,怎么这么小的孩子见了你也会脸红,小小年纪就受不住美色的诱惑了?” 沈映宵:“……”你当着小孩的面瞎说什么呢……还好只有我能听见。 …… 当然,最终,小孩也没被美色拐跑。 他像是不会说话,于是只是轻轻推开沈映宵,抬手朝那个妇人指了指,又挣扎着从沈映宵怀里跳下去,挥挥手走了。 一大一小拉着手走远,场面看上去还挺和谐。 沈映宵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个年纪,喜欢上房揭瓦的熊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时母亲凶神恶煞地追过来,倒也正常。 他于是也朝小孩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然后忽的一怔。 沈映宵目光聚焦,落在自己手背上。 就见不知何时,那里竟多了一个仓促写下的字: [逃] “……” 他想起那个孩子刚才在袖中握过他的手,倏地闪身过去,来到那两人 拐过的巷口。 然而面前早就已经没了人影,巷子纵横交错,从这出发,似乎能通往整片民巷。 沈映宵沉默片刻,忽然就近翻墙进了隔壁的民宅。 院里削着草杆的人听到动静,看过来一眼,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不太敢,像没看到他似的,重新低下头咔嚓咔嚓削着草。而院中除了此人,并无其他人的气息。 沈映宵又找了几家,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竟险些忘了,这城镇,是小师弟选的落脚地——这城定然有古怪。” 所谓气运之子,宝物功法都是他的,危机自然也是他的——当然,在他太忙的时候,那些危机,或许也会落到旁边的人身上。 沈映宵咬牙发下毒誓:“今后再同他一起出门,我就是狗。” 剑灵:“……” 它仔细想了想,觉得狗毛茸茸怪可爱的,于是对这句话并无意见。反倒遗憾主人这话只是随口一说,无法成真。 …… 寻不到人,想起那小孩最初是出现在他们下榻的客栈,于是沈映宵又回去了。 他问路过的小二:“刚才爬墙的那孩子,你可认识?” 小二摇头:“我们这里外向的人不多,大家各过各的,甚少走动。” 沈映宵盯着他,又问:“那你们这最近可有什么怪事。” 小二:“怪事没有,热闹倒是有一桩。后日晚上,这里有一年一度的祭典,客官来都来了,届时可一定要来捧场。” 沈映宵看他许久,露出微笑:“一定。” 问完情况,他没再出去找人。 这城镇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虽然对那孩子颇为在意,可一时半会儿定然难有收获。 剑灵:“还回傲天宗那边的秘境么。” 沈映宵想起戚怀风那莫测的修为,犹豫片刻,决定先做好眼前的事:“我先回去提醒那两个人小心,再把本体里的毒弄出来,之后去看看这座城究竟有什么古怪——赶在后日那‘祭典’之前,一切应当还来得及,或许也能救下那个孩子。” 他回头望着这处城镇:“而且这里与傲天宗相隔不远……我总有一种预感,这里的异常,或许同那边脱不开干系。” …… 沈映宵回了屋,先去敲了敲梅文鹤的门。 无人响应,倒是另一边的门又开了。青竹:“他还没回来。” “好吧。”沈映宵看向他,毕竟是临时的同伴,他于是顺口提醒,“这座城似是有些古怪,你要多加小心。 想起先前小二说的庆典,沈映宵又补充道:“尤其是后日晚上,不要出去。” 青竹怔了一下:“后日?鬼节?” 沈映宵也一怔:“后日是鬼节?” 修真之人一闭关就是几年几月,凡间的节日,沈映宵着实没有细算。 不过听名字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日子,一看就容易出事。 总归是已经提醒到青竹了,沈映宵于是没再多言。青竹竟也不是健谈的人,点点头便又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沈映宵于是也打算回房。 只是进屋之前,他转过头看看梅文鹤那空荡荡的房间,忽然鬼使神差地问剑灵:“梅师弟真的是去救治同门了?”! 第 42 章 剑灵想了想:“你睡觉时,他的确往客栈外面去了。” 听上去似是没被人胁迫。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只得先自己回了屋。 到了床边,他神念微动,召出分身。 很快,随着元神转移,本体软倒在榻上。 沈映宵换上分身,先在屋里留了一层稳固气息的阵法,装做屋里没有异动。之后他才回到床边,俯身抱起本体,闪身进到空间。 本命空间闭拢的一刹那,本体身上竟忽地闪现一道剑影,直奔分身而来。 沈映宵早有准备,脚尖在地上一踏,空间中事先刻好的阵法瞬间腾起,将那一抹剑意凝固绞碎。 “我就知道。”沈映宵望着那熟悉的剑意,下巴微抬,不由涌出一股猜中了师弟阴谋诡计的骄傲,“还好没在他刚走的时候动手。” 对付完师弟,沈映宵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远远往后院灵池那边张望了一眼,然后探出分身的灵力裹住本体,仔仔细细屏蔽了本体的气息。 之后他才撤掉阵法,轻手轻脚地抱起本体,往炼药室走去。 …… 进了炼药室,沈映宵把本体扔到台子上,开启了四壁的屏障。 之后他还是不太放心,无声来到灵池边,幽灵似的悄悄探头,往池中看了一眼。 见凌尘正静静靠在白玉莲台上,阖眸调息,并未察觉到异常,沈映宵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原路回去。 剑灵跟了他一路,见状忍不住幽幽道:“这是你自己的本命洞府没错吧。” 沈映宵:“何出此言,莫非你觉得洞府有异?” “洞府没有,你有。”剑灵叹气,“自己的地盘,怎么变得像做贼一样。” “……不懂就不要乱说。什么做贼,这叫谨慎。” 沈映宵回到炼药台前,拉过四周的束带,捆好本体,然后手动让剑灵静音:“要开始了,你别吵我。” 剑灵:“……” …… 另一边。 傲天宗后山。 戚怀风等了许久,才重新找到进入蜃景的时机。 火灵分身独立存在时,无法与本体共享记忆。戚怀风只得试探着解除了分身,一瞬间,大量记忆涌入脑中。 他按了按眉心,迅速消化着那些记忆。与此同时,戚怀风总觉得脑中好似还涌入了一点别的什么,可速度太快,又恰好被刚才的感受盖住,他没能抓住。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戚怀风心中暗道,“该不会是那个麻烦的师兄又出了事吧。” 他远远往小镇那边看了一眼,但这毕竟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推测,戚怀风只得当做自己是被先前接二连三的麻烦弄迷糊了,不再多想,目光最终停在了面前的秘境上。 ——刚才火灵分身在秘境中探索许久,终于找到了向下的通路,并发现了楚傲天的踪迹。 但还没等顺着踪迹找到人,本体就到 了,记忆也停留在了这里。 ⒇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戚怀风没再犹豫,蜃景边缘再一次波动时,他飞身而入,身形很快消失在了后山当中。 …… 戚怀风沿着火灵分身走过的路,一路来到地底,追向楚傲天所在的方位。 快要抵达时,他却忽然察觉到一股极其诡异的能量波动。 戚怀风隐没身形,悄然上前。很快他便穿过一处狭窄洞穴,来到了一座隐藏在地底的大殿当中。 刚到地方,戚怀风心中便略微一动:此处残留的剑意颇为明显,凌尘先前绝对来过这里。 不过,没等来得及观察师尊留下的踪迹,他的目光已经被前方的一具尸体吸引。 ——那尸身虽然已经干枯,但从周身残留的灵力来看,它却像是刚死不久。尸体旁边掉着一把眼熟的剑,竟然是楚傲天的东西。 再仔细一看,那身被切割出无数裂纹的衣服,果然也是楚傲天的道袍。 楚傲天……就这么死了? 戚怀风沉默片刻,缓步走近查看。 而在他经过的背后,地面缝隙间,一片阴影细微蠕动起来。 阴影由一片细碎的粉尘构成,若是沈映宵在这,定能一眼认出——这些东西,正是那一只被凌尘碾碎的巨手。 戚怀风则像是对这些全无所觉。 他走向楚傲天,那些碎粉则悄悄跟上了他。戚怀风停在楚傲天身边,低头望过去的时候,趁他的注意力全在前方,背后的阴影人立而起,悄然朝他包裹过来。 嗤一声轻响。那团阴影被一剑穿心,剑刃腾起灼人的火光。 戚怀风回过身,原本漆黑的眼眸,不知何时已被一片幽青火光点亮。 他认认真真打量着面前这团粉尘,却实在辨认不出,最后只得礼貌询问:“你是什么东西?” 被高温短暂定住的粉末,猛地挣脱束缚,释放出刚刚吸到的修为,朝他呼啸而来。 戚怀风放开长剑,飘身后退。他张开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长的血痕。 血珠不断浸出,沿着他手心的复杂阵法流过。滴落在地的一瞬间,鲜红血液腾地转为幽青,大片深邃的火焰自戚怀风脚下燃起,轰然席卷。 明明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可那片火却燃得炽烈。粉末瞬间被熊熊烈焰包裹,粘稠如漆的火焰流淌进每一道缝隙,将那属于合体圆满的顽强生命力一点一点灼烧殆尽。 纠缠燃烧中,幽青火焰的品质,竟悄然拔高了一层。与此同时,火焰中反馈回了巨大的能量,有些属于那些碎末,也有一些是尚未被它炼化的修为。 戚怀风的经脉猛然一阵涨痛,被撑得像是快要裂开。他唇边溢出一抹鲜血,来不及多想,只得匆匆盘坐下去。 极为特殊的功法运转,处理着那些不讲道理般灌入他体内的能量,也悄然拔升着他的修为。 …… 戚怀风被迫给师尊和师兄扫尾的时候。 另一边,沈映宵的本命洞府当中。 沈映宵刻录下那种藤蔓毒素在体内的运转,然后将本体的血和经脉,仔细滤过一遍。 这种细筛血肉的感觉并不轻松,身体像被无数细小刀片划过。疼痛让本体被锁在头顶的双手无意识地挣扎着,他整个人像是想无助蜷缩起来,却又被冰冷的镣铐强行拉开。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沈映宵如今已经很熟练了。 本体口中溢出呜咽之前,沈映宵指尖在他喉咙处轻轻一点,烙下阵法,利落地噤了他的声。 肢体的挣扎就更简单了,将手脚腰侧的束带收紧,那些反抗便悉数被镇压下去。仅剩的细微颤动,也丝毫影响不到沈映宵的操作。 解决了这些滤毒途中的小插曲,他一边继续动手,一边还抱怨:“这么点疼都忍不了,这怎么行,以后得多练练啊。” 剑灵忍不住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如就从现在练起?” 沈映宵一脸云淡风轻,完全没有回应这个提议的意思,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 过了好一阵,毒素终于全都从体内滤出,需要的资料也录了个七七八八。 沈映宵这才停手,将毒素仔细分装收好,留影珠也重新收起。 炼药台上,随着他收手,本体的挣扎也逐渐减弱,他死死攥着束带的十指松开,急促的喘息稍微平复下来,腰身的颤动也终于停止,不再动弹。 沈映宵俯身盯着本体看了看。确认自己已经没力气出声,他这才伸出手,拨开被冷汗贴在颈侧的发丝,解了那噤声的符阵。 然后沈映宵屈指敲了敲炼药台侧面的阵法,让阵法给本体清洁,洗去血迹和冷汗。 他自己则拿起旁边的留影珠回看:“这毒明明也是师尊体内那毒的重要原料之一,可它在体内运转的大致流向,却和师尊的毒差别巨大。看来关键之处不在这里——不过若是能研制出相应的解药,那么师尊毒发时,至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力反抗。” 剑灵却在看本体:“你回本体里面给自己施个清洁术法便能解决的事,为何非要让炼药台来洗。” “这样更正规。”沈映宵轻轻碰了碰本体的手臂,见本体蹙眉将手缩了回去,便知余痛尚在。 于是他也没着急回去,而是扫去自己身上沾着的气息,习惯性地去灵池那里看了看师尊。 或许是那些地底灵液收在元婴当中,短暂压制了毒源,凌尘这次恢复的确比先前快了不少。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太久,毒素便能暂时平复。 沈映宵远远望着,心中微松,第一个念头是师尊不用被毒折磨,真是太好了。第二个念头却居然是,那座小城肯定不像看上去那么平和,或许下一次在外面见到师尊的时候,不会太远。 沈映宵:“……”不对,想什么呢! 请师尊来洞府,是为了让他安心修养,自己怎能总是冒出这种遇 到事就找师尊帮忙的古怪念头。 ……但是师尊真好用。 ……不,那也不行! 沈映宵那不择手段的事业之心和孝心狠狠打了一架,最终后者略胜一筹。 他叹了一口气,不再多看,有些心虚地转头回到了炼药室里。 到了地方,沈映宵坐在炼药台旁,低头望着本体沉思。 剑灵见他迟迟不回外面:“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沈映宵刚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此时非常心累,也懒得再瞒它:“现在回去会很疼,要不等身体缓一缓我再……” “……”剑灵,“别赖着了,赶紧回去。你就不怕你那个梅师弟突然回来,见你不在屋中,到处去找,然后羊入虎口?” 沈映宵:“……” 被剑灵这么一说,这种发展,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只得轻叹一声,抱起本体,离开了本命洞府。 …… 出去时,夜色已深,外面仍是客栈的房间。 沈映宵来到床边,将本体轻轻放在榻上,让他靠坐在床沿。 眼见着本体对触碰的反应,不再像刚才一样敏感,沈映宵这才犹豫片刻,收起分身,小心将元神换了回去。 神智刚一入体,他就闷哼一声倒在了床上。全身像被滤网细细筛了几遍,每一寸都疼得仿佛挨过生剐。 沈映宵忍不住滚了几圈:“疼疼疼,以后我还是得轻一点。” 剑灵无言地看着他滚来滚去:“每回事后都听你这么说,每回事中也没见你真的手软。” 沈映宵抬手搭着眼睛,虚弱哼唧:“这是一个丹修的尊严和节操,不能因为是自己就手下留情,破坏实操效果和药效。” 剑灵:“……那你就疼着吧。” 这时,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沈映宵一僵,瞬间收住动作,端庄坐正。 此时已是深夜,就着月光,门缝里露出了青竹的脸。 沈映宵稳住略微发颤的手,强忍着殴打这个不敲门的家伙的冲动,努力露出微笑:“何事?”! 第 43 章 青竹站在门口,却没进屋。 他目光落入屋中,往窗边那边看了一眼,好像在忌惮着什么,朝沈映宵比着口型:“过来。” 沈映宵觉得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户。 进本命洞府的时候才刚傍晚,现在却已经到了深夜。整座城镇一片漆黑,唯一的照明,只有外面的惨白月光。 格外明亮的月光映亮了窗纸。这么一看,沈映宵忽然发现,自己窗外,有一个球悬挂在那。 “灯笼怎么挂到窗户中间来了?”他心里想了一下,很快又觉得不对,“灯笼好像没这么小,说起来,边缘那些垂落的丝线,怎么那么像头发?这球的大小似乎也和人头相仿。” 他越发觉得不对,拿起搁在手边的剑,本想先砍一剑看看。 谁知手指一动,本该如臂指使的灵剑,此时却毫无反应。 体内的灵力随之滞涩,沈映宵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他没再管窗外那个悬空的脑袋,而是持剑走到了门口。 青竹侧身让开路,沈映宵来到了走廊上。 他停在栏杆旁边,仰头望向外面的天空,就见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阵纹:这一座城,居然被一个巨大的阵法笼罩了起来,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空中传来的可怕威压。 沈映宵费力地辨认着空中的阵纹,隐约猜到了用途:这东西威力堪比宗门大阵,作用以镇压为主——合体期以下的修士身处其中,会遭到压制,无法调动太多灵力,修为越低,被压制得也就越狠。 青竹走到他身旁,低声道:“我在屋中打坐调息,忽然灵力受阻,出来一看就变成这样了。这座城镇恐怕在狩猎活人,我们得尽快离开。” 沈映宵点了点头,越过栏杆看向下方。 就见院里竟已经密密麻麻站了十几个镇民。那些人正齐刷刷地仰头看着他们。 虽然镇民们身上,只是最普通的凡人气息,但此时沈映宵和青竹的修为遭到压制,一对一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以一敌多,恐怕会有麻烦。 何况下面这些人模样诡异,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人”。 趁此时镇民们站着不动,两人打算下楼离开。可这时,走廊尽头却突然传来店家的声音。 沈映宵转头望向楼梯,听见一道嗓音伴随着咚咚声越来越近:“客官,今天天闷,别在客房憋着了,来,我带你们出去逛一逛。” 沈映宵沉默地望着那边,店家每走一步,整个楼层都仿佛跟着摇了一摇。 当店家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梯口时,沈映宵发现他的身躯竟已比白天膨胀了三倍以上,走上这一层时,他几乎把整条走廊都填满。 更古怪的是…… “他怎么有这么多脑袋和手?”剑灵最讨厌一些丑陋的东西,此时望着店家,脸都白了,“背后那脑袋不是小二的吗,怎么全都拼到一起去了?!” 沈映宵沉默片刻,对青竹道:“听说你先 前一直在这附近,这里的镇民莫非全都这么……根骨清奇?” 青竹面色不太好看,示意他压低声音,然后拉着他,就近退入一旁的房间,反锁了门。 隔着门,能听到走廊上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店家嘴里还一直在喊:“客官,客官!” 那道畸形的阴影越放越大,最终贴在了门口,几只眼睛从门缝里窥视过来。 青竹脸色难看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擦过他身侧——沈映宵的剑从门缝中刺出去,收回剑时,剑上没有沾血,只是挂上了一些油腻污脏的东西。 “刺入的手感不像活人,倒更像是人造的傀儡,难怪长得如此奇形怪状。可他们的气息倒的确是活人的气息。”沈映宵望向青竹,目光细细在他身上扫过,“你可有什么头绪?” 青竹正想说话,外面那东西却又叫起来了:“客官,客官!” 仿佛刚才被捅的那一下,对他来说轻轻松松,毫无阻碍。 叫着叫着那声音就变了。沈映宵发现不对,低头一看,就见贴着地面,竟有一张脸平平地从门缝流淌进来。 脸上几双眼睛乱七八糟地镶嵌着。等穿过门,那些眼睛同时睁开,它们往各个方向一望,又齐刷刷正过来,全都锁定在了沈映宵身上。 忽然跟这么多眼睛对视,就连沈映宵也不禁眼角微跳。 他正想找个拖把之类的东西,试试能不能把这张脸扫走。 然而这时,随着一声火折子吹燃的轻响,屋里光线忽然一亮。 沈映宵眯了眯眼睛,回过头,就见青竹点起了桌上的油灯。然后这个青衣修士望向沈映宵脚边,暗自松了一口气。 沈映宵也低头望去,发现随着灯火亮起,那片脸皮,竟像是被灯火灼伤。它脸上不断鼓起气泡,满脸的眼珠乱转,好像迷失了方向。 青竹低声道:“难怪入夜之后,这里人人皆不点灯。我先前还以为他们是想早睡省灯油……可如今看来,它们似乎极为畏惧灯火。” 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一事,望向沈映宵:“入夜时你去了哪?我隐约觉得你屋里有气息残留,可进门却又没看到你。” 沈映宵避而不答,他提起灯笼走到窗边,先前悬挂在窗外的那只脑袋被灯照到,果然也不安地动弹起来,很快就慢慢缩了回去。 外面没了阻隔,沈映宵这才推开窗,望向街道。 和挤了不少人的小院不同,街上倒是空空荡荡的,没有太多人影。 “你方才不是说要离开客栈?”沈映宵点了点外面,“就从这边走吧。” …… 两人从窗口跃下,还好只是三楼,即便修为受限,落地时也不至于摔伤。 青竹对这一带更熟,他左右观望片刻,正要拉上沈映宵从小路走。谁知往后一摸,却摸到一片细腻纸张。 青竹疑惑回头,就见沈映宵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黑漆漆的灯笼。 “……”青竹,“ 哪来的?” “㈨_[(” “你手还挺快。”青竹硬是没发现他什么时候顺走的灯笼,把一根火折子抛给他,“走吧。” 沈映宵接过,想要点燃。 谁知灯笼一打开,他却迎面闻到一股血腥味。 沈映宵隐约觉得不对,抬起手中灯笼,借着二楼的光仔细一看,就见灯笼里装着的,竟不是灯油,而是一块粘稠的油膏。此时那东西正探出血丝一样的东西,悄悄往他手握着的地方蔓延。 沈映宵:“……” 他默默把灯笼扔了。 青竹听到动静,回过头。 沈映宵:“灯笼坏了,摸黑走吧,还好月亮够大。” 说着,他要把火折子还回去,青竹却摆了摆手:“你拿着吧,我还有。” 似是不想在此处多待,说话间,他已经走了出去。 沈映宵举步跟上。 走出十几米,他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客栈院里的那些“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院门,正无声往他们这边追来,动作不快,黑压压的一片却满是压迫感。 而其他民居当中,原本安静不动的镇民,也渐渐都有了出门的迹象。仿佛冬眠许久的毒虫正在慢慢复苏。 剑灵看不得这些,若非只是一团灵体,它此时恐怕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莫非再过上一阵,它们就要彻底复苏,上演一场满城追杀?” 沈映宵语调平静:“真是可怕。到时候我回本命洞府,你就在外面陪他们玩。” 剑灵:“?” …… 离开了客栈,那些诡异的镇民,便少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沈映宵看向青竹,想起先前被打断的话:“师弟说你近日一直在这附近,你可曾察觉过异状?” 青竹叹气:“这附近灵气有异,我怀疑过此处有蹊跷,却没想到异样的源头,竟是如此之大的一处阵法。” 沈映宵笑:“忙成这样还为我的事找你过来,真是对不住了。” 青竹:“无妨,若非此番误入,我还不知究竟要查到什么时候。” 沈映宵:“如今该怎么办?我总觉得不管我们去哪,那些镇民都在往我们的方向靠拢,躲是躲不过的。而天上这阵法以你我现在的修为,无法打破,难道我们要试着收集灯火,熬到天明?” 青竹皱眉思索片刻,忽然眉心松开:“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处灯火长明的地方——城西有一间小庙,里面供着特殊的长明灯,那里专门设了储油缸,熬过一晚不是问题。” 沈映宵点了点头,一副十分依赖他的模样,像是要看看他还会做出什么决定。 …… 两个人往青竹说的庙宇赶去,到了半路却发现不妙——要去庙宇,一片房屋密集的民巷是必经之路。 而屋子多人 也多,不少镇民在这里徘徊。感觉到他们出现,那些人僵硬转头,一个个望了过来。 “这么下去不行。”青竹蹙眉片刻,忽然下定了决心,很讲义气似的说,“我把这些东西引开,你先过去等我。” 沈映宵迟疑:“这……” 青竹顶着封印放出一些灵力:“我修为比你高,受的限制也稍小些。等你安全了,我便不必再束手束脚,能轻易甩开他们。届时我们便在庙宇会合,你记得给我开门,敲门声四短三长为号。” 本以为沈映宵还要推拒一番,谁知这人看了看他,居然利落点头:“那便交给你了。” 然后他往后退了几步,趁傀儡都被站在前面的青竹吸引,转身就走。 青竹:“……?” 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 和青竹分开,沈映宵压力骤减,很顺利地便绕过那一段路,远远看到了城郊的庙宇。 剑灵往那边张望着,小庙静谧安宁,灯火通明,立在诡异的城边,仿佛一座象征着安全的灯塔。 可望着这一幕,它却不禁迟疑:“先前那个小二明明说后天晚上才开‘祭典’,可今晚你却提前遭遇异状。那幕后黑手来势汹汹,真会这么简单就让你躲过去? “要我说,你师弟识人未必能有多准。因此青竹对咱们来说,只是刚认识不到几个时辰的陌生人,不一定靠得住。他让你进庙,可万一这庙藏着更多麻烦怎么办。” 沈映宵看着它,不知在思索什么。 剑灵被他盯的头皮发麻。正想询问,却见沈映宵开口道:“既如此,不如走近细看,若有问题便不进去。” 说罢他正要往寺庙走,可这时,旁边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把他拽进了巷子。 沈映宵望着那只眼熟的手,目光微动。 他顺着抬起头,面前露出了梅文鹤的脸。梅文鹤大晚上的在这种鬼地方跟他汇合,先是惊喜,紧跟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师兄,你要去哪?” 沈映宵抬起手,遥遥指了指远处。 梅文鹤抬头看过去,明白了他是在指那座长明的庙宇,脸色登时变了。 他压低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那庙不能进。” 沈映宵面露迟疑:“可我已同青竹约好,要在那里会合。” “……”梅文鹤见了鬼似的望着他,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低声开口,“青竹一入夜便已经死了,师兄刚才……究竟是同什么东西待在一起?” 沈映宵抿了抿唇,脸色也变了。 梅文鹤忌惮地望着那寺庙:“不能去那座庙。我们先找个地方躲着,我方才……” 话音未落,附近忽然有敲击声响了起来,四长三短。 ——青竹竟然这么快就已摆脱了那些追兵,他似是在这附近察觉了沈映宵的气息,于是用之前约好的敲击声叩击着墙壁,想要找他会合。 梅文鹤一下攥住了沈映宵的袖子,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 青竹敲了几下没找到人,忍不住出声:“沈映宵?” 沈映宵远远望向那边。 梅文鹤蹙眉听着,眼见着青竹的敲击声越来越近,他轻轻指了指附近一间院子,示意沈映宵跟他一起藏进去。 沈映宵犹豫片刻,放轻脚步,跟着梅文鹤进了屋里。 屋内放着一些日用品,似是有人居住,但屋子的主人或许是加入了外面的找活人大军,此时房间中并没有人。 大厅的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沈映宵走近,抬手要点。梅文鹤回头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他连忙拦住沈映宵,低声道:“那些东西是靠着灯火找人的!虽然它们被灯照到,行动的确会变得迟缓,但每盏灯的灯油都只残留一点,点亮后很快便会燃烧殆尽,届时没有灯火傍身,只有被引来的镇民将你层层包围,再走就晚了——难怪青竹那么快就能找到你,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他给的东西?” 沈映宵一脸后怕,他想起什么,摸摸袖子,取出一根火折子。 梅文鹤松了一口气:“知道问题在哪就好,快把它扔了,然后我带你换个房……” 嚓一声轻响。 沈映宵冷不丁伸出手,把桌上的油灯点亮。 昏黄灯光暖融融地亮起,映亮了这对师兄弟的身影。两个人相对而立,地上却只有一道影子。 沈映宵低下头,沉默地看着梅文鹤脚下。 梅文鹤怔住了,开口似是想要解释:“这…里谁都没…有影子,不信……看你自己。” 沈映宵望着他不动。 梅文鹤越发焦急: “不要灯…他…骗你的…” “寺庙…不…进庙……” “信我…出城…快跑…” 他一脸关切地望着沈映宵,然而口中的话却越来越颠三倒四,逐渐失去正常人的样子。 灯光照射下,他原本修长挺拔的身形,像是变成了一坨被融化的膏脂,终于支撑不住,塌陷下去。 沈映宵不忍看他这副样子,拿起旁边的床单,盖在上面。 然后踩着它走了过去:“装得挺好,下次不要再装了。”! 第 44 章 出了空屋,外面青竹的喊声反倒不见了,他像是在沈映宵点灯之前路过这里,去了别处。 沈映宵正望着这片空荡荡的路,忽然身后传来细碎响动。他往前走了两步,回身一剑,正好刺穿了一个刚跳下房檐,正准备袭击他的镇民。 和方才的店家一样,剑刺进去同样没有鲜血。而就在这个镇民倒下的一瞬间,街上竟又不知从哪钻出五六个人来,他们的行动也比先前快了许多,就像是在耽误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冬眠”的镇民彻底解冻,倾巢而出了一样。 剑灵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尽管知道沈映宵能随时溜进本命空间,但它看着那些动作僵硬的人,依旧一阵不适,它不由推着沈映宵:“快快快,快跑快跑!” 沈映宵难得听话,转身朝着空缺处逃走,暂时脱离了那些东西的包围。 剑灵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它望向沈映宵手中,就见自家主人手里有一根长条状的东西。仔细一看,剑灵吓了一跳:“你怎么拿着根胳膊?!” 沈映宵一边跑,一边低头翻看着:“捡的。” 剑灵:“什么捡的,是刚砍的吧!我都感觉到断面上有你的剑意了!” 沈映宵没理它,捏着手上的胳膊,用了点力气撕开。 这东西沉甸甸的,乍一看很像肢体,但却没有血液一样的□□,只有白森森的“肉”,和内里坚硬的细杆。 沈映宵总觉得眼熟,片刻后他想起来了:“这内里的细杆,和之前客栈旁边那个老妇人削着的草杆一样。吸附上人的气息,再用傀儡术法处理,就能化成如今肢体的模样。” 剑灵不感兴趣,捂着眼睛:“看完就快扔掉。” “一把剑还怕这些,丢不丢人。”沈映宵扔开那截断肢,回头望着阴影中的一道道人影,叹了一口气,“这座城里,可能早就没有活人了。” …… 沈映宵躲避镇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哪边围堵的人少就往哪边跑。 短暂走了一下神,周围的光线渐渐变得明亮。沈映宵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离那座庙非常近了。 他望着那庙,略微一怔,又回头看了看那些骤然加快了步伐,好像不想让他进庙的人影。 片刻后,他心中道:“原来如此。” 在那些镇民抓到他的衣摆之前,沈映宵快跑几步,飞身进到了庙宇的小院当中。 长明灯温暖的光线,将整座庙宇映亮。沈映宵踏入光中的那一刻,紧追在他后面的镇民动作一僵。他们伸出的手指渐渐融化,皮肉滴落,露出了内里不属于活人的硬杆。 可或许觉出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们仍不肯放弃,竟拼着被融化的风险,继续冲了过来。 剑灵望着那一团团融化后更加可怖的东西,脸都白了。就在它以为主人要被那些镇民正正砸中,压倒在地上时,沈映宵忽然握住剑柄,回身一扫。 剑上泛 起一片微光, ⑺_[(, 波浪般逸散,将那些镇民悉数推开。 剑灵一怔:“你的修为恢复了?” 它抬起头望向天空,却见那个巨大的压制阵纹仍旧存在。只是这处寺庙里,竟有另外一处阵法腾起,隐隐将寺庙和城镇隔开。 因此沈映宵一踏入庙中,对修士来说最重要的修为就回来了。 “这里居然还有此等妙用?”剑灵反倒惊讶,“这么说来,青竹没有骗你。我先前还觉得他有些古怪,如今想来,竟是错怪了好人。” 沈映宵停在门口,往院中四顾,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口水井上。 他心中一动,对剑灵道:“你去那井中看看。” “啊?”剑灵疑惑为何要看井,却见沈映宵已经移开了视线。这个戏很多主人,眼看着就又演起来了,他停在院门旁边,把院中的所有东西都打量了一遍,并没有特意关注那口井,只像是初来乍到,正在不安地观察着环境。 剑灵见他坚持,只得飘到井边,往里看了看。 而后略微一怔。 这一口井的水位,要比寻常的井略高一些。昏暗光线中,漆黑的水面像一面镜子,隐约映出了它的倒影。 “等等,我哪来的倒影。”剑灵觉得不对,它凑近了些,认真一看,就见那根本不是什么倒影,而是一个泡在水里的人。 那人全部身子沉在水下,只有一只手露出来,死死抠着井壁,指甲都嵌进了砖缝里。 尸体的手背上生着一颗黑痣,剑灵总觉得这颗痣眼熟,它眨了眨眼,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只持扇的手——这和青竹手上的痣,位置竟一模一样。 沈映宵远远见它不动,猜到了什么:“进去,看清楚些。” 剑灵:“……” 它害怕却又好奇,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最终慢吞吞地飘了过去。 没了那层反光的阻隔,剑灵终于看清了井中之人。 脸庞苍白发青,略微涨开,但仍能辨认出来——那正是青竹的脸。 …… 没多久,沈映宵就看到剑灵丢了魂似的飘回来了。 “青竹死了。”剑灵整只都变小了一圈,使劲往沈映宵身上贴,一边害怕一边还挺敬业,把它看到的事都讲了出来: “灵骨都被拆了,经脉里一丝灵力也不剩。肯定早就死去数日了。底下还有不少其他修士的尸骨,越往下就死得越早,和先前秘境中的尸山有些相似。” “原来如此。”沈映宵隐约明白了,“看来我们见到的那个‘青竹’,是用真青竹的骨架和血肉做成的活傀,难怪气息同真人无异。” 说话间,他像是已经观察完了院子。 身后那些镇民还在前仆后继地袭击着他,小院边缘,逐渐堆满凌乱的尸体。 这种人间地狱似的地方,没人愿意多待。于是在短暂的停留后,沈映宵很快像个正常人该做的一样,小心往中间的房屋走去。 他一动,剑灵突然回 过了神:“等等!青竹有问题的话,这庙一定也有问题!” 说完它又茫然:“可那刚才那个‘梅文鹤’,为何不让你进来?……这个是假的,那个也是假的,究竟谁说的话才是真的?” 沈映宵:“或许全都有真有假,不过最终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那东西想让我进到这座庙里,并对这里放下戒备。” 他一边同剑灵说着,一边也在自己思索:“刚才的那个‘梅师弟’同青竹相比,甚是粗糙,他们手中应该没有梅师弟的血肉和灵骨,只有一个青竹可用。 “青竹毕竟是陌生人,若让他引我来此,我定会异常戒备。 “但若是途中出现一个更加可疑的‘梅师弟’。他又是阻止我点灯,又是竭力避免我进入庙宇,再当场表演一个遇光则化……或许我反倒会觉得,这座庙宇对他们限制巨大。后来我离开屋子,突然被那么多人追逐,我便会本能往这里跑,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剑灵忍不住道:“可若是你没发现那‘梅师弟’是个假货呢?他虽的确粗糙了些,可当时你被封着修为,感应不到也很正常。” 沈映宵:“那么点灯的人,大概就变成‘青竹’了——他当时不是正在附近找我么,若我遇到危险,他自会进来救我。” 剑灵:“……”似是有几分道理? 沈映宵余光从井边扫过,井边已经堆了不少飞蛾扑火似的镇民尸体:“那口井位置偏僻,能被外面的镇民碰到。我才刚刚脱险,定不会贸然凑近,自然也就看不到井中青竹的尸身。 “而且这座院子竟能让我恢复灵力,综上种种,我进了这里定会安心不少。” 剑灵听得头疼:“干嘛绕这么大一个圈,你一个元婴期的小修士,直接抓你过来不行么。有那限制修为的大阵在,镇民们事先在客栈围堵,一人一拳,早便将你拿下了。” 沈映宵:“……你好像很想看我挨揍?” 剑灵想起刚才被无良主人骗去钻井的事,目光一飘。 沈映宵也没纠结这点小事,接着刚才的话道:“或许是我先前回本命洞府时,‘青竹’发现我的气息消失过,因此他担心若是硬来,我会途中逃走。也或许……” 沈映宵冷笑一声:“对我来说,有些事需要‘你情我愿’,才能办到。” 剑灵一怔:“你是说造出这些活傀的人,看上了你的仙灵之体?” 沈映宵点头:“若是别的修士,那人或许就直接将人杀了,就像井中的尸骨一样。但换成我,他便得多一道程序——如此倒是正好,想要我的修为,总得亲自来取,我倒想看看制出这些活傀的人,究竟是谁。” …… 神识中的交流,只需心念微动,速度极快。 说话间,沈映宵已经走到了房屋前,他剑柄抵着屋门,轻轻一推。 陈旧的大门滑开,露出了里面整洁干净的屋子。 没有想象中的巨大石像,这里竟更像一处寻常的房间。房间角落摆着一 架供桌, ?_[(, 另一侧则点着长明灯。暖黄的光线照亮屋子,氛围轻缓,让人一看就感到安心。 “真卖力啊。”沈映宵想起蒙骗仙灵之体的常用步骤,对剑灵道,“你帮我注意周围,若我短暂失神也不要惊扰,等青竹背后那人出来,再叫醒我。” 剑灵点了点头:“放心。” 虽没看出这屋子的机关究竟藏在哪,但沈映宵还真猜对了,这里的确有问题。 随着他踏入屋内,隐藏在地缝中的阵法无声流转,空气中渐渐飘起一种独特的气息,淡如花香。 沈映宵脚步一顿,似是察觉了异常。他想再退出去,门却无声关上,房屋牢牢闭合成一体,根本无法从内打开。 空气中的香气越来越醉人,沈映宵眉心沉沉的有些发昏。 他正想寻找别的出路,离开这间屋子。这时,有一个人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青竹一脸戒备地持剑走出。 看到来人是沈映宵,他松了一口气,走近过来:“你可算过来了——刚才我本想找你,却被那些东西堵住了路,不得以进来暂避,进屋以后却发现出不去了。” 沈映宵按着额头,努力维持着清醒:“你不觉得这里气味有异?” “你是说那阵花香?”青竹笑了,一副因见多识广而异常可靠的模样,“这些小城镇守卫稀缺,寺庙总有人行窃,因此相应的道门佛门便在此设了阵法,让不够虔诚之人进门以后便头晕目眩,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说话间他伸出手,扶住沈映宵,引着他来到桌边。 他示意沈映宵去看桌上的酒水,一边放缓声音:“我带了缓解头晕的灵药,喝掉便好,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沈映宵只觉得眼前景象阵阵旋转,脑中混沌难以思考,他扶着桌沿,艰难站稳。没等同意,青竹已经拿起酒壶,在汩汩水声中斟了一杯酒,微笑着递到他手里。 沈映宵的手根本拿不稳酒杯,于是青竹扶着杯底,帮忙把酒送到他唇边。 沈映宵嗅到了灵酒的味道,神智短暂清明了一瞬,感觉自己来对了——这酒中的成分,竟也和师尊体内那毒有些相似,只是比起先前藤蔓的麻醉,它显然是另一种成分更多。 他正迟缓地思索着,青竹忽然一捏他两颊,逼他张嘴,而后一倾酒杯,看似温柔实则不容拒绝地将那一杯酒尽数灌了进去。 冰凉液体顺着喉咙滑落,紧跟着腹中便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在沈映宵的呛咳声中,那丝温暖越燃越烈,如同一场缠人的火,迅速烧上了他的双颊。其他各处的皮肤也渐渐腾起一抹潮红,清冷白梅仿佛忽然间换了颜色,眨眼变得艳若桃花。 “……”旁边,一双无辜的眼睛,静静将一切收入眼底。 剑灵纠结地看着这一幕:要现在叫醒主人吗?可青竹背后的那人还没出来……算了,再稍等一等吧,不就是区区一口情毒,主人这些年吃的难道还少吗。 只要等钓出幕后那人,让分身 出来砍上他一剑, 再随便嗑点丹药解毒就行了。 这么想着, 剑灵一边警惕守望,一边继续等待。 沈映宵原本强撑着站在桌边,可随着那杯酒下毒,他渐渐浑身发软,支撑不住地跌坐在了凳子上。 青竹伸手扶他,俯身时他像是很喜欢沈映宵身上的灵力,贴近深深嗅了一口,露出痴迷的神色。 沈映宵不喜欢别人靠近,本能蹙眉,抬手推他。 那只手落在身上,青竹居然很享受地笑了一下。 他顺势握住沈映宵的手,另一只手揽过他腰侧,动作轻柔地扶起他:“来。” …… 半扶半抱地带人绕过屏风,就见屏风后面竟放着一张宽大的帐床,从地面的模样来看,这床恐怕就是今日现搬过来的。 沈映宵脚步一顿,似乎在疑惑庙宇之中,为何会摆着床榻。 他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费力地转头去看,眼前却忽然落下一片红绸。 青竹蒙住他的眼睛,轻轻抱起他,一转身便将人放在了床上。 剑灵看着这一幕,在旁边不耐烦地飘来飘去:药喂好了,人放好了,甚至连床也摆好了……制作活傀的那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这时,就见青竹微一侧身,竟亲自坐在了沈映宵旁边。 他揽住沈映宵的肩,想将人推倒在床上。可沈映宵虽然神志昏沉,却也本能觉得不对。 他正要挣扎,谁知这时,青竹扣住他的双手,竟忽然发出了凌尘的声音: “映宵。” 嗓音质地清冽,却比平时温柔了许多,宛如山巅寒冰化作春日清泉,暖融融地流淌过沈映宵耳边。 他挣扎的动作一顿,迟疑地看了过去,却被红绸遮眼,朦朦胧胧地挡住了视线。 沈映宵的本体修为有限,这毒又实在厉害,他脑中乱成一团,看着面前的红影,茫然道:“师尊?” “师尊”应了一声。 沈映宵越发迷糊了。他隐约记得自己并不是同师尊在一起。 这时,“凌尘”又唤了他一声,比刚才还要温柔,还要情意绵绵。 残缺的理智同周遭环境杂糅纠缠,片刻后,沈映宵脑中模糊划过一道念头。 “师尊在我身边?”他艰难思索着,渐渐有了结论,“好像没错,不知为什么,似乎只要我愿意,师尊……的确可以在我身边。” …… 旁边,剑灵眼看着床边的形势不对,正想不顾那幕后之人,强行将沈映宵唤醒。 谁知这时,周遭灵力忽然一晃,隐约有了波动。 剑灵感受着那突然多出来的、质地同沈映宵如出一辙、却强横了不知多少倍的灵力,呆愣片刻,突然觉得不妙。 它猛一回身,就见凌尘竟出现在了这处房间里。 白衣剑仙刚才显然正在调息。忽然换了个地方,他察觉有异,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浅淡的眸子在周遭一扫,落在床边,骤然停顿。 剑灵:“……” 剑灵:“……”主人,你快睁眼看看你放出了什么东西!!! 第 45 章 方才在本命空间时,凌尘正试着用那些一时半会儿炼化不了的灵液,将元婴中的毒素净化,却没能成功。 他压下再一次动荡的毒素,正蹙眉调息着,却忽然感觉位置一变,自己突然换了个地方。 凌尘立刻便想起了银面人那缩地成寸似的诡异遁法,心中不由多了一丝疑虑:上次去秘境中捡灵液,那人还有闲心带着他慢慢走出洞府,之后才施展遁法前往秘境。可是这一次……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人竟然连洞府都来不及出,就急匆匆地把他带了出来? 初到陌生之地,凌尘本能收敛了气息。 他睁开眼,想问问银面人此时是什么状况,谁知视线往周围一扫,却没看到那人的身影。 反倒是几步之外的场景,让他立刻顿住了目光。 睁眼之前,凌尘设想过无数种情形:或许面前会是丹修那血腥幽暗的炼药室,银面人研制药物时忽有所悟,于是迫不及待地拉他过来试药;或许先前那一方秘境还没探索完,银面人又找到了别的拿不走的宝物,于是硬拉他过来帮忙…… 总之他唯独没有想过,此时一睁眼,看到的竟会是这样的场景——自己那端庄守礼的大徒弟乌发凌乱,红绸蒙眼,正被人半搂半抱地按在榻上。 没等回过神,那陌生修士钳制着徒弟的双手,一张口竟是发出了他的声音:“映宵。” 呼唤声中,那人将状态明显不对的沈映宵按在床上,贴近过去。灵力流转,赫然竟是勾动仙灵之体融合的前兆。 剑灵忽然察觉了一阵刺入骨髓的寒意。 它若有所感,悄悄望向凌尘,便看到了一片骤然森冷的目光。 剑灵:“……”所以主人到底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居然能迷糊间把凌尘放出来?快醒醒啊! …… 几息之前。 沈映宵被那东西引着倒在榻上,青竹十指交缠扣住他的手,缓缓压下身体。 那温柔的嗓音让沈映宵生不出抵抗之意,可残存的理智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正迟疑着,忽然如同一盆冷水从眉心灌入,他的神智陡然清明,被剑灵唤醒。 费力地睁开眼,面前一片模糊红光,像被蒙住了眼睛。 目不能视,沈映宵的感官反倒更敏锐了,他凝神感应着面前这东西:随着两人气息相触,青竹渐渐放开伪装,露出了内里一丝古怪的气息——很像魔修身上的味道。 沈映宵心中一怔:“这是……浊气?” 天地之间自有能量流转,修士修行便是取清弃浊,炼化时将清气纳入体内,浊气摒除于外。 只有魔修功法剑走偏锋,追求速成,才会被迫在体内堆叠浊气,浊气多了杂念也多,容易负担不住,走火入魔。 “‘青竹’是魔修?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浊气也太浓郁了,几乎感受不到清气存在……若是心魔化成人形,想来也差不多就是这副样子。” 沈映宵想起了那些绝望死去的井中尸骨 ,一时甚至不清楚面前这东西究竟算不算人,旋即他心中便有些好笑:什么鬼东西都来觊觎仙灵之体了。 青竹越挨越近,沈映宵目光也越来越清明。 他正准备放出分身,来一记背刺偷袭,把这东西抓去研究。 但这时,沈映宵忽然察觉不对——幔帐挡住的床外,怎么忽然绽开了如此凛冽的杀意,莫非青竹还有同伙? 一道剑意闪过,刺目耀眼,隔着红绸也让人一阵目眩。 沈映宵被迫闭上了眼睛,忽然感觉身旁的青竹变得冷硬,他整个人都像是瞬间冻在了一块冰里。 紧跟着,随着咔嚓一声清响,面前的人型冰块碎成齑粉,粉尘缓缓飘落在床上。 沈映宵一僵。 这剑意,这攻击方式……怎得如此眼熟? 该不会…… 不不不,不可能。师尊明明还在他的本命洞府里,不可能忽然来到外面。 一片混乱中,沈映宵只觉得自己也僵硬得快要成了冰块,一时间都不敢摘下眼前的红绸查看。 然而那道熟悉的冰凉气息,却擅自走近过来。 沈映宵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 剑灵旁观着这一幕,忍不住道:“你自己召出来的人,你躲什么?” 沈映宵一怔:“是我把师尊召出来的?” 剑灵莫名其妙:“不然呢,本命洞府有你的灵魂烙印,只容你一人指挥。定是你刚才迷糊间想到了师尊,所以把人硬拉了出来——你师尊落地时比你还要茫然呢。” “……原来如此。” 沈映宵顿时又没那么慌了, 他还以为师尊堪破了洞府的运转方法,趁他恍惚之际自己跑出来了。若是那样,师尊定能察觉到洞府和他的联系,自然也会知道那个把师尊拐骗到洞府之中,对他出言不逊,还放话说要拿他试药的银面人……其实是他那乖巧听话的大徒弟。 “还好还好。”沈映宵不由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以后我还是对师尊客气些吧。可是,可是若太客气,没准他真的会尝试要跑。算了还是就原样吧,反正师尊也跑不了。” 剑灵:“……”主人还真是永远年轻,永远在总结经验……但永远不吃教训。 …… 凌尘本想上前扶起沈映宵,可才刚靠近,就见徒弟有些畏惧地往后缩去,他伸出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这么多年,凌尘生死一线的场面不知见过多少,大敌当前也能面不改色。可如今这等状况,他当真是第一次遇见。 ……所以,究竟该如何安抚这刚个被捆上祭台,又被贼人掠走下药,险些被夺了仙灵之体的可怜徒弟? 凌尘沉默地望着沈映宵,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一时无言。 师父派不上用场,好在成熟的徒弟会自己哄自己——或许是从他这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沈映宵缓缓侧过头,迟疑着朝他伸出了手。 凌尘心中一松。 他握住那只手,俯身揽住沈映宵的腰背,轻轻扶起他:“你怎么样?” 沈映宵没有回应,凌尘抬手解下他眼前的红绸,捏着下巴仔细望着他的眼睛。原本担心是受了伤才被蒙住,还好徒弟的双眼依旧明亮,只是比起平时多了几分氤氲水汽,眼周泛红。 明明是最熟悉亲密的弟子,可望着他此时的这副样子,凌尘心里竟忽的跳出一丝非礼勿视的念头。 他本能偏开了视线,可下一瞬,沈映宵竟一把抱住了他,额头抵着他肩窝,喃喃道:“师尊……我,我好难受。” “?”剑灵看他这样子,总觉得眼熟,它狐疑道,“这一句是不是从我话本里抄来的台词?你果然偷看我的话本了!” 沈映宵:“……” 他根本没空搭理剑灵。虽然此时的状况,比他最初以为的要好上许多,可一旦回过神,想起一些不妙的细节,海量尴尬便不禁潮水般涌上心头,将他淹没。 ——最初他明明极为抗拒,可青竹一用师尊的声音蒙骗他,他竟然就任人把自己推倒了,还默许了对方勾缠自己的灵力……若没被剑灵打断,四舍五入那简直就是同意了双修。 “倒、倒不是对师尊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我身为弟子,全靠师尊庇佑长大,迷糊中愿意把修为还给他,这很正常。” 沈映宵在心里暗暗对自己道:“虽说我问心无愧,但师尊这人惯爱胡思乱想,绝不能让他注意到这一点。” 为了扰乱凌尘的注意力,也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有足够合理的解释,沈映宵干脆心一横,不再压制体内的情毒,全当今日所作所为,是因为被那药物控制。 ——没错,一切都是青竹的错,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无力抵抗毒素的元婴期小修士。中毒的沈映宵做了什么,同日后那个正常的沈映宵有什么关系? …… 凌尘果然也没空多想。往日里徒弟受伤或是受了委屈,从不多言,如今却竟然抱着他说难受,如此看来,那毒定是已经将人折磨到了相当的地步。 他接住扑过来的徒弟,一上手便感觉到不对:沈映宵全身温度滚烫,热得简直像刚从蒸笼里捞出来一样。 凌尘轻轻抱了片刻。见沈映宵一动不动,难免忧心。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强硬地抬起那张埋在自己怀中的脸,学着医修的样子问:“你感觉如何?” 沈映宵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将脸埋了下去,闷闷道:“我不知道。” ……于是凌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本想输送灵力为徒弟解毒,可刚刚他体内毒素波动了一次,余毒尚在,凌尘着实不敢用那种带着难缠毒素的灵力,侵入沈映宵体内。 好在粗略一探,这毒似乎并不致命,忍忍也能过去。 凌尘于是按捺下一些莫名浮现的杂念,抬手揽住沈映宵,学着隔壁柴峰主安抚灵兽时的样子,轻抚徒弟的脊背,想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谁知才刚抚了两下,沈映宵的身体就克制不 住地颤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凌尘的手,咬牙道:“别……”……别再摸了! 可对上师尊那清浅的双眸,沈映宵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他僵硬地同凌尘对视片刻,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很快,他突然失去意识,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映宵?” 凌尘一把接住他,心中微沉:毒素明明会随着灵力流转越来越轻,可徒弟怎么却全然失去了意识,莫非那毒其实另有玄机? 他徒劳地握着沈映宵的手,只恨自己不是医修。不过说起解毒…… 凌尘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人。 这时,空中灵力忽然泛起一阵细微波动。 凌尘察觉到变化,将沈映宵拦在身后,转身望去,就见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 熟悉的嵌着银边的黑衣,熟悉的镂空面具,熟悉的笑容和危险气息,可唯独这一次见到他,凌尘没有生出太多抵触,反倒心里暗自一松。 虽有许多事情想问,可此时他却顾不上别的。凌尘难得地缓和了语气:“我徒弟似是中了毒。” “你莫非是在向我求助?”那人似乎对他的友善十分受用,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活像一个怕麻烦的庸医,“放着吧,睡会儿就好了——有空想他的事,不如多看看你自己。你体内的毒可要比他麻烦百倍。” “……” 凌尘看了看他,又看看突然晕倒的徒弟,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微变。 沈映宵摇着折扇的手同样一顿,他突然想到,自己出现的同时本体晕倒,这似乎有些过巧。如果师尊怀疑…… 但还没来得及紧张,凌尘已然道:“方才你又药倒了他?” 沈映宵:“……?” 凌尘见他像是默认了,不禁蹙眉:“你若有什么事不想让映宵看到,我自会让他睡着。是药三分毒,不要总对他用你那些奇怪的药物。” 沈映宵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收拢了折扇:“……” 很好,只要黑锅背的够多,总能有一款合适的解释。! 第 46 章 反正分身也不差这点黑锅了,不管怎么说,事情糊弄过去就好。 沈映宵熟练地扛下罪名,只晃晃扇子笑道:“我可是又救了你徒弟一次,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怎得非要揪着这些小事不放。” 凌尘并未同他争辩。解决了徒弟的事,他这时才顾得上观察周围。 感受着附近陌生的气息,凌尘忽然想起一件事:“第一次见你时也好,此时也罢,你的遁术竟然能穿过阵法?明明你本人似乎于阵法一道不精,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沈映宵:“……”能不能别再提阵法精不精的事了? 他不动声色,笑道:“你猜猜看?” 他不说,凌尘便只能自己想,见多识广的师尊果然很快给出了猜测:“你出自隐世家族?” 沈映宵:“……”这倒是个不错的解释,记下记下。 传闻隐世家族的人体质特殊,极少现世,且各自有着一些极为独特的传承。 沈映宵虽至今没见过隐世家族的人,但他总怀疑小师弟那火灵分身,其实便是出自某个世家——这倒是能同小师弟那惨遭灭门的凄惨身世对上。 或许正是因为师尊认识戚怀风,见识过了太多奇奇怪怪的功法,因此自然而然便想到那边去了……这么说来,此番他还得多谢那个神神秘秘的小师弟? 沈映宵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这时,简直像故意给他添堵似的,本体有些难受地翻了个身,他似乎是很喜欢凌尘身上冰冰凉凉的气息,无意识地朝师尊贴了过去。 沈映宵手里的扇子被捏出咔嚓一声:“……”一点情毒罢了,就不能自己老实躺着吗?往师尊身上凑什么,丢不丢人! 凌尘却不介意,回手轻轻将人揽住。隐约察觉到沈映宵不善的目光,他莫名其妙地看过来一眼。 然后凌尘又想起一件事,望着沈映宵的目光顿时也变得不善起来:“方才的事,多谢你及时打断。只是有一点还望解惑——映宵为何总屡屡出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沈映宵此时的心情正又好又不好,闻言他冷哼一声:“这就得问你那个小徒弟了,此处正是他精心挑选的落脚地,而此人——” 他收起折扇,隔空点了点床榻上细碎的粉尘:“也正是他精心挑选的看护人。” 凌尘听他提到戚怀风,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沉默。 然后觉得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是我错怪你了。” 剑灵:“……?”总感觉凌尘一副很有故事的样子,所以从前为了这几个糟心徒弟,他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剑灵很想听八卦,可惜凌尘显然没有开口讲述的意思。 白衣剑修打量着四周,忽然起身走向门外,似乎想看看外面的状况。 但才刚走出几步,凌尘却又想起什么,折回去抱起本体,这才重新走了出去。 沈映宵疑惑跟上。 凌尘来到屋外,仰头看向天边,看到了 两层屏障。一层远远在外面抑制修为,另一层则是贴着这院子建立的,能让人的灵力在院中正常施展。 这互相矛盾的双层结界,乍一看有些奇怪,但想起刚才沈映宵被勾动的灵力,凌尘便明白了——里面的这一层,怕是那东西为了取仙灵之体的修为,专门隔出来的一片地方。否则若始终封着沈映宵的修为,他灵力运转不了,自然也无法双修。 这等行径让凌尘目光转冷,他望着院子边缘堆积的镇民尸体,视线停在一处,忽的并指一点。 剑光自他指尖闪过,几乎同时,一具装死的尸体感觉到危险,忽然睁眼跳起,往一旁躲去。 可立刻它就被那剑光追上,眨眼冻结,崩散成粉。 沈映宵望着空中徐徐飘落的粉尘,忽然明白了:“那东西能附在其他活傀身上?” 凌尘点头:“它身上浊气斑驳,难以调动,因此攻击性不强。可也正因如此,只要城中尚有可供附着的躯体,它便能融入其中,生机不会断绝。若活人有着心魔,也易被它侵入。” 沈映宵:“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凌尘:“除恶务尽。” 沈映宵望着这不小的城镇:“你莫非是想让我帮忙?” 难道要他和师尊一人一边堵着镇民,一路杀过去?他的毒倒是也能化掉躯体,可城里的“人”那么多,若是途中‘青竹’觉出问题,散掉阵法让活傀逃走怎么办。这四周都是深山老林,一进去便再难追踪。 凌尘却没有让他动手的意思,只转身看向他腰侧。 沈映宵一怔,顺着师尊的目光低头望去,发现自己腰上,正系着凌尘的本命灵剑。 ——刚才他从本命洞府出来的时候,凌尘的剑正好就在旁边,他于是想也没想便顺手带上了。 如今沈映宵解下这把剑,不由暗自嘀咕:我刚才出来时为何要带着这个?莫非我早便觉出城镇有异,因此潜意识里想让师尊出来帮我打工? ……不不不,我可不是那种压榨师尊的孽徒。 应该只是想起师尊许久没见过他的剑,定然很是想念,所以才顺手带了出来,为师尊解忧。 沈映宵心念数转,面上却不显。他镇定自若,将剑递去。 然后怀里一重——凌尘接过剑,把本体递给了他。 沈映宵一怔:“?” 方才师尊十分耐心地抱着本体,他心里总觉得别扭。可如今师尊竟然交换般要走了灵剑,把本体抵押似的给了他,他心里……顿时更别扭了。 沈映宵低头戳了戳本体的脸,心情复杂:“送我了?” 凌尘本已走出一步,闻言又倏地回身:“?” 他只是担心一会儿那东西会趁乱对徒弟出手,所以想让银面人照看一一。 可此时听到这话,凌尘不由警觉,他伸手要将人取回:“你果然在打映宵的主意。” “说笑罢了,你这人怎的连笑话和真心话都分不清楚?”沈映宵抱着本体退了一步,躲开他的 手。 他顶着凌尘戒备的目光,想起自己之前立过一个无效的誓言,如今正好拿来糊弄师尊:“你这徒弟虽然不错,但我可不想体验心魔的滋味。有你试药便够了。” 凌尘想起银面人立下的不对沈映宵出手的心魔誓,果然放心了些。 虽还是见不得他那副拿徒弟当玩具戳弄的样子,但此时已无人可托,只得凑合。 凌尘闭上了眼,像是眼不见为净,抬手握住剑柄。 沈映宵正在一旁无聊地摆弄着本体,忽然察觉气温降低。 他一怔,倏地抬起头,就见原本平静无风的城镇,竟无声飘起了一场细雪。变化的源头近在他面前——凌尘眉心冰蓝剑光跃动,随着他手中剑锋微震,与上次一般无一的剑意飘带出现在院中,数十米长的“飘带”腾空而起,又迅速裂得更碎。如同一场细雪自院中飘出,寒风十里,眨眼拂过满城。 凌尘原本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一线,半阖的眸底清光流转,仿佛一瞬间已看遍城中万象。他忽然低低叹了一口气:“城中已无活人。” 与此同时,沈映宵耳边,响起了一片接连不断的凝结声,潮水般扩散。 他心中一动,飘身落上墙头,放眼望去,就见院子周围的那一圈尸体,已被悉数冻结。而寺庙之外,细雪泛起淡淡光泽,萤火般飘落满城,所有碰到它的活傀都瞬间定格,体表迅速被冰晶攀爬覆盖。 满城寂静,下一瞬,随着凌尘轻挥剑身,一片灵力波纹无声扩散,如同自内而外的涟漪,从这处小院开始,所过之处所有人形冰雕轰然坍塌,化做粉尘。 整座城眨眼便空了。 剑灵看到那些让它害怕的畸形活傀尽数消散,一脸崇拜。 之后它又看了看自家主人,不由唏嘘:“你师尊的剑意和仙气,你是半点没学到啊。” 沈映宵:“……”夸师尊就夸师尊,干嘛骂他! 不过他倒也没生气,反倒觉得剑灵有些眼光:“师尊天资出众,本就是世间独一无一的,我何德何能同他一般。” 剑灵:“?”你躺平得还挺快。 正说着,旁边忽然落下一道人影。 凌尘收剑来到他身旁,望向本体,朝沈映宵伸出了手。他虽未言语,意思却很明显。 沈映宵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城中真的已经没有活人了?” 凌尘听他似是话里有话,也跟着思忖起来,很快他便意识到什么:“只剩你我二人。若那东西离体后也能短暂存活一阵……” 沈映宵:“它可能会孤注一掷,从我们二人当中择一人侵占?”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同时落在本体身上。 ……没办法,两个合体期和一个元婴期放在一起,似乎就只有这么一只软柿子可捏。 沈映宵冷哼一声,心中对剑灵道:“若它真的附入本体,那可就挑错了人。真当我会忌惮本体,不敢对它下手么?” 剑灵看了看那满城尚未吹散的粉末: “……”敢敢敢,你最敢,只是能别总当着你师尊的面说这些吗?我害怕。 ?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沈映宵一怔,抬眼看过去,就见凌尘轻皱着眉,似乎有些不适。 他顿时明白了,上前一步握住凌尘手腕,很快便探出问题:“又有毒发的迹象。先前明明压制得很好……你莫非动过体内那毒?” 凌尘垂下目光,虽没言语,但像是承认了。 沈映宵就知道师尊不会太老实,他心里叹了一口气:“以后未经我允许,不准擅动。你体内状况的变化会影响我的药量和判断,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 刚说完,沈映宵忽然觉得不对。 他低头看向脚下,就见月色之下,本体的影子不知何时忽然变深,比他和凌尘两人的影子浓重了许多。 下一瞬,那道影子像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忽然人立起来,直扑本体。 凌尘察觉了那道幽影的朝向,他一掌推开银面人和本体,同时持剑朝幽影刺去。 然而剑光却没能对那东西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相触的一瞬间,凌尘体内毒素骤然翻涌,竟比初次毒发时还要剧烈。他身体一颤,控制不住地跪倒下去。 那道人立的黑影则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停步。片刻后,它不再管本体,竟转头就朝凌尘扑去。 它速度极快,然而在此之前,另一道人影拦在了它面前。 沈映宵嫌弃地望着那东西,一剑挥出,用的是剑灵的本体。 月色下,凌尘剑尖撑地,强撑着抬头望去,双眼被一抹璀璨银光映亮。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银面人用剑,长剑出鞘,那个乌衣乌发,连心都仿佛是黑色的丹修,所用的灵剑却竟然是雪白的。 剑光跃动如同一片碎玉,眨眼将那黑影拢住,逼入剑鞘当中。! 第 47 章 沈映宵将那团心魔似的东西逼入剑鞘,又将雪白长剑抵入,被锋芒逼着,那魔种立刻变得老实了不少。 只是有它在,剑刃难免出鞘两寸,好在沈映宵不常用剑,于是凑合着放在那里,没有多管。 沈映宵在捣鼓长剑,剑灵却望着他背后,有别的发现。它悄悄耳语:“你师尊在看你。” 沈映宵瞥它一眼:“那又怎么了,我可没用师尊教的剑招,刚才只是赶苍蝇似的把它赶进去了而已。” 剑灵后知后觉,看着自己被占的剑鞘:“赶紧换个地方放,你往人家的家里面乱塞什么东西!” 一人一剑打打闹闹回过头,发现凌尘还在往这边望着。 剑灵仔细看了看他的视线,忽然明白了,小脸一红:“你师尊是在看我,他喜欢我。” 沈映宵:“?” 他若无其事地将长剑倒了倒手,换了个方向握着。 余光一看,凌尘的目光果然追过去了,的确是在看剑,而不是看他。 沈映宵:“……” 好吧,剑修喜欢漂亮锋利的宝剑,此乃自然法则,天经地义。 只是被凌尘盯着,他觉得紧张,可师尊去看别处,他又莫名觉得少了点什么。 沈映宵默默将长剑往身后一负,把它全盘挡住,然后走向凌尘:“好了,东西到手,你该回去了。” 他握住凌尘手腕,随意一探,目光微沉:毒素怎么又被触发得如此彻底? 不过想起被关在雪白长剑里的魔种,沈映宵心中一定:师尊刚才的变化,正是在砍到它以后出现的。总归那心魔一样的东西已经落到自己手里,带回去细细剖析一番,定能有所收获。最好的情况,没准能直接将毒解了。 但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如今凌尘的状况迅速恶化,甚至连目光都开始涣散,当务之急,要尽快将毒压住。 …… 沈映宵本以为凌尘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没想到扶起他的时候,师尊竟又回了些神,沈映宵从他凌乱的喘息中听到几个字:“我徒弟……” 沈映宵叹气:“此番你帮了我不少忙,我自会让他平安离去。” 凌尘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闭上了眼睛。 沈映宵看到他微微低头的样子,怔了怔才想起差点被忘掉的步骤,随手扯来一块绸缎,覆上他眼睛。 剑灵忍不住道:“你师尊真是天下第一好人质。” 沈映宵正有些走神,听到它夸天下第一,想也不想便点头:“师尊样样都是极好的。” 剑灵:“?”你还挺自豪? 有了前例,沈映宵这次也没再硬拖着凌尘走流程,他自己也试过这毒,知道每走一步都十分难受。 于是他只是揽住凌尘肩侧,略微将人往上一带,假装施展了什么遁术,实则散开药雾遮盖住周围,打算带人回到本命洞府当中。 不过在此之前,沈映宵先一把抓住了本体, 屏蔽住他的气息, 然后先一步将他扔进本命洞府, 藏在犄角旮旯里。 ——虽然那疑似心魔的东西已经被他抓走,但沈映宵还是不放心把本体这么个大宝贝随意扔在外面。 放完本体,随着沈映宵心念一动,周围景物变幻,他带着凌尘,落在了洞府后院的灵池旁边。 沈映宵偏头看了凌尘一眼:那毒发作起来极为迅速,凌尘此时靠在他肩上,神志昏沉,原本敏锐的感知也早已凌乱不堪,他果然没能察觉到本命洞府当中,多了本体的气息。 剑灵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居然敢把两个人同时带进来,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怕被你师尊看穿啊。” 沈映宵嫌它一惊一乍:“刚刚出了那种事,若被发现,我就说外面危险,先接本体进我洞府暂避。师尊现在被那毒搅得意识不清,自然无从反驳。” 剑灵:“……”把你师尊算计的如此明明白白,别总说小师弟了,我看你才是朗月峰第一孽徒。 …… 沈映宵没理会一脸复杂的剑灵,带着凌尘飘身至灵池中央,把人扶到莲台上锁好。 白玉镣铐挨上手腕,凌尘本能挣扎了一下。他睁开略微失神的双眼,目光触及沈映宵脸上那标志性的银质面具,忽然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于是又克制着挣扎,任由他铐上。 手腕被束住,拉到莲台旁边扣紧,紧跟着银面人轻点几下,触动了莲台上的法阵。 沈映宵把一瓶玉露倒入莲座缝隙当中,那些清冽的液体立刻被阵法激活,和池中灵力一起灌入凌尘经脉,像一股细流在火海中穿行,帮他尽快压下剧毒。 处理好师尊,沈映宵松了一口气,从灵池离开。 剑灵围着他转了一圈:“你脸怎么又红了。” “嗯?”沈映宵抬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发现还真有点烫,他思索片刻,懂了,“那毒太烈,解毒累的。” 剑灵:“?” 沈映宵没空跟剑灵闲聊,他这会儿忙得很。离开灵池后,沈映宵匆匆找到了刚才被他随意丢进洞府的本体。 本体身边落着那柄纯白长剑,剑身微震,看得出来,剑鞘里的东西正在挣扎不休。 沈映宵拿上剑,想了想又扶起本体,心念一动,离开本命空间,回到了那座庙宇当中。 他给本体灌了几口玉露。清液入腹,那些无根情毒如同火苗遇水,迅速消融。 本体的体温恢复如常,皮肤的异样潮红也已褪去,他终于不再挣动,渐渐安静下来。 沈映宵啧啧两声:“对着师尊体内那毒看久了,我险些以为我这万能解毒剂失了效用——如今看来,果然大多毒素都不是我的对手。” 剑灵看着他的举动,问道:“你要改用本体?” 沈映宵点头:“那‘青竹’仅凭自己一人,如何造得出这满城的活傀?若他还有同伙,那么不妨再用本体钓上一钓,没准就上钩了呢。而且……” 沈映宵沉默片刻,遥遥望向远处:“而且 我总有一种预感,我那神出鬼没的小师弟,恐怕就要出现了——在我印象当中,但凡遇到点什么大事,开场时他或许不在,但到了收获阶段,少了谁也少不了他。” “……” …… 很快,本体便恢复如常了。 沈映宵没再耽搁,一阵药雾过后,他的分身回了本命洞府,元神则回到了本体当中。 沈映宵在庙宇中睁开眼,先是适应了一下这具修为偏低的身体,然后坐起身,捡起了分身留在他手边的雪白长剑 刚才抓到魔种的时候,沈映宵便隐约感觉到一股牵引,像是那东西被捕获后,本能想往某处逃窜。 于是他想了想,抬起手,将雪白长剑平平托在了自己掌心。 没多久,剑尖便像罗盘的指针一般,轻轻往一边偏去——魔种被剑灵带着怨念的锋芒冲刷了一阵,有些失智,一时也顾不上伪装,本能想往某个方向飘。 沈映宵往它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谨慎走了过去。 …… 长剑指着的是寺庙后面。 沈映宵穿过后门,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家祠堂。 前面那间屋子,已经很不像是正经寺庙,而如今这间房屋更是极不对劲,屋里乱七八糟什么元素都有。 其中最显眼、坐落在最中间的,是一座五米多高的巨大石像。它被雕成了大肚佛的模样。 大肚石像旁边,还放了八座稍小一圈的人像。他们肩上扛绳,粗绳勾连成一张网,将大肚石像抬起,脸上是诡异而僵硬的微笑。 沈映宵盯着这群石像看了两眼,实在看不出这是何等路数,不禁心里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和他的嫌弃不同,雪白长剑里封着的魔种却突然雀跃起来,剑尖被它带得颤动,魔种迫切地想和佛像里面的东西融合。 沈映宵若有所思,围着石像绕了一圈。 很快他便通过长剑的反应确定了,剑中魔种的指向,的确是那尊佛像内部。 “这里面有东西?” 沈映宵思忖片刻,假意将那长剑往袖中一拢,实则将它收回了本命洞府。 ——且不说魔种和石像相融会有什么后果,单凭那魔种同师尊之间的联系,沈映宵也不可能放任它消失。 他收好魔种后,取出了本体所用的灵剑。 本体虽然修行年限尚短,修为算不上太高,但他这把剑却是凌尘亲自找来材料,亲手炼制的顶级灵剑,即使同师尊所用的那把剑相比,也并不逊色。 沈映宵在石像旁边看了看,拔剑在大肚佛那圆鼓鼓的肚子上斜斜 一划。 原本削铁如泥的宝剑,此时却只在石像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光痕——这石像表面,竟被施了精密的阵法,完全将它同外界隔开。 沈映宵微一挑眉,来了兴致:藏得这么严实,此处定有玄机。 他抬剑比划片刻,想起了凌尘先前在秘境中切割巨手的招式。 这一招凌尘其实早便教过他,只是前世沈映宵无法将之融会贯通,施展不出。 可如今境界提了上去,再回头看,他反倒似有所悟。 沈映宵持剑凝聚起剑意,屈指一敲剑锋,让剑意同灵力相合,电锯锯齿般旋转振动起来。 虽还没法像凌尘一样让剑刃扩散,笼罩住一整片区域,但此时,这把剑也称得上一声锐不可当。 沈映宵提剑观察片刻,沿着阵法偶然闪过的缝隙切割进去。 破开石像体表的一瞬间,他忽然一怔——这石像的肚子里,竟有活人的气息! 他剑锋略微一停,再切割时,动作小心了一些。 而那阵法一旦有了缺口,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多了。没多久,沈映宵就把石像的肚皮整块卸了下来。 这东西果然是中空的,像一座小房子——巨大的一尊石像,前面的肚皮被沈映宵切掉,门一般倒在地上,而后面相对板直的脊背部分,则像一面墙似的立在那里,墙上牢牢固定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手脚皆被石壁上凸起的石环禁锢,连嘴边都横过一条石块,让他无法出声。 ——是下午遇到的那个爬墙的小孩,只是和那时的朴素相比,此时他凌乱的发丝被梳理柔顺,身上换了一身大红衣衫,锦缎丝滑,布料间隐约有着法阵流转。 这身衣服比他本人大上不少,像一件滑稽的喜袍,小孩的手腕被束在头顶,宽大衣袖沿着小臂滑落,层层堆叠在手肘。 那孩子的神志有些昏沉,直到石像被破,眸中才恢复了一些清明。 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到站在石像前面的沈映宵,他愣了一下,忽然呜呜地像是要说什么,那神情莫名有些熟悉。 沈映宵同他对视,脑中忽然跳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快步走进石像,抬指在那孩子身上一点。本该是凡人的经脉,此时却竟然轻易承受了他灌入的大量灵力。 那孩子体内气息一乱,某种平衡被突兀打破,他的身形忽然变化起来,渐渐变成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沈映宵望着这一幕,茫然对剑灵道:“先前师尊说此处没有活人,我还以为二师弟出城了,可他怎么……” 这时,梅文鹤忽然吃痛地闭了闭眼睛——身上的那些石环困住孩子正好,换成成年人却太紧了。 沈映宵回过神,只得先管管这个看上去遭了不少罪的二师弟,他蹙眉抬剑:“我试试把这东西削开,你忍着些。”! 第 48 章 刚才切割石像的肚皮时,一切还算顺利。可如今一到石像内部,阵法层层流淌,沈映宵竟斩不断那些圈在梅文鹤手脚上的石环。 剑灵则在看别的:“你师弟身上穿着的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绣着龙凤囍纹,简直像喜袍一样。等等,这就是喜袍吧……”它又细细研究一番,笃定道,“而且竟然还是女式的!” “……”沈映宵刚才就觉得这身诡异的衣服,样式有些眼熟,如今被它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忽然想起什么:“听说有些邪修,会借习俗仪式蒙蔽天道。刚才我们抓到的那个魔种没有实体,本身的浊气也十分凌乱,或许它是想借师弟的身体,酝酿重生?” 说着说着,他的心情便不禁复杂起来: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梅师弟竟险些被人抓去生了孩子,虽然不是什么真孩子,但这…… 沈映宵同情的目光落在梅文鹤脸上,却忽然发现那根横过师弟嘴边防止他出声的石条,不知何时越勒越紧。 他顿时没空再走神,担心梅文鹤被这东西捂到窒息,情急之下想先往里灌些灵力,尝试缓解。 谁知他的手刚摸到那一片石块,大肚佛像竟像是察觉了什么,捂在梅文鹤脸上的石条缓缓缩了回去。 然后另有一段石条像触手似的探出,勾勾缠缠,绕上了沈映宵的手腕。 沈映宵:“……” 剑灵眼尖地看见,忍不住道:“看来它更想抓你去催生。” 沈映宵:“……闭嘴。” 不管怎么说,梅文鹤总算能顺畅呼吸了,他像溺水的人浮上水面,大口喘息着。 这倒霉师弟看上去刚遭了不少难,可如今见到沈映宵,他第一句话竟不是求助或者诉苦,而是:“师兄你先走,不必管我,我…我稍后自有办法。” 沈映宵:“……”什么办法?挂在这里给人当壁画? ……可惜前世那个端庄的大师兄不会说这种话。 沈映宵只好把心里话咽下,只一边研究着那些石条,一边温声责备道:“怎么不早说那个孩子就是你?那样我能早想办法,你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处境。” 梅文鹤不知为何支支吾吾的:“我…我怕你非要来救我,不肯出城。” 沈映宵打量着他的神色,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想连累我,还是嫌这副落难的模样太丢人,不想被我看到?” 梅文鹤略微一僵,避开了他的目光。 沈映宵险些气笑了,看来是后者:“我看你就是经得事太少——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自己的仪态好看不好看。若下次再出事,一定要立刻喊我来救,两个人想办法,总好过你一个人硬撑。” 梅文鹤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是记住了还是在敷衍。 沈映宵也没空同他争辩这些。他忽然感觉自己脚腕上也是一紧,低头看去,就见又一片石条勾住了他的脚腕,而梅文鹤那条被绑住的腿,此时却被松开。 沈映宵看着这里的变化,又抬起头看看自己被缠住的手腕,心里忍不住道:“这仙灵之体还真是在哪都好用。” “?_[(” 沈映宵想了想:“如果师弟是一场未知仪式里的新娘,魔种是等待他孕育,或者需要他庇护的‘孩子’……那新郎又会是什么东西?” 他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几座人形石像,忽然道:“你觉不觉得这座大肚佛像,很像一顶花轿?” 剑灵看着那一片被沈映宵削开的肚子:“那这花轿也太猎奇了。等等,你莫非又想用你本体钓鱼……” 话音未落,梅文鹤忽然倒了下去:他右手和双脚上的石环全都解开,只剩一只手还被石环吊着。 而就在这时,那仅剩的左手也被慢慢松开了。石环全都转移向了沈映宵身上。 沈映宵趁自己还有一只手能动,抓住梅文鹤的肩,用力将人往外一丢。 石像内部光线昏暗,梅文鹤刚才又神志昏沉,觉出自己手脚的束缚松开,他只当是沈映宵找到了解阵的办法。 原本他还在疑惑师兄何时这么擅长阵法了,没等想明白便被沈映宵扔了出去——直到腾空的那一瞬,他才发现沈映宵并不是找到了破阵之法,而是替他成了那花轿里的祭品。 “……师兄?!” 梅文鹤落在外面的地面上,下一瞬,大肚石像那块被割掉的肚皮,忽然重新立起,咔哒扣拢。 随着空间闭合,沈映宵耳边,梅文鹤的声音瞬间减弱消失。而大肚石像则像一颗捕到了满意猎物的猪笼草,急不可耐地关紧,将人困在其中。 沈映宵阖眸适应了一下更暗的光线,重新睁开眼睛。 石像内部有些沉闷,此时完全闭合,能看到内侧石壁上有淡淡的阵纹流转。 大肚石像肚皮上被沈映宵切割开的“伤口”,此时则又蠕动着拼合在了一起。那些柔软石条则带着诡异的触感,勾着他的脚和手,像刚才对待梅文鹤一样,扭转朝向,将他牢牢锁了石壁上。 只是和梅文鹤不同,沈映宵没变成小孩,依旧是自己原本的样子。于是没多久,除了手脚和唇边,他连腰上都被横过了一抹石环。 剑灵啧啧看着:“个子高的连待遇都不一样,说起来,你师弟先前为什么变小了?而且那时他体内竟完全没有灵力,同凡人一般无二。” 沈映宵也觉得奇怪,但此时显然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身上忽然又有异动。他低下头,就见自己体表,灵力线条细细交织,一些血色丝线化为新的红衣,逐渐披在了他身上。 而大肚石却突然没有了下一步动静。 沈映宵:“……” 继续啊?喜袍都套上了,至少让我看看那“新郎”是什么东西。 他无言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 下一瞬,随着沈映宵心念微动,一柄雪白长剑忽然出现在他手中,剑中封着的魔种,也随 之被从本命洞府带离,在石像内部现身。 魔种似乎察觉了环境的变化,它疯狂朝沈映宵游来,想钻进他体内,却挣脱不开剑鞘的束缚。 但它和沈映宵的气息却相隔极近,或许是因此收到了错误的指令,石像忽然剧烈一震。 沈映宵立刻意识到,这另类的“花轿”,终于起轿了。 果然,自那一震之后,石像便一直晃晃悠悠地走动,没再停过。 沈映宵暗自松了一口气,犹豫片刻,试探着将雪白长剑收回洞府。 这石像果然没有太多智能,虽然肚子里魔种不见了,但一旦出发,它便也没再停下,继续轰隆轰隆,不知往哪边行去。 …… 几息之前。 庙宇后院中。 梅文鹤冷不丁被沈映宵扔出了石像。他摔在地上,半晌没能站起身,疼得耳边一阵嗡嗡乱响。 等眼前的昏花褪去,梅文鹤费力地撑起身体,望向前方,却正好看到那些石头轿夫抬着大肚佛拔地而起,连着里面的沈映宵一起,摇摇晃晃不知要往何处去。 想起自己那伤重未愈、气息虚弱的师兄,此时正被牢牢捆在佛像当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梅文鹤便心里一紧,没法不管。 他起身便想跟过去,谁知就在这时,那些残余的喜袍猛然收紧,厉鬼般绞在他身上。 离了佛像,又变回了如今的样子,梅文鹤体内的灵力在缓缓恢复。但想要挣开那紧紧缠缚的喜袍,却仍是天方夜谭。 他踉跄摔倒在地。随着那一顶载着重伤师兄的石轿越走越远,梅文鹤心里也越来越焦灼。 他忽然抿了抿唇,声音转冷,不知对谁道:“放开我!” “……” 短暂的寂静过后,他身边无声站起一道人影。 那人僵硬地抬了抬手,梅文鹤身上难缠的红色丝线忽然断裂,寸寸消散。 梅文鹤终于从那身喜袍里挣扎出去。然而此时抬头一望,那顶石轿早便不见了,面前只剩一片空荡荡的石台。 “……那大肚石像去哪了?” 梅文鹤回头看向身边,然而刚才那道人影早已消失。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只得沿着最后看到的方向追去。可先前他被那石像和喜袍搅得浑身灵力紊乱,没走几步,便手软脚软地靠在了一旁的树上。 梅文鹤低喘了一阵,只得先翻找出自己身上的灵药,随意往口中填了一粒:“早知道就去当剑修了,医修简直毫无用处!” “……” …… 另一边。 沈映宵此时早已被石像带着,走出很远。 随着大肚石像离开那座城镇,没了头顶大阵对修为的压制,沈映宵浑身一轻。 可还没等灵力自如运转,他身上交织的红线便已经彻底成形。 而这身诡异的喜袍,虽没继续压制他的修为,却强行带动着他体内的灵力流转起来。 那流 转路径, 并非正常的呼吸吐纳, 反倒格外注重丹田与小腹,简直像在……安胎一般。 “……”沈映宵脸色一黑。 丹修的主职虽不是治病救人,但毕竟与医修有相通之处。再加上各种小世界千奇百怪,因此从前,沈映宵也曾经客串过医者,为一些想要孕育子嗣的女修诊过脉,安过胎。 ……总之,沈映宵总感觉喜袍此时对他做的事,和他为那些女修做过的事极为相像。 只是和那时的温养不同,此时这石像更像是在强行把他的力量,全部输送给丹田中央的东西。 好在魔种并不在沈映宵体内,如今那个位置,只有他自己的元婴。 因此除了灵力一直按陌生路径运转,有些别扭,倒暂时没有别的大碍。 “若是魔种真的侵入了我体内,那我现在的身体,整个都会变成它的肥料。”沈映宵对剑灵道,“但我又不可能真的把它生下来,只能缓和它那污脏的浊气罢了,所以它到底想抓我去干什么?” 剑灵懒得在这种事上动脑,它跟着沈映宵想了一阵,果断放弃思考:“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映宵:“……” …… 在一人一剑好奇的推测中,石像带着沈映宵越走越远。 或许是快到目的地了,忽然头顶一块红纱盖下,挡住了沈映宵的视线。 这东西和身上喜袍的材质极为相像,沈映宵头部的灵力立刻受到干扰,那种最近常有的昏沉感,又渐渐泛起来了。 沈映宵很想烦躁地晃一晃头,把这东西甩下去,然而卡在唇边的石环,却让他无法寸动。 嘴没法说话,神识倒是没闲着。 沈映宵对剑灵道:“我怎么觉得近来遇到的东西,不管是毒还是阵法,全都很喜欢先压制住别人的神智,就像下手宰杀要前先让猎物失去反抗之力一样。” 剑灵说出了他没说完的话:“一点也不光明正大,一看就是阴险小人!不过话说回来,主人你也炼过不少类似的药物吧。” 沈映宵:“……我只是用它们研究。啧,你能不能记点有用的东西。 他想瞪剑灵一眼,视线却被那盖头般垂落的红纱悉数挡住。 他只得不再跟这把话多的剑计较,安静阖眸,保持着最底层的清醒。 同时暗暗想:剑灵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那幕后之人的确怪阴险的。 ——先前客栈的小二告诉他后日镇上有祭典,紧跟着青竹又点破了后日恰好是鬼节,他便总觉得要等到了鬼节,才会真正出事,因而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觉得只要是后日之前,都还算安全。 可如今看来,就连这个日子,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障眼法:只要心魔抓到了合适的祭品,那祭典便随时都能开始,根本不用等到后日。 …… 石轿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前,虽然心里正想着许多事,但沈映宵还是没能扛住被扰乱的灵力。他越来越困,眼睛也慢慢阖上。 过了不知多久,一片昏沉中,忽然传来剑灵的声音:“好像快到了。” 沈映宵一怔,费力地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么一睁眼,他才发现,刚才小憩一下的功夫,他体内的灵力流转不知何时又变了,而根据他的经验,这一次……像是在催生。 沈映宵眼角一跳,忍不住磨了磨牙,却只咬到了一嘴半硬不软的石条。 沈映宵:“……” ……什么黑心接生婆,连话都不肯让人说。 好在他体内也没真的怀着魔种。不过按这情况来看,若是魔种先前真的与他融合了,那么此时,沈映宵应该已经被魔种全盘吸干。 而吃饱喝足的魔种则会从他体内脱出……融入那个来接轿的“新郎”身上。 沈映宵心中念头微动,剑灵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雪白长剑正在用来封印魔种,一时半会儿无法使用。 剑灵于是绕着本体的那把本命灵剑飘了两圈,不是很情愿的埋头一钻,暂时附身进去。 剑身划过一道流光,重新内敛。 而就在这时,石轿一沉,咚地落地。 沈映宵放缓呼吸,也放松紧绷的身体,任凭自己被石环吊着,无知无觉似的挂在这里。 模糊间,一缕月光照射进来——这一次,大肚佛的肚皮没用人砍切,便已主动坍塌下去,化作一道门的样子,热情迎接着来人。 沈映宵无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隔着眼前垂落的红纱,他隐约看见一道人影停在了外面。 ……这就是来接轿的东西? 门帘一动,灰扑扑的帘子分开,沈映宵从盖头下面看到光影变幻,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那人停步凝视他片刻,忽然抬手,伸向他的盖头。 两相触碰的前一刻,沈映宵的本命灵剑噌一声弹出,刺了过去。而那人竟也随身带剑——又是铮一声出鞘的嗡鸣,两柄灵剑重重撞在一起。 沈映宵耳边响起了剑灵的低骂:“好烫!你这把剑剑身也太弱了,换我本体过来,看我不把他削成烤乳猪!” 剑灵本身再强,附体别的剑也有些吃力。原本沈映宵是想着,若是又来了心魔一样的东西,能借此限制对方……没想到心魔没来,却来了个用剑的。 如今一击不成,对面的剑意竟生生把剑灵从剑里逼了出去。几乎同时,那人身上腾起灼热火光。 沈映宵本能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些火焰,并没有烧到他身上。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紧绷和敌意,对面那人没再朝他伸手。只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落入沈映宵耳中。 “师兄穿成这副模样,是在等谁?”那人叹了一口气,“若是在等那位‘新郎’,很遗憾,他已经只剩一捧灰了。” 沈映宵忽然僵住。 ……等等,这,这怎么那么像那个孽徒的声音?!! 第 49 章 听到戚怀风的声音,沈映宵居然松了一口气:有些优势果然要在对比中产生——比如跟那群乱七八糟的敌人一比,这吐不出象牙的小师弟,竟然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紧跟着跳出的念头又是:戚怀风突然出现,莫非那座城里的事,终于要结束了? 戚怀风也不知道这位师兄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觉出沈映宵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他这才重新伸出手,指尖轻点在沈映宵颈侧,探了探他的脉。 紧跟着便蹙起了眉。 伤势没有恶化,但体内灵力异常紊乱,经脉中似乎还毒素残留,且和先前的藤蔓并不是同一种毒。 ……自己才刚离开一日不到,他就又中了毒?而且竟和楚傲天那时一样,又是情毒。 戚怀风收回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先做正事。 他掌心腾起火焰,火苗沿着沈映宵周身一扫而过。那身诡异的喜袍发出一阵难听的咯吱声,化作青烟,悉数消散。 沈映宵原本的衣衫露了出来,看着这个一身白衣,乌发凌乱的师兄,戚怀风这才多了几分熟悉感。 他打量着这个被困在佛像里的虚弱同门,抬手将沈映宵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师兄最近是招惹了哪方霉神,还是被邪修扎了草人,怎得天天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若是不想被画作画像永久珍藏,你的这副模样,可千万别被二师兄看到。” 沈映宵被石环抵着唇齿,说不了话,只得瞪了他一眼。 戚怀风发现他还挺有活力,放心了些。他的目光很快转向沈映宵的本命剑,捡起它细细看了看:“听闻师兄一身剑术全是师尊所授,可你方才那种一剑,似乎和往日不同。” 沈映宵心里轻轻一咯噔:……这家伙也太敏锐了吧。 此时他反倒有些喜欢这座石像了:被它钳制着,自己如今想说话也说不了,于是理直气壮地沉默。 戚怀风也终于从那把异常的剑上收回目光,意识到了沟通不畅。 他将灵剑收好放在一旁,打量着那几道将沈映宵牢牢禁锢在墙上的石环。又抬手摸索了一下,然后发现这东西居然连个暗扣都没有,其间法阵也早已变换融合,同整座佛像浑然一体,看上去一旦起轿,便不打算再将人放开。 他离得有些近,身后的月光被挡了大半。 沈映宵下意识地看向他,这才想起一件事:刚才戚怀风进来的时候,这石像竟然对他颇为欢迎……为什么是这个师弟在此接轿?他先前不是回了傲天宗的蜃景么,后山秘境和那座城镇,莫非真的有所联系? 还有,刚才戚怀风说的被烧成灰的新郎,又是什么东西? 沈映宵喜好变得极快,此时他满腹疑问问不出口,便又开始嫌弃这座胡乱扣人的石像了。 这时,面前忽然腾起一片火光。 戚怀风挽了挽袖子,将袖口一直挽到肘弯,而他露出的那一只手上,则无声覆上了一层薄薄 的青幽火焰。 沈映宵从前也见过他用火,但此时的火似是与先前不同——火焰当中隐约浮动着一些极为微小的颗粒。 那东西仿佛同戚怀风的火焰格格不入,可随着它们被火光一点点融化,火焰的质感明显比从前高出一截。 沈映宵望着这一幕,总感觉那些正在被火焰净化吞噬的微小颗粒,似是在哪见过。 还是剑灵先一步认了出来。 它惊讶道:“这,这不是先前被你师尊绞成粉末的巨手吗,怎么又变成你师弟火焰的燃料了!” 沈映宵一怔,刚才的种种疑问隐约连成一线:魔种和花轿前去奔赴的“新郎”,难道其实是秘境里的那只巨手? …… 旁边,戚怀风正在看最高处的石环。 那对石环将沈映宵的手腕拢紧扣住,清瘦苍白的双手被吊在头顶,石轿晃晃悠悠一路过来,雪琢似的皮肤难免被磨出了一圈红痕。 戚怀风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本想说一句堂堂剑修居然如此细皮嫩肉,不如去跟着二师兄学医。可一想到沈映宵如今说不出话,也还不了嘴,他顿时兴致缺缺,没再多言。 望着沈映宵身上的数道石环,思索片刻,戚怀风决定先从要害解起。 他的手靠近了沈映宵颊边,让火焰沿着石环与石壁的交界之处缓缓切割,将牢固的石块一点点融开。 青幽火光照亮了沈映宵的脸,周围变亮了一些。戚怀风无意间一低头,便看到了他眼里明晃晃的疑问。 被他那么盯着,戚怀风只得随口解释道:“秘境地底有一些粉尘一样的怪物,楚傲天被它吸干了,我也险些被它伏击,好在这火还算克它。” 沈映宵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粉尘似的怪物? 他顿时确定了。这顶花轿所迎接的,的确就是那只被师尊搅碎的巨手。 可这也让他背后不由腾起一丝凉意:碾碎成粉末居然还能动弹,这等邪术,他前世闻所未闻。 剑灵虽然和沈映宵听着同样的话,却显然有它自己的重点。 这把剑酸溜溜道:“你师弟此番收获定然不小。这些粉尘似乎能助他升级他那独特的火焰。而且这粉尘刚吸过楚傲天,虽然能量转了两道,定然已流逝许多,但你师弟也肯定炼化了当中残留的一些修为——看看人家捡宝的眼光,你再看看你。” 沈映宵想起那巨手狰狞可怖的样子,却一点都不觉得羡慕:“你说得轻巧,可我又没有师弟的火焰傍身。那种鬼东西就算捡回来喂给分身,分身也只会消化不良。一个不好,没准连我也会被它吸干,然后和分身一起变成师弟的经验包。” 剑灵:“……” …… 戚怀风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跟沈映宵说话的同时,他心中也在暗自回想。 他所用的幽青火焰,取自家族世代相传的火种,传说若是修炼到极致,就连人的灵魂也能彻底焚烧。 先前戚怀风总觉得 这是哪个先辈夸大其词,用不存在的东西来烘托这火焰的厉害之处。可刚才灼烧那些粉末时,他却竟然有了一丝极其玄妙的感觉,好像真的烧灼到了某些本不该具备实体的东西。 然而或许是他的火焰境界不够,先前烧了许久,那粉尘仍旧有着一丝超出常理的活性。 戚怀风只得暂且将它封入火焰当中,缓慢炼化。 而就在那时,他忽然察觉有另一道气息快速挨近,似乎是被火焰里残留的粉尘吸引。 戚怀风转头望去,就看到了这座诡异的石像。而更诡异的是,石像肚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他那近来格外倒霉的师兄。 …… 见沈映宵似乎格外在意这些事,戚怀风便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 剑灵也在一旁跟着听,听完它更迷糊了,不禁对沈映宵道:“若是没有你们这个师门捣乱,那么秘境那边的巨手会吸收那一池至纯的灵液,化作一条能用来拼成合体期仙灵之体的手臂。而城镇那边的魔种,则会赶去秘境同它融合。 “修士修炼便是弃浊取清,如今好不容易炼化出了至纯的灵体,为何要让它再同魔种这种浊气相融?简直像是把混在一起的小米和芝麻细心分开,然后又全都倒回去了一样。” 沈映宵也有些费解,但很快,他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同的——寻常的灵力当中,往往掺杂着金木水火之类的其他元素,但那池灵液却被炼化到与仙灵之体一样纯净,若它和浊气掺杂在一起……” 剑灵:“会变成一个入魔的仙灵之体?” 沈映宵点头。 剑灵好奇心上来了:“入魔的仙灵之体有何特殊之处?” 沈映宵蹙眉回忆着前世的状况:“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一时清醒一时浑浑噩噩,时常看到些乱七八糟的幻象……” 他忽然想起一事:“若非要说有哪里不同,便是我的修为似乎没受到太多影响。听说寻常那些走火入魔的人,要么境界大跌,要么功力大幅精进然后迅速暴毙。可我却没觉出自己的修为有过变化……” 正说着,忽然脸颊一松,横过他唇边的石环两端,被那幽青火焰精准切开,哐当落在地上。 沈映宵还没回过神,余光便瞥见脸侧的石壁上,有东西缓缓蠕动了一下——那石环似乎还想生长补上。 但在它探出头之前,戚怀风抬手在石壁上一抹。 灼热气流从沈映宵颊边拂过,他转头去看,就见自己脑侧的墙壁上多了一抹禁制,那种石头没法再自由生长了。 沈映宵心头一轻。 然而刚才昏昏沉沉被捆了一路,头部的灵力又被那盖头压制。如今石环虽然掉落,但沈映宵仍是唇齿发麻,微张的嘴一时竟难以合拢。他别开头,暗自缓了一缓。 戚怀风刚才见他蹙着眉走神,本想问他在想些什么。 但如今看出沈映宵的尴尬,他便也没再多言,只抬起头,专心去化双腕上的石环。 沈映宵缓了一时,却也知道不能一 直这样拖着。 ?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自然,分身和师尊属于不能说的部分。 这种事,硬编反而容易露出破绽,沈映宵于是全然带入本体的视角,将一切都推给毒和青竹——反正他中间晕了过去,究竟如何脱困,一概不知。 …… 先前被那石环勒得脸颊发酸,如今沈映宵说起话来,便也不得不十分缓慢。 ……正好慢慢说慢慢编。 他偶尔心虚地看一眼戚怀风,就见戚怀风安静地听着,并未反驳,也不知信了几成。 说话间,手腕上的石环也被摘下。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放下酸软的手,揉了揉已经快要没知觉的手腕。 戚怀风又半跪下身,去融他足腕上的石环。 他低着头,沈映宵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戚怀风忽然问:“从‘青竹’手中救下你的人是谁,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 沈映宵垂眸露出思索的模样,像是听了他的提问,想再努力一把。 戚怀风仰头看了他一眼,却道:“罢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沈映宵状似不甘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小师弟向来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能问出来的就问,问不出就自己一个人想,绝不死搅蛮缠。 剑灵见他庆幸,却反而十分忧心:“让他自己想?——你就不怕他想出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并且信以为真?” 沈映宵试着发散了一下思维,却想不出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于是问它:“比如?” 剑灵:“……”我也说不上来,但参考你师尊,我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第 50 章 没多久,沈映宵足腕上的石环也哐当落地这个,只剩腰上横过的那一枚。 戚怀风站起身,沈映宵下意识屏住呼吸。 戚怀风看了看他,一边融他腰上的石环,一边又开口了。但这次却不是提问,似乎是在提醒:“以后若再遇到你那‘救命恩人’,最好小心着些,觊觎你这一身修为血肉的人比比皆是。这次若非我先一步抵达秘境,你今日恐怕要变成那堆粉尘的养料。” 沈映宵:“……”救命恩人? 过了片刻,他才明白这是在说青竹镇中的分身。 他忍不住对剑灵道:“师弟果然跟我八字不合,随口一贬都能精准贬到我头上。” 剑灵:“……”单看你分身对本体做的那些事,你师弟这次倒也没说错。 戚怀风见沈映宵没有回应,便也沉默下去,他忽然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凌尘:师兄一个元婴期的仙灵之体都遭了这么多劫难,那失踪的师尊…… 面前忽然传来一声闷哼,被卡在石环里的人本能挣扎了一下。 戚怀风微怔,这才发现自己想到那些潜在的敌人有些走神,不小心烫到了他。 沈映宵腰侧像被热水泼过似的,一片刺痛。他担心戚怀风又要出言讽刺,连忙赶在他之前温声开口,试图堵到他哑口无言:“无妨,正好师弟前日割的那道剑伤还在,烫一下伤口好得更快。” “是吗。”戚怀风,“那我再帮师兄多烫几下。” 说完,沈映宵就看到他那只覆着火焰的手又伸过来了。 沈映宵:“???”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因为误伤了他,而有那么一点点心虚,进而闭口不言,让他吵赢一次么? 可这孽徒怎么全然不按套路出牌! 他本能一躲,伤口又被抻到,疼得一颤。 戚怀风无言片刻,伸手按住了他:“这都能当真,看来师兄的确还没睡醒,不如我将你留在这‘花轿’里,好好睡上一阵?” 沈映宵:“……” …… 好在戚怀风也只是嘴上说说,没真的丢下人扭头就走。 他收敛了火焰的范围,只薄薄一片盖在指尖,继续割那石环。 这小师弟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要比之前顺眼许多。 但沈映宵也还是不想看他,他的视线越过戚怀风的肩膀,望向石像外面。 “真的没想到那只巨手的生命力居然如此顽强,如果不是戚怀风,恐怕我今日还真有的忙了。” 沈映宵对剑灵道:“这小师弟除了气人,偶尔倒也有些别的用处。只是既然此处有手,那别处没准也有脚和躯干,我总不能次次都靠他救场——等这事结束,除了师尊体内那毒的解药,我怕是还得尽快弄些化骨粉出来。” 剑灵倒是有别的意见:“既然你师弟如此好用,为何不能次次用他?反正他近来也无事可做,不如专心拯救世界。” 沈映宵: “?” “”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最全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尽在[],域名[( 沈映宵:“……”原本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可真正实施起来,面子上却总觉得过不去——身为师兄,本该是师门表率,应该是师弟们受了欺负,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跑来找他帮忙才对……若是反过来,他这个师兄天天跑去找师弟帮忙,成何体统。 “到时候再说吧。”沈映宵提起这事就头疼,“当务之急还是处理好师尊体内那毒,说起这个,我倒是已经有些思路了。” 这时,又是当啷一声沉重的落地声响。最后那一枚钳在他身上的宽大石环也被融开。 腰上的支撑瞬间消失,本体最近接连两次中毒,又一路被这佛像搅乱了灵力。之前沈映宵还觉得梅师弟太过体弱、应该多练一练,可谁知这次轮到自己,那条石环落下时,他也差点靠着墙壁跪倒。 戚怀风早有预料,伸手将人扶稳。他上下打量了沈映宵一眼:“我似乎该跟二师兄学一学轮椅的做法。” 沈映宵:“……” 剑灵在他耳边默念:“这是个好打手,这是个好打手,被他损两句,就当提前发工资了。” 沈映宵:“……你还是回洞府帮我找找哑药吧,迟早有一天我用得到它。” …… 戚怀风带着沈映宵出了秘境,御剑往城镇那边赶。 途中他想起一件事:“你先前说的那一颗浊气凝聚的魔种,在你被关进石像后就不见了?” 沈映宵:“……似是被人拿走了,但当时视线被那些红布挡住,我看不清楚。” 戚怀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一片沉默。 几息后,沈映宵扶着他肩膀的手攥紧,忍不住开口:“你在想什么?” 戚怀风敷衍道:“想那座城。” 沈映宵努力保持微笑:“哪一座?烧烤城么?” 戚怀风一怔,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又没控制好那些正在炼化粉尘的火,烫着他了。 其实火纹中溢出的温度,在戚怀风眼里,还没升高到能够伤人的地步。但此时他低头一看,却见沈映宵靠近自己的那一侧皮肤已经被熏得晕红,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离烫伤不远了。 戚怀风:“……” 他有时真的很疑惑,师尊那样严厉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把师兄娇惯成这样的。虽说仙灵之体修行没有瓶颈,不用往死里练也能步步拔升。但看看师兄,再想想他自己的练剑经历…… 戚怀风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到了元婴期还这么吃不得苦,我若是师尊,定要在你幼时也把你扔到体修宗门练上几十年,总好过现在稍微遇上点事便叫苦连天。”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还有一点同门情在。 戚怀风只得将那些溢出的火仔细敛入纹印, 耐下心留意着这个麻烦的师兄, 不再乱想。 …… 过了一阵, 两人终于原路返回了城镇。 此时天刚微亮,远远望去,便先看到了那罩子一样倒扣在整座城镇上空的阵法。 或许是到了白日,阵法便会自行隐藏,也或许是已经送出了孕育着魔种的“新娘”,完成了指令,不必继续存在了。 总之,如今阵法已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层薄薄的脆壳若隐若现。 戚怀风盯着上面的阵纹观察片刻,把沈映宵倒了倒手,空着的一只手拔剑出鞘,斜斜挥过。 三尺青锋斩出,眨眼暴涨至数百丈。剑芒横切过整片阵法,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层大阵轰然碎裂。附着的剑意则追着阵纹直达地底。城门处忽然裂开硕大的缝隙,埋在地下的阵法被劈碎一角,再也无法构筑而起。 解决了这桩麻烦,戚怀风这才压低剑身,带着沈映宵落入城中。 …… 下落时,沈映宵目光在城中扫过。 先前凌尘在这里出现过,但头顶那道大阵会自然吸纳阵中灵力,师尊残留的气息如今都被它贪婪吸走,那些粉尘也早已随风飘散,难以察觉。 他又用余光悄悄看了一眼戚怀风。 “师弟好像的确没察觉到师尊来过。而梅师弟先前被那佛像折腾得够呛,更没有余力去四处感知。” 沈映宵悄悄对剑灵道:“这样也好,否则若是他们认准了这里,硬要留下挖地三尺找出师尊,就太耽误事了。现在师弟应该只会以为师尊去过秘境、又离开了吧。” 正说着,突然一个人转过街角,快步迎上前,熟悉的嗓音传来:“师兄,你无事?” 戚怀风抬头朝来人望了一眼,见是梅文鹤,于是并未拦着。 他正打算把沈映宵就地一放,让医修诊一诊状况。谁知有人先一步察觉了他的意图——沈映宵望着不怎么干净的地面,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动作比上一次更加熟练。 戚怀风:“……” 虽说也能拽开沈映宵的手,强行将人扔下,但他委实懒得跟这多灾多难的伤患较真。 转头往旁边一看,发现这里正好是那间客栈,戚怀风便起身从窗户落入,进到客房,将人往榻上一丢。 梅文鹤追了上来。 他轻飘飘地踏过窗沿,落在地上,一抬眼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蹙眉:“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动作轻些。” 这话近来听过太多次,戚怀风已经练出来了,理都不理他。 梅文鹤叹了一口气,走近沈映宵伸出手,想要探脉。然而他刚来到塌边,一滴血便啪嗒落到了地上。 戚怀风原本正要出门,此时却忽然停步,回身望了过来。 沈映宵也略微一怔。他从床边支起身子,蹙眉盯着梅文鹤腰侧:“你转过来。” “怎么了?”梅文鹤虽有些不解,但面对这副模样的师兄,他一贯很好说话, 顺着沈映宵的要求侧过了身。 沈映宵目光落在他背上, 就见靠近后腰的地方, 青色衣袍晕开了一片湿淋淋的深色。 那里的衣料也破了,被尖锐的东西刮开了一道口子。 ……这是沾到污水了? 沈映宵总觉得不对,伸手在那片湿渍上一摸。 梅文鹤没想到师兄会忽然摸自己,他略微一怔,耳根飞起一抹薄红。 沈映宵却没看到这一幕,他望着自己收回来的手,心里微惊:那一把下去,根本没摸到什么污水,而且摸到了一手猩红的鲜血。 这些血液没有多少腥气,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和平时总在梅文鹤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梅文鹤目光落在他手上,同样一怔。他背过手,探了探自己的衣服。 “大概是先前在那座祠堂里刮破的,那里的雕塑张牙舞爪,有许多突起的尖刃。”梅文鹤后知后觉,“我说方才怎么总是手脚发软,先前还以为自己中了毒,可一探却只探出气血亏损……原来如此。” 剑灵一脸震惊:“衣服下摆的血都快干掉了,这血定然已经断断续续流了许久,这样他都没发现?” 沈映宵想起梅文鹤先前被那石像困了许久,如今头脑昏花倒也勉强说得通。他叹了一口气,挪了挪让出半边床:“你应该带了药吧,趴下我给你敷上。” 梅文鹤看了看床,然后看了看他,不知在想什么,面色平静,脸却红了,想上前但又有些犹豫。 沈映宵看着他这副面上磨磨唧唧、背后一大片血滴滴答答的样子,疑心他是那爱面子的毛病又犯了、觉得当众宽衣露出伤口会很丢人,一时恨不得挽起袖子把人按倒治疗。 ……但现在他自己这副样子,按不按得住这个不老实的病患还得两说。 于是沈映宵目光一动,望向戚怀风。 戚怀风回看过来,读懂了他的意图,却没动手:“他是医修。” 沈映宵一怔,后知后觉地看向梅文赫身后,就见那不住滴答的血,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医修的灵力有温养之效,治疗别人时还得小心调整构成,让双方灵力不起冲突,治疗自己的时候则全然没有这种顾虑,疗效极佳。 因此方才梅文鹤知道了自己背后有伤,灵力一转,血便已经止住。 剑灵仿佛懂了什么:“我还以为他刚才犹豫,是担心伤口在腰后,不好当众露出。没想到其实是在犹豫要不要伤好了也让你帮忙涂药……哎呀,你看,被你那不讲道义的小师弟揭穿,他脸更红了。” 沈映宵:“……” 他默默看向戚怀风:二师弟刚损了那么多气血,现在多少也算是伤患,给人家留点面子吧。 梅文鹤也终于回过神:“我…我先去换件衣服。” 他若无其事地绕过屏风,消失在了两位师兄弟的视线当中,也不知是真的为了更衣,还是纯粹想躲一躲风头。 戚怀风却忽然想起什么,隔着屏风问:“沈映宵是 被‘青竹’亲身算计,那你呢,你是怎么被抓的?” 梅文鹤很不想同他说话,但此时毕竟在讲正事。 沉默片刻,他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这里没什么事做,我无聊想去集市看看,谁知刚走出去没多久,青竹便忽然找来。 “他说师兄醒后见我不见了,着急出来找我,路上却突然旧伤复发。他不敢搬动师兄,只将人放进了最近的民居,让我过去看看。我忧心师兄就去了,谁知一进那间屋子便没了意识……” 剑灵听着听着,忽然道:“他说谎。” 沈映宵暗暗一惊:“嗯?” 剑灵:“他那是忧心师兄吗,他是怕去晚了看不到热的。” 沈映宵:“?” 戚怀风的想法,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和剑灵同步了:“这种对付几岁小孩的招数,竟然也能引你上钩……出去了别说我们师出同门。” 梅文鹤不满地嘀咕:“小师弟整日都不回峰,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你我同一师门。” 剑灵飘到沈映宵旁边:“我看你二师弟说不过你那小师弟,难得有个盟友,你不如趁机加入,报仇雪恨?” 沈映宵却在想别的:“若真像二师弟说的一样,那幕后那人,岂不是对我们非常熟悉?——用我来骗二师弟,先前在庙宇中,又用师尊的声音来骗我……” 这究竟是因为魔种能探知人性,还是……那人真的对他们很是了解? 剑灵望着客栈房间,忽然道:“我好像想起一件事。” 沈映宵也想起了它刚才的插科打诨,警觉道:“你最好是在想正事。” “当然是正事。”剑灵回想着沈映宵休息时,它察觉到的两侧客房的情况,疑惑蹙眉,“你那位梅师弟的确是自己逛出门去的,但那段时间,青竹从未离开过你旁边。他说青竹引他入屋……能骗走他的,是哪个青竹。”! 第 51 章 沈映宵沉默了一阵,对剑灵道:“我记得你说,井中那个真正的青竹已经死了好几日?” 剑灵:“是啊,好几日其实都算保守了。” 沈映宵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你这会儿讲什么鬼故事。” 剑灵十分无辜:“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对不上。” “莫非梅师弟说谎了?”沈映宵心里略微一沉,认真考量着,“不过既然能造出一个青竹,那么自然也能将一个人的灵骨拆成几份,填入活傀当中,造出第二个第三个。此外师尊虽然说过城中没有活人,但那石像中的阵法却浑然一体,梅师弟被困其中,我就站在外面都没能感应到他,师尊的灵力泛泛扫过,漏过那里倒也正常。可是……” 沈映宵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上沾着梅文鹤的血。血液散发着浅淡的药香,和常人血液散发出的铁锈腥气完全不同。 ……这真是活人的血? 床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戚怀风见他神色不对,走近过来:“怎么了?” 沈映宵远远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无声道:梅师弟还是他自己吗? 戚怀风目光落在他开合的唇上,停顿片刻,抬手落下一道隔音的法阵:“说话,我看不懂。” “……”沈映宵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想起自己刚才费力比划的样子,有点尴尬,“你就不能学一学读唇?” 戚怀风冷嗤一声:“不如师兄先学一学阵法?” 沈映宵:“……” “我在说正事。”他压下额角的青筋,把话题引回正道,“现在的梅师弟……还是他本人吗?” 戚怀风一怔,往旁边挪了一步,挡在了他和梅文鹤中间。 不过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又想起沈映宵刚才一直在看手上的血,他顿时明白了什么,收回视线:“大惊小怪。” 沈映宵:“?” “他体质特殊,自小血液便是这种味道,而且你没发现么——” 戚怀风原本没打算说,但看沈映宵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又担心哪天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两个象牙塔里长大的师兄会莫名其妙地捅对方一剑:“他的知觉似乎异常迟钝,从前有一次他练剑练累了,躲在一旁的草丛中偷懒,不巧躺到我的断剑上,血流了一地,他自己都没发现。” 沈映宵还真没注意到这件事,不过这么一想,城中的那些活傀当中,的确没有丝毫血液,哗哗流血的梅师弟显然与它们非常不同。 似乎错怪了这位师弟,沈映宵不由有点愧疚:“可知觉迟钝这种事,我怎么从未听他说起过。” 戚怀风低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有些人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沈映宵:“……?” 总感觉这话不止在骂梅师弟一个,可是他没有证据。 …… 不管怎么说,二师弟还是真货,这让沈映宵稍微松了一口气。 梅文鹤的衣服看上去翩翩如仙, 穿起来却麻烦得紧。两个人等了有一阵, 他才终于清理掉身上的血, 换了身完好的新衣服,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他青衣散发,走动间袖中盈着草木清香,之前的狼狈模样全然消失不见,眨眼间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清雅医修了。 一出来,梅文鹤便直奔沈映宵榻边,神态比平常温和:“师兄,我帮你看看。” 沈映宵伸出了手。 梅文鹤却没忙着诊脉,而是不知从哪摸出帕子,十分自然地握住那只漂亮的手,想帮他细细擦去掌心沾到的血渍。 戚怀风在一旁看着,冷不丁出声背刺:“我记得你是水木双灵根。” 梅文鹤:“……” 梅文鹤冷漠道:“哦,我差点忘了。” 他默默收起帕子,指尖在沈映宵掌心轻点。 下一瞬,一圈清澈的水凭空浮现,缠在沈映宵手上,将血渍冲掉,又无声消失。 洗完,梅文鹤才慢半拍地找到借口:“水凉,我是怕冰到师兄。” 沈映宵心里叹了口气:“没事,我不怕冷。” 梅文鹤蔫蔫地应了一声,指尖搭着他手腕,目光在上面勾缠许久,终究没忍住悄悄捏了捏那清瘦的腕骨。 沈映宵:“……” 前世他常年待在宗中,极少出门,也极少负伤,因此那时并未注意。可如今他才发现,二师弟给他诊起病来,小动作当真不少。 虽没有多少狎昵之意,更像是财迷看到喜爱的金银珠宝,忍不住悄悄上手摸一把,可一旦注意到这些细节,沈映宵便不由有些别扭。 他只好装作困倦,靠在床边阖上了眼睛。 谁知这简单的动作竟然又引起了新一轮变化,搭着他的手指略微一颤,似乎很想做点什么,只是强行忍住。 沈映宵沉默片刻,忍不住对剑灵道:“师尊一世英名,怎么偏偏给我收了两个奇奇怪怪的师弟,没有师尊的半分风采——还是我最像师尊了。” 剑灵:“……”可惜现在也只有外表像,内心早就不是那个清雅高洁的朗月峰大师兄了,从白面团变成了黑心汤圆。唉,小世界可真是一把杀猪刀。 旁边,戚怀风抱剑倚在门口。 他灵力扫过周围,发现现在方圆几里,对沈映宵来说最危险的东西就是梅文鹤,而以二师兄的自制力,四舍五入勉强能算是没有危险。 于是趁着另外两个人正在修整诊脉,他转身出了房间,暂时离开。 …… 沈映宵这次的伤势倒不算重,还是先前堆叠的那些旧伤。 梅文鹤帮他梳理了紊乱的灵力,又给他塞了不少解毒药剂和补药。 沈映宵低头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一大堆:“……这也太多了。”当糖豆吃都吃不完。 梅文鹤叹气:“师兄近来多灾多难,虽然我乐意每回都为师兄诊治,但总有赶不及的时候。这些你随身带着,必要时也能应付一二。” “……”沈映宵很想说你最 近遭的难也不少,但想起梅文鹤先前被那石像捆得站都站不住,看到他时还要强自镇定地让他先走,最终决定给这自强的师弟留些面子,“那就多谢了。” 梅文鹤学剑的天赋似乎极为有限,但好在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医修。沈映宵体内被他温润的灵力拂过,只觉得全身疲惫一扫而空。 沈映宵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望着有些空荡的房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事:“戚怀风去哪了?” …… 戚怀风人虽然走了,但好在他没刻意遮掩气息。 对凡人来说很大的城镇,对恢复了修为的修士来说,则远没那么广阔。 沈映宵和梅文鹤四处转了转,顺着戚怀风残留的灵力找了过去。 没多久,沈映宵就看到了面前那座熟悉的庙宇。 和夜晚时的温暖明亮,以及石像暴露后的阴森诡异全都不同,白日天光下的庙宇,看上去只是一座最普通不过的小院。 而戚怀风此时就在院中。他坐在井沿上,微微侧身往井里望着,脚边摆了一地湿漉漉的遗物。 井中遗骨也是魔种可用的藏身之处,因此昨晚被同活傀一起湮灭,粉尘散入井水,流向世间。 而修士们身上的遗物则逃过一劫,沉到了井底。 戚怀风刚才把那些东西一一捞上来,摆在了一旁,他手中则握着一块雕有翠竹的玉佩。 低头看了几眼,戚怀风又从袖中取出一柄竹扇,和那玉佩放在一起。这扇子是他先前在屋里捡到的。 “这是……”沈映宵走近一些,认出来了,“那位真正的‘青竹’的东西?”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戚怀风先前好像说过,青竹是他的友人——有时沈映宵真的觉得很神奇,戚怀风这性子居然还能有朋友,而且不少。 见两个师兄寻过来,戚怀风从井边站起了身。 和沈映宵暗自想象的黯然痛苦的师弟不同,戚怀风神色间看不出多少悲伤,只是好似比平时安静。 “别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戚怀风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沈映宵身上,“修真之人虽然寿数漫长,但途中陨落的不知凡几——你该不会指望我为了这种事痛哭流涕吧。” 沈映宵:“!” 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顿时全被打碎,他拂袖冷哼一声,以遮掩被看穿的心思:“同情你?我只是想到那位修士或许上有八旬老母,下有稚子嗷嗷待哺,见他仓促逝去,便不由惋惜。” “八旬老母?”戚怀风蹙眉,“他自己都快八百岁了。” 沈映宵:……” 戚怀风顿了顿,又道:“也没有稚子,他甚至连道侣都没有。而且修真之人难有子嗣,一旦得子定会悉心陪伴,而不是丢下稚子出门历练……你为何会突然这么想?” 沈映宵:“……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懂不懂什么叫比方。 戚怀风也不知道这师兄究竟从哪学来了这等怪话,他摇了摇头,没再多言,取出符纸 折成信鸟, 将青竹的玉牌和折扇放了进去, 代他归乡。 但放手让符鸟飞走之前,戚怀风想了想,却又将那一把折扇取了出来,低头静静看着。 这副场面,乍一看像是年轻修士在缅怀不幸遇难的友人。可配上嗓音,画风就完全不同了。 戚怀风轻抚扇骨上手刻的纹路。淡淡道:“这种东西,还是更适合在行凶者的坟头烧掉。” 沈映宵:“……”等等,通常这等遗物,不是更应该焚在被害者坟头么。你怎么又不按套路来? 莫非是想先杀了行凶者为友复仇,再让那人的幽魂日日对着被害者的遗物,寝食难安? 没等沈映宵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个思路,戚怀风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了那一堆湿漉漉的遗物上。 修士若是有宗门归属,出门时大多会携带相应的信物。井中那些尸骨的大致身份,也因此得以辨认。 剑灵望着戚怀风俯身捡拾遗物,又看到几只符鸟接连飞出,不禁感慨:“你师弟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挺有耐心的,一看就是没少帮别人收敛遗骨——我已经想象到一群人一起下秘境,到最后只有他独自一人活着出来的凄惨景象了。” 沈映宵:“……” 在他的印象中,戚怀风虽然的确喜欢闯荡各种秘境,但太过危险的秘境他往往只一个人去。同别人一起出入的,都是那些相对稳定的地方。 奈何他有心避免,秘境的环境却总是瞬息万变:什么境中之境、什么藏在秘境中的凶残魔头、什么沉睡千年突然苏醒导致秘境难度飙升的千年凶兽……乱七八糟的意外,戚怀风竟全都撞齐了。 他心思缜密,实力也过硬,总能九死一生地杀出重围,可他的同伴却难有这种好运。所以渐渐的…… 为别人处理后事的手法就练出来了。 “难怪师弟刚出山门那会儿,总是意气风发呼朋唤友,后来却沉默了许多,更爱独自一人。”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小师弟这些年其实过得挺不容易,“也难怪他的晋升速度匪夷所思——若是慢个一时片刻,按照他遭遇危险的频率,这会儿他怕是早已成了哪处秘境的肥料。” 正想着,却见戚怀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望着井边剩下的那些东西,若有所思。 沈映宵回过神,好奇走过去看:“怎么了?” “剩下这些,似乎全是魔修的东西。”戚怀风鞋尖踢了踢其中一枚法器,“这引魂铃是他们一个堂主的宝贝,我从前见过。” 沈映宵一怔:“魔修?” 他往地上望去,发现剩下的这些东西有新有旧,数量比被戚怀风送走的遗物,还要多出许多。 ……换句话说,在此遇害的魔修,竟然远比修真界的修士要多。这座小城倒更像是在捕猎魔修,而青竹他们只是被意外卷入其中。 沈映宵忽然想起一事,暗自对剑灵道:“咱们抓到的那一枚魔种,浊气浓度极高,细看却又有些斑驳,恐怕便是从这些魔修身上提炼糅合而成的,这座 小城抓走那些魔修,又将镇民一一制成活傀,为的就是孕育出那一枚魔种。” 浊气不止走火入魔的修士身上有,凡人的恶念也容易让它们聚集。 但即使知道这一点,对那幕后之人正在筹划的事,沈映宵也还是理不清头绪。 剑灵倒是看得开:“理不清就不理了,你先管管你师尊体内那毒,再喂一喂分身,把战力提上去。到时候我们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来什么砍什么!” 说着说着它又叹了一口气:“原本出门是为了找楚傲天,找找他手里有没有毒倒了你师尊的原毒,然后再针对它研制解药,可现在居然一无所获。” “谁说我一无所获?”沈映宵望着那一地沾染着浊气的魔修物件,忽然道,“师尊的毒为何总盘绕在元婴不散,我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剑灵一怔:“是因为什么?” 沈映宵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思索道:“现在还说不清楚,毕竟只是一点猜想——具体如何,还需得先用本体做个实验。” 剑灵:“……”本体在你手上还真是破破烂烂,没个完好的时候。难怪世人总是谈丹修色变,这群家伙钻研起什么东西来,着实有一种不顾自己死活的美。 沈映宵没看到它复杂的目光,还在思索着行事的步骤。 他低头看完自己,又警惕地看了看修为未知的戚怀风,悄声道:“可惜这师弟实在碍事。我得想个办法尽快同他分开,把本体带回洞府。” 剑灵:“……”每天都想着怎么自己偷自己,主人也真是很不容易。! 第 52 章 出门一趟,魔尊晋升的危机尚未解决,反倒先发现了一堆被害的魔修。 在这个当口,这也算是一件值得注意的异动。沈映宵正犯愁该怎么处理,却见戚怀风看了他们一眼:“今后若有人询问,不必多说,我会解释。” 有人愿意主动接过麻烦,沈映宵乐意极了,矜持点头:“那就麻烦师弟了。” 戚怀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次出门,原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师尊和师兄。如今师兄找回来了,师尊却还下落不明。 但戚怀风总觉得,有时在沈映宵周围,能模糊感觉到凌尘的气息——只是不知那究竟是因为师尊和师兄气息相似、他弄混了,还是这两个人的确有过接触,气息有所沾染。 剑灵悄悄对沈映宵道:“你师弟总在看你。” 沈映宵转过头,却发现戚怀风并没看着这边。 但剑灵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沈映宵心里顿时更加警觉。 不过很快,他想起什么,又平静下来:“抓走师尊的是那个丹修,与我何干?我也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无辜修士罢了。” 剑灵:“……?” 正说着,天边忽然传来灵力波动。 三人抬起头,看到一只符鸟飞速靠近,悬停在他们面前。 梅文鹤伸手接下它,拆开一看,蹙起了眉。 沈映宵:“怎么了?” “宗主知道我们的行踪了,让我们即刻归去。”梅文鹤有几分嫌弃地捏着那张信纸,转过去给他们看,“恐怕是傲天宗有人多嘴——他还特意交代我们将师兄带回。” 沈映宵想起一事,心里微动。他平静道:“那就回去吧。” 梅文鹤有些迟疑:“可是师兄先前就是在宗中被掳走的,那里实在不算安全。” 沈映宵坚持道:“我毕竟是宗中之人,不回宗门还能去哪。而且宗中有宗门大阵,朗月峰也有相应的阵法,怎么都比外面安全,日后我也会多加小心。” 梅文鹤劝不住他,悄悄对戚怀风使眼色。 戚怀风想了想:“听师兄的。” 梅文鹤正要附和着点头,点到一半忽然顿住:“你说什么?” “我说听他的。”戚怀风做事总是很利落,说要回宗,他一倾剑鞘,长剑便已滑出,稳稳悬停在面前。 戚怀风踏上去:“走吧。” 梅文鹤:“……”怎么突然这么听师兄的话?你不对劲! 沈映宵也取过自己的剑。他正要踏上长剑,谁知身子忽然一轻——戚怀风一把提起他,竟然将他抓到了自己的剑上。 沈映宵怔住:“你做什么?我能自己御剑。” 戚怀风:“师兄近日太过抢手,若不看紧些,我总担心行至一半,你又会被不知什么东西掳走。” 沈映宵:“……” 梅文鹤听到,悄悄凑近过来:“师兄如今有伤在身,师弟手上又总是没轻没重, 不如让我来……” 话音未落, 灵力微荡, 戚怀风的灵剑载着人飞出,面前眨眼间没有了人影。 梅文鹤看着那让他望尘莫及的速度:“……”可恶的剑修! ……不对,师兄好像也是剑修。 可恶的师弟! …… 回宗路上。 被这么盯着,着实很难再对本体下手。沈映宵心里长叹一声,只好算着日程,希望尽早赶到宗门,同这麻烦的师弟分开。 好在戚怀风御起剑来速度极快,没多久,他便远远望见了天行宗的山门。 宗主的徒弟守在那里,看到他们落下,那人微一颔首:“随我过来。” 他直接将人带到了主峰。 大殿中,宗主已经等在了那里。 看到两人进门,他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沈映宵身上:“你是被谁掳走的?可有你师尊的下落?” 沈映宵垂下眼睛,看上去茫然又愧疚:茫然于他什么都不知道,愧疚于师尊失踪他这个徒弟却帮不上忙。他回忆着先前的事,严格按照本体的视角,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这简直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宗主听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沈映宵本以为他要发难,于是一边讲一边虚弱地咳了几声,像是忧思过虑,随时都准备吐血倒下去。 谁知一直慢吞吞地讲到最后,宗主竟然都忍了下来,他对沈映宵这个师侄表现出了空前的耐心,没呵斥也没用灵力威吓,完全没给他留下发挥的余地。 “这些日子你便在主峰好好休养。”宗主望着他,长叹一声,“你师尊目前下落未知,你便是唯一修为足够的仙灵之体,我会对外宣布你已回到宗中,且修为有所突破,如此一来对魔修那边,也能有所震慑。” 沈映宵此时只想尽快回到本命洞府,无论宗主打着什么算盘都先应下,终于敷衍了过去。 而宗主转向旁边,又对戚怀风道:“就算事出有因,你当场闯入别人宗门大闹一通,也实非名门正派所为——本该罚你闭门思过,但近日南边的秘境有所异动,你便和陈峰主他们一道前去,探明状况。” 戚怀风应了一声,乖巧得诡异。 应付完宗主,两人并肩往外走。 剑灵回过头,远远望着背后宗主阴沉下去的神情,悄悄对沈映宵道:“找你们回来时着急忙慌,等你到了却又不见他急了。我怎么总觉得这宗主是想留下你,把你师弟支走?” 沈映宵这些天被戚怀风盯得压力巨大,突然听到这话,他眼睛都亮了:“那不是正好?宗主总算是办了一件好事。” 剑灵:“……” 旁边,戚怀风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要走了,你很开心?” 沈映宵:“!” 他心里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会。只是我自小在宗门长大,回了这里就像回家一样。如今终于归来,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戚怀风:“……” …… 宗主似乎对他们的回归早有布置。刚出大殿,陈峰主就带着几个人过来,跟戚怀风会合,带他离宗。 另有一个小道童引着沈映宵,在主峰的一间小院住下——毕竟上一次他是在朗月峰中失踪,这次肯定不能重蹈覆辙。 沈映宵在院里逛了逛,觉得这里环境不错,主要是够清幽,本体消失一会儿也没人发现。 唯独有一个问题…… 沈映宵低下头,狐疑地打量着自己身上。 剑灵:“不用看了,戚怀风在你旁边站一站,你身上都能多一道阵法。此番回来,他可是足足带了你一路——你猜他离开时为何走得那么利落果断。” 沈映宵:“……” 这事着实让他有些犯愁。 谁知愁了两天,好心人主动上门了。 宗主似乎忙完了事务,顺道过来看了看他:“身体如何?” 沈映宵像以前那样恭敬道:“已经好多了。” 宗主递来一颗药丸:“服下,我帮你看看。” 沈映宵接过那方玉盒,道了声谢,取出药丸药含入口中。 剑灵见他吃得那么果断,不由忧心:“你就不怕药里下了毒?我总觉得你们这宗主性情阴郁,不像好人。” 沈映宵:“有毒那不是更好?宗主若没问题,给我的自然是好药。若有问题,他没准会给我一枚师尊同款毒素,那我倒省得再满世界去找。” 他嚼了嚼那散发着浓郁药味和灵力的团子,认真品了品,评价道:“没觉出有毒,反倒挺补的。” 不过补得太过,也容易让人目眩。沈映宵经脉又本就有些损伤,如今这珍贵药物下肚,药效散开,他只觉得整个人像醉酒一样,略微眩晕起来。 那是一种非常舒适的困倦,沈映宵昏昏欲睡,很快便难以站稳。宗主看了他一眼,抬袖轻拂,沈映宵被他的灵力一推,跌坐到了一旁的床榻上。 沈映宵没有挣扎,缓缓合上了眼睛,面前景象黑了下去。 小院里微风拂过,十分静谧,是个适合沉睡的好地方。 ……可惜还有剑灵在他耳边现场直播。 “宗主朝你走过来了。” “宗主在正探查你经脉的状况。” “宗主发现了你身上有阵法,正在一一辨认。” “宗主……嗯?他正在解你身上的阵法,他居然也懂阵法,而且学得不错!” 沈映宵嫌它吵:“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师尊的阵法造诣炉火纯青,宗主毕竟与他同出一门,阵法不好反而奇怪。” 剑灵:“那可不一定。你看看你,你再看看你师弟。” 沈映宵:“……” ……这次回去,他得额外研制一枚能把灵剑一并毒哑的狠药,让它去和小师弟作伴。 …… 靠着床榻睡了不知多久,再醒来时,宗主已经走了。 他轻飘飘地挥一挥袖,小师弟那些难缠的 阵法,终于也被带走。 ?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居然给了我如此珍贵的药物,宗主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沈映宵内视着自己的状况,颇为满意,“这样就更方便我实验了。” 他又望向自己体表,问剑灵:“因你之见,我身上还有阵法残留吗?” 剑灵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这就得赌一把你师弟和师伯的阵法水平了。不过戚怀风的那些阵法毕竟是下在你身上的,不能做得太刁钻,而且在阵法一途上,他和宗主也勉强算是师出同门——解阵容易布阵难,只要宗主的阵法造诣不比他差上太多,那些阵法就一定能解开。” 不过很快它又蹙眉:“阵法有灵力残留,宗主明知那些是你师弟布下的,可还是一一将它们去掉,我越来越觉得他是在有意支开戚怀风了。” “不管怎么说,他倒是帮我解决了麻烦。”沈映宵露出一点愉悦的微笑,“现在几日过去,师弟应该已离宗许久,就算真有残留阵法触发,离得太远他也感应不到——终于是时候下手了。” 剑灵:“……”自己对着自己说出这等阴险的反派台词,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 沈映宵在周围转了转,没感觉附近有人。于是他回到床上,放下了四周围帘。 这间小院里,或许也有宗主的布置,但阵法自有它的局限,只要布阵之人离开一段距离,便无法再感知阵中状况,只能按照预先设好的轨迹触发。 而沈映宵虽然不擅阵法,却也因此针对性地囤了不少符阵。他找出一枚,固定住床帐中的气息。 之后,随着他意念微动,宽大柔软的床榻略微凹陷,一道黑衣人影落在了他身边。 沈映宵看了那人影一眼,阖上眼眸,元神很快换到分身当中。 一息后,银面人无声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随意一伸手,将软倒的本体接入怀中,然后心念一动,转瞬间进到了本命洞府。 洞府中自成一派气候,天光和煦,灵气盎然。 望着这处熟悉的场所,沈映宵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取走我自己的身体罢了,可过程居然如此波折,简直没有天理。” 他摇摇头,抱起本体,往炼药室行去。! 第 53 章 沈映宵放下本体,清理了身上的气息,先惯例去后院灵池,看了看凌尘的状况。 被魔种引发的毒素,比上一次要难压制许多,好在沈映宵这些天也没闲着——虽不好把本体带入洞府,但他的神识却回来了几趟,用分身制出了一些针对藤蔓毒素的解药。 这新药用在凌尘身上,能帮他尽快压制毒发。如今他的状况,已经比在先前的小镇中时好转了不少。 …… 灵池当中。 凌尘静静在白玉莲台上盘坐,察觉到银面人的气息也没有睁眼。 刚来的那一阵,每一次这个神秘的丹修来到池边,他都会谨慎以待。 但现在凌尘已经渐渐发现了:银面人有事没事都喜欢来灵池转上一圈,或许只是为了看看他这个试药材料有没有好好地待在自家池子里——就像种了名贵花卉的人总是忍不住要凑到花盆旁边观赏。 于是凌尘也干脆不再多言,反正银面人若当真有事,自会唤他,绝不会同他客气。 “师尊又不睁眼看我,他是不是还在难受啊。”沈映宵站在池边,远远看着灵池中央,忧心地叹了一口气,“魔种对师尊的影响居然如此剧烈,当初真不该放他出来。” 剑灵:“……”难受?我怎么觉得你师尊更像是单纯的不想理你,谁让你天天来这儿晃悠,来得多了,换谁看见都烦。 不过顾及到主人脆弱的心灵,它没说出口,只道:“把本体偷出来一趟容易吗?赶紧办正事,免得事情生变。”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凌尘,然后加固了灵池周围的屏障,转身离开。 …… 回到炼药室,沈映宵同样在这里设了层层禁制。 之后他才来到炼药台前,取过剑灵的本体,将雪白长剑横置于面前,缓缓拔出剑刃。 那团魔种原本被堵在剑鞘里,如今察觉有了空隙,它猛地钻出剑身,扭头就逃。 然而没等飘出多远,它便被一双白得透明的手拢住,无法寸动。 剑灵现出身形,抓着这团黑漆漆的魔种,小声嘀咕:“手感黏糊糊的真讨厌……这东西要怎么用?你动作快些。” 沈映宵应了一声,抱过本体横放在试药台上,拉过四角镣铐将人锁住,然后放好了留影珠。 之后他碰了碰本体的丹田,看向剑灵手中的魔种:“你将它凑近些,让它稍微流出一线。” 剑灵如他所说,让魔种靠近本体,然后略微散去笼罩在魔种周围的魂力,留出一线空隙。 一丝浊气顿时流淌而出,这颗魔种被剑灵锋芒冲刷许久,早已失了神智,只余本能。察觉到旁边有一具美妙的身体,它顿时散发出一股愉悦,朝本体探去。 这一线浊气数量不多。本体察觉到异物,本能流转起灵力抵御。浊气顿时被阻隔在外,难以侵入。 沈映宵啧了一声,手指在本体腰腹轻按,合体期的力量瞬间灌入,将本体凝聚的灵 力强行打散。 那丝浊气得了空隙,立刻欢快地侵入了体内,沿着经脉游走。 至纯的仙灵之体,被最浑浊的浊气沾染,乱钻的气流刺得经脉又痛又痒。本体全身如电流蹿过般一抖,他蹙着眉,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 “……这点浊气都受不了,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么娇气。”沈映宵心中嘀咕着,抬指在本体喉间一点。 噤声阵法落下,本体难耐的低吟戛然而止,他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浊气从外围入侵,离元婴越来越近,本体的颤抖也随之变得明显。他无意识地侧过头,身前长发凌乱滑落,露出略微仰着的修长脖颈。 “……”剑灵看着他这幅样子,忽然有点同情本体。 但转念一想,被它同情着的人,此时正站在它对面认真研究着浊气的行进路线,剑灵顿时又感觉自己想多了——剑生无聊,围观主人回到本体以后打着滚喊疼,也算是难得的乐趣。 忽然,沈映宵的声音传来:“好了,收起它。” 剑灵回过神,五指一笼,顿时又将那枚魔种牢牢包裹,隔断了它和那一缕细小浊气的联系。 没了身后的魔种,那一缕浊气的侵入速度,顿时缓了下来。 沈映宵松了松本体手上的束带,搭住腕脉,比本体磅礴许多的灵力沿着他的指尖,缓缓流淌进去,很快便追上那缕浊气,将它包裹吞噬。 ——没错,浊气里也有一些能量,勉勉强强也算得上分身的口粮。 只是那味道着实不怎么样。沈映宵吃得蹙起了眉,他又连忙吸了一口本体清冽的灵力,这才觉得气顺了不少。 剑灵看见这一幕,忍不住道:“本体就这么点修为,你还真是下得去嘴。” “自己跟自己客气什么,而且我只吃了一口,几滴灵液就补回来了。”沈映宵想起刚才自己灵力的味道,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本体,“难怪总是有人打我的主意,滋味果然不错。” 剑灵警觉:“干嘛?差不多得了,现在一堆人盯着你的本体,你吸多了肯定会被别人发现。” “我看上去很像那种没有自制力的人吗。”沈映宵艰难从本体身上移开视线,微一拂袖,将那团魔种重新封入雪白长剑当中。 然后才重新想起了正事。 沈映宵取出先前录制的留影珠,回放凌尘毒发时模样,对比一番,心里渐渐有了答案:“果然,浊气那粘稠的特性,以及在经脉中流转的路径,都和师尊中的毒极为相似。 “单纯的毒素,难以在元婴当中存留,但浊气却可以。幕后那人定是想办法将两种剧毒与魔种调和,种入了师尊体内,所以毒素才始终难以清除——解毒终究只是解表,只有解决了师尊体内的魔种,才能让他不受毒素困扰。” 剑灵一怔:“你师尊元婴里的黑雾是浊气?难怪那东西的气息总是若隐若现,极难探知……可他看上去不像走火入魔的样子。” “仙灵之体走火入魔的反应,本也没有那 么严重。”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而且师尊心智坚定,毫无破绽,魔种现在只是盘绕在元婴当中,没有真正融入。” 沈映宵低头望着本体,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前世我莫名其妙就入了魔,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道心失守。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全是这样。” 仔细想想,他那时只是忧心师尊,并震惊于小师弟那莫名其妙的孽徒行径。这想法同他从前的道心没有太多冲突,怎么会莫名其妙生出那么厉害的心魔? “你是说,前世你走火入魔,是因为有人也给你种了魔种?”剑灵明白了他的意思,它看向自己被沈映宵拿去当做魔种囚笼的剑鞘,“是这一颗吗?” 沈映宵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摇了摇头:“不像。这颗魔种浊气驳杂,尚未完全成型,若是有人将它放入我体内,我定然不会一无所觉——当时的那一颗,应该是更成熟的种子。” 剑灵想起那座诡异的小镇,面色微变:“前世种入你体内的那一颗魔种,又是在哪孕育出来的?该不会还有一个同样的镇子吧!” “应该不会。”沈映宵说,“我若是那人,魔种一旦孕育成型,便立刻着手抹去培育它的痕迹,免得被敏锐之人看到,徒生事端。” 说着说着,他便不由蹙眉:“小镇中的一颗,前世的那一颗,再加上师尊体内的那颗……这都三颗了,幕后之人收集这么多浊气,究竟要做什么?” 他提起凌尘,剑灵倒是想起一件事:“既然浊气也能为分身所用,你要不试试把你师尊元婴里的浊气吃掉?那样一来,没了浊气攀附,毒性自解,你师尊续航就不会这么差了。” “什么续航,不要把师尊说得像工具人一样。”沈映宵想起刚才浊气那一言难尽的口感,“我倒不是嫌它难吃,只是本体的元婴,我努力一下尚且探得进去,可师尊的元婴……” 他摇了摇头:“你忘了么,我上次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经脉都差点被他打断,这还是他克制过的结果——而想吸走魔种,可得将整个元婴牢牢包裹。” 想起那凛冽的剑意,沈映宵沉默片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师尊的剑对着别人的时候,他愿意看,且很有安全感。但若是那剑尖对着他…… 算了,算了。 “不过想除去师尊体内的魔种,倒也并非没有法子。”沈映宵望着剑鞘中微微颤动的魔种,思索片刻,他忽然清理掉身上的气息,往后院灵池走去。 …… 这一次,沈映宵站到灵池旁边时,凌尘没再阖眸调息,而是抬眼望了过来。 被困在莲座上的白衣剑修微蹙着眉,似乎在认真感应些什么。片刻后,他迟疑开口:“小镇中抓到的那团浊气,也是你用于炼药的素材?” 沈映宵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反过来问:“何出此言?” 凌尘:“方才我感应到了它的气息,但只有短短一瞬。” 剑灵早已散去实体,此时正飘在沈映宵身边。听到这话,它有些惊讶:“隔着这么多层屏障都能有所 感应?还好你本体没有这么强的存在感。” “……” 沈映宵没有看它,只问凌尘,“刚才你有何感受?” “感受?”凌尘垂眸思索着,他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丹田,腕上锁链被这个动作拖动,在莲座上碰撞出细碎轻响。 很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抓到的那团魔种,在与我体内的东西彼此牵引。我元婴之中的剧毒,原型竟是一团浊气?” 浊气入体,便会随着人体变化隐藏,难以发现也难以拔除,所以才总有魔修卧底修真界的先例。凌尘先前从未生过心魔,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些毒素的真身。 沈映宵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猜测,然后问道:“依你所见,二者孰强孰弱?” 这一次,凌尘静静衡量了许久,才迟疑道:“先前在小镇中毒发太快,我无暇回想,但如今想来,我体内浊气被激发之后,虽也受到了外界魔种的牵引,却不似对方那般迫切——应当是我体内的浊气更强。” “我也这么觉得。”沈映宵回忆着刚抓…刚把师尊请来时探查他元婴的景象,点了点头,“好了,我都问完了,你安心调息吧。日后若再觉出异动,不必在意,更不要胡乱走动。” 凌尘点了点头,却难免忧心,忍不住问:“你要用它做什么?” ……拿浊气炼出的丹药,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药。 沈映宵笑了一声,摸出他撑场面专用的折扇扇了扇风,神秘道:“我自有妙用。” …… 离开灵池后,沈映宵自信对剑灵道:“魔种之间会相互牵引,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我给本体也种下魔种,等它稳固,便能用本体,将师尊体内的魔种勾出。” “……”剑灵被这大胆的计划震惊,但又隐隐觉得不行,“可是你师尊体内的魔种更强,若是届时不仅吸不出,反倒连本体的魔种也一并跑过去,你师尊就真的麻烦了。” 沈映宵:“一颗不行,若再多几颗呢。” “?”剑灵,“先不说你本体究竟能容纳多少魔种,你手上不是才只有一颗,哪里来的‘再多几颗’?” “或许马上就有两颗了。”沈映宵回到炼药室,低头望着本体,开启试药台上的阵法将他清理干净。 同时他转身对剑灵道:“前世我几乎从未离开过宗门。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体内却被种了这种东西……” 剑灵明白了他的意思:“宗门里有内鬼?” 沈映宵点头,认真思索着:“即便如今师尊失踪,元婴期和合体期的差距也有如天堑,我的仙灵之体,取代不了师尊的仙灵之体。 “所以前世那颗魔种既然被种给了我,这一世便没道理不给我。虽说如今我损伤了经脉,但梅师弟为我诊治过,又有宗主那药,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剑灵一怔,忽有念头闪过:“宗主给你那药,莫非就是为了让你身体好转,足够承受那颗魔种?!” 沈映宵:“或许是这样,也或许他只是想让我拔高修为,当个更称职的经验包——不管是不是他,只要在这宗中多待几日,应该便会有人将我想要的东西送上门。” 说到这,他不由低下头,望着炼药台的目光都变得温柔了几分,由衷感慨道:“本体真好用啊。” 剑灵:“……”! 第 54 章 在本命洞府中做实验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回了本体,沈映宵就有多想揍刚才的自己。 “倒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疼,但是好痒,偏偏在经脉里,挠也挠不到。”沈映宵只能抱着被子,强忍着不动,等着那股虫子爬过一样的麻痒触感渐渐消散,“师尊受的这都是什么苦啊,这样居然还能每天面色不变,一脸淡然,他也太能忍了吧。” 剑灵默默看着他在床上蜷成虾米:“这么一小缕钻进去你都受不了,还想着给自己种魔种呢?” 然而它那冥顽不灵的主人后悔归后悔,悔改却是不可能的。 沈映宵很快就想起了办法:“刚才的魔种那么活跃,对应的应该是毒发的状态,而魔种沉寂时,对我的影响肯定没有那么大。 “到时候我再找找资料,试着给魔种下个封印——我记得轮回司有能封住心魔的术法。虽说那样修为也会被封住一些,但打架又不用本体上,实在不行……那不是还有你吗。” “我?”剑灵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你不会是想到时候如果受不了,就把魔种吐回我剑鞘里吧,但你别忘了,那东西一旦入体,轻易可就抓不出去了。” 沈映宵虚弱地侧躺着,身体很无力,想法很大胆:“你看,你平时没有实体,所以能轻易穿过我的身体。但魔种却已经有了一部分灵体的特性,能被你阻挠——所以如果到时候实在压制不住它的爆发,你就叠在我身上,笼罩在它周围,看它还敢不敢嚣张。” 剑灵:“?” 虽然的确是个办法,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想想那幅场景,好像……怪变态的? 没等它想好该从哪开始反驳,沈映宵的思维已经跳到下一个阶段去了,他杀气腾腾道:“总之先攒一攒魔种,等将师尊体内的魔种引出之后,我体内的魔种就都能喂给分身了,这样也能顺带增长一点分身的修为——碰不了师尊的元婴,难道还碰不了我自己的?魔种敢进我的元婴,就得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剑灵:“……”乍一听胡说八道,但粗略一看,这计划倒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行。 它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反正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暂且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 那一缕侵入本体体内的浊气,先前已经被分身清理干净。 没了骚动的源头,体内的痒痛很快散去。沈映宵好了伤疤忘了疼,立刻又开始惦记那颗目前不知在哪,但应该很快就会被种给他的魔种。 “我的魔种究竟什么时候到货。”又一日,沈映宵坐在窗边,托腮望着窗外的群山,对剑灵道,“难不成是因为我最近总宅着不动,那幕后黑手没能找到时机?我要不要出去逛一逛,主动露点破绽。” 说话间他已经站起了身,打算去院里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身后桌上“笃”一声轻响。沈映宵倏地回过身,看到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佩。 ……终于来 了! “……” ?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下一瞬,沈映宵像一个丢了师尊的焦急弟子一样,抓起玉佩从窗口跃出,想寻找是谁将玉佩丢进来的。 然而院中一片寂静,并无人影。 掌心玉佩忽然一烫。沈映宵拿起它,就见上面浮出一片灵力构成的小字: [你师尊正在我府中做客。 若想见他,午夜之前,独自一人来后山天池。 ——如若走漏消息,后果自负。] 沈映宵低下头,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枚玉佩,心中对剑灵道:“还真是师尊的东西,而且竟不知用什么法子保留了一丝气息——若非师尊此时在我手里,我还真要信了。” “……”剑灵已经习惯了他突然蹦出的反派话语,熟练无视,只盯着那枚玉佩,“这东西怎么看都有阴谋,那人就不怕你觉出不对,带人过去围殴?” “他此时应该正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若带人过去,他便会变更计划。”沈映宵望向后山,“何况如今师尊‘失踪’,我应该正十分焦急,一丝线索也不会放过,更不会冒险违抗他的要求,将消息传出。” 剑灵嘀咕:“那这人还挺了解你的。” 沈映宵收起玉佩,走向小院边缘——现在还未到玉佩上所说的“午夜”,但他这个丢了师尊的徒弟,怎么可能耐心踏实地等到那时再去? 反正那人说的是“午夜之前”,他立刻赶去,才符合如今茫然焦急的形象。 这一方宗主拨给他,让他暂住修养的小院,四周自然也有防护阵法。但只是防着人进入,并未防备着屋里的人外出。 沈映宵轻易便穿了过去,他像捏着救命稻草似的握着那枚玉佩,抿了抿唇,忐忑地往后山赶去。 “……”剑灵默默飘在后面跟着:对着那个反派主人看久了,这朵柔弱清冷的小白花,还真让它有些不敢相认。 …… 同一时间。 数千里外的秘境当中。 沉水峰的峰主带着戚怀风,远远朝前方一扇洞开的石门指去:“就是那,这秘境生前的主人,似乎是一位天火灵根的修士,此处设下的禁制,也只有同样资质者能够进入——数来数去我们当中仅你一人符合。此方机缘若是错过实在可惜,你姑且进去一观,若有危险,便即刻退出来。” 戚怀风点了点头,观察片刻,飞身而入。 落地的一刹那,大门轰一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那扇门从来没出现过。 “这…?!”同行的人俱是一惊。 沉水峰的峰主同样如此,但他震惊只停留于表面,心里则冷哼一声:他的独子同沈映宵一向不睦,前一阵更是起了直接的冲突。原本只是小辈之间的龃龉,可凌尘却不知用什么法子,逼着宗主追究了儿子从前的种种过错,重罚于他。 陈峰主爱子如命,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如今难得有神秘人 给他支招, _[(, 他定要让凌尘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是死是活就看那小子的造化了。”陈峰主冷冷望着戚怀风消失的地方,“只可惜来的是这个小弟子,凌尘平日里对他颇为严厉,恐怕难以对我感同身受,若关进去的是沈映宵就好了……只是他那体质,啧,如今太多人盯着,太难得手。” …… 一墙之隔,戚怀风站在昏暗的大殿中。 刚才他踏入石门的那一刻,大门关闭,四壁飞速扭转,眨眼间出口便不见了——峰主那句“若有危险便退出来”说得好听,可秘境中的环境瞬息万变,真遇到危险时,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 他倒也不慌,目光平静扫过四周,视线很快落在了石壁中央一处最像门的地方。 戚怀风走过去,指尖一并,凝出一柄火焰长剑,沿着阵法缝隙缓缓切割。 那里的确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但立刻又有新的灵力补上,眨眼间重新变得浑然一体——在耗干整座秘境的灵力之前,无人能离开这处大殿。 “接连几日没有动静,我还当是我想多了。”戚怀风散开了手上的灵力,竟是一副放弃抵抗的架势,他暗自思索着,“既然用这种方式将我困住,这应当便是那人挑选的动手时机吧。” 他闭上了眼,整个人忽然化作一抹虚幻的火光,渐渐消散。 火灵分身一旦解除,本体便立刻接收到了从那边传来的经历和记忆。 宗门以外的一处天然洞府当中,戚怀风调息流转的灵力一滞,于盘坐中睁开了眼睛。 …… 天行宗后山。 沈映宵如约来到这里,四处寻找张望着的时候。 林间,一双阴鸷的眼睛张开,目光随他移动,沉沉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竟然直接过来了,而不是拿着玉佩同那两个人相商,莫非他当真不知凌尘的下落?”老人暗暗想着,于袖中取出一条布满尖刺的长鞭,“既如此,便用另一个办法罢。” 沈映宵正往周围看着,忽然耳后传来一道风声。 他侧身一闪,和一道鞭影擦肩而过,然而下一瞬,那鞭梢竟忽的拐了个弯,重重一鞭抽在了他脊背上。 啪一声重响,血色沁出,沈映宵闷哼一声,忍痛拔剑。然而剑刚出鞘,又是一鞭精准落在了他手腕上。 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弧线,扑通落入一旁的水池当中。而没等沈映宵捂住伤处,鞭影又来了,这次打的是他的腿,他身形一晃,踉跄跪倒在地上。 见他没了反抗之力,攻击才停了,面前树影晃动,有一人自林间走出。 那人身形细瘦,面容被兜帽和厚重的领口挡住,看不出年纪。他站在十几米外凸起的断崖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沈映宵,开口时声音沙哑阴沉。 他冷笑道:“似乎你每有危难,便会有人出现救你——你猜猜这次,那两个人还会不会现身?” 沈映宵:“……”救本体的两个人?哪两个? 师尊和师弟? 师尊和分身? 还是师弟和分身? ……都找上门了,能不能把话讲清楚些。 模糊的人选,让沈映宵一时有些迟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表现。 好在很快,那黑袍人又摆弄着鞭子,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我若是你,便立刻找他们过来,也免受一番皮肉之苦。” 这一次,沈映宵终于听懂了。 ——师弟的行踪,宗中有不少人知道,看来这人是想利用他,找出师尊和分身?! 第 55 章 提到这个,沈映宵心中就不禁升起一丝隐秘的愉悦:“师尊一失踪,他们果然着急了。” 剑灵却默默看着他身上的鞭痕:对面的那个黑袍人,修为已经快到分神期圆满,整整压了沈映宵一个境界。他那条鞭子也狠毒地带着细刺,一鞭下去就见了血。 尤其是第一鞭,斜斜贯穿了沈映宵整个背部,狰狞的血色鞭痕落在那身单薄白衣上,极为刺眼——可是都这样了,这个细皮嫩肉的主人竟然也没在心里跟它喊疼……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沈映宵没看到剑灵疑惑的目光,还在想着正事:“能问出这种话,看来小镇或者秘境中的事,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也不知是事后找到了残留的痕迹,还是看到了现场。”他思索片刻,又道,“师尊每次动手都会清场,如此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不过这一切,跟全程昏迷的本体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在小镇中,“沈映宵”的确见过凌尘,但那时他刚中了药,神志不清,能记住多少事还得两说。 于是很快,对面的黑袍人便见沈映宵蹙眉开了口。这个年轻修士忍着身上的痛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傻孩子。”黑袍人笑了起来,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没关系,他们明白就好。” 迎面又是一鞭抽来。 沈映宵咬牙后退,他动作不慢,但境界上的差距难以弥补,那鞭子甩出一道残影,毫不费力地追上,戏耍般在他腰间一盘,而后将人甩开。沈映宵斜斜飞出去撞在树上,腰间多了一道血痕,他支着树干落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黑袍人望着他身上的斑斑血迹,眼底露出一丝嗜血的光。 他提高了一些声音,像是很笃定有人能听到这些话,于是隔空对那人说:“你这大弟子,看上去可不太经打。才几下身上便已经没了完好的地方,这可没法让我尽兴——若他身上落不下鞭子,我便只能一条条毁去他的经脉。一颗好苗子马上就要毁了,啧啧,我一个外人看了都可惜,你作何感想?” 剑灵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莫非他知道你师尊在小镇和秘境中动过手,因此觉得凌尘失踪,并非是因为被人抓获,而是同你分身狼狈为奸,主动藏了起来?他这么打你,是想逼你师尊现身?” 沈映宵一边躲鞭子,一边看着黑袍人有模有样对凌尘喊话的模样,心里冷笑:“装得还挺像,可惜师尊这会儿在我洞府里待得好好的,他这点阴谋诡计,一句也别想落入师尊耳中。” 剑灵听着那鞭子落到皮肉上的声音,有些牙酸:“那怎么办,你师尊不出来,分身也不出来,总不能让他把你本体打死吧。” 沈映宵却觉得问题不大:“他下手看似狠厉,却只伤皮肉,并未触及经脉。刚才放的那句狠话也未必是真,我猜他仍旧打着给我种魔种的主意,不会伤我性命。 “若我猜错,他真的要下杀手……届时就让分身放些药雾,暂且把本体接回洞府,然后换分身出面,看看他究竟想 做什么。” 剑灵叹了一口气。 它平日里看到一身反派气息的分身,只暗暗觉得主人有些欠揍。可如今看到沈映宵的本体被人如此虐打,却又忍不住心疼——可能是本体这副清凌凌的模样,实在让人容易联想到山巅的细弱雪竹,傲骨铮铮宁折不弯,明明是入骨的剧痛,他却为了不连累师尊,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嗯? 正想着,就见沈映宵掩唇咳血,然后借这个动作,悄悄往嘴里丢了一颗药丸。 剑灵:“?” 想起刚才第一鞭落下之前,沈映宵好像也迅速往嘴里塞过什么东西,剑灵顿时狐疑:“你悄悄吃什么呢?” 沈映宵虚弱地咳了两声:“物我皆忘丸。” 剑灵:“说人话。” 沈映宵:“止痛药。” 剑灵:“……?”丹修就是用来让你干这个的? 提起这个沈映宵还挺骄傲:“本体毕竟有元婴期的修为,以前做的那些根本用不了,还好我连夜赶制出了这种元婴期修士也能用的东西——啧,我怎么没早点想到这办法。” 顿了顿,他又有些遗憾:“可惜任何药物用在修士身上,药效都要大打折扣,这东西时效太短,药性会随着灵力大幅流逝,还得再改进改进才行——轮回司那本死贵的丹方里,居然没有现成的方子供我参考,还得我自己一点一点摸索,简直对不起它那‘实用丹方大全’的名头。” 剑灵:“……有没有可能是怕痛的元婴修士太少,有也不好意思说,所以大家都没有这个要求?” 沈映宵默默别开头,装没听见。 …… 虽然剑术算不上顶尖,阵法更是没学会多少,但沈映宵在丹修一途上,还真有那么一点天赋。 那短效止痛药药效极佳。黑袍人为了折磨他让他哀叫骗凌尘出来,在鞭子里下了些苦功,细密如丝的钩刺,一鞭下去皮开肉绽,让人又痛又痒。 沈映宵感觉到了他的险恶用心,更庆幸自己做药的速度够快。 没有知觉的时候,挨打其实也是一件颇为无聊的事。 沈映宵一边卡着时间悄悄嗑药,一边还有闲心跟剑灵嘀咕:“这种时候我倒有些羡慕二师弟了,他背后开了那么大一道口子都一无所觉,若遇上这种事,想必也不用一颗颗补药。” 想起两个师弟,他又无声叹了一口气:“也还好被找上的不是他们。我本体就算伤到,也还有分身能用。但他们若是一个不小心伤了根基,世间便要少两个真正的天才了。” 说话间,又一鞭袭来。 沈映宵惯例要往一旁躲,谁知这时他却腿上一软,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溅起一片浅浅的水花。 ——被分神期的修士打了这么久,即使对方有所克制,他的身体也早已到了极致。只是全身状况被止痛药压住,一时没能感觉出来。 沈映宵挣扎着想要从池边起身,他倒在刚没过手背的池水中,衣衫很快被水浸湿。湿漉漉的布料贴在身上 ,比平时稍重。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伏地低喘间,面前有脚步声靠近。 黑袍人挽起长鞭,停在沈映宵面前,难掩失望。 ——谁不知道凌尘对他这大弟子极为看重,沈映宵幼时便被他带在身边培养,手把手教授功法剑术。而因为仙灵之体极为特殊,凌尘这么行踪不定的一个人,竟然硬是在天行宗中停留数百年,一直等沈映宵升到元婴期,不会再被人随意取走修为,他才重新过上了他那云游四方说走就走的日子。 所以…… 黑袍人看着沈映宵阖眸倒在水中,奄奄一息的模样,心道若是凌尘见了这一幕,定然不会冷眼旁观。 而如今沈映宵看上去都快被他打死了,周围却依旧毫无动静……莫非凌尘真的没有时刻关注他这大弟子,或是的确无法现身? 没能顺利钓出人,黑袍人心中不由焦躁。 但好在此行他原本就有另一个目的——当不了鱼饵,沈映宵至少是个不错的容器。 他蹲下身,钳住了沈映宵的下巴,逼他抬头。 手中之人因为剧痛而无意识地颤抖着,被他一碰,年轻修士费力地睁开眼,茫然片刻才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目光落在黑袍人身上,蹙眉露出厌恶的神色,仰头好像想挣开他的手,然而浑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黑袍人冷笑一声,轻佻地拨开沈映宵被水沾湿在脸上的发丝,两指一捏便逼他张开了嘴。他另一只手取出一枚带着重重禁制的东西,十分忌惮地将它丢入沈映宵口中,同时立刻掩住了他的唇。 原本黑袍人打算再抬一下沈映宵的下颚,逼他将那东西咽下。谁知在他动手之前,沈映宵竟自己就吞咽了一下。 喉头轻动,黑袍人感觉到那团东西切切实实地落入了沈映宵腹中。 他一愣:“……”是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人咽的如此主动。 他狐疑地看了看沈映宵,却只看到面前的人捂着喉咙不住闷咳着,一脸的不甘不愿,好像一切都是遭他逼迫。 黑袍人这才稍微放下心:一定是沈映宵太过紧张了,人紧张时便总会无意识地吞咽,而那团浊气又恰好在他口中……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他不再多心,抬手按在沈映宵丹田,极有技巧地灌入灵力,破开了那团魔种周围的禁制。 感受着那一团令修真人士畏惧的浊气彻底融入沈映宵元婴,黑袍人这才神色微松,有些满意。 他随手抓起人,打算将他带走。 然而握着沈映宵的肩膀一起身,他自己站起来了,沈映宵却还趴在湖边纹丝不动。 黑袍人一愣,倏地回过头,赫然看到自己手上绽开了大片血花——就在刚才起身的一刹那,他抓着沈映宵的那一只手,竟被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意连根切断。 那剑意锐利至极,来得极快,血色闯入眼中,下一瞬黑衣人竟才觉出钻心的疼痛。 断手无力地从沈映宵身上滑落,啪嗒落入池边。没等其间血液污染池水,忽然从断面腾起一片幽青火光。 火焰眨眼将断手焚成灰烬,几乎同时,另一片火光自黑袍人断掉的手腕上腾起。那股火焰带着难以克制的怒意和杀意,甫一燃起,便直奔心头要害而去。! 第 56 章 黑袍人的反应明显慢了一线,但他身上却忽然闪过一道阵法,扛住了那突如其来的致命攻击。 他这才得了喘息的空隙,本想接着去抓沈映宵,可刚才断手上的火焰居然张开成幕,隔在了他们之间。 黑袍人只得低骂一声,咬牙飞退,同时他用仅存的那只手取出玉符,想要捏碎。 然而这时,一柄火焰长剑从后而来,如同一线流光,轻描淡写地经过,将他的心口贯穿。 长剑转而向下,剑尖一抖便将黑袍人劈成了两半。但身躯断裂处却没冒出血液——高阶修士多少都有些保命的手段,那裂开的两半身体同时崩碎成一片金箔,雪片般向沈映宵刺去。 正安静躺尸、围观这场碾压式斗法的沈映宵:“??”……干嘛!临走前还非得挑软柿子捏一下? 他认出了那些幽青火焰,不想拖戚怀风的后腿,咬牙暗暗捏了一道现成的阵法。但这时,一道人影不知从何而来,挡在了他和那些金箔之间。 戚怀风望着呼啸而来的锐利金片,抬手张开在身前,做了一个暂停似的动作。无孔不入的金箔倏地停在空中,下一瞬,伴随着一声声细小的裂响,它们中心同时腾起细焰,自焚成灰。 境界的碾压不讲道理,刚才黑袍人能像戏耍孩童一样地对付沈映宵,可如今他在戚怀风手中,也只剩狼狈求生的余地。 池边,沈映宵闭了闭眼睛。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从戚怀风身上感觉到了合体期的威压——这个踏入修行之门比他晚了许多的师弟,居然真的不知何时晋升到了修士的巅峰。 …… 戚怀风并不知道自己身后多了一个酸溜溜又有些欣慰的柠檬精师兄。他眸底泛着青色火光,视线在周围扫过,击散那些金箔后,忽然抬手朝斜侧方一握一抓。 障眼法顿时破碎,十数丈外,藏身在阴影中的黑袍人被他的灵力硬生生拽出。黑袍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没了偷袭的机会,他又拼着修为倒退的风险放出一道替死金箔,咬牙遁走。 戚怀风眸光冰寒,提剑追上。 沈映宵感受着两人的气息从身边消失,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一些。他瘫在池边,跟剑灵嘀咕:“师弟不是被宗主骗去秘境打工了么,什么时候偷偷溜回来了?还好刚才那魔种我咽得够快。” 剑灵看着他:“想办的事都办成了,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居然偏偏又被戚怀风看到了,这次还不知要被他怎么嫌弃。” 剑灵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至于,你看上去都已经离当场去世不远了,你师弟多少会死者为大,积点口德吧。” 然而沈映宵的确很忧愁,愁到居然对它的乱用成语都没了反应。 可能是伤口和止痛的药物多少对神智有些影响,他话闸松了许多,闭上眼,断断续续地跟剑灵抱怨:“你不懂,他最讨厌伤者了。” 剑灵:“嗯?” 它回忆着这一路以来沈映宵的狼狈场面,然后发现戚怀风虽不至于像某位医修一样见了伤患就走不动道,但“讨厌” 一词也绝对谈不上——印象里,戚怀风像个正常人一样对伤患多有照顾,至少好几次想把沈映宵扔到地上的时候,他都忍了下来。 于是剑灵得出结论:“你想多了吧。” 沈映宵摇头,回忆道:“你不知道他年少时有多乖巧,可能是白衣剑修的事迹听多了吧,那时他时常跟在我身边,对我百依百顺,我让他休息他便休息,我让他偷懒他便偷懒……” 剑灵忍不住打断:“你都教了小孩些什么东西!” 沈映宵心虚地小声道:“我当然不是自己想偷懒,只是看他刚入门身子骨弱,担心他练出什么好歹,才想让他劳逸结合,多歇一歇…… “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可爱听话的好师弟。可之后的一次宗门大比,师尊去不老峰稳固阵法时,有外来的人对我动了心思。那人竟胆大包天到在宗中伏击。我虽将他杀了,但自己也伤得很重,躺了许久才恢复。” “最初师弟还来看望过我,可大概是嫌弃我一身是血的样子,刚进门他就沉默地走了。等我伤愈再遇到他,就发现他不学我穿白衣了,我问他为何换了一身黑的,他……”沈映宵磨了磨牙,“他居然说白衣染血的样子太过难看,不想见到第二次,还让我好好修行!” 想起这一茬事,沈映宵就忍不住来气:“那人袭击我时,师弟就在一墙之隔的厅堂,若非顾忌着他、分心拦下不少去往他那边的攻击,我怎会被一个平庸之士打得那么狼狈——这小子不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嫌我难看,简直没有良心!” 沈映宵说着说着,却又冷静下来:“不过现在我倒是明白了,气运之子注定会攀登至世界巅峰,师弟慕强倒也正常。那日之后,我不再是他心中的强者,他对我态度剧变,再合理不过。” 剑灵:“……”等等。 乍一听师弟的确冷酷无情,可它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想起这毕竟是沈映宵的一面之词,就算实情全都符合,讲出来的情况也会变成沈映宵自己理解的意思,剑灵迟疑问:“之后呢?” “之后他就慢慢变成这副烦人的样子了。”沈映宵,“而且不再听我的话,只听师尊的话。” 剑灵:“那你师尊平时都让他做些什么?” 沈映宵想了想:“练剑,炼体,对打——他宁可每天在师尊那里把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也不肯陪我闲聊。亏我当时还想着修复一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师门情,找了不少修养的好地方,可他一个都没去。” “……虽然好像应该对你表示同情,但对比你带他做的事,我竟该恭喜你师弟走上了正道。” 剑灵无言片刻:“不过说正经的,他这么做会不会不是嫌弃你,也不是觊觎你师尊,只是想正儿八经地变强一些?” 沈映宵蹙了蹙眉,正想说话,却感觉周围光影一暗。 他略微怔住,慢半拍地意识到,身旁有人 来了。 ?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是谁?”他问剑灵,同时自己也猜测着,“首先排除师弟,师弟应该还在忙着追赶那个黑袍人,而且这人如此寡言,居然没开口刺我……是那黑袍人的同伴来了吧?哼,小崽子果然还是太年轻,被人调虎离山了。”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沈映宵心中一动——其实他还挺期待黑袍人能直接将他带入Bss老巢的,这样虽然有些风险,却能省去不少寻找的功夫。 于是他立刻十分配合地演起来了。感觉到来人俯下身,半跪在他身边,沈映宵阖着眼眸一动不动,一副气若游丝,随便别人把他带去哪里的模样。 然而那人却并未抓起他,只是沉默地停在旁边,安静得有些异常。 剑灵飘在一旁,看看那道眼熟的黑衣人影,又看看沈映宵:“……”没想到吧!来的还偏就是你师弟。 不过戚怀风这副样子,的确和往日有些不同。 剑灵飘近一些,细细感知,这才发现戚怀风的呼吸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心跳也略有加速。它又认真看了看这位气运之子的眼瞳,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剑灵飘回去,戳戳沈映宵:“你说,你师弟会不会是对你这幅浑身是血的场面,有那么一点心理阴影?” 沈映宵:“……?” 剑灵:“当年你重伤的那一次,戚怀风应该才刚入门不久吧——你有没有想过,他去看望你却转头就走,不是嫌弃你的血,是害怕看到你濒死的模样。他说白衣染血太过难看,不是骂你,是委婉表达不想再看到你那样重伤?” 沈映宵将信将疑:“我那时的确流了不少血,可哪个修士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而且师弟幼时父母双亡,应该早就见过许多血腥场景,我那点伤又算得上什么?” 剑灵这些天从沈映宵那里听过不少八卦:“可我记得你说,戚怀风入门时玉雪可爱,可见他家灭门时他大概不在现场,否则一个濒死抬进来的惊恐小孩,能可爱到哪去。 “之后你们便一直生活在朗月峰,峰中有凌尘镇着,即便同宗中之人有所摩擦,也不至于打架见血。 “你一直光鲜亮丽地活在他旁边,结果有一天忽然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变得像尸体一样——你是戚怀风见到的第一个濒死的家人,冲击力定然极强,那时不只是你,没准他连父母惨死的样子,都一股脑套到了你的头上。” 沈映宵:“???” 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位一剑一个小反派,杀穿秘境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凶残师弟,年幼时居然会害怕他身上的血? 剑灵看着旁边的戚怀风,想了想,对沈映宵道:“来的这个不是黑袍人的同伙,是你师弟。别装死了,你动一下。” 沈映宵在池边专心躺尸,虽然身下的水只有浅浅一层,但还是躺得不太舒服。 如今听剑灵这么说,他便费力地 侧了侧身, ?_[(, 视线重新聚焦,落在了他身上。 …… 之前戚怀风一路赶来,花了点时间,才循着沈映宵的气息找到这里。 刚到就看见他要找的人倒在池边,满身伤痕,池水都被从沈映宵身上流出的血染红,凌乱的乌发沿着肩背散落,随血水轻晃。 这麻烦的师兄近来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准确来说应该是伤上叠毒,毒上叠伤,一路都没有停过——可这还是沈映宵第一次流这么多血,他那本就不怎么顽强的生命力,仿佛全都已经随着血液流尽。 那一瞬间,戚怀风脑中没有太多思绪,剑便已经挥了出去。直到追着黑袍人走出一段,离开了那片泛着血色的湖畔,他才一下想起什么,收剑回转,赶回池边。 还好,没人趁他离开的那一会儿偷袭捡漏。 可是…… 戚怀风停在沈映宵身旁,往常敏捷的思维,此时却慢了下来: 要不要探一探沈映宵的状况? 可万一探完发现已经没救了呢?而若是不探,便能在医修赶来之前,当做他其实还活着…… 正缓缓陷入了某些玄妙的思维,这时,地上的人忽然一动,费力地侧了侧身,睁眼朝他望了过来。 明明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一下将活人和尸体彻底区分开。 戚怀风屏息看着他,看见沈映宵忽聚忽散的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片刻后,像是终于认出了人,这个倒霉师兄唇瓣微动,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戚怀风俯下身,靠近去听。 就听沈映宵神志不清间说的竟然是:“你的手伸伸缩缩地做什么,嫌我的血脏么?” “……” 戚怀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摸到一点温度,又很快收回:“我怕有人碰瓷,死在我手上。” 沈映宵被这话呛到,咳了一声,血从唇边溢了出来。 戚怀风一怔,抬手捂住他的嘴:“我已经传信去找梅文鹤了,还需要一些时间,你死得慢些。” “……?” 沈映宵被他捂着出不了声,只得对剑灵骂道:“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剑灵:“……”虽然听起来像在嘲讽,但这一次你师弟真的没有嘲讽的意思,他好像只是在心平气和地跟你商量。! 第 57 章 沈映宵虽然嫌弃这师弟,但也只是针对现在这个没几句好话的长大版师弟。 而一想到自己可能成为过幼年版师弟的噩梦,他的怜悯之心一时又泛上来了,忽然想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拍拍师弟的脑袋……可惜够不着。 沉默片刻,沈映宵只好费力地抬起手指,碰了碰戚怀风垂在身前的发丝:“别想那么多,我命硬着呢。” 戚怀风望着他抹到自己头发上的血水,眼角一跳,显然想说什么。但看到沈映宵唇边未干的血迹,最终忍了下来。 他的目光没在沈映宵身上停留太久,低头看向那只落在水中的手。 沈映宵侧躺在浅浅的水里,一只手放在脸侧,微蜷的指尖露出水面,指腹泡得发白,仔细一看,他整个人好像还有点发抖。 戚怀风蹙了蹙眉:“你很冷?” 沈映宵强行压下那细微的颤抖:“不冷。” 戚怀风目光落在了他湿透的衣服上。 湿漉漉的衣物贴着身体,勾勒出伤痕累累的清瘦身躯,体表是一道道狰狞的鞭痕,粗略一数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这让他想搬动也无从下手——万一原本还有救,一挪动反倒把这脆弱的师兄弄死…… 戚怀风闭了闭眼,止住那些血腥的思绪,心中暗想,梅文鹤怎么还没有到。 若是那个水灵根的同门在这,就能让他将沈映宵身上的水全都引走,沈映宵也不用冻成这副随时都要撒手西去的样子。 ……不过仔细想想,火焰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这些。 戚怀风抬起头,视线落向这一片不大也不深的无辜小湖,若有所思。 …… 沈映宵的确浑身发冷,但比起冰冷的湖水,让他颤抖的主要还是那颗魔种。 ——刚种进来的时候,它像是久眠尚未复苏,存在感极低,低到沈映宵甚至怀疑那个黑袍人没种成功。 然而现在,随着时间流逝,他却能感觉到这团魔种在渐渐萌发,浊气缓缓溢出,试探着往经脉流淌。 虽然沈映宵从轮回司的资料里,找到了封印这种东西的功法,但那步骤着实有些麻烦。 而且此时戚怀风就在旁边,他也不好当着师弟的面,嚣张将本体偷走——戚怀风原本就有一些强行提升实力的功法,如今他又已经真正晋升、和分身同为合体期。如果说原先沈映宵还敢用分身跟师弟碰上一碰,现在的他,则完全没有了这种想法。 好在扼制魔种蔓延的办法,不止一个。 沈映宵开始召唤万能的剑灵:“你先伸手拢住它,别让它扩散开,也不要让师弟他们探查出来。” 浊气入体不是一件小事,何况是如此浓郁的浊气。这种东西梅文鹤治不了,就算探出来了,也只能让他们白白担心。而且若是浊气顺着探查的灵力,流进梅文鹤和戚怀风体内,是个不小的麻烦。 剑灵显然对这个新工作有点意见。若面前躺着的是分身,它定要 抱怨几句。 可此时面对沈映宵本体这副虚弱请求的模样, 它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便听话地凑了过去。 一边道:“我觉得等这个世界的任务做完,你可以考虑把本体打包带走。” 这么好看的躯壳,扔掉也太可惜了,就算以后用得少,摆在家里看着也好啊。 而主人的新躯体虽然也好看,但大概是沈映宵对自己本体那温润的长相看得太多,逆反心上来了,于是捏脸的时候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导致分身眉目间多了几分凌厉,实在不适合对着他颐养性情。 一边嘀咕,剑灵一边来到沈映宵旁边,试探着伸出手,双手缓缓插进他腹中。 场面乍一看非常凶残。 但好在剑灵没有实体,而且除了沈映宵,也没人看得到它。它双手在沈映宵丹田搅动,很快就找到了那一团藏在元婴当中的魔种。 剑灵十指一扣,轻松将它拢住。尚在萌发的魔种察觉到远比自己强韧的灵体,无声沉寂下去。 而沿着经脉外溢的浊气,也因此收敛起来。脆弱的小腹不再被丝丝缕缕的浊气搔挠,沈映宵顿时浑身一轻,紧绷的身体悄然松懈。 问题暂时解决了。 可是有一件事,却让他觉得奇怪。 ——平时剑灵贴着他,只会带来一阵清爽的凉意。可这一次,沈映宵却感觉周围温度骤升,甚至变得有点热了。 他有些诧异:“你变异了?” 剑灵却没有回答,它好像被什么事惊到,并未说话。 沈映宵等了等,没等到它的声音,只得困倦地睁开眼睛。 看清面前的景象,他愣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烘干了,身下那一汪浅浅的湖水,居然也不见了。 他觉得不对,有些费力地转了转头,往水泊更深处一看。看清那里的模样,不由陷入沉默。 沈映宵:“……”湖呢? 坑还在,水怎么没了? 放眼望去,只剩一地池鱼在干涸的湖底蹦哒。小鱼苗已经熟了,冒出一丝烤肉的焦香,大鱼则有灵力护体,捡回来了一条鱼命。 沈映宵隐约猜到什么,看向戚怀风。戚怀风则正望着面前的那一片干湖。 在沈映宵的注视下,他动了动手指,隔空托起那些存活的大鱼,将它们往隔壁的小湖中随意一丢,放了它们一马。 沈映宵看着这一幕,终于确认了。 ——这师弟居然把整片湖水都蒸干了。 虽然等人等得无聊时,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但合体期的修为就是用来让你干这个的? …… 戚怀风扔完那些尚还有救的鱼,又看了看池底那些不幸变熟的小鱼,抬手将它们招了过来,堆在另一侧。 然后拎起其中一条巴掌大的,递向沈映宵:“这是宗主养在这里的龙兽鱼,大补,你……” 话到一半,沉默片刻,戚怀风又将那条鱼收了回去:“还是等梅文鹤到了 , 再看看你能不能吃吧。” 沈映宵盯着那一整条整鱼:“……你吃鱼不剖内脏?” 戚怀风手指一动, 指尖在鱼身上轻点。随着火光一闪而逝,鱼身上的鳞片被烧得干干净净,肚子也瘪了下去,内脏被烧成虚无。 他抛了抛这条瞬间处理干净的小鱼:“原来师兄吃鱼还要剖内脏?不嫌麻烦么。” 沈映宵:“……”火灵根了不起啊! ……不对,我们正经修士断绝口腹之欲,根本就不吃鱼。 见他不说话,戚怀风收回了手。 他的神态早已变得同往常一般,只是好像仍不想闲着,于是一边等梅文鹤过来,一边不知从哪摸出一把调料,灵力托着那条鱼,随手烤了起来。 剑灵闻着越来越馋人的的焦香,眼睛定在戚怀风手上,挪不开了。 它悄悄对沈映宵道:“我听说气运之子,都格外擅长烤制一些野物和鱼之类的东西,而且口味绝佳,世间独一无二,没想到竟是真的。” 沈映宵:“……” 那条鱼悬浮在他旁边,逐渐变得金黄,滋滋冒着油香。滚烫的油和调料混在一起,沁入鱼肉当中,掺杂着龙兽鱼特有的丝丝甘甜,喷香萦绕不散。 沈映宵鼻尖微动,也有点馋了。 ……可让他去找师弟索要烤鱼,绝无可能。 于是他一点也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 虽然对那些可怜的小鱼来说,湖边这黑衣修士完全就是一个魔鬼。但随着湖畔变旱地,沈映宵身上也重新变得干燥起来,暖烘烘的,比刚才舒适了许多。 他一边在心里痛骂这个当着伤患的面大烤活鱼还不给吃的混账师弟,一边闭眼装睡。 装着装着竟真的睡了过去。 可能是心心念念的魔种轻易到手,也可能是旁边有个还算靠谱的同门守着,沈映宵这一觉睡得颇为踏实。 再醒来时,他模糊听到一阵低低的对话声,嗓音有些熟悉。 沈映宵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他侧了侧头,发现头顶是整洁的床帐,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榻——他已经被带回屋里,不在湖边了。 右臂传来一丝温热的触感,有人正握着他的手腕,无意识地轻轻摩梭着那略微凸起的腕骨。 沈映宵一睁眼,那人动作一僵,悄悄将手松开。 紧跟着,耳边便有人若无其事地温声道:“师兄,你感觉如何?” ……果然是梅文鹤的的声音。 沈映宵转头看着他,原本他对梅师弟那专一的爱好有些无言,但如今抬眼一看,却发现梅文鹤那副温和随性的神态下面,隐约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剑灵也发现了,它一边敬业地帮沈映宵捂魔种,一边十分理解:“出诊也是一件很累的事啊。你这师弟天天跟着你到处转场,一个医修却不得不追上剑修的速度,都这样了他还只是略显疲态,居然没长黑眼圈……医修果然懂保养。” 沈映宵:“……” 这么一想,他还真的有些愧疚起来。 但还没等说什么,梅文鹤居然先叹了一口气,懊恼道:“是我思虑不周。” 沈映宵一怔:“什么?”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喉间异常干涩。 梅文鹤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耐心地给他喂了些水,一边解释道:“上次我虽然给了师兄一些傍身的药物,可我忘了重伤的人,恐怕没精力对自己施救——所以我打算往小师弟那里也放一些,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就能应付一二。” 顿了顿,他意识到这个说法不太吉利,改口道:“当然,最好没有下次。”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真心,但同时,他落在沈映宵身上的目光,又有一丝微妙的不舍。 沈映宵:“……”! 第 58 章 好在梅师弟虽然对照顾伤患这件事,有种迷一样的执着与喜爱。但想法归想法,行动归行动——他应该不会真的为了他那独特的小爱好,对面前这倒霉的伤患做点什么。 于是沈映宵熟练地装作没有看见。 喝完水,梅文鹤重新放他躺下。沈映宵无意间一侧头,发现戚怀风竟然也在,但这个师弟没有进屋,只是倚在门边望着外面,背对着床榻,也不知在独自想些什么。 沈映宵没管他,收回视线调整了一下歪掉的枕头。抬起手时,宽松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一截小臂。 他转头看去,小臂上一片交错的伤痕。梅文鹤已经把他的伤治好了,甚至连血痂都已经脱落,但那些鞭伤毕竟太深,难免留了些痕迹。 沈映宵也不在意,拢拢袖子重新将手收好。再怎么说他也是元婴期的修士,这些痕迹过一阵总会消掉。 梅文鹤见他在看那只满是伤痕的手,于是也跟着看了几眼。 等沈映宵重新躺好,他将目光从师兄身上撕下来,十分守礼地站在床边道别:“方才还有别人找我诊治,我得过去看看。” 沈映宵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走远。 然后暗自对剑灵道:“梅师弟看起来不太对劲,好像有事瞒着我。” 剑灵早就习以为常:“没准是在后悔自己技术太好,一眨眼就将伤势全部治好,如今没得看了。” 沈映宵:“……” …… 屋里,梅文鹤背对着沈映宵往门口走,脚下的步伐从容淡然,实际却还真有些心虚。 “我的确能消掉那些疤痕,但过度疗伤于身体无益。而且师兄又不是那种对外貌斤斤计较的人,伤痕放在那,等它自己慢慢消失便是。我这样的诊治毫无问题。” 梅文鹤悄悄在心中说服自己:“而且那黑袍人没有打脸,身上的伤痕又有衣物遮着,师兄行事规矩,衣领着装整整齐齐,从不袒胸露乳,伤痕不会被别人看到,那么我不治也没有什么妨碍。” “……不过,反正平时也看不到,我为何不干脆帮师兄治好?” 耳边仿佛响起一声嘲笑。 梅文鹤思绪纷杂,忘了看路,咚一头撞在门框上。 倚在门边的戚怀风被他惊动,回头看了一眼:“怎么,那伤能传染,传到你头上了?” 梅文鹤灵力一转,迅速治好自己额头的红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沉稳对戚怀风道:“过来,我同你说说那些药物该如何使用。” 他走出去,戚怀风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远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沈映宵睁开眼,看了看门口:“他们好像要背着我说些悄悄话。真是见外,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剑灵想起两人离开时略显凝重的氛围:“这副场面,倒有些像是孩子得了绝症,父母背着他偷偷商量对策——谁让你天天把本体折腾成这副模样,在他们眼里,你大概已经是一朵没有丝毫自保能 力,只能靠他们保护的柔弱小白花了。” “?” 沈映宵觉得这个说法很不严谨,“小师弟就算了,二师弟我总能打得过吧。” “先不说你一个剑修欺负人家医修……”剑灵忽然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小腹。 沈映宵莫名其妙,抬手一挡:“怎么了?” 剑灵:“这团魔种总不能一直让我捂着吧。你总得找个办法将它封印,而它盘踞在元婴当中,想封住它,就势必会影响到修为。” 沈映宵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剑灵幸灾乐祸:“所以很快,你就要连你二师弟都打不过了!” 沈映宵:“???” …… 此时已经走开一段距离的梅文鹤,并不知道自己在师门里的战力排行,通过别人自损八百的方式获得了拔升。 当然,就算知道,他大概也没空关注这些。 到了沈映宵探知不了的距离,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找出一大堆药物,往戚怀风怀里囫囵一放。 “葫芦瓶是伤药,外伤的时候用,比如这一次。” “圆瓶里是吊命的药,立竿见影,但伤愈后会虚弱很久,轻易不要乱用。” “玉瓶里是解毒的,银瓶是解情毒的……还有这个。” 梅文鹤又单独摸摸袖子,取出一方刻着层层阵法,一看便十分贵重的宝盒。 他轻抚着盒盖上的纹理,犹豫片刻,将这个也放到了戚怀风手里:“这个无需给师兄服用,是给你的。” 宝盒入手有些分量,戚怀风低头扫了一眼:连能吊命的药都被梅文鹤随手塞在普通的药瓶当中,那这方宝盒的东西…… 他掂了掂盒子,观察着上面的阵法:“做什么的?” 这人闭着嘴一言不发还好,一出声就让梅文鹤想起了他说话的调性。 梅文鹤笑了一声:“哑药,服之可助师兄长寿。” 戚怀风:“……” …… 终于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物分类收好,戚怀风打量着他:“你找我出来,应该不是只为了给我送这些药物,说正事吧。” 梅文鹤想起沈映宵的伤势,蹙了蹙眉:“那人找上师兄,不是为了比斗,也并不纯粹为了伤人。他恐怕是在有目的地拷打,下手着实狠毒,伤的全是最痛又不危及性命的地方,鞭上还有倒刺,疼痛钻心腕骨。 “正常人挨上几鞭就该站不住了,可师兄太过坚韧,也太能忍痛,不肯屈服……唉,若是他尽早倒下,也不至于伤成那样。” 戚怀风:“……”太过坚韧?太能忍痛? 他隐约觉得这个形容,同沈映宵有些对不上号。 梅文鹤毕竟只是挂名在朗月峰,同他们一起修炼的时候不多。 而戚怀风却清楚记得,沈映宵虽不是那种叫苦喊累之人,可他稍一劳累,那些辛苦便全都显到了身上:病病殃殃,弱不禁风,像一株疲惫至极的名花,习性也同那些很难侍弄的 花草一模一样——敢慢待就当场死给你看。 而且这还真不是在装病逃避:听说起初师尊也不信邪,看出沈映宵疲惫,却照旧让他修炼。 沈映宵的确一声不吭地继续练了,但隔日就大病一场,险些将自己送走。 那之后,就连凌尘都不再提刻苦修炼的事,只让沈映宵尽力而为——原本这个身世凄惨的大徒弟就让人心软,那一绷就断的脆弱体质更是让人下不了狠心。好在仙灵之体修炼起来得天独厚,即使不勤学苦练,也能有所成就。 戚怀风:……不过“不肯屈服” 这个形容词,放在沈映宵身上倒是正正好好,一点没错——那位师兄浑身上下也就嘴最硬了。 他看了一眼袖中所谓的“哑药” ,终是将这话咽了回去。 …… 梅文鹤不知道对面这个看似靠谱的师弟,其实正在走神。 见戚怀风敛眸听着,他还当这人是在一边听一边认真思索。于是他继续道:“另外,师兄元婴附近的经脉,似是有些异样——我的灵力一到那里便断断续续,被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阻隔。那力量简直像是有生命一样。我从未见过这种症状,若想弄清楚原因,恐怕还得回谷一趟。” 戚怀风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如今也正好快到你的生辰。” 梅文鹤是医仙谷谷主的独子。可能是太过宝贝这个儿子,幼时谷主养他养得比凡间的大家闺秀还要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哪天一出去就被人叼走。 后来或许是梅文鹤叛逆期到了,也渐渐有了些实力,他们没法再将人强留在谷中,这才肯渐渐让他像个正常修士一样出来走动。但每年生辰却还是一定要回谷中过。 即便梅文鹤不走,戚怀风也早就打算将他赶回医仙谷:敢在外得罪医修的人很少,却并非没有。 这股风波背后的事,眼看着越来越麻烦,戚怀风还真担心那些人会发现梅文鹤也是个不错的人质,连同这位二师兄一起盯上——天天救师兄已经很累了,他着实不想再加一个。 念及此,见梅文鹤望着房间那边,一副该走但并不想走的模样,戚怀风难得说了一句安慰人的话:“放心去吧,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出现。” 梅文鹤却叹气:“说得好像事情发生了,你真能拦得住一样——你数数看,这短短十几日,师兄在鬼门关走了多少回。” “……” 戚怀风摸摸袖子,将那层层封印着的宝盒递过去,递糖豆似的:“来,尝尝。” …… 梅文鹤行程实在很赶,留了一堆药物,说走就走。 戚怀风有些无言地目送他离开,之后他回到沈映宵的房间,站在门外往床边看了一眼。 沈映宵早就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是他爱穿的轻软白衣,伤痕都被掩在衣物下面。如今他静静躺着,像是已经睡着。 戚怀风远远看了一阵,并未进门。他布了些阵法,转身离开。 …… 医修只能治愈伤势,却无法消除伤痛带来的疲惫。 沈映宵的本体结结实实睡了几日,才终于困倦稍减。 而身为一个有分身的人,这几天他当然也没有闲着,用分身进到本命洞府,仔细研究了一番封印魔种的步骤。 “差不多都明白了。” 沈映宵站在本命洞府的炼药室里,推了推面上的银质面具,啪一声扣上手中书本,自信道:“只差实践。” 剑灵想起刚缓过来,正在外面床榻上沉沉睡着的本体:“……你还真是一天都不让自己闲着。” 沈映宵知道本体的极限在哪:“都已经躺了那么多天,还不够么?若非这封印阵法实在难以看懂,我第一天就开始实验了。而且早封住魔种,对本体也有好处。”! 第 59 章 封印魔种的事一旦提上日程,那么下一步就很明确了。 “得找个机会把本体捞进洞府。” 这么想着,沈映宵心念一动,神识离开本命洞府,回到了本体当中。 然后他睁开眼,披着外衣下了床。 戚怀风当然没有一直留在这,这个师弟突然就忙起来了,像是找到了一些线索。而且他似是觉得一个人势单力薄,还把自己裂开用了。那具火灵分身和他的本体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因此现在,这里只剩沈映宵自己。 正在养伤的大师兄看似悠然,实则鬼鬼祟祟地在屋里逛了一圈,他又到院中看了看阵法,大致弄清楚了状况。 “这处阵法,倒是和师尊先前留过的那个有些相似——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但他的这个又加了些别的机关,一旦有人擅闯,便会引发极大的动静……看来师弟离这里不算太远,能随时关注到这边的状况,莫非他正在天行宗内调查?” 沈映宵只是在阵法方面不那么精通,并非完全不懂。如今弄明白情况,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正好他不需要出门,分身也不需要进门。他人在哪洞府就在哪,不用和小师弟的阵法对着干,就地就能把事情办好。 剑灵:“……” ……可怜的气运之子千防万防,却唯独漏算了这个狡诈的师兄本身。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吧。 它不由唏嘘,却也只能看着分身从本命洞府中走出,抱起昏睡的本体,回了洞府。 而这期间它不仅不能阻拦,还得给分身搭把手。 “造孽啊。” 剑灵叹气。它望着分身怀中那个可怜的本体,一时感觉自己被大反派污染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助纣为虐的混账小反派。 …… 沈映宵熟练地无视了这只感想很多的剑灵。 不过很快他又想起什么,低下头,看向剑灵那双拢着魔种的手。 剑灵虽然没有实体,但隔在那里,多少有些影响他布阵。 沈映宵想了想:“这魔种看着还算老实,你松手试试。” 剑灵试着收回了手。 那魔种果然一动不动,像在沉眠。 沈映宵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人抱进炼药室,惯例锁好。 不过很快他又想起什么,松开束带,伸手去解本体的衣衫。 剑灵正走着神,冷不丁看见这一幕,它吓了一跳:“做实验就算了,怎么还劫色!” 沈映宵:“?” …… “你的想象力还真是越来越丰富了,最近又看了多少新话本?”沈映宵以比杀鸡褪毛还要利落的手法,三下五除一地给自己褪去衣物,露出胸腹要害。 他取过一只银毫符笔,一边调试,一边友善地同剑灵闲聊:“说起来,前几l日,我在侧院那水缸里面找到了一沓尚未拆封的全新话 本,也不知是谁丢在那的。正好洞府太冷,拿来当柴烧,想必能增添一丝温度。” “” ?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它深吸一口气,聚出实体,上前按住本体的肩膀。然后一脸决然地闭了闭眼:“我帮你按住他,想做什么就快些动手。作为报酬,那些话本……” 沈映宵:“……?” 你们剑灵完全没有节操的吗。 本体被锁链铐得动都动不了,哪需要它多此一举。沈映宵挥挥手,赶走剑灵:“拿开你的爪子,别给我添乱就行了。” …… 封印魔种的那一部功法,给出了详细的步骤,写出了事中事后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却唯独没写封印的过程究竟疼不疼。 沈映宵犹豫许久,最终把止痛药收回,没给本体使用。那药药效太短,一会儿忙起来还不知需要多久,他哪有空一直给本体补药。 反正本体现在并无神志,疼也疼不到他身上,于是沈映宵只是找了些柔软的东西垫在本体唇齿之间,防止他咬伤自己。 然后便甩了甩那根银毫符笔,准备开画。 他打开符笔的后盖,灌入一些事先兑好的灵药,观察片刻,第一笔落在了丹田。 柔软的毛刷扫过皮肤,留下一抹淡银痕迹。 只是极轻极软的一笔,谁知只这一下,元婴中沉睡的魔种竟像是遇到了天敌,轰然挣扎起来。 本体忽然咳了一声,血迹沿着唇角溢出。沈映宵按住他本能挣动的腰身,心中微沉:本体元婴周围的经脉,竟已被冲断了几l根。” ……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断掉经脉了,上次甚至是他自己动的手。区区几l条经脉,没什么可慌的。 沈映宵稳住心神,挪动手臂,若无其事地继续画了下去。 这一笔并未间断,也不能间断,沈映宵一气呵成,沿着早已记熟的路线下笔。那些银色线条在腰腹和身侧迅速穿梭,逐渐连缀成一片令人目眩的阵纹。 这术法似乎不算太痛。本体的反应和前几l次不同,只是轻微地蹙着眉,刚才经脉断裂的剧痛,也在随着阵纹落下,渐渐缓解。 见他不再挣扎,沈映宵这才放了心,他空着的手在试药台上一点,那些束着本体的锁链便同时松开。沈映宵迅速本体翻了个面,手中银毫沿着腰侧划到后背,而后渐渐往上。 复杂的银线很快从腰际蔓延至肩侧,又拉到下颚,将所有要害和主要经脉一一包裹,最终一笔落下,回到丹田。 银色的阵纹头尾相接,随着沈映宵灌入灵力,泛起一片细碎荧光。 “好像是成了。”沈映宵收笔,对照着轮回司给出的例样,“我还以为得来回试上许多次,没想到我还挺有画画的天赋。” 剑灵飘过来,看着本体满身的银纹。这颜色的确靓丽,阵纹也的确透着一种古朴且神秘的气息,但是…… “只有身上还好,现在连脸上都画了,这还怎么出去见人。大家一看就能知道你出了状况。”剑灵对本 体的处境深表担忧,“难道以后本体也要一直戴着面具?” 不过很快,事实便证明它想多了。 沈映宵比它还爱面子,怎么会真的让本体时刻顶着一张被涂鸦过的脸。哪怕画得再好看也不行。 在剑灵的注视下,那些银亮的阵纹缓缓变淡,沉入体内,隐没在表层之下。 沈映宵的阵法实践能力一般,理论知识却学得还算不错:“为了避免敌人破坏阵法,刻下阵纹时,布阵者通常会加入隐藏阵纹的要素,这个也是一样——只要灵力和魔种没有暴动,它便会一直隐没在表皮之下。”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总得来说,这次封印的顺利程度出乎他的预料。 然而人不能高兴的太早。 糟蹋完本体,惯例收拾善后的时候,沈映宵取下本体垫口的东西,又清理了口中咳出的血迹。 这时,目光无意间一扫,他忽然怔住。 沈映宵本已站直了,此时又重新俯下身,捏开本体的嘴看了看。就见舌头上竟然多了几l道复杂交错的银色阵纹,阵法被红色的舌尖一衬,极为显眼。 “轮回司给的阵纹也太偷懒了,居然不把舌头一并算作体表。虽然头部的阵法的确比别处复杂,多加入一点都会难度飙升……但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沈映宵蹙眉想了想,渐渐又是乐观的心态占了上风:“罢了,我平时又不张嘴大笑,更不大声闲聊,谁会闲得没事跑来看我的舌头。” 剑灵想起以前的血泪经历,忍不住开口:“这话还是少说为妙。” 然而它每天都有无数个建议,沈映宵于是熟练地敷衍了过去。 他往本体口中塞了一颗伤药,轻松地擦了擦手:“完成了,等观察几l日看看效果,若没问题,我便去把师尊的魔种一并封住。” 他本想试试将两颗魔种封进自己体内,然后利用魔种之间的吸引力,将师尊体内那颗一并拐过来。可如今阵法的成效还需观察。 而且本体那断裂的经脉,也得先一步养好,否则恐怕承受不了第一颗魔种。取出师尊体内魔种的事,也只能暂且缓一缓。 剑灵飘在一旁给本体擦了擦汗,闻言忍不住看他:“每次你一心虚,话就变得格外得多——究竟是时机不合适,还是你不舍得放你师尊走?” “我是那种孽徒吗?说了时机未到就是时机未到。”沈映宵一把揽起本体,本体无知无觉地靠在他怀里,因为刚断了经脉,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沈映宵把可怜的本体给它看:“让这样的本体立刻去吞第一颗魔种,你可真是残酷无情无理取闹。” 剑灵:“……?” 下刀的时候冷酷无情,现在需要本体挡枪,你反而知道怜惜本体了? ……然而它又有什么办法呢,它也只是一只被大魔王拿捏了命脉的可怜剑灵罢了。 剑灵一时唏嘘,飘过去抱了抱本体。 然后被沈映宵无情挥走:“有演戏爱好回头我给你报个班,别在洞府演。” 掐断了剑灵逐渐萌发的不良爱好,沈映宵收起摆在一旁的留影珠,和其他几l颗一起整理好,打算最近多看一看。 师尊虽和本体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修为毕竟不同,凌尘体内的魔种似乎也被额外动了手脚,必须仔细辨别,稍后才能不出差错。 …… 本体失踪太久,容易引来麻烦。 仗着戚怀风不会闲得没事过来看他的脉,应该发现不了经脉的伤势,沈映宵带上本体,心念一动,又回到了自己所在的房间当中。 他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看,暂时没看到戚怀风的身影,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沈映宵把本体放回床上,整理好衣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将分身收回洞府,神智又回到本体当中,准备内视一下自己如今的状况。! 第 60 章 沈映宵忙着对付那颗魔种的时候。 另一边,宗中后山。 天行宗很大,大到合体期的人御剑都得飞上一阵,才能横跨其间。 而此时,其中一处深山,一道人影被从空中狠狠击落,轰一声砸进地里,撞出一道深坑。 尘土飞扬,坑中那个打扮儒雅的修士一身是血。他吐掉口中污血,咬牙想要遁走,然而未及跑出一丈,迎面一道火鞭甩来,啪一声抽在他身上,将他打回原处。 儒雅修士身上,瞬间多了一道焦黑的鞭痕,极其锐利的剑意隐藏在火鞭之上,刀片般割进皮肉。修士痛叫了一声,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可偏偏那些火焰在伤害他的同时也烧住了伤口,遏制了伤势,他如今虽然鞭伤累累,却始终被迫吊着一口气。 “你究竟想做什么!”那人终于受不了了,破口大骂,“凌尘若是知道他养出了你这等敢对前辈动手的逆徒,定然……啊!!” 儒雅修士不知第多少次被一鞭抽回地上。这次他动了动腿,没能再爬起来,只得趴倒在地,剧烈地喘息。 直到这时,才有一道身影缓步从林间走出。纯黑的靴子踏在地上,踩裂一片枯叶,细微的咔嚓响动让儒雅修士如惊弓之鸟,倏地抬头望了过去。 “师叔。”戚怀风收起盘旋在身侧的火焰长鞭,朝坑里的人微一颔首,乍一看仿佛有几分礼貌,细看却全是漫不经心。 他目光从儒雅修士身上随意扫过,又落向深林,闲聊似的问:“你背后那人,究竟何时出来救你?” 儒雅修士心里一突,用冷笑遮掩惊慌:“你在说什么胡话!重伤同门,目无尊卑,莫要以为装作认错了人,便能将今日这事轻易揭过!” 戚怀风停在他身前,低头看着他:“重伤同门?我只是见峰主前日所为甚是有趣,冒昧效仿一二,学不到您半分风骨。” 他抬脚轻轻踢了踢那人的下巴,让他从地上露出了脸:“早知如此,我也该学您身披黑袍,改换气息。若是这样学到八九分相像,想必您愿意同我多说几句。” “滚开!”被小辈如此对待,乃是奇耻大辱。 可偏偏修真界按实力说话,他竟与这小子差了一个境界。前几日换装袭击沈映宵时,他还能借助事先准备,与戚怀风周旋一二。可如今这里上不接天下不着地,境界的差异被无限放大,他堂堂一个峰主,竟只能像只狼狈的虫子那样被抽打戏耍。 不老峰峰主气得双眼通红,怒道:“你可知你今日在做什么!” “的确不太清楚。”戚怀风蹲下身,抬指压在他眉心,冷漠望着他的眼睛,“或许是来问些消息,也或许是来杀人,具体是哪种,还望师叔给个主意。” 不老峰峰主近距离被他的气息压制,感受到他身上无比真切的杀意,冷汗落了下来。 他脑中疯狂转动,但还没等想出什么说法,却听戚怀风忽然道:“师叔傲骨铮铮,想来也不会泄密,那我便选后者吧。” 没等儒雅修士回过神,一丛火焰自戚怀风指尖弹出,落在他脚尖,缓慢燃烧起来。 “啊——!!” 剧痛让他猛地蜷起身体。低头望去,就见那幽青火焰像一片青色幔帐,缓缓从脚尖往上方拂来。它所过之处一片虚无,身体竟然生生被火焰吞掉。 剧痛和惊恐掺杂,不老峰峰主愣住了: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小辈居然如此狠毒,竟是要一点一点将他全身烧尽,还要让他亲眼目睹。 ——这等常年不在峰中,而是在外界闯荡的野种,果然心狠手辣! 可再狠毒,也狠不过那个人的手段。 ……他不敢说。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清晰理智,却又带着一丝残酷的蛊惑:“既然幕后那人不愿出手助你,今日便劳烦峰主先走一步了——可横竖都是死,我若是你,比起独自死去,定会拉上那个让你卖命的人共赴黄泉。即便是咬,也要从他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悠闲的话语在不老峰峰主的耳边响起,身下则是火焰烧灼身躯的噼啪声。那幽青烈焰很快从脚蔓延到腿,又到了腰。 即将触及元婴的时候,不老峰峰主忽然冷笑一声:“你问我这些,还不如去问你师兄。” “……” 火焰蔓延的速度忽然一滞。 不老峰峰主见状,大声笑道:“沈映宵同那银面人狼狈为奸,囚禁你师尊榨取修为,你以为我为何偏偏找上他?” 就算是死,就算是造谣,他也要在这对师兄弟之间放一根毒刺,不让这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安稳度日! “——还不是因为他狼心狗肺,伙同外人算计凌尘?若非为了逼问出情报救你师尊,我又何须如此!你忠奸不分,定然……” 火焰的轻响盖住了他未尽的话,周围温度忽然上升了一瞬。 重新平静时,面前已经没有了声音,也再无人影。 戚怀风站起身,望着地上的灰烬,抬手拂去。浓郁的灵力从面前溢出,反哺大地,垂落的花杆重新立起,枯萎的树木再度返青,光秃的地面也有杂草飞速生长,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停顿许久,转身离去。 刚才伸手探查时,戚怀风便已经发现了,那个峰主体内刻着极其复杂的阵法,居然复杂到连他都有些看不明白。 他知道这次恐怕问不出什么了,只能试着通过这个人,逼幕后那人出来,可没能成功,却问出了这种消息。 银面人…… 是那个数次企图把沈映宵带走的丹修? …… 另一边。 沈映宵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做,于是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尝试运转本体的灵力,不断观察那魔种封印的效果,顺便对比师尊毒发时的状况,为封印师尊体内的魔种做准备。 “谁也不知两颗魔种融合后够不够用,若融完仍旧是师尊那颗更胜一筹,那我还得去找第三颗。”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对剑灵道,“这期间不能放着师尊不管,我得试着把他体内 的魔种也封印起来,反正那封印随时能解,并不碍事。” 剑灵想起沈映宵前不久封印本体时的步骤,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好奇道:“你到底是真的为你师尊着想,还是也想在他身上,嗯……翻来覆去地涂画?” “?!”沈映宵震惊抬头,“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些什么?!我怎会那么想!” ……他根本没有按着衣衫不整的师尊涂来画去的想法! 可沈映宵画面感一向很好,剑灵这么一说,他脑中顿时跳出了相应景象,思维也不受控制地往那个方向飘了过去,完全无法控制。 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走神,这时,面前微风轻动,落下一道人影。 沈映宵抬头一看,看到了戚怀风的脸。 “咳咳咳——!!” 当着同门的面想那些乱七八糟,他一时心虚极了,结结实实地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本以为戚怀风见他忽然咳成这样,怎么也得嘲讽他几句身体虚弱。谁知这师弟只是抬手给他顺了顺气,一言不发。 沈映宵有些诧异,尽快理顺气息直起身。 这么一看,他才发现戚怀风的表情不同以往,不由也跟着凝重起来:“怎么了?” 戚怀风看了他一阵,忽然说:“我找到了那日袭击师兄的黑袍人。” 沈映宵想起那个黑袍人试图用自己逼出凌尘和银面人的事,心里一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面上并未表露出慌乱,只沉着道:“问出什么了?” 戚怀风:“他说师兄伙同银面人囚禁师尊,榨取修为。那日他袭击你,也是为了逼那银面人出面搭救,将他引出——此事师兄怎么看。” 沈映宵脑子里嗡的一声:……那家伙怎么知道这么多?自己偷走师尊的事暴露了!? 他张了张嘴,沉默片刻,望向戚怀风:“那师弟又怎么看?” ……稳住,不能慌。 八成只是黑袍人胡乱攀咬,结果歪打正着了。即便不是,猜到了又怎么样?他们又没有自己抓走师尊的证据,现在慌了就输了。 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许久,戚怀风松了口:“我自然不信。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话却无法用在那位黑袍人身上。师兄即便是害死自己,也不会对师尊不利。” 沈映宵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算你有点明辨是非的能力。只是这话听着好像有点怪……什么叫害死自己? 没等他琢磨明白,戚怀风话峰一转:“可即便是谎言,也总会与现实沾边——你失踪在师尊之前,理应不知道师尊失踪一事,可我寻到你后,第一次同你说起此事,你便沉默不语,没有丝毫惊讶。而且这一路过来,你从未问起过师尊的下落,也并不着急去找……” 戚怀风在沈映宵倏然抬眸的注视下,望着他的眼睛,缓声开口:“你知道师尊的下落,也知道抓他的人是谁。你身上……”他上前一步,指尖扫过沈映宵袖摆,“有师尊的气息。” 沈映宵手脚冰凉,猛地甩开他的手,退了一步。 剑灵旁观许久,忍不住道:“你师弟可真是个人才,听这话音,他一定早就已经生疑,可居然硬是忍了这么久,现在才问。” “——▓▓[” 沈映宵越听越心虚,可他思索半晌,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承认些什么: 告诉师弟“银面人就是我,师尊在我手里被我养得白白胖胖,无需多虑”,然后等着天雷落下把他这个泄密者和戚怀风这个知道太多的人劈成渣渣? 还是告诉他“师尊的确被关了,但很安全,银面人是个好人,你不要去找”,然后等着戚怀风送他去医仙谷治治脑袋? 而若是胡乱编造,没准反倒会干扰戚怀风的判断:放手让气运之子去查,就算曲折,也总能查到真相。可这时若他这个界外之人出言干涉,编一大堆谎话,届时一个变动,把这师弟坑死在哪个角落…… 沈映宵:……还是什么都别说了,躺尸也比捣乱好。 大不了再被这六亲不认的师弟拷打一顿,反正他有止痛药,实在不行还能让神智躲到分身里,总归疼不到他。 这么想着,沈映宵冷下脸,企图用面无表情把其他表情全压下去:“那人说的话,师弟信了?” 戚怀风:“方才我便已经说过,我不信你会对师尊不利。可我问的那些问题,你也定然知晓。” 他望着沈映宵那双低垂下去,不肯与自己对视的眼睛,忽然走近,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两人周围腾起层层阵法,将这里的一切与外界隔开,戚怀风道:“不必直言,我说一些事,若错了你便否认,若对了,你无需动作。” 沈映宵紧咬牙关,沉默地看着他。 戚怀风:“此事同宗主有关。” 剑灵飘在一边旁听,听到这忍不住插嘴:“莫非他这几日查到了宗主头上?我也早觉得你们那宗主行事小气,很不对劲!可惜他常年留在宗门,掌控着宗门大阵,你师弟大概暂时动不了他,只好跑来问你。” 沈映宵:“……”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破坏气氛。 他干脆闭上了眼,免得视线随着存在感极强的剑灵乱转,露出破绽。 戚怀风见他阖眸不语,又道:“关押你们的是那银面丹修。” “关押地点在傲天宗附近。” “师尊修为尚在。” “……”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有些是真正的推断,有些则只是胡言。 而沈映宵始终一言不发,不给任何回应,整个人仿佛僵成了石块,拒绝沟通的意思非常明显。 戚怀风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沉默片刻,到底松开了钳着他的手。 沈映宵退开一步, 身形晃了晃,垂眸低声道:“问完了?问完我便回去了。” 这副憔悴的模样倒也不全是装的。时间过去太久,他险些忘了:这个小师弟从来不是只有嘴毒欠揍的一面——就像一把绝世无双的利刃,握在自己手中、刀刃向外时,能让人感到安全。可当那把刀转过来横架在脖子上,一夕化敌,便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这会儿L戚怀风认真起来,便再也找不出一丝幼年时可爱的影子,反倒和前世那一剑刺来的模样隐约重合了。 心虚归心虚,心累归心累,两种情绪掺杂,沈映宵一时有些自暴自弃:“你若疑心我串通外人,不必多言,一剑杀了我便是。” 他低着头等了等,没等到戚怀风拔剑,便不再看他,转身往外走去,被环绕着两人的阵法弹回来也不停步。 戚怀风从后扶住他,停顿片刻,撤掉了刚刚布下的阵法。 沈映宵挣开他的手,径直离开小院,回了屋里。 本以为戚怀风回过神就会跟进来继续逼问——在正事上,这师弟向来很不好糊弄。 谁知沈映宵都做好装哑巴的持久准备了,可他靠在床边,却迟迟没等到有人进来。 剑灵感受着戚怀风的气息:“走了,他走了!” 沈映宵:“?” 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 ……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 另一边。 戚怀风离开那间用来给沈映宵修养的小屋,走出一段,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展开自己握着的手,掌心静静躺着几枚莹润的圆珠。 即便把刀架在沈映宵脖子上,他也不会去谋害师尊——戚怀风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只是那师兄常年闷在宗中,并未真正见识过人间险恶,没准是被什么人威胁了。 火灵分身碰巧在这一带巡视,突然感受到与自己一样的气息,他循着找来,停在戚怀风身边,望向他手心:“这是何物?” 火灵分身解除之前,不会与本体共通记忆。 戚怀风此时也没心情把它收回再放出一遍,于是简单道:“这一路上我们行踪不定,我也刻意切断过能被追踪的痕迹,可即便如此,沈映宵还是屡屡被那人找上……” 到底是自己,话到一半,火灵分身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幕后那人在他身上,留了可供追踪的锚点?” 戚怀风点了点头,他早就怀疑这个师兄身上被动了手脚,刚才扶住沈映宵的时候,他略微一扫,察觉到袖中隐隐有些异常的波动,便将那些东西取了出来。 谁知竟是些珠子。这些灵珠通体光滑,看不出阵法的痕迹。 “气息不强,这要如何用于追踪?”火灵分身拈起一枚,谨慎地打量。! 第 61 章 戚怀风望向自己掌中。 他从未见过这种珠子:乍一看仿佛是普通的大粒珍珠,可细探又似乎有淡淡灵力萦绕其中。 思索片刻,他挥手在周围布下阵法,将几颗灵珠全部交到分身手里,让他输入灵力查看。 分身握着那些珠子,缓缓将灵力注入。 出乎意料的,这些珠子没有向周围散发气息引人追踪,也没有突兀攻击握着它的人,它们只是震动片刻,缓缓腾起了一片薄雾似的光晕。 在戚怀风和火灵分身的注视下,那些薄雾宛如一片光幕,骤然将几段影像回放在了他们面前。 两人从未见过留影珠,也不懂使用方法。灵力同时灌入,画面重叠播放,十分凌乱。 可即便如此,戚怀风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在无数幅影像中重复出现的人。他凝眸望去,视线很快定在其中一幅上面。 ——画面中是一间昏暗的石室。沈映宵闭着眼睛无知无觉,被人抱到了一方绘制着复杂阵纹的石台上。那人放下沈映宵,又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双手拉到头顶,用束带细细捆好。 火灵分身望着那个着摆弄沈映宵的人,蹙眉道:“是那银面丹修。” 戚怀风缓缓点了一下头。 能弄清楚盯上沈映宵的人究竟是谁,似乎是件好事。可仙灵之体落到那种疯狂的丹修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戚怀风一时竟有种撤掉灵力,不再继续让这灵珠运转的冲动。 但无可撼动的理智,最终让他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需要更多信息——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让沈映宵缄口不言、每天伤痕累累的原因,就藏在这些不知名的灵珠当中。 …… 留影珠复现的画面里,嚣张的银面人对两个戚怀风的注视一无所知。 他动作轻松,心情似乎很好,很快便将无力反抗的沈映宵绑住手脚,牢牢捆缚在了石台之上。 之后他伸手进袖中摸了摸,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简。透过筒壁,能看到其间一缕红光缓慢蠕动着,它像是血丝,又像是有着生命的藤蔓,分叉的尖端在筒壁不断刮蹭,阴森诡异。 银面丹修捏着玉简看了看,小心将血丝从中引出。那段血丝不断扭动着,显得十分狰狞和危险。而下一刻,银面人竟然将它往下一送,让它钻入了沈映宵的经脉当中。 戚怀风猛地上前一步,却忽然意识到这恐怕是早就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阻拦。 他闭了闭眼,一言不发地继续往下看着,面色平静无波,瞳孔却被漫起的杀意无声填满。 …… 画面当中没有声音,只能从丹修的动作看出,他的实验不太顺利。 于是那丹修离开了,站在台边的人换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画面偶尔闪过那个少年的脸,能看到他一头白发,浑身皮肤无比苍白,像一片新落的雪。 “这人对沈映宵的态度更柔和 一些。” 火灵分身看出一些迹象,“他肤色白得异常,没准也是那丹修的实验品,如今也被逼着为虎作伥。” 这时,画面中,昏睡着的沈映宵不知被用什么法子弄醒。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被锁在炼药台上,本能挣动了一下,想往远处躲。 一旁的白发少年望着他,低头说了句什么,沈映宵躲避的动作竟然就停下了,他阖眸不再动弹,一副十分配合的乖顺模样。 紧跟着又是那一节诡异的血丝入体。但和刚才不同的是,此时的沈映宵有着清晰的神智——这是一场清醒状态下进行的残酷暴行。“血丝”钻入经脉的一瞬间,沈映宵浑身紧绷,失控般颤抖起来,他被锁在头顶的手猛地攥紧了锁链,眼神越来越空茫无助,整个人像是想不顾一切地蜷缩起来,却被那些束带冷冷地钉在原处,无法动弹。 啪—— 空中的画面忽然断掉。 火灵分身一怔,看向自己握着灵珠的手。就见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扣在他掌心,切断了灵力供应,那些画面瞬间消散。 “……” 沉默许久,火灵分身问:“还看吗。” 戚怀风回过神,松开了扣着他的手:“你自己看吧,尽快将这些看完。” 火灵分身存在时无法共享记忆,可一旦消散,他的经历便会瞬间回归本体。 戚怀风:“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分工一下效率更高。” 说着他便退后几步,在两人中间划下一道阵法。一片石墙拔地而起,横在他们当中,火灵分身眨眼间看不到他了。 火灵分身看看掌心灵珠,又看看被石墙挡住视线,看不到那些画面的戚怀风:“……” 你看不下去,我难道就想看么。 ……可是本体不爱做的事,总得有分身去做。 他握住那些灵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之前为了防止那些灵珠异动,戚怀风在他和分身周围立了一道阵法。而此时又有石壁隔开两边,灵珠无法记录声音,那些画面顿时从他眼前消散。 戚怀风转过身,隔着透明的阵法望向远处那间屋子,不知在静静想些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石壁上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戚怀风回过头,挥手散去石壁。 火灵分身将那几枚灵珠递到他手中:“好了,收回我吧。” 戚怀风垂眼看了看那些珠子,却并未解除分身。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那些灵珠,问道:“有何收获?” 火灵分身:“……” 火灵分身:“为了不看那些画面,你莫非打算这辈子都不解除分身了,除非找到让我失忆的法子?” “你想多了。”戚怀风垂眸掸了掸衣袖,“只是一会儿还有事要你去做,懒得收放。” 火灵分身:“……” 自己揭穿自己没什么意思,而且火灵分身此时也实在没心情多言。 他蹙眉回想着刚才 的画面, 尽量只说结论:“师尊也在他手里。” 戚怀风拨弄着灵珠的动作一顿, 心中却不算意外:“果然如此。” 火灵分身继续道:“师尊被锁在一方白玉莲台上,周围全是池水,他状态不对,像是中了毒,那些池水大概是用来压制毒素的——从光线看,他和师兄似乎被关在截然不同的地方。 “师尊恐怕并不知道那人对师兄做了什么,但师兄对那些实验太配合了,他一定知道师尊在那人手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结论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师尊受困于毒素,被银面人囚禁在府中。沈映宵知道这件事,他为免师尊受难,只得任那丹修驱使,不得不配合他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 说到这,火灵分身又想起一事:“那丹修修为虽也有合体期,但功法却并不出众,正面相遇定然不是师尊的对手。他能对师尊得手……” 戚怀风接上了他的话:“恐怕还是因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前几日那个找上沈映宵的黑袍人,和那丹修明显不像一路。 恐怕是那伙黑袍人先对凌尘下手,然后被丹修捡了漏。 状况他大致都明了了,可唯有一件事…… 戚怀风望向手中那些珠子,目光冷沉:“那人是想借这些威胁我,还是在逼沈映宵天天看着自己失控的模样?” 正常人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可那群丹修不能以常理揣摩——没准他是嫌沈映宵不够听话,所以用这种方式作为惩罚,好让他知道下次实验该怎么做。 “你回去吧。” 戚怀风散掉分身,闭目片刻消化了方才并入的记忆。数息后他睁开眼睛,走向沈映宵所在的地方。 …… 沈映宵正觉得师弟走得那么利落有些奇怪,这时他无意间一抬头,冷不丁看到戚怀风又回来了。 ……这才符合他知道的师弟的行动模式。 沈映宵放下心,准备继续装哑巴,坚决不提供任何情报,免得误导。 可谁知忽然,戚怀风朝他伸出手,露出了掌心几颗莹润的宝珠:“师兄可知,这是何物?” 剑灵好奇地飘过来,看到那些熟悉的留影珠,它一怔:“怎么会在他手里?!” 然而沈映宵已经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看到留影珠被戚怀风握在手中,又想起里面都录了些什么……他像是走在路上被迎面敲了一榔头,整个人都懵了。 沈映宵本能一摸袖子,里面空空荡荡,最后一丝希望顿时破灭——戚怀风手里的不是什么仿品,而是真货。 他耳边顿时嗡一阵响,第一反应是把自己埋了,第一反应是把这看到太多的师弟埋了。 ……居然偷偷拿他的留影珠,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戚怀风竟有做贼的天赋! 沈映宵一身冷汗,他抬起头看到戚怀风幽沉的眸子,以及那状似平静细看却令人害怕的表情,本能退了一步。 ——看 这副模样, 戚怀风恐怕已经看过了留影珠里的东西, 如今这是找他兴师问罪来了。 沈映宵长睫微颤,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被一剑穿心的时刻,他竭力保持着微笑,笑容却有些发苦,心中忍不住对剑灵道:“你说师弟今日弄死我的几率有多少?” 剑灵平时明明也一惊一乍的,此时却不知为何,竟一反常态地十分平静:“我知道你很心虚,但是你先不要心虚。” 沈映宵不理它,脸色苍白地垂下眼睫,整个人摇摇欲坠。他一边示弱想骗师弟放松警惕,一边已经开始构思分身携带本体跑路的基础路线。 可谁知戚怀风竟迟迟没有动手,而是说:“他平时就是用这些威胁你的?” 沈映宵一怔:“……?” ……谁威胁谁? 剑灵哈哈大笑起来,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讲绕口令似的:“我就说嘛,你对自己下手那么狠,就算看到那些影像,谁能相信你自己就是自己。” 沈映宵:“……” 他鼓足勇气抬起头,小心观察着戚怀风的神色。这才发现师弟那冰冷厚重的杀意,虽已经浓郁到宛如实质,却好像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反倒像是察觉了他的恐慌和畏缩,戚怀风尽力压制着那些情绪,不想表露出来。 沈映宵微怔。 难道说,抓师尊的锅,分身成功背起来了? 这场他以为的旷世危机……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挽回? ……感谢小师弟的强大联想能力和思维。 ……可即便如此,还是很社死啊! 自己被做实验时的姿态被别人看到,单是想想这件事,沈映宵就一阵头皮发麻——他知道本体不太能忍痛,就连失去神智时都会不住痛哼挣扎。想起本体那又是发抖,又是痛得哼哼唧唧的丢脸模样,他一时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剑灵有些同情,同时却又有一种插下的旗终于倒了的踏实感。 它叹气道:“谁让你每次看完留影珠就随手一揣,起初还会注意着收好,最近却越来越懈怠——你可别忘了,留影珠能反复播放,这次还只是被你师弟看到,你若是再不当回事,下次看到它的人,没准就是你师尊了。” 这个可能性闪过脑海,沈映宵寒毛都要炸了:“不要胡说!” 剑灵于是严谨了一些:“也对,师尊离得更近,不止留影珠,努力一下没准还能看个现场。” 沈映宵想想那场面,眼前一黑:“闭嘴。” 剑灵帮他出主意:“反正你也大致弄清楚了魔种的状况,实在不行,用完以后就将留影珠毁掉。” “那怎么行。”沈映宵脱口而出,“你知道那是多珍贵的资料吗。而且体内灵气瞬息万变,我再怎么记也记不住全部动向,没有留影珠对照,我还如何给师尊解毒,如何查漏补缺封印师尊体内的魔种?” 剑灵:…… 呵,丹修。! 第 62 章 不管怎么说,没被戚怀风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导致师尊失踪的罪魁祸首,沈映宵那几乎被吓到出窍的灵魂,终于又落回了原处。 不过麻烦的是,珠子里除了他自己的实验,似乎还有一些师尊的影像。 想起前世自己得知师尊失踪的茫然和绝望,沈映宵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师尊没事,我也没事……你先把东西给我。”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把自己那些宝贵的影像抢救回来——戚怀风握着珠子的那一只手攥得死紧,沈映宵真的很怕他会像其他那些气运之子一样,潇洒地咔哒一把捏下去,把他的宝贝留影珠碾成一包珍珠粉。 戚怀风收回手,没有给他:“你们先前被关押在哪。” 沈映宵:“……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这方世界根本没有本命洞府这种概念,前脚泄露了关押地点,后脚天雷就能追下来劈。 戚怀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总觉得这师兄并非真的不知,而是在刻意隐瞒。 ——是不相信他能帮上忙,所以不愿告诉他,还是……另有原因,不能开口? 戚怀风忽然想起在其中一段影像里,那个银面人在沈映宵身上涂画过一种异常复杂的阵法。 他眸光微沉,忽然抬手捏住沈映宵的脸,趁这师兄没反应过来,两指一掐。 唇齿被迫张开,沈映宵舌上的一片银纹顿时撞入他眼中。那些禁咒般的烙印缠绕过舌尖,不断往深处蔓延,一直深入到喉咙看不见的地方。 沈映宵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愣了一下。两颊传来被捏开的微痛,没等回过神,戚怀风居然又伸手去扯他的领口。 沈映宵这次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想起前世这个孽徒疑似突然对师尊动了心思,他顿时警觉,挣扎起来:“住手!”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难不成还想连他也一起关进小黑屋?! 戚怀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没能看到他身上的样子。 不过目光落在沈映宵颈侧,他忽然平静下来,发觉自己想岔了:沈映宵的脖颈光洁干净,并没有阵纹出现——而印象中,那银面人的确在沈映宵脖颈上涂画过不少,只是后来体表的阵纹全都隐藏了起来。 也就是说,并不是这几日那银面人来过,只是他之前没注意到师兄的嘴,所以才没发现舌头上的阵纹。 这让戚怀风心里略微一松:这几日,他已经把这方小院布置得密不透风,若银面人当真在这期间来过,而他却一无所知…… 那日后除了将这麻烦的师兄随身带着、始终保持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他着实没有其他万无一失的法子了。 ……还好,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戚怀风望向沈映宵:“他下在你体内的那道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 沈映宵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往本体皮肤上涂画的影像,也被他瞧见了。 被同门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大师兄的威严彻底扫地。沈映宵耳边嗡嗡的, …… ?[(, 他拂袖转身,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与你何干。” 戚怀风沉默地望着他,居然没再开口。 前方,沈映宵背对着师弟站了一会儿,没等到动静,不禁有些疑惑。 他悄悄跟剑灵嘀咕:“他这就不追问了?我连剑都准备好了。” 沈映宵轻轻抚过腰侧剑柄。倒不是准备拿这剑去捅小师弟——他一个做师兄的,怎么好对师弟动手。何况若是真捅了,届时怕是连戚怀风的皮都蹭不破,剑就先化了。 只是事到如今,沈映宵实在不知该怎么编下去。只能代入了一下前世的自己:如今师尊受难,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被关,自己除了替师尊试药毫无办法。而挣扎间,他最狼狈的一面又被自家师弟看到,还被不住逼问…… 若真是前世的他,恐怕只会觉得屈辱至极,气到拔剑抹脖子以死明志。 这时的他却不一样:在那些现代小世界,什么光膀子泳裤他都被迫见过了,知道坦露上半身的影像被拍下来传出去也不算什么,不过…… 沈映宵还是惦记着自己那几颗留影珠:“不过这种发展放在我身上,似乎还算合理——没准我可以拿自己当人质,把留影珠要回来?” 没等剑灵回话,忽然,腰侧一轻,掌心也空了。 沈映宵一怔,倏地回过头,发现他的佩剑居然被戚怀风抽走了。 戚怀风站在他身后,看了一眼他刚才抚剑的手:“不想说便不说,我又不是非要从你这里问出结果。” 沈映宵:“……” 戚怀风又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再多问。是那丹修丧心病狂,你又何须自扰——还是说师兄喜欢遇事就一走了之,把烂摊子全都丢给别人收拾?” 沈映宵:“……”什么叫丧心病狂,哪里丧心病狂了,那丹修明明一直在救人! 不过作为一个乐观的人,他很快抓住了重点:听这话的意思,师弟好像不会再追问了? 他悄悄抬起头,迟疑地看了戚怀风一眼。 戚怀风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先走了,你这几日好好休息。” 见他真的转身往门口走去,没再追问,沈映宵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紧跟着又想起什么,快走几步追上戚怀风,从后一把扯住他袖子:“那个……给我。” 戚怀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见他不像心存死志,这才把配剑递了过去。 沈映宵收起别在腰间,又伸出手:“还有。” 反正都已经社死了,面子里子都丢没了,师兄的脸面也已然长逝……但资料还有机会挽回。 那些影像不能丢。 戚怀风见沈映宵竟然还在惦记着那些珠子,蹙了蹙眉:“你要这些做什……” 话到一半,想起刚刚说了 不再追问,他无奈地闭了一下眼,取出那些灵珠。 同时心里不禁暗想:那丹修该不会真的在逼迫沈映宵重复观看这些东西,好在下次的实验里更加配合他吧。 ……或许那烙在舌尖的阵纹,便是他不听话时的监督和惩罚? 戚怀风越想便越是杀意暗涌,他指尖收紧,是真的想将手中这些刻录着残酷影像的珠子一把捏碎。 可见沈映宵眼巴巴盯着,似乎这东西极为重要,又想起那效果未知的阵纹,他只得暂且忍耐下来,递还过去。 沈映宵伸手接过,小心收好。 戚怀风看了他片刻,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沈映宵问剑灵:“师弟真的走了?” “” 剑灵却望着他手中的那些留影珠:“我觉得这些若被他捏碎,其实也挺好的。” 沈映宵一提起这事便不禁头大:“别乱想了,师尊才不会擅拿别人身上的东西。” 剑灵:“可若他觉得那是一些心怀叵测之人留下的东西,肯定拿的比你师弟更快。” 沈映宵:“……” 回去他就把留影珠锁好——成熟的修士绝不在同一件事上翻车两次! 不过提起这个,他倒忽然有些想念师尊了。 …… 成熟的修士也绝不委屈自己,想到就要去看——反正人都锁在自家后院了,该背的锅也都背全了,不看白不看。 于是没多久,本命洞府当中,便多了一道黑衣身影。 沈映宵神智进到本命洞府,换上分身。他整理了一下镶着银丝的黑衣,又挑了个好看的镂空半脸面具,对着银镜照了照,满意地微一点头,径直去了后院灵池。 这几日他闲来无事,在师尊的白玉莲台旁边加了个临时打坐台,免得每次去探查凌尘的状况,都不得不站在水里。 凌尘似乎在专心阖眸调息,沈映宵进了后院他也没睁开眼睛。不过在沈映宵飘身落到旁边那个打坐台上的时候,凌尘倒是略微动了动,露出手腕,方便他探查状况。 沈映宵这次却不是来做正事的。 他没发现凌尘微小的动作,整理好衣摆才重新抬起头。仗着凌尘在专心调息,沈映宵托腮直直望着他,感受着师尊那至清的灵力拂过身侧,将他缓缓包裹。 全村被魔修灭族时,沈映宵年纪还小,许多细节都已记不清了,但那时的惊慌无助却像是牢牢烙在脑中,让他做了许久的噩梦。 不过噩梦往往没做多久,便会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白衣身影打断——凌尘仿佛能用实力碾碎一切困境,不管是心情烦躁还是恐慌无助,往他旁边凑一凑,沈映宵便能很快平静下来。 ……社死的时候当然也一样。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可惜现在只能看着,要是能上手抱一抱就更好了。 这个念头闪过,他心中微动。 ——师尊正专心调息,此时他对外界的感应,或许没那么强? 想到这,沈映宵忍不住往白玉莲台挪了挪,悄悄伸出手。 ……然后冷不丁对上凌尘睁开的眼睛,又默默将爪子缩了回来。 做坏事被当场抓获,总是难免心虚。又想起刚才在小师弟那里痛失秘密。沈映宵低下头,积累的霉运涌上心头,忽然有些委屈。 凌尘:“……” 他只是疑惑银面人为何迟迟不来探他的腕脉,所以才睁眼看了看。怎么这人还独自委屈上了。 原本不想理会。可不知为何,看着这银面人,他竟忽然想起了徒弟从前遇事不顺时,那副难过到极致却强撑着不肯露怯的模样。 ……怎么会忽然想起映宵?明明两个人一点都不相似。 不过凌尘倒是记起了另一件事:丹修修行起来,进境往往十分缓慢。而眼前这银面修士是合体期修为,所以他便下意识觉得,这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阴险老妖怪。 但此时看来却不是这样。这个丹修的年纪,或许比他想象中要小上许多,没准是跟徒弟不相上下。 凌尘望着银面人,不知为何有些见不得他这副样子。 想起这段时日,银面人除了不让他离开,似乎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他沉默片刻,低声开口:“需要我试药?” 沈映宵一怔,摇了摇头。 凌尘:“找到了宝物却搬不走?” 沈映宵还是摇头。 凌尘:“有人打不过?” 顿了顿,他回过神,语气重新平淡下去:“有也莫要找我,我不助纣为虐。” 沈映宵:“?” ……那你问什么!! 第 63 章 沈映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惊讶地问剑灵:“难不成刚才,师尊是想主动给我帮忙?” 他的第一反应是悄悄低头看了看自己。 ……很好,没有用错身体,不管是常用的服饰还是修为,他现在都是那个一身黑衣的神秘丹修。 但同时,这也让沈映宵更茫然了:既然这样,师尊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难不成师尊是个见人困扰就想帮忙的老好人?还是……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剑灵倒是觉得问题不大:“放心吧,若真露了破绽,你师尊此时一定已经在揍你了,哪里还有空让你胡思乱想。” 沈映宵:“……” 真不想承认他被这句话安慰到了。 虽然此时他的确想找人诉苦,可这些事也的确不能对师尊吐露一个字。 最终,沈映宵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自己今日的奇怪行为搪塞过去:“我只是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不知该同谁说。” 凌尘闻言,有所了然:大多修士都对丹修避之不及,而同为丹修也是竞争居多,有时甚至能为一张丹方上的分歧吵得老死不相往来。丹修没朋友还挺常见的。 左右自己闲来无事,听一听倒也无妨。而且他的确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银面人难过成这副模样。 这么想着,凌尘往旁边侧了侧头,等着他开口。 谁知那银面丹修却只丢下那么一句话,然后再不多言,起身走了。 凌尘抬起眼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所以,有趣的事呢? …… 沈映宵心里有鬼,不敢继续在凌尘身边多待,走得飞快,根本没有回头。 剑灵却惯来喜欢东张西望,正好看到了凌尘的目光。它戳戳沈映宵:“你师尊好像想听八卦,你不折回去随便编点什么吗?” 沈映宵头都不回:“胡言乱语,师尊清绝出尘,每日所想皆是剑术阵法,怎会有听八卦的心情。” 剑灵:“……”你对你师尊是不是有一点误解。 沈映宵的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他想起刚才萦绕周身的灵气,活动了一下肩膀,有些感慨:“师尊的灵力真清澈啊,比泡灵泉还要舒服——这还只是在旁边打坐,若是能靠在他身边,枕着他肩膀,胳膊搭在他腿上睡一觉……那样有多舒服,我都不敢想。” “……”剑灵,“我看你挺敢想的,细节丰富,画面精致,想象力绝佳。” 沈映宵听到它夸自己,有点羞涩:“谬赞了。只是小时候我靠着师尊睡着过几次,多少有些印象。” 剑灵:“?”谁赞你了? 看得出来,被师弟揭底这件事,对沈映宵打击太大,主人这会儿脑子正晕乎着。 剑灵于是也懒得跟他掰扯这些,只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凌尘刚才的确对沈映宵口中“有趣的事”表露出了兴趣,这 一点,它绝不会看错。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63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平时修士想要打发时间,可以入定修炼。但入定时神智敛于体内,要在极其安全的环境中才能进行——而如今这个有着神秘丹修游荡的地方,在凌尘心里,显然和“安全”两个字相去甚远。 所以他只能一日日在池中坐着,虽说对修士来讲,这短短十几日的枯坐算不了什么,但剑灵仍是忍不住一阵同情。 ……不过正好,它有打发时间的宝贝。 而且它也正想找个人一起分享,否则自己一把剑读话本,着实无趣。 这么想着,剑灵凑近沈映宵,正色道:“你师尊闷久了没准会胡思乱想,万一哪天把你跟本体联想到一起就麻烦了——不如这样,我去陪他说说话可好?” 沈映宵回过神,想起这也的确是个问题。 他看向剑灵,剑灵则乖巧地回望着他。 沈映宵被它纯良的外表蒙蔽,渐渐有些心动:剑灵在关键的事上,嘴一向很严,应该不会泄密。而且比起冷漠以待,他的确喜欢刚才那个更温和的师尊。 所以,不如就放剑灵过去给师尊解闷,顺便帮分身说两句好话? 沈映宵想要点头。但在那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先前在那处小镇,师尊见过我用剑。”沈映宵脚步一顿,“你的剑身通体纯白,与你所化之灵一模一样,被他认出来怎么办。” 剑灵捻起自己的银白发丝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那身雪白的衣服。这的确是先天成型,它无法改变。 不过…… “此方世界没有灵剑,他怎会无端生出那种联想。”剑灵,“打个比方,你第一次去师弟家做客,看到一只蓝白颜色的瓷瓶,第二次去时,则见到一个穿着蓝白服饰的人,莫非你会觉得那人是瓷瓶变成的?” 沈映宵:“那倒不会。”只会觉得师弟着实喜欢这种颜色。 剑灵:“那不就是了——好了,隐患排除,我过去了。” 它开心地往灵池那边走。 在外面,它不能离开沈映宵和灵剑太远,但这方本命洞府却是封在沈映宵的神识当中,它从这一头飘到那一头也不会有事,还能短暂在这里化出实体。 沈映宵看到它轻快的脚步,无奈地摇了摇头。师尊身上剑意纯粹,招灵剑喜欢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 沈映宵想到一事,步伐忽然顿住。 “若是这样,别说让剑灵帮分身说好话了,师尊会不会误以为我喜欢收集白色的东西,从剑到人?” ……这听上去不是更变态了吗! 沈映宵本能往灵池的方向走了两步,想要阻拦。 然后又迟疑着停下。 ……算了,为了师尊的身心健康。区区一口锅,他背的难道还少么。 …… 后院,灵池当中。 凌尘正靠着莲台,安静调息 。好不容易摒去了脑中杂念。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附近灵力微动,出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银面人的后院当中,察觉到第三者的存在。想起丹修那副蔫哒哒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凌尘抬眸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掌心暗自扣了一缕剑意,眼底无声泛起清光。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花丛微动,钻出来的却不是潜入洞府的敌人,而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发丝雪白,气质空灵。或许是神兵宝剑的气息触发了某种剑修本能,两边一对视,随着剑灵小心一笑,凌尘竟没有蹙眉,反倒略微颔首,回了个礼。 剑灵一怔,笑得更开心了。 同一时间,院门边,一道身影走远又折回来,悄悄往里望着。 沈映宵:……师尊都没有对分身这么友善过。堂堂一个合体期剑修,竟然以貌取人? “要不我以后也给分身换上一身白衣?” 这个念头闪过,但已经持续了几百年的审美根深蒂固,沈映宵最终决定坚持自我。 凌尘余光往院门那边一偏,又平静地收回视线。 将掌心扣着的剑意散去,他望向剑灵:“你有何事?” 剑灵暗暗回忆着以前见过的家仆,有样学样地行了个礼。它还记得自己帮分身说好话的使命,闭眼开始胡扯:“我家主人担心您独自一人会寂寞,便派我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一边说着,它一边暗暗又往池心走了几步。 凌尘剑意纯粹,又是仙灵之体,非常招剑喜欢——沈映宵的本体在这一点上其实也一样。只是本体修为稍弱,剑意也有不足,剑灵看到他,往往是怜惜之意更多。 剑灵一边心疼静静躺在外界的本体,一边还得帮折磨本体的分身说好话,整把剑都快裂开了。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它想了想,小声对凌尘道:“主人倒也不是什么坏人。你安心配合他解毒,等毒素除尽,他定会放你离开。” 凌尘没说什么,也并未表态,只问:“你可愿学剑?” 剑灵一怔:“你要收我为徒?” 凌尘摇了摇头:“我已不再收徒,但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 然而对面那个天生剑骨的少年,却竟然对此毫无兴趣。它往院门那边看了一眼,忽然飘身落在凌尘身旁的莲台上,鬼鬼祟祟地悄声道:“他走了,我们来讲故事吧。” 凌尘:“……?” 在他无言的注视中,剑灵从袖中摸了摸,摸出了一本凌尘从未见过的书。 书上沾着一点泥土和树叶,像是刚从旁边的花丛里刨出来的。 凌尘看着剑灵随手拍掉上面的尘土,又哗啦翻开书页,沉默了一下:面前这人那苍白如雪的皮肤,以及异常的白发,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丹修的实验。可现在看他这副活泼的模样,又不太像……莫非银面人对家仆颇为宽和,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正暗自沉思着,忽然,凌尘看见了那本书的封面 。 封面上是一些残缺的文字,但大致能猜到意思,合起来看,书名居然是……霸道师尊俏徒弟。 凌尘:“……” 霸道师尊? 是横行霸道的霸道,还是修行了“霸” 道? ……既然能出小传,想来不是前者,莫非是哪个体修宗门的修士? 可后面那个“俏徒弟”又是什么意思。师尊修习霸道,徒弟应该也是一样,“俏”这个词用来形容霸道师尊的徒弟,显然不太妥当。 凌尘微蹙起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而旁边,剑灵看了一眼话本,又悄悄瞄了一眼凌尘。 它绝不是因为独自看书太无聊,才跑来找凌尘一起的。 而是身为一只为主人着想的好剑灵,它决定给凌尘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优秀有时要在对比中产生,而跟书里的各色操作一比,沈映宵这种关着人却不动手动脚、还帮忙解毒的行为,简直称得上道德楷模。今后若是主人不幸暴露,凌尘或许能念着这些,不会一巴掌拍死这个孽徒。 于是很快,在剑灵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中,它翻开书页,低沉开口:“从前有一座剑山,剑山上有一对师徒……” 凌尘安静听着,心中却思绪翻涌:剑山? 剑修当中,极少有人修行“霸”道。踏上这一条道的,其实体修居多。 不过细数起来,还真有一个鼎鼎有名的剑修选择了霸道。 ——楚傲天。 那个想同徒弟结侣,甚至不惜亲自来天行宗抢人的败类。映宵好像说过,这人曾经同他自己门下的弟子不清不楚。 想到这,凌尘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一本书的封面上,若有所悟。 这小传讲的,莫非是楚傲天的故事?! 第 64 章 剑灵捧着话本,给凌尘叭叭念了一大段,累得停下歇了歇。 然后它暗藏期待地问凌尘:“有何感想?” ——快夸主人两句,就说他和其他关小黑屋的家伙不一样,格外特殊,定是个好人! 凌尘想起故事里的那个师尊走火入魔后,动不动将徒弟按在墙上、掐着徒弟的脖子往床上甩的事,不由蹙眉:“楚傲天道貌傲然,枉为人师,只是可怜了他那弟子。不过他竟走火入魔了,难怪先前交手时,我感觉他修为不对。” 剑灵捏着书页一愣:楚傲天?这里面有楚傲天什么事? 凌尘又想起自己的徒弟也险些落入这个“霸道师尊”手中,眼底微寒,他低声道:“还好我那日回去及时。” 剑灵看看他,又茫然地看了看手上的书。 书里的这位霸道师尊入魔之后,虽在徒弟面前变得粗暴了些,但平时他清冷高贵,杀伐果断,在剑灵眼中,与那个讨厌的楚傲天格外不同。 ……可听凌尘的话,怎么竟像是自己给他讲了楚傲天的故事? 剑灵迟疑:“我方才念错了名字?” 凌尘回过神,望向他:“虽化用了假名,但你竟不知这小传写的是谁?” “这是话本,不是小传。”剑灵一时有点迷糊了,“哪有假名?书里这师尊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名字啊。” 凌尘是养过徒弟的人,答疑解惑时颇有耐心:“书中的那位师尊,年少时一战成名,那场战役在北边的一处山脉当中,他屠了魔宗两位长老,砍去了前任魔尊的这两条得力臂膀,是这样么。” 剑灵哗啦哗啦翻到最开头,才找到这个细节:“你听书还挺仔细。可这只是一笔带过的背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霸道师尊和他的徒……” 凌尘:“楚傲天年少时便是一战成名。那一战在北边的巨斗山,魔宗的三长老和五长老埋骨当场,若非魔尊赶来重创了楚傲天,四长老恐怕也无法逃过——那时的魔尊便是现任魔尊,同你话本中的‘前任魔尊’有些出入,或许是写书之人担心遭魔宗报复,不敢明言。” 剑灵愣了一下,不能接受书里的师尊居然顶着一张楚傲天的脸。它想要反驳:“可,可是……应该只是碰巧,屠魔是正道修士常见的立威方式,而屠一个太少,屠多了又太假,所以才安排了两个长老,数量刚刚好。” 凌尘却又想起一事:“书中那位师尊原本喜欢女修,对男子并无想法。可他有一位爱慕男子的友人。后来正是因为撞破了那友人拥抱男修的现场,师尊才因此对同为男子的徒弟动了心思。” 剑灵:“……”其实书中原文不是拥抱男修,而是更、更难以启齿的现场,只是那些内容,它对着面前这位清凌凌的剑修念不出口,才改成了拥抱。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傲天莫非也?? 凌尘是个良心讲述者,没有吊它的胃口便直说了:“楚傲天少时身边女修环绕,从未与男子有过瓜 葛。可后来他结识了一位医修友人,那人喜好男子,楚傲天便也渐渐男女不忌。” 凌尘平时还真没关注过其他修士的感情生活,只是有一次梅文鹤听别的医修讲八卦,凌尘当时恰好也在峰中,耳聪目明地听到了一些。 本以为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没想到有人居然专门为此给楚傲天写了一本小传。 他望向剑灵,一锤定音:“都对得上。” 剑灵抱着书呆住。 这些似乎只是常见的套路,可被如此具体地往见过的人身上一套,便瞬间令人忍不住地往那边想。 连剑灵自己都迟疑了:莫非这本书中霸道师尊的原型,真的是那个对自家主人垂涎不已的楚傲天? 原本它其实很喜欢这种刺激的故事,可是书中之人一旦有了原型,还是那种原型…… 剑灵小脸煞白。 凌尘则已经在关注另一件事:“后面如何了,那徒弟从他手中逃脱了吗?” 剑灵看看他,又看看话本,盯着书页,只觉得满纸的楚傲天藏在字缝里,马上就要蹦跳出来。 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啪的用力合上书本,在凌尘疑惑的目光中豁然起身:“这书不能看了!稍等,我去更换一本。” 凌尘:“……”可是那个无辜受难的徒弟…… 剑灵无视了他的欲言又止,转身就走,很快抱着另一本书回来了。 凌尘有些遗憾不能听到楚傲天的弟子脱险。但他被困在这方白玉莲台上,没法取来那本被剑灵丢远的书自己看,只能听新书。 听着听着就沉默下去。 待剑灵念完一段,询问他感想的时候,凌尘眼底多了一丝疑问:“楚傲天居然有这么多小传?” 剑灵倏地抬起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何出此言?” 凌尘:“这本书里‘师尊’炸毁的秘境,同我云游时经过的一处秘境残骸能够对上——听说那是楚傲天所为,这本书里也还是他吧。” “……” 剑灵头皮发麻,捧着书的细白手指微微颤抖,只觉得字缝里的楚傲天又开始起舞。 …… 半日前,两人尚未开始讲书的时候。 外界。 沈映宵本体所在的卧房,房门被无声推开,戚怀风走了进来。 他停在床边,低头看到沈映宵合衣躺在床上,青丝铺开满床,像在休息。 戚怀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于是他手指往下,又去探沈映宵的鼻息。温热气流拂过指尖,呼吸还算平稳,但似乎比平时稍弱。 停顿片刻,见沈映宵依旧睡得一动不动,戚怀风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醒醒。” 修士即便是在调息或是睡觉,有人离得这么近,也早该醒了。 可他的指尖在沈映宵脸前放了半天,稍微往下便能掐住他脖子,这师兄却睡得毫无反应——在戚怀风看来,这根本不能叫睡觉,这叫昏迷 。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戚怀风看着他茫然睁眼的模样,心头微沉:这状态怎么看都很不对,莫非是体内那银纹阵法的缘故? 等沈映宵终于清醒过来,戚怀风问:“你近日怎么总是无端晕倒。” “晕倒?我只是在睡觉。”沈映宵觉得他措辞很不严谨。 不过抬头看到师弟那略微疲惫的模样,沈映宵的良心又有点痛,他缓下语气:“我只是有些困倦,又不是要死了,你总在胡乱担心些什么。” 戚怀风冷笑:“你近日所作所为可有一件让人不担心的?——便是一只蚂蚁爬过,都得扭头多照看你两眼。” 沈映宵:“……” 其实他只是神智进了本命洞府,所以本体的反应才慢了几拍,没想到正好被戚怀风撞见……可惜这解释说不出口。 而一想到本命洞府,便不由想起了府中那两个正在独处的人。沈映宵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太放心,想尽快回去。 可刚跟戚怀风解释说那是睡觉,如今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表演一个神志不清。 沈映宵只好耐下心来,询问这个突然上门的师弟:“出了什么事?” 戚怀风:“没事,路过看看。” 然后转身走了。 …… 等他的气息远去,沈映宵叹了一口气,躺回床上,神智回到本命洞府。 捡起刚才匆匆丢下的分身,沈映宵往灵池那边走。谁知刚走了没几步,他又察觉到外界有人在触碰本体。 沈映宵:“……” 他匆匆让分身找了个隐蔽角落躺下,神智回到卧房里的本体当中。一睁眼,面前又是戚怀风的脸。 戚怀风望着他,眉心蹙着,这副昏昏沉沉的样子,越看越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体内有何异常?” 沈映宵默念几遍“师弟是好意”,才忍住了没有动手揍人。不过这次,随意敷衍显然混不过去了。 沈映宵只好认真一点敷衍,找了个缘由:“没什么异常,只是养伤期间容易犯困。你受的伤不多,你不懂。” 戚怀风听到那句“受伤多”,眉心一跳:“……”你还挺骄傲? 被他这么盯着,沈映宵也不好再回洞府了,他只好起身走到书桌边,假装自己没事,起床研究阵法。 戚怀风居然也没离开,转身去了外间,不知在忙些什么。 沈映宵来回踱了几步,隔着墙道:“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先前他头脑不太清明,居然答应了让剑灵陪师尊解闷,可剑灵能有什么解闷的法子? 想起它那堆乱七八糟的话本,沈映宵此时十分担心师尊的身心健康。 然而戚怀风却在外厅待得稳稳当当,只有声音传来:“谁管你了,我正好也住在这里。” 沈映宵:“……” …… 就这样,接下来的时间,只要沈映宵悄 悄一合眼,没多久便会感觉身边多出一个人。那人无声望着他,像是想观察他陷入昏睡的过程,从中找出问题所在。 而哪怕是沈映宵破罐子破摔地硬要回洞府,他也没走几步便会被戚怀风推醒——简直像是觉得他多睡一阵,就会被一些奇怪的阵法吞噬掉灵魂一样。 沈映宵只好重新睁开眼睛:“……” 就这么硬生生跟师弟对着耗了四五日。 终于,有传信的符鸟停在院外,把戚怀风叫走了。 沈映宵站在窗边,从窗缝里看着那道身影御剑飞走,重重松了一口气。 ——终于能回洞府了! 他动作轻缓地掩上窗户,然后迅速奔向床榻,将本体往床上一丢,神智归入分身当中。 分身在洞府中睁开了眼睛。 往后院走了一阵,他远远看到灵池,正要过去……忽然,外界又有人轻轻推他。 沈映宵:“……” 师弟他究竟是有多闲啊! …… 一息之后,外界卧房。 沈映宵睁开眼睛,眼底多了几分憔悴。 戚怀风站在榻边看他:“你感觉如何?” 沈映宵幽幽回视:“你知道我已经五日没修炼也没睡觉了么。我心里真的有数,你且让我阖一会儿眼。” “……”戚怀风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我过虑了,睡吧。这次不吵你了。” 沈映宵一怔。 这么好说话? 不对劲。 他观察片刻,隐约明白了什么:“你是火灵分身?” 床边的“戚怀风”微一颔首。 沈映宵了然:“难怪……” 近来他发现,火灵分身的性格,同戚怀风似乎稍有不同。 以前的火灵分身有些暴躁,脾气也不太好。但戚怀风真正晋升合体期之后,火灵分身反倒变得沉稳了一些。与本体之间也变得更难分辨。 答应了沈映宵让他睡个好觉,火灵分身便信守承诺地去了外间,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沈映宵暗自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躺了回去。 然后神智迅速回到了本命洞府。 他一边匆匆往灵池走,一边在心中暗自祈祷。 ——之前他顺着神识喊剑灵,剑灵居然不理他,一看就是玩得开心,顾不上他这个主人了。 ……它开心没事,可千万别把师尊的心态弄出事啊。! 第 65 章 本命洞府当中。 没再被打扰的沈映宵,终于用着分身,成功来到了自家后院。 但还没等进门,却先看到剑灵走了出来,整把剑飘飘忽忽,两眼发直。 沈映宵一怔,抬手把它拉到凌尘看不到的角落,疑惑地打量着它:“你怎么了?” 剑灵丢了魂似的嘀咕着:“我现在一闭眼,眼前全是楚傲天的脸。” “楚傲天?有他什么事。”沈映宵疑惑,“他不是早就埋骨在那秘境当中了么。” 剑灵摇了摇头,一脸痛苦,好像不想多说。它去各处飘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大沓书,有的书上沾着枯枝烂叶,有的沾着水珠,有的沾着尘土。 它踮起脚,把那一沓藏在各处的宝贝往沈映宵怀里一放:“给。” 沈映宵一脸狐疑:“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想拿这些贿赂我?” 剑灵却只幽幽道:“我不想看了,你拿去烧了吧。” 沈映宵:“……?” 他以往说了不知多少回,剑灵却始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视若珍宝,可如今…… 沈映宵望着剑灵消沉的背影,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由衷感慨:“不愧是师尊。” 对灵剑的管教立竿见影,真严格啊。 先前他还以为隔辈亲,师尊会对剑灵温柔一些。可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 见完剑灵,沈映宵把那些书随手一丢,又去了后院灵池,想看看凌尘的状况。 就见凌尘依旧是以往的模样:神色清冷,周身仿佛萦绕着虚无缥缈的仙气,凛然不可侵犯,和话本什么的一看就不沾边。 “居然敢给师尊讲那些不成体统的东西,被训斥了吧。”沈映宵对剑灵道,“我早说了师尊不爱听八卦,心中只有修炼,你偏不信。” 剑灵憔悴地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那些被串联得面目全非的故事:“你师尊的确不该听八卦。”……他更适合写八卦。 …… 不管怎么说,进来见了凌尘一面,沈映宵心里平静了许多。 而人一平静,就会想起正事。 沈映宵在凌尘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把扣在腕上的镣铐拨到一旁,然后搭着腕脉细细探了一阵,连体内细小的经脉分支也没有放过。 过了许久,沈映宵收回手,斟酌着道:“我已经有了封印那团魔种的法子。但你经脉当中还有不少浊气残留,这几日你先试着将它们压回元婴当中,待时机成熟,我便能将之一举封住。” 凌尘点了点头。 沈映宵说完正事,起身打算离开——虽然还想在师尊身边多待一阵,但外面那个催魂似的小师弟也有些麻烦。 谁知这时,凌尘抬眼望过来,居然罕见地主动跟他搭了话。 只是问的问题奇怪了些:“楚傲天的那个弟子……现在如何了?” 沈映 宵一怔:“……” 楚傲天的弟子? 楚傲天哪来的弟子,他不是放话说世间没人配得上他的传承,所以从不收徒的吗。 茫然片刻,沈映宵才一下想起来:先前他为了打消凌尘和楚傲天假结侣的念头,曾经把楚傲天对他做过的事,套到了一位无中生有的“楚傲天的弟子” 身上。 而按照师尊的消息速度,恐怕一直到现在,他都还以为楚傲天在肖想自己的弟子、禽兽不如。 过去随口一编的谎话,突然被凌尘提起,沈映宵本能地一阵心虚。 同时又十分茫然:都过去这么久了,师尊为何要翻开这一茬。而且就算要追究,也该找本体询问。本体编的谎,和分身又有什么关系? 凌尘问完,见银面人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氛围沉重,忽然若有所悟。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不再追问:“我明白了。” 沈映宵回过神:“……”等等,你明白了什么?? 他一头雾水,回身去看凌尘。然而对方却已经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帘安静调息。 沈映宵:“……” ……总感觉自己离开的几日,这里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事。 …… 沈映宵有心询问,然而凌尘和剑灵一个心情一般不想说话,另一个掉了魂似的飘飘悠悠,他没能问出什么。 ……可他还是对师尊提到楚傲天的事有些在意。 犹豫片刻,沈映宵目光一动,落在了那一堆他准备拿去烧掉的话本上面。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之前那四五日里,剑灵跟师尊是在讲话本。”沈映宵暗自思忖着,“那么只要我自己也把这话本看上一遍,不就能猜到原因了?” 以前沈映宵对话本的内容有所听闻,但很少自己去看,多是聊天时听剑灵提到。 而现在…… 沈映宵左看看,右看看,没见周围有人。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衣袖,若无其事地朝其中一本书伸出了手。以前他总说剑灵看这种话本是不务正业,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 “不对,我这怎么能叫不务正业,这明明叫随时掌握人质动向,心思缜密。” 沈映宵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他一把拿过那本书翻开。然而才刚看清第一行字,剑灵不知从哪飘了回来。 见沈映宵在翻看那些书,它小脸一白:“别看!”里面全是顶着楚傲天的脸的霸道师尊,有什么好看的! 沈映宵本就心虚,冷不丁被它这忽然的一声吓到,手中的书“啪嗒”掉到地上。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片刻后,沈映宵弯下腰,重新将书捡了起来,修长五指拍打掉封面上沾的碎叶,他沉稳道:“谁说我要看了,我只是检查一下里面的内容,免得你拿一些正常书套皮来糊弄我,让我放松警惕,然后你就能为所欲为。” 剑灵脸色更白了:“不要说‘为所欲为’这个词!” 沈映宵:“啊?” 这剑灵怎么回事, 被师尊训斥出毛病了? 然而没等问, 剑灵像是在躲避什么痛苦的回忆,一眨眼又不见了。 沈映宵:“……” 他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一惊一乍的剑灵。趁剑灵不在,低下头翻开书,逐行“检查”起来。 …… 这本书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开篇便是徒弟与师尊相处的景象。师尊无微不至,徒弟勤勉好学,怎么看都是一对模范师徒。 沈映宵读着读着,竟想起了自己和师尊相处的那些时日。 他面色略微缓和,眼底有些怀念:“剑灵爱看这些书,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书名惊世骇俗了些,内容都是不错的,我之前不该总威胁它烧书。” 又往后翻,因为徒弟身体虚弱,师尊专门为他铸了药池莲台。 “嗯?和我的白玉莲台有些相似,真是有缘。” 修真人士有不少爱泡灵泉药浴,在池中修个莲花打坐台,实属正常,莲本就是众人喜爱的意象。沈映宵并未多想,只越看越有代入感。 书中,师徒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然而好景不长——在一场大战过后,师尊入魔了。 沈映宵心里咯噔一声,越发对书中的徒弟感同身受:这种师尊受难,徒弟却帮不上忙的感觉,他懂,太懂了。 书中的徒弟果然也很焦急,思索着如何帮师尊排忧解难。然后他就在一次靠近师尊时,被走火入魔的师尊扣住脖子,一把拖到身下。 沈映宵:…… 沈映宵:??!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太对劲,手却忍不住继续往下翻动。 然后就看到类似的事,在不同场景重复上演:卧房,药圃,山巅,宗门大殿……最终徒弟疲惫不堪,去了那一方师尊为他铸造的药池。他靠坐着玉石莲台,半边身子沉在药液中修养,而师尊冷不丁出现,一把将他…… 沈映宵啪一声扣上了书,脸颊烫得像要冒蒸汽。 ……莲台和灵池居然还能这么用。 ……不对,这才不是重点!重点是书中那师尊居然对弟子做出这种事,简直不知礼数,禽兽不如! 沈映宵一脸正气地扣上书,把这一沓混账书全部搬进炼药室,点起炉火。 然后捏着书,盯着跃动的火焰凝视片刻…… 默默把书藏进了一旁的药柜里。 如此大逆不道的书,烧掉也太便宜它们了。 应该留下,好好批判。 …… 花了许多天,沈映宵才终于把乱七八糟的杂书摒出脑海,专心做起了正事。 戚怀风果然没再在他“昏迷”的时候叫醒他,而是越发忙碌起来。 师弟都忙成了这样,做师兄的当然也不好闲着。 于是沈映宵一边调养身体,一边拽来剑灵一起捋着这些事,尤其是关于那天袭击他的黑袍人幕后是谁。 “最可疑的便是宗主了。师尊体内那颗魔种,也不知 是何时何人种下的。他交际不多,除了在人丁稀少的朗月峰里待一待,便是被宗主召见。” 剑灵听到“师尊”俩字就一激灵,想跑,却被沈映宵硬招回来。 它只好留下跟主人一起分析,并悄悄把话题引到别处:“的确,而且先前你被黑袍人找上时,是宗主让戚怀风去秘境探查,支开了他。” 沈映宵却又迟疑:“师弟之前在傲天宗闹出得动静太大,他真正的修为早就瞒不住了。不过我遇袭期间宗主让他出行一事,倒是指使得坦坦荡荡。而且这行程早被定下,有不少人知道戚怀风那时会去秘境,所以其他人顺势来找我也有可能。不过……” 沈映宵一锤定音:“不过就先怀疑宗主吧。” 剑灵一怔:“为什么?” 沈映宵:“目前也没有别的怀疑人选,那岂不是只能先怀疑他了。” “?”剑灵,“我觉得有一点点草率。” 沈映宵于是不那么草率地想了想:“宗主掌控着上一代宗主传下来的宗门大阵,在天行宗界内,即便是合体期,在他手上也讨不了好。 “若幕后之人是他,那个黑袍人的所作所为倒是都能对上——有大阵帮衬,他们才有信心在用我引出师尊和分身后,将人制服。只是后来见去的不是师尊,宗主才没妄动,任那黑袍人当了炮灰。” 剑灵想想觉得挺有道理,同时却又有些头疼:“若是这样,只要宗主缩在天行宗不走,我们岂不是奈何不了他?” 沈映宵摇头:“宗门大阵再复杂,也只是几道阵法,短时间的确难以突破,但只要足够有耐心,却能慢慢制造破绽。 “而且天行宗范围广博,阵法维护困难,以前还有师尊帮忙,如今师尊在我洞府,宗主迟早会应付不过来,被内鬼击破。” 剑灵:“你说的内鬼,是指你那小师弟?他这些天莫非就是在忙着破坏宗门大阵?” “或许吧。”沈映宵想了想,“而且不用弄坏太多。以宗主的性子,只要他觉出大阵有异,就一定会按捺不住,有所行动。” 正说着,屋前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沈映宵一怔,倏地抬起头。 从窗口望出去,赫然见一把灵剑停在院外,上面落下一个人。那人赭衣玄冠,留着一把垂直胸前的长髯,眼角微垂,显得眸光阴险又深沉。 ——正是他们刚才在讨论的宗主。 沈映宵:“……” 剑灵:“……他真的行动了。” 戚怀风自从那日接了符鸟出行,便没再回来。 这几日沈映宵不再“昏睡”后,火灵分身也时时外出,大概正忙着破坏宗门大阵,此时恰好不在。 所以现在,只有沈映宵这个“虚弱不能自理”的病号独自在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动手的绝妙时期。 剑灵碰碰沈映宵:“你说,宗主的‘应对’……会不会是指趁你落单,抓你过去当人质?” 顿了顿,它又严谨道:“也不一定——乐观一点想,如果宗主不是那幕后黑手,那么他此番找上门,或许只是又找到了什么合适的联姻对象,于是想趁师弟不在,抓你去结婚。” 沈映宵:“……”乐观?! 第 66 章 沈映宵看着从天而降的宗主,心里悄悄对剑灵道:“比起结侣,我觉得还不如被拎走当人质,毕竟人质能随时把自己偷走。” “” ?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它本以为来人要被院外的阵法困上一阵,谁知宗主凝视那阵法片刻,微一拂袖,竟轻易就走了进来。 剑灵怔了一下:“戚怀风的阵法有这么好破?这宗主深藏不露啊。” 沈映宵:“宗中大型阵法都要流经宗门大阵,受他掌控,这阵法原本就防不了他。至于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想了想,“试试就知道了。” 恰在此时,宗主踏进院子,朝沈映宵这边看了一眼,走了过来。 沈映宵受到惊吓似的,砰一下关上了窗。他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窗户,握住了剑柄。 然而下一刻,反倒是后方传来了一道声音:“躲什么?” 沈映宵倏地回过头,宗主竟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他站在一丈之外,像个慈祥的长辈似的朝沈映宵招手:“上前来,让我看看。” 沈映宵想要拔剑,剑刃却被宗主的修为牢牢压在剑鞘当中。他脸色有些发白,只得又往后退了几步,防备之意全写在了脸上。 ——如果宗主没什么问题,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沈映宵,那么这会儿L可能会觉得他一惊一乍,脑子有病。 如果是来抓他结侣,见他这么抗拒,或许会心中恼怒,沉下脸痛斥他不顾大局,只顾小利。 然而都不是。 宗主同他对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脸上那一点慈爱收的干干净净,只轻声道:“戚怀风都告诉你了?” 剑灵惊讶:“他真的有问题?可是他修为才刚分神期啊,作为幕后黑手来说,也太摆不上台面了吧。” 沈映宵抿了抿唇,缓缓退向窗边,像是想从窗户逃走。 宗主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抬手一握,沈映宵便被隔空吸来。宗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人拽到身前,狭长的眼睛幽沉地盯着他:“师侄可莫要讳疾忌医。” 沈映宵感觉到他的灵力沿着腕脉钻入,立刻暗暗松动了银纹封印。 魔种的气息从元婴渗出,沈映宵阖眸缓缓呼吸着,竭力压制住浊气蔓延带来的痒意。那股麻痒刺入骨髓,让他的挣扎渐渐显得无力。 宗主很快就探到了魔种,他显然十分忌惮这团凝练的浊气,没敢细看就将灵力撤回,但却仍旧发现了问题。 他不由恼怒道:“你的经脉怎么又断了?” 沈映宵像是不想多说,又挣不开他的手,只得蹙眉别开了头。 心里却忍不住道:“什么叫“又”,说得好像我天天断经脉一样。” “你一个人断过的经脉,比你们整个朗月峰加起来都多,他用个‘又’字怎么了。”剑灵道,“不过他居然没问魔种,看来指使黑袍人的真的是他,这就不装了?” 它为宗主卸下好人假面的速度感到 惊叹, ?_[(, 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沈映宵:“你本体已经弱到让人家连戏都懒得演了,有空赶紧给本体补一补。” 沈映宵被它说的很没面子:“什么叫弱,我这叫诱敌深入——若是在陷阱上放个钢铁诱饵,人家肯来吗?” 可惜现在不是和剑灵拌嘴的时候。好不容易宗主上钩了,得赶紧看看这人有什么消息。 沈映宵一边试着从他手中挣脱,一边冷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宗主原本打算带上沈映宵去一个地方,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一眼没看住,这人的经脉就碎成了这样。连他都忍不住为这师侄的受伤频率烦躁起来。 但事已至此,既然他已经出面,便不能将人继续留在戚怀风这边。 宗主想了想:“罢了,你先随我走。” 沈映宵像是不愿,然而对方显然不是在跟他商量。话音落地的同时,一股灵力从宗主指尖放出,轰然钻进他体内。 一阵剧痛流过,沈映宵颤了一颤,一声不吭地软倒下去。 宗主顺手接住,扛起他离开。 …… “是错觉吗,我这师伯绑架人还挺熟练的。”沈映宵的神智退回了本命洞府,他换上分身,对剑灵道,“你去外界留意他的动向,随时告诉我。” 剑灵:“……”宗主绑人熟不熟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个被绑的越来越熟练了。 它摇摇头,回到外界的本体旁边,仗着别人看不到它,开始嚣张地跟踪宗主,同时把消息同步到沈映宵那边。 很快,沈映宵耳边响起了剑灵的实时播报。 “他带你回了主峰的府邸,路上避开了人。” “他带着你进书房了。” “书房后面竟有一间密室。他带你进去了。嘶,他把你扔地上了,不能轻点么!好歹是你亲师伯。” “嗯?他又想起什么,走过去把你重新捡起来了。” 沈映宵听出了它对本体的心疼,无奈叹气:“……别打乱我的思路,你挑重点说。” “哦。”剑灵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一阵。 它调整了一下状态,再开口时,描述的事情就有条理多了:“宗主放好你之后,激活了密室的一道阵法,应该是专门用来关你的。之后他又独自回了书房。” “他在给什么人写信,用了暗语。上面的字我看不懂,不过他这副皱着眉头的表情,倒是和刚才探到你经脉时一模一样,应该是在找人商量你经脉断裂的事。” 说到这,剑灵忽然没声了。 沈映宵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剑灵鬼鬼祟祟的:“嘘,小声些,我在偷看他桌上的书卷。” 沈映宵:“……”偷看?你就是嚣张翻滚着从他面前路过,他也发现不了。 不过好歹是在干正事,如果剑灵觉得这样更有代入感,那就随它去吧。沈映宵没再多问,安静地任它 看着。 …… 剑灵在看宗门任务备份,以及摆在案上的天行宗舆图,图上有些地方画了标记。 过了一阵,它隐约明白了什么:“宗主恐怕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濒临暴露,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明目张胆地给戚怀风布置各种外出任务,几乎都没停下来过——可能是因为上一次支开你师弟的举动太明显,所以这次他干脆接连不断地将人支开,让别人没法判断他究竟会在哪一次动手。”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我还以为宗主只是不在本体面前装慈祥,没想到在戚怀风那里他也早就不装了。这位师伯浓眉大眼的,居然如此精通摆烂之道。” “你师弟也是听话,居然还真的去做任务了。”剑灵叹了一口气,“不过编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危险任务,也怪费脑子的。我若是宗主,就拿你当人质,逼你师弟自残,这样一劳永逸,也就不用一直费劲地支开他。” 沈映宵哼了一声:“我只是一个天天被他嫌弃的师兄,当不了这种分量的人质。何况宗主也定然知道师弟不是蠢货——若他真的自伤,我们两个就完全任人拿捏了。宗主大概发现了他身上秘密多,懒得跟他死磕。” 剑灵还在偷窥宗主的书房:“这里居然还有一些魔修的东西。你们这宗主问题很大啊,他又掌控着宗门大阵,如今整个天行宗都很危险,你师弟既然察觉了蛛丝马迹,为何不预先带你离开?” “……”沈映宵总感觉自从他告诉剑灵它与凌尘独处的那四五天,自己是被戚怀风拖住才没能回到本命洞府的,剑灵就对戚怀风有那么一点点的意见。 好歹算是队友,内讧算是怎么回事。 沈映宵只好捏着鼻子帮烦人的师弟说句话:“我体内刻着未知的阵法,那黑袍人也特意找上了我。这种时候一味逃走毫无用处,没准反倒死得更快——若是我,我也要留下看看他们究竟有何阴谋。” 剑灵嘀嘀咕咕的,还是觉得本体太惨,每天不是被这个做实验,就是被那个当诱饵。 这时,它看到宗主发出那封信,回到了开启密室的机关前。 剑灵提醒道:“他要去找你了!” 沈映宵一怔,连忙闭上眼,试着将神智沉回本体当中。 宗主刚才击晕他的力道并不算强,本体已经恢复到了能醒来的程度。 沈映宵落下神智,费力地在本体里睁开眼,果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光线幽暗的密室当中。 出乎意料的是,这间密室里摆着一张床。而他此刻就正躺在这张床上——宗主竟然很有良心地没把他丢在地上。 想起宗主快要来了,沈映宵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然而未等完全坐直,他失去平衡,又重重摔了回去。 沈映宵觉得不对,费力地低下头,赫然看到自己正被几道红绳捆得结结实实。绳子表面闪烁着阵纹,他的双手也被别到背后、贴着腰身紧紧反绑,牵出的一段绳子则连着床柱,不让他离床太远。 沈映宵怔了一下,问剑灵:“不是 说他把我随意扔到了地上么,这些绳子又是怎么回事。” “——?[(” 沈映宵:“……” ……那师伯还真是高估他了,以貌取人要不得。 他心里叹着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这些锁灵绳是专门用来对付修士的,被它缠着,沈映宵只觉得浑身的灵力都要停滞了。 这东西有效的杜绝了暴体而亡、自断经脉之类的行为。甚至连他的嘴也被一张符篆封住,那符篆花纹古怪,刻着异常复杂的阵法,横着从他嘴上贴过,让他开不了口也说不了话,连个咬舌自尽的机会都不给。 ……不过修士咬舌也咬不死,这大概是在防着他用言咒。 “宗主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连普通的阵法都一知半解,哪里会用言咒。”沈映宵觉得用这些东西对付本体,着实大材小用,“他该不会以为我们朗月峰全都是师弟那种天才吧。” 剑灵摸摸他的脑袋:“一人卷王,全村受难。习惯就好。” 不过说到那个在天赋上很卷的小师弟,它迟疑片刻,回过头,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密室。 ——不知是提到戚怀风带来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剑灵竟感觉这密室中有他的气息。 它离开沈映宵,在密室四周飘了飘,却一无所获,连刚才的那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看来是我想多了。”剑灵又飘回沈映宵身边,“戚怀风怎么会闲的没事在别人家的密室里藏着,应该只是错觉吧。”! 第 67 章 回到床边,剑灵才发现刚才还挣扎着想坐起身的沈映宵,此时已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它吓了一跳,以为人晕过去了。谁知飘近一看,才发现这人只是嫌累,放弃挣扎躺平歇着。 “……” 剑灵戳戳他,“宗主估计已经在下楼了,你这样躺着算是怎么回事?——想想你前世的骨气,怎么能在反派的地盘摆烂呢。” 沈映宵:“……” 全身灵力被锁,挪动起来是真的累。但剑灵在耳边叭叭叭,听着更累。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角度,一鼓作气地坐起身,闭眼靠着床柱歇了歇。 刚坐稳,没等喘匀气,密室中的光线一亮,又很快回归昏暗。 沈映宵抬起头,看到宗主沿着一段石阶走了下来,墙上的荧石映亮了他阴沉的脸。他身后则有一片复杂的阵纹渐渐合拢,那里应该就是出入房间的“门”。 “这阵法一看就精心布置了许久,复杂到我连看都看不懂。”沈映宵忍不住对剑灵说,“不过维持这种密室非常消耗灵力,宗主应该不会把我关在这太久。” 剑灵看出他被这绳子捆得难受,跟着祈祷:“希望宗主马上把你这个魔种容器带去目的地。” 等弄清楚宗主的目的,就能让分身把本体偷走,不受这苦。 在一人一剑的注视中,宗主缓步走近,手伸向沈映宵的脸。 沈映宵别过头,又被他掐着下巴扳回来。宗主盯着他打量片刻,抬起另一只手,揭掉了封嘴的那一张符。 大口空气涌入,混着密室中浓郁的灵力。沈映宵一时呛到,垂下头低低咳了几声。 宗主抬起他的脸,摸了摸他唇边被符篆贴出的红印。看着那双跟凌尘相似却更加温软的眼睛,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慈祥:“没有什么想跟师伯说的吗。” 沈映宵挣不开他钳着自己的手,干脆也不再动了,想了想问:“你抓我过来,是想用我代替师尊?” “你可替代不了他。”宗主无奈摇头,“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怎么反倒先问开了。” 沈映宵:“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宗主阴沉沉地笑了一声,并不意外:“不必强调这个。你也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我会不知道你什么性子?” 他居然没再多问,也没像之前那个黑袍人一样拷打,只忽然塞了一颗药到沈映宵口中。 沈映宵蹙起眉,本能想把那颗效用未知的药吐出来,宗主却扣住他下巴逼他咽下。感觉到他灵力受限,化不开药力,一缕灵力从宗主指尖探出,瞬间将丹药融开成一股细流,落入腹中。 之后他又快速将自己的灵力撤走,显然有些忌惮沈映宵体内的浊气。 沈映宵脸色发白。他以为这是能让人剧痛的药物,暗暗做好了疼几秒然后撤走神智、用更换身体的方式止痛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竟然并不是毒药,而似乎是用于治疗的药物。药力 开始缓缓温养他丹田周围断裂的经脉。 沈映宵一怔,想起来了——之前他从傲天宗带伤回宗,宗主也给了他类似的药物。之后没多久,他就被黑袍人种了魔种。 所以宗主究竟要用他做什么? 接好经脉,是为了加快他的入魔速度? 没等想明白,宗主忽然摸了摸他的头。 指尖滑过清凉的发丝,这个名义上的长辈缓下语气:“师伯只是不想看你误入歧途,被贼人蒙蔽——对我隐瞒你师尊的下落,是在害他啊。若你告诉我你师尊的去处,我自会不顾一切救他出来。但你和你那师弟若再执迷不悟……” 沈映宵:“……” 往常无比严厉的人,忽然露出了慈祥宽厚的一面。若非藏起师尊的人是他自己,他恐怕还真会有些动摇。 可惜他知道宗主只是想哄哄他,骗出师尊的下落。 反正这是无论如何也达不成的交易,沈映宵懒得虚与委蛇。他决定跳过这一段,让宗主尽快把他带到该去的地方:“我若知道师尊的下落,早便去了。即便真的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抓走师尊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你这里也是虎穴狼窝——师伯这些年对我和师尊如何,我都看在眼里,您想做什么大可直言,何必对我一个阶下囚演这种师门情深的戏码。不尴尬么。” 宗主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终于卸掉了那副慈祥的假面。 他冷笑一声,低声道:“我就说是白费口舌,那蠢货还非让我试试。想从你这撬点关于你师尊的东西,真是难如登天。你们倒是师徒情深,反倒衬得我像个恶人。” 沈映宵也跟着笑了一声:“您跟师尊放一起,任谁都会觉得师尊更好吧。论师德,他爱护晚辈,不会像您一样派人袭击宗中弟子。论道心,他告诉我人要以剑为道、不应对任何人送出修为,而您只想着怎么让我体体面面地嫁去傲天宗。论修为,师尊已是合体圆满,而您才刚分……” 宗主额角绷出青筋,一把按住他的嘴,将人重重掼倒在床上。 剑灵一边心疼一边啧啧吃瓜:“看来他的痛脚是修为。也对,你师尊姑且不说,你师弟才小几百年就已经到了合体期,而宗主这么大年岁了,连合体期的门槛都没摸到,才刚分神。也难怪他总针对你们朗月峰。” 沈映宵:“……”师尊和师弟合体期,关我这个元婴期什么事?打不过强的就拿我撒气啊。 他抬了抬眼,对上了宗主那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 宗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视线落在了沈映宵直视着他的双眼上。 这个师侄的眼睛跟凌尘有些相似,可终究少了几分锋利。凌尘冷冷淡淡地扫过一眼,眼风如寒冰般割人,可他这个徒弟即便愤怒到极致,瞪着人的模样也透着一股脆弱,像那些一指就能折断的小白花,折磨起来毫无意思。 他看了片刻,意兴阑珊地松开手,拿起刚才放到一旁的符篆,慢条斯理地重新封住沈映宵的嘴:“不用急,你这伶牙俐齿有的是用武之地,现在说多 了, 小心死前叫不出声音——既然师侄什么都不想说, 那么今后我也不会再来,你就好好在此养伤吧。” …… 这间密室昏暗又压抑,沈映宵全身灵力都被锁灵绳束着,别说入定修炼了,此时他连翻个身都费劲。 而无法入定,每一分每一秒,日子便都格外难熬。尤其是现在他又落在敌人手中。这种糟糕的状况,脆弱一点的人没准会因此生出心魔,而本就被浊气侵体的人,心魔则会被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实际上,宗主离开以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沈映宵就躺回床上,神智进到了本命洞府。 “被关小黑屋还真挺难熬的。”沈映宵走在自己的洞府当中,低头整理了一下银质面具和黑衣,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望着四周景象,若有所思:“虽然我的‘小黑屋’比宗主的那个漂亮多了,还能更换天气和风景。但仔细想想,我确实太忽视师尊的心理健康了,看来以后要常来陪他。” 剑灵嘀咕:“你来的还少么?你师尊已经从一开始的严阵以待,渐渐变成你到了身边都懒得睁眼了。” 沈映宵一拂袖摆:“师尊只是中毒难受,不得不专心修炼,无暇迎接。” 剑灵:“……?”先不说凌尘究竟为何不搭理你……你管他以前那反应叫“迎接”? 沈映宵没听到它的腹诽,心情很好地去了仓库。 翻找片刻,他从中搬出一只漂亮的墨玉棋盘,又找到配套的棋子,然后带着这些去了后院,在凌尘旁边摆下。 “来一盘?” 沈映宵想下围棋,然而刚捻了几颗棋子,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棋风或许会暴露身份。犹豫片刻,只好又临时改成五子棋。 凌尘持子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连棋都不会?” “……” 琴棋书画都是修士幼年时的玩具,鲜少有人不懂。 凌尘并不是在嘲讽,这话只是单纯的问句。 但沈映宵还是被他问得很没面子,又不好反驳,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把问题丢了回去。他轻佻地笑了一声:“不会。怎么,你要教我?” 凌尘隔着棋桌,望着这个乍看阴沉冷酷,细观却有些窘迫的丹修,沉默片刻,低声说:“好。” “不教就别……”沈映宵一怔,“你说什么?” 他还以为凌尘肯定会像以前一样瞥他一眼,然后冷冷地闭上眼睛不理人。可是怎么…… 凌尘说教,就是真的要教。 他动了动手腕,腕上镣铐被牵动,带起一阵玉石碰撞的轻响。凌尘低头看了一眼:“把锁链放长些,这样我抬不起手。” 沈映宵应了一声,本能俯身过去,帮他调整。 调到一半他才忽然回神,连忙端正回反派该有的态度,轻慢地随手将锁链放长一截,一副给他恩赐的模样。 同时悄悄看了凌尘一眼,思索他是不是想 借机偷袭自己——虽然师尊不是那种爱耍诈的人,但事急从权,万一呢? 可是想象中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凌尘活动了一下手臂,理顺衣摆,然后竟然真的拿起棋子,开始教他。 ……… 凌尘对想象中那个“活了几千年的合体期丹修老妖怪”满心警惕。 可如今,猜到了银面人的真实年纪,再看到这个人时,那些警惕就略微淡化了一点。 毕竟几千岁的丹修可以祸害成千上万人,但几百岁的丹修,恐怕才刚开始踏上这条路,要比前者稚嫩许多,造的孽也没那么多。 甚至有些时候,凌尘仿佛总能透过银面人,看到几分徒弟的影子。 而印象一旦有了转变,双方的关系便也不必再那么剑拔弩张:凌尘渐渐也看出来了,到目前为止,除了关着他不肯让他走,这个丹修还真没做过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坏事。就连平时逼他试的那些药,也都是一些药性温和的解毒药,里面甚至加了滋养经脉的方子。 虽然银面人对他的优待,细想总有一点养肥待宰的意味,但现在,屠刀毕竟还未落下,因此平日里的相处,凌尘并不介意顺着这人一些。 ——比如在黑衣青年需要的时候,牺牲一点自己的调息时间,教他下棋。 下棋也算是修士幼时常见的消遣,可面前这丹修居然不会,看上去完全没有童年。 不过想起他年岁不大,修为就已高至合体期,一切又顿时变得非常合理。 想到这,凌尘抬起头,看了一眼盘坐在自己对面的银面人。 看到这丹修捏着棋子、面色冷淡,却还是乖乖跟着他学棋的样子,凌尘垂下视线,脑中仿佛渐渐浮现出了银面人过往的人生: 幼时展露天赋,然后便是修炼、研究丹方,来回反复,永不停歇。 别的孩子修炼的时候,银面人在修炼。别的孩子休息的时候,银面人在修炼,别的孩子颐养性情、休闲玩乐的时候,银面人还在修炼。 ……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怜。 罢了,对他稍好点吧。 …… 对面,沈映宵完全摸不准师尊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知凌尘为何对他态度缓和,甚至连望着他的眼神,也比最初平和了一些。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莫非师尊在这里待得实在无聊,所以连对他这个大反派玩伴,都忍不住善待了起来?! 第 68 章 两人旁边。 剑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感觉凌尘和分身之间的氛围,和谐到令人毛骨悚然。 犹豫片刻,它忍不住飘到沈映宵旁边,不知第多少次低声提醒:“你可一定要把你那些珠子藏好啊。” 顿了顿,又坚定补充:“然后继续像这样,跟你师尊搞好关系!” 万一银面丹修暴露了他对本体所做的那些事……以前他会被凌尘一剑捅死,现在的话,呃,或许能在临死之前,赢得一点短暂的狡辩时间? 可是又能辩出什么呢。 剑灵未雨绸缪,试着理顺思路: 银面人逼凌尘吃的那些药,药性那么温和,那么贴合体质,怎么来的? ——用他徒弟试出来的。 另外,主人应该很快就会帮凌尘封印魔种。那么如此复杂的阵法,为什么能一次性成功? ——还是用他徒弟试出来的。本体封印魔种时,可是因为操作失误,被生生震碎了丹田周围的经脉。而有了这个经验,那封印再用在凌尘身上时,想必不会重蹈覆辙。 以及,为什么沈映宵遇险的时候,好心的丹修经常能带着凌尘赶去相助? ——因为那些“险”,十次里有五次都是丹修本人造成的,剩下的五次则是他见死不救默许的。 最后,造成这一切的源头:银面人为什么对凌尘那么好,对本体那么差…… ——近万年,修真界也就只出了这么一个合体期的仙灵之体,弄坏了到哪去找第二个,自然要捧在心上好好珍惜。 至于那些危险的实验,不是还有一个元婴期的现成替身吗?用不死就往死里用,不舍得对凌尘做的事,全都可以在本体身上做。 “……” 梳理完毕,剑灵眼前一黑。 它默默低下头,看了一眼正托腮下棋、对将来的厄运一无所觉的主人,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改口道:“还是别狡辩了,你直接找个什么铁布衫金钟罩之类功法练一练,重点练脖子和心口,到时候没准能逃过一劫。” 沈映宵还在专心琢磨凌尘态度变化的原因,压根没听懂剑灵在说什么,闻言只是懒懒地抬眸瞥了它一眼:“?” 剑灵:“……” …… 剑灵此时并未化作实体,旁人看不到它。 凌尘只能看到对面的银面人有些出神,偶尔还往院门那边瞥上一眼,像是在等人。 丹修大多孤僻,凌尘有些好奇他在等谁。但当目光落在银面人那一张与沈映宵截然不同的脸上之后,他沉默片刻,并未多问,只垂下视线,兀自摆着入门的棋局。 ——对这个丹修的一切猜测,终归只是猜测。 不论如何,对面这人都是一个实打实的合体期修士,现在他展露出的性格,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其余性情尚未可知。 虽然跟银面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会想起沈映宵,可凌尘心 里也清楚,不能真的将面前这人当做徒弟看待。下棋这种小事教就教了,其余时候,依旧不该放松警惕。 ……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上次自己走时,扫清了城中障碍,他应该已经从那处小镇脱险了吧。 凌尘望着棋盘上简单的黑白棋子,想起以前教徒弟下棋的情形,唇角泛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又很快消失。 …… 沈映宵还挺喜欢在师尊身边蹭灵气的,而且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学棋”借口,能理直气壮地长时间留在这里。 可惜摸鱼时间有限,后院灵池不是他想留就能一直留。 ——摆了一阵棋谱,本体那边,忽然传来一丝被触碰的感觉。 沈映宵动作一顿,蹙了蹙眉。他放下手中棋子:“我有些事,先走了。” 凌尘微一颔首,没有多问。他一颗一颗分拣好棋子,靠坐在锁链交错的白玉莲台上,看着银面人快步离开后院。那人越走越远,很快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 沈映宵走到凌尘看不到的地方,找了个角落把分身放下,神智回归到了外界的本体当中。 本体此时还在宗主书房的密室里,睁开眼,四周光线幽暗,四壁有阵法流转。 沈映宵本以为有人碰他,是因为宗主跟同伙商讨出了对策,此时要来密室带他离开。 他连宁死不屈的态度都摆好了,然而抬起头一看,站在床边的压根不是什么宗主,而是戚怀风。 不知第多少次被同一个人推醒的沈映宵:“……” ……怎么又是你! 这师弟简直称得上阴魂不散,这么隐蔽的密室,他究竟是如何找到的? 沈映宵怔怔看着床前的人,暗自觉得不妙:“我还想看看宗主究竟会把我带去哪,可若是现在被师弟救走,我还如何窥视那些隐秘?” 剑灵也过了几秒才回过神:“……不如跟他商量商量?黑袍人那件事之后,他应该就知道宗主有问题了,可却还是任由你留在天行宗,想来他应该也存着钓鱼的心思。” 有道理。 沈映宵心中微定,他有些费力地坐起身,靠着床柱看向戚怀风,略微仰起头,示意他把那一张封口的符篆揭开。这样两个人就能互通计划,免得届时有所冲突,互相扯后腿。 然而戚怀风看了一眼那张封住他口唇的符篆,却并未伸手,反倒先把他身上的锁灵绳解开了。 沈映宵:“……”完全没有一点默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臂,只好自力更生,自己去撕嘴上的符篆。 可撕了一下却没能撕开。 沈映宵一怔,细一感知,才发现揭个符篆,竟然也要先破解上面的阵法。 “……” 他沉默片刻,看向戚怀风,弱弱地抬手指了指这张烦人的符,悄悄暗示。 戚怀风朝他伸出手,然而却并未揭开那张符篆,只是突然在他 身上一点。 肩膀一麻, ?[(, 踉跄跌坐回榻边。 他一怔,捂着肩膀仰头望过去,就见戚怀风眼底光影微晃。下一瞬,一团幽青火焰从他身上分出,落地化作一道凝练的人影。 密室里一下有了两个“戚怀风”。 火灵分身刚一出现,便立刻明白了如今的状况,也收到了本体的指令。 他走向床边,在沈映宵茫然的目光中,推着他转了半圈,然后……开始伸手解他的外衣。 “??”剑灵惊了,“这小子居然对你有企图?难道他只是喜欢白衣飘飘的清冷剑修这一款,至于究竟是师兄还是师尊,根本不重要?” 沈映宵也愣住了:局面是怎么突然走到这一步的,这师弟莫非被人夺舍了?! 他震惊之余,想厉声呵斥一句,把这举动奇怪的师弟喊回神。然而却被那张符篆封着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又想挣扎,用行动表示拒绝,可他这点实力在戚怀风面前原本就不够看,刚才这师弟又不知往他体内打入了什么药物,他只觉得手臂渐渐抬不起来,身体也用不上力,沉沉地动弹不了。 好在没等他开始惊恐,戚怀风只解掉了他的外衣,动作就停了。 那件嵌着护身阵纹的白色外衫,被随手放在一旁。然后火灵分身往床榻内侧坐了坐,抱过沈映宵放到身前,让他倚住自己,从后扣住了他的肩膀。 沈映宵满目疑惑。这种完全受制于人的处境,让他本能感到不安。他只能直勾勾看着站在床上戚怀风,想问他究竟要做什么。 身后的火灵分身侧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望向戚怀风的视线被隔断,视野黑了下来。 耳边只剩剑灵的声音,不知为何,这把剑近来联想能力十分丰富,它幽幽道:“你看这副架势,像不像屠宰前先给牲畜戴上眼罩?” 沈映宵:“……?” 他扑腾得顿时更卖力了。 可惜这点微弱的反抗,完全无济于事,火灵分身从背后扣着他,让他无法挪动,想问也发不出声。一片死寂,只听到密室中响起“铮”一声轻鸣——戚怀风拔剑出鞘,剑尖抬起,缓缓抵住他心口。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触觉反倒因此变得更加敏锐。 沈映宵感觉到一抹冰凉剑意停在他心脏前。下一瞬,他便听到了自己骤然剧烈的心跳声。 “……我先前让他一剑捅死我,只是客套一下。”沈映宵语气干涩,带着一丝苦中作乐的意味,“可他怎么真的要捅?” 剑灵也慌得转圈圈:“你问我我问谁啊,不过他气息和神智都很正常,体内也并无浊气,没有走火入魔……或许他只是单纯地突然想捅你一剑?” 沈映宵:“?” 他感觉得到,此时戚怀风的剑上并未缠绕火焰。若只是这么朴实无华地捅上一剑,他一个元婴期修士,死掉的概率不高。 可明知如此, 一种他本以为早该遗忘的恐惧,却忽然潮水般泛起,渐渐没顶,将他拖回到一场久远的噩梦当中。 沈映宵脸上渐渐失了血色。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然用力一挣,如同落入绝境的困兽。火灵分身不知在走什么神,竟一下没抓稳人,沈映宵身躯一晃,心口皮肤被剑尖擦破,血瞬间涌出一片。 那把剑极其锋利。刺目的鲜红在白衣上晕开,戚怀风持剑的手一颤,本能将剑收回两寸。 床榻上,火灵分身侧过头,蹙眉看着身前的人。 刚才那一挣之后,沈映宵就像是彻底脱了力。此时这个师兄被他蒙着眼睛,后颈靠在他肩上,漆黑长发散了他一身,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安静。 可离得这么近,火灵分身其实能听到沈映宵那剧烈又紊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自己掌心,他的眼睫在不住颤抖——他浑身都是难以遮掩的恐惧。 戚怀风的本体离得稍远,并未察觉。他还在望着沈映宵心口。 凝视许久,他想起自己的计划,缓缓将刚才移开的剑挪了回去。 正想一鼓作气,利落刺下,可这时,一只手忽然捏住了剑尖。 “换个地方。” 火灵分身拦下他的剑,低声说,“‘心头血’未必是指心尖血。” 戚怀风紧绷的身体无声松懈了一点,收手撤剑:“可若取错了血,那颗药废了……” 火灵分身:“那便废了,再想别的办法。” 自己跟自己商量,总是更容易达成共识。 两个戚怀风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火灵分身依旧遮着沈映宵的眼睛,同时轻轻一扳他的脑袋,让这个一动不动的师兄仰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戚怀风稳了稳手,提剑在沈映宵颈侧一划。血液喷溅而出,他收剑上前,凑近饮下一口。 之后他抬指一抹,预先涂在指尖的药膏将伤口盖住。药效随着灵力扩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见不再流血了,戚怀风这才重新直起身。他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雪白药丸,丢入口中,随着刚才的血一起咽下。 下一瞬,他的骨骼爆出一阵低响,整个人像是融化了一层,身形缓缓变得单薄,五官也稍有改变——他竟是变成了沈映宵的样子。 梅文鹤临走前塞给他的那一枚“哑药”,当然不是真的哑药。 这个二师兄其实偶尔也有着调的时候,但并不多:比如他放在宝箱中的药方,只写了“随心头血吞服”,却没写清楚那“心头血”究竟是榨心而取的心头血,还是心尖血,亦或是靠近心脏的血——总有些人为了抬高采血的气势,将“心头血”这个名称乱用,听说有些方子连指尖采出的血都统一叫“心头血”。 而对修士来说,除非榨心取血,其他都可以承受,且并不致命。 这药只有一枚,梅文鹤那边又暂无音信,于是戚怀风想了想,果断决定用规格次高的心尖血。 他计划得很好:遮眼、取血、上药、服药。他出剑极快,这一切 会在瞬息间完成。他这师兄反应又慢,在沈映宵回过神之前,事情就会彻底结束。 然而计划归计划,实行归实行。 等真的开始做了,被采血的十分不配合,采血的竟也百年难见地有了失误。 如今事情磕磕绊绊,终于落幕,好在一切还算顺利,他成功了。 戚怀风低头看着沈映宵身上的血,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憋出一句:“取你一点心尖血,又不是杀你,你何必……” 他原本没打算跟沈映宵解释自己要做的事,因为这师兄不可能支持他。既然这样,索性闷头做自己的,反正沈映宵也拦不住他。 可谁知刚才…… 即使沈映宵说不出话,戚怀风也感觉到了他那强烈的不安。 ——这个同门师兄,似乎真的觉得自己是要杀掉他。 戚怀风收剑归鞘,垂下眼睛:……自己在沈映宵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 火灵分身抬袖擦掉沈映宵身上的血,放开了遮在他眼前的手。 沈映宵脱力地靠在他身上,费力地抬起眼帘,看向面前的持剑人。 等看清眼前的景象,他结结实实地怔了一下,连刚才险些被一剑穿心的事都忘到了脑后。 ——床边哪里还有什么戚怀风,只有一个“沈映宵” 静静站在他面前。 两边一对视,那个冒牌“沈映宵”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沈映宵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映宵”解下身上略显宽松的黑色外衫,拿起搭在一旁的纯白外衫披在身上,低头系好束带。 现在,换完衣服,他看上去已经彻底是“沈映宵”了。 “戚怀风怎么可能变成我的样子?竟然连气息都变成了我的气息。”沈映宵视线定在“自己”身上,目光有些发直,“我从未听说这个世界有此等秘术。” 剑灵无言片刻:“我早就想说了,你对你的这个世界,好像不是那么了解。” 沈映宵:“……”你就非要在这种时候怼我一下吗。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大变活人的戚怀风,突然明白过来这师弟是要做什么,摇头想阻止他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 然而这时,背后的火灵分身拿起戚怀风换下的黑色外袍,披在他身上,遮住了那身染血的白衣。 ……然后十分利落地把他往旁边一摁,扣住他双手,捡起刚才掉落在一旁的锁灵绳,重新将人捆上。 绳索从体表交叉,细细锁住每一处经脉,手法比宗主还要讲究。沈映宵体内刚开始重新流动的灵力,眨眼间又被牢牢禁锢。 “??”沈映宵看懵了:这两个,不对,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刚才那同样幽暗的环境、同一个捅他的人、同样险些被贯穿心口的巧合,让他的思绪都有些停滞。 如今缓了过来,沈映宵也渐渐看明白了:戚怀风竟然是想冒充他,替他被宗主带走,去那个未知的地方。 沈映宵:……首先,我反对。 沈映宵:其次,就算真要这么做,被捆的不也应该是那个站在床边的“沈映宵”吗?捆我干什么?!! 第 69 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戚怀风知道沈映宵不会支持他的计划,所以原本他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准备默默做自己的事。 然而计划这种东西,生来便注定要随着各种突发情况被迫变化。 想起沈映宵刚才那种异常的状态,戚怀风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一边捆他,一边低声解释道:“不用瞪我,我知道你不同意我替你去。但我偏要这么做——有本事你便自己挣脱控制,将我换下,届时我绝无二话。” 沈映宵:“?” 你对一个整整比你低了两个境界,而且经脉断裂、刚被你打入不知什么药物的病号说这种话,良心不痛吗? 自己挣开?他拿什么挣? 但师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当场认输也太没志气。沈映宵低低喘了两口气,咬牙拿出想毒哑师弟的劲头,用力一晃身体,试图把他甩开。 他这次的力道不小,可惜不仅没能成功挣脱,反倒被戚怀风借力收紧了绳子。最后这孽徒将锁灵绳在他腕上绕了几l圈,收拢打了个死结。 “这小子故意的吧。”沈映宵跌回床上,懵了一下,回过神后忍不住在心中低骂,“士可杀不可辱,我跟他拼了!” 剑灵看着他细伶伶的腰身和手腕:“……”唉。 戚怀风捆完人,低头看了沈映宵一眼,看出他在生气。 想起这师兄的气性,他一边调整沈映宵关节处的绳子,一边又只得违背计划解释了几l句:“稍后我会送你去别处养伤,不要多想,也莫要给我添乱。至于这些锁灵绳和符篆,我暂时不会解开。 “宗主这样倒是给了我灵感。阵法需要灵力牵引,这些锁灵绳虽然没法压制你体内的那道银纹阵法,但却能隔断你同丹修那边的联系。这样你也能老实点——我不知他是如何要挟你的,但我着实不想让你给那个包藏祸心的丹修传信。” 说到这,他扶起沈映宵,缓下语气:“若这期间,师兄实在不得不联系他,就来找我,我自会代劳。” 他嗓音罕见的温和。可沈映宵往他那边一看,就看到了师弟提起“那个丹修”时,眼底那一抹浓重的杀意。 沈映宵:“……” ……包藏祸心的丹修已经听到了你的钓鱼计划,他不会上钩的。你死心吧。 他别开头,用行动表示拒绝。 戚怀风倒也没生气,处理好这个事多又麻烦的师兄,他又取出一捆一模一样的锁灵绳理顺,准备用来伪装自己那个变成了“沈映宵”的本体。 等他走开,沈映宵靠着床柱,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但剑灵却忽然听到识海中传来一声冷笑。 “?”它一怔,飘到沈映宵旁边,“你肚子里又在冒什么坏水?笑得怪吓人的。” 沈映宵平静道:“师弟的本体要伪装成我,同宗主离开,只剩火灵分身留在我旁边——接下来天行宗肯定是不能待了,所以火灵分身应该会把我带到一个他觉得安全隐蔽、方便关人的地方 。” 剑灵心中一动, 忽然明白了主人的小诡计:“所以……” 沈映宵哼了一声:“人一共能找到几l个妥帖藏人的去处?我隐隐有一种预感, 这一次他要带我去的地方,就是前世他偷藏师尊的洞府。” 虽然会刻意地避免去想,但沈映宵心里,一直对前世找不到师尊的事耿耿于怀。 而前一世,他死前虽也去过戚怀风的藏人之地,可那时他脑中浑浑噩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的地方,更记不住去那的路线和位置。 “如果这一次能找出师弟藏人的窝点,那么今后即便事有万一,他再想关师尊小黑屋,也没那么容易。” 沈映宵想起这一茬,心头的阴霾迅速放晴:“能关得住师尊,那处洞府当中,定然有不少机关。届时我就放出师尊,让他好好研究透彻——谁让师弟引狼入室,既然敢把我这条狼放进去,就得做好痛失老巢的准备。” 身娇体弱的大尾巴狼晃了晃他并不存在的尾巴,阴险微笑:“至于这些绳子,师弟想捆着就捆着,如果到时候他还不肯放开,正好让师尊好好看看这个孽徒在背着他做些什么。” 有主意的人做起事来,往往动手利落如同砍瓜切菜,从不犹豫,事半功倍。 而好几l个有主意的人一起做事,依旧利落如砍瓜切菜,只是还得再顺便砍一砍队友——既然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又受轮回司的规则所限,许多事不能言明,那么最后该按谁的计划来,就只能看各自的本事。师弟开挂,他也开挂。 剑灵欲言又止了半晌,见他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只得出声泼了点冷水:“你身上是不是不疼了?” 沈映宵一怔:“是啊。” 他后知后觉,这才发现戚怀风刚才打入他体内的药,不只能让他动作迟缓,似乎还带了点止痛的效果。 剑灵:“但是不疼不代表没有伤势了——就你这副破破烂烂的模样,被你师尊看到,他再跟你师弟串一串消息……” “……”沈映宵一僵。 片刻后,重新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弱气了许多:“你多虑了,揭露师弟的计划,又不需要他本人在场,我自然不会让师尊和师弟碰面——我的分身虽然暂时不是戚怀风的对手,但师弟的分身却没那么难对付。至于我的这一身伤……届时就全推给宗主,也免得师尊再见他时,受他蒙骗。” 沈映宵已经计划好了:到了师弟窝点,记熟路以后,先伺机抓住火灵分身,然后带师尊参观一下孽徒师弟关人的老巢,同时把师弟那胆大包天、深入虎穴的危险计划告上一状。 之后就一定能看到师尊带着自己杀到宗主那里,救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弟,然后暴揍他一顿的美妙景象。 师弟长大了,再欠揍他也揍不了了。但师尊可以。 “啧,差点忘了,届时我得赶在他们互通消息之前,把师尊收好,免得走漏消息。”沈映宵有些遗憾,“这样的话,揍师弟的计划或许只能取消?” 剑 灵:“……”你用师尊当打手已经用的这么熟练了吗。 不过想想凌尘, 又想想分身, 它沉默了一下:至少在战斗力上,确实是那位师尊更加靠得住。也难怪主人有事没事都要惦记一下。 …… 旁边不远处。 戚怀风正在忙碌自己的事,并不知道一人一剑正当着他的面,大声密谋。 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另一捆锁灵绳,走向已经化作了“沈映宵”模样的本体。 但来到本体旁边时,他却眉心微蹙,忽然感觉周围太过安静了,安静到有些异常。 这么想着,戚怀风回头一看,就见沈映宵静静靠在床边,居然没再挣扎,一副认命了的模样。 他略微一怔。 印象里,这个师兄犯起倔来,八十头驴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来这之前,戚怀风才会预先做足准备,又是药物又是锁灵绳。以免宗主来时,这个师兄折腾出太大的动静,强行打断他的计划,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这一次他用在沈映宵身上的药,是从梅文鹤那里拿到的,对身体损伤极小,起效也相对较慢。这会儿应该还没到药效最盛的时候,只要沈映宵意志足够坚定,他其实仍有一些挣扎的余地。 而按照戚怀风的推测,这师兄如今刚吃了闷亏,怎么也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对他妥协——可偏偏此时,沈映宵看上去真的妥协了,不动不闹,安静到了极致。 这反倒让戚怀风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下不安。 ……刚才没控制好,药下多了? ……还是他体内那个诡异的银纹阵法又出了问题? 原本戚怀风已经走到了“沈映宵”身边,此时却又只得折回来,伸手托起沈映宵低垂的脸,想看看他的状况。 结果这师兄只是在低着头走神,突然被他一碰,还吓了一跳,本能仰身躲避的时候没能坐稳,啪嗒倒回榻上,然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 戚怀风站在床前,看着沈映宵那副想坐起身,却越来越用不上力的样子,知道药物快要彻底生效了。 他于是也没去扶——反正坐起来也还是要躺倒,如今师兄一个人折腾着仰卧起坐,有了事做,倒能省下他不少功夫。 这么想着,戚怀风丢下这个麻烦的师兄,又回到了“沈映宵”旁边。 本体顶着师兄的脸,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床榻。 “没什么事。”毕竟是自己,戚怀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宗主应该快来了,不用管他,我先绑你。” 和刚才那个乱动乱挣的正版师兄相比,这个冒牌的“沈映宵”,就要配合多了。 他看了一眼戚怀风手中的锁灵绳,背过身体合拢手臂。戚怀风拉过他的手腕,很快便按照先前宗主捆扎沈映宵的模样捆好,一分不差。 之后他又找出一枚符篆,封在本体嘴上,位置角度也都和沈映宵脸上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这些用来对付俘虏的东西,宗中都是统一的, 戚怀风来之前就已经准备了一份。 戚怀风忙着伪装的时候。 旁边的床榻上。 沈映宵怎么都坐不起身,干脆放弃了。他默默滚了半圈,调整了一下角度,朝两个戚怀风看过去。 看到戚怀风本体层层受缚的模样,顿时忍不住蹙起了眉。 戚怀风不知用什么法子变成了他的样貌,就连修为,竟然也降到了他的水平。 哪怕修为是障眼法,可锁灵绳对合体期的修士却的确会有影响。戚怀风这副模样被宗主带走,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火灵分身又不在身边,他能反应的过来? 火灵分身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一个,放到自己这里,戚怀风那边就没有了。 可能是沈映宵刚才挪动身体的动作有些明显,两个戚怀风动作一顿,同时朝他看了过来。 扮成“沈映宵” “——??[” “沈映宵”点了一下头,以示赞同。 沈映宵:“?” ……不会说话就别说,挑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方! 他冷哼一声,转过身朝着墙,不想再搭理这个糟心师弟。一个就够烦了,现在居然不得不面对两个,简直是双倍的折磨。 ——尤其是那个被符篆封口的,说不了话都要用行动嘲讽他,岂有此理!! 第 70 章 沈映宵面朝墙壁躺着,没躺多久,身后忽然有脚步声走近。 他耳尖动了动,知道是戚怀风过来了,于是闭上了眼睛,不想搭理。 然而搭不搭理似乎不是他能决定的。很快,他腰侧一紧——戚怀风抓着他身上的绳子,拎包似的把他提溜到床边,抱起人往肩上一扛。 而那个戚怀风本体变成的“沈映宵”,则与他们擦肩而过,坐在了沈映宵刚才的位置上,抬眸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戚怀风伸手将冒牌货身后多出的那一段绳子原样栓到床边,然后带着沈映宵走向墙角。 沈映宵有些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床边的“沈映宵” “沈映宵”原本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此时跟正版师兄一对视,他眼底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忽然学着真货刚才的样子,缓缓侧躺下去,躺出了几分弱柳扶风的虚弱模样。 ……平心而论,这副样子并不狼狈,反倒有点惹人怜惜。 但沈映宵一想到这是戚怀风顶着自己的脸做出的动作,顿时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正想跟剑灵吐槽师弟演得太夸张,抹黑他的形象,然而开口前,却冷不丁听剑灵喃喃道:“还挺像。” 沈映宵:“?” 胡言乱语。污蔑,这是污蔑! …… 正在神识里跟剑灵争辩,这时,戚怀风停在了屋角。 沈映宵只得又回过头,往他这边张望了两眼。正好看到戚怀风俯下身,抬手在屋角虚虚一掀,竟将浑然一体的墙壁掀开一片。 沈映宵一怔,仔细看去,才发现戚怀风是在这里添了几笔阵法,圈出了一片狭窄的空间。这处空间三尺见方,帐篷似的,勉强能容两个人藏身其中。 戚怀风将沈映宵放下,带着他躲了进去,又将阵法合拢。从外面看,这一片还是正常的屋角,看不到人。但从里往外,却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剑灵望着这一幕,忽然一拍额头,明白了什么:“莫非在你进来之前,戚怀风就已经躲在这里了?难怪我先前总觉得这里好像有他的气息。” “……”沈映宵无言片刻,“那你怎么不早说。” 剑灵小声:“我还以为是错觉。再说谁能想到他竟会预先在别人家的密室里窝着。” 现在想想,大概是戚怀风早就发现了这一方密室,先前他察觉到宗主有所异动,就先一步藏了进来,守株待兔。 剑灵:“……”有这么个队友还挺让人放心的,至少看上去比主人靠谱,要是他们能合作就好。 只可惜戚怀风似乎对主人的分身有一点点误会……唉,实在很难想象他们握手言和,精诚合作的模样。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密室的墙壁上阵法流转——宗主似乎要进来了。 沈映宵坐在墙角,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如今突然察觉到动静,他顿时坐直,看了过去。 然而这细小的动作, 似乎让戚怀风误会了什么。他抬手搭在沈映宵颈侧,灵力涌入,催化了药力。 沈映宵立刻难以克制地困倦起来。他跪坐在地上,很快就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了。眼皮也越来越沉。 ……想睡。 ……但也想看。 好在这药,似乎不是什么专业的安神药物,身体动不了归动不了,却不怎么影响神智。沈映宵终于还是顶住困意,睁眼看着。 剑灵默默望着他努力的模样:“……”这年头,居然连个吃瓜都得拼修为和毅力。 一边想着,它一边尽职尽责地伸出手,拢在沈映宵的元婴周围,防止魔种的气息泄露出去,被戚怀风察觉。 …… 角落里的偷窥二人组一动不动,沈映宵就连呼吸和心跳也被戚怀风带着,渐渐降到最低。 而与之相对的,床上的那个“沈映宵”倒是有了反应。他原本静静躺着,仿佛疲惫至极。但此时,察觉到密室的墙上有阵法张开,他倒像是不愿露怯,挣扎着坐了起来。 宗主打开密室入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沈映宵”靠着床柱,神志昏沉地仰头看过来。 剑灵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啧啧两声:“你还真别说,你这师弟平时和你没有半分相似,但认真装起你时,装得可真够像的——若非你我有灵魂契约,没准连我都要认错人,跟着他跑了。” 沈映宵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哪里像了,演的太过。” 剑灵:“……” ……平时就该在你旁边放个镜子,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的模样,免得天天嘴硬。 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也能理解:自己看自己,和别人看自己,视角不同,的确容易有所偏差。 这倒是也让剑灵想明白了另一件事:难怪主人用着分身的时候,总是天天嫌弃本体事多、爱哼唧、忍不了痛……可能他不知道他自己在本体当中的时候,其实也是同一个德性? 想明白这一茬,剑灵望着沈映宵,一时欲言又止。 沈映宵倒是没发现它复杂的心理活动。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宗主和“沈映宵”那边。 ——“沈映宵”现在的气息,虽然和他这个真品一般无二,但戚怀风体内毕竟没有魔种。也不知道这个易容究竟能伪装到什么地步,若是被宗主探查出来…… 好在沈映宵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宗主原本就忌惮沈映宵体内的浊气,不敢细探。而且这些天他又一直守在书房,能确定密室当中无人进出,自然也没想过沈映宵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调包。 耽搁的这几日,宗主显然已经跟同伙商量出了结果。于是来到密室以后他没有犹豫,径直走到“沈映宵”旁边,削断连接着床头的那一截绳子,然后一把将人从床上拽起,抓着他的胳膊将人拖拽出去。 “沈映宵”不想跟他走,却又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踉跄跟在他身后。很快,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入阵法,消失在密室当中。 剑灵忍不住又 开始啧啧:“先前躺在床上又起来的动作,还能原样照抄你之前在密室里的举动。可这副被拖着走的模样,他竟也能仿的一般无二,你师弟还是你师弟。” “……” ㈥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刚才始终捏着一把汗,生怕宗主发现这个沈映宵摇摇晃晃得太厉害、不对劲,然后回手给戚怀风捅上一剑。 如今眼见着宗主一无所觉,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有空反驳剑灵:“你莫不是前几日话本看的太多,眼睛出问题了?我和那个‘沈映宵’哪里像了。” “……”剑灵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此时听到“话本”两个字,它顿时忘了别的,小脸一青,“别跟我提那些东西!” 沈映宵:“?” …… 宗主和“沈映宵”离开之后,戚怀风也始终没有移动。 沈映宵知道他是怕宗主杀个回马枪,只好也耐下性子跟着等,等着等着就靠着他睡着了。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剑灵牌闹钟忽然在神识中叫他:“醒醒,出发了。” “!” 沈映宵顿时清醒过来。一睁眼,就发现戚怀风已经带着他离开了密室,此时他正沿着偏僻小路,往宗门外行去。 ……果然是要把他藏到别处。 终于能顺藤摸瓜,找到师弟藏人的秘密窝点了? 虽然身上被锁灵绳捆得有点麻,封口的符篆也让人烦躁,但一想到师弟的小秘密近在眼前,沈映宵突然就满血复活了。 戚怀风正专心避着人,忽然感觉怀中气息不对。他一低头,发现沈映宵居然醒过来了。 这让他略微怔了一下:明明如今药效还没过,这师兄应该昏睡着才对,怎么如今他意志突然变得如此坚定,说醒就醒? 疑惑归疑惑,既然梅文鹤给的药没用,戚怀风于是抬起手,想直接把人打晕。 但想起先前取血时候的事,他又感觉这师兄实在很容易受到惊吓,若是直接动手,没准沈映宵又要变成刚才那副样子。 沉默片刻,戚怀风只好耐下性子,在动手前多说了几句:“我带你去别处避一避。” 想起那些珠子里的残酷景象,他又仿佛明白了沈映宵强撑的原因,放缓声音:“你不必忧心师尊。那人似乎对师尊颇为敬重,与对你的态度截然不同。即便你不在,他也不会对师尊动手——而且万一他也同时在拿你要挟师尊,你留下反倒让师尊为难。” 沈映宵:“……”我不睡倒不是担心师尊,师尊过得比咱俩悠闲多了。我只是单纯的想记住路。 可惜这个逆徒师弟的耐心条显然不长,该解释的都解释完,戚怀风也不管他消化了没有,抬指在他眉心一点。 沈映宵刚被剑灵叫醒没多久,眨眼间意识便又被迫沉入到黑暗当中。 片刻后,本命洞府。 沈映宵默默在分身当中睁开了双眼。 沈映宵:“……” 就算神智清醒,本体醒不过来也白搭——这师弟还 挺谨慎的,估计是不想被他记住路线。 “早知如此,我刚才就不把眼睛全睁开了,眯一条缝没准能瞒过去。” 沈映宵按了按额角,有点后悔。 好在问题不大,山人自有妙计。 他啪的打了个响指,看向跟他一起回来的剑灵,示意它去追踪。 结果剑灵正在自顾自走神,完全没收到他的眼神,毫无默契。 “……” 沈映宵只好喊它回神,“想什么呢。” 剑灵扳着指头:“我在给你记账,算算你来这个世界以后,一共被抓走了几次。” 沈映宵:“数这东西做什么。” 他一脸嫌弃,但忽然提起这件事,又还真些好奇。 竖着耳朵听了听,没见剑灵吱声,沈映宵只好清清嗓子,一点也不在意似的闲聊问道:“几次?” 剑灵面露难色:“我数不过来。主要是这种从宗主转到师弟手里的情况,该记一次还是两次,我不知道。还有你分身抓本体算不算抓,我也没想好。” 沈映宵:“……” 沈映宵:“赶紧出去记路!” “……哦。”剑灵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飘了出去。 本命洞府瞬间变得安静。 沈映宵站起身,拍打掉黑衣上沾的枯叶草叶,没犹豫太久,便走向了后院灵池,打算去找凌尘。 总往师尊那边跑,起初他有些不好意思。 但后来转念一想:他现在可是一个随性而为的大反派,对被抓来的人质为所欲为,岂不是非常正常——理论上来说,师尊那里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要师尊觉得,要他觉得! 心里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沈映宵深吸一口气,理直气壮地来到了灵池旁边。 先前离开时,他走得匆忙,棋盘并未收走。 如今远远望向池心,就见凌尘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了一盘,此时局势正酣。 沈映宵飘身落在白玉莲台旁边,低下头,望向棋盘。 正看着局势,忽然凌尘袖摆拂过,棋子被分类规整回盒中。 凌尘整理好棋子,又伸手从中捻出几枚,一一摆上棋盘,还原了沈映宵离开时的模样:“继续?” 沈映宵:“……” 他真的不想再学那些小崽们子才学的入门棋谱了。 可是一个谎言就要有无数谎言来圆,谁让他不敢暴露棋风……算了,学吧。 沈映宵也知道凌尘要么不教,要教就会认真教。这次要是自己“半途而废”,下次再拿这个借口来找师尊,可就难了。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但人是坐下了,他心里却完全不想学习,尤其是学这些本来就会的东西。 思索片刻,沈映宵屈起指尖,敲了敲棋盘的空白处,示意凌尘把手放过来:“伸手,我先看看你体内浊气如何了。” 学下棋是正事,拿凌尘试药则是正事中的正 事。前者当然得给后者让路。 但凌尘却沉默了一下:“你刚离开不到一日。” 能有什么变化? 沈映宵面色淡然:“你经脉中所剩的浊气不多,正常调息便能将它们拢回丹田,或许这一刻还有,下一刻便没了。我赶时间,自然要随时观察。” 凌尘不太懂丹修的研究,听银面人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他抬起手,手腕向上,搭在棋盘中央,任他探查。 沈映宵轻轻推开扣在师尊腕上的玉环,搭住他腕脉,余光却看到凌尘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琢般的手臂来。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了过去,停在凌尘身上时,突然想起稍后封印魔种的时候,要用银毫沾着药液,在体表涂画。 沈映宵:“……” 凌尘一贯喜洁,修为又高,修真界几无对手。因此自沈映宵有记忆以来,师尊的一身衣衫便向来整整齐齐。 最乱的一次,似乎也就是前一阵他抓……咳,他捡师尊回洞府的那一次。当时凌尘意识昏沉,无暇整理。 而被捡回来没多久,师尊稍一清醒,整个人很快就又变得干净整洁,毫无瑕疵。 想到这,沈映宵的思维便不由有些发散: 那道银纹阵法可是要直接涂画在体表的,封印时必须除去衣衫。自己一个专业的丹修,平日里没少治人或者坑人,对衣服不衣服的并不在意,眼里只有骨肉架子……可若是届时师尊那边放不开,不肯配合,到时候死活不愿除去上衣怎么办? 难不成要……要按住硬扒? 这个可能性闪过,沈映宵的心跳突然咚咚剧烈起来,可能是因为即将闯祸而感到忐忑,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过没等细想,他脑中冷不丁闪过前一阵秘境中那一只被切成肉块的巨手,又想起满城飘散的傀儡粉末…… 沈映宵突然冷静。 不妥,不妥。 倒不是担心打不过师尊,只是他要抓人实验,又不是抓人轻薄,怎么能做出硬扒衣裳之类的失礼之事。 排除掉这个,沈映宵眨眼就又有了别的想法。 ——要不学习一下他的好师弟,先弄点药物把人放倒,让师尊彻底睡过去,然后再放手按自己的计划来? ……这个好像可行。 可是师尊体内的魔种掺了毒素,若真要这样,必须得小心调整药方。而且要什么样的毒,才能放倒一个合体期的修士? 正想着,突然耳边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他那混乱的思绪上。凌尘:“怎么了?” “!” 沈映宵吓得一激灵,本能放开了凌尘的手腕。 他努力保持着世外高人的派头,悠然问道:“何出此言?” 凌尘目光下移,落在他心口:“你心跳很乱。” 沈映宵:“……” 沈映宵掏出万能借口:“我只是在想一个朋友。” ……罢了,封印什么的也不急于一时,这个过两天再说。 总之现在还是应该专注正事,探一探师尊的状况。 沈映宵重新敲敲棋盘:“你体内状况有些复杂,我刚才没能看清。你放回手,我再看看。” 凌尘:“……”真的很复杂?可他感觉自己的状况已经比先前好转了许多。 不过这种时候,听专业人士的似乎没错。 他只得又重新将手放回棋盘,看着银面人伸手搭在自己腕上。 对方的灵力缓缓探过来时,凌尘也逆着指尖,感受到了银面人的心跳。 ……又乱了。 这个丹修近来着实有些古怪。日日心神不宁,究竟是被仇家追杀了,还是丹方出了差错? 想起银面人前一阵无意间露出的蔫哒哒模样,又想到他昨日望着院门等人的情形,凌尘心中有了猜测:看起来……是在外面被仇家欺负了?! 第 71 章 沈映宵默默探了一阵,收回了手:和凌尘自己判断的一样,他现在的状况,的确同昨日没什么变化。 刚才沈映宵探脉探得魂不守舍,如今做起正事,他倒是也正经了几分: 前世的悲剧绝不能重现,哪怕如今一切早已改变,他也还是放不下心——所以等稍后到了师弟的藏人地点,他是一定要放出凌尘、让他好好在那里参观钻研的,免得哪天师尊又栽在了同一座小黑屋里。 而既然要放人出去,自然得先处理好凌尘体内的魔种,以免出门一趟那些毒素又被引发,然后师尊就又许久不能动弹。 “师尊真难养啊,尤其是一个身中剧毒的师尊。”沈映宵忍不住跟剑灵嘀咕,“还好我是个孝顺的好徒弟,早已为师尊考虑周全。” 剑灵默默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牢牢扣在凌尘身体各处的锁链:“嗯嗯嗯,对对对。”数你最孝顺。 …… 想顺利封印魔种,首先得将经脉各处的浊气尽量聚集到元婴,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他们没空悠闲下棋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沈映宵抬袖轻拂,不容分说地将棋子扫入盒中,他对凌尘道,“你尽快将体内浊气敛回元婴。” 说完,想起刚才自己离开的那一段时间。凌尘居然并未调息,而是在独自下棋玩…… 沈映宵沉默片刻,俯身将棋盘抱了起来。 ——没收。 起身时,他往凌尘那边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师尊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他怀中的棋盘上。 沈映宵铁面无私:“你先专心调息。等之后顺利封印了魔种,这个再还给你。” 凌尘一怔,看出了他的意思,心中失笑:他对这棋盘并无不舍,只是银面人刚才将棋盘抱了起来,这东西一动,他便本能看过去一眼。没想到竟被银面人误会他玩物丧志,想要留下棋盘。 不过任何想法都有起源:莫非这棋盘对银面人颇有些吸引力,所以他以己度人,觉得自己也会喜欢这个? 凌尘看了一眼这个没有童年的丹修,没有同他较真,只点了点头,背下了这口不务正业的黑锅:“好。” …… 沈映宵没再多留,抱着棋盘回到岸上,很快离开。 等他的身影消失,凌尘松懈下身体,轻轻靠在了身后的白玉莲叶上。 他修行许久,见过各种各样的打坐台,自己也收藏了几方。但像银面人这样,在莲台后面专门竖起一片白玉莲叶当椅背的款式,他倒是头一次见。 凌尘起初对这种偷懒的设计不屑一顾,但初来时他被毒素折磨,体力不济,又被那银面人刻意收紧的锁链缠得直不起身,只得被迫靠着莲叶休息了一阵。 这么一来倒是渐渐得了趣——正经修炼的时候,他还是习惯端正盘坐,但偶尔闲下来时,却更喜欢靠着莲叶,慢慢休息。 忙里偷闲地一躲懒,凌尘倒是又想起了自己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大徒弟。 沈映宵在天行宗时,行事一丝不苟,平日里事务再多也不叫苦不喊累,不少弟子对他的印象都是:比戒律长老还要刻板,像个不需要休息的铁人。 但私下里,凌尘却知道自己这大弟子一点也不刻板,且经常休息——沈映宵其实很容易就会累,一累他就借口事务繁忙,谁也不见,实则独自找个地方藏起来躲懒。 朗月峰南边的泉眼底下有一棵大树,枝干横着生长,几乎与地面齐平。正午时分阳光暖洋洋地洒落,沈映宵便经常溜到池边,在树干上躺平晒太阳,晒得开心了还懒洋洋地伸个懒腰,与平时那严肃的模样截然不同,远远看着都仿佛能感受到他从心底散发的惬意和悠然。 凌尘如今也在晒太阳,只不过不在自家山头,而是在别人的洞府。 他靠着身后的白玉莲叶,仰头看向天边。 洞府上方是一片湛蓝天空,阳光很好,但太阳却被白云遮着,洒下来的光线既不灼人也不昏暗,亮度刚刚好。 凌尘平时不太在意天气,但此时无意间一回想,却忽然发现他来这里许久,却从未见过下雨。 甚至连阴天都没有。次次都是今天这般晴朗适宜的好天气。 “此处倒是宜居。” 修真界跨度遥远,气候差异巨大,凌尘平日里经常四处云游,却极少遇到这般天气和煦的地方。 刚才银面人忙着没收棋盘,临走时忘了收紧镣铐。凌尘抬高手臂,手背搭在眼前,从指缝里看着细碎落下的阳光,心中渐渐泛起一丝疑问:这处府邸,究竟坐落在哪? …… 沈映宵不知道自己的懒惰,已经悄然污染了师尊。 凌尘靠着白玉莲叶一边梳理浊气,一边慵懒地晒着太阳想事情的时候。 沈映宵把棋盘放回了仓库,然后顺着神识问剑灵:“到了吗?” 剑灵的声音很快传回:“哪能那么快,还在路上,刚出天行宗。” 顿了顿,它又道:“你先忙你的,等到了我叫你。” 沈映宵应了一声,也的确没闲着:这会儿他还真有的忙。首先最当紧的一件事——弄一点能把师尊放倒、让他乖乖配合封印的药。 这个念头闪过,沈映宵一阵心虚,鬼鬼祟祟地往灵池那边看了一眼。 从这里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只好又收回了视线。 “能放倒合体期的药物,实在太难找了。”沈映宵若有所思,“不过这一次,师弟倒是给了我一些提示。” ——沈映宵也发现了,之前在宗主的密室当中,那些让他行动受限的药物不是安眠或者麻醉药,倒更像是伤药。 “毒药会遭到本能的排斥,难以在修士体内存留,但补药或是伤药就不用担心这些了。我可以试着从这边入手。” 想着想着,沈映宵就叹了一口气:“只是元婴期跟合体期差异巨大,这法子对我管用,不一定对师尊管用……罢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先试试吧。” …… 在炼药室忙活了不知 多久,剑灵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沈映宵将炼好的药液封入瓶中。然后匆匆找了个地方把分身放下,神智回归到了外界的本体当中。 剑灵也知道,本体的身体状况如果不足以维持清醒,那沈映宵的神智就算回到本体,也只能昏睡。所以它特意等到本体恢复,才来报信。 沈映宵一回本体,便立刻感觉到了身体的沉重。 他蹙眉睁开眼,等视线渐渐聚焦,就看到这里是一处直径十丈的石室。 石室正面有一道厚重的石门,大门紧紧关着。除此之外,四周都是浑然一体的石壁。墙壁上露着许多不知名的矿石,它们泛起柔和荧光,将这片空间照亮。 石室中没有别人,戚怀风不知跑哪去了,此时不在这里。 沈映宵也懒得找他。望完四周,他又侧过头看了看自己身下,就见自己此时正躺在一方扁平的圆形石台上。 这石台黑白两色,是一幅阴阳太极图。乍一看常见普通,细看却能透过平滑的石面,看到下方有极其复杂的阵纹流转,变幻无穷。 而在太极图的八个方位,则各有一条锁链探出,绕成一圈,扣在了沈映宵腰上。 沈映宵低下头,想把这些东西看个清楚。然而这么一动,他忽然感觉脖子上也有些难受。 他一怔,本能低头望去,从这个角度却看不清楚。 好在他看不到,但旁边还有一只剑灵。 剑灵给他实况转播:“你脖子上扣着一枚黑白两色的石环,两边各自有一条黑白石链,分别连接着阴阳鱼的阵心。这太极图下面似乎还连着地脉——总之,按照这种坚固程度,我建议你直接躺平。” 沈映宵:“……” 身上那层层缠绕着的锁灵绳还没拆,居然又加了几件——戚怀风似乎认定了本体一得空就会联系银面丹修,因此即使到了躲藏地点,也不仅没解开他,反而双倍加固了。 沈映宵忍不住暗自磨了磨牙:“我以为宗主已经足够小题大做了,没想到他的这位孽徒师侄,竟然青出于蓝。” 剑灵伸手到他颈侧摸了摸,感觉到了黑白石环中生生不息的灵力,它啧了一声:“这么结实的东西,肯定不是用来对付你的,我猜是为了刁难你的分身——戚怀风虽然已经尽力隔开了你同‘银面人’,但在他眼里,你的分身行踪神秘、手段莫测,还很变态。他心里恐怕也担心这人再循着蛛丝马迹找上门,所以只能用一些物理手段把你强留在这,让分身就算找到了你,也带不走。” “……”沈映宵完全不想说话。 他一用力,试着坐起了身。但太极图上伸出的这些石环石链极为沉重,沈映宵此时的灵力又被压制到几乎无法运转,体力自然也跟着骤降。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肩颈腰背全都酸痛起来。 手臂被捆在身后,本就很难维持平衡。坐了没多久,沈映宵果断放弃,没骨头似的仰倒下去。 颈上厚重的石环咚一声轻轻磕在地上,一头乌发在身下铺开。沈映宵仰起头,目光细细扫过这一方石室,看得很慢。 他其实不太喜欢回忆前世,但事到如今,也还是只能捏着鼻子一一比对。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对剑灵道:“我记起来了,师尊那时的确是被关在这的——就在这一方太极石台上,我认得这张黑白太极图。” 剑灵发现他心情又变得不好了,飘过来插科打混:“这里这么漂亮,四壁像星空一样,结果你就只记住了这块平平无奇的黑白石头?” 沈映宵点头:“这东西有些瑕疵,黑色阴阳鱼的尾巴上掺了一抹白,我一看到就觉得别扭,很想把它铲掉,只是那时忙着想要放出师尊,无暇顾及。谁知后来师尊没解开,倒是一转头师弟就捅了我一剑,我的血喷溅出去,正好把那一点白色盖上,整幅图案和谐多了。” 说着,他扬了扬下巴,隔空点了点腿边一处,对自己的记性颇为得意:“看,就是这。隔了几百年我都还记得。” 得意完,又低叹一声,有些感慨:“死后我全靠想这个瞑目。” 剑灵:“……” 剑灵:“……”你这话我没法接。 好在也没用它接,沈映宵自己就想起来问了:“戚怀风跑到哪去了,把我放在这自己走了?” 顿了顿,他又想起了更前提一些的问题,沈映宵重新打量着四周:“这间石室修建在哪?”! 第 72 章 剑灵听他提起这个,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沈映宵扫了它一眼,若有所思:“怎么,这位置很特殊?难不成师弟是在我们朗月峰里挖了个山洞,上一世他把师尊藏在了我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一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倒没有。”剑灵有些无语,它忽然发现自家主人也挺能编话本的:跟这种离谱的猜测一比,真相反而变得平平无奇了许多。 它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这里是一处蜃景。” 沈映宵一怔。 “蜃景”是一种特殊的秘境,而秘境这种东西,往往代表着机遇和风险。单看“风险”这个词,它就不是什么藏人的好地方。 没想到自己这师弟倒是另辟蹊径……不愧是戚怀风,一个刷过的秘境比他出过的门还要多的男人。 在沈映宵复杂的神色中,剑灵继续道:“这东西和你们在傲天宗后山遇到的那个‘蜃景’有些相似,若隐若现,但却要大上许多——我观它似是笼罩了一整条山脉,一眼望去都望不到头。” 回忆了一下来时的经历,它又道:“外面是山,进了‘蜃景’以后,里面还是山,只是内外景象极为不同。‘蜃景’里面云山雾绕,那些雾气好像还有毒。 “戚怀风带你进来以后,没往深处走,只找了个地方等着。后来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石门,推门进来就是一条长廊。你现在在的这一方石室,便在长廊尽头。”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虽然没完全听懂,但一听就是个曲折隐蔽的去处。前世我居然能独自找到这……我可真是能耐。” “蜃景”原本就极难寻到,更别说进来之后,内部似乎还另有机关。总之若是没人提示,这是一个正常人想破头也想不到的去处。 沈映宵越发觉得,自己前世肯定是被人算计了,更气人的是那时他竟然到死都没察觉出异常。 沈映宵默默在心里记了几笔仇。 而要想给前世报仇,这辈子就得更加努力。 他想起一件事:“‘蜃景’不是一贯只容有缘人进入么,戚怀风带我过来藏人,就不怕他进去了,我被拦在外面?他怎么知道我也是此处的有缘人?” 剑灵欲言又止:“这个蜃景,对‘有缘人’的标准好像卡得很松——你们进来的时候,正好有一头野猪路过,它也顺利进来了。只是后来它受惊跑到了雾气当中,一眨眼便被融成了骨碴……唉,可怜的有缘猪。” 沈映宵:“……” 他对这蜃景的饥不择食有些无语,但同时,心中却也暗自警惕起来。 和其他秘境不同,蜃景能随着秘境主人的喜好,只放“有缘人”进入。 而根据经验,这种标准宽松的蜃景,背后往往没什么好事——大量放人进来,很可能不是为了留下传承,而是因为秘境的主人是个变态,专门骗人进来屠杀。 这方大陆的舆图中,标出过一些这样的蜃景,将它们列为禁地。但沈映宵听 剑灵描述了这里的位置,却发现这处蜃景并不在舆图当中,似乎不为世人所知。 “要么这里人迹罕至,无人能寻到,要么就是进来的人大多死了,所以才没有消息传出。” 沈映宵想明白这一茬,眼角忍不住跳了跳,“选了这种地方当藏人窝点,戚怀风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正跟剑灵说着话,忽然,石壁上那唯一一扇石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沈映宵一惊,倏地坐起了身。 …… 戚怀风尚未完全推开门,就听到石室里传来“哗啦”一片石链的响声,顿时知道沈映宵醒了。 他进了石室,反手掩上门,看了沈映宵一眼:“醒得还挺快。” 顿了顿,看出这师兄坐得费力,他又道:“坐那么直做什么,这些石锁很重,嫌累就躺着——带你来是养伤的,又不是为了锻炼筋骨,刻苦给谁看?” 沈映宵:“?” 知道重你还不解开,谁家这么对待伤员啊! 他本想像这样大声谴责,可是这糟心的小师弟竟然连那封口的符篆都没有帮他揭下,最终他只能用眼睛去瞪,表达不满。 说起来,回到这一方小世界这么久了,如今沈映宵单独看这处石室没觉得什么,单独看师弟也没什么,可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就莫名让他烦得不行。 于是盯着戚怀风看了片刻…… 沈映宵默默躺下了。 抬起头望着穹顶,眼不见为净。 ……没办法,坐着真的好累,单是身上的锁灵绳就让他很难坐稳,何况再加上这一身沉重的石链。 而且不知道戚怀风是不是故意的,这种捆法,他一绷着劲,肌肉筋骨就被勒得发酸、迅速麻了,卸了力道不动却反倒没事。 沈映宵躺回地上缓了缓,悄悄跟剑灵骂:“这孽徒天生就是关小黑屋的一把好手。” 剑灵想起了那位在本命洞府待了不知多久的师尊:“……”你俩大哥别说二哥,彼此彼此。 石室不大。没几步戚怀风就走到了太极图旁边。他在这一方石台边缘坐下,伸手探了探沈映宵的状况。 然后发现这师兄心跳又快又乱,呼吸好像也又散乱起来,竟和之前在密室里的状况有些相似。 戚怀风动作顿了顿,想起什么,伸手扳过沈映宵侧到另一边的脸,望进那双眼睛。就见他眼里浮着一层不知是气出还是累出的水汽,视线也有些涣散。 过了一息,沈映宵的目光才渐渐聚焦。他瞪了戚怀风一眼,仰头从他手里抽回下巴,稀里哗啦的翻了个身,背朝着这边。 戚怀风:“……” 他起身绕过石台,重新在沈映宵面前坐下,好像想说什么。 然而刚坐稳,又是哗啦一声。戚怀风低头一看,这人又转过去了,只留给他一个不想多谈的背影。 “……” 这么下去没完没了。 戚怀风不想做这种低效的事,所以他没再绕圈,而是就 近攥住一条石链,轻轻一拽就把这个正在生闷气的师兄拽回了面前。 “”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最全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尽在[],域名[( 上一次在宗主的密室里,还能说是被他取心头血的举动吓到。但这次他什么都没做,先前也说过要带沈映宵来这里养伤,沈映宵总不可能因为一睁眼看见陌生的地方就吓成这样,又不是三岁稚童。 所以戚怀风很快有了猜想:“那个银纹阵法又有异动?” 沈映宵:“……” 关我本体就算了,居然还要我分身背锅。什么辣鸡师弟,扔了算了。 戚怀风见他垂眸不语,又道:“这方石室自成一片空间,与外界隔绝。你说什么外面都听不到,你的举动也不会落在银面人眼中——他逼你做的事,你尽可告诉我。” 沈映宵眼神闪了闪,放低声音:“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 戚怀风半晌没有动静,沈映宵忍不住抬起头看他。 对视片刻,戚怀风忽然往他嘴里塞了颗药,又重新拿起刚才揭下的符篆。 “???”沈映宵感觉不妙,扭头就躲。 可惜他的头速远远比不上这师弟的手速。没几下就被戚怀风扣住后脑,符篆原样贴了回去。 戚怀风慢条斯理道:“不想说就算了,师兄还是先把经脉养好吧——等哪天不想编瞎话了,我再慢慢听你讲。” 沈映宵一时恼羞成怒:“你…#¥&%!” 他含糊的声音很快被封在符篆下面,再无声息。 剑灵:“……” 眼睛大也就这点不好:好看归好看,可但凡想使点坏心思,眼珠一转,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剑灵对主人的惨败毫无意外。不过此时看着这俩师兄弟的举动,它总觉得似曾相识。 忽然,剑灵灵光一闪,想起来了:“你看你师弟锁着你喂药的模样,是不是和你锁着师尊喂药的情景一模一样?——这世间万事,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沈映宵:“?” 剑灵没看到他杀气腾腾的眼神,还在继续:“不过你师尊就优雅多了,要吃就干脆利落地自己吃,不想吃就咬紧牙关死都不吃。你再看看你,滚来滚去也没躲掉,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躺平。” “……”沈映宵拳头硬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忽然有灵力流经。 沈映宵一怔,警惕地转过头,看到戚怀风将手按在了太极石台上。 下一瞬,阴阳旋转,从八个方位伸来的石链同时收紧,沈映宵身体一晃,整个人被拉回石台正中间,牢牢固定住。 剑灵的声音又飘过来了:“连锁人的机关都这么相似,你们不愧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人。” 沈映宵:“……” 是时候把能毒哑剑灵的丹药提上日程了。 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一边他又觉得不妙:这 孽徒师弟又想干什么?! 戚怀风随手理顺他凌乱的发丝:“刚才给你喂下的药,是从梅文鹤那拿来的。你的经脉有伤,他原本想帮你慢慢温养,但又觉得或许正是因为伤势始终不好,才会稍不注意就伤上叠伤,所以……” 沈映宵听着这话音,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戚怀风:“所以这药效用极佳,治得也彻底,可唯有一点——生效时有些难捱。良药苦口,你且忍一忍。” 没等他说完,沈映宵就已经感觉到了。 落入腹中的灵药散开,向断裂的经脉蔓延。这药的药力极为浓郁,明明只是气流,经过身体时,却有一种液滴缓缓流过的错觉。 虫子爬过一般的痒意,叠加上伤口生长的麻痒,沈映宵瞬间僵住,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可身体的静止,并不能阻挡药效的扩散。很快,不止是经脉,其他受过伤的地方也开始痒痛交加,全身从里到外没有一处自在。沈映宵挣得石链都颤了几下,却很快又被阵法按了回去,只能静静等待药物生效。 沈映宵是真没想到,梅文鹤居然还藏着这种压箱底的东西。 他咬牙看向戚怀风,试图用眼神质问:等等,治疗方案完全不跟病号本人商量的吗??他不想用这么烈的药,他要选慢慢温养! ……可惜想说的话全被符篆封住,一声都吱不出来。又有石环压着脖颈,连摇头都摇不明白。 戚怀风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安心在此养伤。” 说完,他居然真的就那么起身离开了。 石门关上,沈映宵身下的太极图泛起淡淡荧光,拘着他的石链上也开始有灵力通过。温润的力量流入体内,滋养着每一处经脉。 原本是很好的温养,可此时,这些灵力却彻底催化了沈映宵体内的药力。刚才的麻痒瞬间翻了十倍不止。沈映宵脑袋里都嗡了一声,又想挣扎,可这石台竟然比他的炼药台还要结实。 好在有了之前拿本体做实验的经历,沈映宵应对这种状况,经验异常丰富。 很快,他的神智便又回归到了本命空间。 …… 成功跑路到分身体内,沈映宵抱着双臂打了个寒战,心有余悸:“梅师弟给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跟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倒有些相似。”剑灵,“你还真别说,你这两个师弟各有一些像你的地方,现在我倒相信你们是亲师兄弟了。” 沈映宵暗暗磨牙:“……”堂堂一个师兄,居然栽在了两个师弟手上。真想帮师尊清理门户。 ……不过梅师弟是好意,孽徒主力还是他那个小师弟。 而且总的来说,这倒也不算坏事。 沈映宵想了想,心思转到了正事上:“本体恢复,倒是方便了我以后试药。还好梅师弟那药的生效过程再难熬,也不用我亲自受着。先前我研制的药物还差点意思,倒正好趁这段时间改进改 进。” ?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谁知才刚站起身,膝盖忽然一软,差点又原地跪下去——虽已换了身体,但刚才那药简直能让人痒到灵魂里。 沈映宵扶住旁边花坛撑住身体,咬牙切齿:“虽然谢谢他帮我养伤……但我迟早要套麻袋揍这个师弟一顿!” 剑灵:“……”你说这句话的次数,都快比你被绑走的次数多了。你倒是揍啊。 它原本想这么说。 然而看了看分身自由的手脚,剑灵又很有求生欲地将话咽了回去。 ——分身可不像本体一样动弹不了,惹急了,没准又要拿它串着肉块去烧烤……算了算了,一把好剑要学会能屈能伸。 …… 外界,石室当中。 戚怀风出了石室,倒并未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有事离开”。他回手关上石门,拂去地面灰尘,抱着剑在门口坐下。 这门隔音的确很好,不过关门之前,他倒是又听到了石链细碎的声音。 这病号身体那么虚弱,竟还折腾出这种动静……看来那药的确有些难捱,难怪梅文鹤纠结许久才把药给他。 但治疗过程再难受,伤也肯定要治。断裂经脉虽不是什么绝症,可若是来回断上几次,难免留下暗伤,日后或许会影响修行——这种药倒是能将暗伤根治,毕竟良药苦口,忍过这几次就行了。 …… 沈映宵也不想总被戚怀风询问“为何昏睡”,所以他让剑灵盯着点外面,在戚怀风进门的时候,神智回归到了本体当中。 这会儿药效差不多已经过去了,残留的体感却仍让他痒得恨不得回到分身里。 戚怀风走到旁边,探了探他体内的状况,感觉比之前好了许多。 见沈映宵有气无力地别过头,到了这种地步都赌气不想看到他,戚怀风也没多留,他起身出了石室,主动排除掉自己这个干扰睡眠的因素,让伤员好好休息。 剑灵打量着这个关了师兄小黑屋却没动手动脚的气运之子,等他离开,它转头去问沈映宵:“你说他前世关押你师尊,究竟是想以下犯上,还是和你一样?” “我不知道。”沈映宵沉默许久,哼了一声,“不过等弄死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大概就知道了。” 前世走到那一步,他虽然嘴上天天痛骂师弟,但更想骂的其实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好在这一次,事情已经有所不同:他不仅知道了这些事有幕后之人策划,还认清了装好人的宗主,还弄碎了那幕后之人精心养着的一条手臂。 虽然巨手剁块是师尊剁的,碎块烧灰是师弟烧的,但是……但是拯救世界这种事,重在参与。 沈映宵想起自己的贡献好像不是很多,气势稍弱。 这时,戚怀风去而复返,又进了石室。 手上拿着一枚眼熟的药丸。 在沈映宵骤然警惕的目光中,他解释道:“其实一共三颗,全用 完才能根治……” ⑹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沉默片刻,他将那枚药丸收了起来:“罢了,你今天应该累了,吃了也是浪费,过两天吧。” 沈映宵:“?”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拿都拿出来了,还不如给个痛快! 可惜戚怀风完全是在单方面跟他交流,说完就走了,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沈映宵:“……” …… 戚怀风似乎格外嫌弃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所以隔了两天来喂第二颗药的时候,动作就变得格外的快。 ——抓住人,掐开嘴,把药往喉咙里一捅,逼他咽下以后重新将符篆往嘴上一封,然后转身就走,一次也不回头。 等石门关上,沈映宵才从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中反应过来。 沈映宵:…… 沈映宵:干嘛?有这么喂药的吗,你当填鸭呢! …… 那药虽然折磨人,但几天灌下来,本体的经脉和各种暗伤,倒的确立竿见影地一一愈合,身体状况也有了好转。 若非灵力被锁灵绳封着,身上还挂着石锁,这恐怕能成为沈映宵回来以后最神清气爽的一段时日。 本体虽然被拘着治疗,一动不能动,但分身倒是依旧自在。 沈映宵用着分身,去本命洞府看了几次凌尘。 凌尘对灵力的掌控,比他这个小菜鸡强出不知多少倍。沈映宵原以为他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将细小经脉里的浊气悉数敛回元婴,谁知师尊的进度,却远比他想象中要快。 ——于是终于,给师尊封印魔种的事,也该开始了。 沈映宵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走向后院灵池。! 第 73 章 虽然沈映宵后来主修的是丹术,但这个技能与医术有共通之处。因此在那些小世界里,沈映宵其实没少客串医生,也因此沾上了一些相应的习惯。 此时他就在给凌尘讲封印的注意事项:“这种封印能让魔种短暂沉眠,但魔种毕竟附着于元婴,而这类针对元婴的封印,势必会让灵力受阻——封印之后你的修为或许会下降一些。若真遇到什么急事,倒也能强行调用全部灵力,只是相应的,魔种也必然会一同爆发。” 凌尘点了点头。 沈映宵又道:“另外,浊气通常不会自发凝聚,如今它能形成魔种,定是被人专门动了手脚。也不知若那人刻意引动,封印能有几分效果——所以即便封印成功,你也别想着逃,老实在我这里呆着。” 凌尘看了他一眼:“这是事先约好的事,我不会违约。” 沈映宵想起自己用心魔誓骗到的承诺,目光略微一飘:“好,那就开始吧。” 他解开扣着凌尘的层层镣铐,扶起人打算带去石室,临走却猛然间想起一事,动作顿住。 旁边,凌尘难得得了片刻自由,他活动了一下手臂,打算随丹修去岸上。然而这时,银面人忽然回过身,用力一按他肩膀。 ……没按动。 凌尘垂眸同他对视,过了片刻才发现这丹修好像是想让他坐回去。他只好装作没看到对方一闪而逝的窘迫,重新坐下:“怎么了。” 沈映宵拉起玉环,若无其事地往他腕上一扣:“稍等,方才我来得匆忙,得先去做些准备。” …… 沈映宵丢下凌尘回了炼药室,一顿打扫,一点本体的痕迹都不能留下。 仙灵之体彼此之间似乎更容易感知,沈映宵还记得当初自己抱了一会儿本体,再见到凌尘时,师尊竟就有所察觉。 既然如此,炼药室那种流过血流过泪流过疼出来的冷汗的地方,更得谨慎。 这么想着,沈映宵默默找出一瓶腐蚀性极强的药液,往炼药台上倒了一层。 滋滋闷响中,缝隙里的痕迹也被彻底盖过。他又认真清扫一遍,确定没留下任何本体的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这么谨慎的人,怎会在同一件事上翻车两次?必不可能。”沈映宵大扫除了一通,收起药液,晃了晃手中折扇,“师尊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我本体也曾在这处炼药台上躺过。” 剑灵听着总觉得耳熟:上一次主人这么自信,好像还是他说那些留影珠必不会被别人看到的时候。 剑灵:“……” 剑灵:“……”你不要再插旗了,我害怕。 …… 凌尘在守约这件事上,守信到让人没话说。银面人让他等他便等着,尽管这丹修离开得匆忙,显得有些异常,他也并未多问。 没多久银面人便又折了回来,解掉他手腕上的玉环,然后摸摸宽袖,从中抽出一抹白绸。 凌尘知道这是不想让他看清洞府的布置, 配合地闭上眼睛。很快便感觉到一抹微凉的绸带缠了上来,渐渐剥夺了视觉。 “”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73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说话间他轻轻一拽,白绸落下。 视线没了阻隔,凌尘抬眼望去,脚步下意识顿住,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这处房间光线很暗,窗口开得极小,只有极其细弱的光芒洒落进来。房间四壁到处都是阵法,墙上挂着一些正在阴干的标本——和后院那一方洁净的灵池截然不同,这里看上去简直像一座黑牢。 凌尘目光扫过穹顶,又落向下方,看到炼药室正中间摆着一张石床。 石床与地面浑然一体,非常牢固,床沿四周嵌着镣铐和束带,床面上则雕刻着复杂的阵纹。这张石床像是一整块墨玉制成,凹陷下去的细小沟壑中填着丝丝暗红,像是多年被血浸透。 凌尘沉默了一下,忽然感觉这里才该是丹修正经关人的地方。 正安静打量着这处邪修的巢穴,旁边冷不丁有只手推了推他:“站着做什么?去石床上。” 凌尘指尖一颤,受这里阴森环境的影响,在那只手碰到他的一瞬间,他险些一掌过去。好在最终强行忍住。 沈映宵不知道自己差点莫名其妙挨了揍。他带着凌尘来到石台边,指尖点了点石床,拿出丹修该有的气势,十分自然似的命令道:“除去衣衫,坐上去。” 顿了顿,某种源自于本能的求生欲又让他气焰稍弱,补充道:“只褪去上衣即可。” 说着他摸摸袖子,取出预先准备好的药液:先礼后兵,自己可已经直说了要求。若待会儿师尊扭扭捏捏不肯配合,那就只能让他先喝下这个,然后上手了。 沈映宵一边在心里悄悄给自己壮胆,一边在脑中预演动手步骤。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窸窣轻响。他余光一扫,正好瞥见轻薄的衣衫顺着凌尘肩背滑落,堆叠在地上。 “?!” 复杂的思绪顿时一卡。沈映宵猛地抬头,入眼是一片被乌发遮住的后背,但即使遮住,也能看出凌尘的确如他所说除去了上衣……他,他怎么真的脱了?! 在沈映宵怔愣的注视下,凌尘背对着他,抬手把发簪发冠也一并解下。 然后他转过身,如沈映宵所言坐在了炼药台上。一抬头就看到了银面人手里拿着一瓶药,凌尘了然:“要我喝这个?” 沈映宵捏着药瓶一言不发,心里却已经震惊道:“他,他……!” 剑灵刚才也同他一起呆住,此时倒是先一步回过了劲:“也对啊。仔细想想,剑修哪有不受伤的,就算你师尊晋入合体期以后难逢敌手,之前他也肯定跟人交过手。” 剑灵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交手就容易受伤,受了外伤就要找医修,找了医修当然就要脱衣服,反复许久早就有经验了。不像你,从前天天在宗门里窝着,在你师尊眼皮子底下没人敢下狠手揍你——话说回 来,你用丹术客串医修的时候,不也没少脱患者衣服吗,怎么如今又一惊一乍的,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事,竟把我也一并带偏了。” 沈映宵听到一半就忍不住蹙眉,嘀嘀咕咕的:“他去找了哪个医修?” 剑灵:“?” 剑灵眉心狂跳:“这是重点吗!” …… 凌尘同银面人说完话,许久没得到回音。 他心里奇怪,目光从丹修手中那支药瓶上移开,在昏暗的光线中凝眸望去,忽然发现这个丹修脸色有些不对。竟然像是……有些泛红? 不过还没等看清,银面人便已恢复了先前那副随性又漠然的样子。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扇了扇,面色很快平静,像是在安静想事情。 凌尘于是也没再追问那瓶药的事,他坐在炼药台的床沿,侧头望着台面,看向阵纹中刺目的血丝。 这些东西远看像一片沁入石缝的血。但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方墨玉石台其实很干净,那些“血丝”是石材内部原本的颜色,并不是真正的血。 可凌尘抬指从“血痕”上拂过,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在意:“之前也有人来过这里?” 沈映宵回过神,拿出丹修该有的形象,冷哼一声:“那是自然,这里是炼药室,这石台是炼药台,若无人来过,我拿什么试药。” 凌尘抚着那些血痕的手指一顿,蹙了蹙眉。 沈映宵不太想跟他聊这个,表现得太好说话,他怕师尊会走;可若是说得太重,又担心影响到师尊的心理健康。 他于是果断转移话题,把手中的药递给凌尘:“喝掉。” 倒、倒不是想趁乱做些什么,只是这药做都做了,不喝浪费。 虽然师尊愿意配合封印,但这毕竟是他亲师尊,积威已久,如果凌尘醒着,沈映宵看到他会紧张。 而且拿本体试手的时候,本体就全程处于昏睡状态,一动不动。如今这封印事关重大,要想成功,当然要尽量还原那时的封印条件。 …… 凌尘不知道一个简简单单的“递药”动作,让银面人脑中想了那么多。他只是接过那瓶药简单看了看,仰头饮尽,把瓶子递还给他。 沈映宵见他悉数将药液咽下,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他倒是依旧平静:“躺下吧。” 凌尘还真是非常配合,没说什么,躺在了炼药台上。一头乌发在身下铺开,和墨玉石台几乎融为一体,衬得皮肤格外素白。 沈映宵看了一眼凌尘的脸,发现或许是此时药液尚未起效,师尊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阖眸沉睡,而是睁着眼睛。此时那一双颜色偏浅的眼瞳正略微转动,静静打量着炼药室的穹顶。 沈映宵自己也在这一方石台上躺过,很清楚自家的炼药室是什么阴森风格。 考虑着师尊已经在他洞府被关了不短的时日,心态容易出问题,沈映宵随口安抚道:“你乖乖配合,届时若封印顺利,我便送你一件礼物。”——送你一张逃离小黑屋技术票。万一哪天真被师弟关了,也能反杀孽徒,揍到那家伙哭着来找师兄道歉求饶。 凌尘侧过头看着他,很意外银面人会说这种话。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从前他学着别家的长辈,用蜜饯哄着徒弟喝药的事——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经历了类似的流程。 他暗自好笑,只是想起这血色斑斑的炼药台,心情又变得有些复杂。凌尘摇摇头:“开始吧。” 沈映宵拿过银毫,灌入调好的药液。 这期间,他视线随意一扫,就见凌尘已经阖上了眼睛。那一瓶药好像生效了。 “……” 沈映宵眼神微动。 封装好银毫,他没着急下笔,而是低下头,目光落在了凌尘身上。! 第 74 章 剑灵先前说的没错,除了本体,沈映宵当然也在炼药室里给别人试过药。有时是为了救人,有时是为了坑人。 不过从前躺上这一方石台的所有人,都不及此刻眼前的这个好看——修士修行本就有塑体的作用,高阶修士没有一个难看的。凌尘更是最初就生得极好,一路到了合体期,如今被静静摆在墨玉石台上,完美得像个艺术品。 当初沈映宵收到轮回司发的新身体,打算给分身调整造型的时候,就曾经想照着凌尘的模样捏,觉得这样更美观。 可凌尘一向衣冠整肃,沈映宵没能见到太多细节,想了半天也无从下手。再加上那时凌尘被抓也算是他的伤心事,最终他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今盯着凌尘左看右看,沈映宵倒是又有些后悔了:“虽然分身现在也不错,但果然还是这样更好看啊。” 剑灵:“……?” 刚才凌尘阖眼之后,沈映宵不用再掩饰态度,盯着自家师尊的双眼十分专注。 剑灵看着主人的这副模样,脑中哗啦涌出无数话本内容。它默默抬手捂住了脸,连非礼勿视的准备都做好了,可现在…… 剑灵飘在旁边,有些无语:“你就光羡慕啊。” “不然呢,分身的模样已经不能改了,难不成我还要给自己整个容?” 沈映宵理解的意思和它有一点点偏差,他晃了晃手中银毫:“好了,别吵我,我要下封印了。” 剑灵:“……” 剑灵默默放下了遮眼的袖子: 呵,浪费感情。 …… 沈映宵心思并不在剑灵那里,随意聊了几l句,目光就又落回了凌尘身上。 白衣剑修……不对,痛失白衣的剑修此时正仰面躺着,几l缕发丝沿着他雪白修长的脖颈往下,路过深陷的锁骨,散在身前。 沈映宵看着这具比轮回司的教学模型还要完美的身体,羡慕之余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小心伸出手…… 然后在剑灵的屏息注视下,挑起凌尘散落在身前的长发,往旁边一拨。 沈映宵收回手,活动活动手腕,叹了一口气:“该干活了。” 剑灵:“……” 啧,我就知道。 …… 沈映宵拿起笔,随意在手中挽了个花,目光落在了凌尘丹田。 这里是封印的起点,他另一只手找到最初要落笔的地方,指尖轻轻划过一道。 原本是要以此找一找下笔的手感,然而这么一划,指尖细腻的肌肤却忽然绷紧,原本因放松而不太明显的肌肉轮廓,也忽然显了出来。 沈映宵一怔,顺着神识对剑灵道:“师尊居然这么怕痒,晕过去了碰他肚子都有反应,之前我碰本体的时候,本体明明不是这样。” 剑灵突然开口:“我讲个鬼故事,你想听吗。” 沈映宵不太感兴趣:“什么?” 指尖带起的变化让他觉得有趣, 说话间他又伸手划了一下, 这次指尖从胸骨一路往下,拖过的痕迹更长。 然而才刚划到一半,一只手忽然抬起,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五指收紧,沈映宵的手顿时被禁锢在原处。 而剑灵的下半句话,也恰在这时幽幽飘来:“你师尊还醒着,你划第一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睁眼了。” “?!” 这一惊非同小可,沈映宵倏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睁开着的眼睛。 只对视一眼,他浑身的寒毛都快炸了。沈映宵尽力稳住语气:“你怎么醒着?” 凌尘眼神微动:“我不该醒着?” 他原本只是觉得痒,本能一拦,可如今银面人的反应…… 于是片刻后,凌尘视线再落在他身上时,多了一丝审视。他轻声问:“你刚才要做什么?” “……”沈映宵被他这么盯着,冷汗都快落下来了,好在面色撑住了没变。 他脑中飞转,冷哼一声:“能做什么?不过是方才寻找下笔的地方,谁知你的反应却那么古怪,我疑心你装睡,便又试了一下。”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毫不心虚,他硬着头皮,忽然又用手轻轻一划。 指尖在皮肤上扫过,带起一串酥麻的痒意,那只搭在他腕上的手骤然收紧。 沈映宵略微一怔,他看着凌尘的反应,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什么——师尊竟然真的怕痒,尤其是肚子。 明明应该是紧张的对峙,可沈映宵想起一身仙气的剑修居然还有这么个弱点,不知为何忽然好笑,又绷紧嘴角忍住。 那点笑意一闪即逝,但凌尘本就一直望着他,这一抹带着些恶作剧意味的微笑,没能逃过他的眼底。 不过这反倒让他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比起刚才以为的亵玩或者觊觎,这丹修对他做的事……幼稚到让人不想生出恼怒之意。 总有种稍一较真,就会被他拉到同等水平的感觉。 “……” 凌尘叹了一口气,把刚才那一页揭了过去,他抬手按了按额角:“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什么。” “喝完了你才问?”沈映宵把“迷药”这种词咽下,委婉道,“一点安神的东西。” 凌尘还是听懂了,他倒很有替人试药的自觉,直白道:“有些困意,但不多。你这药大概没做成。” 沈映宵:“……” ……只说前半句就行了,干嘛要说的这么明白,丹修不要面子的吗! 他咬牙咽下做药失败还被当面揭穿的痛苦,很无所谓似的摆弄着手中银毫,随意道:“没用便没用吧,本就是随手一做。” 心里却在意的不行:明明他自己试着都有效,可用在师尊身上怎么没用了?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沈映宵想了想,暂时没什么头绪,只得把这事放到一旁。 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师尊体内 那不知何时会爆发的魔种封印住。 好在从本体那时的情况来看,封印过程应该不算难捱:往常试别的药,本体总是本能要躲,有时候还会痛哼出声,挣扎不休。 但上次下封印时,本体虽也一直蹙着眉,但要比平时安静许多——可见虽然难受,但有限度。本体都忍得住,师尊应该也行。 这么想着,沈映宵低头看向凌尘:“既然这药无效,你便自己忍一忍。不用担心,应该不会太痛。” 话音刚落,沈映宵回过神,想起自己一个喜怒不定的大反派丹修,怎么也不该说这种宽慰患者一样的话,于是又冷声补充:“痛也不准叫唤,我最厌恶噪音,一会儿别吵到我。” 凌尘看了他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我不会出声。” 沈映宵:“……”那倒也不用,要是实在难受,你说一声也行。 他本想这么叮嘱。可话都放出去了,最终也只能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然后他重新拿起笔,朝剑灵使了个眼色。 剑灵这会儿没有化出实体,它飘近过来,像平时搂着沈映宵的丹田一样,双手拢住了凌尘体内的元婴。 低头看了看这个意识清醒的合体期剑修,它想起先前自己脑补的不良场景,无声打了个激灵:“还好刚才你没说漏嘴。” 沈映宵这会儿同样一身冷汗,但嘴倒还硬着:“你当我是傻的么,我怎会用分身的身体随意闲聊本体的事。这等机密,自然要在神识中交流。” 剑灵:“……真的不是因为你懒得动嘴?” 它和沈映宵说话,从来都是顺着神识。念头一转,要比开口快上许多。 原本只是图个方便,谁知这回倒是误打误撞,逃过一劫。 剑灵:“……”主人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也还好是这样,否则若是因为闲聊几l句就惨烈翻车,这么愚蠢的暴露方式,往后几l百年,主人半夜睡醒,恐怕都要坐起来给自己几l巴掌。 它一把剑默默走神,不太敬业。 但好在剑灵本身就对魔种极为克制。沈映宵落笔的那一刻,魔种似乎察觉了危机,想要翻涌反抗,却迫于剑灵拢起的双手,没掀起多少浪花就沉寂下去。 旁边,沈映宵察觉到了凌尘元婴当中的异动,却并未停笔。 药液从银毫中溢出,落在皮肤上,画出一抹淡淡的银色。随着笔尖扫过,笔下的腰身立刻绷紧,和本体那种无知无觉的样子全然不同。 这让沈映宵心里捏了一把汗,但好在该走的路线,他早已在脑中模拟了无数遍,到底没被影响,涂画起来一气呵成。 …… 先前沈映宵给本体下封印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失败许多次的准备,可谁知一次就成功了。而那时唯一的差错,也仅在于落下第一笔时,魔种的暴起反抗。 这一次,他事先让剑灵封住元婴,这唯一的风险便也排除。 柔软笔刷扫过,细密银纹很快便涂 满身前身后。 凌尘说了不出声,果然就一声没吭。不过沈映宵目光偶然落在他身侧,就发现不知是因为痛还是痒,凌尘的五指正紧紧扣着身下石台,指骨都有些发白。 多看这一眼,沈映宵险些分心,好在封印也只剩最后几l笔。 他飞速画完,让阵法首尾相接。没多久,一片淡淡的荧光泛起,最终连缀成一片完整的银色阵法,缓缓沉入体内。 沈映宵看着这道堪称完美的封印,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 凌尘修为更高,给他下封印耗费的灵力,远非当初对本体时可比。 沈映宵累得真想在炼药台上倒头就睡,又强行忍住。他将银毫搁在一旁,对凌尘道:“好了。” 凌尘松开手,手指已经有些发颤。 他听到沈映宵的话,低低应了一声,很快就阖眸昏睡过去。 沈映宵对此并不意外,上次封印完本体,本体也沉沉睡了不短的时日。 想起本体,他忍不住对剑灵道:“果然还是得有一个完美的实验体——除了修为不够,本体其他地方哪哪都跟师尊一样,真是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 剑灵:“……我们还是讨论点更安全的话题吧。” “师尊这次是真睡。就算他醒着,你我说话又不出声,有什么不安全的。”沈映宵觉得它太胆小,他俯身拾起凌尘的衣物,随手披在师尊身上。 然后也没有走,而是停在了石台旁边,低头望着墨玉石床。 剑灵悄悄旁观,看到沈映宵的目光在凌尘身上来来回回,最后视线缓缓停在了他的嘴唇上。 凌尘唇型偏薄,但并没有刻薄严厉的感觉,此时他松懈下来昏睡过去,刚才咬紧的齿关松开,反倒让人觉得柔软。 沈映宵看了一会儿,鬼鬼祟祟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轻轻一压凌尘下颚,薄唇顿时被分开一线。 剑灵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耳尖一红,开始思索此刻自己是该非礼勿视,还是该趁乱多看几l眼、趁机把脑中“霸道师尊=楚傲天”的刻板印象掰正回来。 然而和它想象中不同,沈映宵并没有趁乱俯下身做点什么。 这个丹修只是透过被分开的嘴唇,看了一眼凌尘的舌尖,然后转头对它道:“你看。” 剑灵一怔,疑心是封印出了什么差错,飘近去看。但只能看到凌尘口中的一点银光。 它疑惑地问:“怎么了?” 沈映宵矜持道:“这阵纹,我本体的舌尖上也有,同师尊一模一样。” “?”剑灵莫名其妙,“废话,这我当然知道,所以呢?” 沈映宵又不经意似的:“两个师弟都没有。” 顿了顿,见剑灵不说话,沈映宵自己道:“谁才是师尊最得意和亲近的弟子,看出来了吧?” 剑灵:“……” 它默默撸了撸袖子。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揍人。 …… 沈映宵也没对着那阵纹看上太久,毕竟他现在很忙。 他匆忙休息了一阵,恢复灵力后就把凌尘收拾回原状,然后将人锁回了白玉莲台:这里是整个洞府灵气最浓郁的地方,能助他更快苏醒。 之后沈映宵也没在旁边干等着,而是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仓库。他在仓库一角翻找片刻,找出一方精致的玉盒。 去掉封印,揭开盖子,能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核桃大小的铃铛。 沈映宵伸出手,小心从中取出这只刻满符阵的八角铃,对着光线一照,铃铛表面晕开了淡淡的水光。 这是整块水寒玉制成的,是他在轮回司淘换到的仙品灵器,对火属性的东西克制不小。 丹修虽然名声不太好听,打起架来也没剑修那么畅快,战斗力在各种流派中更是堪称垫底……但这不妨碍他们富的流油。 毕竟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物多,有些医修有好点子却练不出药,也会来找他们。一来二去,沈映宵就有了不少收藏。 而他手中的这枚八角铃铛,乍一看像个挂饰,其实却是一个牢固的封印。 “留在我本体旁边的这个‘戚怀风’,只是师弟的火灵分身,他本人还在宗主手里。” “ “……?_[(” 剑灵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 沈映宵抛了抛铃铛,一把握住,笑了一声:“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火灵分身消失,而是伺机把他关在铃铛里、随身带着。 “八角铃能封印五感,压制意识,让人与外界隔绝。这样一来,火灵分身没法解除自己,更不能给戚怀风通风报信。 “等关好他,我就放师尊出来救我的本体,然后好好跟他数落数落师弟深入虎穴的‘壮举’——师尊最不喜欢我们以身犯险,这次师弟定要挨上一顿胖揍。” 说着,沈映宵就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么对师弟,可谁让是他先动手的。” 剑灵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那枚铃铛:“……” 你们师门关押同门真的好熟练。 师弟关了你跟师尊,你又关了师弟和师尊……等等,这么一算,师尊净被关两次,好像有点亏? 哦对了,还有那位梅师弟。 还好梅文鹤医术超绝,但修为不高,朗月峰中谁也打不过,就算他想参与也关不了谁。否则如今局势究竟会有多乱,剑灵简直不敢想。! 第 75 章 沈映宵收好用来封印的铃铛。他想了想,暂时回到本体当中,悄悄观察着石室的地形。 整座石室浑然一体,唯一的那一扇石门,则能很好地隔绝两边的气息。只要不发出声音,身处两边的人,很难察觉到对方的动静。 “八角铃的触发只需一瞬,但若火灵分身在那一瞬间脱离它的生效范围,便会捕捉失败,所以得想个办法留他片刻。”沈映宵想了想,“我打算等师弟在石室里的时候,趁他不备,去门外铺个阵法,一开门就困住他。” 剑灵:“你确定你画的阵法,能困住你师弟?” 沈映宵哼了一声:“我的确不擅长阵法,但这不是囤了一批现成的吗,到时候拿一座阵盘改一改铺在地上,还愁抓不住他?” 剑灵:“那你会改吗。” 沈映宵:“……” 沈映宵默默抹了一把脸:“总之我先试试。” …… 不管怎么说,人要勇于尝试。 计划暂时就这么定了下来。反正沈映宵也不着急动手,他还有时间慢慢研究:只要在师尊恢复之前抓到火灵分身,就什么都不耽误。 于是这几天,除了研究阵法,沈映宵隔二差五就会去后院灵池坐一会儿,就近观察凌尘的状况。 又一日,沈映宵搬了张小桌,坐在白玉莲台旁边蹭师尊的灵气。 凌尘静静靠着身后莲叶,一动不动——自从封印结束,他已经这样昏睡了好几日。 沈映宵一边犯愁该怎么改进阵法,一边有些走神,托腮望向旁边。 人一旦开始做正事,手便不再是自己的了,小动作一个接着一个。 等沈映宵回过神,他的手已经抬了起来,碰到了凌尘那又长又直的睫毛。 指尖一痒,下一瞬,像是惊动了沉睡的乌羽,那双眼忽然睁开,朝他看了过来。 沈映宵:“!!” 剑灵:“……你可真会挑时候。”每次戳弄你师尊,都能被正正好好抓个现行,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凌尘茫然片刻,目光很快聚焦,盯住他的手。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但在这之前,沈映宵先一步开口:“你果然醒了,我一看便知你在装睡。” 剑灵:呦呵!这手先发制人和胡说八道用的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凌尘看了银面人一眼,懒得揪住这些小事不放。他又感受了一番体内的状况:“封印很管用,浊气已经压制住了,多谢。” “小事一桩。”沈映宵随意一摆手,面上平静,心里却暗暗骄傲:当然管用,也不看是拿谁练出来的。 凌尘耳边听着他谦虚的话,眼中却看到了他眼底的得意。这副一边矜持一边暗自翘尾巴的模样,让凌尘想到一个人,眸光缓和了些。 他正要开口,然而这时,目光却无意间落在了沈映宵面前的书案上。 凌尘盯着摆在那里的阵盘看了片刻,一时 忘了方才要说的事, 问道:“这道阵法甚是精密, 你是想减弱杀伤,把它范围改大?” 剑灵一怔:“不愧是你师尊,看到这些鬼画符都能认出你是想做什么。” 沈映宵:“……”夸师尊就夸师尊,干嘛骂我。 他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顺势答道:“对,届时阵心会有一件法器。这阵法便是以那件法器为核心。” 凌尘微一点头,目露沉思。 比起下棋,其实阵法和剑术才是他真正的兴趣所在,只是来这之后没有什么钻研的余地。 如今看到银面人面前的阵法,凌尘难得有些心痒,两个人渐渐低声讨论起来。 而在这难得的和谐氛围中,那道为难了沈映宵许多天的阵法,进展飞速,终于在次日清晨彻底成型。 沈映宵望着这道完美的捕捉法阵,松了一口气,收起阵图,心情直线上扬。 凌尘目光离开阵法,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这阵法的用途……你要拿去抓人?” 沈映宵卷着阵图的动作一顿:“……”真是怕什么问什么。 好在他早已不是那个老实回答的乖徒弟,只笑道:“你猜?” 凌尘蹙了蹙眉。 银面人看到他的表情,嗤笑一声:“放心,定不会让你助纣为虐——说来你恐怕不信,其实我是个好人。” 凌尘:“……” 的确不信。 不过就算不是好人,大概也坏不到哪去。凌尘想起银面人对他的研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暗自提醒自己,下次应当问清楚前情,再出手相助。 等银面人拿着完成的阵法,飘身远去,凌尘才望着他的背影,略微一怔,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想当然: ……为何非要出手相助? 银面人的阵法成与不成,与他何干。就不能彻底不再相助么。 凌尘低低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住莲台,不再多想。 …… 另一边,沈映宵倒是不知道凌尘心中的挣扎。 遇到困难就自己努力,努力没用就去找师尊——从前他一直进行着的流程,近日竟因为心虚,忘得干净。 好在最后还是误打误撞地成功了。 沈映宵心情愉悦。 而此时,旁边的剑灵则是望着他手中阵法,默默地算着账: 既然阵法是凌尘做的,那这次就算是他和主人一起抓的人吧。 这样一算,师尊的抓人次数总算不再是-2,而是变成了-1.5……不过火灵分身能算一个整人吗?是不是该减半?那就是-1.75? 呃……略有进步,值得表扬。 …… 拿到阵法,就有了抓人的依仗。 沈映宵观察片刻,用分身来到了外界长廊,趁戚怀风还在石室里,他悄悄在师弟的必经之路上铺开了阵法。 火灵分身的实力,毕竟比戚怀风本体稍弱。再加上他似乎潜意 识觉得这里无人能寻到。于是在又一次出门时, 他不幸遭到暗算, 踏入其中。 阵纹腾起,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八角铃上的水纹张开,门口眨眼间铺开一片海潮。那片水光腾起又收缩,倏地将人卷入铃铛当中,重新缩小,而凌尘赞助的阵法也层层堆叠,附在铃铛上,把本就严密的封印又加深了一层。 一切开始得快,结束也极快。 一息后,石室门口重归寂静,火灵分身和满地满墙的阵法全都不见了,只余一枚核桃大小的八角铃铛浮在空中。 悬停片刻,它失去了灵力支撑,坠向地面。 一只手在下方张开,稳稳接住了它。 带着镂空面具的青年从半空中现身,黑衣翩然,落在地上。沈映宵抛了抛手中的铃铛,神色轻松:“搞定,真是顺利。” 剑灵望着那枚八角铃,语气复杂:“用合体期的分身带着仙品法器和你师尊画出的阵法,去欺负一个没有本体在旁边的小分身,想想还真有些缺德。” 沈映宵也幽幽道:“师弟一个合体期的修士,带着他修为不弱的分身抓我一个元婴期的师兄来关小黑屋,还把我捆成粽子拿剑捅我,难道就正义了吗。” 剑灵:“……” 也对。 良心瞬间就不痛了。 沈映宵哼了一声,拿起掌心核桃大小的铃铛,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 八角铃还是那副盈满水光的漂亮模样,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它中心多了一道小小的人影。那道人影浸在水中,手脚头部都被特殊的水流缠绕隔绝,封住了意识和五感。 “师弟往我喉咙里捅药的模样非常欠揍,但如今这么安静下来,看着反倒顺眼了许多。”沈映宵拎着那颗铃铛,有些感慨,“果然什么东西一旦变得迷你,就都显得可爱起来了。” 剑灵:“……”可爱? 它看着铃铛里那个水粽子一样的迷你戚怀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决定对自家主人的审美保持沉默。 …… 顺利抓到师弟,沈映宵小心将这枚八角铃收好,然后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被关到这里之后,他还是头一次离开石室,来到外面的这条走廊上。 走廊的材质和石室相似,同样是那种嵌着荧光矿石的四壁,只是走近细看,能发现墙壁上刻着许多古朴厚重的阵纹。 剑灵见沈映宵一直盯着那些阵纹看,疑惑飘近:“怎么了?” 沈映宵若有所思:“这阵纹古老粗犷,倒有些像古籍中记载的刻阵手法。” 剑灵对阵法不怎么了解,见沈映宵似乎看出了什么,便问他:“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沈映宵:“看不懂。” 剑灵:“?” 沈映宵坦然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阵法不精。” 剑灵狐疑:“你以前不是还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吗,怎么如今突然就认命摆烂了。” 沈映宵扬了扬下巴:“我是不 太懂, 但我不是还随身带着一个师尊么。师尊懂, 四舍五入就是我懂。” 剑灵:“……”真该让你师尊看看你这不求上进的欠揍模样。 沈映宵看不懂也没硬看,沿着长廊小心走了一圈。 和剑灵先前描述的一样,这段走廊不算太长,它尽头连接着那一方石室,入口处则封着一整块厚重的石头,将出口牢牢堵死。 按照剑灵所说,石头外面,应该就是那片蜃景的边缘。 沈映宵停在石块前,没有继续往外走——这巨石上竟也有一道阵法,而且明显比走廊上的那些更加复杂。 “阵法阵法,又是阵法。”沈映宵叹了一口气,“虽说‘蜃景’原本就是人为推动形成的,但也不用把阵法布置得这么密吧,这蜃景的主人莫不是在跟我显摆?” 他摇了摇头,最终没动这扇石门:倒不全是因为看不懂上面的阵法,而是沈映宵没信心在动过石门之后把一切复原。 而他还记得自己今天的主要目的——让凌尘好好熟悉一下这里,把日后师尊被孽徒师弟关小黑屋的可能降到最低。 “刚才我已经把长廊来回走了一遍,这当中没有什么致命的机关,不用担心师尊出来以后被突然暗算。至于这扇石门……”沈映宵打量着它,“一看就有问题,师尊自然不会对它掉以轻心。” 他考察完了环境,暗自一点头:“是时候放师尊出来自由探索了。” …… 沈映宵清扫干净门口残留的捕捉痕迹,念头一动,分身回到了本命洞府。 凌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去而复返:“怎么,阵法有误?” “还没用上呢。”沈映宵小小地撒了个谎,“我原本打算这就出发抓人,但忽然想起刚才答应过你,若封印顺利,便给你一个奖励。” 他神神秘秘地笑了一声:“你看到了,定会喜欢。” …… 凌尘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奖励。但看到银面丹修的这副模样,他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犹豫片刻,并未拒绝。 银面人上前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惯常蒙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黑了下去,凌尘只觉得手臂一紧,被人托了起来。 身体短暂腾空,过了片刻才重新落在地上。他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敏锐地察觉到环境变了,而后手臂被松开,银面人的气息悄然消失。 凌尘侧过头问:“到了?” 话音落地,寂静无声。那人像是丢下他,径自离开了。 沉默片刻,凌尘缓缓抬手,摸索到了系在脑后的白绸。无人阻拦,他便试探着将白绸解开。 眼前顿时没了遮挡。 凌尘转身望去,发现周围果然已经没了那个丹修的人影。他此时正独自一人站在一条石质长廊当中,面前是一扇紧闭的石门。 凌尘目光落在门上,带着几分迟疑:这扇门后,莫非就是银面人送他的“奖励”?! 第 76 章 凌尘没有着急进门,而是先抬手摸了摸发间。他很快摸到了两枚玉簪似的东西,是银面人刚才随手插上去的。 取下来才发现这不是簪子,而是两柄被封印的灵剑。 两把? 凌尘对银面人留给他的灵剑数量有些疑问,不过剑修总不会嫌剑太多。 他随手将其中一枚收入袖中,另一枚看起来像是他平时常用惯了的灵剑。凌尘抬手刺破封印,掌心小剑眨眼间化作三尺青锋——果然是他的那一把本命灵剑。 有剑在手,一切就方便了许多。 凌尘原本想进入面前的石门查看,但这么一抬头,他的目光落在走廊墙壁上,无意间看清了那些刻在墙上的阵法,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他走近细看。很快就像是认出什么,眼底多了一丝诧异。 古朴的阵法刻满墙壁,沿着长廊远远延伸出去,凌尘边看边走,很快就要远离了门口。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哗啦一声锁链的响动,有些沉闷,却非常清晰。 凌尘眼睫一动,很快判断出了声音来向。他回过身,望向自己最初所在的那一扇石门——刚才的动静,像是从门后传来的。 这扇门里……竟然有活物? 这个发现让凌尘面色微凝,他暂时放下走廊中的阵法,重新回到了门边。 抬眸细看,能看出这扇石门上同样刻有阵法,不过看上去只是用来隔绝气息的法阵。大门合上时会自行运转,推开却也不会受到阻拦,倒是不怎么隔音。 想起不知有没有走远的银面人,凌尘知会道:“我进去了。” 依旧无人回话。不过听到他的声音,石门里面又响了一声——那个不知是什么的活物,好像对他的话作出了反应。 凌尘不再迟疑,剑柄抵在门上,缓缓将石门推开。同时他周身腾起无形的屏障,防备着门后可能会有的袭击。 大门洞开,凌尘锐利的眸光在石室中一扫,忽然定在中央。 ——石门后面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中间摆放着一方太极石台,石台从八个方位探出沉重的锁链,牢牢禁锢着当中的一个人。 推门前,凌尘设想了无数种可能:门后或许是致命的机关,或许是被关押的凶兽,也或许是银面丹修的某个恶作剧……可他却唯独没有想到,门一打开,他看到的竟是自己那个许久未见的大徒弟不知被谁捆在了这里。 沈映宵跪坐在石台上,脖颈被沉重的颈环压着,周身石链缠绕。听到有人进门,他挣扎着起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徒弟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眼睛就红了,整个人看上去委屈到极点,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兔子。 凌尘结结实实的怔了一下。 他上一次从银面人的本命洞府中出来时,一睁眼就看到徒弟被人下了药推倒在床上,勾缠着灵力,险些被夺走修为;上上次出来,他一回头看到徒弟被一丛诡异的藤蔓挂上祭台,捆着放 血, 险些没了命;这一次…… 这一次好歹人是清醒的, 也没有立刻会致命的危机,看上去倒比以前更好? 纷乱的思绪闪过,凌尘没有耽搁,快步上前。 沈映宵也像是想迎向这边,然而被颈上的石链一拽,他没稳住身体,踉跄向旁边栽倒。 人影一闪,凌尘瞬息间来到石台旁边,伸手去扶。然而随着他靠近,一道刺眼的火光忽然自台边腾起,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他袭去,来势汹汹,杀意凛冽。 沈映宵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一下愣住。 师尊刚被下了封印,如今状态不佳,他放人出来之前,特意仔仔细细排查了走廊、排查了石门,可谁知这诡异的蜃景没多少杀伤力,反倒是戚怀风在石台上做了手脚?! 糟了……师尊! 沈映宵倏地抬起头,却发现凌尘的面色没有丝毫波动,他眸光望向那片火焰,忽然并指往石台上一点。 特意隐藏过的阵法,在他面前无处遁形,凌尘指尖自石台上扫过,迅疾如蜻蜓掠水。只一瞬,戚怀风留下的杀阵就被悉数打乱,那缕火光刚刚腾起就无声消散,一切结束极快,快得仿佛幻觉。 而凌尘伸来的另一只手,则没受到任何阻拦,他挥散残留的火光,稳稳扶住了沈映宵的肩膀。 剑灵看的都呆了一下:“还得是你师尊啊。” 沈映宵惊魂未定,过了片刻才道:“……呵,师弟这个小菜鸡。” 剑灵:“?” ……什么教科书版的狐假虎威。 话说回来,都这样了还不忘踩你师弟一脚,你对他的怨念真不小啊。 …… 沈映宵的嘴和脑子有时是分开的,话是说完了,人却还没回过神。 凌尘低下头,看到他靠在自己怀里的呆愣模样,不由蹙了蹙眉,有些忧心。他抬手搭住沈映宵颈侧灵脉,低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刚进门,看到徒弟被绑在这里的时候,他还以为抓人的是那个神神秘秘说要送他奖励的丹修。 这人居然违背誓约对映宵下手,还拿人当所谓的“奖励”,凌尘心中微冷。可此时最初的劲头过了,稍一细看却发现…… 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为了确认,凌尘又低下头,认认真真看了徒弟几眼。 就见沈映宵平时爱穿的白色外衫不见了,身上只余一件白底的里衣,外面罩着的居然是一件纯黑的外衫。 再往外则是牢固的锁灵绳,绳索细密交叉,紧紧捆在身上,将他的一身修为牢牢压制。 看得出来,被石链锁在这里以后,沈映宵也没老实躺着。不住的挣扎让他的衣袍有些散乱,透过黑色外衫的宽大领口,能看到他里衣的心口处晕开了一大片血迹,领口也溅了几滴。因衣服上自带的阵法,血迹如今还是刺目的鲜红,让人看到便心里一沉。 好在刚才一探,徒弟体内的状况倒还算好,心口的伤势也早已愈合。只是……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尘眼底闪过一丝真实的茫然, ——?[(, 银面丹修特意制作了一道用于捕捉的阵法,因此凌尘刚才下意识以为,是他把徒弟抓来关在这的。 可如今仔细想想,银面人一个合体期的修士,若是想将沈映宵掠走,他根本用不到那么精密的阵法,直接下手抓就是了。 比起那个丹修。细一感应,反倒能发现这一方石室里,处处都是他那个小弟子留下的痕迹。 室内沾染的气息姑且不说,下在石台旁边那一道阵法,必定是他的手笔。 再仔细一看,徒弟身上的这身外衫也有些眼熟——修士的衣衫往往会附着阵法,而沈映宵身上这件和他格格不入的黑色衣袍,怎么看都不是他自己的,反倒更像是戚怀风的东西。 甚至就连锁灵绳和徒弟脸上封口的符篆,也全是宗中之物。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他的徒弟之间发生了什么? 还有,戚怀风现在又在哪里? 想到这,凌尘眼神微变,忍不住再次想起了丹修改进的符阵:那人该不会没抓大徒弟,反而把自己那小弟子抓走了吧。 但好像也不对。凌尘隐约对戚怀风的那些保命底牌有所了解——银面丹修就算能抓到戚怀风,也不可能这么迅速,更不会毫无痕迹。 或许戚怀风如今不在,只是因为他暂时离开了,还没回来。 凌尘独自出神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白费脑筋:何必思索那么多,直接问问徒弟不就行了吗。 想到这,他托起沈映宵的脸,盯着封口的符篆看了片刻。确认这上面没有伤人的机关,才伸手揭开。 沈映宵终于得了说话的自由,可毕竟已经被封住许久,此时空气忽然入口,他忍不住呛咳起来,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唤:“师、师尊……” 声音有些嘶哑,也很虚弱,整个人可怜巴巴的。 凌尘对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许多疑问一时都说不出口了,只得先拍了拍他的背安抚:“没事了。” 沈映宵不说话,埋头往他怀里靠,拖着一身石链,稀里哗啦的。 凌尘倒也没有嫌弃,只是伸手将人揽住,同时他垂下眼眸,目光扫过沈映宵身下的太极石台。 沈映宵被熟悉的气息环绕,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刚才师尊进来的时候,他还谋算着想要演出受害者该有的委屈模样。 然而等真正用本体见到凌尘,他才发现根本不用演:他是真的委屈,特别委屈。 ——不仅被小师弟打乱了直捣宗主老巢的计划,还在小黑屋里被二师弟赞助的古怪伤药天天折磨。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能跟师尊见面了,他一个人在石室里忐忑地等待着,可还没等想好该用什么心情见面,就听到师尊竟然顺着外面的阵法,越走越远。 ……呜呜,他一个跟着师尊长大的亲徒弟,居然还比不过墙上的破阵法,这是什么世道。 剑灵被他吵得头疼:“别光跟我嚎,现在封口的符篆去掉,你已经能说话了,跟你师尊哭去。” 沈映宵:“我不。我这么坚强有韧性的人,遇到困难怎么可能去找师尊诉苦。” 剑灵面无表情地鼓掌:“好!有志气。那你倒是先从你师尊怀里起来啊。” 沈映宵装模作样地挪了挪,又无力地靠了回去:“腰疼,自己坐不住——都怪师弟拿这堆石链压我。也就是我体格健壮,换个人没准已经被压伤了。” 剑灵:“……?”! 第 77 章 沈映宵在凌尘身前靠了一会儿,心情平静了许多。他抬起头, 悄悄看了师尊一眼。 这间石室简直算他的心理阴影, 而如今凌尘想把他从这堆石链中解开的景象,倒让沈映宵想起了前世。只是两个人的立场颠倒过来了——不是他救师尊,而是师尊救他。 有那么一瞬间,沈映宵很担心情景再现,师弟会不知从哪冒出来,突然捅师尊一剑。 不过,嘿嘿,如今师弟已经被他关起来了,问题不大。 成熟的修士就是要能把危险都扼杀在萌芽当中。 凌尘在头顶看不见,剑灵倒是看到了沈映宵鬼鬼祟祟的微笑。它忍不住道:“我建议你从今天开始,少笑少说话。” 沈映宵拒绝:“我开心一点怎么了?你怎么完全不关心我的心理健康。” 剑灵:“我更关注你的身体健康。你还记得自己舌头上印着什么东西吗——你师尊虽然没有闲得没事捏开徒弟的嘴看舌头的习惯,但若是你自己露出来……” 沈映宵:! 他立刻紧紧闭上嘴,一丝缝隙也不留,甚至想拿手捂住。 可惜也只能想想,他的手此时还被锁灵绳层层捆在身后,根本动弹不了。这么一挪,只让石链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凌尘以为他着急,抬手顺了顺他脑后的长发:“稍等,还不到时候。” 沈映宵一怔:等什么? 正想问,却见凌尘低头看了过来,好像也有事问他。 沈映宵连忙先他一步开口,防止师尊问出什么难以解答的东西。他低声对凌尘道:“我在宗中,突然听闻师尊失踪……” 这个话题根本不需要演技,聊着聊着就上头了。 凌尘看着他刚压下去就又泛红的眼眶,有些无奈,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眼角。 这脾气,真不像个剑修。 可自己养出来的徒弟,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扔了。 他只得耐心道:“传言只是传言,我并非失踪,只是有事在忙。” 顿了顿,凌尘想起什么:“有没有人同你提到过我的近况?” 沈映宵想起分身好像答应过师尊帮他报平安。自己不能拆自己的台,他点头:“有人来信说你没事,我刚看清上面的字,那信便自焚了。” 凌尘猜测这事是银面人做的:“既然有过消息,你还担忧什么。” 沈映宵抿着嘴不说话。 凌尘想想倒也明白了:自从他把徒弟从那个被魔尊屠戮的村庄带出来,几百年间两人从未分开。沈映宵元婴期之后,他就算离宗云游,也时有通信。 而这次,自己不知被谁下毒暗算,半路又被银面人截走,之后便一直了无音信,也难怪徒弟会如此忧心。 ……严格来说倒也不算了无音信,毕竟映宵说他收到过信。 可这种只写了几个大字,看完便自焚的信,听上去反倒像是威胁一样。 不过丹修好像已经尽力 了,凌尘自然不能怪到他身上,只得自己解释:“我有要事处理,事毕便会回去,今后你不必再多想。” 沈映宵点了点头,又埋头往他怀里靠,好像只有挨着他,才能感觉到他的确平安。 凌尘顺手揽住他,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眼神却暗暗有些闪烁: 如今体内的魔种虽然暂时封印住了,但他感觉的到,因那封印,自己身上的气息明显比从前弱了一截——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并非如自己说得一般无事。 ……还好映宵境界差的有些远,看不出来,否则一时半会儿L还真哄不住他。 想想徒弟这不慢但也绝不算快的修为进境,凌尘着实不知是该忧心,还是该松一口气。 …… 沈映宵正在想事情,忽然莫名其妙地被摸了摸脑袋。 他一怔,仰头去看凌尘,凌尘却在看他身下的阵法。 沈映宵便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了两眼,忽然想起正事:今天的要紧事是帮师尊规避小黑屋,他居然险些忘掉。 这事可不能耽搁。 沈映宵试探着问:“师尊,这座困住我的阵法,该如何破解?” 凌尘坐在他旁边,伸手点了点太极图上那一处黑底衬出的白痕:“这是阵心。” 任何阵法都有阵心,这里是根基,亦是薄弱之处。 沈映宵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抹让他印象深刻的瑕疵,居然是明晃晃摆出来的破阵关键。 说起来…… 沈映宵蹙眉看着那一抹白痕,暗自对剑灵道:“我隐约记得它以前是一抹微弯的刻痕,像不小心划出来的。可现在再看,这痕迹怎的胖了许多。”竟已经隐隐是半月的形状了。 剑灵无奈:“别问我,我没印象了——你总是偷懒躺在石台上,衣摆正好盖在那里,我即便想看也看不到什么。” 沈映宵:“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干嘛甩锅。” ……养伤的事,能叫偷懒么?就连戚怀风那个卷王都让他坐不住就躺下,可见躺着才更正常。 凌尘听不到这一人一剑的交流,兀自继续道:“你身上的石链与地面浑然一体,没有丝毫接缝,是这阵法的一部分。因此只要阵法还在运转,石铐便无法解开,需得等满月形状时破阵——应该快了。” 沈映宵想了想:“这个阵法莫非必须从这处白痕处破解?师尊教教我步骤,我自己解。” 凌尘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这次我来。” 剑灵憋笑:“他是觉得教了你你也听不懂。” 沈映宵:“……” 很没面子。 但还是要坚持:“我都已经是元婴期的修士了,理应独当一面,否则若再有下次,总不能次次都等师尊来救——真的没有办法从内打破它?若困在这里的是师尊,师尊会如何应对?” 凌尘总觉得徒弟语气中藏着一丝焦急,他忽然想到什么,眼底微沉:“还有下次?有人经常关你?” 沈 映宵:“……” 不要转移话题, 现在我们是在说你的事。你赶紧代入一下这个困境, 提前想想办法。 ——他本想像这样斥责,可是不敢。 于是只能继续曲线救国:“没人抓我,我只是居安思危,不想事事都给师尊添麻烦。” 凌尘见他语气坦然,便也没再多想,只当这徒弟是倔劲又上来了。 但既然他问,只能尽力解答。 凌尘沿着沈映宵颈上的石环,摸到那根连接着黑白鱼的石链,仔细感受了一番:“从外易破,从内却难。这石台上两种灵力阴阳调和,你也是当中用来平衡的一部分,你如今身上灵力滞涩,其实不仅是因为锁灵绳,也同这道阵法有关。” 他又想了想:“人在阵中,即便想要破困,灵力也只能在这一方境界当中流转。你看——” 他握住石链,忽然将一股灵力注入进去。 这石链材质虽比较特殊,但毕竟也只是石头,并不坚韧。 凌尘的灵力立刻超过了它们的承受界限。可在石链被涨破之前,沈映宵身下的太极图忽然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眨眼间化作一派蒙蒙深灰,将凌尘注入的灵力悉数吸走。下一瞬,力道反哺,石链上倏地附着了一层淡淡荧光。 沈映宵立刻发现石锁变得沉重起来,若非凌尘及时伸手托住,他恐怕真的会被颈上石环压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他脸色有些发白:“怎么会这样。” 凌尘:“石台中的阵法与石室相连,石室中的阵法又与长廊墙壁上的阵法相关。即便走出长廊,更深处恐怕还有其他机关——别说是你,即便是合体期的修士,一旦被困其中,也极难挣脱,只能趁人在阵外时多加留意,不中圈套。” 停顿片刻,他看向沈映宵:“这阵法十分古老,原本的用处应该是关押妖兽。是谁把你关在这的?” 沈映宵抿了抿唇,面露难色,像是不想告密。 凌尘见他这样,又看着这满室不加遮掩的痕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你师弟?” 沈映宵迟疑点头。 背后说师弟的坏话不好,但这可是师尊自己猜出来的。既然如此,呵,那就别怪他心狠嘴辣了。 忍了好久,沈映宵终于能开始告状,他立刻决定把能告的人全都告了:“前不久,宗主忽然来找我,他将我关在密室,好像想带我去某个地方。” 凌尘听他提起宗主,脸色微变。 沈映宵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继续道:“师弟察觉了宗主的动向,竟幻化成我的模样,冒充我被宗主带走。他担心我扰乱他的计划,就强行将我关在了这——对了,师弟伪装我时为了不露破绽,不知用什么法子将修为降到了元婴期,他身上还捆着锁灵绳,若是宗主真的打算对‘我’动手,师弟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说完,沈映宵抬眸一看,凌尘果然已经面如寒霜。 他开心了,跟剑灵分享快乐:“师尊最不爱看我们涉险——那个孽徒明明有 别的法子,却偏要替我被抓,简直胆大包天,等着挨揍吧。” 剑灵觉得主人像是在说实话,可又好像漏了不少细节:“我记得你师弟好像说过,他有不少保命手段。而且火灵分身至今没有消失,就说明他本体那边还好好的,至少没受什么致命伤。” 沈映宵哼了一声,坚决把黑状进行到底:“他说有保命手段就真的有了?做人要有质疑精神,反正我没见过,空口无凭,等于没有。” 一边在心里发出反派的狞笑,一边也没忘管理表情。 凌尘没能看穿大徒弟2.0版的小心机,反过来安慰他:“不必忧心。等你从阵中脱身,我们便去寻他。” 沈映宵:“……”谁忧心那个兔崽子了,我只担心事后他挨揍挨得不够狠。 嗯,想好了:等之后见到师弟,哪怕戚怀风只有一点擦破皮的小伤,自己也要万般忧心、嘘寒问暖,势必营造出重伤的气势来,争取把氛围烘托到位。 ……不过这些小算盘,倒不必在师尊跟前多谈。 沈映宵于是只乖巧点头,一边点一边还道:“师弟着实年轻气盛,竟敢用这么危险的法子。若换成是我,我定会徐徐图之,绝不那样冒险。” 剑灵:“……”这时候泡茶泡得开心,等哪天被师尊撞破你用本体试药,挨揍的就不知是谁了。 这时,凌尘忽然看到了什么,扶了一把沈映宵:“回阵心坐好。” 沈映宵点了点头。刚才注入阵中的那一股灵力已经消散,阵法回到了最初的状态,颈上石环也没那么重了。如今即便凌尘松手,他也能一个人勉强坐稳。 回到阵心,沈映宵想起什么,低头看向那抹白痕。就见它果然不知何时膨胀成了满月的形状。 凌尘望着白痕看了片刻,指尖轻点在上面。 灵力涌入,石台上那对静止的阴阳鱼流动起来,原本十分平滑的石面上,忽然浮现出道道阵纹,错综交杂,令人目眩。更麻烦的是这东西不仅杂乱,竟然还在像水一样流动,瞬息万变。 沈映宵看的脑袋都有些发晕,闭眼缓了缓,又咬牙睁开接着看。 他视线的焦距定在凌尘手上,随着那只手在阵心来回,努力往心里记动作——既然这一方石台很难从内冲破,那万一哪天师尊真被困在这,就只能靠他了。责任重大。 剑灵也看得头疼,而且它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么复杂的东西也敢乱用,你师弟就不怕万一他死在宗主手里,分身也随之消散,你一个人被永远困在这?” 沈映宵倒没担心这个,戚怀风做事,不会出这种纰漏:“他朋友多,没准是弄了什么定时发信的机关,到时候会有他信得过的人放我出去。不过……” 这么一说,沈映宵心里反倒踏实了不少:青竹那件事之后,戚怀风应该知道朋友有时也没那么靠得住,就算真的托付了人,也定然伴随着许多风险。 即使如此,孽徒师弟还是敢把他关在这种地方,这说明戚怀风的确有不少保命手段,自信他能 亲自回来。 两人顺着神识嘀咕的时候。 旁边,凌尘也想到了同一件事。 还好银面人察觉了异常,及时放他出来,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两个徒弟全都陷入了困境当中。而且其中一个的困境还是另一个亲手造成的。 ……说起来,先前自己让银面人帮忙照看徒弟,只是不抱希望地随口一说,谁知他竟然肯帮这个忙。 凌尘望着面前的阵法,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 眼前这道阵法看着麻烦,但领悟当中玄机后,其实并不难解。 最后一笔落下,随着咔哒一声细微响动,石台上的阴阳鱼忽然沉寂。原本黑白分明的太极图,渐渐变成一色的灰白,像是退化成了一座真正普通的石台。 与此同时,沈映宵身上的锁链也轰然化作粉尘。这堆沉重的东西冷不丁消散,他平衡顿失,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凌尘及时扶了他一把,解开了捆在他身上的绳子。 锁灵绳一去,浑身凝滞的灵力重新流动,全身经脉都变得酸麻起来,稍微一动就麻得不行。 沈映宵僵硬得指尖都不敢动弹一下,只想尽快躺倒缓一缓。凌尘看出他难受,扶着他肩膀,慢慢把人放倒在了石台上。 勒在身上的绳索没有了,衣服便也随之松散,沈映宵侧躺下时,半边衣衫滑落,无意间露出一片肩头。 凌尘想帮他合拢领口,手伸到一半却忽然怔住。 他目光落在沈映宵肩上,看到那里有不少错纵狰狞的疤痕——竟像是刑讯留下的伤口。 伤口虽已愈合,但仍旧能看得出它曾经有多长多深。单是露出的那一点皮肤,就交错了不知多少道鞭痕,而衣衫挡住的地方……恐怕只会更多。 …… 沈映宵正死鱼似的缓着劲,无意间一抬头,忽然发现凌尘表情不对。 他见凌尘盯着自己衣领,以为师尊是嫌他衣冠不整、不成体统,顿时冤枉的不行:明明是因为师弟先前乱脱他外袍,还要抓住他捅他心口,他衣服才挣乱了,结果现在被师尊嫌弃的却反而是他。 沈映宵只能顶着全身的酸麻,咬牙抬起手,想整理好衣服。 谁知凌尘却伸手拦住,不仅没帮他合拢衣领,反倒轻轻将领口拽得更开。 沈映宵结结实实地怔了一下,一脸茫然,过了片刻才觉出不对。 他费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等看清露出的体表,突然愣住: 先前被黑袍人打出的疤痕,怎么还在? 被关在这里之后,几顿药灌下去,他体内的暗伤早已悉数治愈,甚至连经脉都愈合如初……可体表的疤痕怎么就偏偏被绕了过去?! ……二师弟给的这是什么鬼药,要治就一起治好啊! 沈映宵又想揍师弟了,当然,这次是另一个师弟。 而身前,凌尘的嗓音已经冷如寒霜,他挑着沈映宵的衣领,轻声问:“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第 78 章 沈映宵着实没有想到,看似闷声不响的二师弟居然给了他这么个“惊喜”。他顶着凌尘的视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讷讷道:“这,这是……这伤早就好了!不碍事的。” 凌尘却已经猜到了什么,他沉默一瞬:“有人找你逼问我的下落?” 沈映宵脱口而出:“不是!” 他不想让凌尘忧心,更担心师尊因此不能安心待在本命洞府、跑出去撞到那幕后黑手手里。 沈映宵思虑飞转,咬了咬牙,忽然说:“的确有人逼问我,但是找我问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丹修。” ……区区黑锅,分身背上早就被摞满了,不差这一口。 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么一说,倒悄悄把银面人拨向了他和师尊的阵营——不求师尊对分身有什么好感,只求以后分身若是和敌人同时出现,师尊能先往敌人那边砍。 凌尘并未言语,不知信了没有。 沈映宵垂下眼睛,悄悄拢衣领:“师尊,我冷。” “……” 凌尘放下挑开他衣领的手,目光扫过那些伤痕,给他重新系好衣服。 沈映宵前世不爱说谎,凌尘其实没太怀疑他的说辞。他整理好徒弟的衣衫,低声说:“我不该让银面人转达我的消息,或许就是那次接触,导致你被人盯上。” 沈映宵:“不是……”怎么你还跟分身抢锅,这有什么好抢的。 正想继续把锅抢回来,但开口前,凌尘忽然抬起头,打量着这一方安静的石室。 看了片刻,他有感而发:“你师弟关你,倒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沈映宵:“??!” 他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凌尘又原样把他锁回去,连忙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师尊!”别被那个孽徒师弟污染了! 凌尘觉出他的慌乱,改口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沈映宵狐疑:“……”真的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 凌尘倒的确没想过要把沈映宵重新锁回这一方石台上。好不容易将人救出来,再关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而且…… 他垂下视线,目光扫过沈映宵那尚未完全平复的眼尾:才没关几日就委屈成这样,若真关得久了,还不得一个人闷在这里气出病来。 他是知道这个徒弟有多难养的。 总之这次先将人带出这里,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凌尘开始回忆自己寻到的一些隐秘之处,其中有一些,环境要比这方石室好上许多。或许出去以后,他能先将徒弟安置在那边——如今映宵既然已经确认他没事,应该就能安心待着不乱跑了。 心里有了成算,凌尘又想起了那个下落未知的小徒弟,决定尽快找过去看看。 他看向沈映宵:“能走吗。” 沈映宵点了点头。他毕竟是个元婴期修士,虽然最近总在一群合体期分神期中间打 转,显得废柴了一点,但底子还是有的。 如今这么躺了一会儿,连惊带吓,体内的酸麻早已渐渐褪去。沈映宵坐起身,下了石台,本想展现一下自己的良好状态,谁知刚走没两步就踉跄了一下。 凌尘看了他一眼,默默俯身抱起他。 沈映宵:“……” 他本能环住凌尘的脖子,两颊因为社死而微微泛红。他小声解释道:“我只是许多天没能走动,忽然下地不太适应……要不师尊放我下来吧,其实我自己能走。” 凌尘听他这么说,便想将他放到地上。但稍一躬身,却发现沈映宵仍旧抱着他的脖子,没有多少松手的意思。 凌尘动作顿了顿,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徒弟可能只是在逞强。 于是他又不动声色地重新直起身:“先这样吧,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沈映宵没发现他的停顿,只觉得师尊身上清凌凌的十分舒服,被抱着也不用自己走,他客气了一下便没再推辞:“那便麻烦师尊了。” 凌尘:“……”果然是在逞强。 看到了刚才凌尘小动作的剑灵:“……”怎么他说什么你都敢信。 …… 凌尘很快带人出了石室。 沈映宵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墙壁两侧的法阵,心里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 剑灵瞥过来:“又怎么了,我看你在师尊怀里待得挺开心的。” 沈映宵有些唏嘘:“前世我多正直的一个人,现在嘴里却没有一句真话。若师尊知道我变成了这副样子,也不知会不会气愤失望。” 剑灵懂了,主人的良心间歇性疼痛又犯了。 这种时候推荐物理治疗:“你若想说也可以全说出去,泄密引来的天雷应该会很刺激——到时候记得提前把我放远些,这样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有人可以继承你的遗产。” 沈映宵纠正:“你也是我的遗产。” 剑灵想了想,严谨改口:“我将带领你别的遗物,一起共创新生活。” 沈映宵:“……” 跟剑灵聊天不利于血压健康,沈映宵果断决定还是找师尊说话。 他想起之前在石室里的时候,凌尘好像说过,用来关他的那一间石室,是关押妖兽的地方。 “妖兽。”沈映宵念叨着这个词,“莫非是古籍上记载的那种兽类?” 凌尘点了一下头,却没直接说妖兽的事,而是扫了一眼周围:“这条长廊,以及里面的石室,很像是上古宗门里的建筑。” 顿了顿,他问沈映宵:“这里是蜃景内部?” 沈映宵有些惊讶,他没说,师尊居然自己猜到了。 他没直接承认,只低声道:“我也不清楚,师弟打晕我之后才把我带走的。先前我还在宗中,醒后一睁眼便已经被锁在那方石室里了。” 时时刻刻不忘上眼药。全方位对师尊展示小师弟的危险性,务求让师尊警惕那个孽徒。 沈映 宵这么一提,凌尘想起戚怀风下秘境的频率,更确定了:“应该是了。上古宗门的遗迹大多已经磨灭,这方石室却颇为完整,墙壁上的阵法也隐隐同外界相连。或许是从前的大能将这里封存进了蜃景当中。” …… “⑦_[(” 妖兽其实就是靠浊气修行的灵兽。若是用人类来类比,它类似于浊气入体的魔修。 沈映宵也看过一些古籍,知道曾经有一些御兽宗,宗中弟子会和妖兽签订契约,弟子靠清气修行,妖兽则吸收浊气,不时反哺饲主,事半功倍。 只是浊气这种东西容易勾出心魔,不仅对人有威胁,同样也能让兽类失控。听说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御兽者被反噬,再加上妖兽勾结形成兽潮,后来这门功法就成了禁术,逐渐失传,妖兽也被悉数剿灭。 凌尘刚才被银面人扔在这,看到长廊上的阵法,又隔着石门听到里面的锁链声,还以为那个丹修是找到了一只早已绝迹的妖兽送给他做“奖励”。 可没想到一开门,里面却是…… 想到这,凌尘低下头看了看怀里。 徒弟有所察觉,立刻看了过来:“师尊,怎么了?” 凌尘平静地移开视线:“没什么。” 沈映宵:“……?” …… 石廊不长,两人很快就到了尽头,但这里的出口却被一块巨石牢牢封死。石块上刻着极其复杂的阵法,一看便十分麻烦。 凌尘放下沈映宵:“到我身后去。” 沈映宵应了一声,也没逞强,往后退了一步,围观师尊研究这个让他头大的阵法。 凌尘很快便看出了情况:石块上绘制了许多空间阵纹,随着阵法变化,打开后恐怕会连接不同的地点。 如此精妙,的确像是蜃景之中会有的东西。 如今知道的信息太少,凌尘也不确定哪个位置算是安全。好在这里面隐约能窥出八卦阵图的痕迹,既然这样…… 凌尘没太犹豫,将阵法调转到生门。 阵法转动,逐渐成型。下一瞬,面前的巨石忽然爬满裂痕,从内部绽开了道道刺目的光芒。 凌尘略微眯起眼睛,腰侧长剑应声出鞘,横在两人身前。 不过这扇石门似乎只有变换位置的作用,倒是没有攻击袭来。 等光芒散去,两人重新睁开眼,就见堵在出口的巨石已经消失,这里竟然变成了一处山洞的洞口。 洞外正值白天,阳光暖暖地洒落在山坡上,而山洞前则有一条被踩踏出的土路,斜斜通往山脚。 沈映宵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回过身,就见不只是洞口有变化——身后那一条刻满阵法的长廊也不见了,变成了一座短短的普通山洞。 凌尘回头看了一眼,没找到阵法的痕迹,便也不再犹豫:“出去看看。” 沈映宵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跨出山洞,仰头往外一看,就见对面的山上建筑林立,居然是一处陌生的宗门。不知是天然而成还是人工为之,整座山峰隐约是个虎头的形状。 沈映宵心里忍不住跟剑灵嘀咕:“这跟你描述的蜃景好像不太一样。” 先不说位置问题,至少就没有剑灵所说的那些让有缘猪含恨而亡的蚀骨毒雾。 剑灵:“我连普通的秘境都搞不太懂,何况是这种蜃景。或许那毒雾本就一阵有一阵无,这会儿正好是没有的时候——你还是先找找出口吧。” 沈映宵已经在找了。 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对面的虎头山上,望着那处宗门。 倒不是找到了出口,只是…… 沈映宵暗自碰了一下自己的丹田,总感觉体内的魔种,好像有些异动。 察觉到这一点,他又转头看向凌尘,却见凌尘没什么反应,目光也不在那处宗门上。 沈映宵不禁疑惑:师尊也有魔种,可却像是没察觉到什么,难不成是他的错觉? 凌尘察觉到他的目光,以为他在忧心别的事,于是开口道:“蜃景与其他秘境不同,没有特定的边界。入口还勉强有迹可循,出口却要难寻许多。” 通常越是完整的蜃景,越难靠碰运气离开。若是想走,需要摸清楚布镇人的心思,找到特定的‘门’。 有些严格的蜃景更是只能二选一——要么拿到传承,要么死。 沈映宵有些犯愁。不过这么远远一看,他倒忽然发现山脚有一个茶摊,那边隐约聚集着几道人影,应该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凌尘也在看那些人,打算过去。 走之前他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沈映宵,发现他身上没剑,便从袖中取出了先前银面人交给他的另一把剑。 戳破封印,小剑顿时展开成正常尺寸的灵剑,凌尘看了看,发现这并非徒弟的佩剑,但也不差。于是将它交到沈映宵手中:“先用这个。” 沈映宵:“好。” 他的本命剑还在宗中。剑修出行怎么能没剑,所以刚才放师尊出来的时候,他顺手也给自己准备了一把。 他接过剑,装模作样地展开熟悉了一下,然后将它别到腰侧,和凌尘一同往那处茶摊行去。 随着距离拉近,沈映宵面色忽然微变——他隐约在那边的人群中,看见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第 79 章 离人群还剩十几丈的时候,沈映宵忽然发现不对:这些聚集在山脚下的人,居然有魔修也有正道——放在往常,这样肯定早就打起来了,可此时不管是魔修还是修士,都对近在咫尺的敌人一无所知。仔细一看,里面似乎还混了几个凡人。 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安静地在山角徘徊。发现沈映宵和凌尘走近,他们也没搭理,只直勾勾盯着山上的宗门,眼底的狂热令人惊骇。 剑灵往沈映宵背后缩:“他们的模样好吓人。” 沈映宵想了想:“关我的那间石室处于秘境当中,现在我和师尊虽然离开了石室,却仍被困在这一方秘境里——既然是秘境,这里便自成一方天地,一切古怪都可能发生。”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山上的宗门,低声问凌尘:“师尊,这处蜃景的出口,会不会就藏在这座宗门里?我们要进去吗。” 凌尘目光掠过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影:“再等等。” 山上的这处上古宗门,一直被封存在秘境当中,经年累月,早已随着秘境演变成了不知什么样子。 比起带着徒弟乱闯,倒不如先看看山脚的这一群“有缘人”会有何举动。 沈映宵顺着凌尘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低声问:“这些都是活人?” 刚才远远看着,他还以为这是秘境演化出的傀儡,或者过往残存的影像,然而走近了却又觉得不对。 凌尘证实了他的想法:“气息有些古怪,但的确都是活人。” 两人没离人群太近,隔开几丈停下。 沈映宵想起刚才在人群中看到的眼熟身影,目光微动,视线很快定在了那人身上——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金钱锦袍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昭示着他的寿元所剩不多。 看了两眼,沈映宵蹙眉露出厌恶的神色。 凌尘一直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身前,没看到他的表情,剑灵倒是察觉了。 它也看了看那个锦袍老人,问沈映宵:“你认识?” 沈映宵:“这是天金阁的前阁主。” 剑灵搜肠刮肚地试图回忆起这个人,然而回忆失败:“……没听说过。” 沈映宵瞥了它一眼:“我不是同你讲过,以前天行宗主办宗门大比的时候,有个人想趁师尊不在,抓我取走修为吗。” 剑灵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把你打到浑身是血,让你变得像个移动恐怖片的家伙?” 沈映宵:“……”你才像移动的恐怖片! 他提醒自己不要跟一把剑一般见识,继续道:“当然不是,那人当场就被我杀了——他恐怕以为仙灵之体都是柔柔弱弱的炉鼎,拿了个长辈给的阵法就悄悄来抓我。可他却不想想,我阵法再怎么不济,也是师尊教出来的,怎么可能败给他那点阴谋算计。” 剑灵:“……”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当时还不是被打成了重伤。 当然,考虑到主人脆弱的心灵,这话它没说出口:“既然他死了,那 眼前这个……” 沈映宵冷笑:“这是给他提供阵法的人。” 修真界“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的传统,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九州之内随便拎出一个出众些的人,其背后八成都站着一个帮忙撑腰的长辈。 而眼前这个天金阁的阁主,就是那个袭击者的师父,也是那人的父亲。 那位少阁主在一次秘境中受伤,突破无望,干等下去只会寿元耗尽,于是这对父子就打上了沈映宵的主意。 仙灵之体少之又少,偶尔出现一个,也立刻就会被抓走藏得严严实实。相比起来,沈映宵这个固定在天行宗刷新的仙灵之体,简直是个移动的寿元丹。 无数人盯着他,只是来一个就被凌尘杀一个,所以觊觎沈映宵的人虽多,敢真正下手的却少——毕竟寿元将近也还有几十几百年能活,可若是来了朗月峰,前脚踏进来后脚就要死,算算总还是亏了。 但这世上永远都不会缺少法外狂徒,再不划算,也有人爱赌高风险高收益。 比如当时的天金阁阁主。 他为儿子的寿元烦恼许久,终究是趁着天行宗主办的宗门大比,把主意打到了沈映宵头上。 当时不老峰的阵法出了茬子,附近又有魔修出没的痕迹,凌尘只得前去稳固。谁知他只离开了那么一会儿,有人就钻着空子找来了。 沈映宵:“师尊当时虽然走了,但他的气机仍旧隐隐锁定着那些修为高的人。天金阁阁主自己不好过来,就把阵法给了儿子,让他儿子过来抓我。 “后来少阁主死在我手里,他按捺不住,亲自找了过来。他跟他儿子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当时还以为他要杀我报仇,谁知他竟然只是抓起我就跑……只是跑的仍旧不够快,尚未离开宗门,就被师尊遥遥一剑斩断了双手。若非宗主铁了心阻拦,他当时肯定已经没命了。” 剑灵:“你们那个宗主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居然还敢拦你师尊,他就不怕被你们发现端倪?” 沈映宵摇头:“天金阁阁主毕竟也是一宗之主,若在宗门大比上被师尊杀死,怎么也是一桩麻烦。宗主这么做倒很符合他往常的习惯,没人会怀疑。 “总之阁主虽然捡了一条命,但他们天金阁也没那么和平,这人没了双手,很快就从阁主变成了前阁主,不知独自跑去了哪——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没想到竟又在这里遇见了。” 沈映宵对这对父子的厌恶,着实不是一星半点: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体质被很多人觊觎,但也只是知道。可实际上,因为那些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到他面前,他对“觊觎”二字,属实没有什么概念。 ……直到这对卧龙凤雏出现。 那还是沈映宵头一次被人当做物品争抢——明明他杀掉了阁主的儿子,可比起愤怒,阁主出现在他面前时,眼里更多的却是贪婪和欲望。比起人,沈映宵在他眼里完全是个物件,那种眼神让人始终难忘。 正想着,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怎么了?” 沈映宵正走着神,随口就道:“没想到那个阁主现在还活着。” 凌尘一怔,顺着他目光望去,盯着锦袍人认真看了几眼,这才认了出来。 他蹙了蹙眉,伸手拔剑。但手才刚搭上剑柄,胳膊忽然一沉。 沈映宵回过神用全身的力量按住他:“等等,先别杀他!” 他说完那话就后悔了:若是早知道师尊没认出这位阁主,刚才他就不会把这事告诉他。 ——这群聚集在山脚的人颇为诡异,这个秘境有什么机关也还不清楚,如今不能轻举妄动。 凌尘其实也想到了这些,他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徒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和沈映宵不同,凌尘倒是见过许多这样的觊觎者,有早些年觊觎他的,也有后来觊觎徒弟的。类似的眼神看过太多,早就没了恨意,只剩浅淡的厌恶。 他一个剑修,遇到烦人的东西,摸一摸剑柄是本能,又不是真的要立刻动手——而且自从认出这位前阁主,他就没打算让对方活着离开。总归是要死,早杀晚杀其实倒没什么区别。 沈映宵仰头看了凌尘一眼,见师尊气息平和,的确不像要动手的样子,这才迟疑地将手松开。 两个人为这突然出现的老仇人拉扯着。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紧跟着响起一道嘶哑的嗓音:“这里的确不能杀人,若真有仇,你们可以等进了神兽宗再杀。” 沈映宵一惊:除了他和师尊,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保有神智的人?! 他倏地转过头,循声看向一旁的茶摊,就见原本空空荡荡的茶摊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忙碌的人。 那人带着一顶斗笠,穿着粗布衣裳,正背对着他们,俯身捡拾着地上的柴火。 凌尘竟然也直到这人开口,才察觉到他的气息,他蹙眉问:“你是……?” 那人笑道:“如你们所见,只是一个小小的茶摊老板。” 他将一壶水放到炉子上滚着,回过身来。 沈映宵看到他的脸,眼角一跳:这人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上垂下黑纱,挡住了面孔。好不容易一阵山风将黑纱吹开,以为能看到脸了,可他下面居然还戴着一层面具。 面具是纯黑的,将面部遮得严严实实,面具上则用白笔绘了一个诡异的笑脸,嘴角尖锐上挑——比起开茶摊,这倒更像是个劫道的,而且还是一个变态的蒙面大盗。 察觉出沈映宵目光中的警惕,那人摸着面具笑了笑,声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朗月峰出来的高徒,应该不会以貌取人吧。” 沈映宵蹙了蹙眉:“你认得我?” 茶摊老板:“我认得你师尊。” 凌尘目光落在他身上,对这人却没什么印象。 不过不算戚怀风那种爱藏底牌的人,天底下摆在明面上的合体期,掰掰指头就能数过来,甚至都不用加上脚。认识凌尘但凌尘不认识的人,着实太多。 对方有意遮掩身份,凌尘便也没有多提,只道 :“你可知离开这里的方法?” 茶摊老板答非所问:“我知道你们身在此处的原因。” 师徒两人面色微变。 沈映宵悄悄跟剑灵嘀咕:“莫非戚怀风带我进来的时候,被他看到了?你对这人有印象吗?” 剑灵摇头。 凌尘则是想起了银面人,他原以为丹修把他扔在这,是网开一面让他出来救徒弟,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茶摊老板摆弄着手中的陶土茶盏,语出惊人:“有人在这处秘境中藏了一条腿,又在外面养育了一枚‘魔种’。” 提到魔种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沈映宵的错觉,他的语气似乎冷了几分。 不过很快,茶摊老板就又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如今时机成熟,那人想将魔种送入秘境,与那条腿融合。可上古秘境的演化程度远超他的预料,他不好贸然进入,便打算找个合适的容器,让那长腿的容器主动将东西送进来。” 剑灵听着这话,觉得耳熟:“腿和魔种融合?先前在傲天宗那个秘境里,好像有过类似的事。”只是那时,秘境里藏着的是一条胳膊。 沈映宵倒听见了别的:“容器……” 这不就是宗主打算对他做的事么。 自己就是那个负责将魔种送入秘境的带腿容器? ……若真是这样,师弟可真是太会挑地方了。 就像先前在那处傀儡小镇当中,戚怀风在自己的众多朋友里,精准挑中了“青竹”来当保镖一样——气运之子幸运起来是真幸运,倒霉起来也是真倒霉。 “不对,倒霉的明明是我和梅师弟。戚怀风倒是又打楚傲天又晋升,火灵分身都进化了,半点没耽搁。”沈映宵眼角微跳,“看来给他当师兄,首先需要命够硬。” 剑灵倒是没这么多感想,反倒有些开心:“那这里一定也藏着那种蕴满灵力的灵池吧,快去找!趁现在凌尘什么都不知道,能吃多少吃多少——万一哪天分身被你师尊砍死,可就全指望着靠那些能量修复了。” 沈映宵:“……” ……好歹也是我的剑,能不能说点我爱听的! 跟剑灵嘀咕的这段时间,沈映宵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似有若无地停留。 他抬眸看向茶摊老板,忽然想起来:按照本体当前的经历,自己虽然被那个拿鞭子胡乱抽人的黑袍人灌下了一颗魔种,但当时自己神志昏沉,理应不知道“魔种”是个什么东西。 沈映宵有些提防这个茶摊老板,硬着头皮演:“‘魔种’?” 茶摊老板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并未解答。 沈映宵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剑灵认真思索着:“这人像是知道你体内有一颗魔种。可是有封印和我在,你的魔种,就连你师尊亲自上手都探查不出来。而这茶摊老板此时离你还有些距离,他就更不可能探到了——除非他事先就知情。” 沈映宵蹙眉:“这人的确对宗主的计划过分 了解,又偏偏要把这些告诉我和师尊,莫非他是宗主那边的叛徒?” 剑灵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有些走神:“说起来,你师尊既然不知道你体内有魔种,那么在他听来,被扔进来的‘长腿的容器’,岂不就是他自己?——你分身又在背锅了。” 沈映宵:“!” 还真是。 他看着茶摊老板,眼底隐隐有些不善,对剑灵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破坏我分身和师尊之间的友情。” 剑灵:“……?”你们有什么友情,不过是无良绑匪和五好人质的关系罢了。 沈映宵又悄悄去看凌尘,就见凌尘垂眸思索着什么,看不出心情如何。 剑灵悄声说:“可不能让师尊深想,否则谁知道他会想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沈映宵于是看向茶摊老板,把凌尘刚才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企图借此打断师尊的思绪,“你可知离开这里的方法?” 顿了顿,想起下落不明的戚怀风,沈映宵担心师弟也被宗主带进这一方秘境,于是又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 话到一半,突然想起师弟如今正顶着他的脸,沈映宵默默改口:“见过我先前在附近闲逛?” 话音落地,或许是这问题有些奇怪,旁边两个人同时看向了他。 茶摊老板扫了他一眼:“自己逛过哪,竟然还需问我。怎么,你小小年纪就有梦游的爱好?” 沈映宵:“……”! 第 80 章 剑灵没忍住,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每次一在你师尊旁边, 你的警惕心就直线下降。还好你师尊对你也没什么警惕性, 还会自己打补丁,否则这种说漏嘴的程度,早八百年你就已经暴露了。” 沈映宵咬牙狡辩:“我只是在试探。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这话,只会觉得我是个怪人,但若知晓内情,那茶摊老板暴露的可就多了——知道‘师弟顶替我’这件事的,只有我和戚怀风两人,再加上一个给药的梅师弟,满打满算也才三人。若刚才这茶摊主人顺着我的话说,我可就要上去掀他的面具了,看看究竟是哪个师弟蒙着脸在这里装神弄鬼。” 听上去有理有据。 可惜剑灵闲来无事就爱跟别的剑灵远程交流,早已收获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经验,有时不是那么好糊弄: “就算茶摊老板知道内情,他也未必就是你师弟当中的一人。没准是戚怀风带你过来时被他看到了,也或许是这几日你师弟暴露身份,茶摊老板从宗主那边得到了消息——别忘了,你已经在这被关了不少时日,外面的情报早就翻新了。” 顿了顿,它又严谨道:“当然了,反过来,就算茶摊老板不知道你师弟顶替了你,这也不能证明什么。没准他其实就是你的某个师弟,只是他察觉了你的试探,故意在装不知道。” 沈映宵一怔:“为什么这么想,你莫非发现了什么线索?” 剑灵本想胡侃,但忽然想起沈映宵和凌尘如今还被困在秘境当中,乱说没准会有麻烦。 它只好老老实实的:“那倒没有,这茶摊老板给人的气息和感觉,同你那两个师弟截然不同,应该不是他们——我只是单纯想看你掀他的面具。你不觉得他面具上的那一张笑脸,看上去非常欠揍吗。” 沈映宵透过黑纱缝隙,看了看茶摊老板的脸:“……”别说,还真是。 他指尖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做:“这人知道不少事,万一硬掀面具导致他跑了,事情就没处问了。先听听他肚子里还有什么消息,之后再掀不迟。” 对面,不知茶摊老板是否察觉了某种危机,他不再闲聊,而是话锋一转,终于回答了面前这对师徒的问题。 “想离开这里倒也不难。”他指了指山上那处宗门,“加入神兽宗,在大比上胜出。之后不管你们是想离开,还是想修为大增,神兽宗的宗主都会帮你们实现。这便是此方秘境的规矩。” 说到这,茶摊老板望着聚集在山脚的人群,有些感慨:“一年一甲子的大比,正正好好被你们赶上,你们来的倒巧——若再早或是再晚一些,在这里等上几年,你们便也是那当中的一员了。” 沈映宵蹙眉:“只有这一种离开的方法?” “当然。”茶摊老板施施然站起身,“我也要去参加了,至于你们如何,还请随意。” 说完他竟真的走了,很快就混入了那一群行尸走肉中间。 沈映宵犹豫片刻,转头看向凌尘:茶摊老板越那么说,他越觉得这宗 门有些诡异,不放心师尊进去。 至于出路…… 沈映宵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一枚装着师弟分身的八角铃。 听茶摊老板的意思,这处秘境,一甲子只能离开一次。 戚怀风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打算把他一关关上一甲子。既然敢把他关进这,这小子应该就有随时离开的方法。 正想委婉告诉凌尘还有别的出路,凌尘却已经有了打算:“我想进这神兽宗看看。” “” “不全是为了寻找离开的方法。”凌尘想起了在上一个秘境中见过的巨手,“那东西杀孽太重,不能放任不管。而且若真有人在幕后谋划些什么,如今我们能赶在他成功前一一击破他的肢体,而不是一上来便直面整体,反倒幸运。” 沈映宵看了看他的神色,知道师尊是打定主意要以攻为守。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释然:问题不大,他还有本命洞府。 若实在遇到什么不得了的危险,就抓着师尊躲回去,倒也是个办法。 正独自思索着,这时,凌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看了看沈映宵,又看向远处两人刚刚离开的山洞,目露迟疑。 只一瞬间,沈映宵就明白了师尊的想法,他立刻抓住凌尘的袖子,坚决道:“我同师尊一起。” ……别又想着找个安全的地方关着我! 事到如今,凌尘倒也的确不放心让他独自待着:“好。”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刚才没放出戚怀风的火灵分身——若是这样,凌尘定然会让火灵分身看着他,然后独自进去。 但现在没有帮手,师尊就只能把他随身携带了。 …… 凌尘虽然做了这个决定,但仍旧不太放心。 他看向沈映宵:“进去之后,不要离我太远。若实在遇到混乱场面与我分散,你……”他想了想,“你便看看附近有没有一个身穿黑衣、戴银制面具的丹修,他或许能帮上些忙。” 沈映宵万万没想到师尊会来这么一句,他眼角一跳,险些没绷住表情。 过了一瞬他才回过神,隐约明白过来:分身曾经发过“不对沈映宵下手”的心魔誓。虽然这誓言对轮回司出品的躯体无效,但师尊可不知道。 而在这个基础上,只有沈映宵活着,“银面人”才能拿捏住凌尘的把柄,让他乖乖留下。再加上先前在傲天宗那边的秘境里,分身与巨手也明显敌对…… 总之,虽然过程对不上,但凌尘并没有猜错结论——若是本体遇到致命的危险,神出鬼没的丹修,确实会出手相救。 沈映宵心情十分复杂,垂下头:“好,都听师尊的。” 剑灵看了看沈映宵,又看了看凌尘,幽幽念着旁白:“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亲手把徒弟推给了怎样一个恶魔。” “?”沈映宵,“什么叫恶魔,你数数我都救过本体多少次了,连师尊都看得出 分身靠谱。至于拿本体试药……区区几次实验,哪里抵得过救命之恩。 “”“” ?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剑灵一怔:“话本在你那?你不是说拿去烧了吗。” 沈映宵微妙地一僵:“……嗯,烧了。” 剑灵狐疑眯眼:“你不会留下自己看了吧。” 沈映宵色厉内荏地冷哼一声:“我忙得很,哪有空看那种东西。” 剑灵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也对,全是楚傲天,有什么好看的。” 沈映宵:“?” 说起来,那些话本他都看了一遍,里面全是些……这样那样的内容,但并无一人名叫楚傲天。 所以他早就想问了,这话本究竟关楚傲天什么事?剑灵怎么总念叨这些? …… 对剑灵和师尊独处的那几天,沈映宵心里像猫抓似的好奇。但这会儿他正心虚着,最终没有多问。 这时,前面山上那座神兽宗的宗门打开,两个道童朝人群走了下来。 沈映宵往那边一扫,目光立刻定住:“道童旁边……那是什么东西?!” 两个道童除去服饰古老了些,别处倒也还算正常。 但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跟班,就显然和“正常”无关了。 只见走在左边的那个道童,身后跟了一只半人马——不是那种漂亮健壮的半人马,而是上面是马头,下面长了个粗壮的身子。 另一个道童身后的人稍微正常些,勉强有一张人脸,但他的下半身居然是一双极长的鸡腿,背后还背着一对巨大的山鸡翅膀。 沈映宵和剑灵都看懵了。 凌尘目光扫过那边,眼底同样闪过一丝诧异:“应该是妖兽。” 沈映宵:“……妖兽?” 古籍中提到妖兽时,没有配以插图,也没描述外貌,只说了它们的功用和危险性。 因此沈映宵心中的妖兽,一直是凶恶版本的毛茸茸灵兽,没想到…… “难怪各大宗门剿灭妖兽时,态度如此坚决。”沈映宵心情复杂,忍不住开始以貌取兽,“这妖兽看上去……的确够妖。” 凌尘闭目感应片刻,重新睁开眼睛:“它们和那两位道童,身上都没有外界的气息,应该是这处秘境当中的生灵。” 既然道童们出现,茶摊老板所说的宗门大比,应该快要开始了:“走吧,过去看看。” …… 这场未知的筛选,的确已经开始。 沈映宵和凌尘刚走近,就看到那些聚集在山脚的人群,一个个眼带狂热地跟着两个道童和那两只……两匹……两位妖兽,走向了山门。 沈映宵跟在凌尘旁边,一路往前。停在山门前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山下,然而目光所及之处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影。 沈映宵蹙了蹙眉:“师弟的本体不在这里。按照茶摊老板透露的 计划,宗主不是会把他当做我,将他送到这边吗。” “——” ?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沈映宵心里叹了一口气,找不到人,只能先把精力放到眼前。 他回身看向门口,就见那里铺开了一本卷轴,进门的人要留下心头血——也就是指尖血,签下生死状。 门口有宗门大阵若隐若现,不签便不能踏进山门。 凌尘认真看了看那道阵法,又看过卷轴。 契约还算公平,也没动别的手脚。的确如茶摊老板所说,若是胜出,宗门便会满足胜者的要求,而相应的约束便是不能中途退出,以及失败要受到惩罚。 凌尘刚才已然做过决定,此刻便不会再迟疑太久,他短暂思索了一下:“签吧。” 沈映宵和凌尘走在最后,签完生死契,进了山门。 先前进去的那些人,此时正聚在门口,等着道童指引。 凌尘近距离打量着他们,忽然蹙了蹙眉。 沈映宵意识到什么:“这里面有师尊的旧识?” 凌尘没有瞒他:“那边的几个是不老峰的人,几十年来他们陆续失踪,没想到竟是在这里聚齐了。” 不老峰也是天行宗的主峰,但远比其他几座山峰偏远。 那里虽名为“不老”,但其实是宗门中那些突破无望的修士的养老地。宗主为彰显大派风范,也会接纳其他一些来路清白的老年修士,供给资源。 不老峰去留随意,再加上人之将死,举动便难以寻摸,因此峰中隔三差五便有人“离开”。众人都以为这些老者是不想让人见到自己坐化的模样,所以才在寿元将至时独自离去,但现在看来…… 沈映宵想起了傲天宗后山,秘境底部堆积的累累白骨。 他对剑灵道:“不老峰阵法严密,除了宗主,其他人很难悄无声息地对那里下手——楚傲天拿自己宗中的人投喂巨手,已是丧心病狂。没想到宗主也是这般做派,亏我以前还觉得他只是古板了些……” 剑灵虽然一直看宗主不顺眼,但没想到这人早就黑到了这种程度:“正因为他平时有些古板、偏帮之类的小缺陷,反倒让人忽略了背后隐藏的真相……好在这一世你明白的不晚。” 沈映宵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凌尘:他跟宗主没多少交情,即使窥见了宗主丧心病狂的一面,也能不受影响,但凌尘却跟宗主当了很久的师兄弟。师尊会不会…… 然而和沈映宵想象中黯然神伤、等待安慰的样子不同,凌尘居然比他还平静。 他的视线没在那几个修士身上停留太久,便又看向了远处,静静打量着这座宗门。 …… 没多久,那个带着半人马的道童走了出来,朝众人示意了一下身后。 他身后是一条阶梯,长长的通往山 上,顶端云雾缭绕,看不到尽头。 小道童冷冰冰的,表情极少:“想参与大比,就要先成为我宗中之人——攀上这处登天梯,测过灵力,便可入籍。” 说完他便让开了路,手指一弹在山壁上插入一道长长的线香:“时间有限,燃尽为止。各位还请尽快。” 根本不用他说,那些在秘境中等了十几几十年的人,已然一脸狂热地冲了上去,他们似乎在这漫长的年岁中遭到了秘境的沾染,对入宗一事无比执着。 凌尘看了看那炷香,判断了一下燃尽的时间,和沈映宵一同走了过去。 刚踏上台阶,沈映宵面色就略微一变——这个上古宗门保存得还挺完整,就连登天梯上压制修为的阵法都还原了,纯纯考验人的体力和意志。 而且比起外界的宗门,这里的阵法显然要强出许多。沈映宵总觉得自己元婴期的修为,放在小宗门里也算是一方强者,可此时站在这台阶上,他却被压制得如同一个刚入门的小菜鸡。 他深吸一口气,跟在凌尘身后,咬牙往上走,心里暗暗祈祷这登天梯不要太长。 然而事不遂人愿,穿过那段云雾缭绕的路段之后,往山顶一看,沈映宵眼前一黑。 剩下的路,是刚才爬过的两倍还多。 沈映宵抹了一把额角沁出的汗,忍不住跟剑灵叨叨:“这真的是刚入门的凡人能爬完的长度吗,上古的人都是些什么体质啊。” 剑灵不用爬,飘在他旁边颇为轻松:“这方秘境演化到现在,针对的肯定早已不是凡人。你和这些修士都是它的猎物——还好有本命空间能躲,旁边又有你师尊,否则我真不敢看你接下来会有什么遭遇。” 沈映宵努力挺直腰板:“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我很弱一样。” 剑灵:“……别挺了,都快喘成风箱了,对自己好点吧。” 正说着,斜前方的一个人像是到了极致,脚下一滑,忽然滚落下来。 他正好从沈映宵身边滚过,沈映宵想起这台阶的长度,下意识地伸手一拦。 那人的重量将他拽了个踉跄,好在他滚落的距离不长,沈映宵不算太费力,将人拦了下来。 这个踩空滚下来的人,似乎是个刚到金丹期的修士。 也不知这方秘境究竟是如何将人变成这样的,这修士眼里只有狂热,一眼都没往沈映宵这边看,一站稳就重新冲了上去,即使体力透支也没影响到他的速度。 沈映宵看着他那副濒死了都要爬楼梯的架势,自己都累了,脚下一顿。 凌尘随之停下,看着他蹙了蹙眉:“撞到了?” “没有。”沈映宵不好意思说自己走不动了,缓了片刻,埋头继续爬楼梯。 爬了没几节,脚下一软,差点跟刚才那人一样滚下去。 “……” 凌尘一把扶住他,看了他一眼:“走不动了?” 沈映宵讷讷低着头不说话。 凌尘叹气:“早说了让你多炼 体, 你……” 话到一半, 他想起什么,沉默下去:沈映宵其实还真的没少练,每一次都拼尽全力,但也每一次练过了劲便要生病……到后来,凌尘便也不再督促他了。毕竟体质这种东西无法勉强,有些人就是天生受不了劳累。 ……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徒弟能怎么办?总不能因为身子骨弱,便丢掉不管。 “罢了。”凌尘俯下身,“上来。” 沈映宵看着他的背:“这,这不好吧……” 凌尘:“香快要燃尽了。” 沈映宵:“!” 他立刻麻溜地爬了上去。 凌尘托稳他站起身,继续往上走,速度不快也不慢,总归能赶在那炷香燃尽前抵达。 沈映宵长大后便没再被他背过,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过想起自己乱动只会拖累师尊爬楼,他最终老老实实、理直气壮地搂紧了凌尘的脖子。 这时候还管什么礼节不礼节。 大局为重。 …… 后面的路愈发险阻,沈映宵只看着都觉得筋骨酸痛。 这种时候,正经剑修的全能就显出来了:凌尘看上去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和那些筋肉虬结的体修完全不同,但体能却一点也不差。那炷香还剩不少,两人就已经到了峰顶。 好在秘境没考虑到有人会在这种时候互帮互助,没管沈映宵是不是亲自爬的,总之到了就行。 两人顺利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凌尘把人放下,打量着四周。 和常见的入宗流程很像,爬过登天梯后,眼前是一处平台,平台中心竖着一枚巨大的石块,应该是测资质的。 沈映宵多看了几眼。 剑灵见他一直盯着那边:“怎么,这石头有问题?” “没有。”沈映宵本能警惕,“只是我不太喜欢这种测灵根的东西。” 仙灵之体在测灵石中的表现,颇为显眼。听说有些门派一旦测出仙灵之体,便会立刻将人掳走关押,当做炉鼎培养。 即便是到了元婴期之后,沈映宵出门历练也慎之又慎——虽说到了他这个境界,若他自己不愿,对方强取他的修为只会重伤,但总有些人转不过观念,觉得仙灵之体就是该被抓走收藏。 因此偶尔出行时,沈映宵都会主动避开这类测灵的东西,免得暴露体质,引来麻烦。 和沈映宵不同,此时,其他人盯着测灵石的目光倒是非常灼热:他们似乎都对加入神兽宗、赢得比试有着刻入灵魂的执念。 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冲去测试,却在几个道童的镇压下被迫排队,一个个上前。 沈映宵和凌尘倒是不急,在旁边看着。 渐渐的,沈映宵发现了不对:“这块测灵石倒是和外界那些不同。竟然只测亮度,没有属性。” 换句话说,只要修为足够浑厚,哪怕是魔修功法,也算通过。 而反过来,若是亮度太低,修为薄弱,即便 是天品单灵根, 也会判作失败, 被神兽宗中的道童和妖兽带走。 ……神兽宗想要的,只有修为。 沈映宵想起了傲天宗秘境中那一方日积月累的灵池,若有所思。 …… 过了一阵,其他人都测完了,只剩他们两人。 沈映宵正要上前,凌尘却先一步走到了石块前,抬手按了上去。 他刻意压制了自己的修为,测灵石散发的亮度不算太强,但也足够通过。 一直到测完,凌尘也没感觉到有什么问题,他这才让开地方,让沈映宵过去。 为了避免干扰,测修为时其他人需要离开一段,至少相隔两三丈。 这段距离不算太远,依旧在凌尘的护持范围之内,他目送着沈映宵走过去。 沈映宵看了一眼测灵石,放上手。 他倒是没像师尊一样刻意压制灵力:他修为本就不高,万一弄巧成拙,达不到门槛被判失败,那可就麻烦了——刚才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也没见道童给别人二测的机会。 随着灵力注入,测灵石缓缓发出柔和的白光。 沈映宵略微一怔,忽然发现现在的石头,和刚才师尊使用时,亮度几乎一样。 ——凌尘居然估算了他的修为,刻意跟他保持了一致。这样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亦或是成功后按资质分组,他们必定会在一起。 师尊如此细心,沈映宵不由心里一暖。 ……然后越来越暖。 那股暖意从掌心钻入、顺着心脏蔓延而下,停在了元婴附近。 沈映宵一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里一暖”,居然是物理意义上的暖——那股暖流并非错觉,竟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石壁上探出,正在靠近他体内那一颗被封印的魔种。 沈映宵倏地撤回手,切断了自己同测灵石之间的联系。 暖意消失,可他背后的冷汗却没有消——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正暗中注视着他。 下一瞬,旁边几个冷漠的道童忽然抬起来头,齐刷刷地看向沈映宵。他们不同的脸上,唇角缓缓弯曲,越来越狰狞,露出了角度一模一样的微笑。 沈映宵浑身寒毛倒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冷不丁后背撞上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身后却是凌尘。 凌尘揽着他肩膀把人带到怀里,另一只手在空中半扫。灵剑应声出鞘,绕着他们画过一道无形的圆弧。 几个道童齐刷刷被逼退了一步,心口多出一道锐利的剑痕。 凌尘眉心剑意闪动,灵剑如孔雀开屏般一晃,绽开无数剑影。 每一柄剑尖都对着一个道童,凌尘轻声问:“方才的测试,可通过了?”! 第 81 章 那些道童阴沉沉地盯着凌尘,盯了许久。 就在沈映宵以为他们会出手攻击的时候,道童们却忽然退了一步,让出位置。然后示意两人和其他通过测试的人一起,往另一边去。 ——方才的袭击,竟然就这么揭了过去。 等道童去了前方引路,凌尘收起手中长剑。他看向沈映宵,冷冽的声音略微放缓:“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沈映宵刚测完灵力,一群道童就齐刷刷看了过去,热切的神情倒是同那些发现了仙灵之体的小宗有些相似。 沈映宵仿佛也很茫然:“……捏软柿子?” 凌尘:“……” 他摇了摇头,拉过沈映宵跟上,两人重新缀在队尾。只是这一次,凌尘身上剑意始终未散,比先前更加戒备。 剑灵还在想刚才的事:“刚才是你体内的魔种,被秘境里的东西察觉了吧——你同你师尊体内都有魔种,用的也都是一样的封印方式。怎么你师尊测试时就全无反应?” “或许是师尊修为高,封印也下得厚重,那东西没能察觉出来。” 沈映宵想起了边陲小镇发生的事:“另外傲天宗后山的巨手,曾经试图和小镇中的魔种融合。或许我体内这颗被宗主种下的魔种,对应的也正是这一方秘境,所以吸引力格外强些。” 剑灵无言片刻,叹气:“你近来怎么总这么倒霉。” 沈映宵:“……”这就得问问那个两次把我藏进敌方老巢的天才师弟了。 哦,上一世他还把师尊也藏了进去。 ……什么霉神师弟,扔了算了。 “不过若这宗门里的东西真是在针对我,我反倒能放心了。”沈映宵,“本命洞府是跟着本体走的。除去这处安全岛,我身边也有自己的分身,再不济还有师弟的那个火灵分身。” 因此沈映宵从来不怕有人针对本体,只担心凌尘出事。 如今这样倒是正好。论当鱼饵,本体才是专业的。 …… 沈映宵和凌尘一路跟着人群前进,而那些道童也始终目不斜视地引路,居然没再往沈映宵这边看过。 若非他们心口还残留着凌尘留下的剑痕,沈映宵简直要怀疑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做梦。 不过很快,这处上古宗门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道童引着人群,停在了一处庙堂门口。 “庙里供着神兽宗的开山祖师,拜过他,入我宗门,才有资格参与大比。” 沈映宵:“若不拜呢?” 道童直视前方:“自然算是考核失败。” “……” 有入宗时签下的生死契在,若是失败,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拜也危险,不拜也危险,那还是拜吧。 眼见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进去又出来。等他们拜完,沈映宵和凌尘打算往里走。 道童却忽然拦住:“需要 独自一人祭拜。” 沈映宵:“独自一人?” ……你干脆把“有阴谋”三个字写出来贴脸上算了。 凌尘扫了小道童一眼:“若真有此等规矩,为何现在才说。” 道童不答,只重复道:“需要独自一人祭拜。” 他答非所问,凌尘便也不再多听。 他在沈映宵背上轻轻一推,两人一起走了进去。前方那只山鸡妖兽扑腾着要拦,凌尘抬指打出两道剑意,一片羽毛哗啦落地——山鸡的翅膀瞬间变得光秃,再无一片柔羽。 它呆住的空隙,两人已经越过它走到屋前,推开了门。 …… 供着“祖师爷”的庙堂,看上去普普通通。 其他地方都很空荡,只有最里面摆着一座高大石像,石像前放着个香炉,旁边有一把线香。 凌尘扫过一眼,发现地上虽有阵法的痕迹,但阵纹断裂斑驳,显然早已废弃。 他这才带着沈映宵走到石像旁边,拈起一支线香,抬手一晃轻轻点燃,然后将它随手插入香炉。 火焰瞬间剧烈,整支香眨眼燃成灰烬。一枚玉牌从中掉出,被凌尘随手接住。 这枚玉牌封存了他的一缕气息,材质普通,但上面绘刻的阵纹却十分复杂。玉牌背面雕着兽头,隐约和山峰的形象相似——这应该就是象征着弟子身份的凭证。 整个过程没有异常,玉牌也无异样。凌尘这才让开位置,对沈映宵道:“你来。” 沈映宵就也学着他的样子上了香。同样,一块玉牌在香火燃尽时突兀出现,短暂被灵力托着悬浮。 他认真看了看,发现这牌子和凌尘刚才拿到手的一样,这才接住。 这一次,这家宗门似乎没搞什么幺蛾子。 沈映宵拿到玉牌,转身去找凌尘,刚回过头,却听到一阵剑鸣——凌尘面色冷沉,忽然拔剑出鞘,一剑朝他刺来。 沈映宵怔住,僵着不动。 凌尘的剑擦过他颊侧,削断几l缕发丝,正正对上了他身后的一样东西。叮一声尖锐的嗡鸣,碰撞声近在咫尺,离沈映宵后脑不过两掌之距。 沈映宵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几l乎同时,凌尘拉住他往远处一带,将他护在身后。 沈映宵站定,这时才来得及回头。 他转过身,骇然发现那一座慈眉善目的石像,竟不知何时睁圆了眼睛。它唇边裂开一抹巨大的微笑,笑容幅度和先前的那些道童一模一样,胳膊则诡异伸长——方才沈映宵背对着它那一刻,蛇一样的石手就无声朝他探了过来。若非凌尘一剑挡住,它恐怕已经掐上了沈映宵的脖子。 而现在,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凌尘周身散开一股清冽的凉意,灵力无声扩散,石像维持着伸手的姿势,迅速僵硬,蒙上一层冰霜。 凌尘眸光沉着,剑尖轻点,振动自石像掌心钻入,迅速放大。 短暂的寂静过后,整座“祖师爷”轰然化作一片齑粉,而它腹部则猛 然钻出一只石鹰,嘶吼着朝凌尘扑来。 这东西动作灵活,极难捕捉,但对凌尘来说却不算什么难题。他剑尖微垂,指向地面,下一瞬,面前骤然腾起一块灵力凝成的坚冰。 淡色坚冰像一只巨大的鱼缸,横在他面前,石鹰被凝固在了离他堪堪两尺的地方。 凌尘平视着它,剑柄随意在冰上一划。坚冰裹着石鹰碎为齑粉。 短短几l息,一切便已尘埃落定。凌尘收剑归鞘,打算带上沈映宵离开。 然而干脆利落的一架打完,他回过身,望着身后空荡荡的大殿,忽然怔住。 “……” ……徒弟呢? …… “嘶。” 幽森的地底,沈映宵砰一声摔在地面。他吃痛地抱着膝盖缓了缓,默默站起了身。 抬头看向周围,就见这里早已不再是刚才的那一方大殿,而是变成了一处石质长廊。 同沈映宵先前被师弟所关的地方类似,石壁上刻着陈年阵法,不知名的矿石散发着幽幽荧光。 但不同的是,这一条长廊似乎在地下极深之处。周围空气湿冷,墙壁上生着道道青苔,头顶凹凸不平的石壁凝聚起水珠,滴答往下掉落,偶尔砸在沈映宵身上。 沈映宵看着周围,怔了两秒才回过神:“这宗门里的东西还挺狡猾。而且……” 它好像很了解师尊? ——刚才在庙宇当中,那座“祖师爷”被凌尘绞碎成粉,石粉难免四处飘散。 而粉尘看似松散,落地后却恰好续上了地面那些残破的阵纹,瞬间在沈映宵脚下勾勒出一道空间阵法。 没人会注意凌尘打散东西后、散掉的石粉会往哪边飘,就像没人在意敌人喷出的血是会溅在墙上还是地上一样。包括凌尘本人。 因此一直等阵法成型,沈映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而此时他整个人已经眼前一花,换了个地方。 “居然连师尊的惯用打法都能考虑得到,幕后这人必定很熟悉他。莫非又是宗主干的好事?” 沈映宵一边小心打量周围,一边同剑灵说着话:“说起来,师尊体内的魔种也来得蹊跷——果然能打败强者的不一定是敌人,也可能是无耻之徒的背刺。” 剑灵看着这闹鬼一样的幽森长廊,往沈映宵身边贴了贴:“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神兽宗费这么大劲把你弄到这,该不会是想吃掉你吧……对了,上次那只巨手还想娶你来着!” “……” 沈映宵想起上一次在石佛肚子里穿着喜袍,被困了一路的糟糕经历,脸色都难看了几l分。 而这时,简直是说什么来什么,走廊四壁突然收缩颤动,沈映宵仿佛听到最深处传来“咚”一声扩散的心跳声。 他倏地抬眼,望进长廊深处,某种植根于本能的恐惧席卷全身——那是高阶修士对下位者残酷的威压。 沈映宵攥了攥拳,屏息缓缓往远处退去。但才刚退一步,忽然脚踝一紧 。 他心里咯噔一声,猛地低下头,就见一枚干枯血管一样的东西正缠在他腿上,飞速向上攀爬。那条血管眨眼便绕上了他的腰,随后突然用力,把他往走廊深处拖去。 这东西力道极大,沈映宵被扯的踉跄往前。他趁着手还能动,一把抽出腰侧长剑,用力将它扎入石壁。 一是想稳住身体,二则是想借机试一试石壁背后有没有出路。 可惜这石壁极厚,一剑下去竟扎不到底。 这条路走不通,沈映宵眼神微动,掌心扣住一枚符阵。 正要散开药雾,借着掩饰让分身“用遁法赶到”。然而没等运转灵力,他整个人忽然剧烈一颤,一身冷汗地捂住了小腹——元婴当中的魔种动了! 苏醒般的颤动突如其来,连银纹阵法都无法完全隔绝。浊气攀爬的酥麻和灵力的紊乱,让沈映宵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指尖发软。 剑柄脱了手,他瞬间被往前拖了一大截,被迫走向了走廊深处那一片看不到底的黑暗。 剑灵察觉到他的异状,愣了一下之后回过神。它飘到沈映宵身后,双手拢在他丹田。 魔种和那些血管的联系被强行隔断,不甘地重新被阵法镇压。 沈映宵重重呼出一口气,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被拖着向前的趋势也骤然减缓。 但也只是减缓。 这么下去还是会被拖走,而且这狡猾的血管发现他在抵抗,已经开始试着捆他的手和腿了。 真是什么鬼东西都要来抓我一下……还好被拉过来之前,我及时踩了一脚阵法,传送的位置偏离了些,否则就真的麻烦了。?_[(” 沈映宵在心里低骂,同时用力一攥,猛地炸开手中阵法。 ——这次的血管和往常不同,沈映宵清晰地意识到,如果真的被它拖拽过去,本体恐怕立刻便会成为那些诡异肢体的盘中餐。 浓黑的药物在周身弥漫。本体软倒下去。而一道漆黑身影则在药物的遮掩下,自空中现身,一把揽住了他。 沈映宵的神智已经换到了分身当中。 本体被范围过大的东西纠缠时,无法直接收入本命洞府。 沈映宵随手扶正脸上冰冷的银制面具,然后抬手一招,刚才那柄灵剑应声从墙壁拔出,落进他手里。 他挽了个剑花,盯着那丑陋的血管冷哼一声,一剑刺下。 凛凛寒光闪过,血管弹了一下,没断。 沈映宵:“……?” 他不信邪,又砍了几l下。可那血管依旧毫无反应,只是表面多出了几l道浅浅的划痕。 剑灵:“……” 剑灵一手拢着沈映宵丹田,另一只手抬起来,缓缓捂住眼睛:“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别灭口。” 沈映宵:“……”烦不烦呐! “问题不大,可能是专业不对口。”沈映宵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把灵剑随手往旁边一丢,“我一个丹修,干嘛要用剑修的法子。” 他重新抬手,袖中哗啦飞出一大片漆黑的药蝶。腐蚀性极强的药蝶层层落在血管上,被他的灵力催化,同时侵蚀,空气都仿佛被灼得扭曲。 然而等药蝶散尽,血管却依旧连着——它表面黑了一片,也有些破败,但很快便有新的脉络生出,重新续上,并隐隐比先前更强。 “你还是别瞎折腾了。”剑灵看不下去了,那血管好像也有些知觉,一痛便本能绞紧,本体唇边都已经被它勒的划过了一丝血迹。 它忽然想起什么:“这东西如果是巨腿的一部分,那么它的境界便是合体圆满,又经过了特意炼化,坚韧程度远非凡物所能及——丹修本来就不擅攻击。想救本体,要么像你师尊一样,把它冻住绞碎,要么……” 沈映宵同它对视,明白了它的意思。 ——上一次的巨手,被师尊绞碎后仍有活性。后来还是戚怀风遇到它们,才得以用火焰将它彻底焚毁。 剑灵叹气:“只可惜你师弟不知人在何处,你手里只有他的分身,也不知有没有用处。” 沈映宵:“你还记得他那分身叫什么吗。” 他取出那枚八角铃:“叫火灵分身。” ——别的技能,火灵分身继承了戚怀风的几l成,沈映宵并不清楚。 但唯独火焰的性质,火灵分身传承了百分之百。或者说,他本身便是由戚怀风那种独特的火焰构成。 “没想到继‘召唤师尊’这个大招之后,师弟也被你弄到手了。”剑灵有些无语地看着八角铃,“可惜师弟是一次性的——不过还好这次顺手抓了他,否则你就真有麻烦了。” 找师尊帮忙就算了,找师弟这种小辈帮忙,说出去总不好听。沈映宵听得老脸一红。 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他绽开药雾,解了八角铃的封印,将那团被困住的人影往外一丢。 在戚怀风意识彻底恢复之前,分身撤回了本命洞府。 …… 戚怀风不愧是戚怀风,哪怕只是一道分身,哪怕直到刚才还五感俱封,他也始终维持着警惕。 禁锢松动的第一时间,他便睁开了眼。 察觉到自己正置身一团药雾当中,戚怀风立刻将雾气挥散。他蹙眉观察着四周,忽然,目光定住。 ——两丈外,一个人阖眸倒在地上,意识全无,他正被几l根干枯血管一样的东西捆着,往长廊深处拖去。 那人实在太过熟悉,即便光线昏暗,戚怀风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 戚怀风刚被偷袭、刚被封印、刚被放出。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一睁眼后自己在哪,就冷不丁看到了这惊险一幕。 他只能立刻赶去,揽过地上那人,防止他真的被那些怎么看怎么诡异的血管拖走。 察觉出沈映宵刚刚治好的身体,此时又被勒出了内伤,戚怀风额角突突跳动,忍不住低骂:“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 82 章 离得近了,缠在沈映宵身上的血管觉出旁边有人,隐隐朝戚怀风探来。 戚怀风看了一眼,蹙起了眉,显然也发现这东西同他之前炼化的巨手粉尘十分相似。 他打了个响指,拉拽着沈映宵的血管腾地燃烧起来。本该无比坚韧的肢体,在这团诡异青火的灼烧下,竟也像普通血肉一样迅速焦枯。 戚怀风顺手招过一旁的灵剑,挥剑一砍,锐利的剑意斩落,血管应声而断。 下一瞬,整条长廊陡然颤动。 藏在最深处的东西被激怒,铺天盖地的威压袭来。紧跟着更多血肉开始朝这边蔓延,不仅是血管,竟还有掺着血丝的诡异藤蔓。 戚怀风啧了一声。 若本体在这,他有意去最深处会一会那个嚣张的东西。 可此时站在这里的只是他的火灵分身,旁边还带着一个受不了磕碰的事精师兄——只是被那些血管勒了几下,沈映宵唇边就溢出了血迹,若真的带着他同走廊深处那东西对上……戚怀风怀疑这人敢当场死给他看。 他只能放出火焰拦在面前,然后一边灼烧那些脱离主体后仍旧死死缠在沈映宵身上的血管,一边带着人飞速往后退去。 …… 暂时远离了长廊深处,戚怀风这才有空低头看向怀里。 然后就发觉沈映宵全身都是那个丹修的气息。 戚怀风眸底杀意涌动,用自己的灵力盖了一遍,强行抹去那些令人厌恶的药气。 之后他望向前方的长廊,本以为顺着走下去能追上那个银面人。然而实际上,没走多远,面前竟出现了一片封死的石壁。 ——这条路到头了。 整段走廊,竟只能往巨足所在的方向走。 “……”戚怀风沉默了一下,低头问沈映宵,“你刚才是从哪进来的。” 沈映宵意识已经回到了本体,他往旁边吐出几口血,有些嘶哑地简单道:“空间阵法。” 戚怀风蹙了蹙眉。空间阵法已经失传许久,而且这不是随手就能画出来的东西,需要事先准备。总之,他们如今没法用这个法子原路返回。 只能另想别的主意。 不过在这之前,戚怀风盯着地上的血,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塞到沈映宵嘴里。 然后在这人纠结是该咽下还是该悄悄吐掉的时候,趁沈映宵的手还没从那堆血管里挣脱,戚怀风手指继续往前,毫不留情地将药捅进喉咙,逼他吞咽下去。 “咳咳咳——” 沈映宵感觉到那一枚药落入腹中,第一反应是赶紧补一枚止痛药,紧跟着又想先让神智回到分身,避开那麻痒的可怕药效。 然而很快,他又觉出不对。 沈映宵怔了怔:“换药了?” 戚怀风一手抓着他,另一只手正慢慢摸索着一旁的石壁:“先前那种药用完了。那是梅文鹤特制的。早知道你这么能受伤, 我应该再找他多要一些。” 沈映宵连忙道:“不用,这种就很好。” 之前在那方石室里,戚怀风给他灌的药疗效虽好,可药物生效时,却比魔种缠身还要难受——若非有那些石链牢牢捆着他,沈映宵怀疑自己来回打的滚,足够给一整座石台抛光。 戚怀风瞥了他一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但没说话。 ……反正现在手上没有药,多说也没用。等之后有了,肯定还是要喂原来的那种。良药苦口,身为修士怎么能怕区区药效。 沈映宵身侧明明有青色火焰燃烧,可背后却一阵一阵冒凉意。 他有些警惕,看向戚怀风:“你在想什么。” 戚怀风没回答。 片刻后,他忽有所觉,停在一处地方,敲了敲石壁:“声音有些空洞,这后面或许会有出路。” 他拿起沈映宵刚才掉落的灵剑,振了振剑锋,剑芒闪动,一剑刺进墙壁。 刺穿声不绝于耳,和沈映宵刚才对着墙壁的简单砍刺不同,戚怀风行剑有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细看便能发现他在沿着阵纹,逆向勾勒。 没多久,浑然一体的石壁,竟然硬生生被他开出一扇厚重的门。大门打开,露出后面一大片空洞的地底。 戚怀风抓起沈映宵闪身进去,回手将门关上。然后他反手绘了数道阵法,将门彻底封死,隔绝了两边的气息。 没了那种合体圆满带来的天然威压,沈映宵浑身一松,靠着石壁滑坐下去。 “这会儿不嫌地上脏了?”戚怀风没等他落地,就一把将人拎起,“这里不够安全,再往里走一些。” 沈映宵被他拉着,踉跄跟着他往前。 血管挤压造成的伤势不算太重,只是伤口恢复时,人就很容易疲倦。刚才一颗药下肚,沈映宵的眼睛就有点睁不开了。他也没留神看戚怀风到底是往哪走的,总归都是一片陌生的地方,往哪都一样。 …… 离开那片长廊有一段距离,戚怀风停了下来。 然后回头看向他,忽然问:“抓我的是谁?” “!”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沈映宵瞬间清醒。 不过他没表现出来,依旧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揉了揉眼睛:“你被抓了?” “……”戚怀风沉默了一下,没再追问,转而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谁把你带到这的?” 沈映宵真想装睡不回答,但这处秘境诡异的很。此时师弟无疑是个助力,若是隐瞒太多,没准反倒会互相拖后腿。 他只好把自己知道的说了说:“好像是秘境里的一处宗门,叫神兽宗——听闻参加这里的宗门大比,胜出便能离开秘境,我就去了,只是途中拜他们祖师爷的时候,我被这宗门暗算,再睁眼就来到了这。” 戚怀风点了一下头:“”刚才走廊深处的东西……” 沈映宵:“听说是一条炼化过的巨腿。” 戚怀风又问了几句,忽然,话题又回到 了最初:“所以是谁带你过来的。” 沈映宵沉默。 戚怀风抚着剑柄,轻声问:“又是那个丹修?” 沈映宵默默移开了视线,看向周围。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这里好像是一座深埋在地底的塔,此时两人所在的最底层,是一处广阔的地下广场,再往上,直径逐渐收缩,能看到两壁迷宫似的台阶和回廊。 沈映宵的目光落在那些台阶上:“一直待在地底也不是办法,我们往上走一走吧。” 戚怀风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缓缓把他的脸掰回原位,话题也掰回正轨。 他接着刚才的话道:“不必否认,而且除了那个丹修,你身上还有师尊的剑意——先前师尊也在你身旁,他跟人动手了?” 沈映宵:“……” 师弟问题真多,他一个都不想回答。 可惜上次那个抓人的符阵已经用过,八角铃也还在冷却,一时半会儿没法把这个麻烦的师弟抓回去。 所以现在只有三个选择。 一,甩开戚怀风自己走,并确保之后师弟遇不上凌尘。 二,让自己的分身出面,把面前这个火灵分身打散。 三……挑挑拣拣,把能说的事告诉他。 第一个选择,刚从脑中闪过就被沈映宵划掉:有点难,办不到。 至于第二个,刚才火灵分身的实力,沈映宵已经见识到了。 自己的分身有些赢面,但想打散火灵分身也不会太轻松。何况一旦成功,戚怀风的本体立刻就会接收到分身这段时间的记忆,万一他碰巧就在附近…… 与其弄走一个小分身,换来一个完全版的本体,还不如就让火灵分身在旁边。 …… 脑中念头飞转,转到连沈映宵的困意都削减了几分。 剑灵也想到了同样的事:“都已经被他闻出来了,你干脆把师尊在这里的事告诉他吧,有商有谅才更好解决——反正只要你不放人,他永远都找不到本命洞府。” 沈映宵想想也是。于是在戚怀风的逼视下,他终于小幅度点了一下头,算是承认自己见到了凌尘。 戚怀风想起留影珠中的景象,垂眸掩下眸底的杀意:“那人为何把师尊放出来了?” 刚看到那些影像时,他也问过这些。可当时沈映宵始终一言不发,稍一逼问,就一副死气沉沉、时刻都会拔剑抹脖子的模样,他没法多说,只能自己去猜。 所以在戚怀风的猜测中,那个丹修应该是用不知什么法子抓到了师尊,将人困在后院,然后以此当做筹码,逼迫沈映宵帮他试药试阵、为他守口如瓶。 而关于沈映宵的一切,丹修定然是瞒着凌尘的。否则若师尊看到这徒弟在丹修手里每天破破烂烂,身上没个完好的时候……他面对丹修时,绝不会是那种平静的神态。 ……可这一次,师尊竟然也被放出来了? 戚怀风眸光闪了闪,发现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如果师尊是被那个丹修蒙蔽,才半推半就地留在他那,那自己就能伺机戳破真相,同师尊联手杀掉银面人。 ——否则再这么继续下去,他总觉得哪天一眼看不见,沈映宵就会被那个丹修活活折腾死。 而且丹修行事,素来丧心病狂,就算沈映宵在他手中勉强保住性命,万一哪天伤了根基,无法修行,同样也是慢性死亡。 若能杀掉丹修,自然一劳永逸。 唯一麻烦的就是,银面人应该也不是傻子,既然他敢把凌尘放出来,没准是在师尊身上动过手脚。 ……届时再看看情况吧。 …… 戚怀风暗自打着银面丹修的主意的时候。 沈映宵则在全力阻止这种局面。 剑灵也觉得不妙:“若是戚怀风遇到你师尊,两边一对口风,你要么社死,要么被天雷劈。” 沈映宵脑中转过几道念头,最终看向戚怀风,直言道:“不要在师尊面前多言,不止今日,以后也是。” 戚怀风不动声色:“为何?” 沈映宵:“师尊先前被人暗害,身中奇毒,那银面人抓……收留他,是在为他解毒。” 戚怀风:“……”你刚才说了“抓”对吧。 他想起先前的影像中,师尊的确有过神志昏沉的模样——中毒或许是真的,但银面人究竟是帮他还是另有图谋,就说不好了。 戚怀风听出沈映宵有意淡化这当中的凶险:“那你呢,身体破败成这样,莫非他也是在帮你?” 沈映宵:“我也中了一样的毒。我修为低,毒素也轻,就算失败也轻易就能挽回,所以丹修才先拿我练手——若直接在师尊身上动手,以师尊的修为,一旦有差,对谁都是麻烦。” 听上去像是理智的抉择,可戚怀风却知道不对:“你的毒又不是自己中的,是丹修为了拿你练手,专门种下。” 沈映宵:“……” 说谎能被他看出来,不说谎想模糊重点糊弄过去,他又偏能找到破绽。甚至连留影珠都被他看过,连物证都有了。 ……有时沈映宵真想偷偷敲这师弟一闷棍,让他变笨一点。 可如今,既然都说到这了,沈映宵闭了闭眼,干脆半真半假地把话说开:“是又如何?我心甘情愿——如今解毒之事已小有成效,过不了多久师尊便能安然无恙,你莫要插手,更别插嘴,我心中有数。” “你有数?”戚怀风气笑了,“他说会帮师尊解毒,你就信了?若他先拿师尊威胁你为他卖命,等你没用了又反过去对师尊下手,届时你又能如何,莫非你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斥责他不守信用?” 他冷哼一声:“若真是这样反倒不错,可实际上落入丹修手中的仙灵之体,没几个能留下全尸,多的是被拆得支离破碎,挂到墙上当标本的——就算你不把自己当回事,若是哪日师尊无意间撞见你东一块西一块地挂在丹修墙上,还是为他死的,你让他如何自处?” 沈映宵: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丹修哪有这么凶残,你说的那些是堕入邪道的丹修,分身他可是正经丹修! 不然难道还有别的办法?沈映宵知道单看表面,自己这事办的极不聪明,但师弟又能好到哪去。他一想到这人把师尊关过小黑屋,就不由一阵气闷,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师尊被毒素侵蚀,然后被那些人……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盯着戚怀风的脸,越看越气,干脆拂袖转身,眼不见为净。 周围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戚怀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不再像刚才一样咄咄逼人。他缓下语气:“你急什么,莫非师尊状况很糟?” 沈映宵背对着他,干巴巴的:“还好。” 戚怀风:“既然师尊中毒,为何不去求助二师弟。” 沈映宵懒得解释那不全是毒,只道:“他解不开,医仙谷也解不开。” 戚怀风顿了顿:“你没去过医仙谷,也没几个认识的医修,为何如此笃定?又是那个丹修告诉你的?” 沈映宵品着他的语气,总感觉师弟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被绑匪洗脑的可怜人质。 他烦闷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破罐子破摔:“我就是知道。” 戚怀风:“……” 他不说话了,沈映宵却又想起什么,回过身面朝着他:“丹修对我做的事,还有我这一路上的经历,一件都不许告诉师尊——否则对师尊对我都没有好处。” 戚怀风叹了一口气:“好。” 语气里藏着一丝敷衍。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还是那句话,稍后视情况而定。 只是…… 戚怀风耳边回荡着那句“对师尊对我都没有好处”,不由蹙眉:莫非此次沈映宵和师尊身上,都被银面人做了手脚?! 第 83 章 这场谈话,对沈映宵来说很不愉快。 剑灵安慰他:“乐观一点想,至少你身份捂的很牢啊!你看,你师弟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你与‘丧心病狂的丹修’其实是同一个人。” 沈映宵蔫哒哒地瞥了它一眼:“他只是想不到我会有一个合体期的分身,归根到底还是觉得我太弱。” 剑灵:“……” 沈映宵:“而且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一个被无良绑匪彻底掌控的愚蠢人质……捂住了身份又怎么样,我身为师兄的威严已经扫地了。” “……”剑灵仔细回想了一番迄今为止沈映宵和两个师弟的相处,左看右看也没想出他何时有过“师兄的威严”。这大概只是主人偷偷向往着的滤镜形象。 不过看到沈映宵脸上淡淡的忧伤,剑灵又体贴地把这话咽了回去,只道:“人生在世,要那些虚名做什么,结果是好的就够了——虽然名声没了,但你洞府里还有师尊啊!如今像这样把话说开,戚怀风再想找你师尊提丹修的事,就会有所顾虑,他定会怀疑你如此反对,是因为丹修留了后手。” 沈映宵稍微振了振精神:“也对。总之这些不该知道的,绝不能让师尊知道。师尊不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如果没有分身强行拘着,他肯定早就亲自同幕后那人对上了——可敌在暗我们在明,对方对他如此了解,撞上去那不就是送菜吗。多亏我一直保护他,师尊没了我可怎么活。” 剑灵:“……?” 给个杆子你还的真的自己爬上来了,半点都没客气。 ……不过算了,至少安慰的目的达到了。 …… 说完刚才那些事,沈映宵和戚怀风谁都没再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地底广场的边缘,沿着台阶往上。 这里似乎是地底深处,只有到了顶部,离地面更近,才有脱出的希望。 往上爬了一段,沈映宵发现这座塔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角落以及其他有遮掩的地方,不时会闪过别的人影。 起初他还有些警惕,但很快就发现这些东西一个个蠕动缓慢,懒洋洋的,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于是沈映宵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渐渐认出那些影子竟然全都是妖兽,偶尔还有一些纯粹的动物,天上飞的地下爬的,各种种类什么都有。 戚怀风目光也落在了那些影子上,顿了顿:“妖兽?” “我刚才不是说了这里是神兽宗?”沈映宵听出了他话里的惊讶,“秘境中留存下来的上古宗门,自然有着这些已经灭绝的东西。” 戚怀风却蹙眉道:“即便是上古秘境,也极少有这种生灵。妖兽身上浊气多,你离远些。” 沈映宵:“我自然不会靠近,你当我是三岁小……!?” 话到一半,他忽然噤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低下头,俯视着这座地底之塔的塔底。 ——最底部原本一团漆黑,可此时,那里却不知何 时亮起一片巨大的阵纹。 庞大的能量自地心扩散,潮水般扫过整座高塔。戚怀风认不出这东西的用处,于是先拔剑竖起一道阵法,想将两人拢在其中。 谁知这时,无意间往旁边一瞥,沈映宵忽然不见了。 戚怀风心里一惊,倏地回过头,这才发现沈映宵并没有失踪,而是一言不发地瘫倒在了他脚边。 几乎同时,整座塔忽然响起阵阵兽类的呼啸,此起彼伏,嘶吼中暗藏痛苦。 戚怀风蹲下身,握住沈映宵的肩膀,忽然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痛苦的反应竟像是和那些妖兽同步了。 戚怀风眉心皱起:“你怎么了?” 沈映宵死死闭着的眼睫颤了颤,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却因为疼痛而唇齿紧扣,一声都发不出来。 忽然一道黑影快速欺近,戚怀风一剑扫去,将那东西挥开。等黑影落地,他发现那居然是一只长着人腿的豹子。 再定睛往周围一看,就见附近的一切活物都在变化——人形的妖兽变成动物,动物则化作半人半兽,时而又变回去,混乱运转。 沈映宵也不知这座塔里的阵法,对他的影响为何如此巨大。但比起戚怀风,他显然更清楚自己体内正在发生什么。 身体说不了话没事,他的脑子还活着。沈映宵在神识里召唤剑灵:快快快!魔种!!??[” “别喊别喊,在压了!”剑灵快要忙死了,“你师弟挑的这都是什么鬼地方,还不如留在刚才的石廊!——我头一次见你体内的魔种这么活跃。” 刚才那层波动扫过沈映宵,他体内的魔种突然像下了炸锅一样膨胀起来。原本剑灵稍一靠近,魔种就会安静如鸡,可如今却不再那么管用。 虽然剑灵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伸手拢住了元婴中残存的魔种,可已经散出的浊气却在经脉里疯狂乱涌。沈映宵体内的银纹阵法觉出异动,被全盘触发,道道银色的阵纹在他体表浮现,同浊气搅在一起,又被地底的阵纹不断冲刷。 剑灵看得眼晕,喃喃道:“晋西北都乱成一锅粥了……” 沈映宵:“……你先给我把魔种拢好再去开小差!!” …… 戚怀风用了些力,将浑身瘫软的人扶起。 沈映宵倚着他的手臂,垂头跪坐在地上,发丝散乱,露出一节绷紧的后颈。 雪白肤色被乌发衬着,极为醒目。戚怀风的目光无意识落过去,看到那里竟浮现出一缕缕极细的银色阵纹,那些纹路越来越明显,迅速向着体表蔓延。 他一怔,立刻想起了那个丹修在沈映宵体内种过的阵法。如今这阵法俨然已被全盘触发。 戚怀风抬手想帮他压制,望着这复杂诡异的阵纹却无从下手,他心里怒极,缓声道:“这就是他把你扔进来的目的?” “??”沈映宵被他气得硬是能说话了,他咬牙断断续续地说,“我怎么记得,不管是秘境还是这座塔,全是师弟带我进来的?” 戚怀风怔了一 下:“……这处秘境,就是我先前用来藏你的那一方蜃景?” 沈映宵低着头喘了几口气,银纹阵法到底还是有些用处,再加上剑灵也在努力,他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些,有精力怼人了:“你自己选的地方,自己不知道?” 戚怀风:“……”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这处蜃景,也掌握了进出的规律,但或许是不赶巧,每一次他来,都无法进到深处。 戚怀风平时又忙,没空细探,便只将那方石室当做洞府,偶尔用来存放些东西。 谁曾想这师兄倒是一来就赶上了。 戚怀风轻声叹气:“我从前不爱研究玄术,总觉得气运一事只是无稽之谈,可如今看到师兄,我倒是信了——世上果真有霉运缠身之人。” 沈映宵被他气得咳嗽起来,抬手要拍开他扶着自己的手,戚怀风却没松开:从手上传来的力道他便知道,这师兄如今能坐稳,全靠他撑着,他如果真的松了手,沈映宵恐怕会沿着楼梯一路滚下去。 沈映宵推了一次没推开,便也不再管他。 戚怀风看他气得够呛,只得改口:“也未必就是霉运,或许那个丹修知道这里有古怪,故意将计就计让你过来。” 沈映宵:“你……!” 他咳的更厉害了。 戚怀风有些无言,顺着说不行,逆着说也不行。莫非和自己的话无关,这师兄只是单纯的想要咳嗽? 戚怀风暗自摇了摇头,不再提这些无关之事。等人缓过来,他问:“你身上的阵法究竟是什么东西?” 沈映宵疲惫地阖上眼睛:“我不知道。” 戚怀风:“……” 罢了,这人一被提问就装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不知那丹修究竟是如何威胁他的,竟能让他一个字也不敢泄露。 一切都是谜团,但有一件事却能够确定——既然这里对沈映宵影响甚大,那最好尽快带他离开。 戚怀风屈指弹出一道剑意,凿进一旁的石壁当中。剑痕没入极深,却不透光——外面应该是地底。 若想离开,还得继续往上。 “能动吗?”戚怀风扶起沈映宵的脸,认真看了看,发现他脸和脖颈上的银纹不知何时散去了,“能动就走。” 沈映宵撑着他的胳膊想要起身,却忽然发现从腰际往下,自己的下半截身体,竟完全不受控制。 戚怀风见他扑腾了两下都没站起来,便明白了。 他在灵剑上印了一抹血痕,松手让长剑悬在半空,围着两人缓缓旋转。 剑身散发出凛冽剑意,隔开了一些蠢蠢欲动想要扑来的影子。戚怀风腾出手,抱起这个状况频出的师兄,沿着阶梯往上走去。 …… 趁戚怀风在警戒周围,沈映宵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腿,问剑灵:“这腿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会是瘫了吧。” 剑灵也不确定:“银纹阵法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又被底下那道巨型 阵法扰乱,或许有些副作用——没事,就算真瘫了,不是还有你二师弟吗,听说医仙谷能生死人肉白骨,他又是医修中的天才,总能治好吧。” 沈映宵想起那些刚刚坑过自己的体表疤痕:“……那我还是多等一阵,看这双腿能不能自愈吧。” ……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有些多余。 没多久,沈映宵的双腿就恢复了知觉,只是下半身浊气堆积,银纹阵法也包裹在那里,让他总觉得行动有些滞涩。 不过总比瘫了要好,而且再过一会儿L,应该就彻底恢复了。 沈映宵乐观地松了一口气,不再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的腿,他抬起头,和戚怀风一样打量着周围。 虽然塔里有禁止御剑的阵法,但戚怀风赶起路来却也不慢。耳边不断传来风声,没多久两人就来到了塔顶。 塔顶同样是一方昏暗的平台,踏上最后一级阶梯,能看到这里徘徊着几道接近人形的影子。 此时不宜多生事端,戚怀风带着沈映宵退到一方巨石之后,打算先在这里观察一番。 他察觉出沈映宵的状况比刚才好了不少,于是随手将他放下。 谁知才刚着地,沈映宵忽然又跪倒下去,好像完全站不住。 戚怀风一怔:“你的腿伤到了?” 他半蹲下身,低头看去,隐约觉得沈映宵腿部有些异样——四周光线昏暗,他的衣缝里却泛着丝丝浅淡的银光。 ……难道刚才的阵法从上半身褪去,又来到了腿上? 戚怀风蹙了蹙眉,挡开沈映宵阻拦的手,掀开堆叠的衣服下摆。 看清面前的景象,他忽然愣住。 ——他原以为沈映宵是腿受伤了站不起来,可如今看去,他哪还有腿。 这个师兄的下半身,赫然变成了一抹冰蓝淡银的鱼尾,平滑的鳞片如同宝石,边缘的银色和刚才他身上的阵纹有些相似。 戚怀风难以置信地看了许久,哑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事人比他还懵:“……”你问我我去问谁! ……结果旁边还真有一个知道的。 剑灵想起什么:“对了,记录着银纹阵法的册子后面,好像打着鳞片符印,这应该是鲛人一族研制提交给轮回司的——既然这样,有点副作用倒也正常。” 沈映宵:“……”哪里正常了!官方的阵法居然还掺杂私货,我要投诉! …… 各种前情,戚怀风一概不知,身为一个见多识广的聪明人,此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解释。 他往常闯过的秘境不少,读过的秘闻同样很多,对妖兽,要比许多人更加了解,也知道背后更多血淋淋的往事。 ——兽类原本能靠灵力自然修行,但上古时期,却有修士眼馋它们的战力和忠诚,硬生生给灵兽灌入浊气,改造成妖兽豢养,并强行烙下奴印。更有些邪修会从妖兽体内采补力量,把它们当做天然的炉鼎,用坏就换下一个。 因着收益巨大,在这个用实力说话的修真界,豢养妖兽的举动风靡一时。只是后来妖兽动乱反噬,许多宗门断肢遍地、死伤惨重,修士们意识到其中的风险,这才联手禁止了这种有伤天和的术法。 豢养妖兽的法子渐渐失传,后世却仍有人眼馋这条速成的歧途,想要尝试。 所以如今…… 戚怀风始终克制着的情绪,此时终于压不住了。 “那个丹修……”他垂着眼睫,却藏不住眼底迸发出的强烈杀意,“是要把你炼化成妖兽?” 奴印无法下在人类身上。可若下给妖兽,自然可行。 而一旦奴印成型,妖兽便会不自觉地向主人臣服,生死更是握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沈映宵对丹修的维护、他心如死灰的态度,以及银面人对他踪迹超乎寻常的掌控、…… 戚怀风逐渐理解了一切:“那种银色的阵法,就是他给你种下的奴印?” 沈映宵:“……?” ……你跟分身是不是有仇?每天都在给他扣锅,你都没有停过。! 第 84 章 剑灵见沈映宵半晌没说话,不由奇怪:“我还以为你会骂你师弟想的太多,再帮分身解释两句。可你怎么反倒一言不发,像默认了一样。” 沈映宵脸色有些难看,他抬手摸了摸喉咙:“我发不出声音,这见鬼的副作用什么时候能散?!” “这个我也不知道。”剑灵帮他想主意:“要不你找一片池塘,泡在水里说话试试?” 沈映宵:“……”我又不是真的鱼! 一人一剑嘀咕的时候,对面,戚怀风则正在看沈映宵的尾巴。 看着看着就上手捏了一下。 沈映宵浑身一激灵,这尾巴和堪堪被压制住的魔种联系密切,被人一碰,他腹中魔种便跟着一颤。人还没回过神,宽大的鱼尾已经呜一声摆过来,啪的甩在戚怀风手上,将他拍开。 戚怀风摸了摸手背,蹙眉问:“这究竟是如何化成的?” 将人类炼化成妖兽,匪夷所思,若非今日亲眼目睹,他断然不会相信。 ……可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 不过也难怪,元婴期的丹修就能靠着那些邪术为祸一方,而银面人甚至已经到了合体期。有此等实力在,这些扭曲的邪术出自他手,便显得格外顺理成章。 刚才戚怀风去摸那条鱼尾,是想隔着皮肉捏一把骨头,看看究竟是沈映宵的双腿被扭曲成了尾巴,还是单纯地包裹了一层假尾。 若是后者,就试试剥掉鱼尾,或者从中间竖切一道,让沈映宵得以将双腿露出来。 可是看沈映宵刚才拍人的本能动作,却又更像是前者——这条鱼尾恐怕是真的。 而若真是被彻底炼化成了人鱼,就不能轻举妄动了,否则一剑下去血流遍地,去了尾巴,人也活不了。 …… 沈映宵不知道这师弟在暗暗想些什么东西,只觉得整条尾巴一阵阵发寒。 他狐疑地看了戚怀风一眼,悄悄把鱼尾往回缩了缩,尽力拿衣摆盖住。 戚怀风被他的动作惊动,回过了神,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常。 ——若在平时,他敢直接上手碰,这师兄早就一连串话丢过来了,可现在他为何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戚怀风抬起头,正好看到沈映宵手指搭在喉咙上,他突然明白过来:“你出不了声?” 顿了顿,他又不知想起什么,眉心蹙起:“你还认得我吗,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 沈映宵:“……”废话,他只是被银纹阵法的副作用坑了,又不是傻了。 这师弟该不会以为他连思维都被转化成了兽类吧。 原本不想搭理这种离谱的猜测,可迟疑片刻,沈映宵到底还是默默点了一下头,给出人类该有的反应,防止师弟擅自想歪到更不得了的地方。 戚怀风得到答案,紧绷的脊背松缓了些,重新低头去看他的尾巴。 术业有专攻,在其他许多方面,戚怀风都并无敌手,可面对这种将人炼化成妖兽的 奇事,他却难得的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仔细想想,沈映宵是被送到这座塔里之后才彻底妖兽化的,既然这样:“我先带你出去。” 他上前一步,要扛起人,却被沈映宵推开了手。 沈映宵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下这条醒目的鱼尾。 银纹阵法的副作用也不知要持续多久。一想到他可能会用这副模样撞见师尊,沈映宵就头皮发麻,有种做了错事还被逮个正着的感觉。 思索片刻,他伸出手,开始摆弄自己的衣物。 沈映宵的腰本就不粗,下半身化作鱼尾之后,眼见着变得更细了。 他没敢掀开衣服看,只探手进外袍,将有些松垮的布料重新系好,然后小心将鱼尾蜷进衣服里,尽量藏住。 戚怀风在一旁等着,原以为沈映宵表情严肃,是有什么大事,结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衣服齐不齐整。”戚怀风眼角微跳,深觉浪费了宝贵的几秒钟,他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抓鱼似的,捞上就走。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么看来,这师兄的思维倒的确没被压制成兽——还是那个面临生死之战时不看对手战力,反倒先看地上脏不脏的龟毛师兄。 戚怀风一手抓着人,另一手招过灵剑,剑上燃起点点火光,准备试着切一切塔顶,从上方寻找出路。 但在动手之前,他忽有所觉,低头看向了被他捞在手中的沈映宵。 沈映宵和凌尘体质相同,功法也一样,两个人身上总是散发着相似的微凉气息,有时令外人难以分辨。 但戚怀风却很熟悉他们,尤其是此时沈映宵离他极近。正因如此,他忽然觉出不对——这个师兄身上的气息,好像渐渐变得有些异常。 他想了想,把人重新放下。 沈映宵突然被放回地上,连忙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正。他茫然抬头,没等看清什么,戚怀风忽然俯下身,一把掀开了他的衣领。 “??”沈映宵看着他剑上的明艳火光,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这人在天行宗后山烤鱼的场景。他顿时警觉,一把攥住戚怀风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戚怀风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有些无言,默默指了指他露出的肩膀。 沈映宵一怔,费力地转过头,努力往肩上看。 然后就发现,自己肩头不知何时多了一抹冰蓝色的印记。 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条多出来的尾巴上,无暇注意周围,此时细一分辩,才发现这抹印记上竟有一些凌尘的气息。 沈映宵盯着自己的肩膀呆了几秒,忽然记起来时的路上,凌尘的确握过这里——这应该是师尊在他身上留下的东西。 戚怀风仔细辨认着上面的阵纹,心里略微一轻:“印记能有反应,说明师尊已经离这里不远,上方果然有出路。” 沈映宵听到那句“师尊离得不远”,心里咯噔一声:“!” 戚怀风瞥了他一眼:“你心虚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的时候,没想着避开师尊,现在倒是亡羊补牢起来了。” 沈映宵被他戳穿心思,恼羞成怒,一把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衣领,重新将衣服梳理齐整。 戚怀风没管他,仰头望着塔顶,心思转动:师尊竟然有余力给沈映宵打下印记,莫非他从银面人手里逃出来了? 正想着,地心塔忽然又有异动。 在戚怀风的注视下,一片漆黑的塔顶,渐渐亮起了光。这里的屋顶,竟像是由一整片镜子构成,雾蒙蒙的,无法透过它看到外面。 白色雾气在镜面上流转,忽然凝聚成细细一束,冷不丁甩向远处一道半人半妖的身影,将它牢牢扣住。 戚怀风一怔,骤然觉出不对。他抬手去挡沈映宵,然而已经晚了——白光同样也落在了这边,它化作一枚拖着锁链的项圈,精准卡在了沈映宵的脖颈上。 白光刚成型,戚怀风的剑就到了,可不知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材质,一剑下去居然无法砍断。 戚怀风眼底微沉,抬手在剑刃上一按,血液沿着锋刃划过,幽青火焰更加深邃。但没等他再次砍下,那一条连接着项圈的锁链骤然收紧,沈映宵被一把扯向屋顶,直直朝着那片镜子撞了过去,眨眼被吞没其中。 …… 一炷香之前。 凌尘打散那座突然暴起的石像,一回头才发现徒弟被人偷了。 他怔了怔,视线扫过四周,很快发现了地面残留的阵法痕迹,只是那传送的阵法只能使用一次,如今他便是想跟着过去,也无法办到。 凌尘指尖扫过那片阵法,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了变。 但如今不是细究的时候,当前最重要的,是找回莫名消失的沈映宵。 他提剑出门,打算抓一个道童询问,然而刚才他和沈映宵是最后两个进庙的人。此时再去外面,门口早已空空荡荡,再无一道人影。 好在凌尘留了后手——先前测修为的时候,他在沈映宵身上留下过印记。 凌尘抬指将那道印记激活,然而沈映宵离得太远,感应极弱,只断断续续指了个模糊的方向,隐约是在主峰那边。 他抿了抿唇,飞身过去。原以为会受到重重阻隔,但这宗门却自有一套运转的流程,虽有人在暗处阻挠,却不影响全局——刚才他在庙里拿到的身份玉牌,此时派上了用场,宗门大阵无法拦他,凌尘顺利赶到了地方。 …… 到了主峰,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凌尘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几张熟面孔。都是这一批来参加宗门大比的人。 人群围在一座黑石铸成的建筑门口,似乎在等待下一关测试。 凌尘感受着印记的指向,发现竟隐隐朝着前方——徒弟似乎就在这座紧闭的低塔当中。 这时,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看到凌尘,十分自来熟地开口:“怎么就你一个?你徒弟呢?” “……” 凌尘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神神秘秘的茶 摊老板。他没有回答,只问面前的黑石建筑:“这是何处?” 茶摊老板回过头往那边看了看,情报不要钱似的往外送:“这里是神兽宗,宗门大比除了人,自然也要看妖兽的实力——因为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没有妖兽,宗门便开放了这座镇兽塔。 “别看地面上的塔只有二层,其实地下埋着的部分更多。里面的妖兽足够让新入宗的弟子每人挑上一只。就像你们剑修入宗时,会去剑冢挑剑一样。” “挑一只妖兽?”凌尘想起那些半人半兽的妖类,微蹙起眉,对这种从修士扭曲欲望中诞生的东西有些不喜。 但沈映宵的气息隐约就在那座塔里,他必须进去一趟。比起硬闯误事,用这个做为进塔的借口,倒是更加方便。 凌尘看向茶摊老板,目光隐有探究:“道友倒是十分热心。” 茶摊老板一笑,朝他挥挥手,眨眼间又混入人群当中。 …… 果然如茶摊老板所说,没多久,那些道童便开了口:“五人一批进入寻找,总共一炷香时间。若取不到妖兽,说明同神兽宗无缘,必须即刻离开。” 前几关,凌尘都不紧不慢地缀在队尾,观察清楚才会上前。但此时他却身形一闪便到了门口——映宵在里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若是重伤藏匿在此,其他人先进去随手补上一刀,事情便麻烦了。 守在门口的小道童见他上前,目光闪了闪:“你不……” 锵一声嗡鸣,剑弧闪过,凌尘一剑抵在他齿间,锋锐剑意直逼颅脑。 寒芒先至,下一瞬这剑修才略微偏头,扫过来一眼,眼底凛冽如冰。 小道童:“……” 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没了阻拦,大门洞开。凌尘甩去剑上残痕,收剑归鞘,踏入了镇兽塔中。! 第 85 章 一进镇兽塔,凌尘便望了脚下一眼,觉出下方似乎别有洞天。 此处灵力斑驳,真正进来了,反而感觉不到沈映宵身上的印记了。凌尘阖眸细细感应,许久,终于从前方捕捉到一抹模糊的气息。 他睁开眼,身形一闪便到了刚才感应到的地方。 抬头望去,面前立着一根五棱廊柱,每一面都由镜子构成,镜面上流淌的白光构成一片复杂流动的阵法。 凌尘看了一阵,抬手覆盖上去,试探着灌入自己的灵力。 镜面中的光点立刻活跃起来,渐渐与他相接。很快,地底那些似有若无的气息,便迅速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清晰。 ——地下似乎有着无数生灵,凌尘能模糊感觉到他们的属性、境界,以及狂躁或麻木的情绪。 渐渐的,一道气息引起了凌尘的注意。在他的感应中,那处光点柔和闪烁着,并不是塔底最强,却给了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凌尘睁开眼,收束灵力。虚幻的光点渐渐有了实感,面前的镜子忽然变得虚渺而柔软,像一片竖立的湖泊。“湖面”上,古老复杂的印记迅速成型。 凌尘对准那片印记,伸手抓握,下一刻,他手腕微凉,掌心则多了一段白光化作的细索。 握住锁链往外一拽,哗啦的链条声中,一道身影从镜中跌了出来。 沈映宵晕头转向地摔出镜面,觉出熟悉的气息,他立刻拼尽全力扑腾了一下,调整方向,正正扑进凌尘怀里。 凌尘把人接了个满怀,心中一轻。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倏地抬眸,望向沈映宵身后。 ——一道剑影藏在阴影中,豁然刺出,直直袭向接住了沈映宵的人,伴随着滔天杀意。 凌尘两指一并夹住剑尖,本该柔软的皮肤,触到金属却发出锵一声清响。凛冽灵力从指尖蔓延,剑刃上附带的火焰眨眼被压成冰晶。随着凌尘屈指一震,冻结的火焰悉数化作齑粉,他的剑意也沿着剑刃倒斩过去。 但在砍到持剑者之前,凌尘意识到什么,忽然收了剑意,只用力将剑身往旁边一挥,将持剑的人甩向一旁。 戚怀风一击未成,扣在手中的阵法正要击出,却忽然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一怔,落在旁边:“师尊?” ……这么顺利就遇到了?那个混账丹修竟然没对此做出丝毫阻拦? 对面,凌尘打量戚怀风一眼,发现他实力比平时稍弱,便猜测这是戚怀风用来关押大徒弟的火灵分身。 他问:“你先前去了哪?” 顿了顿,想起刚才那道朝自己袭来的狠厉剑意,又微蹙起眉:“遇到了何事?” 冲动得都不像他了。戚怀风平日里斩杀的仇家和魔修不少,但他杀人便只为杀人,并不掺杂太多情绪。可刚才那一剑却像是恨到极致,这同小徒弟往日的状态太不一样,凌尘总觉得有些古怪。 凌尘正问着,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腿上扫了一下,触感冰凉,不似 人体。 他戒备地低下头,看清怀里的徒弟,忽然愣住。 刚才从拽出沈映宵,到戚怀风袭杀,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直到这时仔细一看,凌尘才发现哪哪都很不对劲。 ——沈映宵的手搭在他身前,原本圆润的指甲,此时伸长成了一片水晶似的长甲。耳朵也不知何时多了一圈晶莹剔透的外骨。 而更奇怪的则是他的下半身,凌尘刚才一搂就觉得手感不对,如今细看才发现,徒弟衣摆遮掩下的,居然是一条鱼尾。 原本长身玉立的人,忽然变成了一个…一只…一条鱼一样的东西。 而此时,被凌尘一盯,那条尾巴像是有些不安,无意识地勾缠住他的腿,薄纱似的冰蓝尾鳍轻轻贴在他身上。 凌尘视线又缓缓上移,看到沈映宵故作镇定实际却慌的不行的外表,心里沉了下去:“你……” 沈映宵连忙拉过他的手,指尖划着轻轻在他掌心写字:一时受浊气沾染,无需担忧,等到了时间自会散去。 本以为给出时限,凌尘多少能放心些。 谁知这师尊的重点却完全错了,他目光移到了沈映宵脖颈上:“喉咙怎么了?” 沈映宵:“……” 戚怀风冷不丁在旁边开口:“变成这副模样之后,他就发不出声了。” 沈映宵:“??”……就你话多!! 凌尘垂眸盯着他,没有说话,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怎么变。但沈映宵知道他生气了。 犹豫片刻,沈映宵转了转身体,背朝着那个烦人的师弟,然后伸出手,悄悄拽拽师尊的袖摆。 凌尘瞥了他一眼。 他此时的确心情不佳:人是找回来了,可一眼没看住就变成了这样。 不过比起生徒弟的气,他更气自己疏忽。若先前进庙时能提早察觉问题,沈映宵也不会被抓到这座镇兽塔,经受这些折磨。 正想着,上身一沉。沈映宵枕住他的肩膀,闭了闭眼睛,好像有些虚弱。 装病虽然无耻但有用。 凌尘冰冷的神色维持不住,低叹一声:“手给我。” 沈映宵听他愿意跟自己说话了,立刻重新睁开眼睛,乖乖递过一只手。 银纹阵法的副作用虽然可恶了些,但效果也却立竿见影。那些浊气像是被凝固在了身下,不会在经脉中激荡。即便凌尘探查,也探不出太严重的状况。 凌尘握住他手腕,灵力缓缓送了进去。 和戚怀风不同,他活得更久,也曾经见过濒临成功的妖兽。 如今一探便知,沈映宵体内的状况虽十分玄妙,但的确与妖兽不同。他身上浊气也重,但好在那些浊气没有蔓延开,并未侵染元婴和神智。 凌尘心里微松,试着用灵力将浊气驱除,可灵力一逼近,那些沉寂的浊气反而活跃起来了——除非找到像上次秘境中那种极其纯粹的灵池、一举将浊气驱散,否则贸然驱除,只会徒生祸端。 凌尘只得收回手,问沈映宵:你可知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何事? 沈映宵点点头??[,在他手上写:镇妖塔有古怪。 剑灵看懂他写的什么,忍不住嘀咕:“分身天天背锅,可算是甩出去一次。” 沈映宵不满:“什么叫甩,这原本就是镇妖塔的锅——若非它底层的那道大阵,银纹阵法怎会触发。分身封印魔种是好意,他有什么错。” 剑灵:“……” 凌尘倒是不知道自己那个一天到晚安安静静的徒弟,如今已经能一边写字一边在脑子里跟人吵架。 见沈映宵这么说,想到上古阵法的确诡异多变,他虽然还是忧心,但暂且只能如此。 旁边,戚怀风踱了几步,看到沈映宵划过的字迹,他蹙了蹙眉:镇妖塔的确有古怪,但关键定然在那丹修身上。可如今沈映宵被银纹阵法炼化,必定不肯说出丹修…… 忽然,戚怀风目光落在了凌尘身上,想起自己刚才师尊截断的攻击,心中一动。 ——此时周围没有银面人的气息,如果他学着沈映宵那样,用手划字,传递消息,声音便不会被阵法窃听。这样或许能避开银面人的耳目,将真相告知凌尘。 一旦师尊知道了丹修的真面目,不管先前那丹修是如何迷惑他的,此番他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只要他们两人联手,将丹修一击必杀,没了主人,沈映宵身上的奴印不攻自破。 想到这,戚怀风若无其事地上前一步。 凌尘察觉到他靠近,看了过来。 他打量着戚怀风的表情,总觉得这个小弟子有些异样:“何事?” 戚怀风又往前一步,正想学着沈映宵那样让凌尘张开手,在他掌心写字。 然而下一瞬,旁边气息一变,从天而降了一道黑衣人影。 两人同时转头,看了过去。 黑衣人落下时离凌尘极近,按理说他接近得如此突兀,挨上凌尘一剑才算正常。可凌尘这段日子被迫留在洞府灵池,银面人几乎是周围唯一的活物,凌尘对他的气息早已异常熟悉。 因此他及时收住攻击,只侧头看了一眼,并未出剑。 想起这丹修之前把他丢在石室就走,一直到现在才出来,凌尘顺口问:“你去做什…?” 没等问完,一道锐利剑意迎面劈来,直袭丹修面门。 刚换上分身的沈映宵,瞬间被戚怀风的剑意锁定。他心头一凛,但还没等做什么,另一把长剑同步抬起——凌尘手中正好握着剑,见状本能一挡,袭来的剑被他架开。 剑意相抵,戚怀风一剑刺空,银面人毫发无伤,只有他身后几丈外的墙壁被剑风波及,犁出一道极深的印痕。 凌尘挡完剑才回过神,转头望向戚怀风。 却见戚怀风也正望着他。这个一向情绪稳定的小徒弟,此时眼底的杀意还未来得及收敛,便又被震惊铺满,复杂情绪交错,他眸中竟罕见地生出几分茫然。 凌尘看看他,又看看银面人,觉 出不对:“你们认识?” 沈映宵笑了两声,打开分身爱用的折扇扇了扇风,好像觉得这一幕十分有趣。 但实际他掌心却已经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师弟居然真的要找师尊泄露消息。 情急之下,沈映宵只得借着师弟的谨慎,下狠心赌上一把:丹修不现身,无人阻止戚怀风泄密,事情肯定败露。而若现身,则还有几分胜算——万一糊弄过去了呢? 此时,听到凌尘询问,沈映宵狗胆包天地抬起一只手,哥俩好似的搭在凌尘肩上,故意做出熟络的举动。 然后趁师弟还懵着,暗暗抢先回答凌尘的问题:“自然认识,还打过几场。他认定我是抓了他师尊的仇人,每次见面一句话不说,就想过来将我一剑捅死——你倒是收了个孝顺的好徒弟。” 凌尘:“……” 这么一说,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有一次银面人摔进灵池时,身上的确沾着小徒弟的剑意,像是在洞府附近被追着砍过。 大概是自己失踪后,小徒弟追查到了银面人的洞府,将这丹修当成了抓他的人。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银面人的确抓了他没错,但这个丹修同下毒抓他的人并非一伙。凌尘在洞府的这段时间也有些收获,虽说跟银面人谈不上交情,但也的确不是见面便要拔剑的死敌。 不过,银面人或许没什么大错,但小徒弟更加没错。 凌尘到底还是护着徒弟的。见戚怀风定定盯着银面人搭在他肩上的手,好像下一瞬就要将那只手砍下来,凌尘默了默,将银面人的手拂开——这丹修平时也不像这样动手动脚,今天倒是跑到他徒弟面前装熟,果真幼稚。 凌尘的手一抬起,衣袖滑落,腕上终日带着镣铐的印痕便显露出来。! 第 86 章 戚怀风目光定住,过了许久,视线才从凌尘的手腕,缓缓移至他身上。 修为低的人对上修为高的,往往很难分辨对方的具体境界。戚怀风从见面起就觉得凌尘气息有些古怪,但一时又抓不到头绪。 可如今,凌尘和银面人并肩站着,这么一对比,如同醍醐灌顶,他突然就明白了。 ——师尊的修为降了。 原本凌尘的境界是合体中期,且隐隐有突破的迹象。但此时他站在丹修这个合体初期旁边,气势却竟然持平,甚至稍弱,只能堪堪维持在合体之境。 …… 用银纹阵法将魔种封印在元婴,难免会对修为有所影响。 这种阵法平时隐于体内,只有舌尖能窥见一角。而凌尘一贯笑不露齿,甚至根本不笑,别人自然看不到他口中的情形,也不知他修为骤降,其实是因为那道封印。 因此戚怀风只能用残缺的消息,把一切勉强串联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丹修,是在师尊失踪之后。而丹修一途,进境一向极慢,师尊的仙灵之体又能渡给别人修为…… 自然而然的,一个令人悚然的念头从戚怀风脑中闪过。 ——丹修的修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仙灵之体虽被许多人当作炉鼎看待,可凌尘修为已经到了合体期,没人敢强迫他双修,否则灵气入体的那一刻,便是对面的死期。 所以……师尊居然是被彻底掌控,“自愿”将修为渡给了那个丹修。 戚怀风刚刚还想找凌尘联手绞杀丹修,此时却隐隐背后发寒:银面人用来对付师尊的手段,或许远比他想象中高超。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注视了过来。 戚怀风抬起头,蹙眉回望着对面的丹修。 银面人态度悠然,有恃无恐,两边一对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映宵一眼。 戚怀风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就见沈映宵竟不知何时靠着凌尘晕了过去。 他眼底微沉,立刻明白了:这是银面人摆在明面上的威胁——有那枚奴印在,他一念之间就能让沈映宵意识全失,甚至暴毙当场。 戚怀风冷冷盯着银面人许久,忽然笑了。 “前辈对我师门多加照拂,恩重如山。”他朝银面人拱了一下手,像个正在拜见师尊朋友的晚辈,语调平静又礼貌,“来日定当竭尽所能,一一报答。” 沈映宵摇着折扇的手一顿:“……” 剑灵:“……你师弟笑得好吓人。” “呵!”沈映宵本想反驳,但才开了个头就没词了……因为真的好吓人。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必须撑得住。 他挥挥扇子,勉强对凌尘挤出一句:“你这徒弟乖巧懂事,心性倒好。” 凌尘看了戚怀风一眼,总感觉小徒弟说的不像什么好话。不过这个徒弟说话从来也没有好听过,他于是也没太放在心上,问银面人:“映宵先前被困镇兽塔,浊气缠身,你 可有办法?” 说着,顺手将昏睡的沈映宵递了过去。 旁边咔嚓一声闷响。 剑灵转头一看,发现戚怀风不小心把地面踩裂了,脚下蔓延开一片蛛网般的裂纹。 沈映宵没敢往那边看,只心里问它:“怎么了?” 剑灵:“……没什么,就是你师弟在破坏公物。” 沈映宵便不管了:“这破宗门竟然敢把我强行偷走,全砸了才好。” 剑灵:“……”比起打砸宗门,我觉得你师弟好像更想砸你。 …… 沈映宵一边在心里跟它嘀咕,一边也没忘记正事。 他本想将本体接过,但手离本体越近,背后的幽幽寒意就越强。 “……”沈映宵不知为何有点发怵,最终,他像嫌弃本体身上的土屑似的,并未把人抱过来,只装模作样的上手看了看。 然后随意道:“镇兽塔的小机关罢了。离塔后找点灵气压制住,自会慢慢好转,无需多虑。” 凌尘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松。 虽仍旧对这个丹修有些警惕,但凌尘的确信任他解毒和压制浊气的能力——自己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枚种入体内的掺毒魔种有多难缠,凌尘体会最深,但在银面人的压制下,他如今已经能自由在外行动。 既然如此,丹修说映宵身上的问题不算严重,应该也不是虚言。 旁边,沈映宵装模作样地看完诊,总感觉如果自己继续待在这,恐怕又会被自己那好师弟出其不意、一剑捅心。 暗中观察片刻,发现在“银面人”从天而降之后,戚怀风的确没有继续泄密的打算。沈映宵于是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 很快,在一团药雾的遮掩下,他把分身放回本命洞府,神识则悄悄归到了本体当中。 …… 凌尘看着银面人离去,并未阻拦。尽管觉得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一同行动更好,但他还记得自己好像是这个丹修的人质,怎么也没有管束绑匪去向的道理。 想了想,凌尘看向戚怀风,记起一件事:“你刚才有事要同我说?” “……”戚怀风沉默片刻,平静开口,“只是想问一问师尊,这些时日身在何处。” 凌尘倒也没瞒着他,简单道:“我动身去‘结侣’的前几日,有人对我下毒围捕。他们得手之前,银面人忽然出现将我带走,之后我便一直留在他的洞府解毒。” 戚怀风:“……”如此之巧,你就不疑心是那个丹修自导自演? 他本想这么说,可看看因银面人念头一动而失去意识的沈映宵,又想起那个神出鬼没的丹修,只得抿了抿唇,将想说的话咽下。 只隐晦提醒道:“修真界实力至上,靠什么都不如自己的修为。” 凌尘从前总拿这话教导徒弟,没想到如今竟被戚怀风反过来说教。 他并非那种完全不容徒弟忤逆的人,何况这事也确实是自己的错,凌尘低低叹了一口气:“ 的确,若那时我修为在合体圆满,即便中毒,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人追上。” 戚怀风:“?” 谁跟你讲这个了,我是让你别再把修为渡给那个心怀歹意的丹修。 在凌尘座下多年,戚怀风多少也对这位看上去清高冷淡的师尊有所了解。 他只得隐忍地闭了闭眼,试探着把话说得更明白些:“近来四处异状频出,我们身边也难免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师尊定要小心辨别。” 凌尘前不久刚听大徒弟说了宗主之事,如今又听小徒弟提起。 想起那个师兄,他眼里冷了几分:“他早些年便是那般模样,只是我未曾想过他竟至今也毫无悔改——怪我先前没提醒你们。” 戚怀风:“……” 他?哪个他,师尊在说谁? 莫非是宗主? 凌尘竟然能看出宗主有问题,这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可既然连宗主都看出来了,为何偏偏看不出银面人对他别有用心? …… 沈映宵一边继续晕着,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一旁的谈话。 发现戚怀风的暗示始终传达不到,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又嫌弃:“师弟暗示的也太隐晦了,这么说话谁能听得懂。” 剑灵:“……”可我怎么觉得他俩沟通不畅,你师尊问题更大? 沈映宵欣慰完,却又有些不满:“先前我问师尊他这段时间身在何处,师尊只对我说有事处理,让我不要多问——我可是他座下首徒,他为何只对师弟说实话。” 剑灵:“大概是怕你担心。” 沈映宵想想也对,有点开心:“师尊倒是不怕戚怀风担心,莫非他早就发现了师弟是个孽徒?” 剑灵:“……”不,可能是他觉得你师弟帮得上忙,但你这个元婴期冒然卷进来,只会给敌人送菜。 其实主人的修行速度也不算慢,跟别人一比甚至称得上天才。跟他同年纪的人停在筑基期的还一抓一大把……奈何如今对比的对象是戚怀风,这就没法比了。 剑灵有点同情,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忽然想起了凌尘对分身的态度。 它敷衍道:“对对对,你师尊看人很有眼光的。” …… 虽说即便放任凌尘和戚怀风聊下去,他们大概也通不了消息。但这终归是个隐患。 于是过了一阵,沈映宵揉了揉眼睛,悠悠醒转。 两人话音同时一顿,低头看向他。 下一瞬,凌尘松了一口气,戚怀风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其间意味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后者身上竟散发着一点解脱和绝望的味道,矛盾又和谐。 凌尘问沈映宵:“你如今感觉如何。” 沈映宵假装感应了一下,在他掌心写: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 凌尘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道:“抬头。” 沈映宵有些疑惑,但还是如他所说,仰起了头。 凌 尘捏住他颈上的白环,细细转了一圈,却没找到接口。 刚才将沈映宵从镇兽塔底拉出的时候,镜面上的阵法化作实体,变成了一段可以延展的锁链,一端扣在沈映宵脖颈上,另一端扣在凌尘腕间。 看完项圈,凌尘又试着砍了自己手腕上的白环一剑。 然而那石环气息与整座宗门相接,一时竟然无法斩断,倒是同先前那方石室里的锁链有些相似。 乍一看,这像用来钳制妖兽,防止妖兽逃走的装置。 可实际上细听便能发现,镇兽塔的其他方位,模糊传来了一些哀嚎——这条锁链限制妖兽的同时,也让召出妖兽的人无法从它们身边逃走。 而从阵阵惨叫声来看,其他人和新契约的妖兽的相处,显然不像这边一样和睦。 凌尘:“先离开这里。” 三人往外走,原本平坦的大殿却不知何时化作了迷阵,机关重重。 凌尘一直听着周围的声音,过了片刻,他忽然道:“我们这边的迷阵,似乎要比其他人那边复杂。” 戚怀风心情不太好,闻言随口道:“或许同剑修取剑一样——在剑冢中拿到剑只是开端,离开时还会检测持剑者是否有带走那把剑的资格,因此灵剑的品质越高,试炼就越复杂。” 沈映宵听他忽然提这个,总觉得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瞬,戚怀风就话锋一转:“或许是师兄品质太高,出去的路才格外难行。” 沈映宵:“……” 你自己语言的艺术没修到位,没能对师尊暗示成功,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惹你。 至于分身做了什么……那是分身的事,与本体何干。 一边想着,沈映宵一边往凌尘怀里靠了靠,好像很委屈。 凌尘知道大徒弟惯常在戚怀风那讨不到便宜,只得开口调和:“你师兄刚遭大难,心性不稳,不易多听这些。” 戚怀风:“……” ……您莫非看不出他是装的?! 第 87 章 凌尘简单跟戚怀风说了秘境中的状况。两人一边聊,一边往出口走。 沿着迷阵走了一阵,戚怀风脚步忽然停住,看向旁边地上。 沈映宵也跟着看过去,发现那里静静躺着一只断手。那只手十分苍老,皮肤如橘皮般干枯,手背靠近拇指的地方还生了一枚青色胎记。再往下看,手腕处断茬平整,泛着乌青,像是被某种带毒的锐器割断。 有点血腥,沈映宵不感兴趣,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戚怀风却盯着那只手,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忽然道:“你们先走,我有些事。” 说完就沿着滴落的血迹,飞身离开。 凌尘:“……” 虽然面前这个小徒弟只是一具火灵分身,就算消散也对本体无碍。但他还是不甚放心,跟了上去。 剑灵飘在他和沈映宵旁边,忍不住叹气:“难怪你师尊天天被徒弟坑,这操心的习惯实在不好。” 沈映宵靠着凌尘软硬适度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我觉得还行。” 过了片刻他回过味,狐疑道:“你说的‘徒弟’,只是在指小师弟对吧。” 剑灵:“……” 剑灵不想昧着良心说瞎话,于是转移话题:“你师弟要去做什么?” 沈映宵果然被移开了注意力:“刚才师尊同他说了宗门大比的事,参加大比需携带妖兽,或许他是去抓妖兽了。” 事情很快有了答案。 戚怀风追着血迹一路追去,破开重重迷阵,面前出现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干瘦的锦袍老头,他断了一只手,此时正抓着一把铜钱法器,满脸狂热地同一条黑蛇搏命。 戚怀风盯着老头的脸看了几眼,拔剑出鞘,将长剑随意提在手中。在某个空当他忽然闪身上前,一剑将那个老者洞穿。剑刃暗藏火种,火焰从尸体内部腾起,迅速将人化作一把飞灰。 与此同时,戚怀风抬手往旁边一握,那条黑蛇收不住攻势,一头撞进他手里,自投罗网般被他掐住了脑袋。 沈映宵正觉得那个老头眼熟,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地上只剩灰了。 沈映宵:“……” 剑灵倒是认出来了:“好像是在山脚时遇到的人,对了!是那个抓过你的天金阁阁主。” 顿了顿,它想起刚才戚怀风盯着地上那只断手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你说你师弟只是单纯地想抢妖兽,还是认出了阁主的手,专门过来杀人?” 沈映宵:“……” 他想起来时的路上,他们听到过一些打斗的动静,有些甚至离得极近,但戚怀风当时也没过去杀人越货,这么看来…… “师弟上一次见天金阁阁主,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沈映宵喃喃道,“这家伙记性也太好了吧。” 就连他这个险些被抢的当事人,都是靠阁主那身夸张的铜钱锦袍才认出了人,可戚怀风居然看到手就记起来了…… 这群天才真是方方面面都不给人留活路。 …… 偶遇了有些过节的老仇人,戚怀风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偏偏那条黑蛇不给面子,在他手中挣扎不休。头是掐住了,可那条刀尖似的蛇尾却不断甩过,袭向戚怀风。 再一次用剑将蛇尾弹开时,戚怀风的耐心终于告罄。他拇指在剑身上一按,血液划过剑刃,淬着火光的长剑一晃,便将那条无比坚固的蛇尾连根削下,只留一个光秃秃的尾巴尖。 在黑蛇吃痛的扭动中,戚怀风剑上火光更盛,他冷淡道:“再扭就把你下油锅。你或许不知,你这身鳞片看上去硬,炸出来却甚是酥脆,一枚一枚叠着片好的蛇肉蘸酱,会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黑蛇:“……” 妖兽比灵兽更通人性,哪怕没化人形的也是一样。 原本黑蛇还有些蛇死网破的念头,可面前这个人类所说的事,对一条蛇来说实在太过变态了。它身体僵硬,硬生生忍痛把自己绷成了一条笔直的蛇棍,如戚怀风所说,不再动弹分毫。 戚怀风冷哼一声,把它团了团打了个结,又下了一道封印封住它的嘴。最后这团黑球随手挂在腰间。 抓完妖兽,他回过头,不知想起什么,低头看了沈映宵的鱼尾一眼。 沈映宵:“?!” 凌尘脖子一紧,被勒的低头看了看他。 觉出大徒弟隐约的惊恐,他不禁有些无奈。 虽然小徒弟确实爱烤各种野味,尤其喜欢去后山祸害宗主养的那些宝贝鱼,但怎么也不可能吃到同门身上。 戚怀风也看到了沈映宵躲藏的动作,一时无言,这师兄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他嫌弃道:“鱼尾刺多,你有什么好吃的,连鱼腹都没有。” 沈映宵其实是在担心自己的分身。 可此时突然听戚怀风提到鱼腹,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腰,脑中跳出一道乱七八糟的闪念:谁说没有?先前整理衣服时他就发现了,阵法带来的变化一直蔓延到肚脐下方,盖住了一点小腹——所以严格来说鱼腹是有的,虽然很少。 戚怀风看到他的动作,目光跟着落过去,沉默了一下:“……不会真有吧。” 沈映宵听出他话里的一丝好奇,噌地拿开手,一把拉住凌尘:师尊!! 凌尘:“……” 他记得这两个徒弟初时相处得很好,只是不知为何,后来越来越不对付。 好在也只是嘴上拌两句,不会真的动手。 他叹了一口气,提醒正事:“先离开这。” …… 那些迷阵虽然复杂,但显然还没复杂到能困住凌尘的地步。 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大门,一步踏出。 离开镇妖塔,周围的迷雾顿时消散,面前出现了山清水秀的神兽宗。 小道童看到他们安然出来,眼底划过一抹失望,但也只能随着秘境的运转公事公办,带凌尘去准备宗门大比 。 将人带到地方,小道童正要离开,却被凌尘拦住。 ——先前银面人说沈映宵变成这样,是因为镇兽塔。离开那座塔便会有所好转。 可刚才来这里的路上,凌尘揪着沈映宵的尾巴看了看,却觉得同在塔里时没什么两样。 正好小道童归属于这座秘境,或许知道些什么,凌尘便想试着问一问。 “异常?能有什么异常,镇兽塔里的妖兽自然都是健康的,这只也是。”小道童直勾勾盯着他怀里的沈映宵,面色平静,喉咙却咕咚滚动,吞咽了一下口水,“若你不喜欢,便把这只送我,我允许你回去重挑一只。” 凌尘:“……” 他微一拂袖,小道童带着眼底的垂涎之色被推出十丈开外,咕噜噜滚入了正在等待宗门大比的人群当中,消失不见。 将人打发走,凌尘低头问沈映宵:“感觉怎么样?” 沈映宵暂时还说不出话,只能点头:还好。 ……要是你别乱捏我尾巴就更好了。 这时,旁边传来咔嚓一声。 沈映宵一怔,循声望去,发现是戚怀风提剑砍断了一棵树。 然后这人盯着倒下的巨木看了看,忽然抬指在树干一点。阵法自指尖成型,数道无形锋芒闪过。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切割过后,木屑飞舞,地上哐当落下一只轮椅。 沈映宵:“……?” 戚怀风盯着这只轮椅打量片刻,微一点头,似乎对成品还算满意。 他挥袖拂去上面的细沫,看向凌尘:“镇妖塔那边仍有不少排队取妖兽的人,离宗门大比开始恐怕还有一阵,师尊先把他放到这上面吧。” 剑灵看着轮椅愣了愣:“我记得先前在那处边境小镇时,戚怀风说要跟你一师弟学做轮椅……我还以为那时他只是在嘲讽你,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学会了?” 沈映宵倒是对这个师弟更加了解,他深吸一口气:“也或许他学这个,只是为了更好的嘲讽我——两者相辅相成,并不冲突。” 剑灵:“……”你们师门还真是团结友爱,令人泪目。 …… 戚怀风把轮椅咕噜噜推近,看了一眼沈映宵的腿:“我就知道这技巧不会白学。” 沈映宵:“……” 凌尘抱着他倒不觉得累,不过有坐的地方自然更好,于是他顺手将人放下。 沈映宵在轮椅上挪了挪,悄悄跟剑灵忆甜思苦:“还是一师弟的轮椅更专业,我记得那是一整棵树折成,椅垫靠背都是藤条和枝叶编的,舒服得很。”这个轮椅就只有木头。 戚怀风瞥了他一眼,简直像读懂了他在想什么:“挑剔什么?有的坐就不错了,至少不用在地上滚土。” 沈映宵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不怎么干净的地面,被说服了:“也对,师弟这次倒是有心了。” 剑灵:“……”我觉得就算没有轮椅,你师尊也不会让你在地上滚土。 不过……唉,难 得耳边能清静点,算了。 …… 往轮椅上一坐,那条鱼尾再怎么摆都会露着一小片。 戚怀风便一直盯着那里看。 沈映宵渐渐被他盯得心惊胆战:干什么?你不会真想油炸我吧! 戚怀风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既然是阵法,自然当有破解的办法。” 凌尘闻言,目光也落了过来。刚才他就已经细细查看过,却没什么头绪,不过小徒弟说的也对:万一多看几次就有了头绪呢。 沈映宵余光瞥见凌尘的视线,心里咯噔一声:虽然这银蓝的鱼尾早已同银纹阵法很不一样,但他还是担心师尊看出端倪。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人远远走了过来——居然是进了山门就跟他们分道扬镳的茶摊老板。 这人似乎知道不少事。 沈映宵连忙抬手往那边指了指,示意旁边这对师徒别再盯着他无辜的尾巴,多看点有用的东西。 戚怀风看到沈映宵暗藏的欣喜,眼眸微动,带着几分杀意回过头。 本以为来的是那个银面人,谁知这么望过去,却只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头戴斗笠的陌生男子。 这人乍一看平凡无奇,可戚怀风却发现自己竟看不清他的修为——倒不是对方境界太高,正相反,这人毫无气息,简直像一个存在感极低的凡人。 可能站在这里的,又哪里有真正的凡人。 这人必定是用某种方式遮掩了气息,亦或是……不是活人? …… 等茶摊老板稍走近些,山风拂开斗笠上垂落的面纱,露出了他脸上戴着的诡异面具。 戚怀风蹙了蹙眉,低声问凌尘:“这是那个丹修的同伙?” 沈映宵耳尖地听到了:“……?” 胡言乱语!我的面具可比他的好看多了,根本就不是一个风格。! 第 88 章 凌尘也不知茶摊老板是否同那个丹修有关,于是只说自己知道的:“这是我们在山脚遇到的人,他似乎知道这里的不少事。” 戚怀风看着茶摊老板那严严实实的面纱和面具:“……”师兄和师尊身边,从哪冒出来这么多古怪的神秘人? 说话间,茶摊老板已经停在了他们面前。比起之前,此时他肩上多了一只毛色斑驳的鹰,应该是从镇兽塔中带出的妖兽。 茶摊老板熟络地跟凌尘打了声招呼,余光看到沈映宵的尾巴,他目光一顿,低下头多看了几眼。 凌尘走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茶摊老板回过神,笑道:“想不到你徒弟竟有这种天赋,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映宵:“……” 凌尘把话题引开:“何事?” 茶摊老板望向凌尘,终于不再盯着沈映宵看,但说的话却依旧同他相关:“只是提醒你一句,宗门大比若是得胜,不要提出‘把我徒弟变回去’之类暴殄天物的奖励。” 凌尘沉默。 后面竖着耳朵偷听的沈映宵:“……”师尊沉默什么?他该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他想强调这尾巴真的能自己变回去,不过现在宗门大比还没开始,谈奖励为时过早。沈映宵于是没有打扰他们的谈话,他也好奇茶摊老板究竟知道多少。 戚怀风忽然问:“若届时得胜,道友想让我们对神兽宗提什么要求?” 茶摊老板:“自然是吃下它们的灵池,然后离开这里。反正你们有两个人,可以提两种要求——若实在担心你徒弟的这条尾巴,就把他丢进灵池泡一泡。灵力足够,祛除浊气便不是难事。” 剑灵飘在沈映宵身边旁听:“什么都肯跟你们说,他人还怪好的。” 沈映宵倒是警惕:“天上哪里会有白掉的馅饼?没准他正悄悄计划着什么阴谋——你看他的面具,嘴角都裂到耳朵根了,神神叨叨的,怎么看都不对劲。” 剑灵:“……”怎么还以面具取人? 戚怀风显然也觉得茶摊老板十分古怪:“道友真是热心,帮了这么多,居然不计回报。” 原本是想问出对方的目的,谁知茶摊老板大方承认:“自然,因为我是个光明磊落的热心肠。” 沈映宵:“……” 心肠热不热姑且不说,光明磊落? ……你露出脸来再说一遍。 …… 茶摊老板像一阵送温暖的风,来完就走。只是没人知道他送的究竟是春风还是毒风。 但不管怎么说,来都来了,宗门大比肯定要继续。现在考虑“奖励”为时过早,总得先赢下来再谈这个。 没多久,就有小道童旁边摆了个台子,看着像个报名处。报名时必须携带妖兽,就像论剑大会必须带剑一样。 其他人在山下游荡太久,早已被秘境影响了思维,道心都扭曲成了“想要赢下大比”。 沈映宵看着 他们眼中的狂热、看着他们身边狰狞的妖兽,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下的轮椅,忽然叹了一口气。 剑灵:“怎么了?” 沈映宵隔着衣服,摸了摸身下的尾巴,有点忧愁:“本体这副样子,战斗力简直是负数。万一有哪些必须要靠妖兽完成的比试,我们岂不是完蛋了——若刚才在镇兽塔师尊抓到的不是我,而是师弟,那就好了。” 剑灵:“……” 沈映宵很少得不到剑灵的回应,等了半晌没听它吱声,只得暂停忧愁,疑惑问它:“你怎么不说话?” 剑灵:“……我实在想象不出你师弟像条鱼一样被锁链卡着脖子拽出去,然后一头扑进你师尊怀里抱着他不撒手的场景。” 沈映宵:“?”你这不是挺能想的。 顿了顿,又觉得不对:“等等,你是不是在骂我?” 剑灵正色道:“我只是在回想你的英姿。” 沈映宵:“……” 呵,这破剑不能要了。 …… 独自纠结了一会儿,等回过神,师尊连名都报完了。 自然只能是他和沈映宵搭伙——那条白色石链还连在他们两人之间,除非凌尘断手或者沈映宵断头,否则短时间恐怕是拿不下来了。 正想着,旁边,戚怀风也去了报名台。他把手里的一团蛇球咚的搁下:“我和它一起。” 沈映宵回过神,抬循声看去,发现戚怀风竟然取出了一块神兽宗的身份玉符——从气息来看,像是刚才那个天金阁阁主的东西,也不知他是何时从那人身上摸走的。 看着这一幕,沈映宵的心略微提起:师弟的气息和玉符里的气息,从修为到属性都极为不同。再加上那条被捆成一团的黑蛇,整个人就差把“这是我抢的”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谁知小道童却居然头都没抬,就将戚怀风和蛇一起写到了名册上,他又在玉符上按了按,利落地给面前的一人一蛇报上了名。 戚怀风又拎着蛇球回来了。 一垂眼看见沈映宵微带惊讶的目光,他道:“好奇神兽宗为什么不刁难我?” 沈映宵点了一下头。 戚怀风:“你觉得是为什么?” 沈映宵:“……” ……忽然有一种长辈对晚辈说“考考你”的即视感。 于是他很有骨气地默默别开了头:明明自己才是长者,这孽徒师弟休想悄悄抬辈分。 旁边,戚怀风回头看了一眼镇兽塔。 不知是哪个倒霉鬼死在了门口,原本干净的地面多了一大片血痕,血迹蜿蜒流下。 戚怀风收回视线,没继续卖关子:“大概是为了方便集中收尸。” 沈映宵:“……”集中什么? 他一怔,旋即想起了傲天宗。傲天宗后山的那一处秘境,最底部似乎就堆着累累尸骨。修士死后灵气归还于天地,四散的灵气又被那些诡异的藤蔓归拢,最终进了灵池当中。 而如 果这处秘境,用处和上一处相同,那么它的目的其实很明确——多坑死几个误入秘境的修士,收敛灵力。 因此对这一方秘境来说,一关关把人刷掉,每关将人集中带走,总比在入关前将人刷掉,然后满山逮人要好。 凌尘也想到了这些,低声道:“稍后多加小心。” 比起登天梯和取灵兽,最容易造成伤亡的,自然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宗门大比。 …… 等一群人登记完,钟声忽然响了起来,遥远悠长。 这是第一轮大比开始的信号。这一轮规则倒也简单:一群人乱斗,最后只留一半。 剑灵嘀咕:“开始信号弄得跟丧钟一样,真不讲究。” 沈映宵往钟声飘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等收回视线,他忽然怔住。 ——场地中,随着比试开始,那些动物形态的妖兽忽然身形一变,化作了半人半兽。场上的“人”眨眼间多了一小半。 凌尘和戚怀风也怔了怔,片刻后,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一低头,看向沈映宵。 沈映宵:“……” 别看了,变不了。 他默默整理了一下搭在腿上的衣摆,露出一点愧疚的表情。 “变不了就算了。”凌尘一剑扫出,灵力以他们为圆心,涟漪般荡开,周围眨眼被清空了一圈。 将袭来的人和妖兽悉数推远,凌尘另一只手按住沈映宵的肩膀,安慰道:“它们也只是从兽类变成半人半兽,而你原本就有一半是人形,你……你已经比它们提前了许多,实属不易。” 沈映宵听着他越说越慢、明显是在思考的语速:“……” 谢谢师尊,你能找到角度夸我,更是不易。 不过还是别夸了,先打架吧。 …… 刚才镇妖塔中,不时有妖兽袭击召唤它们的修士。 但如今离开了那座塔,被驯服的妖兽反倒变成了人类忠诚的伙伴,如同传说中那样为修士们冲锋陷阵。 眨眼间附近便多了几具尸骨。小道童穿梭其中,将开始逸散灵气的尸体抬走,让人莫名想到忙碌捡粮食的工蚁。 沈映宵望着那些凶恶撕咬的妖兽,原本还担心自己没有同款血盆大口,会拖后腿。 但渐渐的,他发现旁边这两条大腿实在结实——尽管一个修为被封,一个只是分身,但两人仍旧有着逼近合体期的修为,随便丢出去一个,都能轻易挤走一宗宗主,何况他们现在是在通力合作。 围观许久,那些扑来的妖兽没有一个能够近身。 沈映宵于是又渐渐咸鱼似的瘫回了轮椅上,开始盯着那些道童打量。 与此同时,混战的人群中,也有一道隐晦的目光落向了他。 从宗门口到镇兽塔,其他人眼中只有宗门大比,根本没有多余的眼神分给沈映宵他们。 然而此时比试一旦开始,成为了对手,便没人能再轻易脱离视线。 很快,其中几个修士便像是有了共识:眼下这场乱斗只是第一轮,没准后面还有单挑之类的比斗——若不趁现在联手将一些显眼的家伙清出场外,后面想赢可就难了。 因此刚才一开场,便有数人默契地朝沈映宵和凌尘他们袭来。然而如今一轮一轮过去,却始终没人能成功近身,遑论击杀他们。 可越是这样,这三人便是越引人忌惮。 终于,秉承着走投无路时先挑软柿子捏两把的原则,有木灵根的修士目光一动,视线落在了沈映宵身上——结契后一旦妖兽死亡,主人也会遭到重创 …… 沈映宵正暗暗观察着尸体被搬离的路线,忽然浑身一晃。 他错愕低头,看到身下硬邦邦的轮椅猛地扭曲,无数尖刺飞速成形,打算将他狠狠刺穿。 下一瞬,呼一片火光腾起,轮椅没了,蓄力的尖刺也没了。 飘落的灰烬中,凌尘上前一步,将人稳稳接住。而后他回身抬剑一点,雪白衣衫纷飞,一抹剑意从层叠的袖摆间闪出,溅起一路血花,无声没入到那个木灵根修士的眉间。 那人被带的仰起了头,而后动作就此定格。 一阵细微的咔嚓声响,他从内而外一寸寸冻结,缓慢却鲜明,像一架刻意摆出的展台。 而在冰晶覆满全身的下一刻,山风拂过,那人忽然碎裂,化作一地粉尘,铺开了满地。 正等着捡尸的小道童:“……” 其他蠢蠢欲动要出手的人:“……” 混乱的场地忽然寂静,只余小道童拿着笤帚哗啦哗啦扫粉尘的声音。 刚才众人也只是看凌尘和戚怀风以防御为主,不怎么杀人,才敢尝试围杀。 可此时,一道一道扫地的摩擦声中,他们被胜利冲昏的头脑短暂冷却下来,清晰地意识到了合体期与其他境界的鸿沟。 ——宗门大比未必只有一个人胜出,没准能多放几个名额。可若是现在继续袭杀那三人…… 尸体得胜的几率,定然为零。 “……” 片刻的衡量过后,刚才默契聚起的小同盟又默契消散。 凌尘和戚怀风身边,从开场以来就热热闹闹,此时却忽然多出了一片无人来袭的真空地带。 和平的环境中,凌尘低头看了沈映宵一眼,又拎起他转了半圈,去看他接触轮椅的部分:“可有伤到?” 被这么架着腋下抱起来也太羞耻了,沈映宵连忙摇头。 另两人却看向他的尾鳍,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戚怀风默然移开了视线。 凌尘则问:“腿疼不疼?” “?”沈映宵刚才根本没认真检查鱼尾,此时听凌尘这么一说,他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仔细一闻,空气中隐约飘着一缕焦香的味道。 “……”沈映宵心里腾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费力地蜷起鱼尾一看,赫然见那片银纱似的漂亮尾鳍不知何时破了个洞,边缘发黑,是不小心被火撩到了。 沈映宵:“……” 剑灵默了默,掰着指头数:“腰侧一剑,颈侧一剑,心口一剑,尾巴一洞……你本体如此破破烂烂,除了分身,师弟也居功至伟。” 沈映宵抱着烧坏的尾巴:“……” 别说了,我好累。! 第 89 章 身边越打越空。渐渐的,二人同这处混乱的战场彻底隔开。周围一群人打生打死,他们这里却像一片寂静的孤岛。 一直干站着有些无聊。轮椅被毁了,凌尘往旁边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巨石,于是一剑平平削去,又用灵力震开上半截石块,带着沈映宵在平整的石面上坐下。 剑灵默默看着光滑的石板:“我总算知道师弟那个削石头给你做床的习惯,究竟是跟谁学的了。” 不管怎么说,倒是有地方坐了。 沈映宵舒展了一下身体,坐在石台上往人群中张望,想看看那个茶摊老板正在做什么。 谁知舒展完,尾巴却没能收回来。 他一怔,转头看去,发现凌尘正捏着鱼尾的尾巴尖,细细打量。 看就看吧,居然还上手。他忽然抬手一捻,沈映宵一个激灵,嗖一下把鱼尾从他手中抽了回来。 ……有种师尊在掐他脚腕的感觉。 凌尘看着他残影般的速度,手顿了顿:“触感很敏锐?” 沈映宵脸色微红,连连点头。 ……触感不触感倒是其次,主要是怕师尊盯得久了,看出这种变化和银纹阵法相关——这阵法只有分身会下,若真被看出可就难以说清了。 正想着,耳尖又忽然一痒,凌尘碰了碰他耳廓外围的冰晶。 有些阵法需要外物辅助,虽不知镇兽塔究竟对沈映宵做了什么,但耳朵上这种很像饰品的东西,没准有些玄机。凌尘想试着取下细看。 沈映宵察觉了他的意图,连忙一把捂住耳朵,用行动拒绝:这哪能乱摘! 虽然这些人鱼配件只是看上去附着在了耳朵上,可这其实也是阵法的一部分。若真被师尊好奇揪掉,内部的阵法气息可就要泄露出来了。 身后,戚怀风其实也对这个有探究之意。刚才他正无声朝着沈映宵的另一边耳朵伸手,此时看出这师兄对此十分抗拒,只好勉强停下,以免一个不慎造成砍了耳朵一样的效果,血流不止。 凌尘看着沈映宵的反应,微蹙起眉:“知觉如此强烈,莫非这些已经化成了□□的一部分?” 沈映宵回过神,只得又摇头,拉过他的手在掌心瞎编:没事,我感觉在渐渐好转了。 凌尘上下打量着他,怎么都没看出他哪里有变回人类的迹象:严格来说,此时徒弟身上属于鱼的部分倒的确少了些,但主要少在小徒弟不小心在他尾鳍上烧出了一个破洞,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一成不变。 他没有当面揭穿,只是想起刚才茶摊老板的话,低声道:“之后带你去灵池试着复原。” 沈映宵朝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戚怀风看着他脸上轻松的笑,目光却隐隐发沉:到了这种境地都还笑得出来,这师兄究竟有多信任那个丹修的阵法? 心智被扭曲得越来越厉害了。得尽快想个法子,除掉他体内的奴印——也不知自己的本体那边进展如何,若本体在 ,事情反倒要简单一些。 一时间,沈映宵看着凌尘,戚怀风看着沈映宵,剑灵则看着戚怀风,幽幽打了个寒颤。 ⒇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还好主人的分身坚强得很,即便受了致命重伤也最多掉些修为,拿到能量分分钟就能补回来。不然它真想建议主人从此常驻洞府,别再出来。 ……否则总感觉哪天在外面逛着逛着,就会冷不丁被小师弟再捅一剑,没准还要附赠烧烤套餐。 …… 过了一会儿,沈映宵才发现戚怀风始终闷声不语,居然都没趁机讽刺他几句。 想了想,他感觉自己懂了:一定是这家伙刚刚烫坏了他的尾巴,这会儿正在心虚。 不说话的师弟看上去顺眼多了。沈映宵多看了他两眼,才心情愉悦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继续去看那些忙碌捡尸的道童。 渐渐的,他想起一事,对剑灵道:“我记得当初傲天宗的秘境里,那条合体期的手臂被封印在了灵池正上方,一旦时机成熟,它便会落入灵池……这里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布局?” 剑灵一怔:“你是担心宗门大比是个幌子,赢到最后被他们骗去巨腿那里,成为肥料?” 沈映宵应了一声,片刻后,又迟疑否认:“还记得刚才在地底长廊发生的事么——这处秘境里的巨腿已经有了一定的行动力,甚至能探出血管抓我。可它只是肉身有合体期的强度,经脉中蕴含的灵力却完全跟不上,而且它内部灵气驳杂,不像同灵池融合过。” 剑灵细一回忆,发现还真是。 它想了想:“如果茶摊老板没骗你,那么那个幕后之人的布局,可能已经被秘境的演化打乱了——那人只是利用秘境、改造秘境,却毕竟不是制造秘境的人。上古大能留下的阵法绝非等闲,修仙都有修到一半爆体而亡的,那人想掌控这么大的秘境,若是翻了车,再正常不过。” 沈映宵却不敢太乐观,他无意识地抬手搭住自己的小腹:“说起来,那条巨腿为何对我如此执着?从测灵石那里就盯上了我。 “若说是因为仙灵之体,师尊一个合体期,它却看都没看一眼,反倒是避开师尊单独把我抓走。既然不为仙灵之体……莫非它其实是想要我体内这颗配套的魔种?” 魔种是浊气的结晶,沾满恶念,最容易动摇道心,令人功亏一篑。修士们一贯对浊气避之不及。即便是魔修也不喜欢这东西,只是因为功法心性难以避免,才不得不沾染。 可无论是前一个秘境还是这一个,那些肢体却像是很想同魔种融合一样。 “这……”剑灵挠头,“或许浊气其实是个好东西?” 沈映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鱼尾,又看看旁边被魔种折磨了许久、并因此被分身抓住把柄关到后院的师尊:“……你确定?” 剑灵:“……”这我还真不确定。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一道钟声悠长响起。 沈映宵一怔,抬头望去,就见混乱的场地中,打斗已经停了。 — —余下的人只剩一半。 这一轮结束,该去下一论了。 …… 第二轮第二轮的流程,是一起公布的。 明明是一处早就湮灭在历史中,只能靠秘境勉强保存下来的宗门,但这宗门大比居然弄得像模像样。 只是规则也麻烦:第二轮的地点是在一片深林,林中投放了一些妖兽。比试开始时,宗门会给每人发一本妖兽图鉴,只要找到图鉴当中的任意一只妖兽印上,再带着图鉴来到密林另一侧的擂台,便算作通过了第二轮。 之后就是一对一的擂台。一共十个名额,先到的十人直接通过。 而若是集齐十人后仍有人来,则第十一人能随便挑前面的一人挑战,再往后同理。 只是若挑战结束后,半日内没有新人敢来,则就此截止——林中之人算作失败,这选出的十个人,则能进主殿接受宗门传承。 “十个人?留得倒是不少。你看那些道童捡尸捡得多开心,我还以为这宗门会让我们自相残杀到只剩一人。”沈映宵还是觉得这事有阴谋,跟剑灵嘀咕着,不过刚才那个道童还说,要先接受宗门传承、成了正式弟子才能提出要求——这传承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剑灵:“还是先想想当下吧,深林这地方怎么听都很危险,你就不怕那堆血管贼心不死,又来找你。” 沈映宵这会儿还真不怕,他悄悄牵住凌尘衣角,语气嚣张:“它若真敢过来,就让它变成血管渣,还是火烤血管渣!” 剑灵:“……” ……你这大腿抱得真是越来越顺手了。 …… 想象中非常简单的第二轮,实际进了深林,才发现其实有些复杂。 ——妖兽有完全的兽形,而林中又有许多普通的灵兽,那些灵兽被做了特殊的处理,气息竟和妖兽一模一样。一眼扫过去,根本分不清哪只是妖兽,哪只是普通灵兽。 又一阵兵荒马乱后,戚怀风掐着一只豹子的后颈把它按到树上,凌尘趁机张开画册,往黑豹身上一拍。 无事发生。 ——这跑起来只留虚影的豹子,只是一只普通的灵兽,无法让图册有反应。 戚怀风只得松开手。黑豹劫后余生,立刻呜呜没入阴影,迅速消失。 戚怀风低叹一声,看了看它远去的背影,然后翻开那本妖兽图谱,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 沈映宵疑惑地瞥过去:找什么呢? “有一页印着的是黑足猫。我记得刚才有一人带着的便是这种妖兽——那人拿图鉴往自己的妖兽身上一拍,便能直接通过。”戚怀风低头看了沈映宵一眼,“我便想找找图谱上有没有人鱼,可惜师兄品种果然太过珍稀,没能寻到。” 沈映宵:“……” ……刚才就不该往那边看。这家伙真是什么话题都能拿来戳弄他两句。 戚怀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声,慢半拍地想起这师兄现在说不了话,没法很有活力地跟他呛声 。 他顿时索然无味,合上了图鉴。 其实刚才他找的不是沈映宵,而是在找自己带着的那条黑蛇。可惜没有。 另外,粗略一看,不只是黑足猫,其他几种图谱上的妖兽,也都有些眼熟。 ——这说明那十个擂台名额很快就能凑满。在这之后,若通过第二轮的人相隔太久,无人续上第二轮,那他们这些还没找到妖兽的人,就会连挑战资格都没有,便被算作比试失败。 而凌尘和沈映宵进山门之前,签了和这场大比相关的生死契。若是被判定失败,两人定会遭到契约反噬,届时那些东西便能趁虚而入……真是想想就令人头痛。 正蹙着眉,忽然,旁边有一道人影动了一下。 戚怀风转头望去,发现是沈映宵转着他新做的轮椅,悄无声息地往一个方向划了过去。 戚怀风一怔:“你去哪?” 沈映宵却不理他。 哗啦一声清响,那条放长到数丈的白色石链被牵动。凌尘飘身落到他旁边,按住了轮椅的椅背。 轮椅顿时停住。 沈映宵却仍旧执着地拨着轮子,想要往前滑。 凌尘俯身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眼神有些空茫,像被什么吸引了似的,直勾勾望着前方。 忽然有熟悉的面孔闯入视野,沈映宵怔了怔,稍微回过些神。 他回头看了一眼凌尘搭在椅背上的手,有些着急地在他张开的掌心划字:那边有东西。 凌尘总感觉若非自己按住了轮椅,徒弟恐怕连这几个字也懒得跟他敷衍。他没有松手,追问道:“有什么?” 沈映宵蹙眉想了想,想不出来,便不说话了,又埋头跟轮子较劲。 “……” 凌尘叹了一口气,唤戚怀风一起:“去看看吧。”! 第 90 章 有他们在,沈映宵终于不用费力转轮子了。他自己用手扒拉了半天,还不如人家轻轻推一下快。 他于是收回手,只不断指着方位,让凌尘推他过去。 走了一段,凌尘忽然停步,目光微凝:“找到了。” 戚怀风顺着望去,就见几丈外的湖畔,一只石磨那么大的乌龟从水底爬了出来。它满身浊气,正拖着水痕往岸上走,边走边努力感应着什么。 下一瞬,一道白衣身影腕上拖着锁链,突兀出现在它面前。 “?!”乌龟吓了一跳。感受到这人深不可测的修为,它四条短短的龟腿蹭一下变成手脚,连滚带爬地扭头要往湖里钻。 剑灵正想夸这只乌龟长得周正可爱,却冷不丁看见了龟壳里伸出的手脚,它浑身汗毛都要炸了:“什么鬼东西?!” 沈映宵却没有回应。 剑灵一怔,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他。 它本以为主人非要来这边,是因为感应到了那只长了两双美腿的乌龟妖兽,但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沈映宵一眼都没往湖边看。而是静静抬起头,专注盯着一根垂到自己面前的树枝。 那根树枝顶端,缀着一枚纯黑的果实。无论颜色还是气息,它都古怪到令人只想避而远之。可沈映宵却竟然对着它吞了吞口水,被诱惑了似的仰起头,想要去咬。 才刚往前一凑,一只手冷不丁从他背后伸来,一把捂在他嘴上。 …… 戚怀风的火灵根太纯,与湖边妖兽相冲。他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把这只来之不易的乌龟妖兽打残。所以刚才只有凌尘过去了,他留在了这里。 谁知正好派上了用场。 戚怀风扣着沈映宵的下巴不让他张嘴,然后一用力将他整个人按回轮椅上。最后他看了一眼那枚果子:“这东西在林中风吹雨打,沾了不知多少污浊,师兄怎么忽然如此不讲究。” 沈映宵不理他,还是直勾勾盯着那枚果子,用力想要掰开他阻拦的手。 湖边,凌尘拦下那只乌龟,将它拍入图谱。 处理好任务一回头,就见两个徒弟一个捂着另一个的嘴往后拖,被捂的那人则用力挣扎着,活脱脱一副绑架现场。 他默了默:“你们……” 戚怀风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他乱吃东西。” 凌尘:“……” 一层灵力裹在沈映宵周身,削弱了某种影响,他忽的惊醒。 紧跟着就发现戚怀风在跟师尊告他的状。 沈映宵:“……”什么叫乱吃东西,我这不是还没吃吗! 戚怀风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我若没拦着,你肯定吃了。” 沈映宵:你不在我自会用分身拦下自己! 戚怀风冷笑一声,压低声音:“你不会指望那人救你吧,他可没安什么好心思。” 沈映宵听出他又在骂分身,不满地蹙眉:……真是没有 识人眼光,分身明明全身上下都是好心思。 剑灵飘在旁边,默默看着全程:“……”你俩到底是怎么做到无障碍交流的? 真是神奇。 …… 凌尘飘身落回轮椅旁边,看向旁边那枚古怪的果实,明白了状况。 “这东西似乎能引诱妖兽。”他剑柄在果实表面一碰,“这么想来,方才那只乌龟妖兽,便是冲着它来的。” 一层灵力冰晶咔嚓将果子裹住,冰纹凝成复杂的阵法。 那股莫名其妙的诱惑彻底消失,沈映宵推开戚怀风的手,重重呼了两口气。 等他呼吸喘匀,凌尘托起他的脸,仔细看了看他的状态。 沈映宵看到师尊眼底暗藏的担忧,心里一暖,正想安慰他自己没事。 谁知下一刻,凌尘很有忧患意识地想了想,对他道:“林中恐怕还有其他类似的果实,万一哪次我们没看到,被你误食,事情就麻烦了——不如我先将你的嘴封住?” 沈映宵:“……” 沈映宵:“???” 他呆怔片刻,艰难回过神,第一时间看向戚怀风:防误食的方式为何是将嘴封住?这是常人该有的思维吗?……一定是这个孽徒教坏了师尊! 戚怀风忽然被他瞪了一眼,莫名其妙:“?” 剑灵心累地飘在旁边,低声叹气:别互相推锅了,我觉得你们师尊是自然发展。 ……就算真是被谁教的,你俩也全都功不可没,谁也别谦虚。 …… 经过一番抗争和“一定不转着轮椅乱跑了”的保证,凌尘最终低低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他脑中闪过前不久徒弟被关在石室的可怜模样,心想大不了之后多盯着些。总归大徒弟拖着一条鱼尾,走也走不快,若再想乱吃,他定能及时将人摁住。 暂时解决了徒弟的事,凌尘的目光又移到了那枚纯黑的果实上,伸手欲摘。 然而指尖刚碰到果实外层的冰晶,他忽然蹙了蹙眉。 ——明明魔种已被封住,果子也被他镀了一层封印,可如今抬手触碰,他却忽然不太舒服。体内一直沉寂的银纹阵法,竟也隐隐有了流转的迹象。 凌尘放下了手:这果子似乎能激发浊气。换句话说,对妖兽大补。 当然,对沈映宵这种假妖兽,则一定有害无利。想着想着凌尘便忍不住低头看了徒弟一眼,目光移到他嘴上。 “!”沈映宵感觉到了危机,刷的抬袖遮面,只露出一对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对视片刻,凌尘见他实在不愿,只得收回视线。 戚怀风虽感知不到凌尘体内的状况,却从他的表情看出这枚黑色果实有些问题。 仗着自己只是一具分身,戚怀风主动上前将果实摘下,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却没能感觉到什么。 “从先前的状况来看,这东西应该还能引来别的妖兽。”戚怀风道,“我们不必再寻找妖兽了, 直接去丛林对面找擂台吧,若运气够好,途中便能守株待兔。” …… 两个人需要填两本图鉴。 事情果然如戚怀风所料。带着那颗果子,没多久就有妖兽自己撞上了门,比先前的搜寻效率高出许多。 只是神兽宗的宗门大阵效果强悍,林中不能御剑飞行,而且灵气浓度极低。这片森林又极宽广,赶了好一阵路,这片深林依旧没能看到尽头。 为了尽快抵达目的地,沈映宵痛失轮椅,只得让凌尘带着他前行。 走出一阵,他正困倦打着呵欠,却忽然感觉周围气息不对。 看了一眼地面,沈映宵腾地一惊。他直起身,拍了拍凌尘的肩背提醒:地上有东西! ——厚重的枯叶下面,不知何时探出了几条眼熟的藤蔓,它们像即将进攻的毒蛇一样躬起,蠢蠢欲动。 沈映宵立刻认出来,这东西和自己在傲天宗遇到的藤蔓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人在秘境当中种下的。 那些藤蔓还是老样子,十分鬼祟地想要从背后偷袭。 然而它们才刚蓄好力,整条藤蔓便骤然顿住,变得冰冷僵硬。藤蔓上附着的霜雪如同一片无声的海潮,以三人为中心,迅速蔓延。 凌尘抱着沈映宵飘身而起,与此同时,他们身下传来一道剧烈又微弱的碎裂声——这声音单独听来并不明显,然而它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顿时拼凑出了山崩一样的轰动。 沈映宵伏在凌尘肩上,难掩震惊地抬起头,视野所及到处都是藤蔓碾成的冰晶。碎光纷纷扬扬,随着山风飘落,折射出一片梦幻之景,然而眨眼间又有新的藤蔓填补过来,拦路的障碍越来越多。 除了第一次,之后的几次,凌尘都刻意收敛了冰晶扩散的范围。只拢住自己和两个徒弟,落地时一触便走,不在任何一处停留。 戚怀风的火光也寻着缝隙补上,上次他在傲天宗遇到藤蔓时那么狼狈,是因为大殿当中的反噬阵法。而这一次没了制约,沈映宵才发现他的火焰对藤蔓也是克星。 然而这一次藤蔓袭来的规模,远比上次那个残破的秘境更大。 林中铺天盖地都是低低的摩擦声,枯藤接连不断地涌来,他们的前进速度无可避免地被拖慢。 “远处根本没有这么多藤蔓,这是专门来堵我们三个的吧。”沈映宵渐渐看出不对,“这宗门居然如此缺德。” 剑灵:“谁让你师尊战力强横,入山门时又签过生死契——这宗门八成是不想让你们赢,所以在林中动些手脚,拖住你们让人无法赶去第三轮。这样一旦你们落败。他们就能利用生死契给你师尊重创,然后为所欲为。” 沈映宵冷哼一声:“想得倒是挺美。” 剑灵:“怎么,你要在契约发动前把师尊和本体送回洞府?那可得想个办法,提前把你师弟支开。” 沈映宵却不是这么想的:“送回洞府也可以,可若是这样,这里的灵池就浪费了——那么多灵力,丢了实在可惜。” 剑灵:“……”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人家的灵池?我看你也想的挺美。 沈映宵不再多言,他想起这两轮的规则,渐渐有了主意。 …… 没多久,沈映宵就“体力不支”,靠着凌尘睡了过去。 而在又一波藤蔓的袭击下,一道黑衣人影无声出现,落入藤蔓之间。 ——沈映宵取出分身,用他离开。 这具分身的境界来源并非修炼,而是这里吃点那里吃点,什么能量都能消化成修为。这一身混沌的灵力打架时不占优势,却能更好地隐藏。 藤蔓全都像看不到他一样,继续阻拦着凌尘和戚怀风。银面丹修则离了方才那片区域,赶往擂台。 “师尊和师弟虽赶路受阻,但那些藤蔓终归奈何不了他们,多花些时间总能赶到。” 沈映宵低头整理着一下怀中的丹药:“所以只要我先一步赶去擂台,找个杀孽重的抢一块身份牌,然后等着前十入场就行了——若半日内无人穿过森林,师尊他们又没赶到,我便上台挑战,拖延时间。” 剑灵看着这片广袤的山林:“可这样也只能续上半日……” “谁说只能续半日。” 沈映宵整理好自己收集的能量瓶,低低一笑:“等上了台,我就跟那个被我挑战的人大战三百回合,磨到师尊赶来为止——若对手伤了累了,我也会帮他治好,续他个三日五日。” 剑灵:“……” 你还真是……很有想法。 …… 沈映宵即便没受到藤蔓阻拦,也足足走了一日多,才终于来到了深林边缘。 剑灵悄悄仰头往天上看:“这片深林居然如此广阔。你离开本体这么远,不会被天道察觉出气息吧。” 外来户独自乱跑,最容易挨天雷劈。何况主人刚才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蹭到本体多少气息。 沈映宵摇头:“若在外面,的确危险,但秘境这地方与世隔绝,天道一时半会儿感应不到。” 说话间,他幽影般穿过最后一片深林,在树下站稳身形。抬眸望去,对面就是用来选出最后十人的擂台,也就是第二轮比试结束的终点。 这么一望,沈映宵忽然怔住。 他清点了一下擂台那里的人数,顿了顿,又数一遍。 然后难掩惊讶:“居然已经凑够十个人了?” 而且从擂台旁边那只粗大的香来看,凑够十人后,半日已经快要过完——第二场比试居然即将结束了。 沈映宵抿了抿唇,一阵后怕。若非自己及时赶到,那么等地上那柱香燃尽,林中的本体和师尊立刻会被判做失败,然后被生死契暗算。 “难怪第二轮开始的时候,那些道童说什么为了避免争抢,进入森林的位置需要‘随机’选择。” 沈映宵想通了其中关窍,拳头硬了:“这些小道童该不会是故意把我们‘随机’在了离擂台最远的地方,另外挑了十人‘随机’到最近吧。” 剑灵也被这操作惊到:“居然比你还要无耻?” 沈映宵:“?” ……可惜现在不是关门打剑灵的时候。 要想走上擂台拖延时间,首先他得给分身弄到一块用来参加比试的身份牌。 …… 擂台旁边的人已经脱离了第二轮比试,不能去动,沈映宵只得回身看向丛林。 恰在此时,林间走出一道人影。那人一身布衣,戴着斗笠——正是行踪诡秘的茶摊老板。 茶摊老板看到沈映宵,缓缓顿住脚步。 他隔开一段距离,打量着这个合体期的丹修,目光渐渐停在了沈映宵的那一张银质镂空面具上。 两边一对视,茶摊老板笑道:“你要打劫我?” 沈映宵晃晃折扇,挡住表情,面上挑剔地打量着他,心里却有些迟疑。 比起抢茶摊老板的玉牌,他其实更想对那些血债累累的修士或是魔修动手。 可如今时间不多了,若找别人,恐怕会来不及了。 思索片刻,沈映宵哗的一声合拢折扇,扇尖朝茶摊老板一点:“来得正好。你去台上挑一人挑战,不打够半日不准下来——若敢提前结束一时半刻,我便请你去我的药炉里好好坐坐。” 他态度倨傲,言语间像足了拿人当工具的混账丹修,威胁之意十足。 可茶摊老板却没生气,只是无奈道:“你这是要我的命啊——这十人,我能打过哪一个?” “?”沈映宵余光一扫,就发现十人中甚至有一个筑基圆满,也不知是怎么混到现在的。 他他往那边指了指:“那人只有筑基期。” “筑基?”茶摊老板摆烂,“炼气期我都打不过。” 沈映宵:“?” 他跟剑灵嘀咕:“打不过炼气期?这家伙莫非是在消遣我?”! 第 91 章 剑灵想了半晌:“这么说来,我倒真没见过茶摊老板跟人动手——每次考核他都不知身在何处,偏偏又每次都能通过。” 沈映宵也觉得不对,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茶摊老板忽然取出一样东西,远远往他这边一抛:送你了。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91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沈映宵抬手接住,低头扫了一眼,发现这竟然是一本印好了的妖兽图鉴。中间有一片微鼓,书页中夹着东西。 翻开倒了倒,神兽宗的身份玉符啪嗒落入手中。有了这两样物件,便有了上擂台拖延时间的资格。 沈映宵没想到茶摊老板这么利落地把东西给了他:“你……” 说到一半,他话音顿住。 ——低头又抬头的功夫,对面竟然已经没有了人影。 “……”沈映宵问剑灵,“人呢?” 剑灵茫然:“我在看你手里的东西,没注意。” 沈映宵:“……” 他忍不住嘀咕:“就这还说自己打不过炼气。只靠这鬼一样的来无影去无踪,他溜到别人背后捅上一刀,恐怕都没人能发现……” 说着说着他不由警觉,倏地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还好,背后并没有人悄无声息地摸过来给他一记背刺。沈映宵这才松了一口气。 剑灵则有些唏嘘:“通关用的东西全都给了我们,他倒是一点也不把这场比试当回事。” 沈映宵仔细看着身份玉符:“我记得师尊手上的这种玉符,封存了一缕他的气息。师弟抢来的那一块也有天金阁阁主的气息——可这个里面,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空玉符?他是从哪弄到的。”剑灵忽然想起什么,悚然一惊,“莫非他本人完全没有气息?气息这种东西就连凡人都有,他没有……他,他不会真的是鬼吧!” 沈映宵无言片刻,示意它去看前面:“地上那么明显的脚印你没看到?放心吧,不是鬼。” 剑灵:“那就好。” 沈映宵:“不过是不是活的,就不清楚了。” 剑灵:“?!” …… 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想那个茶摊老板的时候。 眼看擂台旁边的香就要燃尽,凌尘他们此时还没能穿过深林,沈映宵只能带着玉符上台,从先到的十人中挑一人挑战。 他目光从那十人间扫过,挑了一个拿头骨佛珠当法器的金丹期魔修,慢悠悠地开打。 …… 打了两三日,那魔修不得不在台上调息了数次,沈映宵也都纵着他调。 其他九人着急想要传承,憎恶地看着台上两人,只希望他们尽快决出胜负。 除了参加宗门大比的外界修士,周围还站着一些小道童,以及几个中年人——后者穿着款式统一的衣袍,看上去都是神兽宗的长老。他们和小道童一样,唇边保持着同样幅度的微笑,静静看着场中,是一群靠着阵法维持运转的假人。 不过,随着擂台 时间越拖越久,终于有一个山羊须长老和其他人错开了步调。 山羊胡长老嘴角下撇,眉宇间多了几分不耐烦,偶尔看向林中,暗暗有些焦急——如果没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银面人,此时还未抵达的那些人,早就因为超时被淘汰了。 可就因为这家伙上台,本该早已结束的第一轮比试,被硬生生拉长到了现在。 剑灵看出有长老急了,忍不住乐。乐着乐着,它目光偶然间扫过远处的一棵树冠,忽然僵住。 从它的角度望去,能看到枝叶缝隙间的一抹衣角——茶摊老板藏身其中,也正朝这边看着。他的目光定在那个露出了人性化表情的长老身上,平静又阴鸷地凝视许久,最终渐渐绷紧身体,像一条匍匐在暗处的蛇终于找到了猎物。 剑灵:“……” 它戳戳沈映宵:“下次再遇到那个茶摊老板,咱们离他远些。” 沈映宵往周围扫了一眼,却没看到那个神神秘秘的斗笠人:“他藏在哪?” “在那边的树丛里。”剑灵小声说,“他好像是想从这些秘境生灵中,找到那唯一一个隐藏的活人。” 沈映宵若有所思。 剑灵也越想越多:“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气息,所以在仇视活人?——你们也是活人,不会被他捅了吧。” 沈映宵敷衍地跟对手周旋,一边道:“茶摊老板对我那位宗主的计划,知道得十分清楚,宗主对秘境中的局势又有些把握——茶摊老板、宗主,还有那个混在秘境生灵当中的活人长老,原本恐怕是一伙的。” “……原本?” 沈映宵点头:“现在应该不是了。茶摊老板送起情报实在大方,大方得像个不嫌事大的叛徒——既然他不是在针对我,那只要小心别被他刮到,也别被他当刀使就好了。” 剑灵想起了那个因为沈映宵拖延太久,此时正在对他怒目而视的活人长老:“……” ……晚了。 总感觉他已经在拿我们当刀使了。 不过总归人家也帮过一些忙,就当是交换吧。 …… 打了不知多久,日月变化了数轮,沈映宵都有些困了。 这时,剑灵忽有所觉。它望向远处,眼睛一亮:“你师尊他们来了!” 沈映宵闻言精神一震,也看了过去:果然如此,三人一个没少。他在这里拖延半天,终于有了成效。 擂台上,对面那个魔修已经累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但仍被赢下大比的信念驱使,依旧不屑地朝沈映宵攻击着。 那道挠痒式的攻击落在折扇上,沈映宵哎呀了一声,往后一仰,掉下擂台:“你赢了。” 魔修:“……?” 神兽宗长老:“……?” 剑灵还沉浸在这场漫长的比斗中,一时没回过神:“你下台做什么。” 沈映宵哼了一声:“若我赢了,我就会变成那十个名额之一,后来者可以任意选我挑战——师尊应该没事,但你 猜戚怀风会选谁?” 剑灵想起师弟看到分身时的眼神:“……” 沈映宵清清嗓子:“倒也不是打不过他,只是我们毕竟师出同门,打伤他会让师尊难做。而且我又不需要赢下那些所谓的奖励,我只要蹭师尊和本体的就行了。” 剑灵:“……好了好了我知道。快跑吧,戚怀风已经在看你了。” 输了擂台,生死契便会即刻发动。不过这东西是入山门时签下的,分身没有。 那个山羊胡长老见他跌下擂台却毫发无伤,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极深的探询。 沈映宵没有回视,也并未多留。他没入林间,卡好同本体之间的距离,整个人随着一片腾起的药雾消失。 …… 凌尘带着两个徒弟赶到擂台,发现时间还没过,悬着的心略微一松。 戚怀风则一直在看周围。 凌尘疑问地看了他一眼。 戚怀风:“……”总感觉刚才擂台上的人,很像是那个丹修。 原本想告诉凌尘,但一想起师尊的现状。他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一个比一个被控制得深,还是别说了,自己追查吧。 迟早有一天他会让那个丹修付出代价。 旁边,沈映宵神智已经回了本体,此时正伏在凌尘肩上装睡。 睡着睡着就觉得背后发寒,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沈映宵:“……” ……不用想,肯定又是那个孽徒师弟。 凌尘也察觉到了擂台上丹修的气息。打眼一扫没找到人,他便也没再多看:丹修行踪诡秘,既然不肯现身,想来自有他的事要做。 他和戚怀风走上擂台,挑选了对手,很快,两人便成了那有资格接受宗门传承的十人之一。 比试结束,半日后,林中仍未出来的人全部落败,胜者接下来则要进塔接受传承。 …… 小道童引着路,将众人带到了主峰的另一座建筑,离先前的镇兽塔不远。 “这是供奉着师门历代宗主的祠堂,除了宗主,也供着一些出色的长老和门人。” 长老对众人道:“每人擅长的技法各有不同,适合哪个就上前去拜,若能得前辈青眼,飞升指日可待。” 沈映宵直到这时才“幽幽醒转”,跟分身的离去错开了时间——凌尘似乎以为“分身一出现本体就昏睡”,是因为分身落地时自带的那一团药雾。他和戚怀风修为高,不受影响,沈映宵这个元婴期则会被药药倒。 好歹算是蒙混过去了,但依旧不能大意,醒的时候必须掐好时间:也还好此世没有这种比本体厉害许多的分身,谁都不会往这边想,沈映宵遮掩得还算顺利。 此时“醒来”,他总算能光明正大地观察四周了。 沈映宵看向面前这座石质祠堂。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这里氛围阴森,不是什么好去处。 不过此时大门敞开。透过门 看向内部,里面倒的确摆着不少牌位,还点了长生灯,祠堂弄得有模有样。 门一开,八个等待已久的修士,就和身边的妖兽一起冲了进去。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凌尘和戚怀风对视一眼,也持剑跟上。 …… 祠堂里的牌位不少,每一块上面都附着着一缕浑厚的气息。 有人已经对着牌位跪拜起来,但并没能得到回应。那人也不气馁,又扭头找了另一块。大殿中人流穿行,颇为混乱。 凌尘目光落在其中一块牌位上,总觉得不对。 他走近想要细看,然而刚到牌位旁边,身后轰一声巨响。 回过头,就见一块巨石重重落地,溅起一片飞灰,堵死了出口。紧跟着一大片浑然一体的阵法,就开始在祠堂的四壁和地面浮现。 ——说好的传承,此时却更像是布了陷阱,骗人进来杀。 沈映宵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原本被牢牢压制的魔种,又一次躁动起来,好在幅度不大。他掐掐掌心,勉强维持住了清醒。 望向周围,就见受到影响的不止他——所有人类修士动作都忽然缓慢起来,妖兽则像是突兀被力量填满,双眼通红,喉咙里发出低啸。 下一刻,那些前不久还在跟人类并肩作战的妖兽,忽然扭头咬向各自的主人。与此同时,每人手中那份没被收回的妖兽图鉴也光芒大放,被封入其中的妖兽撕裂纸张,轰然落地,狂化袭向最近的人。 四周血光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沈映宵心里一惊,看向突兀落在他们身旁的乌龟妖兽。那只乌龟猛地探头朝他们咬来。而凌尘的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沈映宵的剑给了戚怀风,他蹙眉抓住头上的玉簪,正要朝那只乌龟的脑袋刺出。但在这之前,一圈剑意闪过,乌龟身上裂开道道血痕,被猛地击退出去,戚怀风那边的鹿和黑蛇也被一并被拍远。 沈映宵顿了顿,放下了握住发簪的手。 他忍着魔种的躁动,看向妖兽,忽然发现这些妖兽的体表,嵌着一片巴掌大的暗色斑点。此时随着祠堂里的阵法启动,斑点亮起,流淌起了一片复杂的阵纹。 ……这阵纹有些眼熟。 剑灵也认出来了,脱口而出:“傲天宗后山的秘境,那一只巨手膨胀后便是这种纹路!” 傲天宗藏着的左手已经泯灭。而如今看来,神兽宗中果然也藏着类似的肢体。 ——如果先前茶摊老板所言是真,那么藏在这里的会是一条腿。 “那条巨腿莫非是把自己剁成了块,每只妖兽身上都装了一枚?”沈映宵发现这次的秘境和上次的有些相似,但也截然不同。 正想着,凌尘低头问他:“感觉如何?” 沈映宵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也占了一个“妖兽”的身份。他连忙摇头,表示没事。 凌尘看了看他的眼睛,发现的确还算清明。这让他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一些:映宵果然只是临时变成了这样,实际和妖兽全然不同 。 戚怀风也往这边看了一眼,所思所想却又和凌尘不同:奴印受丹修掌控,沈映宵自然不会受这里的阵法影响。 确认了自家这只“妖兽”没事,两人也没停手,而是出剑斩向了其他发狂的妖兽。 那些巨腿碎块受到了他们的格外关照:挖出以后先被凌尘崩碎成粉,然后又被戚怀风的火细细炼化。他的幽青烈焰一火同源,火灵分身炼化的能量也会归入本源火种当中——简单来说,就是这次事情结束,戚怀风又要升级了。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散发着柠檬的芬芳。 …… 妖兽发狂,四周血肉飞溅,但能走到这里的修士并非全是等闲之辈,沈映宵先前在擂台上的那一通拖延,又让他们有时间调息到最佳状态。 于是除了最初妖兽暴起时造成了一些伤害,后面优势反倒渐渐来了修士这边。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端。很快,砰砰闷响中,一些牌位倒伏开裂,封印其中的妖兽破木而出。它们身上同样带着巨腿的花纹,甫一落地便加入战场,贪婪又饥渴地想要剥夺修士的生命。 场面一乱起来,衔接便难免不当。 戚怀风闪至一只妖兽身后,一剑剜下那块异常的皮肉,将它挑向凌尘,让凌尘先一步处理。 结果恰在这时,凌尘头顶扑落一只妖兽,他持剑刺去,那块被戚怀风挑飞的肉就啪嗒打到了沈映宵的尾巴。 沈映宵:……” 他正想把这块碎片抖掉,谁知这肉本已渐渐沉寂了,可落到他身上的那一瞬,却如死灰复燃。下一瞬,沈映宵体内的魔种像被什么东西用力牵动,他整个人都跟着一颤。 沈映宵心道不妙,正要提醒凌尘。然而开口之前,他目光却飞速恍惚起来。一股古怪的热流从丹田化开,所经之处像一片火焰,轰然点燃了他心中的欲望。 沈映宵脑中一片混沌,各种景象接连闪过。不知为何,从剑灵那里收缴的话本,闪动次数格外得多。 一页页黑白文字铺开,化为图画,着上颜色。沈映宵怔怔看着,逐渐有些混淆想法和现实——而这时,话本中那些面目模糊、与徒弟纠缠不清的师尊,此时却竟然慢慢有了脸。 ……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第 92 章 眼前场景纷乱变化。沈映宵怔了怔,隐约意识到这是腹中魔种勾起的幻象。 它和入魔时的感受有些相似,但却更加真实,也没有那种暗藏的杀机。可这反倒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一时难以从幻境中挣脱。 而且……沈映宵竟然也没那么想要挣脱。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种多样的凌尘,有时数道画面并行,出现的师尊便不止一个。 渐渐的,杂乱的画面越来越贴近他自己的人生,不管是手把手教剑,还是数次救他脱险。迷糊间,沈映宵好像又回到了朗月峰。他持剑站在院中,而前方不远,凌尘正靠着廊柱,仰头静静望着星空。 夜风拂过,一片令人放松的静谧当中,沈映宵侧了侧头,感觉有什么东西按住了自己的心口。紧跟着一道声音传来,嗓音蛊惑:“心跳得真快,你对你师尊,真的是感激之情?” 那是一种很好听的声音,语气不黏不腻,像一个温和的知心友人。沈映宵不自觉地回应:“是。” 那人却又问:“只有感激?” 沈映宵沉默许久:“……是。” “不诚实的孩子。”那道声音低低笑了笑,一只虚幻的手抚过他的脸,“那么我换一种问法——你是只想像弟子一样跟在他身边,对他恭恭敬敬,看他对你和其他弟子一视同仁,还是想……更进一步?” 沈映宵蹙眉想了半天:“我本就是师尊的首徒,又留在他身边最久,早就已经更进了一步,何必设想。” “……” 魔种默了默,重整旗鼓:“对师长本该敬仰崇敬,可只要凌尘出现,你的目光便全在他身上。他多看你一眼,你心境都有变化。你对别的长辈,莫非也是一样?” 沈映宵脱口而出:“自然不同。” 魔种柔声问:“哪里不同?” 沈映宵说不上来,沉默半天,只道:“师尊更好。” 那道声音放得更轻:“你读那些话本的时候,想到的又会是谁?” “……”沈映宵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隐约知道话本里的那些师徒有多大逆不道,可有些想法却控制不了。 魔种像是明白了什么,愉悦道:“你心悦他。” 沈映宵嘴比思维快:“我们只是师徒之情。” 魔种:“……” 他默然片刻,忽一挥袖。 沈映宵只觉得一道漩涡将自己包裹,仿佛平地起风,他本能地紧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整个人已经换了一处地方。沈映宵发现自己的身形小了一些,周围依旧是朗月峰,只是天上挂着炎炎烈日,他手中则正握着一柄最普通的玄铁剑。 一抬眼,凌尘站在他面前,正在教他剑法。沈映宵稍一晃神,剑挥错了地方,凌尘的剑鞘便啪一声抽上他手腕,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白衣剑修俯视着他,肩上洒落一片暖融融的日光,可他的嗓音却没有多少暖意,清凌凌的毫无感情:“错 了,重来。” 沈映宵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了:自己回到了刚入门的那些时日。彼时凌尘颇为严厉,认定了严师出高徒,不苦不痛就记不住教训。 过了筑基便以气御剑,随心而动,再不需要一板一眼的剑招。沈映宵早就忘了剑该往哪挥。 稍一停顿,手上又挨了一下,红了一片。 凌尘生平第一次给人当师尊,只想把面前这块璞玉雕琢到自己的高度,半点不肯放水。见沈映宵接连出错,他眼里便多了失望:“修行应当静心,你方才在想什么?” 沈映宵垂着眼睛,不知为何眼角发酸。他知道师尊严厉只是为了让他成败,别看现在冷得像块冰,若此时真有人想伤自己,凌尘依旧护的比谁都快。 ……可即便如此,那副不容逾矩、无法接近的模样,却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习惯。 “太过纵容,可教不出威震四海的剑修。”魔种不知何时又出了声,“眼前的这个才是良师,这师徒之情,你喜欢吗。” 沈映宵抚着腕上红痕,咬牙不肯摇头。 魔种神神秘秘地笑了:“那这样呢。” 整座山门忽的一震,变得破败焦黑,到处都是残骸和火光。 沈映宵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却隐隐觉得是宗门遭了敌袭。他匆忙转头去找凌尘,面前却早已没了人影,只余一片血迹和剑痕落在地面,昭示着一场迅疾惨烈的战斗。 ……师尊似乎被抓走了。 噩梦袭上心头,沈映宵慌乱去找。场景无声变幻,没多久,他就来到了一处华丽的宗门。 沈映宵握着剑,警惕地望着四周:这里是……合欢宗? 师尊竟是落到了他们手里? 可是合欢宗宗主才刚分神后期,师尊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揍…… 或许是察觉了沈映宵心绪的动摇,有只手在背后重重一推,打断了他的念头。 沈映宵往前跌了两步,撞进了一间屋子。 门在他背后阖上,他警觉抬起头,看到屋里摆着一张床,暧昧的纱幔从四周垂落,有一片撩起别在床柱上,露出了床上那道衣衫半敞的人影。 凌尘靠在床边,微仰着头,眼睛半睁不睁,意识像是不太清醒。 察觉到屋里来了人,他侧头往床外一瞥,刚才那副严厉冰冷的神情早已消失,此时他眼尾绯红,人依旧是冷的,目光却多了一点勾缠的味道。 沈映宵僵住,血流的速度仿佛加快了无数倍。那轻飘飘的一眼落下,在他体内却仿佛化作一柄鼓槌,他本能压制着不该有的情绪,可仍旧听到了自己一声比一声更加剧烈的心跳。 现在的凌尘状况不正常,一定是合欢宗的那些人对他做了什么。沈映宵一时又忧又气,气愤那些人对师尊下手,担忧师尊身体受损…… 可除了气愤和担忧,他分明感觉到了另一种始终存在却被他刻意忽略的情绪,理智被魔种压制,那种感 情随着鼓动的血脉,越来越清晰。 沈映宵渐渐觉得这不应当,可没等多想,床上的人像是认出了他。 凌尘朝他抬了一下手,原本清冽的嗓音多了几l分难言的嘶哑。他低声唤:“过来。” “……” 沈映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直到停在床边,嗅到师尊身上熟悉的气息,他才倏地回过神,摸着袖子干巴巴道:“师尊是不是中了他们的毒?我,我有治这些的药,很快就能帮你治好……” 然而袖中空空荡荡,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想要的玉液。 凌尘像是等得累了,慢慢朝他靠过来,肩膀倚在他身上,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与他相贴。 沈映宵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前的触感仿佛在无限放大。 这时,凌尘按住他的袖摆,低低开口:“莫要找了,此毒无解,除非……” 他的嗓音因为疲惫而放轻,像一片惑人的风。 沈映宵本该被这妖风吹得晕头转向,然而话语的内容却让他忽的蹙眉:“世上没有无解的毒!师尊等我几l日,我,你、你先披上这个……” 他死死压着那些被魔种点燃的欲念,用了不知多少毅力脱下外袍,要将它披在凌尘身上。 “……” 身后有人低低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透着一丝难掩的心累。 下一瞬,凌尘握住沈映宵的手,冷不丁往前一拽。 沈映宵平衡顿失,跌坐在凌尘腿上,整个人摔进他怀里。 熟悉的灵力眨眼间将沈映宵包裹,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丝丝甜香。他抬起头,恰好对上凌尘垂下的视线,两人距离极近,耳边全是师尊洒落的微凉吐息。 沈映宵骤然僵住。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师尊会再低一低头……可实际上,凌尘却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抵住他肩膀,隔开了最后一点距离。 凌尘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虚虚环过沈映宵肩后,不让他靠近,却也不让他离远。 沈映宵像被一处可怕又迷人的陷阱圈住,本就混沌的思维彻底停转。他石雕般坐在凌尘怀里,僵硬地看着他。屋里没有灯,只有异常明亮的月光从窗口照入,凌尘低垂的长睫盈着一汪磷光,碎光随着偶尔的眨动划过,像是随时要落到沈映宵身上。 此时离得近了,那一丝惑人的神态消失不见,面前完全就是师尊平时最常见的模样。 凌尘眸光清冷,周身仿佛围绕着虚无缥缈的仙气,声音也如往常般寒澈。 然后这位正直的仙尊抬起手,指尖轻点在沈映宵唇角。他像是疑问,又像是探询,不带半分呷昵地轻声问:“想亲过来么?” 沈映宵耳边嗡的一声。 不知是克制还是茫然,亦或是某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思绪,让他连指尖都开始颤抖。沈映宵张了张嘴,目光直勾勾落在凌尘唇上。可最后一丝理智还在,他只能艰难地,慢慢地说:“……我们是师徒,不可逾矩。” “的确如此。”凌尘指尖下移,轻轻划过他脸颊,五指扣住他后颈,安抚似的摩挲。 片刻后,他忽然道:“可若我说……我想对你逾矩呢。” 轰——! 如果情绪能够化作实质,沈映宵脑中恐怕已经炸成一片火海。他脑中闪过剑灵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早已无暇细想。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不想承认,沈映宵的思维也先于理智一步有了答案。他看着凌尘,缓缓的,一点点积攒靠近的力气。谁知这时,凌尘像是对他的无动于衷感到失望,忽然放开他,退开一些。 环绕周身的气息忽然空了。 沈映宵心里也像是空了一截。 他再也克制不住,红着眼睛,扑过去朝凌尘伸出了手。 …… 外界,神兽宗的祠堂当中。 戚怀风又一次斩下巨腿碎片,想将它拨到凌尘那边时,忽然发觉状况不对。 ——沈映宵靠在凌尘怀里,目光空茫,一只手却忽然抬起,从背后绕向凌尘后脑,冰棱般的指甲尖锐闪着寒光。 ……他又被控制了,想要袭击师尊? 戚怀风心下一沉。然而下一瞬,沈映宵的手并未同他想象中一般刺向凌尘要害,而是五指张开,一把扣住了凌尘的脖颈。 然后在凌尘诧异低头时,他凶狠地仰起脸,重重一口咬在了凌尘的唇上。 戚怀风:“……” 他一捧火将身旁的妖兽烧成灰烬,然后低下头捏了捏眼角。阖眸片刻,他重新缓缓看过来。 面前的景象没有变化。 ——凌尘像是怔住了,僵硬地站着,毫无反应。 而沈映宵……比起刚才突兀的撕咬,此时他的动作,看上去竟更像是在亲吻。 ……亲吻? ……师兄和师尊? 戚怀风:“……” 戚怀风:“?” ……应该是看错了。! 第 93 章 成熟的剑修遇到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该迅速理清状况,想出对策。 戚怀风于是沉默地理了理。 ——若师尊方才没有低头,沈映宵那一口过去,会咬到凌尘的喉咙。所以……是有人想通过师兄,来暗杀师尊? 想到这,戚怀风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然后倏地收回视线,默然片刻,重新开始思考。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在亲。这也断然不是那个师兄敢做的事。 同理:有人操控了他。 嫌疑最大的便是那个银面丹修。 可丹修为何要这么做?莫非他想让师尊把修为渡给师兄,他再从对他言听计从的沈映宵那里将修为取走,因此才做下了这种事? 这个假设不能细想,越想便越让人杀气盎然。戚怀风无声攥紧长剑,幽沉的目光在周围扫过,却没找到那到让他心心念念想捅上几剑的黑衣人影。 无人可供他消磨,戚怀风只得又望向两位同门。 好在这一次,两人的动作终于变了。 ——凌尘长剑悬在身侧,洞穿一只扑过来的蜈蚣,他的手则按着沈映宵的头顶,将人死死压在肩窝里,看上去成功制止了这一起阴险的袭击。 …… 凌尘的心跳好像比平时要快。沈映宵被迫埋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胸膛,听得真切。 可此时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脑中幻境和现实交织,沈映宵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一边恍惚一边委屈:明明是师尊主动的,为什么又忽然不让了?就因为他凑过去太慢?……若是这样,他多来几次补上行不行? 他有一连串的话想说,可偏偏受困于此时的形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旁边,戚怀风缓步走近过来。 天才剑修面上没有太多表情,甚至有些冷漠。但若细细望进他眼底,便能发现那里茫然、疑惑、震惊……种种情绪一样不少。 戚怀风停在凌尘和沈映宵旁边,谨慎措辞:“你们……” 顿了顿,他道:“算了。” 又顿了顿,重新开口:“是不是那个丹修……” 剑灵:“?!” 它连忙去晃沈映宵:“你清醒一点!再不干正事,你老底要被掀了!” 沈映宵此时满脑子浆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不过他倒的确误打误撞地解决了这个麻烦——趁凌尘分神听戚怀风说话,他用力一扑腾,从凌尘手下挣出脑袋,就要再凑过去。 可凌尘已经有了防备,沈映宵刚一挣脱,便被他扣着双手束到身后。凌尘紧抿着唇,目光不肯往他身上落,只道:“你冷静些。” 戚怀风原本还担心沈映宵被控制以后,会伤人或是伤到自己。 如今见师兄被迅速镇压,他反倒放下了心,头一次觉得沈映宵修为不高,其实是件好事。 而他身侧,凌尘虽制住了人,却紧蹙着眉,不 知在想什么。 恰好一道人影从附近路过,凌尘目光一动,抬手将人拦住:“道友先前说的那方灵池,是在何处?” 被他拦下的,正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茶摊老板。 茶摊老板看他一眼,语气中多了几分兴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因为你徒弟方才的异常?” 凌尘点头:“他不知被何人操控,我担心拖久了会有损伤。” 茶摊老板嗐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没被控制,只是……” 他目光在三人之间打了个转,然后避开戚怀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到凌尘耳边:“只是被浊气激起了欲望,他亲你是喜欢你,心悦你,想跟你凑在一起。” 凌尘耳边如同一道惊雷落下。 他过了片刻才回过神,语气一寒:“……休要胡言!” 心神一松动,他又没扣住人。鱼要比人滑溜得多,凌尘又不敢太过用力地抓他。沈映宵这次扑腾起来,一口咬在了他颈侧——不是那种要杀人的咬,倒更像是孩童遇到喜欢的东西就放进嘴里啃一啃,他叼着那片皮肉轻轻磨了磨。 凌尘半边身体仿佛腾起电流,他指尖微颤,一把将人拉开。 下一瞬,旁边多出一道人影——戚怀风闪身过来,抬手在沈映宵唇上一点。阵法落下,他顿时张不开嘴了。 戚怀风收回手,看了一眼凌尘的脖颈,心里微松:还好,一口下去连皮都没破,只略微有些发红。 他看出凌尘此时也有些反常,只得道:“不必忧心,师兄妖兽化之后,犬齿比往常锋利了许多,可你却没被咬破。这说明他还保有一些理智,因此才抵抗了控制,有所留手。” “……”茶摊老板,“那个,我刚才说了他没被控……” 话音未落,凌尘和戚怀风忽有所觉,倏地望向祠堂一处。 ——他们进门以后,这里的四壁便被封住,无法离开。 可此时,有一处角落,阵法越来越混乱,终于崩坏成一处破绽。 现在不是处理那些异常的时候,正事当紧。 戚怀风推了凌尘一把:“你们先走,祠堂里的妖兽对我炼化火灵有益,我留下拖延片刻。” 凌尘点了点头。他抓紧沈映宵,一闪身便到了那处破绽面前。有妖兽察觉到异常,疯狂涌来,却被分身展开的一片火光骤然逼退。 等火焰褪去,那片角落已经没有了人影。 …… 凌尘破阵而出,离开祠堂后,他回头一望,发现不远处的墙边倒着一个死人——那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长老,后心开了个大洞,整个人都已经从内部炸开。 正因他死了,阵法外壁才有了破绽。而其他长老的反应似乎要比活人慢,此时正后知后觉,缓缓挪动着,想要将空当补上。 剑灵盯着地上的尸体,总觉得那把山羊胡十分眼熟。片刻后它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秘境中唯一的那个活人长老么!” ……莫非茶摊老板真的背后 给了他一刀? 它自己一把剑分析了半天,却没人回话。只好寂寞地去推沈映宵:“从你的温柔乡里醒一醒,我们该做正事了。” 沈映宵埋着头,思绪在幻想和现实中来回跳转。 凌尘听不到剑灵的声音,他看清楚情况,就近给了剩余的长老一剑。但这些都是秘境生灵,此时与阵法浑然一体,攻击无法穿透。 察觉到沈映宵又开始不安地乱动,凌尘只得暂且收剑,取出一块玉牌。 ——正是在神兽宗拿到的身份牌。 方才进了祠堂没多久,凌尘就感觉到了它的变化:这个秘境似乎有两种对立的意念,一种想将“有缘人”赶尽杀绝、悉数收为肥料。 另一种则像其他正常的秘境一样,想要找到“有缘人”,给予传承。 创下这处秘境的远古大能,大概是后者。而前者则是有人利用了这方秘境,将它硬生生改造成了一片培养肢体的温床。 因此茶摊老板倒没完全说谎:秘境的基础规则仍在。只要闯过三轮进了祠堂,便有了拿到“奖励”的资格。 …… 凌尘往玉牌间贯入灵力,很快便得到了指引,他带着沈映宵,身姿翩然,飞掠而去。 赶路这件事不需要消耗太多思维。而脑中一旦放空,有些事便难以克制地涌了上来。 ——若茶摊老板并未说谎,难道……徒弟对自己有□□? 凌尘:“……” 不可能。 师徒之间怎能有这种感情,映宵刚才那般……应当是认错了人。 这道念头闪过,他本该松一口气。 可或许是祠堂中肆虐的浊气,也引动了他体内的魔种,凌尘竟突兀想偏到了另一个问题: 若真是认错了人,那么方才,映宵是想同谁亲近? …… 沈映宵忽然感觉凌尘手上的力道变大,勒到了他。他吃痛地挣扎起来。 那只箍着他的手回过神,松开摸了摸他脑后的乌发。紧跟着头顶便落下一道很轻的声音:“修道尚未大成,不可耽于情爱。” 沈映宵:“……”耽于情爱怎么了?我修的又不是无情道,我就耽! 他本想烦躁地这样反驳,可根本说不出话。他气恼这种口不能言无法争辩的状态,越看身下的鱼尾越烦,抬手就挠了一把。 “……” 凌尘越发确定了徒弟此时脑中不太清醒,他按住沈映宵的手:“就快到了,莫要添乱。” 沿着玉符的指向,两人到了后山一处山壁底下,却没看到哪里有灵池。 凌尘盯着那片山壁打量片刻,忽然直直撞了过去。 他并没有撞到墙上,而是突破一片障眼法,进到了一处山洞。 周围的灵气浓度骤然拔升,凌尘一路往里走去,在最深处寻到了一汪浅浅的灵池。 剑灵跟在他们旁边,看见这一幕,忽然想起一件事。 它仰头望去,就 见灵池顶部的石壁上,藏着一只佛龛。石龛表面刻着层层阵纹,同傲天宗后山的那只一样。 但也有些地方并不相同——面前这只佛龛已经空了,上面阵纹暗淡,显然已经空置了有些年岁。 再看看下方这座不甚饱满的灵池,剑灵隐约明白了。 “这里应该就是封印巨足的地方,只是它不知怎的从笼中逃了出来,吸干了下方的灵液,然后被神兽宗封印到了镇兽塔底。这里所剩的灵池,应当是后来又慢慢聚起来的。” 说完半天也没人捧场。 剑灵默默转过身,幽幽盯着沈映宵。 脱缰的□□真可怕。 主人到底什么时候醒? …… 凌尘进了灵池,把沈映宵放进水里,扶着他让他凝神调息。 沈映宵身下一凉,紧跟着就被浓郁的灵气包裹。他清醒了一瞬,可一晃眼,山洞的灵池又变成了华丽的汤池,凌尘坐在水中,浸透的薄衣贴在身上,又开始朝他招手。 “……一会儿让人过去,一会儿又让人走,你究竟什么意思。” 沈映宵在幻境中难得的跟凌尘甩了脸色。 可盯着那样的师尊看了又看,他到底妥协,一边在心里默念这是最后一次,一边很没出息地凑了过去。 …… 山洞灵池中。 凌尘伸手展平徒弟的鱼尾,想试试能不能通过灵力刺激,将这种变化逼退。 他随意压下自己体内躁动的魔种,正要干正事,谁知刚老实下来的徒弟忽然勾着他脖子,又一次急切地迎了过来。 刚才发生在祠堂中的事,突兀从脑中闪过。凌尘心绪混乱,本能一挡。 忙乱间他忘了控制力度,沈映宵本就坐不太稳,如今又被这么一撞,扑通摔坐回灵池当中。 不知是终于玩够了,还是被周遭浓郁成实体的灵力压制,幻境渐渐开始褪去。 那个温柔了许多的师尊也随之消失,渐渐与面前这个一身寒意的白衣剑修重叠。 …… 凌尘其实还是原本的模样,只是沈映宵看多了幻境,两相一比,便显得面前这人格外冷淡又真实。 浊气渐渐被浓郁的灵力压制,沈映宵跌坐在灵池当中,仰头看着凌尘,茫然的目光清醒了一点。 紧跟着,刚才那些杂乱的记忆,便陨石般轰然袭来。 沈映宵:“……” 第一反应是,天啊,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紧跟着又想:他要杀了那个混账魔种! 羞恼和愤怒轰然充斥了沈映宵的脑海,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思绪隐藏在深处。 ——好消息,他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且在幻境中与那人情投意合。 ——坏消息,幻境终归只是幻境,现实中的师尊只会冷冰冰看着他,并在遭遇这种孽徒行径时毫不留情,一把将他推开。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沈映宵垂下头,一眼 都不敢再看凌尘,眼眶生生憋红了一圈。 剑灵悄悄飘近,纠正了一些小细节:“你师尊倒也没推你,是你自己撞上去摔的,谁让你这条鱼尾巴平衡性太差。” 沈映宵却听不进去。幻境虽然褪了,可浊气尚在,他的思维仍旧不太受控:撞的和推的又有何区别,若在以前,师尊只会扶住他……可现在到底不一样了。 他低着头,凌尘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实在太熟悉这个弟子,只看动作便知道这人如今有多难过。 沈映宵跌坐下去时,有几滴灵液落到了脸上,沿着脸颊滑落,像是一道泪光。 凌尘指尖蜷了蜷,很想扶起他,可想起刚才那些荒谬的事,却又硬生生顿住。 ……那些不祥的苗头,不能放任。 ——很奇怪,教出这种目无尊长的徒弟,他本该失望至极,甚至勃然大怒……可实际上,凌尘却竟然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些书。 丹修洞府后院,那个银白少年读给他的小传里,记载了一对对不同下场的师徒,有些以楚傲天为原型,也有些是他不认识的人。 小传中有混账师尊也有混账徒弟,可不论作恶的是哪一方,徒弟的下场一个个都不怎么好。 有一些经脉寸断,有一些堕魔重来,还有一些身陷囹圄,九转历劫,被世人唾骂,受遍万般苦难……那些人是怎么挺过来的,凌尘并不清楚,可他熟悉自家这个徒弟。那些事随便落一件到映宵头上,他恐怕都难以承受。凌尘也绝不想看到。 他低头看着沈映宵,本想狠下心呵斥,让他走正道。 可酝酿许久,实在说不出多少重话,最终只能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凌尘低低叹了一口气:“是我没有教好。” 沈映宵豁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他,指甲无意识地深深嵌进手心。 无数种可能迎来的斥责里,他最怕听到这一句。 回到这个世界后,他隐瞒分身,百般同分身撇开关系。除了怕天雷劈、怕本体镇不住师尊、怕这样那样的理由……更是因为他怕师尊接受不了现在的这个分身。 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和从前的那个“沈映宵”区别多大,一个是简单勾画了几笔的白纸,一个是乌漆麻黑的涂鸦。 他宁可躲藏一辈子,也不想让凌尘看到。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分身的事还未暴露,本体在师尊这里的形象倒先一步崩塌掉了。 沈映宵慢慢低下头,忽然笑了一声:“以前我总是在想,若分身惹师尊生了气,就能换本体跑来让他安慰。可如今,这点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唯一能听到他声音的剑灵:“……” 剑灵用力抹了一把脸,觉得这场面简直没眼看。 一些关于楚傲天的痛苦记忆,又克制不住地浮了上来。 它飘到满脸郁郁的主人身边,抬手戳戳他,试图打断:“你看看你,中个幻境画风都变了,简直像听了什么不该听的镇魂魔音一样——你本体修为低,魔种对你影响太大,你 的情绪也会反过来让它更加活跃,甚至勾得你师尊体内的魔种也不太稳。 “这么下去不行,听我的,你先换分身冷静冷静,至少别把你师尊彻底带偏。否则若你师尊也一并中招……” 它脑中已经浮现出惨痛的后续了: 凌尘对这个以下犯上的孽徒失望至极,一掌轰来,震碎主人的经脉,废了他的修为,要把自己教授的一切全收回来。 然后沈映宵被抛下山崖,摔断全身骨头却侥幸不死,躺了九九八十一天堕魔重生,杀回天行宗,把师尊抓到后院这样那样…… 嗯?等等。最后一步听上去怎么有些耳熟。 剑灵正在发怔,忽然面前落下一块阴影。 它一惊,倏地抬起头,发现凌尘居然真的俯身过来,聚起灵力,朝沈映宵伸出了手。 “放过本体吧,他已经够惨了。”剑灵喃喃道,“不过主人这元婴期的修为,放在现在和没有也差不多……罢了,你要是想废就废吧,毕竟他的确是个孽徒,但一定要给他留一口气。” 沈映宵原本还被悲伤的氛围笼罩。 然而剑灵实在太能念叨,假设出来的场景被它念得活灵活现,简直像真的会发生一样。 沈映宵其实也偷看过那些话本,见识过剑灵所说的震碎经脉、抛下山崖——山底阴冷潮湿,届时不仅要被蛇兽啃咬,还要被淤泥淹没,可怕的吸血虫在血肉里来回钻……迷迷糊糊间,一想到凌尘马上就要把他扔到那去,沈映宵浑身血都凉了。 等回过神,他已经哆嗦着召出分身,神智移到了这具安全的身体当中。 身体一换,魔种的影响顿消,灵台一片清明,如同从一场噩梦中惊醒。那些翻涌而让人难以自抑的情绪,也悉数减弱定格为幻影,同现实隔开了厚厚的一层。 沈映宵:“……” 沈映宵:“…………”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着远处的灵池,只庆幸自己先前把分身放得远,因此召出来时也离本体格外远。 趁凌尘没留意这边,他收敛气息,转过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山洞。 ……没脸见人了。 ……对不起,师尊。从今日起,您就当本体死了吧。 剑灵:“你冷静一点,没有本体你拿什么让你师尊老老实实留在洞府。” 沈映宵目光空洞,恨不得挖个坑把刚才的自己埋了,再蹦跶着踩上几脚:“缓一缓。你让我先缓一缓。 剑灵:“……” 把你师尊独自丢在话本氛围里,你自己一个人跑了是吧。 宗门第一孽徒果然非你莫属。 …… 几息前。 山洞的灵池当中。 凌尘正想引动沈映宵体内的灵力,帮他把体内浊气驱出,然后再谈别的。 谁知刚一俯身,却发现池中多了几缕血迹。 他一怔,顾不得冷淡,一把掰开沈映宵的手,看到了他掌心深深的刺痕。 凌尘蹙了蹙眉:“我怎么不记得教过你自伤泄愤?” 他正说着,面前的人却忽然软软地垂下头,毫无意识地栽倒下去。! 第 94 章 凌尘心里一惊,将人扶住。 本体神魂跑路,体内魔种悄然膨胀,银纹阵法随之有了反应——呈现在身上的结果,便是下半身的鱼鳞迅速蔓延,连颈侧都多了几块剔透如水晶的鳞片。 凌尘沉默地握住沈映宵的肩膀,不断灌入灵力。 剑灵刚才一走神,差点跟着分身跑了,此时才匆匆飘回来。它凑到本体旁边,小心将魔种藏住,好让凌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浊气沾染——不管发生了什么,到手的师尊肯定不能丢,等此间事情结束,还得把人拐回洞府,因此该瞒的依旧要瞒着。 凌尘强行带动起徒弟的灵力,勉强压制住了浊气的扩散,却不治本。 他看着失去意识的沈映宵,轻轻解开他衣襟,就见鳞片已经沿着腰际往上爬升了一大截。如今即便有了他的灵力压制,也堪堪持平,并没有消退的迹象。 ……这么下去不行。 体内的经脉被浊气阻滞,只靠外力推动效率太低,需得内外相合。 想了想,凌尘让沈映宵靠在自己膝上,掌心掬了一捧灵液送到他唇边,低声道:“喝掉。” 沈映宵阖着眼睛,全无动静。 凌尘只得试着扳开他的嘴,往里倾倒,可动作难以控制,那些灵液最终沿着唇边滑落,滴落在空中时骤然消散——这片灵池也同先前那片一样,只能由人吸收,一沾容器便散,带不走也引不动。 凌尘只得又掬了一捧。视线落在徒弟闭合的唇齿间,他蹙眉片刻,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恍惚,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些听过的小传。 等回过神,掌心那捧灵液已经被他饮入口中,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缓缓朝沈映宵靠近过去。 剑灵正打着呵欠,无聊地看押沈映宵体内的魔种。冷不丁瞥见这一幕,它整把剑都惊得怔在当场:“……你,你的画风怎么也不对了?!” ……这是它该看的吗? 好像应该非礼勿视? 剑灵礼貌地想要闭上双眼。 然而眼睛根本不听使唤,一番努力,反倒瞪得更圆了。 …… 凌尘口含灵液,一点点俯下身,两股相似的气息越贴越近,逐渐勾缠。 鼻尖快要相触时,他耳后几缕发丝散落,垂下来扫在沈映宵脸上。 身下人像是觉得痒,本能侧开了头。 这动作不大,可凌尘却像是结结实实惊了一下。他倏地直起身,那一口灵液也不小心被他自己咽下。 至清灵力落入腹中,躁动的魔种气息一滞,凌尘彻底回过了神,眸光陡然清明。 剑灵:“……” 剑灵被卡的不上不下,明知凌尘听不见,却仍忍不住道:“失败乃成功之母,我觉得你应该再尝试一次,主人真的很缺这一口灵液——好歹师徒一场,你管管他!” 话音刚落,它看到凌尘按了按眉心,表情像是有一丝懊恼。 下一瞬,这个剑修托着沈映宵 后脑,小心将他沉入灵池,然后在灵液没过口鼻时,捏住沈映宵的鼻子逼他喝下一口,这才又重新将人捞了起来。 剑灵:“……” 剑灵:“???” ……您还挺擅长解决问题的。 …… 不管怎么说,灵液入腹,沉滞的经脉总算被灵力盘活。 凌尘借那一口在腹中化开的灵液,引着沈映宵不断调息,终于渐渐将体内的浊气驱散出去。 这些浊气都是从镇兽塔和祠堂沾上的,沈映宵体内的魔种则被剑灵团了团,悄悄塞回元婴里藏住——主人为了这颗魔种,可是硬挨了一顿鞭子。而且有它在,才能伺机将凌尘体内那颗魔种勾引出来,它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 剑灵吃瓜未遂,不得不枯燥干活的时候。 另一边,分身已经一路走出了山洞。 沈映宵停在路边,四十五度角仰望了一会儿蓝天,片刻后,他默默蹲下身抱住了头。 “……”没有了魔种的影响,他脑子清醒了许多。可越是清醒,就越记得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更可怕的是,有些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按捺不下去。原本师尊该被敬重尊崇,可现在他却竟然想…… 住脑,不能想! 沈映宵闭了闭眼,掐断自己的思维:“师尊对以下犯上之事厌恶至此,今日之事绝不能再提,此时更是应当先做正事。” 他心中对自己重复了几遍,这才站起身,打算先回祠堂看看状况。 …… 沿着原路返回,快到地方的时候,沈映宵忽有所觉,飘身飞退。 几乎是同一刻,一柄长剑破空而来,轰一声钉在他方才落脚之处。将地面砸出一道巨坑。 尘土飞扬,坑底剑身震荡不休,一看便知掷剑之人用了极大的力道,仿佛沈映宵同他结了什么死仇。 一击未中,长剑翻转落回主人手中。沈映宵默默从坑里移开视线,抬起头便见对面多了一个年轻修士。 戚怀风拦在路上,一袭黑衣,满身煞气,望过来的眼神冰冷无比。他并指缓缓从剑身上划过,指尖所过之处,剑刃腾起幽青烈焰,一副打算大开杀戒的模样。 沈映宵:“……” 他扫了一眼戚怀风身上的黑衣,有些无言:要他说,剑修就该穿白衣,也不知这身黑衣究竟有什么好。 而且普通的黑衣也就罢了,戚怀风这身衣服却黑得毫无修饰,只印着一些诡谲阵纹。每日这般出门,沈映宵真怕哪天这个师弟被人当做魔头剿了。 他胡乱想着的时候,对面。 戚怀风一击没能将人击杀,便也不再着急动手。他将杀意藏了下来,平静问道:“你把他们带去哪了?” 沈映宵见他没动手,便也懒得跑路,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忽扇着折扇。突然他就想起了戚怀风前世的所作所为,以及那些传言。 犹豫片刻,沈映宵没回答师弟的问题,反倒问: “你心悦你师尊?” ——如果“暴露感情又惨遭拒绝”这种丢人事,不止自己一个人在经历…… 沈映宵正做着找个难兄难弟一起丢人的美梦,另一边,戚怀风却为他的话结结实实怔了一下。 片刻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满身的杀意再也按捺不住,冰冷吐字:“果然是你。” 沈映宵:“……?” 什么是我?我干什么了? 他正有点懵,然而一眨眼的功夫,长剑已经到了眼前,比那更快的是剑身附着的火光。 沈映宵:“……” 这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的模样,更像魔修了。 好在对面并非戚怀风的本体。 沈映宵欺负小孩似的笑了一声,站着不动。下一瞬,长剑狠狠贯穿他的身影,却没有血肉飞溅出来——他整个人呼啦散做一片漆黑药蝶,四散而去。 戚怀风追上掷出的长剑,握剑横扫,厉风扫过,方圆几十米的树齐齐拦腰而断。那些黑色蝴蝶被他灼伤了一大片,却并未凝聚成人影,反倒随着一股焦油班的嗤啦声,倏地化作药雾,铺天盖地地将周围笼罩。 身后数百米外,沈映宵从阴影中钻出了身形。 丹修打架的本事没多少,跑路却还是有一手的。 虽说现在即便同戚怀风的火灵分身对上,沈映宵也不落下风,但他远远瞥了一眼祠堂,看到那边一片幽青,就知道火灵分身将一缕本源火种留在了祠堂中灼烧。 若自己再逗下去,没准戚怀风拼着分身消散,都要调火过来烧他。 沈映宵:“……”倒不是怕了他那缕火种,只是不该打扰师弟做正事。 心中念头转了转,沈映宵没再纠缠,而是趁戚怀风被那些药物干扰,飞速遁远。 但也没遁得太远。 他先绕去祠堂看了一眼。 祠堂内部已经燃起熊熊烈火,阵法仍在,屋顶却被烧塌下去。沈映宵寻机往里看了看,发现祠堂地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深坑,里面有一些巨大血管一样的东西正往外爬,却反被幽青火焰攀住,一路向下蔓延。 ——这下面最深处,应该就是那只巨足所在。 明明是合体期的肉身,可戚怀风的一片本源火与之对上,不仅没被压灭,反倒越燃越烈。 “果然气运之子天克灭世阴谋,这些肢体也不知是谁精心炼化的,如今反倒都成了师弟精进火焰的阶梯。” 这边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沈映宵不太放心凌尘,想了想,又顶着尴尬折返回山洞。 ——戚怀风手上也有身份玉牌,但玉牌中的气息和他自身不符,用起来不顺手,难以找到地方。 可即便如此,沈映宵还是担心他误打误撞寻到凌尘下落,趁乱跟师尊串通消息……本体和分身,至少有一个要能在凌尘面前说得上话吧。 这么想着,沈映宵隐瞒痕迹,一路飞身回了刚才的那处山洞。 …… 一路走 到尽头的灵池,沈映宵看清池中的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戚怀风还没找到这里。 他走近一些,发现魔种已经被剑灵重新藏好,而本体身上的其余浊气也被悉数驱散。 银纹阵法早在浊气消失时便无声隐没。此时本体身上的人鱼特征悉数褪去,身下的鱼尾没了,只剩双腿沉在水中,终于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本体旁边,凌尘背对着洞口,从沈映宵的角度望过去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正扶着本体,引入灵液,带动着本体炼化修炼。 规规矩矩,并非双修。这种修炼速度对元婴期的本体来说刚刚好,对合体期却实在太慢。凌尘并未入定,灵池水面下降的速度也十分缓慢。 沈映宵蹙了蹙眉,走近过去。 途中他稍微一停。见凌尘只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拦他,他这才继续往前。 然后抬手搭在凌尘肩上,冷不丁推了一把劲。 灵池被引动,浓郁如同实质的灵液化作气流,轰然灌入凌尘的经脉。 凌尘刚一怔,沈映宵已经在他反对前开口:“取宝可不能太过磨蹭,你这般慢慢悠悠,是想耽误到几时?” 沈映宵担心师弟突然找过来。 戚怀风的分身能与本体同步火种,却同步不了灵力。若他来了,不仅无法将这里的灵力带走,反倒要砍得分身也没法吸收? 所以得趁他发现这处山洞之前,吃干灵池赶紧离开。 …… 灵力一旦高速运转,若不走完一个周天强行停下,只会伤及经脉。 凌尘看了看本体,意识到他的经脉一时装不下更多,只得暂时放下带徒弟修炼的事,独自阖眸调息起来。 沈映宵顺手揽过本体,想起先前凌尘推开自己的事,又想起方才师尊带他修炼,心情时上时下,一时万分复杂,摸不准师尊的态度。 ——尽管明知知道凌尘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但这种事,总会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侥幸。 剑灵见他心情不好,安慰道:“别这么消沉,你师尊刚才还为你口渡了灵液——他心里有你。” 沈映宵一怔:“真的?我还以为他会把我按进灵池里强灌一口。” 剑灵:“……”你俩真不愧是师徒。 沈映宵敏锐地捕捉到了它一闪而逝的表情,狐疑地眯起眼睛:“你骗我,他没渡是不是。” “……” 剑灵心里暗骂,这俩人总在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 但如今被揭穿,它也只能说了真话:“他想渡来着,只是业务不熟练,所以最后……” 沈映宵扬起的心又沉了下去,故做轻松道:“不必编这些话来安慰我,我又不是那种失了恋就摆烂不做正事的人。” 剑灵:“可是你师尊真的……” 沈映宵:“他先前的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剑灵:“……” …… 沈映宵虽嘴上那么说,可实际上,嘴 角还是扬了起来。 他一边等凌尘,一边也给分身收集了不少灵液,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察觉到凌尘快要调息结束,沈映宵立刻停下动作,整理好仪态。 然后在凌尘睁眼后,平静道:“玩够了就回去吧。” 顿了顿,又故意看向沈映宵,有些为难似的:“你这徒弟……” 凌尘也在想这件事,而且已经有了打算:“我有一事相求。” 沈映宵装模作样地挥挥扇子,遮住越来越开心的表情:“说说看。” 凌尘:“我在北边的墟址山有一处洞府,你带着我的信物过去,将映宵安置在那。那里有现成的阵法,开启后无法出入,灵力浓郁,他可在那里安心修行。” 沈映宵捏着扇子的手忽然顿住。 沉默片刻,他若无其事地笑道:“灵气再浓,莫非还能浓过我的洞府?你若求我两句,我倒也不是不能把他带进去。” 凌尘摇头:“就去墟址山。” 他原本以为徒弟到了元婴期,便不会再有人觊觎。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打映宵主意的人不仅没少,反倒更多了。 尤其是近来徒弟在神兽宗中遇到的危险,让他越想便越是理解戚怀风先前的举动。因此来的路上,凌尘已经想好了沈映宵今后的去处。 至于丹修的洞府…… 他从没考虑过这里。 看上去再纯良的丹修,也还是丹修。把徒弟放在他手里,凌尘实在放不下心。 他自己的修为已有合体期,到了这个境界,即便他愿意配合,丹修也断然不敢胡来,否则万一元婴爆了,丹修和他的宝贝炼药室都会付之一炬,因此无论他想做什么,无意间便会有所收敛。 可徒弟只有元婴期,在一个合体期的丹修手中根本掀不起风浪。 即便有理智和心魔誓压制,丹修一时能待他如常,可天长日久,万一哪天银面人忽然遇上瓶颈,又恰好看到映宵从他眼皮子底下路过,冲动之下顶着滋生心魔的危险,硬是将人抓去实验怎么办? 若这样做,简直像在猛虎旁边放了一只兔子,凌尘实在担心哪天沈映宵一路过,人就会被咬上一口。 与其那样,不如趁现在丹修对映宵没什么兴趣,请他将人送到洞府。之后一旦那里的阵法启用,以银面人的阵法造诣,他绝对没有将人再偷出来的机会。 …… 凌尘顾虑良多,可这些话落在沈映宵耳中,却只有一个意思。 他调侃似的笑了起来:“不过是被徒弟亲了一口,何至于如避洪水猛兽。我的洞府里又不是没地方住,届时你们每天聊上两句,慢慢开解,岂不正好?” 凌尘听他愿意让徒弟每日跟自己相见,反倒更放心让他将人送走。 此外,银面人说的倒也不全错:他的确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徒弟——映宵性子有多倔,他也不是没见识过,若是徒弟醒后仍要…… 凌尘垂下视线,敛下表情,仍旧坚持自己的主意:“送去墟址山吧。他只是一时想岔,那边地广人稀,正好让他冷静一番。” 剑灵:“……” 它已经不敢看沈映宵的表情了。 先有希望再失望,才是最坑人的。若早知道师尊这么油盐不进,刚才它就不该拿那些话去劝主人。 ……可谁能想到凌尘刚才自己都快亲上去了,却仍要憋着劲把人送走! 剑灵心情十分复杂。 同时又十分疲惫。 ——不管了,随便吧,总归也闹不出什么大事,谁爱管谁管,它好累。 话虽如此,过了片刻,剑灵却仍旧忍不住瞄了沈映宵一眼,意思着想劝两句。 谁知沈映宵却比他想象中平静。 ……平静中又酝酿着一股自暴自弃的风暴。 见凌尘坚持,银面人沉默许久,笑了一声,轻轻松松揽起沈映宵。 他抛玩具似的颠了颠昏迷不醒的人:“好,既然你不要,那就交给我吧。” “我定会……好好照顾他。” 转过身时,沈映宵紧抿着唇,目光沉了下去。 ……你不想再见到本体,那我可就放开用了。 反正不管用成什么样,带回轮回司花点灵石都能救,留一口气就行。! 第 95 章 沈映宵先把凌尘放回了本命洞府的后院。 要出去的时候,凌尘取出两枚玉符交给他,一枚用来触发那处洞府的封印,另一枚则让沈映宵转交给沈映宵。 沈映宵:“……”嗯,都是给我的。 他接过两封玉符往袖中一丢,正要走,凌尘却又道:“等送到人,劳烦同我说一声。” 沈映宵随意应了一声,转头走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凌尘无声吐出一口气,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像在尽力压制着什么。 体内的魔种今日格外不老实。凌尘调息半晌,总算把那一丝躁动压制了下去。 渐渐快要入定的时候,脑中却忽有一道声音响起,魔种嗓音惑人:“你所言皆是于理不合、师徒逾矩,可有一事倒始终没听你谈起——你喜欢他吗。” “这场面……你可还满意?” 一幅旖旎画面在眼底铺开,若沈映宵在这,就能发现这和自己先前看到的大差不差,只是床上那人换成了他。 凌尘豁然睁眼,猛地想要起身,又被身上的白玉锁链拽回原处——银面人今日心情似乎不好,链条收得格外紧。凌尘躲闪不了,只得被迫坐在原地,他仰头抵住身后的白玉莲叶,按着膝盖的手臂无声绷起青筋,同那些突如其来的画面抗衡,不肯被拖入幻境。 缓过这一阵,凌尘低低喘息片刻,忽然道:“你是何时死的?” 那道不断扰乱着他的声音一顿。 许久,魔种幽声道:“浊气与天地同寿,谈何生死。” “不必隐瞒,我认得你的语气。”凌尘脑中幻象散去了些,他扶着莲台缓缓坐直,“‘与天地同寿’,说得洒脱,可如今能被化成这般模样,说明你不仅已死,且死状必定极惨。”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魔种低笑起来,听不出心情如何:“以前倒不知你如此牙尖嘴利——怎么,被徒弟啃了一口又不舍得责罚,就跑过来找别人撒气?” 凌尘平日里不爱与人斗嘴,但毕竟有一个精于此道的徒弟。 他闭着眼想了想戚怀风此时会说什么,低声道:“外界都在传,魔尊已寻到突破契机,即将晋入大乘,飞升成仙。未曾想私下里这位‘仙人’早已身死道消,不知被谁被抽干浊气制成魔种,只余一点残魂,靠着惑人为生。” “……” 可能是这个痛脚踩下去太痛,魔种短暂竟没有言语。 凌尘闭了闭眼,趁机猛地向元婴一刺,魔种被强行激荡起来,彻底引动了封印阵法。凌尘体表浮现出道道银痕,魔种被彻底封死。 耳边瞬间安静,那些幻境也终于不见了。 凌尘这才松懈下紧绷的身体,疲惫地靠住身后莲叶,将脑中画面驱散。 他引来一股灵泉濯去身后冷汗,然后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丹田,不知在想什么。 …… 另一边。 沈映宵的分 身带着两枚玉符,回到了刚才所在的秘境山洞。 满池灵液只余一个浅浅的池底,本体伏在水中,眼眸阖着,发丝随着水流散开。 沈映宵没看本体,只埋头将所剩不多的灵液全部收拢。 然后他取出袖中玉符看了一眼,先将那枚用来关本体小黑屋的玉符激发。 清冽灵力涌出,却没找到可供对接的阵法,只得停滞片刻后,无声散去。这期间沈映宵往前走了一步,特意沾上了一点气息,假装自己真的去墟址山送过人。 用掉了这枚讨厌的符篆,他这才取出另一枚凌尘留给本体的玉符, 拿在手里打量片刻,发觉这需要对应的气息才能打开,沈映宵于是俯下身,把这枚玉符塞到本体手里。 然后他进到本命空间,将分身放到洞府的角落,意识又回到了外界的本体当中。 一息后。 沈映宵在本体中睁开眼,握着玉符,从地上缓缓坐起了身。 他盯着手中玉符看了半晌,哼了一声,这才很勉强似的输入灵力,将这枚师尊留给他的东西激活。 然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句话: [莫要多想,专心修行。] 沈映宵:“……” 他不信邪,翻来覆去地看。然而的确只有一句,旁的连一个标点都没有。 ……刚才明明看师尊涂涂改改刻了好几回,结果就这? 沈映宵眼角微抽,很想啪一声将这东西砸到地上,再踩上两脚,以示愤怒。 可凶恶地盯着玉符看了许久,他到底还是嫌弃地将这东西往袖中一丢,收了起来。 然后强迫自己想正事。他看向剑灵:“封在你剑鞘里的那颗魔种,近来如何?” 剑灵回忆了一下:“很老实。” 沈映宵微一点头:“是时候把它也种进本体了。” 剑灵一怔:“现在?” 沈映宵也一怔:“当然要等离了神兽宗再说,这里又不安全。你想什么呢?” 剑灵:“……” ……谁让你刚才一副阴沉反派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打算等师尊不在,立刻按着本体大卸八块。 沈映宵猜到了它在想什么,冷哼一声:“魔种的事不能有闪失,我知道孰轻孰重。” …… 他又在附近找了找,很快找到了掉落在一旁的神兽宗身份牌。 这是凌尘留下的,里面应该有离开秘境的方法。 沈映宵捡起那块玉牌,试着输入自己的灵力。 也不知是本体和凌尘灵力太像,还是神兽宗巴不得立刻把他们赶走,这东西倒也认他,渐渐泛出光芒,指引着离开的路。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有些生疏地活动了一下好不容易回来的双腿,沿着指向往外走。 刚走两步,迎面遇见一道人影。 沈映宵抬起头,看清隧道里那个一身黑衣的剑修,心里咯噔一声,本能想跑。 过了一瞬,他才想起如今自己身在本体当中,不用怕什么师弟不师弟的,于是清清嗓子,强作镇定,站着不动。 戚怀风看到他,目光在他腿上停了停,周身凌厉的气息散去了些。 沈映宵迎上去,装模作样地想问问他自己“昏迷”后的情况,但还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戚怀风抬手一勾,一股灵力猛的卷在他腰上,一甩就把他扔到了戚怀风身旁。 戚怀风顺手扶住他,放出剑意环绕在两人身侧。 然后他往沈映宵的来路望去,却发现山洞已经到头了,里面空无一人。 他不由蹙眉:“师尊和那个人呢?” 沈映宵也跟着蹙眉:“我也不知,刚才一睁眼就在这了。这是哪,那座祠堂呢?” 剑灵:“……”果然只要师尊不在旁边,主人的演技就勉强在线。 戚怀风低下头,看了一眼这个一问三不知的糊涂师兄。他先前见过丹修念头一动就让沈映宵昏睡不醒的场面,猜测重要的事丹修不会让他看到,因此并未生疑。 如今洞中没有敌人,戚怀风看了一眼沈映宵的嘴唇,忽然想到一事,像是想问,又抿唇沉默。 许久,戚怀风最终决定先聊正事:“师兄这是要去哪?若无处可去,就跟我回去吧。” 沈映宵听着话音不对,连忙道:“我有处可去。” 戚怀风:“你没有。” “?”沈映宵,“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没有。” 戚怀风冷嗤一声:“但凡你知道的地方,那丹修问上一声,恐怕你全要吐露给他。这也算是有处可去?” 沈映宵:“那我也不跟你去那间石屋,你那地方早就暴露了。” 戚怀风蹙了蹙眉,显然也对自己先前的失误有些不满,不过:“我又不止一处藏人之地,带你去新的。” 沈映宵:“……?” ……你到底准备了几个小黑屋? 还好我对师尊下手更快。 他本想拒绝,可开口之前又有些心动。 ——万一这一次,戚怀风直接把他藏到bss老巢,没准他能一键通关,或者至少拿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犹豫片刻,沈映宵委婉道:“那你先说说,这次你想把我藏去哪?” 戚怀风不为所动:“我告诉你,你再转头告诉那个丹修?” 沈映宵:“我才不会同他勾结。” 戚怀风一个字都没信,抬手就要把人敲晕。 沈映宵捂着脖子要躲,却也知道自己躲不过。他气愤地磨了磨牙,正要嘱咐剑灵记路。 谁知就在这时,戚怀风忽的化作一捧火光,毫无征兆地原地消散。 沈映宵一怔。 剑灵也愣了一下:“你把他打散了?” 顿了顿,它自己也觉得不对,又改口:“刚才有敌袭?” 沈映宵看向周围,却毫无发现,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如果不是火灵分身这边 的问题,那么它消失的原因便只有一个。 “师弟的本体那边出事了?” 沈映宵想起戚怀风顶替他被宗主带走的事,心里一沉:气运之子……应该不会死吧。⒃⒃[” 剑灵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以前那些小世界里,被弄死的气运之子难道还少么?楚傲天原本也是气运之子来着。” 话到一半,发现主人脸色有些难看,它又小声改口:“不过你师弟看上去还凑合,不像那种一脸死相的气运之子,别太担心。” “谁担心他了。”沈映宵来回踱了两步,忍不住低骂,“都怪他先前胡来,我的身份是谁都能顶替的么?定是他在宗主那里暴露了——那个老东西看着修为平平,没准背地里难缠得很。” 他又想了想:“师弟的本体或许也是被送到了神兽宗,我去找人问问。” 沈映宵看了一眼火灵分身突兀消失的地方,没再多留,离了山洞,匆匆往主峰行去。 然而此界宗门大比尘埃落定,没等赶到地方,随着阵阵封山的钟鸣,沈映宵周身的空气一阵扭曲。 等回过神时,他脚下一空,被生生丢到了秘境之外。 …… 沈映宵怔了片刻,回身去看。然而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山野,他已经回到了外界,完全寻不到秘境的踪迹。 沈映宵沉默片刻,在本命洞府找了一把备用的灵剑,御剑到附近转了一圈。 然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被从秘境里丢出。也不知是没有活人了,还是只有他遭到了秘境的针对。就连那个知道很多的茶摊老板也毫无踪影。 剑灵:“宗主和你师弟不像是在秘境里,否则肯定早就闹出了动静——他们比你先出发,却至今未到,一定是半路出了变故,不如沿途往回找一找?” 沈映宵心里却不太乐观。时间已过去数日,就算途中有过痕迹,如今怕是也早已消散。 果然,一路往回找,一直快到天行宗脚下,也始终没有什么收获。 沈映宵想了想:“我回洞府问问师尊。没准他知道宗主的其他落脚地,或者手里有能够追踪宗主气息的东西。”! 第 96 章 沈映宵回到洞府,把本体找了个角落藏着,换上分身。 往后院灵池走的时候,他嘴里嘀嘀咕咕的,好像很不情愿:“他前不久还说不想看到我,我现在其实也不想看到他。” 剑灵看看他正在抱怨的嘴,又看看他完全没停下的双腿,十分敷衍地给主人递台阶:“救人要紧,想想你那被宗主捆走的可怜师弟。” 沈映宵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提起正事,他回去的步伐果然理直气壮了许多。 …… 到了灵池旁边,看到凌尘,沈映宵正想提问,开口前却发现有些不对。他皱了皱眉:“你很累?” 凌尘摇了摇头:总不能说刚才他被一个魔头拖着看了许多徒弟的幻境,如今才刚缓过来。 他不想让丹修追问,便先开口:“人送下了?” 沈映宵心里一虚,淡然道:“自然。” 凌尘觉得太快,不过想起银面人神乎其技的遁术,又心想这也正常。 算了算时间,他问:“这段时间映宵应该已经醒了,他可曾说过什么?” 沈映宵更心虚了,一虚就忍不住呛声:“人都送给我了,还多问什么?” 凌尘蹙眉:“谁说送给你了。” 沈映宵微调了一下语句,重新道:“人都让我送走了,还多问什么?” 凌尘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你生什么气?” ……该不会丹修真的刚送完徒弟就反悔,想把人偷走却又被阵法拦住,所以才生了闷气? 他心中有了警觉,便总觉得不安。 想了想,凌尘仰头道:“你过来些。” 沈映宵见他唤自己,差点像以前那样巴巴凑过去。 临弯腰,却突然醒悟: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沈映宵直起腰背,拿出冷酷丹修该有的态度,眼底露出三分冷漠五分调笑,以及两分学艺不精的乱七八糟:“求我。” 凌尘望着他沉默。 沈映宵半晌没能等到动静,想起自己刚才说的两个字,渐渐又有些后悔:虽然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可理智来看,师尊又没做错什么,只是不喜欢他。 抛开这些,凌尘仍是那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人,而且前前后后救了他不知多少次。如今自己把人抓了关在家里就算了,还这么高高在上地逼他求人……会不会有点过分? 沈映宵抿了抿唇,余光去瞥剑灵,想让它溜到门外化作实体,装成家仆出来打几句圆场,给他找个台阶下。 然而在剑灵领会他那一眼之前,沈映宵背后冷不丁多出一股灵力。清冽灵力对着他重重一压,力道极大。他一时没有防备,踉跄摔跪在莲台上,差点撞进凌尘怀里。 沈映宵僵住。 这副场景,和先前幻境当中的遭遇实在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个“差点”——幻境中,他不仅摔进了凌尘怀里,甚至还坐在了人家的腿上。可这一次,膝 下是坚硬的莲台,凌尘则按着他的肩膀,没让他靠近。 饶是如此,那些新鲜的记忆仍旧突兀翻涌上来。沈映宵脑中纷乱的思绪轰然炸开,一时竟忘了起身。 对面,凌尘就没那么多复杂思绪了。 他按着银面人颈侧,顶着被反噬的风险探入,片刻后,心中微松。 ——这个丹修身上没沾浊气,也未生心魔。 凌尘记得自己先前刚进洞府时,曾让银面人发过不动徒弟的心魔誓。 若丹修违约,此时应该早已滋生心魔。而且这誓言随心而动,只要银面人存了害人之心,哪怕只是故意将沈映宵放在危险的地方,或者将他送给别的丹修,誓言也会触发。 如今既然没有心魔,映宵应该的确被他送到了地方。丹修方才所言,大概又是调侃之语,当不得真。 可即便如此…… 凌尘蹙了蹙眉,不知为何,仍旧有些不安。 ……莫非是因为前不久徒弟刚出了太多倒霉事,自己难免疑神疑鬼? 正想着,手下的人忽然动了动。 凌尘回过神,松手放开丹修:“冒犯了。这次的事多谢你,你去忙吧。” 沈映宵:“……” 听出他赶客的意味,沈映宵暗暗磨了磨牙:不光要把本体送走,对分身居然也敢这么不假辞色…… 他站起身,掩饰地冷笑一声:“我看你这人质当的是太舒服了,竟敢对我动手。” 凌尘说了一句“抱歉”,便不再言语。 沈映宵低头看他,发现他倒没有什么有恃无恐的意思,更像是一种“这事我知道不妥,但一定要做,做完可以任你处置”的淡然。 沈映宵手中的扇子捏出咔啦一声:“……” 反派的威严遭到挑衅,他很生气。 ……可是总不能真的因为这么点事,就把师尊吊到刑房抽打一顿。 何况他也根本没盖过刑房那种东西。 折磨人又不留伤痕的药他倒有不少,但现在心情不好,也不是很想用。 “下不为例。”沈映宵盯着凌尘想了半天,最终只好阴沉道,“问你两个问题,答了便算你将功补过。” 凌尘只道:“你说。” 沈映宵:“天行宗的宗主,似乎是你师兄?——你可知他有什么窝点,有哪些往来密切的人,以及有什么追踪他的法子?” 剑灵掰着指头数了数,发现这好像远超沈映宵所说的“两个问题”。 不过凌尘显然也没在真的计数。能答的,银面人问十个百个他也会答,不能答的他一个也不会说。 好在关于宗主的事,凌尘倒没有什么帮他保密的意思,全都能答。 ……可惜他也着实不知道太多。 “虽然师出同门,但我同他的关系,并没有外人想象中亲近。”凌尘道,“若说‘窝点’,我只知道他书房后壁的气息不对,那里大概藏着一间密室,其他地方就不知情了。” 顿了顿,答第二个:“他是一宗之主,来往之人很多,我不常在宗中,难以一一甄别,恐怕帮不上你。” 又道:“我并未追踪过他,他极少离开天行宗。” 一个一个答完,凌尘想起一事,确认道:“给我下毒的人同他有关。” 沈映宵没有否认。毒是谁下的,他其实不太清楚,但反正宗主这个人肯定有问题,让师尊提高一下警惕性也好:“被同门亲手送上绝路,却对他一问三不知,你倒是淡然。” 凌尘:“也不是第一次了。” 沈映宵:“?” 一想到那人以前也算计过师尊,新仇旧恨顿时叠到了一起:“那你还不防着些?” ……不过师尊体内的魔种,也未必就是宗主种下的。 而且细一回想,两人的确甚少来往,还真不能说师尊完全没防。 凌尘一贯不多问他的事,只当银面人是从茶摊老板那里听到了什么:“若是想查宗主,你可以去不老峰看看。他对那里一向看重,近百年甚至连阵法都不再让我维护,而是亲自动手,那边定然藏着猫腻。” 顿了顿,他又道:“我那小弟子大概正在宗主附近,若见了他,还望你手下留情。” ……这么说其实有点抬举丹修了,凌尘总觉得银面人不是小徒弟的对手。 不过如今毕竟有求于人,最好顺着些哄,免得日后他们真的起了冲突,反倒让敌人渔翁得利。 “……”沈映宵没敢说戚怀风出了事。他担心这又是某些骗师尊现身的陷阱:银纹阵法只能镇压魔种,却不能完全隔绝影响,现在放师尊出去反倒正中那些人的下怀,不如他自己先查,等找到线索,再视情况放师尊出来。 该问的都问完了,沈映宵没再说什么,打算离开。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白玉莲台,转过身后,脸色有些难看。 剑灵:“又怎么了?” 沈映宵既烦心下落不明的戚怀风,又烦心宗主这边的事。 不过这些大事都还没什么头绪,想抱怨也不知从何开口,他便只说了另一件拉低他心情的事:“师尊躲我躲得远远的,却居然跟别的男人那么亲近。几百年的师徒情,就因为我亲了他一口,便变的如此不堪一击?” 剑灵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个“别的男人”,似乎是在指分身——主人大概是在计较刚才凌尘把他按到莲台上的事。 “……先不说‘别的男人’的里子是谁,刚才你们也没有很亲近吧,他只是按着你探了探脉。” 剑灵客观道:“若换成本体,肯定直接倒进他怀里了,可你刚才倒下去时,他伸直胳膊在你肩上抵了一下,半点没让你挨着。” 沈映宵气消了些:“……也是。” 顿了顿,却又觉得不对:“他居然又推开我,算上本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剑灵:“?” ……你不要无理取闹。! 第 97 章 不管心情如何,如今看来,背后的事要比他想象中麻烦许多。现在不是停下来纠结这些的时候。 沈映宵收好玉牌,想了想还是往不老峰的方向去了。 他特意换上了本体,身形隐没在深林中,半遮半掩地御剑往回赶。途中沈映宵暗暗祈祷:希望那些他想找的人能主动跑来找他,这样一定能省上不少事。 ……可惜一路到了天行宗脚下,也没能等到前来抓他的人。也不知是他行踪隐没的太成功,还是那些人太忙,顾不上他。 沈映宵遗憾了一会儿,只得继续苦哈哈地自己查。 他溜进宗门,绕到不老峰,绞尽脑汁破解了拦路的阵法,踏入峰中。 刚落地,便立刻觉出不对。 ——修士死后灵气逸散,归还大地,数个大能同时陨落的地方甚至能直接化出一方秘境。因此不老峰这种修士养老地,本该灵力极其浓郁。 可如今踏入其中,沈映宵却只感觉到一阵残留的浊气扑面而来。 他抬起头,沿着铺满枯叶的山路往上望,看到一片破败的零星洞府。不老峰周围那些层层叠叠的防护阵法,如今也只剩下外围那虚虚的一层,颇有一种用完就丢的味道。 “我体内的那一颗魔种,大概就是在这孕育的吧。” 沈映宵往前走了几步,打量着周围,对剑灵道:“傲天宗和边陲小镇,神兽宗和不老峰——这些地方分工还挺明确。秘境用来藏匿肢体,积攒灵力,另一边则积攒魔种,最后双方融合……幕后那人究竟想做什么,莫非是想人工炼化一具染着浊气的身体?” 修士修行取清弃浊,即便是魔修,也巴不得体内浊气越少越好,怎么会有人专门弄魔种过来融合。 剑灵重点却跑偏了,它想起了那一枚至今在自己剑鞘里封着的魔种:“我那边的那一枚,是从凡人城镇拿到的。你这枚却是从遍地修士的地方凝聚,我怎么没觉出你体内这颗更强?” 沈映宵瞥了它一眼:“凡人城镇也有不少修士往来。而且浊气从恶意或恶念中诞生,修士修行只是将灵气提走,并非凭空制造浊气。在这一方面,凡人和修士倒没有太多区别。” “比如这处不老峰,这里有些人看淡生死,更多的却对无法晋升、寿元将尽一事异常绝望。而且此地受天行宗庇护,日子惯常平稳悠闲,所以一旦出现变故,老修士们心绪起伏,便能有不少浊气。” 剑灵叹为观止:“宗主这是给自己养了一座屠宰场啊。心绪变化收割一波浊气之后,就能顺势把人送去神兽宗秘境,再收割一批灵力……还真是人尽其用,丝毫不肯浪费。” 沈映宵则在想另一件事:也不知凌尘身上的那一枚魔种,究竟是哪里培育的。若能知道地方,顺着找一找,没准又能在附近找到一方对应的秘境。 ……不过师尊身在他的洞府,暂时还算安全,这事可以往后放。 现在要先捞一捞那个下落不明的麻烦师弟。 也 不知能否在此地找到线索。 沈映宵往不老峰上看了一眼,欲盖弥彰地摸出一顶斗笠带上,然后他又特意裹了一身能模糊气息的袍子,以保证自己浑身上下鬼鬼祟祟,任谁看到都会想要出面试探一二。 做好准备之后,他沿着石阶,缓步走向深处。 …… 越往里就越荒凉。 早年沈映宵曾经跟着凌尘,来这里探望过他的好友。记忆中,不老峰虽然安静,却并不冷清,有些寿元将至的修士会像一些和平世界的退休老人似的,闲来无事便爱整理环境。 那时山上的药园排布整齐,花草灵植郁郁生长。现在却早已荒芜,珍贵的植物被杂草冲刷得满目疮痍。荒废成这样也不像是一天两天了,宗主一定偷偷在这搞过不少事。 沈映宵一间一间看着破败的洞府,正有些唏嘘。 这时,就见飘在前面的剑灵身形忽然一僵,它提醒道:“有人!” 沈映宵刚踏进一间破屋,此时止步已经来不及了。他干脆上前一步,长剑脱鞘而出,豁然指向剑灵目光看向的门后。 那里果然有一道人影。沈映宵的剑刃划破了他的斗笠,寒芒停在颈侧,那人却像是对危险一无所觉,仍旧站着不动。 沈映宵渐渐发现不对。 他轻动剑尖,勾起那人垂落的面纱,一张骷髅脸露了出来——这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居然被一具尸体吓了一跳。 沈映宵跟空洞的眼窝对视片刻,礼貌地抽回了长剑。 他正要将剑归鞘,却忽有所觉:身后似乎有人。 下一瞬,寒光错开剑鞘,他在外袍的遮掩下,将剑擦过腰侧往后刺出。 几乎同时,身后那人也倏然出手。沈映宵来不及回过身,腰后已然一疼,被一抹带毒的尖刺扎中。 半边身子顿时麻了,他身体晃了晃,眼睛却悄悄一亮。 ……终于来了! “我就说死人怎么会站这么久,且肩头无灰。想来面前这具尸体已经死去很久,只是又被人架了起来,负责用来进门者的注意。” 沈映宵开心对剑灵道:“我身后这袭击者又是声东击西,又是武器涂毒,如此阴险,定是幕后那人一伙。接下来只要我顺理成章地晕过去,再睁眼或许就能直面自己想见的敌人。” 剑灵往他身后看了看,欲言又止。 沈映宵没看到它的神情,他阖上眼睛,顺势就要倒在地上。 谁知这时,背后那人却扶住他,然后伸手过来,撩开了他斗笠上的黑纱,看了看他的脸。 很快的,头顶落下一道清爽的声音:“师兄。” ……沉稳中藏着一丝惊喜。 ……而且异常耳熟。 沈映宵:“……?” 等等,这个“偷袭的阴险歹徒”该不会是…… 他依旧闭着眼,想起在石室时那些可怕的药,不是很想睁开。 身后扶着他的人见 他不动,干脆俯身揽过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梅文鹤:“师兄别怕,不是什么剧毒,最多让人身子发麻。我这就找个地方帮你解掉。” 剑灵:“……”一挥手就能解掉的毒,需要特意找个地方? 沈映宵听出这药不会让人失去意识,只好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 先是茫然相认:“师弟?” 紧跟着委婉提出诉求:“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梅文鹤没有松手,只是像个好人家的医修似的,温声安慰:“我知道师兄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但你现在站不稳,若想自己走,得等我帮你把毒解掉。” 沈映宵:“……”那你倒是解啊。 剑灵:“……”总感觉这小子多少带点故意,可它没有证据。 …… 梅文鹤有一阵没见到这个病痛缠身的师兄了。 如今对方状况好了些,但刚见面便又被毒成了一步三晃的模样,梅文鹤就抱着不太想撒手。 不过他也知道正是当紧,没带沈映宵走出太远。刚才那个房间布满灰尘,他于是走出室外找了一片灌丛,把人放下。 沈映宵转头看了一眼枝叶上雨水打过的淤泥,为这简陋的环境叹了一口气,甚至有点怀念戚怀风和师尊削的时候。 谁知就在梅文鹤把他放下去的那一刻,灌丛的枝叶忽然翻转交织,眨眼编出一张藤床,细细的水流从床面拂过,又迅速沥干,光洁如新。 剑灵看得怔了一下:“他这灵根真方便啊。若是住宿都不用去找旅店,自己就能搭个房子。” 沈映宵被放在了这张新鲜的藤床上。 罩在外面的黑袍散开,露出下面新换的一身白衣,乌发铺在脑后,整个人黑白分明仿佛一幅泼洒在林间的水墨画,只有唇间点着一抹颜色。 沈映宵刚躺稳,忽然看到一缕细藤从藤床缝隙间伸出来,这东西围着他的手腕爬了一圈,将他的手轻轻捆在床榻上。 沈映宵默了默,攒着所剩不多的力气一抽手,那条细藤便又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 梅文鹤像是没看见,正站在旁边,低头摆弄着他的几只瓶瓶罐罐。 看了半晌他终于挑出一瓶,从中倒出一枚散发着淡淡丹香的药丸:“师兄张嘴。” 沈映宵想接过自己吃。可梅文鹤那枚银针上也不知沾了什么毒,短短一会儿功夫他连舌尖都快麻了,手也有些抬不起来,只能赶在彻底动不了之前,张开了嘴。 丹药入口即化,带着药香的灵力散开,那些麻痒终于不再蔓延,缓缓退去。 这毒药生效时快得不行,解起来却极慢。 沈映宵也不急着起身。他目光微动,落在梅文鹤身上,忽然想起好久没见到那只巴掌大的小仙鹤了。 ……而且突然在这里遇见,似乎很巧。 沈映宵偏过头,对上了梅文鹤的视线。 他想了想,闲聊似的道:“生辰过完了 ?” 梅文鹤理不直但气壮:“还没呢,我跑了。” 沈映宵:“……?” 他一时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好直接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这?” 提起这个,梅文鹤闲散的神态收起一些,他正色道:“小师弟好像失踪了。” 沈映宵目光一动:“具体怎么回事?” 梅文鹤莫名有些吞吞吐吐:“他最近在做一些……一些有风险的事,我们原本隔三差五便有联系,可前一阵我让小猪给他送药,却找不到人。” 沈映宵一怔:“小猪?” 梅文鹤拉开袖口,里面露出一只翅膀捂着脑袋补觉的小仙鹤。仙鹤巴掌大小,羽毛根根分明,仙气飘飘。 头顶忽然射下日光,它不耐烦地瞄了一眼,又衔着梅文鹤的袖摆,硬是把袖子关上了。 沈映宵:“……” ……原来这仙鹤还在,看来面前这个的确是真货。 想想也对,能把二师弟这点小爱好演的惟妙惟肖的,世界上恐怕挑不出第二个人。 剑灵好奇地盯着梅文鹤的袖口:“挺仙气飘飘一鹤,为什么叫小猪?” 沈映宵:“我记得它原本叫小竹,叫着叫着就被二师弟擅自改成猪了。许是它太能吃。” 剑灵:“……”还好自家主人起名比较有品位。 沈映宵对那只仙鹤没有太多兴趣,他打量着梅文鹤:“你刚才说的‘有风险的事’,是让戚怀风化成我的模样,替我被宗主带走?” 梅文鹤一怔:“他把这计划告诉你了?” “?”沈映宵先前以为这两个师弟是共犯,可如今看来,他们的情报好像也不怎么互通,“告诉不告诉的……他当着我的面取了我的血,吃了那枚药,还穿了我的衣服。” 梅文鹤:“……” 给戚怀风药的时候,师弟好像说过会隐蔽行事。 ……他就是这么隐蔽的?! 第 99 章 最终两人还是一起去了西边,这是“极乐城”传说最盛行的地方。 一路御剑赶去,快到城镇的时候,梅文鹤换了件平平无奇的外袍,戴上遮面的斗笠,又掀开外衣,往衣服里塞了点东西。 沈映宵再回过头时,就看到师弟平白粗壮了一圈,从清贵公子变成了平平无奇一壮汉。 他忽然蹙了蹙眉。 “很丑吗?”梅文鹤摸摸自己刚垫出来的大肚腩,很没面子地解释道,“这座城人多,保不齐有医仙谷的同门,我现在还不想回谷。” 说着,他又取出一捧蓬松洁白的材料:“师兄要吗。” 沈映宵十分感谢但婉拒,只紧了紧那身遮掩气息的外袍,继续埋头赶路。 刚才他蹙眉,倒不是被一师弟的新装扮惊到。只是离前面那座城越来越近,他感觉体内的魔种似乎不太安生。 ……这里果然有问题。 …… 一路赶到城镇,果然人流熙攘。沈映宵看了一圈,问梅文鹤:“你先前说的那个说书人在哪?” 梅文鹤回忆了一下,带他去了一处茶馆。 这茶馆位置挺偏,客人也不多。 梅文鹤四处打听了一阵,回来低声道:“这里的说书人常年不换,而且翻来覆去只讲两三个故事,茶水也甚是一般,所以才如此清静。” 沈映宵点了点头,目光却早被台上的说书人引走了。 因为剑灵方才凑近说书人转了一圈,带回来一个消息:“这不是人,它背后隐隐连着些灵力,倒更像一具被人操控的傀儡。” 沈映宵心思微动,打算沿着灵力丝线找过去看看。 但此去风险未知,他不想带一师弟。 于是他想了想,对梅文鹤道:“你在这稍等。” 顺着就站起身,作势要走。 梅文鹤一怔,抓住他袖摆将人拦下:“师兄去哪?” 沈映宵望向门外,那里远远有一道背朝着这边的人影,他凝重道:“那人曾在小师弟附近出现过,我跟上去看看。” 梅文鹤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反手将他按回座位上:“我去,师兄在这等着。” 他很快追着那人走远。 梅文鹤的气息刚一远离,沈映宵便起身绕到屋后,让剑灵追着说书人身上的灵力源头,一路找过去。 剑灵懵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梅师弟被你骗去追谁了?” 沈映宵没有良心:“梵音阁的一位入世僧,我在前两届的宗门大比上见过他,是个好人,就算发现自己无端被人跟踪,也不会对跟着的人做什么。” 剑灵:“……” 沈映宵:“说书人这边还不知会有什么东西,万一追到一半掉进敌人老巢就麻烦了,我这边事情缠身,得跟他分开。” 剑灵懂了:主人又想拿本体钓鱼,所以要把其他无辜的小鱼往远推一推,免得梅文鹤跟着本体一起遭殃。 医修的确不太能打,剑灵于是放弃了劝沈映宵把一师弟抓起来随身携带。它专心沿着那一缕似有若无的灵力往前¤_[(,很快便到了城郊。 剑灵忽然停住。 它仔细感应片刻,疑惑道:“灵力到这就断掉了。” 沈映宵也跟着停下。他打量着这处荒凉的地方,往前走了几步,抬起了手,原地拍拍。 剑灵迷惑:“你拍空气做什么?” 沈映宵:“你不觉得这里像是有东西么?” 他模糊感觉身前有一片屏障,抬手细细摸过去,好像是一堵粗糙的城墙。可却找不到门在哪里。 犹豫片刻,沈映宵掷出长剑,踏着剑一路往高处升,想试着越过这堵看不到的城墙——往好处想,没准这后面,就是那个神神秘秘的“极乐城”。 踏着长剑升起一些,面前果然没了障碍。 然而当沈映宵惊喜地翻过这一堵无形的“城墙”后,周围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反而连身后的墙都感觉不到了。 沈映宵:“……” “的确像是蜃景的气息,这里八成也有一处秘境。”他拧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可我居然不是它的有缘人?” 他想起神兽宗中,一群小道童围着自己流口水的模样,又看看附近这一片对他爱搭不理的无形城墙…… 沈映宵喃喃道:“它凭什么不要我。” “……”剑灵虽然不太明白他在低落些什么,但还是只能安慰道,“你师尊体内的魔种比你这颗还要凝练,可神兽宗却也对他态度平平——没准这些魔种和肢体也讲究配套,你的这一枚正好和神兽宗对应,但和极乐城里的东西却没那么匹配。” 沈映宵不死心,往后退了几步,又往前走,面前果然又出现了城墙的触感。 他围着墙根打转,想寻找进去的法子。 可转了好一会儿,这座城还是不要他,倒是把另一个人等过来了。 “师兄!” 先前被他骗开的梅文鹤御剑赶来,飞得水桶腰都有些歪。 他顺手整理好垫在衣服里的东西,跳下长剑看了看沈映宵。见他除了不太开心,没有别的大碍,这才缓下脚步:“你怎么独自跑到这了。” 沈映宵有些诧异:“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梅文鹤也诧异:“师兄方才飞那么高,莫非不是为了让我看到?” 沈映宵:“……” 他无语地揉了揉脸,忽然想起什么:“你往前走两步。” 梅文鹤:“?” 他有些疑惑,看了看脚下的地面,没看出什么问题,便迟疑地朝前走。 沈映宵眼睛一亮,心中对剑灵道:“一师弟连那堵城墙都感应不到,看来我本体同极乐城有缘,只是稍微差了点意思。” 剑灵:“……” …… 有缘归有缘,沈映宵却没在这里留太久。 ——虽说眼前这片秘境,看上去对梅文鹤没什么兴趣 ,但他也不想让一师弟同这些接触太多。 很快两人便回了城。梅文鹤也没提刚才沈映宵骗他追和尚的事,只道:“师兄如今有伤在身,不要总像别的剑修那般爱当独行侠——那又不是什么好习惯。” 沈映宵:“……”你一个半调子剑修,不也是总独自一人跑来跑去? 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沈映宵只道:“好。” ……先让一师弟放松警惕。 下次继续悄悄把人甩开。 …… 耽误了一阵,回到城镇时,天已经黑了。 不过到了晚间,这里的人不少反多。沈映宵和梅文鹤商量了一下,也去了夜市,想顺势打探些消息。 然而消息没探到,逛到一处小摊前时,他们却隔着一条街,看到几个医仙谷的人结伴路过。 药香阵阵,路人似有若无地注视着这群救世医修,梅文鹤却步伐一滞,若无其事地挪到沈映宵身后,借他挡着自己。 沈映宵起初没回过神,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动梅文鹤也跟着动,同时伸手扯住他,小声道:“别让他们看到我。” 沈映宵这才想起一师弟是从医仙谷偷跑出来的。他有些无奈,同样压低声音:“你垫得这么厚,我挡不住啊。” 梅文鹤:“……”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如今的“魁梧”身材,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沈映宵想了想:“你一个医修在外面乱跑,太过危险,其实我觉得你回去更好——过好你的生辰,其他莫要操心,都交给我。” 梅文鹤没有说话。 剑灵往斗笠下面看了一眼,给沈映宵直播:“你师弟现在看你的眼神,像是听到一个双腿骨折的人说要去拿百米冠军。” 沈映宵:“……” 不管怎么说,他不想让梅文鹤卷进这件事——戚怀风那样的人都能翻车,面前这个师弟,他更不放心。 而医仙谷阵法繁多,哪方势力都不愿得罪他们,保命的东西也多。只要不跟自己在一起,梅文鹤就能像前世一样安稳度过。 这么想着,沈映宵拍拍梅文鹤的手臂,忽然转身朝那几个医修走了过去。 梅文鹤一下没拉住人,又怕离得太近被同门认出,只得停住脚步,看着他走远。 沈映宵从医修们身边路过,进了对面的小巷。 梅文鹤见他没有找同门告密,松了一口气。等那伙医修走了,他快步追向沈映宵所去的方向。 前后不过相差几息的功夫,然而等他进了巷子,那里竟然已经没有人了。 …… 沈映宵当然是溜进了本命洞府。 他在里面待了一阵,等再出去的时候,已经换成了分身。 分身比本体高两个境界,感知本该更加敏锐。 然而等去了城郊,他却和梅文鹤先前一个待遇:根本没感觉到那里有城墙。 沈映宵一时也不知是体质的问题,还是秘境已经挪换了位置。 他着实担心这东西卷着戚怀风跑了,于是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附近没人,他又立刻换回了本体。 这一次,往前一走,又重新有了那种触碰到无形墙壁的感觉。 “分身和梅师弟都摸不到城墙,本体却能——这秘境肯定也觉得我同它有缘,只是还没到开启的时间。”沈映宵思索着,“或许我应该想个办法引诱它一下,让它对我网开一面?” 剑灵看着被沈映宵摸了半天也毫无变化的空气:“我感觉它没有很受诱惑的样子。” 沈映宵冷哼一声:“那说明给的还不够多。一枚魔种差了点意思,可若是再加一个呢?” 剑灵看了一眼脆弱的本体,欲言又止:“我觉得……” 沈映宵打断:“迟早也是要融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剑灵还是迟疑:“可若是本体损坏……” 沈映宵:“有你和银纹阵法在,怎么都能给本体留一口气,只要本体还活着,就能帮分身屏蔽天机。” 剑灵:“……”呵,说的轻巧,可万一真到了那一步,就算天雷不在,有些剑修肯定也要追着你制裁。 不过主人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劝也劝不住。 它只能有点忧愁地看着分身出现,然后看着他像个土匪一样把本体抱回了本命洞府。! 第 100 章 沈映宵熟门熟路地回到炼药室。他把本体抱到炼药台上,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迟疑。 融合魔种这么大的事,他自然不放心在外界做,没有比本命洞府更安全的地方。 可若是在洞府里…… “浊气之间会相互牵引,若是届时动静太大,即便有屏障相隔,师尊没准也会注意到这里。”沈映宵嘀咕着,“魔种被他察觉倒是无所谓,可万一他注意力往这边一放,发现了本体怎么办?” 剑灵:“……”还能怎么办,看见之前秘境里那一截被剁成残块的巨手了吗?那可能马上就要变成你的前辈了。 不过有的人被师尊推一下都能念叨半天,这话说出来可还得了。 剑灵最终只道:“不让他发现不就行了。” 沈映宵想了想,有了主意。 他把本体搁在炼药室没动,然后清理掉分身身上沾到的气息,先去了一趟后院灵池。 凌尘正专心入定,冷不丁被人叫醒。 他睁开眼,就听丹修迎面来了一句:“我要封你的五感,你配合些。” 凌尘:“……你要试药?” 沈映宵:“我要检查后院的阵法,怕你探知到以后记下来偷跑。” 凌尘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白玉莲台,心说要想走他早就走了——这道禁锢的阵法的确复杂,但也耐不住他被关在这里之后无所事事,一天到晚除了修炼,便是琢磨阵法算作消遣。 ……不过这些事,倒不必对面前的丹修多言。 凌尘便只是点了点头:“随你。” …… 封印五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尤其是两人都在合体之境。好在在对方放弃抵抗的情况下,要轻松许多。 动手前,沈映宵提醒道:“不要自己冲开封印,等我忙完,自会帮你解掉。” 凌尘应了一声,阖上眼睛。 沈映宵取出符篆,让它在凌尘眉心化开。 一阵细密的流光淌过,面前的白衣剑修呼吸停了停,然后才重新吐息起来。 封印成功了。刚才的停顿,应该是失去感知之后的本能反应。 不过也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异常。除此之外,凌尘平静至极,动都没动。这反倒让沈映宵迟疑起来。 沈映宵狐疑地盯着他,对剑灵道:“合体期的修士耳聪目明,突然失了感官,本该极为不适,可师尊反应怎么如此平静?” 剑灵:“你师尊呼吸比方才放缓了许多,心跳也变得稍快,这放在他身上,已经算是很不平静了。” 沈映宵:“可我总觉得不对。” 剑灵只好又围着凌尘看了一圈,最终得出结论:“你听说过做贼心虚吗。” 沈映宵:“……” 他装没听见,涉水往前走了一步,半跪在白玉台沿,忽然下定了决心:“我试试他。” 说着他抬起手,以一种堪称鬼鬼祟祟的动作,缓缓将手 覆在了凌尘脸上。 然后捏了一把。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最全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尽在[],域名[( 剑灵:“?” 和它一惊一乍的反应不同。沈映宵对面,凌尘依旧安静盘坐着,连眼睫都没有颤上一下。 封印的确是成功了。 沈映宵绷紧的腰背松懈下来。他转身坐上莲台,往凌尘那边挪了挪,目光缓缓描画过他的脸。 先前沈映宵跟剑灵吹得轻松,可他心里也清楚,若本体真在融合魔种时出了意外……那像这样平平静静坐在师尊旁边的机会,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分身一个绑人关人的大反派,自然不能指望在凌尘这里得到什么好脸色。沈映宵原本想着分身受的冷脸,可以悉数用本体找师尊讨回来,可如今因为那混账魔种搅局,师尊连本体都不想再见到,还要把他送出那么远。 ……越想越气。 还有点委屈。 沈映宵瞪着凌尘看了几眼,忽然壮着胆子往前一扑,埋头将人抱住。 凌尘无知无觉,被压得身子微微后仰才觉出不对。他睁开眼,空芒的眼底染上几分疑惑。 凌尘头一次被人封住五感,只觉得连意识都跟着混沌起来。他一时也不知刚才的变化是警惕之下产生的错觉,还是真有异常。只是再试探时,身前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凌尘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 凌尘迟疑地抬起手,缓缓移动,却似乎没触碰到任何阻碍。 ……或许真的是错觉。 他最终放下了手。 …… 沈映宵在凌尘身前靠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剑灵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没忍住问:“抱得开心吗?” 沈映宵像被踩到尾巴似的跳了起来:“什么开不开心的,我是在检查!” 剑灵:“对对对。” 沈映宵:“……” 他回到炼药室,花了一点时间平静下来。然后捆束好本体,对照着符册沾血画下无数阵法。 阵纹密密麻麻,很快遍布整间炼药室。 研究了这么久,如今沈映宵总算对融合魔种有了思路。而且身边还有剑灵辅助——不知为何,魔种居然像是有了灵体的特性。而对待这种东西,剑灵是最好的克星。 最后一笔阵纹在本体眉心收拢。沈映宵收笔,拿过雪白长剑:“交给你了。” 剑灵嘀嘀咕咕的:“你还真是会物尽其用。” 沈映宵:“当初可是你自己选的我。” 剑灵这会儿也有点紧张,本能跟他斗嘴:“那时我太年轻,谁知道你好好的一朵高岭之花,居然硬是变成了现在这一副反派模样。” 沈映宵怔了一下,牵起嘴角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好了,赶紧做正事。” 说话间,他抽出剑刃,被封堵在剑灵本体当中的魔种流淌了出来。 剑灵连忙上前,将这 团凝练的浊气牢牢拢在掌心。它让魔种只能从指缝间挣扎出一线,顺着变幻的阵纹,缓缓灌入丹田。 一人一剑都屏息盯着这一幕,沈映宵还顺手按住了本体,以便随时制止他的任何异动。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 原本以为融合起来不会太顺利,可谁知在最初的抵抗过后,两团浊气触碰在一起,竟然飞速相融。 沈映宵目光微凝:魔种之间似有若无的吸引,竟然不是错觉——想象中彼此倾轧吞噬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这个过程反倒更像是原本被强行分开的东西,又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壮大后的魔种,也不像沈映宵想象中那么躁动。它缓缓流入丹田,和本体的元婴交织,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窝在了那,没再继续往外扩散,无端给人一种安静之感。 一切都十分顺利。 然而沈映宵看着这一幕,却渐渐蹙起了眉。 旁边传来剑灵的声音:“好像行了。” 顿了顿,它诧异道:“这就完了?” 沈映宵盯着本体看了一会儿,抬手缓缓覆上他的丹田,并指沿着经脉一寸一寸试探。 魔种和元婴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同先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浊气变得更加凝练。 可这种变化,不仅没让本体难以承受,反倒要比融合之前稳定许多。 ——让沈映宵如临大敌的一件事,的确就这么平平静静的结束了。 剑灵关切地飘在旁边:“怎么样?” 沈映宵眸光微动,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的确好了。” 剑灵仍没回过神:“……这么简单?” “那是自然。”沈映宵,“我功底深厚,运气又好。” 剑灵怔了怔,总感觉他语气与平时不同。 赶在它再一次开口询问之前,沈映宵打断道:“放一阵让他适应,我们先去看看别的。” 人和剑灵一前一后离开。 炼药室只余一片死寂。 过了半日,一缕无形的黑气,缓缓从本体上方浮现。他落在炼药台旁边,凝成一道有些虚幻的人影。! 第 101 章 那道虚影坐在本体旁边,起初只是一团人形的黑雾。 但随着它想起自谁,体逐渐成型,黑雾从上到下凝成墨血玉簪、华贵衣袍,绣在衣摆的乌云纹并不坠地,反倒虚渺漂浮,同剑灵的模有几分相像。 那人扶着额头,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又低下头看向自的手,轻声道:“本尊还活着?” 了几息,他忽然大笑:“不对!已经死了。” 疯子似的捂面笑了好一阵,魔尊才注意到后静静躺着的本体。 “仙灵之体……”他目光落去,凝视许久,缓缓伸手。 即将碰到的前一刻,一道寒芒闪。 魔尊猛地收手闪,然慢了半拍。一柄雪白长剑破空来,自他掌心贯入,将半条手臂绞成云雾,余力将他重重击飞出去。 …… 沈映宵扶稳脸上的银面,飘落在本体旁边。 他接住飞回的雪白长剑,打量着眼前这团古怪的魂体,目光落在这人两鬓。 看到那两抹刻入神魂的魔纹,沈映宵笑容变得冰冷:“好久不见,魔尊。” 魔尊从本体上移开视线,看向沈映宵,仿佛明白了什么:“你便年凌尘带走的那个孩子?一转眼居然这么……” 话音未落,沈映宵一剑捅进他喉咙,单方面的叙旧戛然止。 幼时就眼前这人轻描淡写地屠了他全族,只有沈映宵因为仙灵之体被留了一命,然后凌尘循着魔气找来,将人救走。 那时沈映宵年岁还,其实记不太清魔尊的脸,但记得这对标志性的魔纹,以及时血流遍地,天塌一般的恐慌。 魔尊说不了话,只有目光在沈映宵上打转。了几息,他的喉咙才像破碎的云雾一般重新聚合起来。 手臂和喉咙都传来剧痛,但魔尊望着沈映宵笑了。 本该清冷高贵的长相,被他做出丝丝勾人的神态。魔尊声音嘶哑,带着几分难言的蛊惑:“若年没有你师尊搅事,你同本尊之间也会有一段情缘,何必一见面便……” 话音未落,寒光乍起,剑锋再次洞穿他的咽喉,又下滑将他整个人砍成两半。 剑灵:“……”把抓炉鼎的事说成一段情缘,还着苦的面说,这个魔修头铁。 在它的围观中,被灵剑撕裂的魂体倒在地上,又慢慢拼回人形。 看得出来这个程很疼,魔尊躺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拼凑出完整的声音。 他侧枕在自铺开的乌发上,脸颊手指都因疼痛发着抖,断断续续的声音仍带笑意,抱怨似的说:“凶。” 沈映宵因这嗔怪的语气起了一鸡皮疙瘩,他额角一跳,又一剑砍落。 刚聚合到一半的魔尊,眨眼又变得破破烂烂起来。 剑灵望着这个魂体,默然无语:“……”失恋的人心情最可怕,你说你现在惹他干嘛。 …… 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或许意识到这么下去永远说不上话,魔尊终于叹了一口气,稍 微正色了些:“若想寻我报仇,你着实晚到一步——我早已死了,死魂消,只不知为何竟又在你这里复生。” 他疼得站不起来,便干脆懒洋洋地支着脑袋,偏头去看沈映宵:你上有着不同于此的气息,或许正受它沾染,我才有了灵智,这么说来,你还以德报……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最全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尽在[],域名[( 剑光又一次落下。 沈映宵砍累了,正好旁边就试药台,他干脆坐到了本体旁边。 他盯着地上缓缓聚合的碎块,冷声道:“我现在有的时间。你若不会好好说话,我便慢慢教你。” 魔尊:“你就不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如等我说完再砍,届时随你怎么出气。” 沈映宵低头审视着他。这么多次砍完,除了疼,魔尊似乎没有变虚的迹象——只魔种还在,这魂体恐怕难以杀死。 他一边想,一边随口道:“我能不能听完,取决于你嘴里吐不吐得出人话。” 魔尊笑了:“好,那本尊便同你说人话。” 沈映宵正等着他说,谁知这人翻了个,竟贴住了他的腿,脸颊蹭了上来。 沈映宵吓了一跳,顺手一剑插去。 “……” 再次凝聚成型时,魔尊委屈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就突然刺我。” 沈映宵:“你死后伤到脑子了?怎得这般……” “这般没脸没皮?”魔尊指尖轻轻划他鞋面,垂下眼帘,一副国破家亡可怜的模,“我如今什么都没了,寄人篱下,自然抛以往的架子,顺从一些。” 剑灵:“……”胡说八道。它赌十个话本,再能屈能伸也屈不到这种地步,魔尊还活着的时候一就这种缠人的性格。 沈映宵默默挪得离魔尊远了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好像听魔尊出合欢宗的传闻。 ……这就难怪了。 “离我远些。”沈映宵握紧了能砍伤魂体的雪白长剑,保护自的清白,“再有下次便不必谈了,我把你塞进剑鞘,清醒清醒再放出来。” 魔尊低低叹了一口气,终于比先前老实了一些。 他没再刻意说沈映宵不想听的话,只望着炼药室阴森森的穹顶,专心回忆着什么。 片刻后,他无奈阖眸:“记不清了。” 沈映宵:“……” 铮一声拔剑的动静。 魔尊:“……本尊只记得自边出了叛徒,然后就没了意识。下次醒来便已置丹炉,被一点一点炼成汁水。” 他一偏头,又往沈映宵腿上靠:“我好可怜。” 沈映宵不耐烦地拿剑把他扒拉开。 不这倒让他弄懂了一些事:难怪魔种中的浊气凝练无比。如今看来,大概有人拿魔尊炼成了几枚核心,又用那些核心吸附各处浊气,最终孕育成一颗颗完整的魔种。 他思索的时候,魔尊静静看着他,片刻后轻声问:“你界外之人?” 沈映宵不答反问:“你死前,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魔 尊:“正打算渡大乘期的劫。” 沈映宵抿了抿唇。到了大乘期,便可择日飞升,没想到这个魔头不声不响的,修为竟悄悄高到了这种境界。 如此一来,也难怪魔尊死后能借他上的界外气息聚魂。半步飞升的魂体已经超脱此,就算多知道一些,也不会招来轮回司的雷劫。 ……不即便如此,沈映宵也不打算跟他多说。 魔尊好像话很多。 见沈映宵不说话,他自言自语似的道:“我死了,也不知魔宗现下如何了。” “想从我这里套话?”沈映宵看了他一眼,“你一个个藏得像地沟里的老鼠,我怎知魔宗如何?不若说现状,倒并不难猜——我在一处镇,见你器重的那位堂的引魂铃。平时也拿出去便让人肝胆俱颤的东西,可惜现在只能同他的尸骨一起腐烂在枯井里。” 魔尊轻轻按着额角,还那副笑盈盈的模,但沉默了许多。 沈映宵知道这群魔修自诩道义,彼此之间羁绊不浅,他剑尖挑起魔尊的脸,直视着他道:“你若老老实实交你知道的事,我便顺手帮你报个仇。若再拖延,你魔宗还不知能留下几个人——幕后那人对浊气很感兴趣,如今连你都遭了毒手,你猜你的那些护法骨干,还能撑上多久?” 魔尊像没有骨头似的,被他挑起了脸,便顺势倚在他剑上:“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幕后那人似乎极擅阵法,毒道也有研究。我明明对毒有不少抗性,可被抓时气息凝滞,怕早就不知不觉着了他的道。” 沈映宵抽回剑,又往远挪了挪,改口问:“你什么时候死的。” 魔尊想了半天:“时你刚开宗门大比,夺魁的个秃头。” 沈映宵:“……” 宗门大比一甲子一次,沈映宵飞速往前想了好多届,发现只有最近的一次佛修夺魁:“竟不足百年?” 若这,那么魔种的培育,倒比秘境和肢体晚了许多——那些存在秘境中的巨手和巨足,少说也已经有了几百上千年。 沈映宵心中微沉:魔尊都已经快到大乘期了,仍被弄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子,虽说他受了暗算,但那个对手…… “莫慌。”腿上一凉,魔尊又挨了来,“他处心积虑算计于我,反倒说明他修为未必比我更高,我觉得胜算在你这边。” 他一边说,一边温顺地仰起头。 迎面迎来一把长剑。 魔尊:“……” 沈映宵面无表情,一剑讲人挥散:“说了别动手动脚。” 破破烂烂的魂体躺在地上恢复的时候,剑灵飘近看了一眼。 魔尊只剩一双眼睛能动,他狭长的眼眸转向剑灵,打量着这个全纯白的同类。 剑灵被他盯着,忍不住顺着神识对沈映宵道:“我还以为魔尊会什么霸气侧漏的魔傲天,没想到竟这种画风……看着太乖巧了,反倒你像个反派。” 沈映宵:“也就面上老实,心里指不正打着什么歪意。” 不魔头活得久, 又见多识广。既然一时半会儿杀不死,不如想想今后如何使用。 他看向剑灵:你来检查一下。 魔尊刚刚聚回原状,正费力地撑坐起。突然听到这话,他怔了怔,一时没明白沈映宵的意思。 下一瞬,就见那个一雪白的少年朝他飘来,冰霜般淡漠的眼底,有着一丝藏得很深的好奇。 “?”魔尊仰头望着这个“人”,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 半炷香后。 剑灵从里到外细细翻腾了一遍,把疼得发颤的魔尊放到一边,顺着神识找沈映宵汇报:“确实灵体,但比正常情况弱上许多。死因能同他先前说的对上。” 这倒霉蛋的确被抓去炼,堂堂一个快飞升的魔尊,如今居然粉碎骨,只剩一点残渣。 剑灵唏嘘片刻,继续道:“他最多对本体的神智有些影响,只你及时换进分,他便毫无威胁——其实只能忍住不被幻境诱惑,即便一直留在本体中,他也造不成多少伤害。” 沈映宵听到“幻境”,想起先前自看到的景象,目光不由有些发飘。 剑灵:“……你能忍住对吧。” 沈映宵回神,色厉内荏地冷哼一声:“区区幻境。” 剑灵:“……” 不提起幻境,沈映宵倒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蹙眉望向魔尊:“我师尊体内那枚魔种的核心,也由你炼来的?” 魔尊目光略微聚焦,摇头道:“并非。” 沈映宵盯着他:“魔种深藏在元婴中,连剑灵都碰到才能感知,你对此笃得很——莫非你早就将手伸到我师尊那边?” 魔尊:“……” 一走神,居然被这崽子下了套。 他长睫闪了闪,没等想好说什么,沈映宵的剑又一次抵了上来。 “……” 魔尊知道难以瞒,只得道:“凌尘体内的魔种不知拿什么炼成的,并无意识残留,很容易侵入。先前你本体的魔种躁动,你又同你师尊挨得近,我便……将意识散去一点。” 说完,对上沈映宵满杀意的目光,魔尊声道:“你若不喜欢,我再收回来便。” 沈映宵面上没什么表情,背后已经多了一层冷汗:方才他刚一现,魔尊便知道他与本体同一人,可见这诡计多端的家伙早便有了意识。 好在今日魔种融合,魔尊被界外之力沾染,无意识地现出了形,否则若留在师尊那边的那一缕意识多嘴…… 沈映宵一边后怕,一边压着魔尊找到凌尘,由剑灵盯着,让他去把那一缕意识引了出来。 等重新回到炼药室,沈映宵想起什么,问魔尊:“现在让你将我师尊体内的魔种引出,你有几成把握。” 魔尊:“零成。” 沈映宵:“?” 魔尊:“我做事么极有把握,么胜算全无,只有十成和零成——凌尘体内的魔种虽无意识,更加凝练,炼成的时日比我早上许多 。你至少得再找一颗融进本体,届时我才能重新估量。” 也就说,现在还取不出师尊体内的毒。 沈映宵倒也不急:魔种竟然生出了意识,就算魔尊敢说“现在就能动手”,他也不敢冒险,总得先观察一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且下还有另一件事。 ——既然魔种顺利融合,那便时候混进极乐城了。 …… 沈映宵回炼药台旁看了看本体。 这次的魔种融合还算顺利,但初期的碰撞,仍旧带来了一些损伤。 他往本体嘴里填了颗滋养的丹药,然后在等着本体恢复的空隙里,去了一趟后院灵池。 沈映宵找到凌尘,解去他五感的封印。 感官突兀回归,凌尘忽然察觉有一只手按在自眉心。他本能仰,带起一片石链碰撞声,了一瞬,那双有些涣散的瞳孔才重新聚焦。 凌尘回神,看着站在前的人:“……结束了?” 他又低头去看莲台上的阵法,发现没什么变动。 对面,沈映宵想了想,问道:“你近来可曾入心魔幻境?” 凌尘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一顿,垂下眼帘:“不曾。” 沈映宵:“?” ……难道自先前想多了,魔尊留的那一缕浊气,不足以将师尊拖入幻境? 不凌尘的模,的确同本体中了幻境的子截然不同。 沈映宵瞥了一眼被剑灵拎来的魔尊,不开口地问:“你给师尊编织了什么幻境?” 魔尊眼也不眨:“这就不知道了。分出去的浊气有何动,不在我掌控之中。” 沈映宵狐疑地盯着他。 然再怀疑也只怀疑,既然如今师尊那边的一缕浊气已经取出,短时间应该出不了岔子。 比起跟魔尊对耗,得先去极乐城,看看那个讨厌的师弟在不在里面。 沈映宵便也没再多说,他给凌尘递去一枚符篆:“若神智有异,立刻捏碎这个找我。” 凌尘点了点头,打量玉符片刻,将它收入袖中。 沈映宵在他旁停了片刻,终于没再多留。 他回炼药室换上本体,坐起,试探着下地走了两步。 魔尊正盯着倒在一旁的分看,忽然发现沈映宵的本体动了起来。 他回眸看来一眼,眼眸微亮:“还这副子更让我……” 铮—— 雪白长剑出鞘,回鞘。 魔尊捂着又一次破碎的喉咙,闭眼忍了忍痛,默默等它拼好。 等能说话了,他拖着绵长的嗓音,委屈道:“我说更眼熟也不行?” 沈映宵听不惯这膈应人的语气:“我说了,你我无旧可叙。除了有用的消息,旁的你最好一个字不说。” 魔尊幽怨叹气:“剑修冷漠无情。” 眼看着剑又削来,他往后飘了一下躲开,换了正常的语气笑道:“不就极乐城么。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 第 102 章 在本命洞府里耽误了不少时间,等重新来到外界时,天色已然大亮。 沈映宵站在昨天来过的郊外,抬眼望向前方。 目光触及那片凭空多出的城墙时,他心中微微一震。 ——先前遇到的那一片无形城墙,如今在他眼中,已经有了清晰的形态。整片城墙由古朴的青石垒成,细看有些破败,但它的接缝处缠着丝丝缕缕藤蔓似的东西,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一眼扫过便会觉得整座城池富丽辉煌。 魔尊从旁边探出头,他原本想像剑灵一样半挂在沈映宵肩上,却被后者嫌弃挥开。 驱赶完还要问他一句:“这便是极乐城?” “……”魔尊点头,“据说世人想要的东西,在极乐城都能寻到,不过此处最出名的,还要数才貌双全的……”他看了沈映宵一眼,“炉鼎。” 本以为旁边这个仙灵之体听到“炉鼎”二字会生气,但并没有。 沈映宵只是平静地质疑道:“炉鼎一向极为稀缺,我竟不知哪里的炉鼎,能多到供一座城镇打出名气。” 魔尊:“这便是极乐城独一无二的原因了,它有一种秘法,能将正常的修士改造成炉鼎,只是损耗太大——比如一个金丹期丢进来,只能转化出刚够筑基的修为。而且这种灵力驳杂无比,用了这里的炉鼎,今后修为便再难精进。” 说着他靠向沈映宵,嗓音变得缱绻:“方方面面都无法同你相比。” 刚靠过去就被砍了一剑。 而且为了不耽误他说情报,这一次还特意避开了他的喉咙。 魔尊捂着肩膀:“……”呵,讨厌的剑修。 沈映宵不是很想同他闲聊,便只问正事:“‘用完这里炉鼎便再难精进’,那岂不是就此断绝了仙途?极乐楼没将这些告诉客人?” 魔尊失笑:“你这话,还真是无忧无虑的天才才问的出口。即便不用这里的炉鼎,也有无数人在瓶颈期卡得要死要活,只能眼睁睁看着寿元耗尽。 “对他们来说,与其在洞府等死,还不如来极乐楼搏上一把,差一个境界便是成百上千的寿数。 “所以即便对用了炉鼎的后果心知肚明,也不断有人找来。有些人不光来,还会自带‘货物’请极乐楼加工。每年修真界那些失踪的修士,恐怕有一些便是被填进了这里。” 剑灵听着不对,悄悄对沈映宵道:“老老实实做生意,还帮别人加工炉鼎,听上去不像那种秘境的风格啊——前两个秘境都热衷于掳掠灵力,莫非这一方秘境,同那幕后之人并无关系?” 沈映宵想了想:“那可未必。拿魔尊刚才举的例子,金丹期与筑基期,相差的修为几近百倍。” 剑灵微微一惊:“你是说剩下的那百分之九十九的修为,并非全被损耗,而是这秘境吃了回扣?” 沈映宵点头。 魔尊察觉到他微小的动作,凑近过来:“你们在聊什么?本尊也想听听。” 沈映宵看了他 一眼:“我们在聊该从哪进城,你可知道线索?” 魔尊怔了怔,低笑起来:“先前见你在你师尊面前懵懂好骗,我便日日盼着同你搭话,想看看你被骗的晕头转向的模样——没想到离了他,你竟是难搞了许多,还会反过来骗人了。” 他的话,沈映宵懒得多听。见这个魔头又自顾自地跑了题,他铮一声拔剑,决定用更简单快捷的方式沟通:“告诉我如何进城。” 魔尊看着抵在自己颈侧的剑:“……” ……凌尘这乖徒弟居然还有两副面孔。真是神奇。 沈映宵一边问他,一边也自己放眼去看。 城墙虽然在他眼前显现了出来,可一眼望去只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墙,根本无门可入。 魔尊见实在套不出什么话,幽幽叹了一口气,只好也说正事。 他随意往城墙上一指:“找个祭品钉在墙上放干血,便可入内。另外也要看时令,这里毕竟是蜃景,它既挑有缘人,又挑吉日——今日连城门都没有现出,想必你来的不是时候。” 沈映宵:“……”区区一个秘境,事还真不少。 可他必须尽快进去找人,没空在外面慢慢等吉日。 办法是人想的。思索片刻,沈映宵回本命洞府换上分身,又重新出来。 “既然极乐城要吃回扣,那就没理由放着客人自带的‘待加工品’不要。” 沈映宵抱起刚才随手放在地上的本体,拍去他身上的尘土,心中对剑灵夸耀道:“融了两颗魔种的仙灵之体,我看谁不馋。” 剑灵:“……” 你还挺骄傲? …… 沈映宵早就看城墙上的藤蔓眼熟。他记得第一个秘境当中,便是这种藤蔓将本体拖去了巨手灵池。 而极乐城的这些藤蔓,看上去虽老实许多,但由于有过先例,沈映宵觉得此次成功的概率也不算低。 他带着本体走到城墙边,观察片刻,拉过本体的手,对准一根尖刺轻轻按下。 短小的尖刺划破皮肤,一缕血线从掌心溢出。 满墙的藤蔓原本在随风微晃,此时却像是察觉了什么,齐刷刷停住,绿叶涟漪自本体所在的地方荡开。 下一瞬,藤蔓激动地疯狂生长,但它们并没有像对待祭品那样用尖刺贯穿他,而是探出柔软的枝条,将本体牢牢缠住。 离得最近的青石蠕动起来,它们在藤蔓的拱动下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扇窄小的通往城内的门。 沈映宵眼睛一亮。他调出混沌灵力模糊了分身的气息,然后紧贴着本体,像一道影子似的混了进去。 魔尊:“……”难怪凌尘时至今日都还蒙在鼓里。也不知他这徒弟究竟是怎么长歪的,如今看这用人的熟练模样,说一句“魔修”怕是都有人会信。 他摇了摇头,很快被本体体内的魔种牵动着,跟了进去。 …… 沈映宵跟着本体混进城,本以为能和先前一样直达 终点。 然而才刚过了外城,那些藤蔓竟停了下来,不敢继续向内,一时僵持在原地。 沈映宵微怔:“这城里的藤蔓,似是比先前遇到的……” “更通人性,像是被管束着一样。”剑灵接下了他的话,“这处秘境的确和前两处格外不同。先前一处荒无人烟,一处枯燥地举办着宗门大比,这里却居然能做起生意……不容小觑。” 沈映宵耐下心等了半晌,也没见藤蔓有进一步动作。 他叹了一口气,干脆挥手截断藤蔓,把本体抢回来:“罢了,我自己进内城看看。” 摆脱了藤蔓,他原本想将本体收回本命洞府。 但想起魔种对那种肢体的吸引力,又看看街道上偶尔带着炉鼎经过的修士。犹豫片刻,他将本体留在了外面。 沈映宵撕掉残留在本体身上的断藤,又掰开他的嘴灌进能缓解藤蔓毒素的丹药。等本体状态稍好些了,他整理好斗笠给本体带上,半扶半抱地带着人往前走。 魔尊飘在旁边,忽然开口:“这么扶着,你不嫌麻烦?” 沈映宵看了他一眼。 魔尊同他对上目光,诱惑道:“左护法擅长的傀儡术,本尊也会一些。” 沈映宵:“怎么,你要教我?” 魔尊狐狸似的笑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虚渺的衣袍:“若教了你,我便也算是你半个师傅。你在你师尊那里的乖巧劲,需得分我半分……” 乖巧没等来,剑倒是来了。 魔尊险险避开,啧了一声:“……罢了,反正我也想早日捣毁那人的地方。免费教你,如何?” 沈映宵学着他方才的语气:“求我我就学。” 魔尊:“……” ……小崽子你适可而止! …… 最后还是教了。 傀儡术颇为复杂,但好在本体此时意识全无,更不会抵抗沈映宵的操控,最难的一步反倒省了。 而且沈映宵也不需要本体战斗,只想让他做些简单的行动。 于是很快,分身便掌握了入门的术法。 他抬指点在本体四肢,缓缓牵拉出无形的灵力丝线,尾端绕上自己的指尖。 手指随意一拨,刚才还只能软软靠在分身怀里的本体,四肢忽然颤动了一下。而后他一点点挺起腰背,僵硬站直。 原本闭着的眼眸也半睁开,只是目光十分涣散,聚不到一起。 沈映宵耐心调试了一番,本体的动作很快便渐渐自然起来。虽然依旧能看出被操控的痕迹,但一举一动赏心悦目了许多,没那么像僵尸了。 沈映宵正在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却忽然发现剑灵在左顾右盼。 他疑惑道:“你找什么?” 剑灵:“……”我怕你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师弟看见这一幕,然后趁你玩本体入迷,突然给你一剑。! 第 103 章 魔尊看着沈映宵调试本体,有些手痒:“天赋不错,只是还差了些意思。可惜本尊现在没了身体和灵力,否则若是交由我来操控,定能带着你本体大杀四方。” 沈映宵:“一缕残魂就别做梦了。” 魔尊:“……” ……啧,师徒俩都一样喜欢戳人心窝子。 沈映宵没理魔尊,带着本体往极乐城深处走去。 把魔尊放在身边有点烦人,但的确好用——有了这种秘传的傀儡术,他终于不用再像个乱下迷药的人贩子一样,去哪都不得不抱着意识昏沉的本体。 沈映宵让本体走在自己旁边,一只手搭在他身上,以便遇到意外能及时护住人。 两人走出藏身的边角,踏入城镇。 …… 进了极乐城,才发现这座城池占地颇广,越往里便越是繁华,和外面的城镇有些相似。 只是路上行人的神态,却和外界稍有差别。不少凶煞之徒在外界耀武扬威,进了这里却像小羊羔似的,低调到有些无辜。 沈映宵正好奇地逛着,突然步伐一僵: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视线冷冰冰的带着杀意。 他扶了扶脸上的镂空面具,警惕抬头,循着直觉找去,远远看到了一栋立在城中心的华丽高楼。 魔尊看了看那栋楼:“那便是极乐城中最有名的‘极乐楼’,听闻最好的炉鼎都在那里。” 沈映宵微怔:“最有名的楼,难道不该是城主府?” 魔尊笑了:“极乐城的城主从不露面,没人知道他住在哪。也许极乐楼就是他的府邸……谁知道呢。” 说完,看到沈映宵往那边走,魔尊道:“正常走不过去,想进楼需要些技巧。” 沈映宵:“什么技巧?” 魔尊:“我不知道。” 沈映宵:“?” 魔尊:“本尊又不用这里的炉鼎,自然没进去过。只是这破城抓过我的人,我才进外围找过一回。” 沈映宵不是很信他,继续往极乐楼走。 走了一阵,发现的确不太行:他明明在前进,但抬头细看,和极乐楼的距离却始终没有变化。 …… 沈映宵停下脚步,想了想,往旁边的集市拐去。走出一阵,忽然发现远处支着一座茶摊。 他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想找找茶摊里有没有一个热心送情报的面具人。 ……可惜并没有。 那里只有一个摊主一个伙计,两人都露着一张平凡的脸,正埋头忙碌。 恰好一阵风拂过,送来一股茶香。 沈映宵鼻尖微动,嗅着其中隐蔽的药味,目光变了变。 思索片刻,他没立刻去茶摊,而是先带着本体走进了附近的客栈。 …… 随着沈映宵和本体步入客栈,远处一道如影随形的视线,终于被墙壁隔断。 极乐楼高处的客房中。 一个黑衣青年坐在窗边,微风吹开垂落的发丝,露出一张会让沈映宵无比熟悉的面庞。 花郎,你在看什么? ?金宫提醒您《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卡在金丹期许久的女修从背后抱上来,带着一股狂热,抬手抚摸他的脸。 戚怀风半垂着眼眸,静静不动,只有呼吸间带出一点甘甜的灵力。 灵气从女修手边拂过,精纯的力量让她指尖一颤,喉咙里发出痴迷的尖叫。她眼中泛起猩红,盯着戚怀风因微微低头而露出的后颈,想张口将血管咬断,然后大口吸走这具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然而在牙尖刺破皮肤之前,一把带着倒钩的铁刺从她背心刺入,自胸口穿出。 嗤一声轻响,女修的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下一瞬,铁刺将她从戚怀风身后拖走。握着铁刺的管事抽出武器,将尸体随手扔在地上。 管事戴着一副狰狞的牛头面具,尸体倒下时,几颗血珠溅到他的面具上,被他随手抹开。 “收拾干净,叫下一个来。” 牛头管事冷漠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几个小厮走进来,熟练地抬走尸体,冲净地上的鲜血,唇边露出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像是在无声庆祝丰收。 赏花宴之前,客人只能与楼里的花郎花娘们对坐饮酒,敢上手便要付出代价,这是入楼前就说好的。 破坏规矩的客人越多,楼里的收成就越好——少有人知道,来来往往的客官本身,便是维持极乐楼运转的重要能源。 地上的血迹很快被清理干净。 小厮又洗干净手走向戚怀风,小心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沾到血污。 新来的摇钱树坐在窗边,脚腕上的银箍连着地面,一动不动,任由小厮擦净他发丝上沾到的血珠。 昏暗光线中,他像是在垂眸思索,又像是一具傀儡,只是空洞盯着地面走神。 …… 数百米外的客栈当中。 沈映宵检查了一下本体的状况,思索着问魔尊:“你说我若是把自己丢到街上,会有极乐楼的人赶来把我捡进楼么?” 魔尊想起一路上那些盯着本体垂涎不已的路人:“就算认不出仙灵之体,你这身精纯的灵力已足够勾人,尤其是在这种能把所有修士炼化成炉鼎的地方——你前脚扔,后脚没等落地,旁人便先将你抢走了,哪里等得到极乐楼来捡人。” 沈映宵:“他们又不会制造炉鼎,还不是得把我送进楼里加工?” 魔尊笑了一声,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抢走以后一测灵根,发现你是个仙灵之体,谁还舍得将你送进楼里?” 沈映宵:“……” 元婴期的仙灵之体能看不能吃,那些没有改造技巧的家伙凑什么热闹,难不成还要将他带回去供着? 魔尊看出了他的想法,语气变得暧昧:“你可别小瞧旁人的手段,若当真落到他们手里,有的是办法让你‘自愿’送上修为——旁的不说,单说合欢宗,弄点助兴的 丹药和功法,将你锁在床上日日消磨,逼到意乱情迷,届时再问你要不要……” 铮一声响。 有些魂体喉咙又破了。 魔尊:“……” ……好心教你些见识也不行? 剑修简直不讲道理。 沈映宵无视了旁边那道谴责的目光。他想了想,暂时将分身收回本命洞府,神智回到了本体当中。 然后独自一人走出了客栈。 ——思来想去,果然还是钓鱼最快。 万一捡到他的人懒得测具体灵根,直接将他打包卖掉,事情不就解决了? 这里不止极乐楼一处贩卖炉鼎的地方,但最好的炉鼎却都在极乐楼,可见极乐楼同其他贩卖点之间也有联系。只要找到一处,就能顺利混进去。 …… 出了门,沈映宵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本体。 然后他裹了裹身上欲盖弥彰的披风,溜达着去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处小茶摊。 茶摊是露天的,背后紧挨着一间仓库,摊上却没有客人。 沈映宵走近,老板和小二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原本不太热情,但随着沈映宵坐下,一点清冽的灵力无意间从黑袍底下泻出,两人忽然对视一眼。 很快,小二挂起热情的微笑,端着茶放到沈映宵面前的桌上。 沈映宵看了他一眼,问道:“听闻这座城里,有人售卖炉鼎?” 小二点头:“有许多家,您喜欢什么样的?” 沈映宵:“要最好的。” 小二:“那自然得去极乐楼了。” 沈映宵像是起了兴致:“详细说说?” 小二却搓了搓手,笑道:“客人喜欢什么茶?” 沈映宵哼了一声,摸摸袖子,咚的丢下两块灵石,还是那句话:“要最好的。” 一副人傻钱待宰多的模样。 小二嘿嘿笑了,捡起灵石顺手擦了擦桌子,朝后面喊:“再给客人来一壶茶!” 摊主往这边看了一眼,却冷嗤一声:“不是刚给他送了一壶吗,没喝完就想要新的?——我是卖茶的,又不是卖消息。把钱还给他,慢走不送!” 小二愣住,像是很为难。 魔尊飘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看到这里不由啧啧两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分工是好,演技却同你半斤八两。” 沈映宵:“……” 他忙着正事,暂时没空拿剑削魔尊,只好顾且记下这一笔。 然后沈映宵不耐烦地瞪了摊主一眼,拿起面前的茶杯,伸到面纱底下咕咚饮尽:“好了,赶紧说,那个楼里的炉鼎是怎么回事?” 小二乐呵呵地拿了新茶回来,这才对沈映宵道:“极乐楼里的炉鼎可不像集市一样能随意买卖。听说要先开赏花会,在会上选出八位魁首,落选的那些当场出售,八位花魁则要留到后面,等办完闻香宴才能买走。” 沈映宵:“……”花样还挺多。 小二见他沉默不语,误解了他的意思,忙道:“这里的花魁可不是外面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那滋味,嘶——听说有个卡在元婴期几百年的居士,在寿数将近前倾家荡产拍下了花魁,如今他已经是个称霸一方的分神期修士了!而且若当届花魁品质极佳,连城主都会现身赐福。” “城主现身?”沈映宵按了按额角,“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敢枉议,你若感兴趣……”小二不断拿眼角瞟他,如今看到沈映宵动作变缓,他唇角逐渐勾起,憨厚的五官已经压不住溢出的奸诈,“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沈映宵觉出不对,想要起身,才刚站起却又跌坐回去。 他似是眼前犯晕,慢慢倚在桌上不动了。 摊主走了过来,伸手探了探沈映宵的状况,笑了。 小二见状,松了一口气:“这人修为不浅,过了这么久毒才生效。他怕是已到元婴后期了。” 摊主冷笑一声:“进了城却一无所知,这八成是个误入此地,听说这里贩卖炉鼎,便想打探消息行侠仗义的楞头青。啧啧,这身灵力真是精纯,定是名门大派养出来的——可惜空有修为,脑子不好,到底还是便宜了我们。”! 第 104 章 摊主和小二其实是一对兄弟。两人卡在瓶颈期许久,每日都念着要弄一只炉鼎享用,可极乐城里的交易不用灵石也不用金银,最好的货币,便是修士本身。 两人于是一边贿赂城里的卫队以求自保,一边开着茶摊,毒倒刚进城的懵懂修士,拿去兑换入楼令牌。 攒到现在,刚好只差临门一脚。此时得了这个送上门的元婴期的修士,摊主和小二夙愿达成,来不及细看,激动地扛上人就去了地方。 …… 七拐八绕了一会儿,直到剑灵都快记不清路了,两个人终于停步。 他们停在了一堵断墙面前。墙壁通体暗红,飘荡着丝丝血腥味。 摊主敬畏又贪婪地看着这一面墙,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将之挂在凸起的地方。 然后他将肩上扛着的“货物”放下,取出一柄木刺,打算将人钉在墙上。 木刺穿透本体的肩膀之前,摊主身后无声浮现出一片黑色药雾。 沈映宵换上分身,落在他后方,抬手朝前一勾。 摊主被灵力震退,他手中的本体则被无形的力道勾着,翩然飞出,落进银面人怀中。 旁边的小二脸色骤变:“什么人?!” 沈映宵从本体四肢牵出灵力丝线,让人站稳。他往前一步挡在本体身前,盯着令牌下扩散的阵法,很感兴趣:“这便是通往极乐楼的路?” 摊主和小二这才想起墙上的令牌,他们心中一惊,伸手要将牌子摘下,可这时,摊主抓着的纤长木刺脱手而出,它在空中转了个弯,穿透摊主的肩膀,笃一声将人钉在了先前本体所在的地方。 温热的血溅在了鲜红的墙皮上,摊主和小二望着这一幕,面色煞白。 两人飞身要退,却被一股灵力牢牢按住。他们身后,整栋墙像血海一样腾起波澜。细看才发现波动的并非墙面,而是一层紧贴在墙上的血色藤蔓。 在两道惊恐的惨叫声中,藤蔓潮水般涌出,将送上门的“货物”牢牢裹住。 沈映宵看了一眼脚下,忽然抱起本体飞身后退。几乎同时,一丛藤蔓自他们脚底涌出,贪婪合拢,却扑了个空。 没逮到那股极为诱人的灵力,藤蔓乱舞片刻,不甘地缩了回去。 …… 短暂的狂躁只持续了数息,很快这里便恢复了原样。墙面平整,四周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映宵隔开一段距离看向断墙,发现摊主和小二全都不见了,地上只余一片衣物残渣。他们连人带修为都成了血色藤蔓的食物。 而“公平”的红墙也并非只吃不吐——与之相对的,墙上的那枚令牌有了变化。它原本中心血红,角落是沉沉的黑色。但现在,边角的那一点黑已经消散,露出一枚纯粹的血色令牌。 沈映宵一挥袖,灵力裹着令牌送到他面前。 这枚令牌刻着“极乐”二字,同之前他和梅文鹤在不老峰找到的铜牌有些相似,但这枚显然更加精致 ,它温润如血玉,底纹复杂,通体散发着诡谲的灵力。 进了外城还有内城,进了内城里面还裹着一层……这极乐楼改名叫卷心菜算了。 ㈤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沈映宵打量着手中的玉牌:“这应该就是最后的入楼令牌吧,只是不知楼门在哪。也没见这堵断墙变出一扇门来。” 沈映宵跟剑灵说话,魔尊冒着被砍的风险凑近来听。 听着听着就插嘴道:“不如顺着先前的那一条路走近试试。” 沈映宵想了想,发现一路上遇到的真正的“客人”,的确都在那条路上。只是人家走着走着就没影了,他先前却始终在原地踏步。 ……如今有了这块令牌,倒正好再试一试。 …… 沈映宵于是又回到了方才的主路上。他带着令牌,一路往城中心的极乐楼走去。 先前无论如何都难以靠近,然而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拉近的距离。 道路两边的景象,也随之有了变化——原本是普通集市,但随着沈映宵靠近极乐楼,他却发现道路两边的铺子,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比如此时路过的一栋二层小楼。 明明外表像酒楼,可沈映宵走到门口时往里一瞥,却发现酒楼中间的台子上,并没有说书人的小桌,反倒是竖了几根钉着金银镣铐的木桩。再仔细一看,还能看到上面刻着的复杂阵纹,像是用来抑制修为的。 沈映宵:“?” 你们酒楼里摆着的东西,是不是稍微有点奇怪? 魔尊忽然道:“后院有不少气息,这里大概也是卖炉鼎的。” 沈映宵停下了脚步。 他还记得自己进城的目的——找到那个跟着宗主离开的麻烦师弟。 …… 见空荡荡的店里来了人,柜台后面,那个吊着一条胳膊的账房满面堆笑,迎了上来。 随着这人走近,沈映宵忽有所觉,目光落在他那条受伤的胳膊上。 这上面……竟像是有戚怀风的剑意。 魔尊也察觉到了。 他目光在账房身上一转,又落到台上那些狰狞的木桩上,忽然遗憾道:“来晚了。若早几日过来,没准能观赏你师弟的买卖现场——那个小崽子也砍过我不少部下,一代天骄竟然落到……” 沈映宵幽幽打断:“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方便在旁人面前拔剑,奈何不了你?” 魔尊笑眯眯的:“是啊。” 沈映宵:“揍他。” 魔尊:“什……?!” 剑灵听话地飞扑过来。 一阵乒乓声响,周围顿时安静。 沈映宵心中冷哼一声,目光落在那些捆牲畜似的木桩上,一阵火大。 对面,迎上来的账房却没空注意这个新客人的表情变化。 他正盯着沈映宵身边的本体,一个劲儿看。 旁人可能不太认识,但干一行爱一行,账房在炉鼎行业也算见多识广。稍一 离近,他便觉出本体的灵力十分不同,竟像是炉鼎界的金色传说——仙灵之体。 ……若非旁边这个银面人修为深不可测,他这会儿已经招呼着伙计抢人了。 账房的视线,存在感实在太强,沈映宵到底没能忽略。 他蹙了蹙眉,但忽然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 下一刻,沈映宵握住本体的胳膊,一用力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账房的眼睛也跟了过来。 沈映宵任他打量,还主动挑起本体的下巴给他看:“货色如何?” 账房听到他的话音,心中一动:“你……您愿意出手?” 沈映宵点头:“这个差了点意思,我想换上一个。” 账房有些为难,虽然还没仔细探查,但稍一感知本体的修为,再看看相貌,便知这是极品。他委婉道:“能入您眼的,恐怕不多。” 沈映宵:“不看看怎么知道。” 他不太客气,账房的态度倒是极好,堆笑道:“也是,您进来看看吧。” 他带着沈映宵去了后院。 果然如魔尊所说,这里困着不少修士,一个个都昏昏沉沉的,见有人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沈映宵粗略一探,发现这当中修为最高的,也就只到元婴期。 沈映宵沉下脸,像个没看到心仪货物的挑剔买家:“你不会以为这些灵根杂乱的元婴期,能换到我手上这个吧。” 账房:“……”不是你自己非要进来看的吗。 他解释道:“修为太高不好控制,比元婴期高的,自是不能堆在这卖。” 沈映宵嫌弃蹙眉:“按照你们这里转化炉鼎的规矩,想换到我手里的这个,怎么也得将近合体期——偌大的极乐城,难道连个合体期的炉鼎都没有?” 账房咬了咬牙:“……有差不多的。” 明明这么说了,可新来的客人似乎是个杠精:“你莫不是在骗我。刚刚你还说修为太高,不好控制,这会儿又能控制住了?” 天气热,账房硬生生被他杠出了几分火气:“我只是说好货都不在我这。至于那些炉鼎,修为再高,我们自有看管的手段。” 他目光落在本体身上,忽然道:“您这只也还没完全驯服吧。像这样失了意识,固然不会反抗,可用起来着实毫无乐趣。” 沈映宵低头看了看本体:“那你说,该如何驯?” 账房聊起这个便来了劲,眼里冒光:“先拿我们这里特产的藤鞭抽一顿,抽到老实为止。” 发现沈映宵蹙了一下眉,他又嘿嘿改口道:“当然了,您的这种小美人,舍不得抽也正常。不过不要紧,我们这里还有别的秘法——城镇四周的藤蔓可都是宝贝,您找点藤蔓榨成汁,每隔几个时辰给他灌下,修为高就多灌几次,再弄些带刺的生藤捆在衣服里面,保管一路都很老实。” 剑灵听得怔住,一时忘了继续揍魔尊。 账房说起这事就得意:“您可别小瞧这里的藤蔓, 我们主人前不久捡了个重伤的高阶修士。修为再高,每日一大堆汁液灌进去,再锁住灵骨,还不是只能身娇体软任由摆布,就算性子再烈,反抗起来也只会平添情趣,可比您手上这种傀儡术要好用多了。” 魔尊扭正自己的脖子,看了沈映宵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应该多笑一笑。往好处想,你那师弟性子太傲,栽点跟头才……” 剑灵一把将魔尊按下去,对主角道:“极乐城捡的高阶修士,与你师弟有什么关系——戚怀风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老实的?别说挨几鞭子,就算把他全身骨头碾碎,他也和‘任由摆布’这词毫不相干。” 沈映宵回过神,他像是对账房说的那个“捡来的高阶修士”很感兴趣:“高阶?有多高。” “前些年我们这里来了两个分神期的修士,客人都抢疯了。这次这个……”账房神神秘秘地往上指了指,“比他们更高。”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分神期再往上,便只有合体期。 ……天底下一共才几个合体期。 魔尊一边被剑灵按着敲,一边居然还有空凑热闹:“你不是天天都想揍你师弟么。如今难得有人替你动手,我若是你,就趁乱……” 沈映宵忽然对剑灵道:“没吃饭?” 剑灵低头看了看魔尊,咔哒攥了一下拳头,硬是把虚渺的骨节攥出了声响。 魔尊:“等等,我只是提个建……!” 耳边又一次安静了。 旁边,账房说完话,隔着镂空的银面,看出沈映宵心情一般。 他怔了怔,目光在沈映宵和本体之间打了个转,忽的灵光一闪:这银面人带着仙灵之体在身边,却忍着不用,该不会是真爱吧。 带人来逛炉鼎市场没准只是情趣,而银面人此时心情不好,则是觉得他刚才说的那些手段,冒犯了面前这只炉鼎? 账房心中冷哼一声:一个炉鼎还看得这么重,就好像别人稀罕似的。 ……可恶,还真挺稀罕。 也不知这银面人究竟是从哪拐来的绝品。 正想着,沈映宵忽然开口:“你刚才说的那个高阶修士,我要了。” 账房回过神,笑道:“那可不巧,前日刚被极乐楼提走——不过马上楼里便有赏花会,您若实在喜欢,可以过去看看。” 他又指了一下沈映宵的本体:“极品炉鼎百年难遇,楼主未必肯卖。记得带好您手上这只,若楼主心情好,没准愿意交换。” 沈映宵摆了摆手,带着本体走了,看朝向,的确是去了极乐楼。 等他走远,另一道人影从屋后走出,停在账房旁边。 店主往沈映宵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人好像另有目的。” 账房:“无所谓,进了极乐楼,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店家若有所思:“我看不透他的修为,这人八成已到合体期了。” 账房闻言也心里一虚,但很快又支楞起来:“合体期又怎么样?这人总不可能遁入虚空原地消失。只要他在楼里停得够久,城主总能将人治住——以往最强的不过分神圆满,合体期的炉鼎,啧啧,若能做成,我倒真想见识一番。”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最近的收成,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第 105 章 沈映宵带着本体,去了极乐楼。 盛会就在今天下午,也是他赶得巧,若再晚来一日,便要错过这场买卖炉鼎的赏花盛会。 在附近消磨了一段时间,等到快开始时,沈映宵拿着令牌,进到楼里。 来这的“客人”很多,修为普遍都在金丹往上,最高的接近分神中期。 沈映宵简单打量了一圈,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极乐楼和它周围的院子上,想找找有没有什么破绽,万一哪天潜入时用的上。 看了一阵却没看出什么,他也不好打探得太明目张胆,只得随着大流,进了前厅。 …… 刚落座,一道道视线便落在了本体身上。 周围不愧是一群奔着炉鼎而来的客人,识货的居然不少——元婴期的仙灵之体能提供的修为,足以比得上合体期的改造炉鼎,而且用仙灵之体采补,不会影响后续的修行。 因此众人望过来的目光格外炽热,就连沈映宵这种没少当视线焦点的人,都被盯得忍不住蹙眉。若非分身的境界镇着,恐怕早就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强抢了。 沈映宵:“……” 再怎么说,本体也是自己的身体。为师尊试毒他心甘情愿,拿来当诱饵他也用得开心,但若是平白无故被人摸了碰了,他到底还是不太乐意。 沈映宵视线往旁边一扫,瞥见几个自带炉鼎的人的姿势,得到了启发。 下一瞬,他放出威压斥退了想靠近的人,然后揽着本体的腰往自己这边一带,将人抱到了怀里。 捞人时傀儡线忘了松,本体挣扎着想要坐直,沈映宵一把将他按回来,悄悄松了松线。 本体这才安静下去,倚在他身上不再动弹。 姿势一换,若旁人再想碰到本体,便首先得碰到这个合体期的银面修士。几个原本想“不巧擦碰”的人讷讷收回了心思。 几乎同时,沈映宵背后一凉,觉出一股冰寒的杀意——好像有什么人正盯着他,但很快又敛去了视线。 “……这群法外狂徒果然不讲道理。只是不让他们碰我的东西,他们居然就对我动了杀心。” 沈映宵无聊把玩着本体的手,心里对剑灵道:“我不好四处张望,你帮我盯着些。居然能让我有危机感,这里果真藏龙卧虎。” 剑灵于是往周围看,可盯着沈映宵的人实在太多,它一时也分不清视线来自何处,只好瞎猜:“会不会是你师弟在看你?他一向厌恶你的分身。” “……” 沈映宵想起戚怀风追着分身砍的事就头大,不过这会儿,他倒希望剑灵说的是真的:若是有空盯着他放冷气,那反倒说明倒霉师弟状况还好,至少有力气琢磨杀人的事。 …… 心情复杂地等了一会儿,后台忽然热闹起来,像是有许多人在走动。 等在大厅中的客人们精神一振,纷纷看向那边,露出垂涎的表情。 用了极乐楼的炉鼎 以后,虽然修为再难寸进,但却能继续采补炉鼎,增加灵力,这种力量充盈的滋味令人上瘾,因此这里的回头客并不算少。 沈映宵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向侧门口的屏风。没多久,便有一个个身着盛装的花伶被小厮扶着,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这些“炉鼎”有男有女,他们身上被套着艺伶一般的华服,耳边别着面纱。薄纱垂下来遮住面孔,看不清长相。 “选花魁居然不露脸。”魔尊刚刚还飘起来往屏风后面看,此时却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落回沈映宵旁边,“就算是专卖炉鼎的地方,这也太不讲究了。” 沈映宵倒是不算意外:这里的花伶,原本也不是以美色为卖点,而且很多都是从外界绑来的,被人认出容易生事,遮一点多少能省些麻烦。 剑灵见到这选妃式的阵仗,也很感兴趣,直勾勾看着:“我倒觉得除了不想生事,这种开盲盒的模式,也别有乐趣。” 沈映宵:“……”带你来救人,你还选上了? 定是魔尊把剑带坏了。 沈映宵心里记了一笔,准备回去揍魔尊。 不过现在倒是顾不上这些。他目光仔细盯着那些被带出来的花郎花娘,唇角无意识地抿成一条直线,一个个看了过去。 这次的花伶有二三十个,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小厮扶着。小厮长相平平,衣衫朴素,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像一个个人形的工具,衬托着身边艳丽的炉鼎。 而那些被他们扶着的花伶一步步往前走着,有些把步伐踩的摇曳生姿,还有一些行尸走肉般僵硬,另有几人走到途中,忽然惊醒似的顿住脚步,又被小厮拖拽着继续往前走。 各异的神态中,这群花伶最终全都走到台上,一个个被按着跪坐在地,衣摆花瓣似的铺开。 “没有他。”沈映宵目光在台上扫了几遍,心情忽然微妙地好了一点,“是我想当然了,或许戚怀风根本就没来过极乐城,先前店家说的那个重伤被捡的倒霉修士,是其他隐世的合体期。” 魔尊笑了一声:“你当合体期是地里的大白菜,到处都是?若真有别的合体期重伤失踪,先前就该在城里听到消息。” 沈映宵也笑了一声:“有的合体期悄无声息就被炼成渣了,也没见消息传出来过。” 魔尊:“……” 心情总是守恒的。怼了这个烦人的魔尊一句,沈映宵心情变得更好了。 然而就在这时,侧门的屏风挪开,一只一人高的巨大金色鸟笼,被四个小厮合力抬了出来。 沈映宵抬眼望去,看到笼子里关着一个人。那人薄纱蒙面,被套了一身媚俗华丽的衣裳,领口一直开到锁骨。他笔直的锁骨上对称嵌着两枚银钉,再顺着往里,衣领深处同样闪烁着银光——同样的钉子不知在他身上钉了多少枚,沿着灵骨落下,牢牢锁住了修为。 一身灵力被锁,笼中之人靠着笼壁,微低着头。他像是随时都会栽倒下去,却又被笼顶垂落的金项圈箍着脖颈,只能堪 堪跪坐。 沈映宵目光落在那人带着细小伤痕的手上,忽的愣住,认出了笼中人的身份。一股怒气从天灵盖直冲下来,让他险些将牙咬碎:“他们竟敢……” 剑灵:“竟敢把气运之子抓去装笼!” 沈映宵:“……?” 他不得不暂停愤怒,开口纠正,为倒霉到家的师弟挽回一点名声:“装笼不是这么用的。” 剑灵却听不进去,盯着那只金笼直叹气:“你们师门是不是风水不好,每天不是这个被抓,就是那个失踪。” 沈映宵的思路竟被它带跑了一瞬,喃喃道:“这么说来,的确只剩二师弟没被抓过……我们莫非真的在走霉运?” 剑灵严谨反驳:“你忘了?你二师弟险些被抓去跟那只巨手结亲呢,只是后来被你替了。” 沈映宵:“……” 听上去更惨了。而且桩桩件件都和那个阴谋沾边。 ……等抓到幕后那人,他定要把那个混蛋挫骨扬灰,每块灰都给他找个笼子装起来,再把魔尊关进去让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心中戾气横生,沈映宵举起那只侥幸从他手中捡了一命的茶盏,凑到唇边挡了挡,掩下一切表情。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痛骂:“就会窝里横,当初抓我的时候不是很嚣张么?在外面却被人磋磨成这样,真给师门丢人。” 他盯着金笼,想确认这倒霉师弟的状况。 然而即便隔得很远,也能觉出戚怀风身上气息极乱,不知究竟被动了什么手脚。若非那股精纯的火灵还在,剑灵恐怕都认不出他来。 几个搬着金笼的小厮,很快将笼子放到了台面中央,那里预留出了一块地方。金笼被其他花伶簇拥着,格外醒目。 不少客人已经觉出这只炉鼎和旁边的普通货色不同,一束束目光穿过栏杆落在戚怀风身上。沈映宵的注视混在其中,反倒变得不那么起眼了。 花伶们全都遮了面,面纱拉到眼下,戚怀风也是一样。 只是他的双眼被垂落的发丝遮住,于是小厮放下金笼以后,特意伸手进去,帮他把头发别到耳后。 收回手时,露出的一对眼睛,让台下的呼吸声骤然粗重。修士修行能够塑体,高阶修士里面美人一抓一大把,可即便如此,笼子里的这个也让人看得目光发直——虽说挑炉鼎主要看是修为,可若炉鼎生得好,用起来的体验自是格外不同。 沈映宵也在看戚怀风的眼睛,却看得忍不住想蹙眉——和平日里看惯了的模样相比,此时那双眼显得格外无神,低垂着看向地面,一动不动。 剑灵也觉出了古怪:“我还以为刚才那个小厮伸手时,你师弟就算咬也要给他咬个豁口,可他居然完全没有反应。” 魔尊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这可怪不了他。听闻极乐楼有洗脑的手段,这法子会损耗炉鼎的修为,所以楼里不爱用,但若实在控制不住,也只能用上了。” 沈映宵瞥过来一眼:“你像是知道不少。” 剑灵跟着看过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魔尊本想卖个关子,此时却默默转了话音:“你着什么急?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沈映宵:“那就快说。” “真是虎落平阳……” 魔尊小声逼逼到一半,在剑灵扑过来之前正色道:“那种术法能让人无法思考,变得极为听话。刚种下时印记只在体表,尚有解开的法子。但若被进一步加固,便会永久摧毁思维,回天乏术。” 他抬起手,指尖点了点沈映宵心口:“印记通常就下在这,你找个机会扒开他衣服看看。若只在体表,就想办法找下印之人解掉,可若是已经扎根下去,彻底成型……那你最好狠下心来,给他个痛快。”! 第 107 章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便到了。 沈映宵回到刚才的位置,把玩着茶杯,等待所谓的“赏花会”开始。 很快记票就有了结果,戚怀风不幸成了那八个非卖品之一:虽说这只炉鼎一看就很难抢到,但总有人抱着捡漏的心思——一只元婴期接近分神的炉鼎,买下就能逆天改命,没有一个卡在瓶颈的人能够抗拒。 马面管事笑眯眯上台,面具冷硬的材质和雕刻的微笑凑成诡异反差:“拍品已经定下,接下来便是拍卖资格——” 话音未落,四周轰然升起一片屏障,把他和花伶所在的地方,同客人们隔开。 马面管事尖细的声音隔着屏障传来:“老规矩,半数可留。” 沈映宵捏着茶杯的手一顿:“?”什么东西? 厅里的其他人有些很懵,有些则很熟练。 在马面管事话音落地的那一刻,有至少半数的人忽然暴起,攻向身边的人。 沈映宵抬眼便看到一片毒针雨点般射来,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放出的无差别攻击。 眼看着那些针就要扎到本体,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股力道,让毒针微妙地转变了朝向。它们速度更快一截,带着凛然杀意刺向了本体旁边的银面人。 沈映宵没看到这微小的变化,他把本体往怀里一拉,手中符阵绽开。两人身边竖起一道冰墙,毒针和攻击叮当敲在上面,又悉数被融化的水卷着落在地上。 挡过那一波突如其来的毒针,沈映宵飘身一退,两柄利刃笃的贯穿他刚才的座位。 ……攻击怎么都往他这跑。 沈映宵默了默,散开周身威压,合体期的灵力怒涛般扫过,如同侵入水面的海潮。其他客人们动作一僵,头脑清醒了些,再动手时,便默契地避开了他这一边。 直到这时,魔尊才悠悠开口:“极乐楼里的规矩,先前那枚血色小令只是入楼凭证,若想拿到拍卖资格,还需要付上一条人命——等死掉的客人过半了,便是赏花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剑灵被这破规矩震惊:“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魔尊笑道:“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没人引荐的,通常一个照面就死了,听说极乐楼靠这样弄死过不少想来侦查的探子。” 说着他看向沈映宵,又看了一眼他怀里的本体:“所以老手进来时,便会带足人手,要么用来保护自己,要么杀掉换取竞标资格——若是想把你那贵重的师弟买到手,手上不沾血可是办不到的。” 沈映宵抬头扫了一眼,从其他人的举动中,发现规则的确是这样。 他叹了一口气,望向附近一个修士:“对不住了,你我今日有缘。” 那人衣袖沾血,刚刚砍掉了自家两个随从的脑袋。本以为再杀一个死士便能结束这场筛选,没想到一眨眼自己竟被人盯上。 猝然同沈映宵对上视线,想起这个银面人的修为,修士毛骨悚然,飞身便退。 然而没等他飞出多远 ,沈映宵手指在椅背上随意一敲。那修士身后的地板突然翻起,重重平拍在他背上,伴随着一声惨叫,将人打飞回来。 修士飞在半空,眼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银面人,他手指颤栗,被濒临死亡的危机感笼罩。 下一瞬,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引动机关,想朝沈映宵射出暗藏的蛰针,拼死一搏。 然而毒针尚未出口,便先被灵力一压,长针反向嵌入喉咙,毒素眨眼蔓延开。他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皮肤发青,瞬间失去了气息。 尸身噗通落地,摔在沈映宵脚下,溢出的血蔓延向他鞋底。 客人们扭头望着这一幕,大厅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沈映宵对一众注视视若无物。他手指虚虚一划,随意在地板上隔开一道无形屏障,拦住了即将染脏自己长靴的血。 然后他才抬起头,隔着屏障问台上的马面管事:“若还有什么别的规矩,劳驾提前说与我听听。” 马面管事忙道:“结束了,这便可以了。” 沈映宵看着他陪笑的模样,不由有些新鲜。 分身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见的最多的除了本体,便是凌尘和戚怀风。这两人没有一个被他的威严所摄,反倒一个用灵力把他推来按去,另一个见面就要提剑砍他。 ……如今同别人接触,感受着周围畏惧的眼神,沈映宵才清晰地意识到合体期对大多数修士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他们大概只是面上客气,心里还不一定怎么想的。”沈映宵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大意,“比如刚才的乱战,居然有人主动出手袭击我,还不止一个。也不知究竟是谁如此没有眼力。” 剑灵也很新奇:“难得见你不挨打。原来以前不是你太弱,是你周围的人比较强。” 沈映宵:“?”你以前就是这么想我的? 这时,马面管事忽然拍了拍手。 沈映宵耳尖一动,循声低下头,看到自己面前的地砖嘎啦翻转。倒在那里的尸体落进地下,不知被送去了哪。 与此同时,一枚样式别致的令牌在翻转中浮出,落入沈映宵手中。 其他尸体那里也都是同样的景象。 没拿到令牌的几人脸色难看,被马面管事请了出去。 “折腾完这一通,又被极乐楼吞了一半修士。虽说来这里找炉鼎的人,大多修为平平,但极乐楼的效率却比先前的上古宗门更高。”沈映宵忽然想到什么,问两个魂体,“这里莫非也有那种巨手巨足和灵池?” 剑灵有些期待:“那就得混进后院看看了。” 魔尊看了一眼本体:“这里的两个管事,方才都在盯着你的本体,可见这栋楼对仙灵之体很感兴趣——你找个办法把本体送进去,分身自然也能混进楼里。” 沈映宵也有这个打算,不过倒是不必急于一时:“先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 投完票,八位花魁被运走了。若想买下他们,得等到几日后的 万花宴。 沈映宵看着那只远去的金笼,心情倒是还算平静:既然已经决定让本体混进楼里。顺利的话两人今晚就能碰面,万花宴在什么时候,反倒无所谓了。 花魁们离开之后,便进入了正常的拍卖,留下的花伶一一被出价带走。 先前一众炉鼎凑在一起时还看不出什么,如今一个一个分开,沈映宵却蹙起了眉,感觉其中一些气息十分古怪。 正想着,旁边的客人就拍到了一只炉鼎。 沈映宵打量着他牵来的人,目光越过面纱,落在那只炉鼎的眼睛上,突然觉得这副模样有些熟悉。 剑灵对气息的变化更为敏感,它突然认了出来:“这个炉鼎没有多少活着的气息,反倒更像是神兽宗的那种小道童……这难道是秘境生灵?这怎么能往外售卖!” 沈映宵对旁边这个客人有些印象,似乎是个好运的新手,刚刚混战开始时还有些发懵。 此时这人走运拍到炉鼎,惊喜极了,看上去恨不得当场试试,扯着炉鼎爱不释手。 附近有些老手看到这一幕,悄悄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沈映宵无声将一切纳入眼底,忽然明白了过来:“极乐楼在楼里杀了一半客人不够,还要放出带毒的饵,继续收割。”若那客人忍不住在城里跟炉鼎双修,他恐怕就要永远留在极乐城了。 这些东西收集灵力的方式,果然会随着秘境本身演化。上古宗门那里的宗门大笔搞的像模像样,这里倒显出了商人的重利。 没多久,炉鼎便一一拍完,这场满是血腥的盛会也终于结束。 客人陆续离场,沈映宵却坐在原处没动。 马面管事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没话找话:“您今日一样没买,可是没找到中意的炉鼎?” 沈映宵直截了当:“我要金笼里的那个。” 马面管事笑道:“那怕是要等五日之后的万花宴了。” 沈映宵没事找事:“若我今天就要呢?” 马面管事脸色不太好看。 他正想说什么,这时,忽然有另一个人走了过来。 沈映宵转头一看,发现来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这人身上的衣服比两个管事更加精致,头上则戴着一个…… 青面獠牙的阎王面具。 沈映宵:“……” ……居然猜对了?还真的是个阎王头。 马面管事看到阎王过来,恭敬道:“楼主。” 楼主没看他,只是停在沈映宵面前,目光在他和本体身上各转一圈。 很快,阎王面具里便传来奸诈的笑声:“实不相瞒,金笼里的那一只,是留给城主的贡品。即便到了万花宴上,您恐怕也买不下来。” 沈映宵冷哼一声,缓缓展开手中锋锐的折扇,周身药雾蔓延:“所以你是在耍我?” “怎敢。”阎王退了几步,小心避开那些毒雾,“虽说不能售卖,但可以用您自带的东西交换。” 这话就说的很明白了。 沈映宵顺着他的目光侧头一看,搂过本体:“你是说这个?” 傀儡线和他的动作之间有些延迟,本体被他扳的踉跄了一下,动作僵硬地靠在他怀里。 沈映宵调笑般摸了摸本体的下巴:“想换我这宝贝,你们的那个祭品,怕是还不够格。” 楼主没法反驳。金笼里的那个修为是高,可炼制成炉鼎后,却没比面前这仙灵之体高出多少。而且他并不老实,伤了不知多少人,一直到被楼主种下蚀心印才听话了些,可即便如此,还是隔二差五就要生事。 ……不过面前这个仙灵之体,也并非就是完美的炉鼎。 “您这个仙灵之体已经到了元婴期,若这么放任下去,离他修到分神也不远了。” 楼主打量着沈映宵的本体:“仙灵之体一旦结婴,便能将灵力化作锋锐的冰晶,即便他甘愿被您采补,若是采到一半心绪波动,稍有挣扎,便会重伤您的经脉——就是因为没把握在双修途中让他全程听话,您才一直没动他吧。” 沈映宵:“……”倒也不是,主要是想象不出自己和自己双修的样子。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他只是顺着极乐楼楼主的话微垂眼眸,像是被戳中了心事。 楼主深知这种能看不能吃的苦,见他动摇,连忙趁热打铁:“我们这里倒有许多驯服炉鼎的手段。若您不介意,可以带他在此多留几日,保管教好之后百依百顺。” 沈映宵像是越发心动,但仍有顾虑,若有所思地看他:“你所图为何?” 楼主:“……”自然是想连你带仙灵之体一起收下。 楼主眼珠转了转,张口就来:“说来惭愧,我们虽专精于炉鼎,却从未经手过元婴期往上的仙灵之体。若您能让我们钻研一番——只是研究,不会动他,极乐楼定将感激不尽。 “另外,虽不能让您带走祭品,但这几日,可以破例让您采用。” 沈映宵看上去更心动了。 终于,在楼主屏息的注视中,他下了决定。 沈映宵拍了拍本体的后背:“正好我这几日有要事去做,不能随身带着他,既然你们有心,那便是将他暂存在这里也无妨。 “赏花宴前,我会过来尝尝你们那个祭品。这几日别让人碰他,若让我知道你们敢拿别人沾过手的东西给我,我便平了你这栋楼。” …… 银面人像是仗着修为高超,横行霸道惯了,并不觉得这小小一栋极乐楼敢欺骗他。 楼主也乐得顺水推舟,很快两边便达成了共识,沈映宵切断连着本体的灵力丝线,把人随意往前一推。 马面管事眼睛一亮,吞了吞口水就要上前。但在他碰到人之前,那个话少的牛头不知从哪走来,手一伸将人接在怀里。 二人看着沈映宵走远。 等到沈映宵气息消失,马面管事看着本体,乐了:“这是哪个家族放出来的蠢货,空有一身修为,却没长脑子——这仙灵之体就这么便宜我们了?” 楼主十分得意,却又有些遗憾:“倒是被他误打误撞躲过一劫。城主正好在闭关,若他留到那时候,那一身合体期的修为也都是我们的了。” 马面管事:“这个简单,在这两只炉鼎身上动点手脚,等他回来便借机给他重创,将他一举擒获!” 牛头管事罕见地开了口:“合体期的修士底牌众多,重创只会给他留下翻盘的机会,不如杀了。” 靠在他身上装晕的沈映宵:“……” 他方才悄悄收了分身,神智刚回到本体,就冷不丁听到了这么劲爆的话题。 ……这二个人密谋的是不是有一点大声。 话说回来,还真是咬人的狗不叫。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最老实的牛头管事,居然下手最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银面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第 108 章 反正银面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对付他也不用急于一时。 楼主于是先去处理那一波新收割的客人,让两个管事把仙灵之体送去后面,和花魁一起管束起来,稍后送去给城主过目。 马面带着人往楼后走,走着走着他的目光便忍不住偏了过去,看向牛头肩上的人:“我还是头一次遇到高阶的仙灵之体,啧啧,这灵气就是和那些低阶炉鼎不同。” 说着便摸了过来。 牛头将他的手拍开:“给城主的东西你也要动?” 马面无声骂了一句,眼珠往四面一转,到底没再伸手。 沈映宵伏在牛头身后,悄悄半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光线极暗,两个管事正带他走过一条遍布阵法的长廊。 走出长廊后,视野重新亮起,他们进到了一栋小楼。朱漆栏杆古色古香,雕梁画栋。 光线一亮就不好再偷看了,沈映宵重新合眼,露出一个被傀儡线缠着的人该有的模样,只对剑灵道:“你多盯着些。” …… 牛头马面带着沈映宵走过一间间屋子,停在了靠近尽头的一扇门前。 这是一间空屋,和其他客房的摆设一模一样,到处挂着暧昧的薄纱,点了熏香。 牛头走到床旁边将人放下,他看到沈映宵身上残留的灵力丝线,蹙了蹙眉,抬手将它们彻底抹断。 端坐在床边的人如同傀儡断线般一晃,紧绷的身体松懈,栽倒下去。牛头早有预料,扶住他的肩膀,将人放回床上。 沈映宵像是意识回笼,缓缓睁开了眼。 看清面前的两人,他瞳孔微缩,本能要往后躲,却被牛头管事一把按住。 魔尊飘在旁边,惊讶地看了沈映宵一眼,对剑灵道:“你主人的演技,似是进步了不少。” 剑灵:“……”演技进没进步它不知道,只知道主人刚才是真的被惊了一下——毕竟任谁一睁眼看到牛头马面组团凑在自己头顶,再配上这个昏暗的光线,这个死亡的角度……恐怕都很难维持平静。 旁边,马面看到沈映宵被轻易制住,嘿嘿笑道:“那些傀儡丝封了他的灵力?这倒省事,否则一个元婴期还真没这么好收拾。” 沈映宵仿佛直到这时才理解了现状,他很符合人质行为地挣扎起来:“放开!” 牛头按着他肩膀不动。他的手稳如磐石,沈映宵握上去只觉得像在掰一块玄铁,根本推拒不开。 马面慢悠悠地沿着床头摸了摸,摸出一副镣铐,分别铐在他手上。 他俯视着沈映宵,不怀好意地笑道:“老实点,我们这可没有怜香惜玉的传统,敢不听话有你的苦头吃,你真该庆幸你现在没多少反抗之力——对了,那个带着银面具的人是谁?说说他的来历,让我们也认识认识。” 沈映宵听他提到银面人,垂下眼睛,沉默以对。 牛头管事瞥了他一眼,面具泛着寒光:“他将你送到这种地方,你还想着帮 他保密?” “你跟他一个炉鼎废什么话。” 马面嫌同僚磨叽,他把人挤到旁边。屈指敲了敲腰侧的铁刺,那柄武器眨眼间软了下来,化作一根荆棘短鞭。 马面弯起鞭子,用它拍了拍沈映宵的脸:“再说最后一次,将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否则……” 虽是在提问,他却并不想立刻就得到答案。马面舔着自己干渴的嘴唇,低声笑道:“若不肯答,可别怪我换种问法——你这种漂亮的硬骨头,我最是喜欢。” 铁刺刮蹭着面颊,脸上细嫩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 一顿皮肉之苦摆在眼前,沈映宵冷冷地别开头,一副打算顽抗到底的架势,心里却在悄悄衡量着,只挨一鞭就“晕过去”会不会显得太过弱鸡。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又没人认识他。弱鸡就弱鸡,丢人也丢不到哪去。 紧跟着又想,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在马面抽下来之前晕倒算了。反正他刚从银面丹修手里跑出来,丹修奇奇怪怪的手段那么多,他身体虚弱一点岂不是十分正常? …… 若知道这视死如归的冰美人心里在想些什么,马面恐怕当场就要消了兴致。 ……可惜他并不能读心。 因此马面依旧兴致高昂,看着沈映宵这副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呼吸都重了。 他将那软鞭在手上绕了两圈,正要兴奋的抽打过去,忽然,两个管事腰侧的令牌闪过一道微光,楼里也有一股灵力轰然席卷,又被四壁的阵法压制下去。 马面一怔,忍不住大骂:“妈的,才刚加固过蚀心印,怎得又这么能折腾!——你盯着他,我过去瞧瞧。” 他把沈映宵交给牛头,骂骂咧咧地踢开门,走了出去,要去教训那个突然反抗的花魁。 沈映宵听出他话里的信息,心中微动。 种在花魁们身上的蚀心印需要加固,这说明它还没深入到魔尊说的那种“没救了”的程度。 这样一来,自己的时间就宽裕了一些,只要在被永久刻印前,及时把那个倒霉师弟带回去…… 正想着,面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沈映宵一怔。 他警惕地抬起头,发现是牛头管事靠近过来。这人脸上的面具是金属铸成,黑银两色,此时背光站着,阴沉沉的有些吓人。 沈映宵同这个人狠话少的牛头对视,蹙眉想往后退。可才刚一仰身,牛头管事一把掐住他下巴,另一只手取过一只竹筒,抵到他唇边。 竹筒里装着一汪翠绿的液体,闻一下便有些头晕,怎么看都很有问题。 沈映宵本能想挡,可他手腕被镣铐扣住,锁链绷紧,双手根本抬不到嘴边。 耽搁的短暂空当里,牛头管事掐开他的嘴,将冰凉液体沿着齿缝灌了进去——这人也不知从哪积累的经验,灌起药来十分熟练,那只手铁箍一样牢牢捏着,沈映宵怎么都挣脱不开。 没多久,竹筒里的汁液便悉数落入腹中。翠 绿的液体带来一丝冰凉,紧跟着便是腾起的麻痹。 这种酥麻令人十分熟悉??[,沈映宵立刻认出来了。这是那种藤蔓榨出的汁,里面有着能让人浑身无力的毒素。 毒液立竿见影,几息过去,沈映宵挣扎的动作便开始减缓,他脑中混沌,困意涌了上来。 牛头管事看了他一眼,松了松镣铐,扶着他躺到床上。 沈映宵不想就这么睡着,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时,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马面神清气爽地走了回来,倒提的鞭子上滴答着新鲜的血。 ……血上有戚怀风的气息。刚才灵力暴动的是他,被马面“管教”了一顿的人也是他。 身体的困倦让理智也被压制。沈映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替自己挨了打的人是谁,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愤怒。 他一怒之下…… 十分短暂地怒了一下。 连眼睛都没能睁开。 ——刚才那管汁液,对沈映宵的修为来说有些超量,生理上的麻痹让他很快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 剑灵:“……”不知道为什么,又同情又想笑。 ……不行,要憋住。不能真的把床上这人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新晋花魁,主人是会记仇的。 马面看不到床边表情古怪的魂体,他一进门就提着鞭子,直奔着沈映宵来了,想继续前面被打断的毒打。 谁知兴冲冲地往床上一看,人却已经躺下了,像是刚灌了药,此时正睡得昏沉。 马面顿时失了拷问的兴致,他甩掉铁鞭上的血,对牛头抱怨:“这种极品炉鼎多少年才能落到咱们手里一回,如今被你弄成这样,还有什么玩头!” 牛头:“你还想着玩?明日要带他去打蚀心印,你就打算把一个血人丢到城主面前?” 提到那个神神秘秘的城主,马面气势一滞,但仍是有些不甘:“那只是城主的塑像,又不是本人,他未必会盯着——啧,你就是胆子太小,误了我多少好事。” 话虽如此,但毕竟已经抽了另一个花伶一顿,再加上面前这仙灵之体一时半会也叫不醒。马面只好收起鞭子,先做正事。! 第 111 章 沈映宵觉得奇怪,然而定睛细看,牛头管事却又十分正常。刚才那一瞬间的复杂眼神已然不见,像是看错了。 牛头管事的语气也毫无异样,他对屋里道:“带过去。” 正在检查沈映宵妆面的小厮放下手,扶着他起身。 刻过蚀心印的炉鼎很好指挥,不用小厮拖拽,一身红衣的人便乖顺地走向门口,和牛头擦肩而过,踏入走廊。 错身的一瞬间,沈映宵听到旁边那只牛头面具下面,好像有人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又仿佛只是错觉。 沈映宵:“……”这个灌药狂魔叹什么气。莫非看到自己能下地乱走了,他很遗憾? ……果然和马面变态得半斤八两。 …… 沈映宵在心里殴打这两个讨厌的管事时,其他房间的门也陆续打开,几l位花魁被小厮扶了出来。 他们身上同样被套了各色盛装,这副场景让沈映宵想起了先前的拍卖。但这一次,炉鼎们并没有被带上遮面的头饰,而是就这么出了门。 姿容昳丽的一行人顺着长廊安静前行,像一场华丽的游街,但过度死寂的空气却给这场景添了几l分诡异。 忽然,沈映宵目光一定,在人群中看见了一道眼熟的人影。 ——戚怀风也被从那间奢华的卧室扶了出来。他脸色异常苍白,身上新换的衣裳虽没沾血,但透过敞开的领口,却能看到他身上有一些刚刚愈合的疤痕,像是为了不耽误接客,匆忙治好的。 血色鞭痕过于狰狞,沈映宵看一眼都觉得疼,在心里给马面狠狠记了一笔。可惜现在不是找那个管事算账的时候。他垂下视线,任小厮扶着,慢慢往前。 正因为那个凄凄惨惨的小可怜师弟有些走神,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 小厮抬起手臂,小臂咔哒翻开,露出一枚密封的木匣。他打开封印,拿出里面的丹药抵在沈映宵唇边:“吃掉。” 走在后面的牛头眼神闪了闪,想要上前撞掉那颗药。 这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马面抬手擦了一把汗,呜呜抡着手中铁刺,从头巡视到尾:“怎么今天这么慢,客人都要等急了!” 牛头脚步一顿,幽幽看了他一眼。 马面步伐一顿,左手背过去捋了捋自己的脊背,紧跟着嘴里就嘀咕起来。离近一听,全都是吹嘘夸赞城主的词汇。 沈映宵:“……”原来这人是个城主迷弟? 想起那道狰狞扭曲的城主石像,他恍然大悟:居然崇拜那种东西,难怪这里的管事都如此变态。 牛头:阿嚏! …… 沈映宵心里的想法,丝毫没耽误他的行动。他早已放松肢体,将一切交给了蚀心印。 小厮让他张嘴他就张嘴,让他吞咽他就吞咽,十分配合地把那枚不知名的丹药吃了下去。 这东西一闻就不是致命毒物。 而对一个丹修来说 ,只要吃不死,那就随便吃,反正万一真出了事,他也有信心解掉。而且刚才沈映宵看到前面的花魁都被喂了一枚,他不吃好像很不合群。 吃过药,他脚下不停,很快就跟着这条沉默的队伍,来到了走廊尽头。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走廊尽头连接着一处极其复杂的空间阵法。 因为已经被打上了蚀心印,这一次没人再蒙沈映宵的眼睛,他很快踏入了阵法当中。 如同走进一处幽寂的隧道,光线瞬间昏暗起来。 仗着别人看不清自己,沈映宵使劲盯着地上的阵纹看:他已经发现了,极乐楼被分成了不同的区域,区域区域之间隔着的便是这种阵法,想去哪都得穿过它。 所以尽管看不太懂,沈映宵还是硬往脑子里塞:能记一点是一点,攒够了就能去本命洞府复现出来,然后找师尊破阵。 …… 在沈映宵的注视中,脚下的一道道光流漩涡扭曲旋转,每一条阵纹都在往不同的方向转动,不时交错构成一道更大的迷阵。 这阵法的复杂程度,远超沈映宵的想象,盯了没多久,他只觉得眼睛都快变成了蚊香。 头晕目眩中,他一脚踏错,整个人便朝一道漩涡摔了过去。身边的小厮反应很慢,根本没想到他会往那边走,来不及扶他。 千钧一发之际,背后伸来一只手,拎着沈映宵后领将他往正路上一推。 沈映宵踉跄跌出去,又被终于反应过来的小厮扶住。等回过神时,眼前豁然明亮起来——他们来到了酒楼的前厅。 沈映宵眯起眼睛适应着通明的烛火,慢慢看了过去。 此时前厅的装饰,又与拍卖时不同。地上铺了柔软的红毯,摆着一张张能让人席地而坐的矮桌,中间放了些隔断,桌边铺着千金难求的繁花坐垫。 而客人们早已坐在了桌前,十分热闹,一双双或调笑或惊喜或垂涎的眼睛望向这边,迫不及待地等着花魁们入座。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还真是来接客的? 正想着,小厮轻轻推了他一把:“过去坐下。” 沈映宵:“……” 他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往那边走。 走了一步,余光忽然瞥见不对:若在往常,即便会挨揍,魔尊见到他这副境遇,也一定会多嘴说几l句有的没的。 可如今,魔尊居然只是飘在一旁,唇角勾起,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 ……有问题。 沈映宵警惕地顺着神识问:“你笑什么?” 魔尊回过神,目光落在他身上,笑得更勾人了:“我想起了高兴的事。” 沈映宵:“……?” …… 本命洞府当中。 凌尘盘坐在白玉莲台上,微蹙着眉,脑中有一道烦人的声音接连不断地问:“你整日就在这里待着,不想出去看看?” 凌尘不想搭理这道魔念,可他不说话,魔尊能不消停地连着问上一宿。 他 实在是听够了,答了那个问题:“我与人有约。” 魔尊见他回复,更来劲了,试着将人拖入幻境:“做人应当随性一些,何必执着守约——而且有些趣事,只有出去才看得分明。” 凌尘不为所动,彻底不理他了。 前几l日,魔尊消失了一阵,凌尘还以为他终于神魂消散了。 可现在看来,这狡诈的魔头只是在躲风头,如今他卷土重来,颇有一种蹬鼻子上脸的架势,令人烦不胜烦。 ……要怎么才能切实攻击到他? 凌尘正静静想着,忽然面前红芒闪过。幻境中,有人一袭红衣,弯腰坐到了他身边:“师尊,这嫁衣好看么?” 凌尘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魔尊的手段,可忽然听见那道温润的嗓音唤着“师尊”,他还是下意识望过去一眼。 然后就看到“沈映宵”靠在他肩上,仰起脸期待地看着他,耳畔羞红,眸中水光莹然。 两边一对视,“沈映宵”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却又想得到答案,于是牵着他袖摆,轻声追问:“师尊?” 温暖的气流拂在颈侧,恍然间真有一种徒弟依偎在他身旁的感觉。凌尘目光像被那身红衣烫到,倏地移开,过了片刻,那身衣服的全貌才缓缓在他脑中显现出来。 ——“沈映宵”并膝坐在他身边,抬手时层叠的衣衫红浪翻动,露出一大片若隐若现的白,冷玉似的隔着轻薄红纱,直直烙进他眼底。 凌尘从未去过烟柳之地,而在他砍了几l个顶不住诱惑找上门的合欢宗长老之后,也再没有使用类似道法的修士往他眼前凑,一时他竟没能看懂这衣服的玄机。 许久,他才一下明白过来,对旁边这个冒牌货冷声道:“别用他的模样做这种事。把衣服穿上。” “我明明穿了衣服,怎么还要再穿?”“沈映宵”垂着眼睫,像被他无端训斥了似的满腔委屈,他认真地辩解,“只是日子炎热,肩上腰后用了些纱——师尊为何不看,莫非嫌我不堪入目?” 他一边说,一边按着自己肩头,扯着凌尘的袖子让他帮忙看。手指隔着红纱和内里素白的皮肤相映,晃的人眼晕。 这魔头打又打不走,散了还会重聚。凌尘指尖在掌心一掐,目光变得清明,一眼也不再往那边看。他像是同旁边的人说话,又像在提醒自己:“你是假的。” 周围一阵静默。 下一瞬,魔尊像被什么逗乐,哈哈狂笑起来:“因为我是假的,你才不理不睬?可你又怎知那不是你徒弟的爱好?——没准现在他也正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躺在别人怀里……” 一抹寒芒自他喉间劈过,极端凌厉的剑意连魂体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魔尊消停片刻,等长好了又凑过来:“啧,对我下手就格外狠,早知如此,我便不换回原本的样貌了。” 凌尘没有回音。 魔尊又飘近一些,才发现这人居然已经入定,彻底同外界隔绝开来。 魔尊:“……” 他入侵不了凌尘的神识,只好无趣地徘徊在外。 想起刚才他等比复刻原版,百般引诱,面前这人却连手都不伸一下的样子,魔尊幽幽叹了一口气:“你这身清气当真碍事,如此清心寡欲,人生少了多少乐趣?真该劝你徒弟寻一把锁灵钉,沿着你这身灵骨一寸一寸钉下去。” 半是抱怨,半是想寻些乐趣。可惜他说了半天,别人却根本听不见。 “你那徒弟也是,空有一副恶人的行头,对你却处处留手。”魔尊若有所思,“如此心软,怎敌得过幕后那个疯子?” …… 外界,极乐楼的大厅当中。 沈映宵狐疑地盯着魔尊,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总感觉这家伙正咕嘟咕嘟往外冒坏水。 不过严格来说,这魔头肚子里的坏水早就冒了不知多少年,从生前一直冒到死后,也没见他成功过几l回,很有几l分霉运在身上。 沈映宵对这个倒霉鬼留了些心,一边微抬视线,暗暗打量着这处大厅。! 第 112 章 沈映宵很快发现,这一次,极乐楼中的“客人”与上次拍卖时不同。 先前那一波都是知根知底的买家,就算有新人,至少也知道这里是贩卖炉鼎的地方。可这一回,来的客人似乎格外的……天真。 他们就像突然误入桃花源的旅人,有些迷茫,还有更多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的惊喜。 沈映宵努力偷听着客人们之间的闲聊,才知道这群人大概是被秘境骗进来的,他们听过蜃景选取有缘人的风闻,把极乐楼当成了温柔乡和玩乐地,因此仗着修为不低,打算在这人间天堂放纵一番,取到传承。 ……可惜白送的馅饼往往是有毒的。 旁边,魔尊从那种诡异的走神状态中回转过来,很是自然地在厅里逛了一圈。 他仔细看了看周围的香薰和酒,暧昧地笑了:“这次的‘客人’,应该是用来滋养你们的肥料。等药物生效他们失了抵抗,便会被带去同花魁交合,任人进补,这样便能短时间内增进炉鼎的修为——先前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却无缘得见,如今跟着你,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沈映宵只听情报,过滤掉了他那些烦人的调侃之言。 一边听,他一边被蚀心印牵着,缓步走向客人中间。 客人身旁铺着繁花坐垫,沈映宵在其中一枚上面跪坐下来。 身边的客人原本在逗另一侧的人说话,此时发现又来了一个花魁,他愉悦地笑了起来:“看来我很受欢迎?” 沈映宵没有说话。大厅里有不少人,尤其是附近还有两个管事盯着,他不想暴露,于是放松了身体,把一切都交给了勤快的蚀心印。 客人见两边的花魁都不吱声,不禁有些无趣。 这群花魁身上的气息,一看就像是炉鼎。 他以前机缘巧合进过一次蜃景,因此把这些漂亮炉鼎当成了秘境对有缘人的馈赠——上一次榨干的炉鼎,让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金丹初期飞升到了元婴期,或许这一次,能直接晋到分神? 客人越想越愉悦,但又隐约察觉了一件事。 他抬手捏住沈映宵的下巴,掰过他的脸打量:“总感觉你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这动作十分失礼,但极乐楼里的炉鼎不该知道抵抗。沈映宵于是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也悄悄看到了客人的脸。 剑灵:“你认识他?” 沈映宵:“没见过。不过从衣饰来看,这倒像是合欢宗的人。” 剑灵:“……”难怪别的客人还有些拘谨,这人进了极乐楼却像回家一样,格外自在。 不过…… 剑灵疑惑:“那他为何说你眼熟?” 沈映宵:“……”因为合欢宗对仙灵之体的渴望,就如同剑修喜欢绝世神兵。这人八成是看到过他的画像。 画像与真人,毕竟有许多不同。 那合欢宗弟子盯了沈映宵半天,也没想起究竟是在哪见过。不过美人 总有相似之处,没准只是普通的相像,他便也没再多想。 只是见沈映宵始终任他捏着,一动不动,合欢宗弟子十分无趣地松开了手:“到底是秘境之物,比不得活人,连点花样都没有,莫非要像这样干巴巴的直接双修?——真是糟蹋了这张美人脸。” 沈映宵:“……”事还挺多。你想要什么花样?拿剑在你脸上雕个龙凤呈祥可好? 正想着,下一刻,他的手自己动了。 ——就像断头饭能点菜一样,极乐楼听到了客人的需求,于是好心满足。 沈映宵原本端正跪坐在矮桌旁边,此时却忽然伸手捻起酒壶,为客人斟了一杯酒。清冽的液体连成一线注入杯中,刚好盈满一盏。 液体汩动间,荡起一阵醇厚的酒香。沈映宵鼻尖轻动,在其中分辨出了一点药气——酒里果然加了东西,大概是魔尊说的用来将客人变成养料的药物。 修士其实很难中毒,尤其是过了元婴期,几乎百毒不侵。就算毒素入体,往往也很快便能净化干净,正因如此,丹修的战斗力才是公认的弱鸡。 ……不过所谓行行出状元,钻研毒术到了极致,总能弄出一些针对修士的药物。 尤其是丹修数量稀少,下毒之人更少,因此许多修士对入口的东西并不设防,更方便了他们操作。 这个念头闪过,沈映宵心中忽然一动:说起来,这些秘境和养殖魔种的地方,倒是有不少用毒的先例。或许顺着这个思路找,能揪出那幕后之人的真身? 正暗暗想着,手臂忽然一凉。 沈映宵一怔,抬眸望去,发现自己拿起了刚才倒的那一杯酒。 酒液盛得很满,几乎超出杯口,因此他伸手一拿,酒盏一晃,便有一片酒液流出,顺着手背淌到了他的衣袖上。 衣服眨眼间湿了一片,本就轻薄的衣衫顿时更透了,湿漉漉地贴在手臂上,露出一片若隐若现的白色。 客人“哦?”了一声,一下坐直,来了兴致。 沈映宵顶着他露骨的目光:“……” ……难怪方才倒酒的时候,非要把酒斟得那么满。刚刚他还在想这蚀心印不够智能,倒那么多,客人根本拿不起酒杯。 却没想到酒液居然是这么用的。 剑灵也愣住,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些话本,喃喃道:“这楼还挺敬业。” 它夸得显然早了些。 因为很快就有更敬业的出现了。 沈映宵眼睁睁看着那杯酒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被他凑在唇边,浅浅含了一口。 然后转头朝客人迎了过去,像要给他喂酒。 沈映宵:“??!” 魔尊早有预料,笑得几乎歪到桌子底下:“真该把这场面……” 他顿了顿,把“给你师尊看看”咽回去:“存留下来,好好观赏。” 剑灵眼角一跳,没用沈映宵开口,便已经熟练地开始揍他。 沈映宵则完全 没空理会这边,眼看着自己离那张陌生的脸越来越近,他闭了闭眼,身体的控制权暗暗回到了手里。 ……花魁的业务,对他来说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反正蚀心印也并非完全不能挣脱,大不了事后再被牛头马面拉去石像那里补上一道…… 沈映宵动了动手,袖中灵力涌动。 可在他下手之前,坐在客人另一侧的花魁忽然抬手,从后一把按住了客人的脸。 下一刻,随着一道令人牙酸的转头声,客人被强硬地掰向了另一边——隔壁的那位花魁跪坐起身,拿过酒壶捏开他的嘴,居高临下地将酒液一股脑灌进他口中。 在客人喘不过气来的呛咳声中,沈映宵看着那一只掐在客人脸上的手,忽然怔住——手背靠近腕骨的地方,深深嵌着一枚银钉,钉面刻着复杂的花纹。 ……整个极乐楼也只有一个人被钉了这样的钉子。 沈映宵倏地抬高视线,发现这个离他最近的花魁,居然是戚怀风。 他愣了一下:戚怀风居然挣开了蚀心印? 没被控制是好事,可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暴露时机。如果因此惹怒了客人,又被那个马面抓住把柄…… 正想着,那客人咳了几声,回过神后却居然半点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倒……一副被取悦了的模样。 “呦,花魁还会争风吃醋呢?”合欢宗弟子抬袖擦掉脸上残留的酒渍,他看了看戚怀风,又回过头看向另一边。 沈映宵脸上不再是那副木然的表情,越看越生动,他搂过人就想亲一口,两边都不冷落:一只炉鼎怎够他吸?自然要两只一起好好品尝一番。 谁知他嘟着嘴想亲,却被另一个花魁一把扣住了脑后长发,没能亲下去。 极乐楼的酒看着普通,实则极烈,还加了药。合欢宗弟子刚才又被按着灌了一整壶。 他往日里爱好便比较独特,平时还矜持地为了面子撑着,如今理智被酒液和混在其中的药物侵蚀,渐渐回归本性。 犹豫了极短的一瞬间,他果断推开沈映宵,一扭头扎向戚怀风怀里,想往胸口贴,边拱还边道:“好好好,不理他。那种柔柔弱弱的小妖精有什么好看的,跟小爷我撞了类型。我就喜欢你这种冷艳霸道的款式——你刚才拽的人家头发好疼,再用力些。” 险些被他推倒的沈映宵:“???” 他愣在当场,感觉眼睛和耳朵都遭到了暴击。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 有那么一瞬间,沈映宵看到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弟露出了一种陌生的复杂表情:冷冰冰的带着怒意,但最深处又藏着一点隐秘的茫然——那似乎是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为了推开这个修为不低的客人,戚怀风甚至本能调动了灵力。 下一刻,他身体便猛地一颤,体表划过一层电流似的银光,是锁灵钉被触发的迹象。 沈映宵看到他脱力地跌坐下去,连忙起身去扶。好在别的桌也都喝了酒,此时觥筹交错,客人们早就失了矜持和端庄,有些人甚至把炉鼎按到了地上。相比起来,他们这里动静反倒不大。 沈映宵趁乱扶住人,感受着掌下不断痉挛的手臂,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放平到地上,让他混在被按倒的炉鼎当中休息一会儿。 然而戚怀风却压着他肩膀把他推回原处,然后忍着痛掐住客人的后颈,硬生生将那人按在桌前,掩下了异常。 隔着中间的客人,沈映宵听到了师弟虚弱但杀气腾腾的声音: “倒酒,给他灌下去。” 沈映宵应了一声,赶忙去拿酒。 ……然后拿到了一只空酒壶。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的事:“……”你刚才都灌完了,倒是给我留点啊。! 第 113 章 不过办法都是人想的。仗着隔壁桌气氛火热、无暇顾及周围,沈映宵悄悄伸出手,把他们没喝完的酒偷了过来。 然后全都灌给了旁边这位还在挣扎的客人。 虽然不知道戚怀风为什么非要灌他酒,但闲着也是闲着,灌就灌吧,正好能显得他们更加热情。 在两个炉鼎的热情招待下,客人很快便醉的不省人事,戚怀风掐在他颈后的手,这才垂落下来。 沈映宵趁没人注意这边,低声问戚怀风:“你还有意识?” 对面毫无回应。 沈映宵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师弟垂着头不动,又变回了先前那副眸底无光的样子——蚀心印虽能被一时挣脱,但没有修为支撑,迟早会被再度掌控。 沈映宵对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情复杂,暗暗对剑灵道:“戚怀风灵根太纯,如今这样尚有找回修为的余地,可若真的被迫采补了客人,杂乱灵力入体,日后将再难精进。必须赶在成事之前阻止。” 他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要不我趁乱弄晕他,把他藏进本命洞府?——我记得炼药室地底还有一间牢房,虽是简陋了点,但总好过让他在极乐楼受这种罪,而且那里的材质不怕火烧,关得住他。等日后调养好了,我再放他出去。” 剑灵一脸麻木:“挺好,再把二师弟抓进来,你们师门就团聚了。” 沈映宵还真的考虑起来:“二师弟一个元婴期的医修整日在外乱跑,的确令人担忧,而且戚怀风如今的这副模样,也需要医治。” 剑灵:“?” 差不多得了!它又不是真的在提建议。 好在沈映宵很快又烦恼道:“可是我那里没有更多关人的地方,若长时间把这两个师弟放在一起,恐怕会生乱子……罢了,梅师弟只是暂离医仙谷,很快便会回去,在家待着,总比在我这坐牢要好。” 剑灵无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否则万一哪天凌尘突发奇想,离开后院闲逛,然后前脚捡到一个昏迷的沈映宵本体,后脚捡到一个被捆在地底的小徒弟,中间再遇到一个被迫留在洞府的二徒弟…… 届时会是什么场面,它简直不敢想。 …… 抓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是抓这么一个没有多少反抗之力的师弟。 沈映宵迅速做好了从抓人到看管的规划,但当然不能现在动手。 这里视线太多,最好等去了更隐蔽的地方再说——比如花魁的房间。 …… 前厅同外面离得近,极乐楼没有把“收割客人”这种事广而告之的打算。 因此骗客人喝完了酒,等药物开始生效,小厮们就开始转移现场了。 沈映宵放弃对身体的掌控,重新将一切交给了蚀心印。 他看到自己站起身,玩乐似的解下一层腰带蒙在客人眼上,说这里大庭广众,要回房间再继续。 客人们醉 得七晕八素,乐呵呵地被小厮们扶着站起身。 花魁则被另一批小厮带着,预先送回了房间。 …… 沈映宵回了屋坐在床上,听着走廊里的人来来回回。 没多久,他的屋门被拉开,门口闪过一道冷光,是牛头面具反射的光线——牛头管事推了一个客人进来,又重新将门关上。 等他走了,沈映宵抬头一看,发现来的正是刚才那位夹在他和师弟中间的老熟人。这人醉得半死,进门嘿嘿笑着走了两步,咚一头撞到木罩上,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沈映宵:“……” 他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 等了一阵,门口没人进来,地上的客人也没醒,他这才起身,小心走了过去。 被牛头送进来的这个合欢宗弟子,大概就是用来让他采补的修为包。 不只是客人喝下了酒里的药,他们这些炉鼎也预先服用过配套的药物。此时药物生效,离得客人近了,沈映宵便觉得血流加速,本能想挨过去。 不过区区媚药,问题不大。他从本命洞府摸出解毒玉露,仰头灌了一口,药效顿消。 竖着耳朵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附近没人,沈映宵把醉死的客人拖到床上,扒了他的外衫。 然后他换上客人的衣服,又往自己脱下来的艳红衣衫里塞了一条长枕,将它放到客人旁边,散下床帐。 隔着隐隐约约的薄纱,榻上红白交错,任谁来看也会觉得里面正在忙碌,那些小厮就算推门视察,应该也不会走近打扰。 搞定了自己这边,就该去拯救师弟的清白了。 “唯一一个被灌多了酒,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客人不巧被送到了我这里,戚怀风那边的客人还不知是什么德性。” 沈映宵有些忧心:“那家伙在外时威风凛凛,单枪匹马能杀穿一整个宗门。可如今沦落到极乐楼,就连推开揩油的客人都要被锁灵钉惩罚,真是想想就让人唏嘘。” 剑灵深有同感地点头:怎么会有这么惨的气运之子,明明戚怀风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唔,除了捅了他主人两次。 再除去喜欢抓人进小黑屋。 再再除去不爱好好说话,张嘴就刺人。 剑灵:“……” ……算了,倒霉就倒霉吧。好歹有主人愿意捞他,也不算倒霉到底。 魔尊则飘在旁边看热闹,火上浇油:“而且锁灵钉刚刚被触发,身体上的剧痛势必会影响到神智,蚀心印卷土重来,你师弟被它掌控,现在肯定连推开客人都办不到,没准还得被操控着主动附和。” 沈映宵想到那场景就脸色一黑。戚怀风再烦人毕竟也是他师弟,怎能让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动手动脚。 他不敢耽搁,溜到门边鬼鬼祟祟地贴着门偷听了一阵。 前厅其实还留了两个花魁,用来招呼后面那一批修为偏低的客人。蚊子再小也是肉,一波一波的客人喝醉以后被推入走廊,往那几个修为偏低的炉 鼎房里送,填鸭式加餐。 走廊两头都堵着阵法,客人们一旦晕头转向地被带进来,再想跑就难了。因此偶尔走廊上零散的一两个没有人管。 沈映宵趁乱混在其中,装成醉酒乱走的客人,一路去了戚怀风的房间。先前去前厅的时候他就观察过,两个人的房间其实相隔不远。 剑灵一路帮他望风,望得心惊胆战:“既然离得不远,你为何不让分身过去抓人?——戚怀风再厌恶你的分身,这会儿也反抗不了,你分身一个合体期修士,足够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他。” 沈映宵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想起那条不知隐藏在哪的巨腿,又觉得不妥:“这里的阵法极其复杂,没准哪个犄角旮旯就藏着探测气息的东西。分身一旦现身,楼里的人很可能有所察觉——我打算在关键时刻取出分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提前暴露,我那为数不多的底牌可就要没了。” ……除非把凌尘也放出来当底牌。 可他前不久才骗过师尊,说将本体送到了墟址山。 若凌尘一落地发现“沈映宵”非但不在清幽洞府,反而被送到了极乐楼当花魁……届时就算凌尘对这个胆大包天扑他啃他的徒弟再失望,也一定会先提剑剁了某个送人进楼的热心丹修。 沈映宵想起师尊那凛冽的剑意,无声打了个寒颤。决定从现在开始努力编借口,有备无患。 不过目前最当紧的是另一件事:“分身不好暴露,我先用本体过去试试。本体即便暴露被抓,大不了再被抓去打一遍蚀心印。” 蚀心印非但奈何不了他这个界外之人,反倒给了他就近观察石像的机会。” 说着说着,沈映宵反倒来了灵感:“总让那条巨腿缩在幕后,也不是个事。不如我藏好师弟以后主动暴露,再去一次祠堂——那座的扭曲石像就算不是巨腿本体,也定然跟它关系匪浅。” 剑灵:“……”本体都快被你用出花了。 不过沈映宵这么一说,倒是缓解了它这个望风者的压力,它顿时就不紧张了。 …… 两边离得不远,没多久,沈映宵就有惊无险地推开戚怀风的门,闪身进去。 还没站稳,就听到剑灵“噫!”了一声。 沈映宵反手关上门,抬头望去,就看到戚怀风正坐在床边。而一个衣衫华丽的客人则跪在他脚下,眼圈泛红,抱着他的腿求他去踩。 沈映宵:“?” 这个师弟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引来这种东西?? 不过往好处想,这位客人至少没有硬来,戚怀风不动,他就只是膝行过去抱一抱腿——若换个别的,这会儿没准都把他那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师弟推到床上去了。 沈映宵十分唏嘘地走近,一剑柄敲晕客人,把他往远拨了拨,然后看向床上。 戚怀风坐在铺开的锦被上,静静靠着床帷。 像是觉出了熟悉的气息,他眼睫微颤,挣扎着想摆脱蚀心印的桎梏,看清面前是谁。 但才刚抬起头,来人就掰开他的嘴,用不亚于他的娴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嘴里填了一枚丹药。 “……” 戚怀风刚清醒过来的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好像还有点生气。 可他现在修为被锁,对药性的抵抗直线下降。 眨眼间迷药便已生效,戚怀风的意识迅速消失,阖上了眼睛。但他的身体却受蚀心印支配,并未躺倒,依旧在原处坐着。 沈映宵:“……成功了?” 居然这么顺利地抓到了这个难缠的师弟? 沈映宵惊讶之余有些惊喜,惊喜之余,想起戚怀风被折腾成了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又有些气愤。 不过再怎么百感交集,也不能耽误做事。他握住戚怀风的肩膀,打算将人带回本命洞府。 然而一收却没收回去。 戚怀风依旧坐在面前,没能被他丢进炼药室地底。 沈映宵怔住,不信邪地又收了一次,却依旧一样。 剑灵忽然想起什么:“之前在神兽宗,你本体被血管缠绕的时候,就没能收回本体。这次收不了戚怀风,莫非是因为连在他身上的蚀心印?” 沈映宵蹙眉片刻,改成收自己的本体。 心念一动,往常他早已落在本命洞府当中。可这一次,四周景象却毫无变化——他依旧留在极乐楼里。 ……果然是因为蚀心印。 那现在怎么办? 沈映宵看着眼前这个好不容易被他弄晕,却没法打包带走的师弟,陷入沉思。 …… 沈映宵溜到别人房间里的时候。 另一边,他自己的房间门口,也无声多了一道人影。 极乐楼里花魁的门并非实心,而是一扇糊着薄纱的门扉,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但却能分辨门口的大致色调。 牛头原本只是匆忙路过,可随意一瞥屋里,步伐忽然顿住。 刚才他走的时候,那个衣着花哨的客人明明醉倒在了门边,可现在,那一团颜色怎么不在原处了? 他心里一沉,推门而入。 往床边一看,就见幔帐放了下来,里面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个还抱着另一个哼哼唧唧,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 牛头管事咔哒捏碎了门框。! 第 114 章 牛头管事大步走到床边,沉着脸掀开了帷幔。 看清里面的状况,他怔了一下。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最全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尽在[],域名[( 床上的景象和他想象中不同,并没有什么“相互勾缠的两个人”,只有客人抱着一只披了红衣的长枕,醉醺醺地对它胡言乱语。 难怪隔着纱帐看进来时,那个“红衣花魁”贴在客人身上,显得格外柔若无骨。原来不是“若”,而是真的没有骨头——它只是一只无辜被抱的普通抱枕罢了。 牛头管事:“……” …… 牛头管事强闯进门的时候,另一边。 沈映宵如法炮制,给戚怀风也套上了客人的衣服,将他伪装好,然后拉起人就跑。 这段走廊其实不长,沈映宵的修为也没有真的被封。 彻底挣开蚀心印的桎梏之后,他拉着这个不省心的师弟,眨眼便闪身到了走廊尽头,一头扎进了阵法当中。 沈映宵自己打着被抓进祠堂的主意,行事无所顾忌,但这个虚弱版师弟却不能留在楼里。 既然没法将戚怀风收进本命洞府,那就只能走别的路送他出去。 刚才沈映宵以花魁身份去前厅时,险些在阵法中摔倒,那时他清晰地从岔路上感觉到了外界的气息——那条走错的路,似乎通往极乐楼的后院。 只要到了院里,把戚怀风交给分身,就能用分身带着人闯出去。那里已经不算楼内,就算分身现身,也不会引起太多警惕。 …… 进了阵法,沈映宵循着刚才死记硬背的路线,榨干了自己那点在师尊身边硬生生熏陶出来的阵法造诣,带着戚怀风,在隧道般黑暗的阵法中小心前行。 戚怀风刚被他喂了迷药,这会儿神智全被蚀心印掌控,正处于那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状态。 拉着他走,他就亦步亦趋地跟上,乖巧过头,沈映宵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模样的确新鲜,但放在戚怀风身上却又看得人冒火。沈映宵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会有你这么……”这么丢人的气运之子,看看都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 可惜现在得分神留意着出逃路线,否则他定要抽出时间将这人骂上八百个回合。 沿着“隧道”,沈映宵一步一步小心走着,终于接近了他印象中的出口。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加速过去。可就在这时,脚底阵法变换,原本漩涡般静静流淌着的阵纹,猛地变成了尖锐的棱角,迷阵眨眼化为杀阵,四周竖起屏障。 那道近在咫尺的出口,也瞬间隐没其中。 沈映宵只得顿住脚步。下一刻,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桀桀冷笑。 沈映宵心中一惊,倏地回过头,就见马面站在他们身后,手提铁刺,面具泛着阴森寒光。 剑灵也是一惊:“居然真的有人是桀桀桀这么笑的!” 沈映宵:“……?” 师弟都要被无良管事抓回去当花魁了,现在是想这些 乱七八糟的时候吗? 对面,马面又发出一串阴冷的笑声,目光在沈映宵和戚怀风身上打转:早就觉得你俩有问题,在前厅就敢隔着客人勾勾搭搭,当我没看见?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最全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尽在[],域名[( 他抬手一鞭抽了过来,带起一片血腥厉风。 沈映宵把戚怀风往身后一拽,取出藏在袖中的发簪化成长剑,剑尖在迎面而来的荆棘铁鞭上一点。 铮一声金属撞击的清响,那条鞭子换了朝向,擦着沈映宵身侧,轰然砸在地上。 马面咦了一声。常人遇到铁鞭,往往措手不及,即便挡住,剩余的鞭稍也会继续扫到人身上,再不济也会卷住对方的武器,可对面这人…… 马面面色古怪:“莫非经常有人拿鞭子抽你?” 沈映宵想起自己在天行宗后山挨的那些鞭子:“……” ……打架就打架,哪那么多废话! 他抬手便飞了一剑过去。 “剑意比往日凌厉。”魔尊悠哉悠哉地飘在旁边点评,“恼羞成怒实乃提升修为的利器。” 剑灵:“……” 你可少说两句吧,揍人很累的。 …… 两个魂体能飘着观战,沈映宵却只能埋头干仗。 没交手几下,他便被轰然震退——马面的灵力极为驳杂,可他的修为却居然已经堆到了分神期,几次交锋便震得人肺腑颤动,喉间泛上一股腥甜。 ……有些棘手。 不过磕点丹药也不是不能打。 沈映宵正想摸药瓶,谁知这时,对面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牛头撕开屏障,从阵外走来,周身隐隐带着未散的煞气。他目光一扫,视线便停在了沈映宵身上。霎时间,他眼神似乎变得更凶恶了。 沈映宵心里咯噔一声。牛头沉默寡言像个老实人,可被这人盯住时,他却觉出了远超面对马面时的压力。 一个管事就已经很麻烦了,两个人加在一起…… 沈映宵越想越觉得不妙。 事到如今,若想带戚怀风离开,似乎只能动用分身了。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往后退了两步调整角度,想确保分身出现的一瞬间便能击杀这两个管事,这样一来或许还能瞒住。 “哎哟,这眼神真是吓人,该不会是想引爆元婴与我同归于尽吧?” 马面见同僚来了,更加放松,他阴阳怪气地嘲讽起来:“想不到这么软的身体,竟能长出一副硬骨头——可你别忘了,比起我,你离你那个姘头更近,若最后不仅杀不了我,反倒把你的自己人带走,那可就好笑了,哈哈哈……!?” 嗤的一声,一道铁刺从后贯穿他心口。 奸笑声戛然而止。 几乎同时,幽青烈焰腾起,连人带污言秽语都被灼烧成一片灰烬。 沈映宵的脸颊被火光映亮,他望着那片熟悉的火焰,结结实实怔在当场。 牛头一挥铁刺甩去上面的灰,袖摆拂过,眨眼他脚下便一 片干净,灰尘尽散,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熟练地善过后,牛头抬起头看向沈映宵。 正要开口,对面却响起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 他这个很能乱跑的师兄终于回过了神,温润的嗓音里藏着实质般的怒火:“你夺了他的本源火种?!” 牛头:“……?” ……真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水。 他欲言又止,往那边走了一步。 沈映宵立刻将剑尖对过来,警惕地后退。 牛头打量了一眼,发现这傻子师兄眼看就要退进杀阵,他一展手里的灵力,拦腰将人横卷过来。 “牛头管事”不想暴露得这么早,纯粹是担心沈映宵演技不行,关键时刻露馅。若让那巨腿跑了,后患无穷。 先前他以为只要客人不主动侵扰,沈映宵就能老实缩在房间,跟极乐楼相安无事。 可谁知这师兄平时一副想套麻袋揍他几顿的模样,现在见他真的出了事,却反倒要不计后果地带着“戚怀风”逃走。 ……若继续瞒着,这倔得不行的师兄,没准真要像马面说的一样自爆元婴了。 牛头管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我。” 沈映宵被他钳在手里,警惕地盯着他。 牛头管事从声音到气息,都让他十分陌生,谁知说起话来却一副他俩很熟的样子。 不过最初的震惊和混乱过后,想起刚才那一道幽青火焰,又想起戚怀风先前化作他模样时使用的丹药,再看看这专爱捅人心窝的杀人手法…… 沈映宵猛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小声道:“那个……是分身?” 牛头管事点了一下头。 沈映宵回头看了看可怜的“戚怀风”,又看看牛头,难以置信:……火灵分身也太耐用了吧,这么折腾都不散?? 突然得知的真相,完全推翻了沈映宵进极乐楼以后的认知,他本能地开始从头往后捋。 没等捋出什么东西,牛头管事忽然偏了一下头,好像听到了动静。 下一瞬,他忽然夺过沈映宵手里的剑,将剑封好藏到身上,然后抬指在他眉心一点。 沈映宵神志顿时昏沉起来,被挤到角落的蚀心印迟滞片刻,瞬间反扑,重新掌控了他的行为。 几乎同时,身后的杀阵屏障被撕开,戴着阎王面具的楼主走了进来,面色难看:“怎么回事!” 牛头回过身:“马面行动有异,我一过来就看到他带着两只炉鼎,不知要跑去哪,我升起了杀阵,可惜没拦住他。” 楼主骂了一声:“好色的狗东西,做事永远看不懂场合!” 楼里人手紧缺,平时马面偷偷带两个普通花魁出去玩也就罢了,权当是犒赏。可今天他居然敢把最顶级的两个带走玩双飞——眼看着就到万花宴了,给城主的祭品也是他能碰的?! 八成是刚才采补的响动听多了,一时兴致上来,便什么都不顾了。 “居然敢跑,等他回来定不能轻饶。”楼主心里琢磨着对马面的处罚,却又觉得那小子这次做的太过,过分到简直像另有隐情似的。 楼主的目光在牛头和沈映宵身上转了转,隐带狐疑。 片刻后,他忽然一指沈映宵:“这人身上的蚀心印,似是不太稳固。反正万花宴近在眼前,一会儿你带他去烙上永久印记。”他阴冷毒蛇般的目光盯着牛头,带着几分审视:“没问题吧。” 牛头:“自然。” 楼主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但令牌忽然闪动起来——后院竟然有人入侵,那里的屏障被撕裂了。 能突破那道防御,来人的修为恐怕已有合体期。 ……等等,合体期的修士? 楼主脑中忽然跳出一道戴着银面具的嚣张身影。 他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糟了,平时抢人抢习惯了,差点忘了这个仙灵之体是有主之物。而且那个“主”还没死。 楼主:“……”想来是那银面人发现不对,找过来算账了。难怪刚才自己心口隐隐发凉,像被凶徒惦记上了一样。! 第 115 章 牛头管事感觉到了楼主的迟疑:“那永久的蚀心印……” “烙上!”楼主冷哼一声,他们极乐楼还没怕过谁。而且若来人真的是那银面修士,能闯进院中,更说明他的实力不容小觑——万一之后那家伙跑来抢人,他们正好用银面人看上的这两只炉鼎,出其不意给他重创。 他丢下两个字,便匆匆离开,前去查看状况。 牛头管事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一甩铁鞭,鞭稍缠到沈映宵腰上将人拉过来,又带上“戚怀风”,引着他们往阵法的另一处走。 两人此刻都没意识,跟在他身后沉默往前。 牛头管事很快带着他们找到祠堂,然后把分身推进了屋里。 石像往“戚怀风”身上刻永久烙印的时候,牛头管事打量着对面的沈映宵,从袖中抽出一支笔。 …… 另一边,极乐楼的后院当中。 一身黑衣的银面人抬扇一扫,沾着剧毒的药气涟漪般扩散,把围上来的小厮层层推远。 沈映宵用着分身,见时机差不多了,便立刻散开一阵纯黑药雾,然后紧贴着极乐楼,险险回到了本命洞府。 ——刚才在走廊中,楼主和牛头一个两个都在撕那个杀阵的屏障,这固然能让他俩在阵法中穿行,但也正好打通了内外空间,方便了沈映宵把分身悄悄放到远处。 反正本体有蚀心印操控,放空一会儿也没人能发现。沈映宵于是掩饰着分身的气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杀阵进到后院,弄出了一些动静。 引走楼主之后,沈映宵又把分身放回本命洞府,深藏功与名地回了本体。 谁知睁开眼,看清周围,他突然震惊:“你做什么?!” 他此时正在祠堂门口。 牛头管事不仅没带他烙下永久的蚀心印,反倒拿了支笔,正以他心口的临时烙印为中心,迅速将印记扩展到了整个上半身。 察觉到画布醒来,牛头管事头也不抬地道:“极乐楼外面有人盯着,没法送你出去。我不知你是如何挣开蚀心印的,但从现在起,你最好放空神智,什么都别做。” 他又忽然问:“你为何会跟那人一起来极乐城?师尊呢?” 沈映宵:“……”你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 他不想回答,于是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隔墙有耳。” 戚怀风静静看他表演:“若当真隔墙有耳,我会直接问你这些?——放心,楼主不敢乱铺眼线,城主对这里的掌控也远不如你想象中强,不耽误你说话。”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只好敷衍道:“师尊有别的事。” 顿了顿,他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把跑歪了许多的话题拽回来:“你在我身上乱画什么??” 写惯了阵纹的人,画起画果然也飞快。 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原本只是烙在心口的蚀心印记就飞速扩张,血色藤蔓般覆盖在他体表。 剑 灵刚才一直留在本体这边,见沈映宵回来,他唏嘘道:“你师弟画这种东西比你快多了,当年你怎么就没跟你师尊好好学阵法?” 沈映宵:“……”他学了!学了! ……只是没怎么学会。 不对,不能叫“没学会”,严格来说他只是没这么精通——其实如果离了朗月峰,他的阵法造诣反倒能胜出许多专修阵法的修士。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沈映宵拽开戚怀风执笔的手:“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在那楼主的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 他转身就要往身后的祠堂走。 戚怀风一把将他抓回来,几笔画完最后一道:“你可知永久烙下,有何后果?” 沈映宵见识过普通版蚀心印,猜也知道永久版会伤到神识。神识一破,不仅境界会像扎破的气球般飞速倒退,甚至可能会毁坏神智。 ……但这跟他这个界外之人又有什么关系?那点东西如今根本伤不到他的神魂。 可惜这话不能说,在小世界透露界外的消息,轮回司的天雷分分钟就会劈下来,比此间劫雷更加可怕。 沈映宵只好含糊道:“无需多虑,蚀心印对我无效。” 这解释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谁知戚怀风却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沉了下去:“是因为那个人下给你的奴印?” 沈映宵:“?” ……谁下的什么东西? ……算了,反正不管他怎么解释师弟也不会信,现在他只想进祠堂,就当是吧。 沈映宵转头继续推门。 然而又被拦住了。 戚怀风完全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你的推测。万一事情没能如你所料,奴印扛不过蚀心印,你可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沈映宵知道楼主正在外面追查消失的分身,一时半刻不会回楼里。 可即便如此,毕竟心虚,一虚就有点急:“你莫不是以为楼主是个傻子?——拿笔随便画几道,这样能骗过谁?” 看热闹的魔尊飘过来凑热闹:“那可不是‘随便画几笔’,的确极像。” 戚怀风只得解释道:“带人来烙印记这种杂事,楼主不会亲自处理,而且他有洁癖,从不对炉鼎上手——永久和临时的蚀心印,从气息上本就很难分辨,隔空一看足以以假乱真。” 若骗得过,就继续潜伏在楼里,在后日的万花宴上揪出那条藏得极深的巨腿。 而若是途中暴露……大不了强行催动本源火种,改成强攻。 等他把极乐楼一寸一寸焚成灰烬,或许那位神神秘秘的“城主”会沉不住气,愿意出来冒个头。 戚怀风一边在心里做着新计划,一边拦下旁边那个不敢作弊的胆小师兄,熟练地把人敲晕。 沈映宵意识脱离,身体被蚀心印掌控,一切行动被迫停了下来。 剑灵:“……” 它回到本 命洞府,对被迫进了分身的沈映宵道:你还是别跟你师弟正面争执了?[(,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赢过——吵不过就算了,就算侥幸吵赢,人家也能改成动手。” 沈映宵越想越气:啧,他之前干嘛要救人,就该先一麻袋套住那个被锁了灵力、毫无还手之力的“戚怀风”揍一顿。 火灵分身收回时,那段时间的记忆会随之回归本体,四舍五入就是他揍了师弟一顿。 ……可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映宵只好在脑中铺开拳场,熟练地开始了意念揍人。 …… 外界,极乐楼的长廊上。 戚怀风抬起手,隔空烘干了画上去的假烙印。他将沈映宵的衣服整理好。然后打开祠堂的门,把烙好真正印记的分身取了出来。 剑灵关注着外界的情况,看到这忍不住喃喃道:“你看你师弟,像不像一个操作熟练的糕点师?——美好的一天,戚师傅打开烤炉,取出了……唔,新鲜出炉的他自己。” 沈映宵:“?”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掐了掐眉心,随意一摆手:“糕点在黄字二号柜第三层的柜子里,想吃就去取,别跟我暗示,我头疼。” 剑灵一怔:“……”我没有暗示啊。 不过难得主人透露了点心的位置,简直是意外之喜。它也没辩解,乐呵呵地去了仓库。 沈映宵回过神,声音从后追上来:“只能吃一盒!” 剑灵:“……” 没听见,没听见。我耳背。 …… 有的剑灵在开心地吃着下午茶,有的剑修则还在秘境里兢兢业业地卧底。 牛头管事带着两人穿过长廊阵法,将他们各自送回了房间。 送完人没多久,腰侧的令牌便闪了闪,城主有事找他。 戚怀风低头看了一眼令牌,快步走了出去。 …… 沈映宵的本体静静坐在床上。 门外一片寂静,先前的那些客人已经被分散到了各个花魁的房间,马面变成灰了,楼主和牛头在忙,此时走廊里空无一人。 沈映宵回想起楼主被分身引开前,打量着他和牛头的阴狠眼神,总觉得放不下心。 “我记得之前戚怀风说……”沈映宵灵光一闪,“不管楼主还是城主,对这里的掌控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 剑灵还没吃饱喝足就被拎了回来,闻言警惕地望着他:“你又要干什么?” 沈映宵念头一动,人便出现在了本体的房间之中。 ——戚怀风辛辛苦苦在楼里卧底,肯定有他的理由。 既然他说永久烙印真假难辨,那不如干脆烙个真的,免得之后有人非要检查,导致他的小动作败露。 剑修的行动力一贯很强。说做就做,沈映宵抱起床边的本体,循着先前记下的路线去了祠堂,给本体烙了个真货,又鬼鬼祟祟地将人重新送回了房间。 房间里比外面安全,本体的衣领被石条拱开,露出一片带着红色暗纹的胸口,沈映宵将衣衫彻底拉开,打算擦去上面的假印。 看清本体身上,他略微一怔:戚怀风画上去的假印,居然跟真的完全重合,一丝一缕,分毫不差。 剑灵嘀咕着:“戚师傅原来还是个天才画家。” 沈映宵:“……”这把剑为何总叫戚怀风师父? ……想不明白。 想起那个欠揍的师弟,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飞快沾着药液,将印记擦了个干净。! 第 116 章 沈映宵忙碌伪装自己本体的时候,另一边。 一个留着络腮胡,穿着一身金钱袍的男人匆匆跑进极乐楼后院,直奔楼主而去——若沈映宵在这,定能认出这就是内城酒楼里的那个炉鼎贩子。 楼主回头看到他,骂了一声:“后院布防是你负责,可现在神不知鬼不觉就跑了一个,溜进来一个,你该当何罪?” 络腮胡愣住:“跑了哪个,又溜进来了哪个?” 楼主烦得要命,但为了尽快解决问题,也只能把先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马面似乎逃了,紧跟着又有人来后院作乱。 络腮胡捻了捻他乱糟糟的胡子,眼睛一眯:“那银面人手段诡谲,难以揣摩,姑且不去管他。但马面一事,定有蹊跷。 “那小子若是真的动了色心,哪有耐心将人带走享用?肯定会直接在屋里偷吃——他溜走一事是您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转述?” 楼主想起牛头先前所说的话,蹙起了眉:“你是说,有问题的是另一个?” 络腮胡委婉点头:“并非没有可能。” 楼主沉默了一下。 牛头马面甚至他自己,全都与极乐城因缘极深,除了这里无处可去,他想不出对方背叛的缘由。 也正因如此,比起“牛头包藏祸心”,“马面色胆包天”这种事更令人信服,也更合常理。 络腮胡看出了他的迟疑:“走吧,总之先去看看。听你刚才的话,我还是觉得比起马面,那牛头问题更大。” 楼主却觉得古怪:“牛头一贯老实,怎会突然背叛。” 络腮胡哈哈一笑:“牛头有问题你不想信,那马面偷人你怎得就信了?” 楼主:“……”倒也并非不信,只是觉得古怪。若当真如此,当中定有隐情。而那隐情必须得抓出来。 络腮胡想了想:“对了,我记得你说,那两个花魁险些逃走?两个被牢牢控制的炉鼎能逃出那么远,楼中必定有人相帮,要么是牛头,要么是马面——这样就好办了,你不是让牛头带他们去种了永久的蚀心印么。” 楼主点了点头。 络腮胡:“若牛头是想救人,他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将蚀心印烙上。稍后找那两只炉鼎一探便知。若他们身上没落下永久印记,就立刻抓起牛头拷问,若是有,那便满城追捕马面,总能逮着一个。” …… 验证永久印记的法子虽然不太准确,但毕竟节省时间,楼主自然没有反对。 他刚才让牛头去附近找马面的下落,此时正好离后院不远。楼主屈指敲了敲令牌,把人找了过来。 牛头管事飞身落入院中。他目光在络腮胡身上略微一顿,而后抱拳朝两人行礼。 楼主看了他一眼,忽然上前两步,摘下了他的面具。 银色牛头下面,露出了一张有些刚毅的小麦色面庞。再一探气息,同之前一般无二,的确就是牛头本人。 可能是觉得楼主的举动太过古怪 ,牛头脸上露出几l分茫然。 楼主打量他片刻,又把面具丢回去:行了,戴上,跟我来。 ⒋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牛头应了一声,整理好面具跟在他身后。 楼主没回头看,另一人却盯着牛头管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l回。络腮胡目光阴沉,其中又带着几l分嗜血的兴奋。 ——马面是从他的那间酒楼升上去的,他清楚那小子有色胆,但不多,至少绝对没多到敢带着两只绝顶炉鼎跑去外面尝鲜的地步。 马面不像是有问题,那牛头问题可就大了,若这人真的成了叛徒…… 络腮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店里的刑具已经饥渴难耐。 牛头像是有所察觉,忽然望过来一眼。 络腮胡毫不心虚地同他对视,咧嘴露出一抹热情的微笑。乍一看颇为憨厚,但戚怀风却知道他定然来者不善。 他很符合人设地垂眸避开这位副楼主的视线,跟在两人身后。 一行三人进了阵法,直奔花魁休息的长廊。 …… 牛头管事看到他们的去向,便知楼主没有打消对自己的怀疑。 他宽袖下的手攥了攥,很快又自然地松开,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 三人进来的那一端,离“戚怀风”的房间更近。 楼主大步穿过长廊,拐进了这个曾经的“头牌”屋里。 一进门就看到戚怀风和其他花魁一样,安静地坐在床边不动。自从被送回来以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像一只放在床上的摆件——这便是被蚀心印操控的人的常态。 楼主抽出戒尺,走近挑开他的前襟,露出了胸口一片艳丽繁华的阵纹。 半成品只在心口,永久的蚀心印,却会弥漫到整个上半身,两者的控制力不可同日而语。看这只炉鼎的模样,的确是种下了。 楼主心情好了一些,他扫了一眼牛头,又当着他的面对络腮胡道:“你疑心病太重。” 络腮胡没有反驳,只是笑道:“不是还有一个么。既然查,自然要两个都查。” 他看了看床上的戚怀风:这人是他捡回来的,从酒楼到极乐楼受了不知多少磋磨,牛头若想救他早该救了,怎么可能忍到现在。 既然正好是今日才出事,那另一个刚进楼的炉鼎,才是重头戏。 三人出了门,又去了沈映宵的房间。 推门而入,这边的炉鼎果然也正坐在床边,十分乖巧。 戚怀风不经意似的扫过去一眼,却忽然察觉不对,目光顿住。 ……沈映宵上半身的衣物,穿法似乎和他离开前不同? 逻辑尚未回转过来,他心中便已经咯噔一声,猛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 117 章 戚怀风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他死死盯着地面,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却不想确定。 跟他同来的人就没有这么多想法了。两人走到床边,楼主上前挑开沈映宵的衣襟,露出了身上大片的血红烙印。 他挑了一下眉,看向络腮胡:“如何?” 络腮胡有些诧异,伸手在那花纹上一按,蚀心印的独特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沉默片刻,啧了一声,收回了手:“是我多想了。” 垂首侍立在后面的牛头管事倏地抬眸。 正好楼主和络腮胡直起了身,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能看到沈映宵衣衫散乱,露出的皮肤上印着被络腮胡催动、正淡淡流转着的血色花纹——那绝非能画出来的效果。 他的手骤然攥紧:……这怎么可能?! 银色牛头面具掩下了不该有的表情。楼主和络腮胡回过身时没看到牛头管事的脸,于是嘱咐过他看好这些花魁,两人便又匆匆赶往后院,继续追查消失的马面和银面人。 戚怀风回过神,沉默地跟着楼主和络腮胡一起离开了房间。 等那两人进了长廊尽头的阵法,他转头就往回走,越走越快,嘭一声推开了沈映宵的房门。 沈映宵还是像刚才一样安静地坐在床边,乱了的衣衫也没人整理。 戚怀风抿唇走近,又擦又探了半天,终于确认了一个他压根不想知道的事实:这些纹路不是画上去的。 ——那本该虚假的永久印记,居然成真了。 他许久没有言语,片刻后,手背上攥起了青筋:“我就几眼没看住,你竟然……” “没大没小。”一道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戚怀风愕然抬头,看到沈映宵居然睁开了眼,此时正有些费力地指挥着他,“给我把衣服整理好。” 永久的蚀心印没能侵蚀沈映宵的神识,却依旧带来了影响:一抬眼,一张口,每一个本该轻轻松松的行动,此时都像在一团厚重的胶体中挣扎。 不过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人看出端倪。沈映宵对抗着那种分分钟想让人躺平的粘滞感:“说了我没事。” 戚怀风想到之前后院的动静,目光变得有些可怕:“是那个人带你过去的?” 沈映宵:“……”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对我那智勇双全的分身有意见? 戚怀风见他沉默,反倒更加确信了什么,他来回走了几步,终究忍不住道:“就算最终能解开,你可知这对修行会有多大的损害。你莫非想一辈子停在元婴期,拥着这寥寥几百年的寿数过一辈子?!” 沈映宵强撑着维持着清明,累得头疼:“说了没事就是没事,我心里有数。” 戚怀风气得拂袖而去,门被重重摔上。 ……过了几息,又重新打开。 表情阴森的牛头管事大步走回床边,几下把沈映宵刚才被楼主拨乱的衣服拢好,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事 已至此,你给我老实呆着,再有下次……” 沈映宵听着这句式耳熟:你就杀了我?” 戚怀风冷笑一声:“我就当着你的面,把那个银面人削成肉卷下锅。” 沈映宵:“……” 变态!! 戚怀风看到他隐带惊恐的表情,便知自己威胁成功了。 ……可同时却也更加气恼。 银面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在他心里位置如此之重? 按照现在这个形式,若真抓到了人,肯定没功夫细细切片,须得一击必杀,才能保证银面人下的奴印影响不到人质。让他死的那么利落,真是可惜了。 戚怀风身上明明带着活人的热乎气,沈映宵坐在他对面,却只觉得从头到脚一阵阵发凉,像泡了冰泉一样。 剑灵听了他的吐槽,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洞府的井里镇了几叶冰西瓜,你吃吗?不吃我先吃了。” 沈映宵:“……” 谁跟你说这个了! 沈映宵:“……我吃。” 反正本体这会儿什么也干不了,正好先回分身做点别的。那西瓜可不是真正的西瓜,而是在上好的灵田种出来的灵果,不吃就浪费了。 一人一剑进了本命洞府。剑灵化作实体,心情很好地去找井口,把冰镇好的西瓜抱了上来。 沈映宵打量了一下:“挑一页好看的,送去给师尊。” 本来想给戚怀风也留一点,假装是别人送的,但谁让他想拿自己削肉卷下锅。现在没了,一颗瓜子也不留给他。 沈映宵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师弟的那一份瓜,吃了双倍的零嘴,心情舒坦多了。 …… 吃饱喝足再回本体的时候,戚怀风已经走了——他亲爱的马面同事被他一把火烧成了灰,所以牛头现在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忙碌得很。 沈映宵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继续留在分身当中,把本体放在外面,当做一动不动的摆件花魁,只偶尔才回一趟本体,观察外界的情况。 没过太久,就发现楼里明显又忙碌了起来。 “万花宴快开始了。”魔尊倚在窗边,从狭窄的缝隙中远远望了出去。城中的人明显比从前多出不少,有更多外面的修士被骗……被迎接了进来。 目光落在其中一处,他忽然笑了一声,总是盈着笑意的眼底罕见地露出一丝冷意。 沈映宵见他像是对这些事很了解,本着不用白不用的精神:“你可知万花宴的具体流程。” 魔尊来了兴趣,与他细说:“花魁游街,然后共同拜见城主。城主会留下自己想要的作为祭品,剩余的则送回极乐楼拍卖。” 沈映宵:“……游街?” 魔尊笑眯眯地飘近:“是啊,届时的场面定然极为盛大,可惜我没了身体,当不了你的裙下客……唔!” 他连滚带飘躲开剑灵的殴打,一边连忙道:“你还听不听了!” 沈映宵:“ 你挨揍又不耽误说话。” 魔尊啧啧:听听,这是人话么。?” 沈映宵不理他。反正这家伙若是想说什么,不管挨不挨揍都会说。而他若是想瞒什么,即便被削片下锅也不会开口。 既然如此,不揍白不揍,谁让他是真的欠揍。 果然,没多久,魔尊就自己说了:“总之,游街时人流混杂——你那师弟没准会动些手脚,趁乱将你送走。” 沈映宵原本还在想着游街的时候千万别遇到熟人,此时听了他的话,才意识到这件要命的正事。 少一件肢体,那幕后之人便少几分优势。虽不知那人为何至今没有露面,但只看当下,这栋楼里藏着的巨腿一定要除掉,且办法越稳妥越好。 事已至此,当然不能让戚怀风再冒着暴露的风险胡来。 于是保险起见,沈映宵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时候,换上分身,穿戴好全身的保命法器,突然出现在了戚怀风面前。 戚怀风:“……” “别着急动手。”沈映宵抬了抬手,牵动了一根极其明显的丝线,“你师尊正在我府上做客,你师兄也同我关系颇佳,这么数来,你我其实算得上朋友。” 剑灵看了一眼戚怀风的表情:“……”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戚怀风早就看到了银面人手上那一缕明晃晃的线,也正因如此,他才没第一时间出手:没看错的话,那根线的另一端,延伸向了沈映宵的客房。 真正用来控制的“线”,不会摆在如此明显的地方。但这至少能代表一件事:狡诈的银面人有了准备,再想瞬杀他就难了。 戚怀风没有贸然出手,但也没如银面人所愿站着不动。他想起这人刚才的威胁,缓缓抚过手中短剑:“他们的性命我固然在意,但我一向没多少耐性。你若做得过火,谁也拦不住我杀你。” 沈映宵晃晃手中折扇,直入正题:“万花宴游街在即,不要想着趁乱把人送出去,我留他在楼里有用——若是提前离开,他在我这可就成了无用之人,我府中从来不留那种东西。” 越往下说,周身感觉到的冷意就越强。 沈映宵丢下这句话后没等戚怀风回应,留下一个足够神秘邪气的微笑,退过转角,迅速消失。 戚怀风望着他的背影,扣着短剑的手松松紧紧,面沉如水。 …… 这场商谈似乎有了效果。 到了万花宴当天,沈映宵悄悄观察着戚怀风,发现他果然放弃了冒险把自己送走。 另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牛头管事的脾气,竟像是比先前平和了一点。 沈映宵觉得古怪:“怎么回事,他捡钱了?” 剑灵:“或许是今日便能面见城主,他很开心?” 沈映宵:“……”像他的风格。 他坐在屋中静静等着,没多久便有小厮送来华服,搬来浴桶,拉着他装点。 一回生二回熟,何况沈映宵什么都不用做,他依旧让干什么 干什么,没多久便被收拾打扮,带到了院中。 院子里放着数台步撵,小厮们四人一架,候在旁边。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沈映宵后知后觉地想起“游街”,眼角狠狠一跳。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后悔了,没多久他就被牵到步撵旁边,按坐上去。 最后关头,楼主也不想徒生意外,步撵上加了数道封印。 沈映宵刚坐下,便感觉腰和手腕暗暗横过一道锁链,将人牢牢固定在轿上。 等所有人都到了,小厮们抬起步辇,换上如出一辙的喜悦笑容,列成长长的一队,晃悠着将人抬出极乐楼,进到了内城当中。 …… 和上次接待客人时相比,这一次好歹给花魁多加了一道面纱。 沈映宵渐渐便也适应了,仗着这难得的机会,打量着楼外景象。 极乐城不知何时又开了一次城,围观人群里,多了许多懵懵懂懂的新面孔。 其中一些人看到围着极乐楼绕行的车架,便好奇地凑近看热闹,看着看着就听说了炉鼎的妙用,心动地入了楼。 沈映宵瞥了一眼极乐楼华丽的大门,只觉得看到了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盆巨口。 正想着,忽然感觉街边有一个人直勾勾盯着他。 沈映宵借着步撵的晃动,眼眸微转,看了过去。 然后一眼就跟混在人群当中的梅文鹤对上了视线。 “……” 花魁虽然带了面纱,可那纱太薄,眼睛也露着。梅文鹤显然是认了出来,正十分震惊地望着他,眼睛都瞪大了。 片刻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梅文鹤看向沈映宵身后的那一抬步撵,而后又是一怔,一对漂亮凤眼瞪得像铜铃。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可又实在大受震撼,以至于最终僵在原地,像是丧失了行动能力。 沈映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实在是太丢人了。 热闹的人群中,一位良家剑修坐在步辇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 118 章 好在游街的时间并不算长,步撵从极乐楼的一侧出去,绕过门口又从另一侧进来,整个过程很快就结束了。 等步撵落地,沈映宵狠狠松了一口气,从令人窒息的尴尬当中缓了过来。 步撵上的禁制被解开,小厮上前扶起他,让他和其他花魁排成一排,准备去见城主。 但快要进楼的时候,楼主却忽然现身,截住沈映宵和戚怀风,带他们去了另一处地方。 沈映宵被蚀心印牵着,安静跟在楼住身后。楼主挪开地上的方砖,露出一段向下的阶梯,他将两人推了进去,而后自己也跟进来。 身后的石砖轰隆一声重新盖上,周围光线变得昏暗。 越往下走,空气就越阴冷潮湿,渐渐多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等下到底,就见两侧囚牢林立——这居然是一间地牢。 沈映宵被指挥着一路往前,他路过两侧肮脏的牢房,停在最后一间。 从玄铁栏杆间望进去,就见牛头管事被血淋淋地捆在刑架上,鲜血一滴一滴沿着脚尖坠落,汇成一汪血泊。 络腮胡拎着铁鞭站在一旁,看到沈映宵过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拉开牢门,对三人道:“进来吧。” 沈映宵听话地踏入牢门,踩过流到门口的血停在刑架面前,低垂着头。 楼主绕着他转了半圈,戒尺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看,看清楚。” 被蚀心印掌控了神智的美人抬起头,眼底清晰映出了牛头管事垂死的身影。他的眼神毫无波动,似乎对这一幕没有任何感想,楼主让他看,他便安静看着。 “不认识?那这样呢?” 络腮胡掏出一柄短刺,拿在手中掂了两下,忽然往牛头心口的穴位上一刺。 嗤一声洞穿血肉的轻响,牛头的模样忽然变化起来——壮硕的筋肉褪去,原本刚过肩膀的短发伸长到腰,他平平无奇的面孔变得精致,混着染在脸上的血,如同一朵荆棘中开出的花。 络腮胡不知从哪找出一盆水,哗啦泼在他脸上。 假牛头低低咳了一声,脸颊上的血被水冲掉,但那张脸上却仍旧留着一大片陈年疤痕,十分狰狞,将五官都牵拉得微微挪位,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络腮胡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啧了一声:“单看五官,倒是能看出几分美人的影子,可惜不知在哪毁了容——原本我还想着若长得好看便留你一命,让你在楼中当炉鼎赎罪,可如今看来,是你福薄。” 楼主厌恶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跑来、杀了他的两个部下取而代之的家伙:“这次的炉鼎已经够用,这人害了我两个管事,必须偿命!” 起初,见两个花魁都被牛头带去下了永久烙印,他们的确打消了对牛头管事的怀疑。 可这几日始终找不到马面,没有对证,牛头这疑点便始终没有去除。 马上就要祭祀城主,这个重要的时间,极乐楼内部不能出任何差错。管事这种重要的位置, 更是宁错杀不能放过。络腮胡便赶着祭祀前将人抓来,走流程地拷问一番?,没想到这么一查,竟然还真的觉出了问题。 ……而既然牛头有问题,当初那两个花魁险些跟着他出逃的事,就值得深思了。 络腮胡看向沈映宵:“你们可识得此人?” 沈映宵和戚怀风都没说话,神色平静,根本不在意面前有一个被折磨到只剩一口气的人。 络腮胡冷笑一声,从墙边挑了两柄带着倒刺的短剑,分别塞进两人手里。 他一指那个被捆在刑架上动弹不得的人:“杀了他。” 话音刚落,两柄短剑便毫不迟疑地同时捅了过去,嗤一声没入“牛头”心口。 刑架上的人被剧痛惊醒,突的睁眼,气息陡然一盛。 楼主脸色微变,狠狠一掌拍去,却居然没能阻断那暴虐的灵力,他只得喝道:“退开,他要引爆元婴!” 络腮胡抓起两个花魁,飞掠而出,城主也同时闪身到了牢外。 复杂的阵法拔地而起,将刑架上的人笼罩其中。下一瞬,轰一声巨响,即便隔着空间阵法,整座地牢也被震得颤了两颤,空气变得灼热,头顶碎裂的石块坠落,一片乱象。 楼主挥手竖起一片土石,撑住整座地牢。他拍掉身上的土,骂道:“早让你杀了他,你偏要试探,差点连我们都一起赔进去!”这个潜入楼里的假货修为不低,若非先前假牛头毫无防备地饮了毒茶,想抓住他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络腮胡也有些后怕,讪笑道:“我这也是为城主着想——送到城主面前的花魁,必须烙上永久烙印,若他们身上的烙印是牛头用障眼法做成,届时你我也要遭难,谨慎些又有何不妥?” 提起两个花魁,楼主看了沈映宵和戚怀风一眼。 两人的情绪全程没有任何波动,的确正被蚀心印牢牢掌控着,看上去毫无问题——牛头先前带他们走,或许并非是因为他同两人一伙,而是见这里的炉鼎质量实在好,便想趁乱偷个人。刚才的自爆极其狠厉,若非地牢早有阵法,他和络腮胡都很难全身而退,而这两个离牛头更近的花魁更是必死无疑,看来双方的确没有勾结。 正想着,又有一块石块啪嗒掉下来,惊动了他的思绪。 楼主烦躁又头疼,他再三确认了永久烙印无误,朝络腮胡挥挥手:“把人带回去,别错过祭祀的时间。” 络腮胡应了一声,带着人原路返回。 …… 离开地牢后,络腮胡看不到的视野中,剑灵重重松了一口气:“还好你师弟动作快,这极乐楼也太不讲理了,逮着人就打成那样。” 魔尊则饶有兴趣地盯着旁边的戚怀风看,一边对沈映宵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本体和分身调换过去的?你又如何知道被抓的是火灵分身,而不是你那个小可怜师弟?” 沈映宵:“……”戚怀风最近又没受伤,别人没法捡漏。若被抓的真是他,这极乐楼少说也得被火烧掉一半,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人就被带到地 牢里。 而且先前小厮给他梳妆打扮的时候,牛头溜达到梳妆台前,把他钿花里的一对鸳鸯翻了个个。起初沈映宵还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家伙闲的没事在干嘛,等后来进地牢看到那个倒霉牛头,他就忽然明白了。 ……不过这些事,当然不用跟魔尊细说。 沈映宵一言不发,假装连脑子都变成了蚀心印的形状,回到了花魁的队伍当中。 …… 两个管事都在幽青火焰中化为灰烬,络腮胡只好顶上。 他指挥着那些小厮,带着花魁穿过长廊,进到了祠堂当中。 沈映宵站在石室里,面对着那尊狰狞的巨腿石像,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隐隐防备起来:难道那个传说中的“城主”,终于要现身了? 他留意着戚怀风那边,打算一旦他有所行动,就立刻配合。 但戚怀风始终没有动,城主也没有出现。 只有一条坚硬又柔软的石质触手,从石像那边攀爬过来,蜿蜒着经过所有人脚边。 经过戚怀风和沈映宵身边时,它被这两个美味又高档的炉鼎吸引,分别落下一道信物。 沈映宵看着被塞进自己手中的玉牌,心中一乐:这石像可真会挑。 络腮胡恭敬候在一旁,见被选中的是他们两个,无声叹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想着若城主不要,就留下这两人自行采用,顺便弄清楚牛头当初是在为谁偷人。可现在既然城主想要,他自然只能罢手。 …… 离了石室,沈映宵和戚怀风被引着去了庭院。 其他花魁则被小厮带走,穿过阵法进了前厅。 花魁们一路上到二楼,在露台边缘的高凳上坐下,吸引着更多看热闹的客人进楼。 梅文鹤也在人群当中。 半柱香之前。 一直到载着花魁的步撵从梅文鹤眼前移开,他才腾地回过神,艰难地接受了“大师兄和小师弟都被抓去当花魁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同门遭难当然不能只是看着。他恍恍惚惚地跟在步撵后面,一路到了极乐楼侧门,正想跟进去,门却关上了,院外还有着极其严密的阵法。 梅文鹤对着华丽艳俗的院墙懵了好一会儿。 许久,他终于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想起极乐楼其实有正门。 梅文鹤于是又快步赶去前面。 他原本想混在人群中进楼看看,但这时,他无意间一抬头,却发现二楼的露台上摆着一排华丽的座椅,紧跟着花魁们就被陆续带了上来,像是要在那里落座。 ……座位前还放着竞拍的价格牌。 梅文鹤看着那些昂贵的底价:“……” 呆滞片刻,他默默取出灵石包,开始数自己这次出门带了多少钱。! 第 119 章 梅文鹤点清钱数,有些犯愁:他带的虽然不少,可师兄和师弟一看就很贵,这些真的够把两个人买下么? 也不知这古怪的楼收不收珍贵灵植,那种东西他身上倒有一大把。 他一边心里犯嘀咕,一边抬起头想再确认一下两位同门的具体价格。然而所有花魁都落座了,他要买的人却并未出现。 梅文鹤一怔。 ……人呢? 总不可能在他数钱的空当里被人买走了吧。 这时,旁边有一个热心人凑上前来:“怎么,兄台是在找人?” 梅文鹤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被拿捏住把柄,于是含糊道:“我看中了两个游街的小美人,可惜他们没登台。” 热心人暧昧地笑了起来:“你说那两个啊,既然没出来挂牌,他们大概被城主留下享用了——能同楼主选中一模一样的人,你眼光不错!” 梅文鹤:“……”享、享用? 他一下没控制好力度,手里的药瓶嘎嘣一声,被捏出一道裂缝。 热心人一惊:“兄台好手劲。” 梅文鹤咬牙:“不知那城主可愿割爱?我有的是钱。” 热心人打量着他:“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城主爱民如子,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更是异常宽容——你进去问问,没准会有转机。” 梅文鹤望着极乐楼,总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 不过进楼的人不少,从大开着的门口看进去,大厅也是一派和谐热闹的景象。 他只是进去试探一下,应该没有大碍? 这么想着,梅文鹤跟旁边的人道了声谢,挤过人群走向大门。 热心人望着这医修的背影,无声露出一抹微笑:修真界的“热心人”哪有那么多,他不过是拿了极乐楼的好处,要多为楼里骗一些灵力精纯的人罢了。 刚才这医修一身灵力纯粹至极,而且见了想要的东西,第一反应竟然是买而不是抢,一看就是大宗门精心养出来的宝贝,适合做成炉鼎。 “呵,还想买小美人?你还是祈祷等你自己变成被卖小美人以后,有人能早日为你赎身吧。”他恶意地想着,“长得倒是不错,也不知最后会落到谁手里,若我届时有闲钱,倒是可以……” 腰后忽然一麻,他越来越放飞的思维迟滞下去,肢体也迅速变得僵硬。 热闹的人流涌动,无意间将他推倒在地上。身后的茶摊老板垂眸扫了他一眼,扶了扶脸上的笑脸面具,随意从他身上踏过。 有了这个开头,眨眼间,汹涌的人流便将“热心人”踏入脚底。堂堂金丹期的修士动也不能动,浑身灵力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散了个干净,他只能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样,口角溢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挤压间流逝。 同一时间,数丈之外。 梅文鹤没看到这掩盖在热闹场景下的血腥一幕。他废了不知多少功夫,终于来到了极乐楼的大门前。 他整理了一下险些被挤掉的发带,深吸一口气,打算进门救他倒霉的师兄和可怜的师弟,然而才刚跨过门槛,背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抓住他用力往后一拽。 …… 几l息前。 楼主的令牌闪了闪,得知门口有优质货。正好他刚才离大门不远,于是多走了几l步,打算亲自看看。 然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人,用令牌联系过去,那个托也没了答复。 楼主啧了一声,正打算让管事查查是谁在耍他,稍后抓来当肥料。然而一转身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两个管事,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一个都没了。 楼主:“……” 该死的细作。 转念一想,细作出现的时间,和那个修为已至合体期的银面人颇为相近,他顿时有了一种推测。 楼主改口痛骂:“该死的银面人!” …… “阿嚏!”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没戴银面具的“银面人”低调路过。 沈映宵用着分身,揉了揉鼻子,对剑灵道:“肯定有人骂我。” 顿了顿,感觉懂了:“八成又是那个混账师弟!” 剑灵:“别念叨了,打又打不过,你还是赶紧干正事吧——可别你们刚稳住局面,那位梅师弟又进去了。” “别乌鸦嘴!”沈映宵严肃打断,“梅师弟一定……” “应该……” “……大概没那么容易自投罗网。” 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渐小。 梅文鹤笨倒是不算笨。但一个常年宅在医仙谷,近些年才开始外出历练的医修,很难指望他的防备心和防人经验能强到哪去。 所以刚才在步撵上看到梅文鹤,沈映宵的第一反应是“世界上为什么没有隐身术?”,紧跟着第一反应就是“糟糕,不能让极乐楼集邮成功!”。 ——他和戚怀风已经没救了,铁板钉钉地进过楼,但梅师弟这个良家少男还依旧有救。 因此一得了空,沈映宵立刻跑出来找人,打算先把人敲晕往安全的地方藏一藏,免得一睁眼发现梅文鹤也进来跟他们团聚。可谁知找了半天,却始终没找到人。 剑灵:“不会已经进楼了吧。” 沈映宵:“应该没那么快吧……诶,那人有点眼熟!是不是师弟?” 他眼睛一亮,远远朝那道熟悉的背影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 ——这熟悉感并不是因为那人像梅文鹤,而是更像……小师弟。 沈映宵:“……” 他脚步一僵,扭头就走,趁戚怀风的火灵分身还没发现自己,迅速消失在人群当中。 同时后怕地在心里骂骂咧咧:“火灵分身才刚自爆,还被戚怀风取了心头血用来伪装,现在不让人家歇一歇就又派出来找人,这戚扒皮简直没有良心。” 剑灵:“……”看看你那破破烂烂的本体,你也好意思骂他? …… 有火灵分身在,主角就没再继续找梅文鹤◣_[(,免得找人不成打起来。 他尊老爱幼地把场地让给戚怀风的火灵分身,自己悄悄回了极乐楼里。 在极乐楼里待得久了,进了这里就像回家一样轻松。 沈映宵熟门熟路地溜进楼,将分身收到本命洞府当中。 然后他的意识降回本体,悄悄观察了一下现状。 …… 短暂离开了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古典雅致的庭院。 戚怀风落后半步,观察着沈映宵的走向,随他行动——他自己身上虽然也有永久烙印,但这是用丹药和分身的心头血伪装出来的,唬一唬人可以,却没法真的同那位“城主”神识相接,自然也不知这时该往哪走。 ……好在旁边还有一个带路的。 戚怀风望着沈映宵,目光复杂。他一时也分不清这师兄是在装成这样麻痹城主,还是真的抵抗不住,被控制了。 但事已至此,只有找到藏在楼里的那个东西,才有解除蚀心印的希望。他于是只能忍耐着也装出被控制的模样,跟着沈映宵混入敌营,看看那“城主”究竟想让他们做些什么。 正看着,就见沈映宵穿过复杂的道路和阵法,停在一处冒着热气的温泉池边。 然后他解开衣服,就要噗通跳到水里。 戚怀风:“……” 沈映宵落水的前一刻,他一把拎住人的后领,将人拽了回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看明白了:这跳水池的一幕,大概是要沐浴净身。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个很讲究的“城主”大概也不远了。 念头一闪,戚怀风眸底聚起幽青火光,瞳术破开雾一般萦绕在周围的水汽,看破了虚妄——在他眼中,温泉后面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一座金碧辉煌的宅院,其中暗藏着古怪又熟悉的气息。 戚怀风目光变得森冷。他手腕一翻,长剑落入掌中,身上的虚假烙印和低微修为瞬间褪去,气势怒涛般暴涨。 与合体期的恐怖威压一同绽开的,还有他手中灵剑。长剑斜斜一扫,如同孔雀开屏,陡然散开万千剑芒,极长的火焰翎羽从四面八方朝那栋屋子袭去,灼热火光轰然绽放,像一场横向聚焦的流星。 剑灵倒吸一口凉气,戳戳主人:“看到了吗?” 沈映宵一直在看,被这狗城主磋磨许久,此时看到这一幕,他只觉得解气又解压,想让戚怀风加大火力。 剑灵幽幽道:“这次是背面视角,下次你有机会站在火海中心。” 沈映宵:“……” 想想小师弟对分身的态度,明明周围已经快要被灼热的高温烤化,他却只觉得背后腾起一股凉意。 不过很快,沈映宵又想起什么,平静下来:“打不过我还不能跑么?你看这又是火又是烟,剑刃都快把房子包住了,很挡视野。我只要挑个他看不到我的空当跑回本命空间,他能奈我何?” 顿了顿,又有了方案一:“再说不是还有本体吗,等他打我的时候,我拿本体当盾牌一挡,好歹同门一场,他怎么也该意思着迟疑一下吧。” 剑灵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师弟天天提剑追分身,还真是没有追错。! 第 120 章 不管怎么说,如何躲避师弟追砍是分身要考虑的事。沈映宵如今身在本体当中,那一切自然同他没什么关系。 沈映宵像这样安慰了一下自己,很快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眼下的事上。 他微眯起眼眸看向火海中心,那栋金碧辉煌的屋子已被戚怀风震碎,露出一道极为高大的人影。 沈映宵看清这位“城主”,眼角跳了跳:高大人影一身华服,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但衣服底下露出的皮肤却皮肉外翻,印满血色花纹,纹路同先前的巨手一模一样。难怪极乐楼的事总是烦琐中带着一些野生的本能——这座古老秘境中的“城主”,早已被在藏在这里的巨腿吞噬融合了。 如今房屋被毁,“城主”面上却没有太多怒意。它踏住地面的一道阵法,身形晃动,竟眨眼出现在了沈映宵和戚怀风的身后。 似乎是察觉了魔种的气息,城主眼底多了几分渴求,它直勾勾望向沈映宵,血盆大口裂开,嘶哑地发出声音:“你……好……美……” 沈映宵:“……?” 戚怀风见他呆住,把他往身后一拽。 两人位置一颠倒,城主的目光顿时落在了戚怀风身上,他说:“你……也……” 轰——!! 没等他夸完,戚怀风踏碎地面,飞身而起,锋锐的剑意与人合一,卷着火焰劈砍过去。城主原本只是身上着着零星的火苗,如今却躲闪不及,被一剑捅入口中,眼看着半个脑袋就烧了起来。 魔尊悄悄嘶了一口气。 沈映宵瞥了他一眼,竟诡异地理解了他的想法:这家伙怕不是想对戚怀风说一样的话,而如今,城主前辈已经充分展示了调戏这个师弟的下场。 …… 若换成人,城主此时早已死透。 可惜它并不是人。 脑袋被那一剑烧掉,城主便抬手撕去左肩的布料,下一刻,他肩上又忽的睁开一对眼睛。 这种肢体生前离飞升只差一线,又被精心炮制过,体魄非比寻常。尤其是这一只,躲在极乐楼里融合了城主,又偷吃了不知多少修为,一时双方竟打成了平手,甚至那楼主隐占上风——沈映宵有好几次看到它伸出手想摸戚怀风的脸,好在每回没碰到就被砍了手指,可它却屡败屡战,越发来劲。 沈映宵:“……”可恶的老色胚,一把年纪了还想对我水灵灵的师弟下手,真是没有愧对极乐城的城主的名头。 正想着,忽然感觉不对。他一偏头,发现两条石质触手窸窸窣窣地压过草叶,悄悄朝他这里爬来——竟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若被这东西抓到可就麻烦了。 沈映宵喊了一声剑灵。剑灵立刻按先前所说,在他神魂间一晃。那枚粘附着的永久蚀心印被剑意剖开,转瞬被逼至体外。 不用担心本体被城主操控背刺,沈映宵放心地从本命洞府取出分身,将意识换到了分身当中。 黑衣人影戴着嚣 张的银色面具,于一片混战中悄然现身。 几条石质触手腾空而起,扑向本体的前一刻,沈映宵揽着人平移开两丈。然后他一抬袖口,无数腐蚀性的药蝶铺天盖地,笼罩向那些石头。 石质触手的外壳被迅速化开,露出下面印着花纹的血管。这东西似乎颇为敏感,城主发出一声吃痛的怒吼,血管狂龙般乱舞起来。 戚怀风终于察觉了这边的异变,抬袖挥来一片火光。好消息是他的火对血管压制极大,坏消息是那火分出一线,直奔沈映宵喉间而来。 沈映宵匆忙躲开:“……怎么还真的连我一起打?!固然我们之间有一点小小的误会,但不管怎么看,我现在都是友军!” 这种召雷劈的话,他当然不敢喊出口。 于是只有剑灵敷衍应声:“嗯嗯嗯,对对对,都是师弟主次不分。”……总感觉比起那个城主,师弟可能更想砍你。 不过戚怀风很快就没功夫分神了。 ——城主居然在有意无意地往院落边缘移动。到了那,它就能离开后院,去吞噬外面的人。 沈映宵想到外面的人数,心道不妙。 身为秘境,极乐楼似乎有它自己的规矩,只吃进楼的人。可如今城主面临困境,眼看着什么都不顾了,如果真被它把外面的人都吃下去…… 戚怀风显然也发现了城主的意图,想要阻拦,可这东西生命力极强又没有要害,极难拖住。 丹修的毒雾也帮不上多少忙,事到如今,要想阻止城主去往楼外…… 沈映宵长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底牌带在身上就是用来往外丢的,想速战速决,恐怕还得靠师尊。” 剑灵:“……”孽徒,用你师尊用上瘾了是吧。 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最保险的法子。先前的秘境当中,也是凌尘先将那条巨手碾为粉尘,戚怀风才得以迅速将它炼化。而如今这条一整只的巨腿,想尽快将它处理干净,恐怕还得借凌尘之手。 …… 剑修的行动力从来不是摆设,前剑修也一样。 想到就做。趁前面打得飞沙走石一片混乱,沈映宵从洞府中找出一套正常的外衣给本体裹上,然后他展开药雾,趁乱回洞府把凌尘放了出来,分身则就那么留在了洞府当中。 凌尘正在后院调息,忽然周围气息一变。 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立刻明白过来,无奈地一睁眼,果然看到了一片混乱战场。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 凌尘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一抬头便看到了沈映宵,他脱口而出:“你怎会在此?” 沈映宵来不及清除极乐楼中本体留下的气息,又担心万一哪里露馅,师尊和师弟联手瞬杀分身。于是这次,他干脆没让分身出现,只把本体留在了这里。 听凌尘这么问,沈映宵很心虚似的嘀咕了一句“师弟……”,悄悄甩锅。 ——墟址山的那一处阵法,丹修的确解不开,但他那精通阵法的小师弟却 能。 再加上戚怀风对丹修不信任的态度,若他得知是银面人将人关了进去,的确很可能后脚就去把人偷出来。 凌尘顺着他极具诱导性的话一想,果然没有辜负沈映宵的期待:“……怀风把你放出来的?” 沈映宵没说是与不是,只赌气似的垂眸道:“若师尊不想见我,再把我关回去便是。” “……”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气红了,浑身上下写满委屈,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凌尘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你回去吧”这种话。 不过这时,凌尘忽然发现不对,他眉心微蹙:“你身上怎么了?” 说着就要伸手拉开他领口。 “?!”沈映宵想起那些尚未褪去的蚀心印红痕,陡然一惊,他一把按住凌尘的手,口不择言,“看了我的身子就要负责!” 凌尘:“……” 说的什么胡话。 他摇了摇头,想要拨开沈映宵的手。沈映宵死死按着领口,急得冷汗都快下来了,情急之下他忽然想到什么:“师弟,师弟要被打死了,你救救他!” 远处,戚怀风刚砍断城主的一只手,就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眼角一抽,转头去看这师兄抽了什么风,竟突然败坏他的威名。 下一刻,他远远跟凌尘对上了视线,然后在凌尘脸上看到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表情,或许能称之为“震惊”。 戚怀风先是有些茫然,片刻后他想到什么,缓缓低下头,看到了自己那一身露腰露背的艳丽华服。 戚怀风:“………” 幽青火焰轰然腾起,昭示着主人的森森怒火。! 第 121 章 灼热火光将城主淹没,戚怀风黑着脸对凌尘道:“不是您想的那样。” 凌尘:“……嗯。” 片刻后,他又犹豫着开口:“只要不祸及他人,想穿什么是你的自由,无需在意世人眼光。” “……” 戚怀风重重一剑将城主贯穿,连人带剑咚一声砸在地上,他咬牙道:“我说过了,不是您想的那样。” 凌尘又嗯了一声,拔剑前去助阵。他语气像是信了,但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谁也不知道。 魔尊笑得差点摔到池子里去:“几百年没见,他脑子里的轴劲还真是一点都没少。” 沈映宵也有点想笑,但想起刚才自己换了衣服却没来得及提醒师弟,良心微痛,只好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装作正专心看前方的打斗。 剑灵也在往那边看。 见凌尘霜刃横扫,满地乱窜的血管消失了一大半,它正开心着,却忽然听到沈映宵低低叹了一口气。 剑灵一怔:“怎么,这发展不顺利吗?” 沈映宵摇了摇头。 戚怀风毕竟是凌尘带出来的剑修,两个人配合默契,先是凌尘将城主的肉身化作粉尘,紧跟着戚怀风的本命火种便围上将它炼化。 这次的巨腿融合了太多东西,比第一次遇到的那条手臂难缠了许多,凌尘只能耐下心来一层一层将它剥离,这么一看,他竟有些跟不上戚怀风这个晚辈的速度。 剑灵听了他的话,无言片刻:“你莫不是忘了,你师尊的修为被你那银纹阵法压制,如今能展现出来的才刚到合体期。” 戚怀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越打眼底的杀意就越重,可那杀意不全是针对城主的,恐怕更是在针对那个不知躲在何处的“银面人”。 “师兄被坑成这副惨样,师尊的修为也莫名跌落,一共才三个同门,这就已经被祸害了俩。”剑灵看着戚怀风那越来越狠厉的剑,心有余悸,“还好你刚才将分身收了起来,否则现在他打的就不是城主,而是你了。” 沈映宵还是叹气:“我担忧的不是这个——你没发现么,师弟的修为好像又升了。我记得他前不久才刚突破合体期,这会儿怕是快要合体中期了。” 剑灵一怔:“这难道不是好事?” 固然师弟又关本体小黑屋,又爱提剑追着分身砍,前世好像还关过师尊的黑屋……但摸着良心讲,在他帮的忙面前,这点麻烦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沈映宵忧心忡忡:“他修为涨得快的确是好事,我也并非在忧心这个。只是……” 只是两边这么一对比,他忽然想起凌尘停在合体中期很久了——似乎从沈映宵有记忆以来,师尊就一直是这个修为。 即便前一阵给凌尘喂了两片灵池,师尊的修为也只是更加凝练,却始终没有真正要突破的动静。 沈映宵心中忽然跳出一个让他陌生又心悸的词。 ——瓶颈。 人总是贪心的,回来之前,他只想着从孽徒师弟的魔爪下救出凌尘,让人免遭磨难。 而如今,师尊还没彻底脱离危险的处境,沈映宵却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琢磨飞升之后的事了。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121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这一方小世界里的人,只有晋升到大乘期才能破界,若凌尘的天资迟迟无法达到那个境界…… 各方小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平时不能随意出入,没有轮回司的许可,即便沈映宵想违规下界,也根本突破不了屏障。也就是说,若师尊不能飞升,等他完成任务走了,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别。 剑灵听着听着也沉默了,跟沈映宵站在一起并排叹气,开始思索这世界有什么洗髓伐骨的秘宝。 “你师尊天资不足?”魔尊刚从水池边站稳,听到他们谈论的事,笑得差点又掉进去。 他飘进过来,望着远处的战场忽然问:“你师弟修到合体期,前后用了多长时间?” 沈映宵算了算,吐出一句会让别的天骄眼冒红光的年限:“不足两百年。” 两百年,大多人还在筑基期摸爬滚打,出众些的或许能凝金丹。金丹往上是元婴,元婴往上是分神,分神期再往上,才是合体。 ……戚怀风这修炼速度若说出去,恐怕大多人都以为是在编瞎话。 沈映宵又想起自己两百岁才刚慢吞吞地准备结婴,老脸一红。还好比起戚怀风,世界上更多的是正常人,只有看看大部队,他这一点可怜的师兄脸面才能维持着不去崩塌。 正想着,魔尊又问:“那你可知道你师尊修到合体期用了多少年?” 沈映宵回过神,保守一猜:“五……三百?” 魔尊摇摇头,抬手比了个一。 沈映宵怀疑他比错了:“……一千年?” 魔尊沉重点头。 沈映宵眼前一黑。 平心而论,这进度绝对算不上慢,毕竟修真界的合体期修士寥寥无几,能到这个境界就已经立于巅峰。可合体期之后,每个小境界都是一道巨大的门槛。 照着这个进度,师尊飞升需要多久?两千年,三千年?……他的寿元又能支撑到何时? 魔尊打量着他的表情,唇角扬起又压下,扬起又再度压下。 最终他绷不住了,大笑出声:“你师尊可真沉得住气,本尊若不足百年便修至合体,定要带个金锣敲遍天下,再去抓文采最好的百晓生写上百十来套传记——他倒好,藏得连自家徒弟都不知道。” 沈映宵怔住,过了几息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说什么?!” 魔尊嗤嗤笑了一会儿,见剑灵要过来打人了,他才拖长声调开口:“我说,仙灵之体同仙灵之体也大为不同,有人……”他看了一眼沈映宵,啧啧两声,略过这段接着道,“也有人是真正的天才。” 他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当年本尊分神圆满时,突有感念,匆匆回宗闭关,途中无意间见到金丹期的你师尊,朝思暮想,惊为天人。” 沈映宵耳 尖一动,看着他的目光变得越发不善——金丹期的仙灵之体,尚未完全摆脱炉鼎的身份,只有再往后一层,晋入元婴,才能让旁人不敢强行采补。因此魔尊那时盯上凌尘的原因,稍一细想便能知晓。 魔尊顶着他幽森的视线,默默往远飘了飘:“当时你师尊才刚金丹初期,本尊又着急回宗,抓了一次没能得手,便暂且离去,打算等闭完关、晋升到合体期打跑他师父,再将这小美人抓来好好享用。可谁知……” 他啧了一声,有些懊恼:“谁知不过闭了一甲子的关,等本尊晋入合体期,他竟也到了。” 修仙入门,第一件事便是测灵根。仙灵之体一摸测灵石便会露馅,再往后的命运便不是他们自己的了——被各个势力掌控起来,养到一定程度就吸,再养肥再吸……等仙灵之体到了金丹期,掌控者更是严防死守,让他们的修为再难寸进,因此谁也不知道仙灵之体的修炼速度究竟如何。 比如魔尊,他那时就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凌尘的修为竟增长得那样快。 凌尘身上没有被人采补过的痕迹,也不像那种被整日关押着的仙灵之体。即便如此,在魔尊的预估中,自己出关时,小美人的修为最多也就到金丹中期。 于是刚一晋升他便兴冲冲地赶了过去。 ……再于是就被凌尘一剑钉到山崖上,撕裂了半个肩膀才仓促逃走。 ——堂堂魔尊,合体期的第一战就打成了这个鬼样,魔尊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出关了。他又回洞府闭了五年,才若无其事地出来,错开时间,假装先前那个抢人不成反被捅的丢人玩意儿并不是他。! 第 122 章 沈映宵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计较魔尊的口花花:“那师尊为何……” “为何现在才合体中期?”魔尊笑了一声,“这就不关本尊的事了——你去洞府后院逼问他一番,没准问得出来。” 沈映宵:“……” 且不说他能不能下得了手,就算真的像对待魔尊似的把凌尘打一顿,若师尊不想说,也什么都问不出来……罢了,日后找机会试探一下,没准这不是什么秘密,师尊会直接告诉他呢。 而且另一个人那里,或许也有线索。 ——师尊明明不怎么喜欢天行宗,却始终并未脱离宗门,没准是因为他被宗主拿捏了把柄。之后找戚怀风问一问宗主的踪迹,找到他,或许能有收获。 沈映宵梳理好思绪,不再多想,重新望向交战之处。就见凌尘已将院中的数座阵法冻住,他眼底盈着清光,逆出一划,剑光流萤般闪过,一座座阵法轰然破碎,城主的怒吼随之响起——凌尘切断了通往前院的路,接下来他们不必担心这半死不活的巨腿逃走,只要耐心将它炼化便好。 沈映宵见状眨了眨眼睛,把本体往安全的地方一藏。 然后在戚怀风和凌尘短暂分开的时候,他从洞府中换上分身,闪身到凌尘背后,搭住了他的肩膀。 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凌尘险些反手一剑刺过去,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才堪堪停手。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肩上搭着的爪子,无奈提醒道:“我在忙。” 沈映宵:“……”就是你们在忙我才来的。否则等师弟腾出手,那还得了。 趁戚怀风正在起阵,顾不到这边,沈映宵压低声音:“该回去了。” 说完不待身前的人同意,便忽然散开掌心毒雾,然后趁着偷袭成功,在凌尘短暂昏沉之际将人掳回了洞府。 凌尘眼前一黑,身下一轻。再落地时,周围嘈杂的响动不见了,只剩一点平和的水波声,他睁开眼,就见自己已经回到了洞府灵池。 凌尘:“……” 他深吸一口气,握了握剑柄,委婉道:“我的两个徒弟还正身处险境。” 沈映宵:……其实是三个,梅师弟直到现在都没找着,否则戚怀风的火灵分身早就安置好他回来了。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对凌尘说。 他只好无理取闹道:“那东西已是强弩之末,你徒弟一只手都能对付,算什么身处险境——你究竟是谁的实验体,总想着跟外人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凌尘:“……”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眼前这位好像才是那个“外人”。 而且每一次都是银面人主动将他带去徒弟身边的,怎么如今又嫌弃他和徒弟待在一块了? 凌尘有些困惑,好在修真界的前辈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经验:比如不用跟不讲道理的丹修讲理。 想想外面的局势的确已在掌控当中,戚怀风的本事值得信任,两个徒弟在一起也能 彼此照应,他只好摇了摇头,不再提回去的事。 沈映宵暗暗松了一口气,将人送回白玉莲台。 凌尘坐稳,无意间一抬眼,忽然一怔。 水里晕开了一点血痕,水波一晃就散了,但很快又有新的鲜红出现,氤氲而散。 凌尘很快就明白了原因,见银面人要走,他下意识地抓住这人的手腕:“你受伤了?” 沈映宵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小心划了一下。?_[(” 凌尘盯着他身侧的伤口,莫名有些在意,觉得自己似乎该管一管这件事。 可理智一想,丹修的事与他何干?看上去再和平,两人之间也不过是人质和绑匪的关系罢了。在洞府时,自己身上的镣铐可一刻都未曾解开。他不该这么轻易便失了警惕。 凌尘理顺这些道理,缓缓松开了手。 沈映宵便没继续在水中停留,他一闪身便去了岸边,挥干周身水汽,很快走远。 凌尘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有些疑惑地收回了视线。 …… “疼疼疼疼!这家伙下手也太狠了!” 沈映宵一走出灵池的视线范围,便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飞奔向仓库,取出一瓶灵液咕咚灌下去,腰侧的剑痕这才开始缓慢愈合。 一缕灼热的灵力被逼出伤口,悬在空中不甘地凝聚成团,沈映宵愤愤盯着它看了两眼,抬手将它打散。 “忙成那样居然还有空给我一剑,简直不务正业。”沈映宵脱掉破了的衣袍,取了身一模一样的黑衣出来,嘀嘀咕咕的,“我又没做什么,何至于此。” 剑灵:“……”没记错的话,当时戚怀风和凌尘为了起阵,正相对而立。两人中间虽然隔着城主的残躯,却不算很挡视野。 当着戚怀风的面嚣张掳走他同门,要不是凌尘正好挡在分身身前,被刺的可不只是腰了。 “还好轮回司的身体坚固耐用,别说被砍上一剑,就算被片成片,只要有足够的能量,也能很快补好。”剑灵忍不住道,“否则就你这嚣张的行事,能不能活着走出此方世界都是个问题。” 沈映宵叹气:“没办法,那是最好的时机。若再晚些,让他们有精力聊天,把情况一交换……师尊恐怕就不会老实待在我这了。” 魔尊静静听着,听到这,忽然暧昧笑道:“你莫非金屋藏娇藏上了瘾?哎,也难怪你抵挡不住,当中妙趣的确令人欲罢不能。” 沈映宵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不愧是合欢宗出身,一句话里不带点男男关系就不自在。 “我接师尊来此只是避险,少拿你的那些肮脏心思揣摩。”沈映宵别开视线,不肯细想“金屋藏娇”这个词套在师尊身上时带给他的莫名心悸。 他转向化出了实体的剑灵,将雪白的本命灵剑丢给他,一指魔尊:“外面不方便揍,洞府里倒是正好——前面记的账,现在都收回来吧。” 魔尊:“!!” 居然搞 秋后算账这一套,无耻的剑修! …… 剑灵忙碌着的时候,沈映宵放好分身,意识回到了藏在外界的本体当中。 他原本想视情况给戚怀风留一封信,然后趁乱把本体也偷进洞府。但意识才刚回落,尚未来得及睁眼,就感觉有人带着一身灼热气息走了过来。 沈映宵一僵,怂怂地闭上了眼睛,装晕:分身做了什么,那都是分身的事。至于沈映宵……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的元婴期修士罢了。 好在戚怀风没有揍旁人泄愤的习惯。找到沈映宵,他反倒无声松了一口气,拎着他领子将人丢到肩上扛走。 路上,沈映宵感觉到了院中的熊熊大火,听到了城主被炼化时的哀嚎。再一感受戚怀风的本命灵火,果然又比先前精纯了许多。 沈映宵:“……”不愧是他,受多少磋磨就有加倍的回报。这么炼着炼着,小师弟该不会哪一天突然就飞升了吧。 正有些走神地想着,他忽然腾空,紧跟着全身便是一凉。 沈映宵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落进了一片灵气浓郁的灵池当中。 戚怀风看了他一眼:“这似乎是那个城主攒的,刚才它去不了院外,便一直想往这边挪——来都来了,你把这些都吸纳掉。” 沈映宵跌坐在水中,默默转头看向这片灵池。和前两处相比,这一片的确要小了一些,大概是被城主偷吃掉了。 可即使如此…… “还是你来吧。”沈映宵对本体的容纳能力非常有数,“这些灵力,十个我也吸不完,而且城主原本就是你处理掉的。” 戚怀风不再说话,淌着水往前走了一步,半跪下身按住他肩膀。 灵力从肩头涌入,沈映宵的经脉被强行调动,池中有如实质般的灵气轰然灌入他体内。 身体立刻接纳了这些温和的无属性灵力,但没多久,吸收者便微不可察地一颤,蹙起了眉。 “够了。”沈映宵只觉得随着灵力变得充盈,紫府传来一阵阵刺痛。 永久的蚀心印没能干扰到他的神识,却不可避免地在紫府中留了些伤。想起自己先前信誓旦旦地说“这东西对我毫无影响”,沈映宵悄悄将发颤的手藏回袖子,语气平常地道:“换你来,我的经脉容纳不下了。” 戚怀风看了他许久,站起了身。 他没说什么,只拎起这破破烂烂的师兄抖了抖水,往岸上一丢:“待在这别动。” 沈映宵点了点头。这点距离,他的确不敢开着分身来当面偷本体。而且他有些事想问戚怀风,于是便静静坐在岸边等着。 …… 戚怀风的本源火种在附近炼化城主,这边又在吸纳灵力,即便是他,也多花了些时间。 沈映宵一边意思着给他护法,一边想起什么,对剑灵道:“刚才在外面找梅师弟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那个茶摊老板了。” 剑灵一怔,忽然打了个激灵:“给你送内城门票的那个人?他,他不是死了吗!” 沈映宵无言地看着这个怕鬼的奇怪灵体:“我说的是前一阵在神兽宗遇到的那个。就是那个又带斗笠又戴面具,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的家伙……唔??[,这么说似乎不太礼貌,平心而论,他的确给我们送了不少情报。” 剑灵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想起了一张古怪的脸——纯黑的面具,只在嘴部用白色画了一个尖锐的诡异笑脸。 当初它好奇茶摊老板的模样,从斗笠下面飘近去看,被这张脸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谁能想到有的人都有斗笠了,居然还偏要再里面加一副面具,面具的模样还那么古怪。 剑灵摇摇头:“没注意。他本身毫无气息,若混在人群里,极难察觉的到……他来这里做什么?” 上一次在神兽宗中,茶摊老板神出鬼没的不像个好人,但似乎也没做什么妨碍他们的事。沈映宵对他戒备中带着一丝好奇,很是眼馋人家手里的情报。 不过找不到人也没办法,甚至可能茶摊老板压根不在这,只是他看错了。 正想着,灵池当中站起一道人影。 沈映宵抬起头一看,发现水已经干了,戚怀风吸收完了那些灵力,境界果然又隐有增长。 看着这进步飞速的师弟,沈映宵无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又隐隐飘起了柠檬酸。 不过周围天才太多,渐渐也就习惯了。他很快把这点落差感抛到脑后,在戚怀风开口之前开好话题:“你用我的模样跟宗主离开之后,出了何事?宗主呢?”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宗主都同那幕后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没准他就是那个人。 戚怀风想了想该从哪说,最后道:“说来话长。” 沈映宵等了半天就等来一句这个,他眼角跳了跳:“那就长话短说。其实我怀疑他就是那幕后之人,只是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先前在神兽宗……” 戚怀风打断道:“他不是。” “?”沈映宵,“为何?” 戚怀风:“宗主已经死了。” 沈映宵愣住。来极乐城的路上,他围绕宗主之事想了许多,谁知种种推测就终结在了一句“死了”里面。 他一时难以置信:“这么轻易就死了?他…他好歹是一宗之主,还牵扯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莫非就没有什么底牌?” 戚怀风:“或许有。” 沈映宵:“或许?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戚怀风看了他一眼:“我那时是你的模样。” 沈映宵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所以呢?” 戚怀风:“他拿防范你的做法来防备我,因此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被我抓到,之后就死了——过程太快,我也不清楚他有无底牌。” 沈映宵:“……” 什么叫“拿防范你的做法来防备我”?聊事情就聊事情,干嘛突然踩我一脚!! 第 123 章 戚怀风有些话没说,其实宗主并非一张底牌都没用——先前他刚抓到人,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宗主就自爆了,而且威力竟然要比寻常的分神期大上许多。 那场自爆来得没有任何征兆,戚怀风的本源火种又分出去了大半,猝然间他真的受了些伤,被那络腮胡捡了回去,后来才找到机会和分身调换。若非如此,极乐楼里根本不会有“戚怀风”,只会出现一个伺机而动的“牛头管事”。 这种马失前蹄的蠢事,虽误打误撞地让他找到了城主,却让人绝不想提起第二次,好在…… 戚怀风悄悄看了沈映宵一眼,见这师兄果然被宗主的死吸引了全部注意,没有发现细节之处的违和,他这才松下微绷的身体,移开了视线。 然而下一刻,沈映宵忽然道:“等等。” 戚怀风身形一僵。 沈映宵在他的屏息注视下,转头看了过来:“马上要出院子了,外面恐怕有人,师弟……要不要换身衣服?” 戚怀风:“……” 他倏地看向自己身上,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又忘了这件要命的事,耳尖飞起一抹羞恼的薄红——这些天一直在穿这种不正经的衣服,不管他愿不愿意,多少都有些习惯了。因此一旦忙于别的事,他便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 好在旁边这师兄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开口嘲笑,只是递来一件外袍:“你先穿这个吧。” “……好。”戚怀风正要接过,视线却忽然在他手上定住。 ——这居然是一件黑色的衣袍。 戚怀风怔住,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可怕:“你居然随身带着……带着他的衣服!?” 他记得这个师兄从小到大,衣服没有一件黑色,而是钟情于白。所以这件他顺手拿出来的衣袍,究竟是谁的? 这个问题闪过,戚怀风脑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道黑衣身影,他仿佛看到那银面丹修晃晃折扇,隔空递来一道满是恶意的目光。 沈映宵这才发现拿错了,他尴尬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干脆一咬牙:“你穿不穿!” 火光呼啦腾起,沈映宵手中一轻,衣服没了,只剩一片飞灰。 沈映宵:“???” 戚怀风抬袖一挥,连灰烬都被彻底驱散,他看了一眼沈映宵的储物袋:“还有吗。” 沈映宵:“……没了!”你还想再烧别的?知不知道我一件衣服多贵! 戚怀风便往四周看了看,转身去了后院仓库。这里堆着极乐楼从修士身上收缴的物品,他很快找到自己的储物袋,从中取出衣服换上。 沈映宵幽幽盯着仓库门,对剑灵道:“他居然嫌弃我的分身,我都没嫌弃他穿我的衣服。” 剑灵:“……”不是嫌不嫌弃的问题,他可能是怕穿着那身丹修的衣服,半夜梦游时会不小心砍了自己。 …… 没多久,戚怀风重新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正常的 衣衫,散在身后的乌发也利落束起,终于回到了平时的样子。 两人出了后院,发现外面的人不知何时都不见了,大概是城主死了,秘境波动将人踢了出去。 沈映宵刚走出院墙,就感觉到了来自秘境的排斥,和先前在神兽宗十分相似——这一方秘境也要关闭了。 果然,很快眼前一花,再站稳时,已经回到了外界。 外面或站或躺着一些修士,沈映宵正想找找那茶摊老板在不在其中,戚怀风却拉起他,眨眼间两人便掠至附近的城中,去了一处位置偏僻的院落。 沈映宵被他拉进屋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你想干什么?” 戚怀风反问:“你又想干什么?” 沈映宵盯着这个爱关别人小黑屋的家伙,警觉道:“我自有打算。” 戚怀风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拿过一只酒杯,慢条斯理地洗净:“你又要去找那个丹修?” 沈映宵:“不是。”当然不是,因为根本不用去找,他俩从来就没分开过。 戚怀风看着他的眼睛,罕见地放缓了语气:“那人不是真心在帮师尊。你可曾想过,如今这般,或许只是助纣为虐。” 沈映宵也看着他:干嘛?每天不说我几句坏话你难受是吧。 戚怀风捕捉着他的表情,辨认清楚他的态度,垂下了视线。原本以为搬出师尊,这个师兄多少能恢复些理智。可事实证明银面人留下的奴印,控制力远比他想象中强。 他往茶盏中倒了半盏酒,又取出一枚晶莹如雪的果子化在里面,递向沈映宵:“喝掉。” 沈映宵警觉:“这是什么?” 戚怀风:“迷药,你不喝我就灌了。” “???”沈映宵,“魔修都说不出这种话……等等,你是担心我醒着会跟那个丹修勾结?” 戚怀风默认了:“就算你不愿,他也有控制你的手段,否则蚀心印怎会毫无效果。”除非是被更强的控制覆盖了。 沈映宵:“可是……” 他的话被打断,戚怀风往前一递杯子,杯沿抵在他嘴边,冰冷的金属碰着唇齿。 沈映宵知道这架势不是在开玩笑,他冷哼一声,夺过杯子自己喝下。出乎意料的是,这东西竟没什么药味,连他都分辨不出其中成分,好像只是一枚普通的灵果。 然而效果倒是并不打折,没多久,沈映宵的神志就昏沉起来。他强撑着放下杯子:“你这胡乱关人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完,想起洞府里的师尊,他又有些心虚地噤了声。 戚怀风看着他,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但沈映宵已经听不清了。他眼皮越来越沉,最终伏在桌边,沉沉睡了过去。 魔尊望着那只酒杯,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但很快,一切情绪便都收归眼底。他跟着沈映宵的意识,回到了本命洞府当中。 …… 沈映宵回了分身,大步走到仓库,从角落里拽出一 只沙袋,愤愤踹了一脚。 被绑成不倒翁形状的巨大沙袋咕噜噜转了一圈,晃动间露出了贴着戚怀风画像的脸。 剑灵惊呆了:“什么时候做的?” 沈映宵哼了一声,又踢了一脚,那枚憨憨的不倒翁咕咚摔到地上,不动弹了。 沈映宵心情舒畅了许多,把它拎起来推回角落:“居然想用这么简单的陷阱抓我,真当我的分身有那么蠢吗?” 剑灵:“……”如果没有本体共享情报,总感觉主人上当的几率并不算低。 不过…… 剑灵有点忧愁:“分身离开本体太久,容易被此方天道察觉,他扣着你本体,你莫非得一直跟他一起行动?” 戚怀风厉害归厉害,可在他身边不好动用分身,更不好轻易动用师尊。两个合体期放着不用,也太浪费了。 最好还是分开走,如果哪天再见面,戚怀风突然来一句“幕后之人死了”,那就太快乐了。 沈映宵想了想:“上次他带我去秘境藏着,都能被分身找到。这次他更是笃定我会过去,大概正布好天罗地网等着抓我。” 不过天真的师弟恐怕想不到,分身其实一直就在本体身边。若真想将人带走,根本不需要越过外面的层层屏障。 沈映宵想到这,气也消了,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太嫩,吃过的米还没我吃的盐多。” 魔尊也嗤的笑了出来:“这话倒是真的,一到筑基便能辟谷,你吃饭的时间的确比你师弟长上许多。” 笑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沈映宵微笑着提起了剑。 魔尊:“……” 魔尊:“!!!” …… 本体是要取回来的,但肯定不是现在,怎么也要过上几天,等戚怀风注意力分散一些再动手。 闲着也是闲着,沈映宵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院灵池。 凌尘这次居然没在调息。 见沈映宵过来,他迟疑道:“方才我好像听到了惨叫声。” 沈映宵挥挥折扇:“哦,那个啊。有魔修擅闯洞府,被我揍了一顿。” 凌尘放下心来:“若是魔修,打不过的记得找我。” 沈映宵:“……”怎么感觉师尊好像开始习惯给他当打手了。 他摇摇头,搬了个棋盘坐到凌尘旁边,想了想忽然道:“你猜我先前遇到了什么事?” 凌尘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在笑,于是道:“应该是一件有趣的事。” “确实。”沈映宵,“但对你来说,可就未必有趣了。” 凌尘一怔,想起前不久在巨腿附近的两个徒弟,想要起身:“他们出了事?” 沈映宵若无其事地告状:“你那个小徒弟又把大徒弟关起来了。” 凌尘听完,像是松了一口气。 沈映宵:“……?” 凌尘看到他眼底的疑惑,简单解释道:“比我想象中要好。” 他还以为是那巨 腿有异,两个徒弟出了事⒁⒁[,而现在……虽然也不能算是完全没出事,但那两个人凑在一起总归出不了什么大事,反倒能有个照应。 沈映宵上眼药未遂,手里的棋子捏得嘎嘣一声。 不过看了一眼对面镣铐缠身的凌尘,他好像也没立场说这些,棋下到一半,沈映宵便找借口离开了。 走到后院门边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凌尘捻着双色的棋子,正慢慢将那一局棋下完。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忽略掉那座用来禁锢他的白玉莲台,一切平和得像是回到了出事之前——沈映宵有一个事多但还算稳定的师门,有一个修为高超让无数恶徒避之不及的师尊,有两个成天不着家但隔二差五会带点奇珍异宝回来给他玩的师弟……日子一天天过得无聊却温暖,前世那种站在破败寂寥的朗月峰,跑遍所有角落都找不到人的无助,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沈映宵:“……”不对,本来就是上辈子。 严格来说,若算上别的小世界,该是上上上上上辈子。 然而时间过得再久,有些烙在心底的记忆也永远遗忘不掉。以前习惯了倒也还好,可像现在这样,过惯了一回洞府就能找到人的日子,一想到引出凌尘体内的魔种后要放他离开,沈映宵竟然从心底涌起一丝抗拒来。 可能是他在门口停得太久,凌尘忽然抬眼望了过来。 沈映宵腾地移开视线,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走了。 魔尊慢悠悠地飘近跟上他:“呦,哪里来的小修士啊?怎么一脸想做坏事又怕被发现的可怜模样?” 沈映宵不理他。 魔尊忽然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取出你师尊体内的魔种?” 沈映宵袖袍下的手攥得紧了些:“师尊体内的那一颗魔种极为特殊,我体内才刚融了两颗魔种,不够保险——根据经验,极乐城的巨腿附近,应该也藏着一个孕育魔种的地方,等寻到它,我就动手。” 魔尊:“然后呢?放人吗?” 沈映宵烦躁地挥开他:“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魔尊啧啧:“看来真是金屋藏娇藏上瘾了——你师尊这样的人,放出去可比藏在床上有用。” 沈映宵叱道:“你才……!” 话到一半,他忽然发现拿“你才金屋藏娇!”这种话骂魔尊,好像是在祝福他。 默然片刻,沈映宵改口:“魔种未除,一切等除了再说。这次寻找魔种,我会与师尊同去,正好看看幕后那人是不是还在盯着他。若是……若是事情可控,事后我自会放他离开。” 魔尊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可是本尊嗅到了谎言的气息。” 沈映宵:“……” ……这魔修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吗?说他不怕疼吧,每回挨揍他都嚷得很凄惨,可若说他怕疼,会引来胖揍的这些话,他是半句也没少说。 沈映宵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每回有事找这个魔修,他 都不确定该喊什么——叫“魔尊”吧,感觉是敬称,叫“魔头”吧,又觉得自己像是跟那些留着一把山羊胡的小老头们成了同辈。 ……往后还是直接唤名字吧。 魔尊幽幽道:“你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叫我‘喂’呢。” 沈映宵发现这个魔修话是真的多:“所以你叫什么?” 魔尊忽然收起笑脸,神情一肃,多了几分威势和压迫感:“本尊的名讳,岂是……” 嗤一剑过来,把他划成了两半。 “……” 魔尊艰难把自己聚合在一起,这次声音小了点:“你可以同他们一样,唤我‘尊上’。” 话音落地,面前银光一闪,又划过来一剑。 魔尊:“……” 这次聚合好,没等他说话,沈映宵那柄通体雪白的剑,就已经抵上了他喉间。 “你这小辈怎么如此没有耐性……”魔尊匆忙躲开一刺,“玄鳞,叫玄鳞。” 沈映宵收回剑,啧了一声:“平平无奇。” 同样看多了话本的剑灵无聊点头:“像条大黑鱼,以后还是叫你魔尊吧。” 玄鳞:“?” 居然对着堂堂魔尊的名字指指点点,有没有礼貌!修真界的这群孩子到底还有没有礼貌! 而且他的名字,平平无奇? ……虽然魔修众宗中,的确曾有那么一两个与他重名,但那些人现在都死了,他如今是世间唯一一个玄鳞。这名字哪里平平无奇了! …… 沈映宵没有理会话很多的魔尊,径自去了炼药室。 忙了一会儿走出来,他伸着懒腰往后院走,快到灵池才突然惊醒,停下了脚步。 ……如果真的要放凌尘走,自己是不是应该早点习惯洞府里只有一个人的日子? “不对,这有什么好习惯的。从今天开始不见他是不见,过一阵开始不见他还是不见,与其这样,为什么不多奖励自己几天?”沈映宵很快说服了自己,“而且……而且没准师尊在这里留得舒服,就不想走了。” 他脚下转了几道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后院,坐到凌尘身边蹭灵力。同样的灵气,在凌尘体内转上一圈,总会显得格外清冽,连着他周身的空气都令人心旷神怡。 两天过去,凌尘侧过头看了他好几次,像是疑惑这人为何一天到晚这么闲。 沈映宵算着时间,也知道该干正事了。 他站起身,打算去看看本体那边的状况,把人捞出来,然后动身上路。 …… 外界。 城中一处偏僻的宅院当中。 戚怀风坐在桌边,先前他放出去找人的火灵分身有了消息。 火灵分身在外面消散,大段记忆和经历闪入脑海。 戚怀风阖眸消化,重新睁开眼时,他望着对面的床榻,忽然怔住。 ——短短一息的功夫,床上空了。 戚怀风心里猛地一沉,他蹙眉走到床边,伸手一摸,被褥还是温的,睡在上面的人却不见了。 四周的阵法都未触发,只有床上落下一张纸,上面写着: [人我带走了。 无需多虑,事后原样奉还。] 收信的人没控制住力度,那纸被哗啦捏皱一角。 戚怀风想起沈映宵每一次失踪再出现后,身上多出来各种各样的伤,声音沉得像淬了冰:“……原样奉还?” …… 本命洞府。 沈映宵刚才让剑灵打探完外界的情况,便瞄准床榻,精准出现在了本体身边。他一瞬就将人带回洞府,落进了事先画好的阵法当中。 然后他把昏睡着的本体抱进炼药室,小心翼翼地一番检查,果然在本体身上找到了一堆防御符、追踪符、火种剑意之类的大礼包。 ……这大概都是用来对付他的,但被拖进空间以后就凝固了。 沈映宵心惊胆战地将它们一一拆下来收好,没舍得扔,找来一只盒子封住,留待日后再用。 终于拆完,他望着新增的库存,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感谢师弟的馈赠。! 第 124 章 魔尊凑过来看了一眼,为戚怀风的底蕴啧啧称奇:“他为抓你还真是下了血本。接下来你要怎么办?虽是退回了洞府,可现在没法移动。只要他在原地等一阵……” 沈映宵:“他不会等太久。” 抢到了想要的东西,谁还会继续留在抢劫地点?肯定有多远走多远——在旁人看来,外面那间荒僻小院,是银面人最不会回去的地方。 而且即便戚怀风在意这件事,但若实在没有线索,他也绝不会因此被困在原地。他永远都有事做,永远都在往前走。 “这么一想,师弟他可真够卷的,莫非这就是快速升级的秘法之一?”沈映宵嘀咕了一句,“唉,看来我也该做自己的事了。” 先前的傲天秘境和青竹镇,神兽宗与不老峰。存放巨肢的秘境附近,总有一枚正在孕育的魔种。 这里也很可能一样。 ……不知道戚怀风发现了这一点没有,要是找着找着,两边撞上,就尴尬了。 沈映宵沉默片刻,决定先不去想这些,把该做的事做了。 耐心等了几日,再悄悄探头出去,外面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银面人松了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间院子。 …… 因为极乐城的事,这座毗邻秘境的城中多了不少修士,大概都是被惊动的各方势力。 沈映宵没有多看,径直往城外走去。 快要出城时,他忽然看到什么,脚步微顿。 城门边有一处供人落脚的驿站,此时五六个白衣修士正站在那里。一阵风从他们身侧拂过,送来淡淡药香——这些似乎都是医仙谷的人。 梅文鹤也在其中,一身淡绿衣袍十分显眼。其他人都站着,只有他坐在桌边。而那个带队的白衣人正俯身下去,在他耳边恭敬地低声说着什么。梅文鹤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望向远处,点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姿态乍一看颇有威严,但沈映宵也算是断断续续看着他长大,一眼就看出这师弟完全是在走神,旁边那人说的话,他怕是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 刚看了两眼,沈映宵忽然察觉到一阵视线。 他怔了怔,敏锐地回视过去,发现梅文鹤袖口探出一个小脑袋——那只迷你仙鹤正望着这边。 梅文鹤感觉手腕被蹭了一下。他低下头看了看,又抬头望向仙鹤看着的地方。 然而那里一片空荡,已经没有人了。 …… 沈映宵出了城。 梅文鹤平时锦衣玉食,活得最是无忧无虑,没必要把他也卷进这些事里,既然他和医仙谷的人遇到,那正好让他们一起回去。 出城以后,路越走越偏,周围渐渐看不到人了。 沈映宵四处找了找,却没感应到什么线索。于是他也没再继续,而是打算换上本体寻找——本体体内有魔种,同为凝练的浊气,双方彼此之间或许能有些感应。 念头 一动,沈映宵便已经回到了本命洞府。 他来到炼药室,看了一眼睡在炼药台上的本体,将意识挪了回去。 片刻后,分身睁开眼,站了起来。 剑灵一怔,没想到起身的是他:“怎么了?不是要换本体吗。” 沈映宵蹙眉走到炼药台旁边,找出一瓶玉露给本体灌了下去,然后他坐回椅子上,又重复了刚才的步骤。 一息之后。 本体依旧躺着,站起来的还是分身。 “……” 剑灵终于看明白了:“本体醒不过来?” 沈映宵应了一声,拧着眉头走到本体旁边,面色有些凝重。 先前把本体从戚怀风那里抱回洞府之后,他就已经灌了一瓶玉露下去。 玉露是他先前调制的万能解毒剂,师尊体内那么烈的毒都能压制一二,所以他觉得用来驱散戚怀风下的迷药也全无问题。 谁知那一瓶竟然毫无用处。而现在又灌了一整瓶下去,他的身体依旧睡得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沈映宵看着自己的本体,陷入沉思。 ……那个孽徒师弟,到底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该不会是觉得他串通银面人,罪无可恕,所以给他判了“一觉睡到剧情全结束之刑”吧? 沈映宵啧了一声,拉过本体的手仔细探了好一阵,眼底多了几分疑惑。 ——居然什么都探不到。 本体气息平稳,完全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魔尊悠哉悠哉地看了一会儿戏,终于开口:“那不是毒。” 沈映宵看了他一眼。 魔尊像个老学究似的晃了晃脑袋:“要论见多识广,还得靠阅历堆啊。你乖乖喊一声师尊,本尊便告诉你这是什……” “师尊”声没来,通体如雪的剑尖倒是比过来了。 “……” 魔尊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剑尖,往旁边挪了挪,“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发展一点更和平的沟通方式。” 沈映宵把剑往前递了递:“这样效率最高。” 魔尊:“……你就不怕你本体睡上一辈子?” 沈映宵冷哼一声:“睡就睡,睡着一样用,又不是不能容纳魔种。这样连止痛药都省了。” 魔尊:“?” 你小子才是魔修吧。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不跟小变态计较:“他融进酒里的那枚果子,叫‘九转灵胎’。” 沈映宵:“……什么胎?” 一颗果子怎么会叫这种名字?他下意识看向了本体的腹部。 魔尊不知道他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继续说自己的:“九转灵胎,重伤者食之可重塑经脉,宛如新生。平庸者食之可洗筋伐髓,脱胎换骨。 “而若是你师弟那样的人吃,它便会沉寂在经脉当中,待到濒死时激发,涅槃重生,相当于多出一条命——你这师弟运气当真不错,居然能弄到这种宝物 。他大概以为你被蚀心印损了根基,所以拿这东西给你重塑。” 说完这话,他无意间一抬头,忽然看到沈映宵脸色煞白,旁边的剑灵也和他差不多表情。 魔尊怔了怔:怎么了??[(” 沈映宵:“……”这东西一听就像是帮气运之子挡死劫的。 比如某一天,戚怀风遇到了修为强过他许多的敌人。双方一番死斗,年轻的天才最终不敌对面的老怪物,被一剑重伤,老怪物将他踩在地上仰天大笑——这种危急的时刻,若戚怀风吃过这枚果子,他就能在那老东西桀桀狂笑的时候满血复活,扭转败局将那人挫骨扬灰,然后在围观群众倒吸凉气的声音中顺势渡劫,飞升成仙。 可现在……这东西怎么就偏偏给本体吃了! 沈映宵焦急片刻,忽然盯住本体的腹部,若有所思。 魔尊看出他的意图,嘶了一声:“你这人是不是跟自己有仇?下手可真够狠的——别想了,剖不出来。你的身体如今昏睡不醒,就说明灵果正在生效,这么多日过去,汁液早已融入骨血,即便你把本体扔进炉子炼成丹,也炼不出原来的东西。” 剑灵回过神,也连忙阻止沈映宵对本体伸出魔爪:“没有这颗果子,你师弟也未必会出事。而且现在他也不算是在孤军奋战——等成功除去魔种,你师尊便也能成为助力,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 顿了顿,想起戚怀风对分身的态度,剑灵默默改口:“你……嗯,有你在,他一生气,没准修为进境就变得更快了。” 沈映宵:“……”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他还是不死心,想了想,看向魔尊:“你似乎对这种灵果颇为了解,莫非以前见过?” 魔尊笑了一声:“见倒是没见过,不过本尊喝过。” 沈映宵:“那……” “别问我,我也不知从哪能找到这种东西。”魔尊打断他,“当初是我徒弟孝敬我的。” 沈映宵惊讶:“你还有徒弟?” 魔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看着挺骄傲:“本尊有百十来个徒弟。” 沈映宵:“……” 呵,渣男,养得过来吗你。 ……话说回来,“师尊”原本就不是什么安全的行当,这人居然一股脑收了那么多,也难怪如今落得这只剩一缕残魂的下场。 想从魔尊这里找到线索,恐怕有些难度。沈映宵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事已至此,还是先去找魔种吧。” …… 说干就干。 本体暂时用不了,沈映宵于是去后院找到凌尘,没提极乐楼,只说附近可能有魔种。 “给你下毒的人或许还在幕后盯着你。”沈映宵直白道,“此次放你出去也是试探,若察觉有人窥视,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说什么凌尘都只是点头。 以前本体同凌尘说事,大多时候也是这种效果。 可此时沈映宵总觉得,点头与点头之间也有微妙的不同, 前者是顺着他,而现在……现在有些像是对无良绑匪的妥协。 “他为什么不问一问详情,直接就答应了?莫非是觉得问了我也不会说?”沈映宵忍不住跟剑灵嘀咕,“我难道就那么像坏人?” 剑灵被他一连串问题问的头疼:“你不像吗?” 沈映宵:“……” 剑灵:“且不说行为,单就你这身比魔修还魔修的行头……但凡你换一身浅色的衣服,别戴这么花哨的面具,没准你师尊都能对你多几分好感。” 沈映宵莫名有些委屈:“黑袍银面具怎么了?这难道不符合我现在神秘的救世主身份吗?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衣服也自然要区分开——我就要穿!” 剑灵:“……” 剑灵:“好好好,穿穿穿。” 旁边,凌尘听不到神识中的交流,问沈映宵:“现在就出发?” 沈映宵脸色变来变去,豁然起身:“稍等。” …… 凌尘便等了等。 刚才他灵力运转到一半被打断,此时正好走完。 阖眸调息时,他感觉一人走远又回来,扶起他,将他带到了其他地方。 睁开眼时,凌尘发现自己落在了一片树林里。 他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这才看向身边的银面人。 这一眼看去,凌尘忽然怔住。 ——从见到银面人开始,这人就永远一袭黑衣,戴着各种模样的银质半脸面具,从未变过。 可如今,他却换了一身浅色镶着银边的衣衫,脸上的面具也摘掉了。看惯了凤眸形状的面具眼洞,此时再看银面人,只觉得他眼型柔和了许多,虽望过来时目光仍有几分凌厉,可有了先前的对比,凌尘只觉得看到一只狼崽变成了小白兔。 他一时竟然没敢认,过了片刻,才终于从气息确认了来人。 被他盯得久了,银面人恼羞成怒,抬起扇子遮住半边脸:“看什么看!” 凌尘于是又看了一眼镂空银骨的素白折扇:“……” 这行头……换的还挺彻底?! 第 125 章 沈映宵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最近对着魔尊骂习惯了,连语气都不小心带偏到了别处——讲道理,师尊刚才又没做错什么,只是好奇多看了他两眼。换过来想,如果是凌尘忽然换了一身黑衣,他肯定也要盯着看上半天。 沈映宵默默别开头,缓下语气:“你看看这附近如何。” 凌尘倒是没怎么在意刚才的事,只在心里把这银面丹修的年纪又往小调了一截。 然后他接过银面人递来的灵剑,拔剑出鞘,随意往前方平平一扫。 剑尖扫过的方向,灵力波纹般扩散,转瞬漫出数十里。仿佛有一片看不到的潮水以凌尘为中心铺开,周围空气微寒,连树叶的飘落都变得缓慢起来。 沈映宵仗着凌尘正阖眸感知,目光一偏,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光斑从头顶枝叶的缝隙间洒落,恰好点缀在凌尘眉心,暖色光晕将那一枚冰蓝剑纹映得熠熠生辉。他整个人都比平时更加鲜活,连身侧淡淡的寒气都仿佛变得温软起来。 沈映宵看着看着,冷不丁想起了先前凌尘五感尽失时,自己那胆大包天的一抱。他指尖忽然蜷缩了一下,透出几分克制不住的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凌尘睁开了眼,目光正正好好落在他身上。 “!”沈映宵心里一惊,面色却平静如水,“如何?” 凌尘:“为何一直看我?” 沈映宵:“……”你怎么知道?你刚才不是闭着眼吗? 他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中折扇:“看你?我只是在看风景。” 凌尘:“……” 他摇了摇头,收剑归鞘,轻微的“咔哒”声把剑刃和刚才的问题一并压了回去。 然后抬手指向一处:“那边似乎有些不对。” …… 两人御着剑,贴着树梢低空赶向那边。一路上越走越偏,树林也变得茂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他们竟看到前方飘着几缕炊烟。顺着烟柱往下,隐约能看见一片城池的轮廓。 ——凌尘的感知没错,这片深林里,果然藏着一处城镇。 沈映宵目光一凝,催动灵剑往前。 然而那些炊烟明明看上去离得不远,可御剑走了许久,距离却始终没有拉近。 过了一阵,凌尘忽然拦下他,指了指前方一层断掉的树冠:“看来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那是你方才走神时扫断的。” 沈映宵:“……”走神扫断的?为何就不能是我料事如神,故意做了标记? 他本想这么说,可万一被揭穿又太尴尬,于是只好默默把话咽回肚子里,沉稳道:“下去看看。” 两人压低灵剑落了地。凌尘目光扫过四周,走到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古树旁,抬手按了上去。 比方才浓郁许多的灵力从他身上散开,雾气般向四周弥漫。每一枚微小的颗粒都是没有属性的冰晶,它们由近及远,像一场无孔不入的细雪,逐 渐覆盖上周围的一切。 沈映宵目光落在凌尘身上,又很快移开,看向旁边。 忽然他眼花了一下,眼前突兀出现一片重影——眨了几下眼的功夫,周围的景象突然变得虚实结合,随着冰晶的覆盖,原本空无一物的空中短暂现出一些实体线条,纠结如同一张稀疏的蛛网。 “稀疏”只是相对而言。抬头望向上空,便能看到无数线条精心编织,巨网拔地而起,隐隐把一整片空间笼罩其中。 如今显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随着巨阵自然流转,附着其上的冰晶轰然破碎。那些虚景不见了,一切顿时又变回了原样。 但一切也早已不同,凌尘凝视着半空,忽然轻声问:“幕后那人究竟是谁?” 沈映宵:“……”我要是知道,我早就提刀……提着师弟砍上门去了。 不过凌尘并不是在问他,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沈映宵见状心中微动,神神秘秘道:“对你来说,或许意外的近在眼前。”——比如某些经常跟宗主来往的人?快想想谁最可疑。 凌尘没有回话,目光微散,不知想到了什么。 沈映宵见他这样,觉得有戏。正想追问,然而开口之前,凌尘忽然抬手,剑尖擦过他身侧,在他背后的树干上精准一点。 沈映宵倏地回头,却见那树竟然并未折断,而是以剑尖为中心,拦腰打开了一道缺口,漩涡似的越扩越大。 凌尘一推他肩膀:“走。” 沈映宵被他推的跌跌撞撞,往后一头栽进了漩涡。阵法流转,他们通过之后,那道短暂被捕捉到的缺口重新填合。 明明只踏出了一步,但就像越过了一扇门,两人落地时,身边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沈映宵过了一息才回过神:“……我以为师尊在思考幕后之人是谁,结果他只是在专心寻找阵法的破绽?” 魔尊幸灾乐祸:“你这样的谜语人,你师尊见得多了,搭理你才奇怪。” 沈映宵:“……” 他顺手敲了魔尊一剑,转头去看凌尘,就见这人果然没被困在那个问题里,而是正目光清明,专注打量着周围。 沈映宵只好也跟着打量。 穿过阵法后,两人落到了一片较为稀疏的树林。 这里的地面不再满是枯枝杂叶,而是多了几条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小道尽头被雾气笼罩着,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想来那里应该通往先前他们在上空看到的城镇。 “过去看看?” 沈映宵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顺风飘来的唢呐声。 他一怔,顿时收声。 唢呐是种神奇的乐器,个头不大,音色却足够雄浑,有时听着聒噪了些,却吹什么曲就有什么样的氛围。就如此时,他们尚未看清唢呐声传来的方向,却已经听出了那欢快喜悦的声音。 ——像是有人迎亲。 两人对视一眼,往树丛深处避了避。 没多久,便见一台 喜轿被四个人抬着,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景象,连音乐声都是欢喜的,可当看清抬轿的人,沈映宵却本能屏住了呼吸。 不管是轿夫,还是前面的唢呐手,所有人脸上都没有表情,步调完全一致,透着一种古怪的僵硬感。 沈映宵立刻想起了当初青竹镇中的傀儡。 想了想,他指尖一弹,混沌灵力无声压垮了路边的一段树枝。 抬轿的人没注意,径直走了过去。树枝尖端刺破了他的小腿,那人却像没有痛觉一样继续迈步。被划破的地方没有出血,而是翻出了一些柔软白瓤似的东西——果然就是那种傀儡扎成的人形。 沈映宵在凌尘耳边低声道:“轿子里有东西。” 那个被划破腿的轿夫虽然不疼,却被树枝戳的乱了步伐,平稳的喜轿晃动了一下。 这额外的一晃,便显出了其中重量的不同。沉甸甸的像是坐了人,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倒霉鬼被塞进了轿子里。 不过这地方人迹罕至,平时压根看不到人影。比起人,轿子里的应该是另一只傀儡吧,也不知这群东西在自娱自乐地玩什么游戏。 在两人的注视下,喜轿不停,越过他们晃晃悠悠地往远处走去。 它刚走,沈映宵和凌尘便从藏身处起身,隔着一段距离无声跟上。 这段小路并非一片坦途,中间仍旧穿插了无数变幻的阵法,他们有好几次险些跟丢。 好在跟着那顶喜轿,他们终于走对了路——远处的炊烟和房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快要进城了。 沈映宵的注意力被那座城镇引了过去。 刚看了两眼,一脚踏出时,地面忽的下陷,像一口漩涡,猛地把人吸了进去。 …… 天旋地转的坠落感只在一瞬间,尚未作出任何反应,沈映宵便已经重新脚踏实地——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然而只是这一晃,他却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周围不再是那片树林里,他正身处一间破庙当中。 当然,树林不树林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凌尘?⑩” 沈映宵喊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心里一慌,推开门冲到院里,便想踏上剑去找。 然而雪白灵剑往空中一丢,只短暂浮空片刻,便“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剑灵嘶了一口气:“扔我做什么。” 沈映宵怔了怔,俯身捡起剑,意识到一件要命的事。 ……他的灵力,竟然连御剑都做不到了。 这种修为被压制的感觉有些熟悉。沈映宵试着一挥袖袍,原本散出去能铺天盖地的药蝶,此时只剩下零星二五只。 漆黑蝴蝶飘悠悠地从他袖口飞出,没飞几丈便累得落下——别说散出去找人了,就连维持形态不散,都极为艰难。 “这里居然有压制修为的阵法。”沈映宵终于确认了,“上次青竹镇中的那个,只能压制合体期以下,这里居然连合体期都能压住,这到底……” 一想到合体期,就忍不住想到凌尘,一想到凌尘,不安就细细密密地泛了起来。 自从把人抓……接到洞府,沈映宵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对凌尘了无音信的时候。即便途中将人放出,他也时刻走在凌尘身边,一有不对就能立刻将人收起藏好。 可如今,明明刻意走在一起,一眨眼的功夫,人却丢了。 久违的焦躁袭来,沈映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全身血液仿佛都在往头顶倒灌。 “那个人莫非早就盯上我了?这里是他专门用来抓捕师尊的陷阱?师尊人呢?他现在境界比我还低,如果那些人支开我对他动手,他……” 剑灵被他的一连串思绪吵得头疼,只得打断:“你先别急,这未必是陷阱——若真是陷阱,周围一定早有埋伏,哪里还有空让你慢吞吞地御剑试药蝶? “而且严格来说,刚才踩到阵法的人是你,走丢的也是你,你师尊当时还拉了你一把,只是你消失得太快,他没拉住。”! 第 126 章 不管丢的到底是谁,沈映宵现在满心都是把人找回来。 听剑灵说,他跌进来时,凌尘还在林中。沈映宵于是想回树林找,可放眼望去,远处茫茫一片树影,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来时的方向。 犹豫片刻,沈映宵离了破庙,打算先围着外城绕上一圈:这座城极可能与魔种相关,凌尘见了不会不管,如果他离开树林往城里走,自己或许能在半道与他相遇。 沈映宵于是收好剑,往稍有人烟的地方行去。 …… 本以为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城镇,气氛和居民都会十分诡异,谁知走着走着,沈映宵却发现这里满是寻常集镇的生活气息。 这让他一时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只是在普通的外城散步。 可能换了身衣服的确管用,平时他用分身一身黑衣走在路上,又戴着面具,鲜少有人敢同他搭话。如今穿了身白的,倒是有热情的小贩笑眯眯地招呼他。 沈映宵看了一眼担子里草编的小玩意儿,没有停步。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斜前方传来一声怒吼——两个中年男人迎面遇上,愣了片刻,突然打成一团。其中一人一拳过去,另一人的鼻血就溅在了地上。 ……等等,鼻血? 沈映宵倏地望向他们,心中惊讶:“这是活人?” 据他所知,那些用来填充青竹镇的傀儡,平时外表与常人无异,可唯独没有血液。 ……而这两个打架的人,却居然能血溅当场。 沈映宵想了想,挥挥扇子,像个多管闲事的世家公子一样走过去搭话:“两位因何斗殴啊?” 那两人一个身材壮硕,黑的像炭。另一个身形瘦高,白如面皮,乍一看仿佛黑白无常正在打架。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听到有人问话也不搭理,早已杀红了眼。 沈映宵合拢折扇一点,残存不多的灵力横插进两人中间,硬生生将他们分开。 那两人只是凡人,在修士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挣扎了几下见动弹不了,只得转头看向那个多管闲事的混蛋,敢怒不敢言。 沈映宵把两人往隐蔽处带了带,又问了一遍:“你们从何而来,何时到的此地,因何斗殴?” 听到他问,那个黑炭般的壮硕男子朝对面唾了一口:“我们都是北屿赵家的护卫,前两日陪主人家送一批货去南边,路上却遭山匪血洗。混战中我摔晕过去,醒来时周围已经遍地尸体——所有人都死了!只有这小子和山匪头目勾肩搭背,定是他将路线告知了山匪!” 沈映宵于是又转头看着那个白净高瘦的人,好奇:“你跟山匪是一伙的?” 黑炭壮汉怒而抢答:“他是我徒弟!一身功夫都是我教的,本该与我一同为赵家效力,可他却…!” 沈映宵:“原来如此……”孽徒还真是遍地都有。 正想着,那孽徒却也呸了一口,他抹掉被打出的鼻血,阴冷道:“护卫?我卑躬屈膝跑去给人当护卫,为的就是这么一天!——当 初赵家假扮劫匪杀我父兄,吞我家财,逼我家人上山落草之时,就该想到今日!” 黑脸壮汉愣了愣,旋即更怒:“赵大与你有仇,你去杀他便是,我等都是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竟然……” 孽徒阴冷依旧:“若无你这样的狗腿,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主,如何作威作福!” 眼看着两个杀红了眼的人又要打到一起,沈映宵连忙拦下:“等等,等等,既是遭了山匪,你们怎会出现在这座城镇当中?” 黑脸壮汉道:“山匪走后我爬起来,绕路到半山腰,趁他们过崖时推下巨石砸死了几人。可这小子运气好,竟没被砸中,我便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将他扑到崖底,刚掉下一半就眼前发晕,再睁眼时就到城里了。” 孽徒大恸:“砸死我七弟的果然是你,我就说好端端的,巨石怎会落得如此蹊跷,受死吧!” 灵力都拦截不住,两个人又嗷嗷地打成一团了。 沈映宵:“……” 一笔糊涂账,他也懒得帮忙算,问完话就撤了灵力,在拳拳到肉的闷响中离开。 “看来我先前的确不是中了陷阱,而是这座城就是这么拉人的——四面八方坠崖的、迷路的、往深山老林里乱钻的,恐怕都在这了,这么一算,城里的确有不少活人。” 多多少少得了些情报,沈映宵心下稍安。他一边走,一边凝神打量着周围。 此时正值白天,街上的人三两成行,言笑晏晏,氛围和睦极了。路上竟还有孩子当街撒喜糖。 沈映宵迎面被抛了一把,他侧身躲开,看着几个挽着篮子的小童笑嘻嘻跑了过去,又低头看看脚下无人问津的糖块,心想若这里真是一座普通的凡人城镇,那的确称得上富贵安宁。 ……可惜就连他也分不清街上究竟哪些是人,哪些是傀儡。这副安宁景象如同泡沫,随时都可能消失。 漫无目的地沿着外围逛了半日,始终没遇到凌尘,也没看到哪片树林眼熟。 想了想,沈映宵转头往深处走,去了城中茶楼。 这地方消息多,也醒目,若凌尘没打算找他,而是直接进了城,或许会先往这边来。 …… 然而在茶楼里等了好一阵,还是没能等到凌尘。 倒是茶楼里那个闲的发慌的说书人摆弄摆弄惊堂木,晃晃扇子,最后实在坐不住,朝他走了过来。 沈映宵知道自己身上这亮晶晶的白衣,放到修仙界叫光风霁月,放到凡人城镇则像一个不知白衣难洗的冤大头。 见有人主动过来闲聊,他自然不会退拒,便干脆顶着冤大头的形象在袖中翻找,最后找出一点用来炼器的金银,连同灵石一并丢过去,旁敲侧击地问出了一些事。 “我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那说书人把玩着新鲜热乎的灵石,笑眯眯道,“怕有二十余年了。” 沈映宵见他言行灵动,像个活人,于是问:“待这么久,不闲无聊?你莫非没想过该如何离开?” “离开?”说书人捻了捻山羊胡,面色古怪,他打量着沈映宵,“您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沈映宵:“若是知道,我会坐在这同你闲聊?” 说书人哈哈笑了:“此地乃‘金盆洗手城’。” 沈映宵:“?”……什么城? 说书人:“其实最初并未特意起名,只是传着传着就都这么叫了。您大概不知——这里正是四国两宗的交界之地,是个没人管的混乱地方,外界都传,若侠盗散修想金盆洗手,从此不问世事,便可来此地退隐。” 他抬手往远处指了指:“城边有一口洗心革面井,入城之人,需在三日内打来那里的水,于金盆中洗手净面,便能与外界纷扰划清干系,抛弃争斗之心,安然隐归。” 沈映宵不由想起了刚才那一对打破头的黑白无常:“若不肯抛弃争斗之心,也不想金盆洗手呢?” 说书人脸色微沉:“那便并非同道中人,不能留在城中。” 顿了顿,他很快又笑开了:“可见识过我们这的和谐安宁,又有几人舍得离开呢?您也好好考虑考虑——再没有比金盆洗手村更宜居的地方了。” 沈映宵心不在焉地应付过去,心思依旧在魔种身上。 想起前不久的极乐城,他迅速锁定了可疑目标,问道:“既然叫做‘城’,这里可有城主?” “当然有了!”说书人啪的合上折扇,来了兴致,“不过这会儿可见不到,城主大人今日娶亲,正忙着呢。” “娶亲?”沈映宵想起了路上看到的喜轿,“是从外面抬进来的?” 说书人唇角一勾,脸上露出暧昧的笑,整个人飘荡着八卦的气息。他摇了摇头:“原本应该是这样,可城主迎亲时,恰好遇到一个突然出现的外地人——听说那姿容相貌,啧啧,像天仙落下来似的,城主当即就把手里的花球砸了过去,抛下花轿抓……咳,请了那人成亲去了。” 他咂咂嘴:“可惜我当时不在现场,只能听几个同行转述,否则真想亲眼看看天仙是什么模样。” 沈映宵:“……” ……突然出现的外地人。 ……姿容相貌像天仙落下来似的。 ——师尊?!! 沈映宵险些捏碎了桌角,心里大骂:“娶亲娶亲,天天娶亲,那幕后之人对大婚究竟有什么执念?烦死人了!” 魔尊倒是笑得开心:“婚礼风俗已持续万年,乃天地间约定俗成的融合之道,以它为仪式,最易蒙蔽天道,求得速成。而且大婚当夜便能双修,当中妙趣你若不懂,本尊可以慢慢教……!” 话没说完,就被迎头砸了一剑。 剑灵:“……”你看看他都气成什么样了,这时候招惹他干嘛。 沈映宵没管那眉飞色舞的说书人,无言起身,攥着剑柄转身出门。 魔尊见他忙得没空砍人,更开心了,不记打地飘过去:“小剑修走这么快作甚?是去救人,还是抢亲,还是赶着欣赏你师尊身着婚 服时的风采啊?” 沈映宵沉默片刻,忽然摸了摸手上雪白的剑,微笑道:“他再出一声,我就带你去果楼里捅榴莲。” “!”剑灵小脸刷白,转身一巴掌,把又要开口的魔尊拍飞出去。 身边顿时清静。 沈映宵冷哼一声。若非他自己碰不到灵体,他一定要关起魔尊当沙袋,吊起来揍个九九八十一天。 …… 这里的城主府倒不像极乐城一样难找,沿路往城中走,很快便看到了一座精致的院落。 沈映宵拧着眉头看过去,远远便看见一群人在收拾锣鼓,打扫落了满地的鞭炮碎屑,一片红色甚是喜庆,沈映宵却看得一阵阵冒火。 但他理智倒是还在,知道有头顶大阵在,自己这会儿用不出灵力,只好谨慎行事。 恰好此时已经傍晚,沈映宵没从正门走,只远远绕过,去了大院侧面。 等到天色黑透,他找出一件黑色外袍,当做夜行衣穿在外面。然后艰难弄出几只药蝶,让它们飞过院墙探路。 可惜如今的药蝶飞不了太远,好在探清院墙底下绰绰有余。 等巡逻的侍卫走远,沈映宵挑了个偏僻的位置,无声翻过院墙,落在地面。 前厅那边,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城主正在宴请宾客,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沈映宵没有惊动那些人,只悄悄绕到了后院,他看着这一方不小的漆黑院落,有些纠结该往哪走。 正想着,身边的枝头上扑棱棱飞起一只鸟,那鸟飞出几丈,落在了斜前方的另一棵树上。 突然惊起的鸟吓了沈映宵一跳。一团漆黑中,他也看不到那只鸟落在了哪,只能听到羽翅拍打的声音。 反正现在也没有线索,往哪找都是找。沈映宵循着声音,鬼使神差地往那只鸟落下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那鸟或许是以为沈映宵在追它,很快又扑棱棱飞出一截,沈映宵照旧跟上。 这么几次过后,沈映宵步伐一顿,看到一间亮灯的屋子。 他屏息潜到窗下,无声捅开一个破洞,凑近往屋里一看,就见里面烛光晃动,点着几对喜庆的红烛。 火光照亮了飘着淡香的婚房,照亮了床上乱七八糟的花生瓜果,也照亮了一道坐在床边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崭新的婚服,盖头垂落看不到脸,两手被红绸束着,牢牢捆在床柱上。他像是已经被绑来了不短的时间,袖袍滑落到小臂,腕上被红绸勒出了几道淤青血痕。! 第 127 章 婚服宽大,屋里光线又暗,沈映宵看着坐在床边的“凌尘”,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可又确实有熟悉感。 犹豫片刻,他先藏身到隐蔽处,试着回了一下本命洞府。 发现回得去,沈映宵心中大定,重新支棱起来。他不再犹豫,揣上药雾符,翻窗进屋。 一个起落,没戴银面改蒙黑布的银面人,就已经停在了床边。 沈映宵低头扫过床上这人,正要伸手去揭盖头,后颈却感觉到一缕细风。 他眸光一变,突然拔剑回身。 铮一声鸣响,两柄寒光凛凛的剑架在一起。剑身摩擦腾起火光,屋中烛影跃动,映亮了剑刃后面一张清冷的脸。 ……凌尘的脸。 ——身后袭来的人,居然是丢了的师尊! 沈映宵心里一动,忽的腾起一股不合时宜的喜悦。 如今大家都用不出灵力,剑术的差距便顿时显现出来,下一瞬沈映宵的剑就被震得脱了手。凌尘长剑斜挑,寒芒如水。沈映宵想起这柄剑洞穿无数敌人的样子,头皮发麻,顾不上多再想其他,低声急道:“是我!” 锋刃堪堪停在他颈侧。 凌尘沉默片刻,压着剑不动,另一只手抬起,摘掉了对面这人脸上的黑布。 露出来的脸,的确属于那位没戴银面的银面人。 凌尘撤了剑:“你怎么来了。” 沈映宵则默默低下头,看向床边那道红衣人影:他原本以为被抓来结婚的是凌尘,可现在…… 这个倒霉新郎究竟是谁? 他轻轻一踢地上的剑,刚才掉落的灵剑旋转上跳,被他握在手中。 沈映宵横剑架在床边那人颈侧,低声说了句“别动”,另一只手去揭人家盖头。 凌尘看着这眼熟的动作:“……”学得倒快。 一眨眼盖头就被扯掉,沈映宵低头,床边那人正好浑浑噩噩地抬头,两边一对视,沈映宵怔住。 难怪他总觉得有种熟悉感——这个被绑在婚床上的人,居然是他那位刚分开不久的二师弟! 沈映宵看着梅文鹤,一时失言:怎么哪都有你?? 医仙谷一向清静避世,没想到如今出了一个哪有热闹往哪凑,哪有霉运往哪沾的少谷主。 梅文鹤被堵了嘴,神志也有点昏沉。他起初阖着眼,听到动静以后强撑着抬起头看了看,没等看清什么,便又垂下头昏睡过去。 凌尘也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荒僻的深林城中捡到一个徒弟。 虽然心里疑问颇多,但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凌尘剑尖一划,削断捆着梅文鹤的红绸,没有这东西勒着,梅文鹤腰身一软,倒向地上。 凌尘拎起他,对沈映宵道:“先离开这。” 沈映宵点了点头,两人像一对前来抢亲的采花大盗,抓着新郎一前一后翻出窗口,悄然离开。 虽然修为 境界被大阵压制,但两人毕竟也是合体期的修士,躲过那些巡逻的凡人侍卫并不算难。 等翻出院墙落了地,走出一段,沈映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主府,心中惊讶:“这就跑出来了?” 那个茶馆说书人毕竟是这座“金盆洗手城”里的人,沈映宵也知道这人嘴里的话不能全信。 但他当时找不到凌尘,哪有线索就敢往哪闯。后来在婚房看到了人,喜悦之余理智回归,便又担心今晚抢亲的事是个陷阱……然而他好像想多了,城主府居然没有埋伏。 这里的城主,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城主:普普通通地抢个亲,普普通通地拜个堂,然后在应酬宾客时,普普通通地被人抢走了新郎。 …… 沈映宵拐进小巷,找了间没人的屋子。 凌尘踏入屋中,拂去灰尘,把梅文鹤放下。见人昏睡不醒,他抬手搭上这徒弟的腕脉,认真探了探。 沈映宵也想去探,但见梅文鹤的症状不急,于是忍着没有动,只是摆出了陌生丹修该有的态度,站在后面打量着:“这是也你徒弟?” 凌尘点了点头,让出位置:“你来看看。” 他站起身,沈映宵一掀衣摆,坐在了他刚才所在的地方。 手指往上一搭,随意一探,就发现了大量熟悉的毒素:“是那种藤蔓。” 他松开手,手腕一转,指间便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小刀。沈映宵捏起梅文鹤的衣领,寒芒一路划下去,从中间割开了那一身宽大的婚服。 外袍一去,凌尘看清内里的景象,顿时蹙起了眉:梅文鹤身上束了好几道新鲜藤蔓。说是藤蔓,但其实已经接近于荆棘,一根根小刺扎入体内,没有流血,却送进了源源不断的毒素。 沈映宵托起这倒霉师弟的肩背,割断藤蔓丢到一旁,又看了看他的口鼻:“大概还被灌过藤蔓榨出的汁——这毒虽然难解,但不算烈,只会让人神志昏沉难以动弹,放着别动,躺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说着他心情就有些复杂:藤蔓缠身加上灌毒汁,这完全就是极乐楼控制花魁的手段,这两座城之间果然有些联系。 而梅师弟虽然没有跟他和戚怀风一起进楼当花魁,但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今他的待遇竟也没差多少。 朗月峰最近风水果然不行,师徒几个一个比一个更倒霉。 不过…… “梅师弟为什么在这?”沈映宵想起自己出城时还看到了这人,心中思忖,“莫非他又离家出走了,躲那些同门时,无意间躲到了这?” 旁边,凌尘没看到丹修眼底的疑问,正在看地上的藤蔓。他拿剑尖翻了翻:“这毒是我先前中过的那一种?” 沈映宵回过神,点了点头:“是你体内的毒素之一。” 凌尘:“我记得你做出过解药,没带在身上吗?” 沈映宵:“有是有,但我的药可都是给修士用的。须得配合灵力——若他修为没有受限,倒是立竿见影。现在的话,最好 还是等他自己慢慢化去药效,免得弄巧成拙。” 剑灵旁听到这,忍不住好奇:“真的不能用?我还以为你是怕他醒来以后说漏嘴,被凌尘知道你那本该在墟址山的本体,前不久正在和梅师弟一起探查不老峰。” 沈映宵啧了一声:“我是那种人吗?” 剑灵:“……”你不是吗? 沈映宵顶着它的目光,只好道:“是真的没法解。而且梅师弟就算醒了,大概也会惊讶于消失的师尊突然出现,然后围着这个问东问西,哪里有空念叨其他的琐碎事情——何况他遇到我的时候,正在离家出走,这种事谁会主动对师长提起。” 不过提起凌尘,沈映宵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转头看过去:“对了,刚才你为何会在婚房?你也遇到了那个说书人?” “说书人?”凌尘摇了摇头,“先前走到一半,你忽然不见了,我便沿着那条路进了城。这城有些古怪,我原本打算去城主府看看,谁知到了门口,那城主忽然……” 他蹙了蹙眉,没有说完。 但沈映宵听懂了。 ——说书人居然没骗他。凌尘真的出现在了城主府,也真的被城主盯上、砸了花球想要拉去结婚,只是看这架势,城主没能成功。 所以……莫非那说书人只当他是个误入此地的旅人,想跟他分享八卦,没有旁的意思? 凌尘想起这件被抢亲的荒唐事,叹了一口气:“我借机进了府,本想劫持城主细问,但他不知去了哪,我便也趁乱走了。离府之后听到城中闲言,我才发现没了我,大婚也并未取消。” 凌尘就想起了进城路上看到的那一台喜轿。 这事说实话跟他没什么关系。但偏偏他去结亲,那喜轿里的人就能逃过一劫,他走了,那人反倒又得被拉去结亲。 总归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扯上了几分关联,凌尘就干脆又回去了。他原本打着能救就救,救不了就走的主意,谁知道等找到了地方,却发现屋里已经有了一道人影——银面人也来了。 沈映宵听了半晌,听出一个主旨:“所以我失踪以后,你压根没想过找我。” 话音刚落,发现这话有些奇怪,他又笑着找补:“你这试药人当的可不合格。” 凌尘的确没着急找他,他实话实说道:“我进城后遇到过几个刚来的人,知道让你消失的只是传送阵法。而你的遁术天下无双,那些侍卫身手又不甚灵便,你就算灵力有异也不会被抓,所以我便没去寻找。” ……再说天底下哪有人质上赶着找绑匪的道理。 沈映宵听不到他心里的话,只听到了那句“天下无双”,耳尖微动,哼了一声:虽然这“遁术”是假的,不过如今挨了夸,他心里倒是勉强舒服了一点。 他挥挥折扇,若无其事道:“还有呢?” 没听够,再多夸几句。! 第 128 章 “还有?”凌尘顺着他的话一想,还真的想起一件事,“还有……你为何会去城主府?” 沈映宵:“……” ……让你夸人,谁让你找话题了! 他眼角跳了跳,不想说话。 就在这时,窗边传来扑愣愣一阵声响。 沈映宵和凌尘同时回头,看到一只巴掌大的鸟从窗缝间挤过来,飞落在梅文鹤身上。 ——竟是那一只迷你仙鹤。 沈映宵忽然明白过来,打量着它:“先前在城主府,是你在给我引路?” 那仙鹤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想搭理,脑袋拱了拱梅文鹤的袖口,径自钻了进去,身影很快消失。 沈映宵:……这鸟还是一贯的没有礼貌。 但他总不好跟一只小鸟计较,只好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不能继续留在这了,带上你徒弟先去城外——如果这里的情况真与凡人城镇相近,那城主被人劫了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 三人悄然出了城。原本想先把梅文鹤送到外面,可进了树林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出路。 他们只好又暂且退回,去了沈映宵先前所在的那一间破庙。 没多久,城里士兵便多了起来,挨家挨户搜人,很有一副搜寻通缉犯的模样。 沈映宵收回那一只孤零零飘出去打探消息的药蝶,随口对凌尘道:“你们师徒还挺受城主喜欢,他竟派了这么多人寻找。” 凌尘听到这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对面的丹修已经脱了黑漆漆的夜行服,此时一身晃眼的银白仙衣,他道:“城主若看到你,想来也会爱不释手。” “……”沈映宵一噎:师尊居然学会顶嘴了!? 而且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听着怪耳熟的……都怪那个欠揍的师弟,自己不好好说话,还把师尊带坏了。 不过这样的凌尘倒是十分新鲜,沈映宵翻来覆去地回想了一会儿,才勉强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正事上。 ——这座“金盆洗手城”里,八成也藏着一颗魔种,可是应该从哪把它找出来? “我记得青竹镇中的那一颗魔种,能随时附进傀儡当中。是师尊将一城的傀儡全部打散,它才逃无可逃,最终被抓。”沈映宵跟剑灵嘀咕着,“可是师尊现在修为受限,而且城中还有许多活人,这法子没法照搬。” 顿了顿,他道:“要不赌一把,先去把城主砍了?——‘城主’这位置一听就很招摇,魔种没准会附在他身上作威作福。” 剑灵:“……你是真觉得这法子有用,还是在因为城主想掳你师尊的事公报私仇?” 沈映宵擦剑的手一僵。 剑灵抬起手,比划了一片人海:“如果你想刺杀城主,然后被附在别人体内的魔种派士兵满城追杀,那你可以试试。” 沈映宵想起满城密密麻麻的傀儡,又想起自己现在连御剑都费劲,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他划掉那 个方案,假装刚才想砍城主的人不是自己:“……还是先想办法弄掉头顶这个大阵,等师尊恢复修为再说吧。” …… ⒚金宫的作品《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到了第二日,城中搜查的人终于退去。 沈映宵正想去城里看看,眼角余光却忽然一动。 他回过头,发现梅文鹤手指颤了颤,紧跟着就缓缓睁开了眼——也不知是这师弟毒抗太强,还是凌尘昨晚给他输了不少灵力,才过一夜,梅文鹤居然就挣扎着醒了过来。 凌尘也发现了,问他:“感觉如何?” “师尊?”梅文鹤梦游似的看着他,过了好几息才回过了身,他惊讶地腾地坐起身…… 然后又手软脚软,倒回了原处。 “……”沈映宵看着这个弱了吧唧的师弟,心里微妙的平衡了许多,望向梅文鹤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来自长者的慈爱。 梅文鹤没发现旁边有一个想要给他当爹的师兄,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凌尘身上。坐不起来他便干脆躺着,打量了好几眼终于确认:“真的是你……您这些时日去哪了?!” 凌尘看了丹修一眼,不好对徒弟说他被这人捡回了洞府扣下,只得含糊道:“四处云游,寻找抵御魔尊之法。” 沈映宵怔了怔,这才想起其他人还不知道魔尊已经死了,而是以为这魔头正藏在幕后,正打算悄悄晋升到大乘期,屠戮修仙界。 梅文鹤似乎还想问别的,凌尘却不好细说,他只得先一步开口:“你怎会在此?” 梅文鹤看了沈映宵一眼:“附近有蜃景出世,我和几位医仙谷同门路过那里,恰好看到这位道友出城——我隐约觉得他身上有师兄和师弟的气息,就往他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可却一直没找到人。之后我误入深林,神志不知为何变得昏沉起来,再醒来就在城主府了。” 说着他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显然还记得被强行套上嫁衣的事,像是觉得晦气。 凌尘默了默,看向一旁的丹修:这人身上有过另外两个徒弟的气息? 不过转念一想,前不久在极乐城,两个徒弟与那条巨腿对上时,银面人的确找了自己过来帮忙。可见丹修也与那件事有关,两个徒弟的气息或许就是那时沾上的。 因此凌尘此时还算心平气和,只向丹修确认:“你后来又去见了他们?” 沈映宵背后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好在他管理住了表情:“那是自然,我说过若有缘遇到,会帮你照看徒弟。” 凌尘没想到他对徒弟如此上心:“倒是多谢你了。” 沈映宵心虚地挥挥折扇:“……”应该的应该的,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 旁边,梅文鹤看看凌尘,又看看沈映宵。他以前并未直面过这个丹修,因此问凌尘:“这是您的友人?” 凌尘顿了顿,觉得这词不太妥当,但其中缘由又不好解释,最终只好点了一下头,姑且认下了这“友人”的关系。 梅文鹤看向丹修的目光于是变得微妙。他想起某个师兄每天破破烂烂的 状态,对这位友人“帮忙照看徒弟”的说辞深表怀疑。不过想起人家说的是“若有缘遇到”,并非“时刻跟随保护”,他就也没再多说什么。 剑灵直到这会儿才敢喘气:“你师弟居然真的没提在不老峰遇到你本体的事。” 沈映宵不动声色地收起掌心药蝶,摆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医仙谷一脉单传,梅文鹤每年生辰都必须回谷。这个时间,他与医仙谷同门一起去蜃景还勉强算是情有可原,可若和‘沈映宵’一起去不老峰乱逛,就明摆着是离家出走了。师尊毕竟是他师长,他不会说。” ……也还好没说。 否则只能让梅师弟再睡一觉了。 …… 梅文鹤从前受过凌尘的救命之恩,因此成了朗月峰的挂名弟子。因为接触不多,他对凌尘一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再加上刚中了毒精力不济,即便醒了,梅文鹤也没有找凌尘闲聊的意思,一直静静躺着不说话。 凌尘话就更少了。 沈映宵等了半日,见这师徒俩没有聊天串通情报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我出去看看。” 凌尘抬起头:“你要去找阵眼?” 沈映宵应了一声。这么大的阵法,内部必然有阵眼支撑,找出它毁掉,才能恢复灵力,让两人不再被动。 凌尘站起身:“我去吧。” 城里状况未明,沈映宵哪肯让他去,他瞥了一眼梅文鹤:“你这徒弟细皮嫩肉的,看着也像一块好材料。我与他独处,你能放心?” 梅文鹤本来都快睡着了,听到这话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细皮嫩肉?材料?……这人在说谁? 凌尘:“你不是滥杀之人。” 沈映宵冷哼一声:“反正我没空帮你看孩子。” 梅文鹤终于清醒过来,揉揉眼睛:“不如你们同去。我也习剑,留在这里足以自保。” 沈映宵:“?”自保?就你那剑术,拿来切药都嫌慢。 凌尘显然也想到一起去了,他不再坚持,坐回了梅文鹤旁边。 沈映宵看了他们一眼,心思控制不住地有些飘散:师尊果然爱护徒弟,对自己的好恐怕也全是师徒之情。难怪先前被亲了一口他反应就那么大,居然连夜要丹修把人送走。 想起这事沈映宵就心里泛酸,他无声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转身出门。 刚往院外走了没几步,魔尊面色忽然变得凝重。 沈映宵无意间瞥见,随口问:“怎么了?” 魔尊:“空气中有些异样。” 沈映宵一怔,跟着凝重起来:“城主找过来了?” 魔尊嗅嗅:“有股醋味,浓重得很。”嗅着嗅着就凑到他身上了。 沈映宵:“……” 魔尊与他鼻尖对鼻尖,看到他扭曲的表情,一张美人脸笑得活像啃瓜的狐狸:“师弟的醋你都吃?不是你让你师尊留下的么。” 沈映宵懒得同他解释自己在想什么,又实在 被他笑得烦躁,忍无可忍,一剑过去。 嗤啦一声,裂开的魔尊终于消停。 下一瞬,沈映宵便感觉身后一道清风拂过。 他回过头,凌尘飘身落到他背后,按着剑柄扫视四方:“敌袭?” 他是被拔剑声引来的。 沈映宵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一个剑修对声音的敏感,他只好道:“……没,有只苍蝇。” …… 把被惊动的剑修赶回破庙,沈映宵这才得以继续赶路。 他从小道回了城,发现昨天街上挨个搜人的士兵都消失了。城主怒气消得极快,整座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状态。 路过一片街市时,沈映宵才发现怒气消得快的,不只是被抢了亲的城主。 ——他竟然看到了昨日遇到的那一对“黑白无常”。 昨天两人还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见面便打得头破血流。可一转眼的功夫,他们竟然和好了。 看着那笑容可掬、关系甚佳的两人从身边路过,沈映宵步伐顿住,脑中几句话不停打转,背后缓缓升起一片凉气。 说书人说,进城之人必须在三日内打来井水,于金盆中洗手净面,方能于城中隐归。 而昨日那个黑胖壮汉说,他两日前遭山匪劫掠,摔下山崖进了城。算上今日,他到达此地,刚好三天。 ……短短一夜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两人从生死至仇,突然变成这副深情厚谊的模样? 而算了算,他和凌尘进城,已经是第二日了。 正想着,沈映宵忽然觉出两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他转过身,发现那与他擦肩而过的两人虽已走远,却一直在回头看他。两颗脑袋已经拧到了正后方,脖子都要断了,面上却仍旧是那种笑眯眯的模样。 沈映宵同那两双包容一切的笑眼对视,无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 129 章 沈映宵想了想,往后退了几步,隐入小巷之中,隔绝了那两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然后转头又抄近道跟上了他们。 吓人归吓人,该跟还是要跟。越是异常,就越意味着两人这里可能有线索。毕竟他和凌尘进城已是第二日,按照说书人那个第三日要金盆洗手的规矩,时间不多了。 绕了一大圈,沈映宵收敛气息,探头一看,正正对上两双眼睛。 ——那两个人脖子扭成异常的角度,依然在看他。刚才那通迂回没能甩开他们的目光。 沈映宵:“……” 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干脆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扬手掷出一小片锋刃,在其中一人的小腿上划开一道。 皮破了,但没有流血。 ……这两个昨日还鼻血横飞的活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人了。 如今遭到攻击,两“人”也没有暴怒,而是依旧微笑地看着他,真真像两个金盆洗手,放下了所有仇怨的活佛大侠。 沈映宵仗着分身血厚,硬着头皮跟在他们身后。 他已经做好了遭遇各种意外的准备,可跟了好一阵,却始终无事发生。 就在沈映宵忍不住怀疑自己做了无用功时,下一个转角,那两个人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沈映宵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小巷,怔了片刻,忽然翻上其中一侧的院墙,进了人家的院子里。 ——那么大的两个人不会凭空消失,假人也不会。不在这边就在另一边。既然墙头没什么痕迹,只能先把两侧院子都搜上一遍。 …… 这是一间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打扫得很干净,没放太多家具。 院里没有人,沈映宵便推门进了屋。 打眼一扫,他目光忽然定住——门边的洗漱架上摆着一只铜盆,黄澄澄的,打磨锃亮,精致得同这座荒凉小城格格不入。 走近一看,盆里装着清澈的水,盆底像镜面一样光滑。 沈映宵想起“金盆洗手城”的名字,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就是那只用来洗手隐归的金盆?” 剑灵盯着那盆看了看:“对了,你们在的破庙里,好像也有这么个盆子——和那些佛像之类的堆在一起,只是没有这么亮。” 庙里的佛像镀了铜,香炉也是铜的,和一堆铜制品放在一起,老旧的铜盆便很不起眼。 可如今换到民居当中,这东西立刻醒目得让人难以忽略。 魔尊对着镜面般的盆底照了照,什么都没照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又飘到沈映宵面前:“死后就这一点不好,我的仪容没乱吧。” 沈映宵:“乱极了,头发像鸟窝。” 魔尊闻言反倒笑了,他捻起自己垂落的发丝,普普通通的动作硬是做出了一点风情万种的味道:“看来本尊依旧同生前一般光彩夺目,否则你早就这么说了。” 沈映宵:“……” 他拿剑把这烦人的 东西敲开,盯着铜盆想了想,出门去了别的院子。 一间间看下来,沈映宵面色微变。 ——很奇怪,走在街上时明明感觉城里颇为热闹,可实际上,这里的院子却大多空着,没有太多生活气息。 更重要的是,所有屋子里都摆放着铜盆。 “这东西绝对有问题。” 一间间构造相似的房屋,房屋中一模一样的铜盆。 沈映宵心里的不安逐渐堆积,他一时无心继续探察:“虽然时间还有一天,但我得尽快回去,把庙里那只破盆有多远扔多远。” …… 然而想起那两个始终盯着自己的“黑白无常”,沈映宵不敢直接回去,只能绕来绕去地观察了一阵,甚至还回本命洞府过滤了一遍。 确认没被尾随,他才往凌尘和梅文鹤所在的破庙行去。 这里天黑得快,夜晚也格外长。等沈映宵遮遮掩掩地出了城,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他不能走大路,沿着周围的树林往回赶。 快到破庙时,前方忽然有一抹衣摆闪过,去了密林深处。 沈映宵认出那一角袖袍,怔了一下:凌尘怎么出来了? 他暗道不对,悄然追近,很快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白衣人影。 ——凌尘被一些无形的线条拖拽着,跌跌撞撞往前。而就在他前方不到两丈的地方,一口枯井静静立着,如同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口。 沈映宵目光落在井口,忽然想起了那个说书人的话:城边有一口洗心革面井,入城之人打来井里的水,于金盆中洗手净面,便能……安然隐归。 ……今日他在城中撞见的那对“黑白无常”,恐怕便是这么“隐归”的。 而凌尘肯定不会闲得没事跑去打水,所以这井是要把他拖进去,让他也强行“隐归”?!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忽然,那口井像是嗅到了活人的气息,无形丝线猛地一拽。 凌尘被头顶大阵压制,没有修为,脚下一软,被生生拖到了井边。 沈映宵惊出一身冷汗,眼看凌尘就要摔进井口,他飞身而上,揽住人后退。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道:“当心。” ……是凌尘的声音。 沈映宵:“嗯?” ……师尊在身后,那旁边这个险些被拖进井里的是谁? 沈映宵顿觉不妙,他一低头,恰好看到怀里那人手持刀刃,重重刺向他胸口。与此同时,“凌尘”头部开裂,一股毒液喷溅而出。 ——这竟是一只做成了凌尘形状的傀儡! 沈映宵一掌将它推开,本能用灵力护住身体。然而他此时根本没有多少灵力。嗤一声破裂的响动,锋利刀刃划破法衣,割出一道极深的血痕。 刀上淬了毒,眼睛也被毒液沾到,腾起灼烧般的剧痛。沈映宵按着眼睛跪倒在地,被毒液激出的泪水不断从指缝溢出。模糊间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那个凌尘模样的傀儡一蹬地面,再度向他冲来,手 中刀刃闪着凶光。 沈映宵调动起颤抖的指尖,扣住一枚符阵。 就在这时,寒光闪动,一柄灵剑从他身后递出,正正与傀儡刺来的刀刃对上。 铮一声交锋,傀儡的毒刀寸寸碎裂。凌尘剑势不停,剑刃洞穿手臂刺入它肩颈,轻轻一旋便卸掉了傀儡的脑袋。他目光锁定住敌人,收剑,再度刺出,动作简单轻盈,剑光细密如雨。 沈映宵揉了一下眼的功夫,那傀儡便被拆掉了满身关节,轰然散落,如同一堆破烂的积木。 变成这副模样,再多的机关也没了用场。 凌尘见它不再动弹,这才甩去剑尖沾的毒液,收剑扶起沈映宵,带着他退得离井口远了一些。 刚站定,手里的人就支撑不住地往地上滑去。 凌尘只得先放下他,低头一看,才看到银面人正死死按着眼睛,像在忍受着某些难以承受的剧痛。 凌尘一怔:“眼睛怎么了?” 谁知这丹修前一刻还疼得发抖,被他一问,却硬撑着平静下来,无事发生一般别开了头:“没怎么,刚刚好像进了虫子。” “……”凌尘,“我看看。” 不管是受伤中毒还是进虫子,用手压着显然都不是明智之举。凌尘想拉开银面人的手,这人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躲:“说了没事!” 凌尘默了默,忽然想起了以前有个徒弟心法走岔,受了内伤还藏着掖着想靠自己掰回来,最后险些拗断经脉的事。 ……修真界这群小辈当中,莫非也流行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松松制住了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丹修,用了点力拉开他的手。 银面人被他抵在地上按着手腕,居然还不死心地扭头要躲,凌尘只好又腾出一只手扳正他的脸,俯身去看他的眼睛。 那双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瞳,此时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血丝,明明睁着却聚不了焦,瞳孔时散时聚,像是想看他却看不清楚。 凌尘直起身,找出丹修前不久塞给他的玉露,往他眼睛上滴了几滴:“你现在没有灵力,不知道这药有没有用,先试试吧。” 然后他又看向银面人身上。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胸口横跨到了侧腹,血色染红了大半衣衫。好在丹修推开那个傀儡还算及时,伤口不算太深,只是看着吓人。 凌尘问他:“有伤药吗。” “……不用。”沈映宵挣开他的手,摸索到伤势最深的地方,指尖一点,残存不多的灵力凝出了一只深蓝药蝶。 夜色中的蝴蝶泛着柔光,如同一片星空落在身上,它轻盈地扇了扇翅膀,忽然化作无数光点,长长一条覆盖在伤口上面。虽没能立刻治好伤势,但血倒是止住了。 魔尊在一旁看着,啧啧摇头:“若不变蝴蝶,直接治伤,少说能省三成的灵力——不过我若是你,比起这具随时都能修复的身体,也定会选择讨美人欢心。” 沈映宵冷不丁被他戳破,脸色变 得有些难看。 凌尘还以为他是累到了,伸手覆上他额头,缓缓渡了些灵力过来。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129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沈映宵疼痛稍缓,想起一件事:“你怎么出来了,刚才那个傀儡是怎么回事?” 凌尘:“我在破庙附近画了些阵法,刚才察觉你忽然换了路线,便过来看看状况。谁知……” 刚才凌尘一过来,就认出了被拽向井边的是冒牌的自己。他担心贸然出声会惊动这东西,于是打算先追上丹修再说。 可谁知看到“凌尘”要被拖进井,银面人竟然想都不想就出去救人……这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凌尘看着丹修满身的血迹,尽管知道他救“凌尘”可能只是不想被抢走实验体,但还是道:“多谢。” 银面人耳尖动了动,别开头冷哼一声:“有什么可谢的,进了我的洞府就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不会看你被区区一口怪井夺走。” 以往这人一身黑衣,带着诡异的面具,居高临下地说这种话,的确有几分把世人当做玩物的意思。 可现在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白衣乌发都被疼出的冷汗沾湿,放出的狠话也有气无力,拖着一丝虚弱的尾音,凌尘忽然就听出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可能是视线停留得久了,银面人有所察觉,想起自己非但没救到人,反倒丢人地被救了,他脸色很不好看,色厉内荏道:“别废话了,先回庙里。” 凌尘回过神:“稍等,我去看看那一口井。” 说着就要过去。然而刚迈一步,衣摆被人一把抓住。 银面人怒道:“那只傀儡摆明了要把人引到井边,那口井肯定有问题,你去看什么,着急送死?” 凌尘拽了拽衣摆,没拽出来,只好跟他讲道理:“早晚都要解决。” 银面人沉默片刻,命令道:“扶我起来,你指一指方向,我过去看。” 凌尘看着他聚焦不了的眼睛:“……” ……当真是身残志坚。 他蹲下身,拍拍这人拽着他衣摆的手:“松开,我先带你回庙里,明日天亮再来。”! 第 130 章 沈映宵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谁知下一刻,身边便是一空——凌尘走了。 “?!”沈映宵怎么也没想到凌尘只是在骗他松手,他一时难以置信,“你去哪?别到井边,回来!” 刚才被那毒液伤了眼,沈映宵现在连那口井在哪边都看不到。周围没有回音,他忍着痛仓促起身,动作中透着几丝慌乱。 就在这时,肩上一重。凌尘回来了,莫名其妙地伸手按住他:“慌什么,我没走远。” 沈映宵摸索到他的衣摆,死死攥住。缓了几息,他回过神,冷笑道:“慌?我只是气你言而无信——刚放出来就不听话了?若再这样,你便一辈子留在那方灵池里吧。” 凌尘:“……” 这狠话配合上丹修此时的模样,着实没有半分威慑力。凌尘想配合也不知该如何接茬,最后只好无言地带上他,往破庙走去。 沈映宵挨着那身熟悉的清气,理智慢慢回归。 他追问:“你去井边了?” 凌尘顿了顿:“没有。” 沈映宵一脸狐疑:“……”真的? 刚被骗了一次,这会儿他异常警觉:一眼没看见,师尊竟然学会骗人了。 还是说,凌尘一直就会这种诓人小妙招,只是以前他身为徒弟,没有看到? 沈映宵想起刚才的事,一时恹恹的不想说话。这段时日习惯了把人随身揣着,如今凌尘的去向稍一超出掌控,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这让我怎么放心将人放走啊。”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困倦地闭上眼睛。 …… 凌尘低头扫了一眼丹修身上的伤,打算带他回去找二徒弟看看。 然而一进小院,却见院中十分凌乱。他脚步一顿,心下微沉。 沈映宵有所察觉:“怎么了?” 凌尘目光环视整座破庙,很快定在一处。他把沈映宵放到一旁的树下,让他靠着树干坐着:“在这别动,我马上回来。” 沈映宵下意识地想抓住他,理智却又让他顿住。那只苍白的手在空中停了停,凌尘的气息就从身前消失了。 沈映宵沉默片刻,只好顺势抬手理了理头发,假装刚才伸手就是为了做这个,总算没让几根手指落在空处。 魔尊这次居然没有嘲笑他,而是在看别处的热闹,边看边笑:“你师尊都快忙成陀螺了,两个徒弟没有一个省心。” 沈映宵很想白他一眼,可眼睛很疼,于是转而动嘴:“你这种收了一百零八个徒弟然后全部放养的人,倒是省心了,可也没见你下场好到哪去。” 魔尊不服:“这才哪到哪,你怎知你师尊的下场会比我好?” 沈映宵怔了怔,目光无意识变得阴沉,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循声转过来,一时竟然比他还像个魔修。 “……”魔尊丝滑改口,“不过我们都说事在人为,相信你的救师行为一定能 有成效。” 剑灵:……这魂真是每天不挨几顿揍就不舒服。要不是他已经死了没法再死一遍,现在大概早就轮回几十次了。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沈映宵听着远处兵刃碰撞的声音,知道别人能看到这边,不是回本命洞府修补分身的好时候。 闲着也是闲着,他想起身前的伤口也带着些毒,于是打算浇点玉露上去,缓解疼痛。 然而这身衣衫太过吸水,一瓶下去,没几滴能顺利流到伤口上。沈映宵啧了一声,想把碍事的衣服撕开,然而才刚扯到伤口,他就疼得一颤。 虽然混过几个小世界,但沈映宵毕竟不是什么嗜痛的变态,他对疼痛一向能避就避。两个身体轮换着躲,总有一个是完好的。 可现在却不能直接走。 魔尊刚安静了没一会儿,见状又飘过来看热闹:“真是娇气,你这种修士若在我们魔宗……” “闭嘴。”沈映宵快被他烦死了,也不顾伤口如何,攥着衣服就要扯开。 原本已经做好吃痛的准备,但没等用力他就被拦下了。沈映宵一怔,倏地抬起头,看到身前多了一团模糊的人影。 凌尘竟然已经回来了。 忙碌的剑修一只手拎着梅文鹤,另一只手伸过来拎他:“你现在修为受限,伤口不易好转,不要胡来。” 没等沈映宵说什么,他身体已然腾空。凌尘带着两个人离开破庙,隐匿身形,找到一处废弃的道观,带他们躲了进去。 沈映宵被放在地上。 他伸手戳了戳旁边的梅文鹤,发现这脆皮师弟又没了意识:“他怎么了。” 凌尘:“有傀儡扮成我的模样引他离开。他受了些暗算,问题不大。” 沈映宵摸索到梅文鹤的腕脉,按着探了探,发现的确没有大碍,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把人丢开,意有所指地道:“我又是中毒又是被捅刀,你这徒弟运气倒好,只中了迷药。” 说完他停顿片刻,想听的“你剑术和身手都比他好,敌人觉得你更难缠,所以才会这般”之类的夸赞,却没能从凌尘口中听到。 沈映宵默了默,只好继续说正事:“不过我身上的毒并不致命,那把刀刺的也是我右胸。它们好像不打算杀人,只想把人带走。啧,早知如此,刚才我就该顺势去井底看看,没准能……” 正说着,一只手探过来,按了按他的伤口。 沈映宵僵住:“你做什么?!” 凌尘刚才从梅文鹤那里找到了伤药,和丹修不同,医修的药对没有修为的人也能奏效:“你的伤口刚才又崩裂了,得上些药。” 沈映宵已经疼过劲了,这时候反倒不着急处理,他像个无惧疼痛的大侠,随意一摆手:“区区小伤。” 凌尘:“洒一些吧,好不容易找到落足之地,我怕你的血把这里淹了。” 沈映宵:“……” 以后坚决不能再让戚怀风去找师尊讨论阵法剑术了——看看,好好一个清冷剑修都 被带成了什么模样! 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这药是非涂不可了。 沈映宵原本想说“我自己来”,但摸到凌尘手上那一只小巧的玉瓶,他却又沉默了——这药显然不多,得精细些用。而他现在目不能视,伤口又长,如果靠着直觉盲洒,没准上到一半,药就没了。 只好让别人帮忙。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变得尤为敏锐。沈映宵听到了凌尘拔开瓶盖的响动,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他衣襟上,打算拉开那些遮住了伤口的布料。 然而等了半晌,凌尘却继续。 沈映宵疑惑道:“怎么了?” 凌尘想起一件事,谨慎确认:“我隐约记得你是隐世家族的人,听说有些家族规矩繁多,你们……没有什么看了身体就要负责的传统吧。” “……”沈映宵一脸木然,“我若说有,你就不治了?” 凌尘:“我可以蒙上眼睛。” “?”沈映宵,“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那同我自己上药有何分别?” 凌尘因着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即视感,对他多了几分耐心:“你不知自己伤在何处,我却可以先记下位置,然后照着先前记下的方位上药——这期间你不要乱动,否则可能会偏。” 沈映宵:“……”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隐世家族的人,为什么要认真讨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躺回地面,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开玩笑的,没有那种规矩。” 不过片刻后,沈映宵觉得不对,又疑心顿起:“等等,你为何会这么想?莫非从前遇到过这样的人?” 凌尘:“没有。” ……只是他那个小徒弟遇到过许多这样那样的麻烦事。以前两人聊起游历见闻时,凌尘听到,就记住了。 而且……而且前不久遇到大徒弟,映宵居然也脱口而出了这样的话。不知是不是从戚怀风那里听到了同样的见闻,被教坏了。! 第 131 章 沈映宵:“……”真不愧是戚怀风。 他没再说话,躺下等着上药。一边把先前在城中打探到的事告诉了凌尘,尤其是那些诡异的铜盆:“那东西定有古怪,你们若是看到,不要靠近。” 凌尘想了想,等上完药,去各处厢房查看了一番。 沈映宵整理着血淋淋的衣服,正想找件新的换上。然而这时,光线一暗,身边多了一道人影。 不是凌尘。 清淡的药香缠上鼻尖,眼睛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青色,沈映宵隐约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紧跟着,他就感觉伤口边沿被人按了按——梅文鹤刚醒就凑过来日行一善:“怎么出去一趟伤成这样,我帮你看看。” 比起先前的戒备,此时这师弟声音温和了许多。 “……”沈映宵想起他那奇怪的小爱好,往后缩了缩,“不用,已经上过药了。” 梅文鹤见他不愿意,磨磨唧唧地收回了手。 但很快他又轻轻“咦?”了一声,再度来了兴致:“你的眼睛看不见?这可是大事,我帮你看看。” 下一瞬,沈映宵就感觉微凉的手指按上他眼睛,轻轻把眼皮扳开。他抬手去拦,梅文鹤却一把抓住他手腕,膝盖将他另一只手压住。 沈映宵:“?” 本体就算了,怎么连分身也逃不了被这个奇怪医生看诊的命运。 他挣了一下居然没挣开,想再动又怕被戳到眼睛。恰好听到一串脚步声走近,他扬声道:“把你这烦人的徒弟领走!” 凌尘看着面前的一幕,一时无言。若再往前两天,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徒弟居然能把银面人按在地上,让他动弹不了。 而如今…… 果真是时间久了,万事皆有可能。 凌尘想了想,觉得梅文鹤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于是劝道:“他是医修。” 言外之意是让他看看也无妨。 “……” 沈映宵忽然泄了力。 师尊拉架居然不向着他了。 剑灵:“……”你也知道你师尊总拉偏架啊。 梅文鹤有师尊撑腰,开开心心地给这个突然出现的病患诊治了一番。 凌尘在旁边看着,想起什么:“这几间屋子里都没有铜盆。” 沈映宵一怔:“没有?” 凌尘点头:“这是我们今日在崖边发现的道观。有些散修修建住处时,喜欢傍景而建,位置隐蔽。或许那个放金盆的人漏过了这里。” 这座破城无论哪里都让人无法安心,不过没有金盆的房间似乎更好,沈映宵点了点头:“今晚就在这歇下吧。” …… 不得不说梅文鹤剑术水了点,医术却的确有两把刷子。 等他终于撤手时,沈映宵的视线依旧模糊,但已经从半米开外人畜不分,变成了能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进了其中 一间屋子,另外两人也要跟进来。沈映宵拦住:“我今晚要用秘法疗伤,单独一间。” “秘法?”梅文鹤看了他一眼,“你也有医修的传承?” 事关隐秘,这次凌尘拦住了他,没让他多问。 屋里光线昏暗,凌尘引着眼睛不便的丹修坐到榻上,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屋子。 没发现什么机关,他道:“有事出声,我们就在隔壁。” 沈映宵点了点头,凌尘便带着梅文鹤走了。 这里的房间隔音不怎么好,沈映宵摸索着躺下,渐渐听到了隔壁的交谈声,和谐安宁,和这边的幽寂截然不同。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魔尊也飘到榻上,毫不见外地在他旁边躺下:“你这醋坊还真是不挑地方,随时随地都在开张。” 沈映宵枕着胳膊,动都懒得动:“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满脑子情情爱爱?我是在想别的。” 魔尊一怔,围着他转了半圈,一双狐狸眼兴味盎然:“真是有趣,你是在自卑?——是觉得比不过隔壁那个小崽子,还是比不过以前的你自己?” 沈映宵握住剑柄,想把这烦人的东西切成几块踢进床底,可想起凌尘对拔剑声极为敏感,他又默默忍下。 但自己不动手,不代表不能动手。 沈映宵对剑灵发出暗示:“太吵了。” 剑灵:“……”混账魔尊,天天给它增加工作量。 它熟练地一拳过去。 魔尊匆匆躲开,对沈映宵道:“好好一把漂亮优雅的剑,让你养成了什么模样!” 剑灵小脸一红,攻势暂缓。 沈映宵:“他骂你现在既不漂亮也不优雅。” 剑灵回过味来,眼露凶光。 魔尊:“别听他挑拨离间……!!” 沈映宵翻了个身,不再理会旁边的混战,只舒坦地听着彭彭的动静。这拍球一样的声音,听久了还挺解压。 …… 单独一间屋子,当然是为了进本命洞府修好分身。 到了半夜,夜深人静,沈映宵回了洞府,把本体抱到旁边,自己躺上了炼药台。 一瓶灵液浇灌下去,无名幽火从阵纹中腾起,把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那火焰并不灼热,蕴含着浓郁的灵力,沈映宵整个人像被炼化又重新打造,伤口和眼里的杂质被迅速灼烧干净,视线重新恢复了清明。 他松了一口气,清洗干净换了身衣服,重新回到外界。 第二天天亮,沈映宵起身去隔壁找人。 两人看到他,都怔了怔,梅文鹤诧异道:“没想到丹修的医术也能如此了得,你的眼睛也治好了?” 这哪是什么医术。沈映宵心虚地敷衍过去,转头对凌尘道:“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对护卫么,我想了想,总觉得他们已经被傀儡替换掉了——昨天那傀儡还变成了你的模样,你先前难道用过铜盆?” 凌尘摇头,想了想又有些迟疑:“昨天在寺庙探查时,我远远看到过一只破旧的铜盆,那只盆子斜着架在地上,我虽没用它,却好像照到了盆底……莫非是那时被它复刻了?” 想起那傀儡专挑自己的模样变,他意识到什么:“傀儡没有真人的血肉,若分开后再度相遇,我会先划伤自证。” 沈映宵蹙了蹙眉,丢给他俩一人一条手串:“不用,戴上这个就行。这是我炼制的独门法器,它们无法复刻,自能验明你们的身份。” 凌尘和梅文鹤低下头,看向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串孔雀石模样的珠子,可入手却极其轻盈,毫无石头该有的沉重,仿佛沾着飘飘仙气。 魔尊没见过这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剑灵:“……”是主人刚去现代世界时被人骗了,买下的塑料宝珠。 ……不过在别处便宜劣质的东西,在这边反倒物以稀为贵。它看着那好奇研究手串的两人一魂,目不忍视地别开了视线。! 第 132 章 今日就是进城第三日了,不能坐以待毙。 沈映宵想了想,觉得线索还是在于那些铜盆:这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似乎是将活人变成傀儡的元凶。可总不能家家户户都布一个阵,因此一定有一个核心的总源,打破它可解。 “头顶压制修为的阵法,再加上这些金盆,这里至少有两重大阵。阵法核心若相聚太近,必然相生冲突,除非它们彼此重叠,相辅相成。”凌尘衡量了一下城中布局,找到了最可能藏着阵眼的地方,“得回城主府看看。” 三人便又回了城,一路往城主府行进。 本以为麻烦之处在于森严的守卫,然而等到了地方,三人步伐顿住。 城中心只有一片静谧的池塘,池边柳枝垂落,碧涛波动。根本没有什么院落,更没有院落中的府邸。 ——短短一日,城主府居然凭空消失了。 沈映宵怔了怔,往池里看,透过清澈的池水,只能隐约看见底部的淤泥:“是在这?还是我记错了。” 凌尘望向周围,忽有所觉,他俯下身,从池边石缝中捻起一点细碎的红屑。 “是迎亲时鞭炮留下的纸屑。”他说,“城主府的确存在过。” 三人藏身在附近,暗中观察了一下路过的居民,却见众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好像这里原本就该是一片湖。 梅文鹤:“要不潜下去看看?” 沈映宵听到他出声,下意识地看向他,想到一件事。 “你们说……”沈映宵,“会不会只有娶亲的时候,府邸才会开放?” 梅文鹤想起那段被压去结婚的糟糕经历,略微一僵:“你不会要让我……” 沈映宵嫌弃道:“你去有什么用,送人头?——详细说说你之前是怎么被抓的。” 梅文鹤只好闷头去想:“就是进了深林以后一路往这边找,走着走着就被人拖上了轿。那时我脑中有些混沌,等终于想起反击的时候,有人给我灌了一碗药,之后的事就不太记得了……再醒来就看到你挑我盖头。” 沈映宵:“……”最后那句不用说,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 好在梅文鹤看上去也没这个意思。 沈映宵摇了摇头:“走吧,去城外试试。既然那城主着急娶亲,丢了一个,想必还会再找下一个。” 凌尘听出了他以身为饵的意思:“还是我去吧。” 沈映宵早就上过很多奇奇怪怪的花轿和婚车,不差这一回,但他绝不想让凌尘去:“我有解毒之法,不受那种汁液影响。你去有什么用?” 凌尘还想说什么,沈映宵打断道:“我已经说过,你若走了,我不会帮你照看徒弟——哪怕这小子被拖走剁馅做成包子,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无辜躺枪的梅文鹤:“?” 凌尘见他态度坚决,没再坚持:“好,那我在外策应。” 说话间,三人又出了城,回到了林边。 “你们 就别进去了,否则届时人太多?_[(,城主都不知该抓哪一个。”沈映宵找出一卷泛着荧光的丝线,一端系在凌尘手腕上,另一端连着自己,“我会定期敲它一下,若振动停了,便说明我已经遇到了抢亲的人。” 简单交代了几句,他进了树林,没再回头。 …… 独自用分身行动,沈映宵反倒放松下来了。 在本体和凌尘旁边,还要时刻把握将人收回洞府的时机,以免他们遭到无可挽回的重创。但分身就没那么麻烦了——只要灵力足够,这具身体哪怕被剁成块,都能重新修好。 “可惜修复起来价钱太贵。”沈映宵叹了一口气,“否则我去练个自爆秘术,怎么也比丹修的攻击力更高。” 剑灵可不想要一个动不动爆炸的主人:“……别折腾了,专心看路。” 沈映宵沿着深林一路往外走,每隔几秒,就在手腕的悬丝上轻点一下。 点完发现对面还会回他,沈映宵不禁有些好笑,如果放到别的世界,凌尘大概是那种一定要回复最后一句才能结束对话的人。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始终无事发生。 沈映宵逐渐有些犹豫,正想着是不是思路错了。但就在这时,他耳尖一动,捕捉到一阵细长的唢呐声。 起初只是幻觉般的一缕,渐渐的,那声音清晰起来,开始忽远忽近,仿佛在四面八方响起。 曲不成调,难听到让人想捂耳朵。但沈映宵还是尽量放松自己,跟着那声音的节奏走。 没多久,就像梅文鹤说的一样,他的神智开始变的恍惚起来。这时,有人从旁边一拽,沈映宵便一脚踏空,跌进了喜轿当中。 一个轿夫模样的人走上来,端来一碗泛着植物清气的药。 熟悉的气味攀过鼻尖,沈映宵冷不丁想起了极乐楼里那个卡着点给他灌药的混账牛头,下意识往后一躲。 好在旁边这傀儡也是一位灌药熟手,一掰一倒就将毒汁全都灌了下去。做完这些,轿夫退出了喜轿。 沈映宵独自留在轿子里。这具身体对毒素的抗性,的确比本体要强,同样的毒只是让他有些困倦。 沈映宵借着这股困劲阖上眼睛,熟练装睡。过了一阵,一些细密红丝攀上身体,逐渐交织成喜袍的形状——这体验和先前在青竹镇时有些相似。 “是因为极乐城中的巨足有了异动,所以这边也有了相应的反应?”沈映宵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剑灵聊着,“攒灵池,攒够以后让巨手掉进去吸收融合,另一边的魔种则开始寻找身体,然后借助身体离开孕育地点,最终魔种和肢体汇合……总感觉有点死板,幕后那人莫非不知巨手已经被毁了?” 剑灵还没说话,魔尊倒是先一步跟他聊上了:“不无可能。本尊生前才刚合体圆满,便已能时刻察觉天道威压。而藏在幕后弄出这一切的人,恐怕已经摸到了大乘期飞升的门槛——他不挨雷劈谁挨雷劈。我若是他,怕是也只能预先设下阵法,然后藏头露尾地像个老鼠一样躲着,等待 时机成熟。” 沈映宵:……你骂起自己倒是很不客气。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132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魔尊笑着继续道:“这些魔种和肢体,只要有耐心和时间,百年千年,总能重新积攒起来。毁掉虽然伤筋动骨,却并不能斩草除根。唯有用他绝对不想舍弃的东西将那人引出,方可一了百了——你难道不想彻底将他毁灭,让他永远无法再对你师门下手么。”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魔尊没有明说,但他隐约猜到了那个所谓的“不能替代的东西”,指的是凌尘。 用凌尘把幕后那人引出来,再除掉那人以免凌尘受害? 即便没了体内魔种牵制,凌尘足以自保,可放出去的诱饵又有几个能被毫发无伤地收回来。冒险的又不是魔尊的人,他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映宵没有接话,转而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魔尊见他不想聊这个,便笑笑就过去了:“那是自然,本尊活了多久,你才活了多久。” 然后喜轿里便安静下去,没有人再说话,轿子一路晃晃悠悠往前。 困倦间,沈映宵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沈映宵:“……”不过问题不大,等看到城主肯定就想起来了。 他打了个呵欠,靠着座位不动了。 …… 树林外面,两个盯着丝线的人沉默片刻,对视了一眼。 梅文鹤算了算时间,喃喃道:“没有反应了,这么顺利就被抢了?……真是看不出来,他居然如此受那东西欢迎。” 凌尘按着手腕上的丝线,忽然问他:“你看他可觉得熟悉?” 梅文鹤微怔:“我应该是第一次见他,师尊何出此言?” 凌尘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看向树林,没见有东西靠近,担心误了时辰:“进城的路未必在树林当中,直接去城主府吧。” …… 两人转变路线已经够快,可赶到时还是慢了一步。 那一顶轿子居然后发先至——他们快要抵达城主府的时候,正好远远看到喜轿破开水波,往下沉去。 凌尘蹙了蹙眉,拦住梅文鹤:“你在这里等着。” 然后飘身而上,赶在水波中阵纹消失的前一刻,没入其中。 梅文鹤眨了一下眼的功夫,两个人都不见了。 “……” 片刻后,他袖口微动,一只巴掌大小的仙鹤从中拱出。 仙鹤停在梅文鹤肩上,不耐烦地理顺在袖中滚乱的羽毛,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湖。 …… 沈映宵看不到外面的景象,直到轿子停下,有人扶他下去,他才发现已经到城主府了。 面前是一间华美的屋子,沈映宵被带进屋。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 城主前不久想娶梅文鹤,在前厅宴请的时候,后院的人跑了。或许是虚心吸取了经验教训,这一次他没耽搁,放弃了那些人类的虚礼,直接过来了。 沈映宵面前的盖头被掀开,满室的大红色晃得他眯了眯眼睛。他仰头看过去:“真是心急。” 面前神色古板的城主没有回话,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就要将人推倒在床上。 沈映宵欲拒还迎似的抬起手,指尖夹着刀刃,嗤一声撕开了他的腹部。 正想取出魔种,却忽然觉得不对——城主体内空空荡荡,并无浊气聚集。 意识到不妙,沈映宵倏地抬眼,就见那城主不知何时张开了嘴,口唇越咧越大,内壁露出密密麻麻的符阵,四周空气隐约有种被凝固束缚的感觉。 ……居然是个陷阱。 沈映宵心里骂了一声,正要挣扎着起身。忽然一抹雪亮的剑尖从城主喉咙穿出,斜斜一转便将他脑袋卸了下来。 城主咕咚倒地,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凌尘低头看了沈映宵一眼:“这地方有些不对,得尽快离开——站得起来吗?” 沈映宵应了一声,扶着榻边正要起身,却忽然看到地上的“城主”转过脑袋,满脸诡异的笑容。 下一刻,横在地面的尸身猛然炸开,化成一张粘稠的血肉巨网。 凌尘一把拎起沈映宵,躲开那张网,飞身往门外退去。长剑在他身前织成一片银屏,拦下了随之射出的一根根毒箭。眼看两人就要逃出这间房屋,沈映宵余光却忽然一晃,感觉身后多了个东西。 他倏地回过头,看到原本是门的地方,多出了一面巨大的铜镜。黄铜镜面圆圆地卡在门口,如同一只放大的盆底,正静静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沈映宵心里一沉,来不及多想,把凌尘往身前一拽,他自己则止不住去势,正正撞了上去。 人影落入镜中,房间里的攻击瞬间停止,四周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凌尘扫去最后一根毒箭,回过头,看到身后空无一人。 ……这一转头人就没了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怔了怔,握剑的手下意识收紧。! 第 133 章 沈映宵只觉得像被照着后脑勺敲了一锤,恍惚片刻后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换了个地方。 凌尘不见了??[,城主府也不见了。他脚下不再是整洁的青砖,而是一片污浊潮湿的泥土。 忽然踩到一个硬物,沈映宵挪开脚,发现是泥里一片白森森的头盖骨。 他很是嫌弃地退开两步,抬起头望向周围,就见四周一片残垣断壁,但布局构造颇为眼熟。 “这是……”沈映宵忽然认出来了,“这是城主府?” 确切来说,是一片毁坏许久的城主府废墟。 有了思路,沈映宵重新看向身旁,还真的勉强辨认出了一点废屋的轮廓——刚才为了躲避傀儡的袭击,他撞到了门口的铜镜上。而现在看来,那与其说是镜子,不如说更像是一扇门,把他带到了这个与外界相关,却又截然不同的鬼地方。 “左右反着,莫非这里是镜中世界?”沈映宵心中暗道,“没想到小城里竟然还藏着这种天地。” 他找了一把剑,提剑在整个城主府转了一圈。可惜既没找到城主,也没找到对应的阵眼,更没找到能出去的地方。 继续打转怕是也难有收获,沈映宵想了想,往府外走去。 …… 很快他就到了市集。 外界的集市热闹祥和,人来人往。可这里的城镇却一片死寂,本该是摊位的地方堆着厚厚的尘土,别说人了,放眼望去,整条街连道鬼影都没有。 “这里该不会只有你一个活人吧。”沈映宵没什么反应,剑灵这个灵体倒先吓了一跳,它又挂到沈映宵身上了,紧紧贴着他,“你走慢些,别不小心撞了鬼。” 沈映宵:“……”满世界大概只有你和魔尊配得上“鬼”这个称呼。 他没在街上逗留,想了想,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这里是镇民居住的地方。原本沈映宵是想起了那些家家户户摆着的铜盆,想过来找一找出口。谁知往前走了没几步,他就隔着院墙听到了模糊的人声。 沈映宵一怔,干脆停下脚步,贴到墙边细听。 院里传来痛苦的呜咽,还有愤怒的尖叫,浓郁的焦躁填满了那一道道沙哑的嗓音,吵得人头疼。 剑灵:“!”真的有鬼!! 正僵着,它周身一轻——沈映宵翻过院墙,持剑落入了院中。 剑灵:“……” 它一把捂住眼睛,过了片刻才小心睁开,警惕地望向四周。 面前是一方小院。和外界整洁干净的院落相比,这里无比脏乱,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屋里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窗纸破烂不堪,沈映宵走到窗边,往里望去,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姿态诡异地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只铜盆。 那人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盆底,时哭时笑,时而尖锐怒嚎,一缕缕浊气被他引来,在屋中慢慢聚集。 沈映宵目光忽然定在这人的腿上。他的腿已经腐烂 了,露出了皮下的血肉——这竟然是一个活人。 而且…… 魔尊也认出来了:“这不是集上的那个卖瓜小贩么,先前见你路过,还非要送你一片,热情得很。” 沈映宵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仗着自己死不了,绕到门口,推门而入。 进了屋,顿时看清了更多东西——两根刻满符咒的藤蔓绕在卖瓜小贩的腿上,将人牢牢钉死在地面。 而他面前的铜盆底部,居然映出了外界的景象。 外界春风和煦,镇民和乐融融。画面正中央,卖瓜小贩穿着整洁的布衣,正在卖他的瓜。 逢人他便递上一叶,别人也笑眯眯地给他回礼。等吆喝累了,他就坐在一旁的躺椅上休息,他家娘子俯下身来为他擦汗,卖瓜小贩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挤在不大的躺椅上,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外面那一张憨厚快乐的脸,和内里这张瘦到快要脱相的脸,堪堪能够重叠。 沈映宵意识到什么,出门去了隔壁。 这边果然也是类似的景象。唯一的区别便是铜盆被镶在了墙上,像一面梳妆镜。卖瓜小贩的娘子跪坐在镜子前,手里拿着破烂的刀,盯着铜盆一刀一刀剁着面前的地板,眼神凶狠又呆滞。 “金盆洗手,洗心革面。”魔尊饶有兴趣地念叨着,“如今看来,这‘面’革得倒是彻底,干脆连人都换了一个。” 抱着“金盆洗手”的心思来到这座城里的人,只能被拖入镜中世界,眼睁睁看着外界的“自己”把日子越过越好,而真正的自己却被封在此地,永无天日。 “用这种方式聚集浊气,难怪能养出魔种。”沈映宵一提到魔种,就忍不住看了看魔尊,“真够缺德的。” 魔尊:“?”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本尊想给这种浊气当核心的。 好在这无礼的晚辈也没盯他太久。 沈映宵回过头,试着跟被藤蔓捆在地上的人搭话。 可惜完全没人理他,夫妻俩都像中了邪一样盯着铜镜,无法沟通。 沈映宵想了想,又去了那天那对“黑白无常”的住处。果然这两人也被藤蔓缠着跪在地上,眼睛像黏在了盆底一样。 不过,或许是他们中招的时日尚短,被同化得并不厉害,沈映宵多问了几句,他们就缓缓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居然还有意识,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沈映宵趁机问:“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回…回去,放我回去。”两个人这次却不回答了,执念般重复着,“假的,我才是真的。” 沈映宵默了默,看向缠在他们身上的藤蔓,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把这东西砍掉试试。 然而削断一根,又有无数根拔地而起,它们周身浊气浓郁,竟像是因人心底的阴暗而生。 “八成是没救了。”沈映宵叹了一口气,本着能救就救,救不了算了的原则,“我看我还是去找找阵眼吧。” 这座镜中城,应该是孕育浊 气的地方。沈映宵便干脆放开心神,往浊气最浓的地方走。 走了一阵,竟是离前一天他们待过的破庙越来越近了。 沈映宵远远望见那座庙,忽然怔住。 ——镜中城这个遍地废墟的地方,破庙却居然是完好的。 他蹙了蹙眉,加快脚步,去了这怎么看怎么异常的地方。 …… 到了院门口,沈映宵推开上着朱漆的门,步入其中。 进了正殿,便见殿中端坐着一尊巨大铜像,那佛像盘坐在地,两手各自镶嵌着一只铜盆。 铜盆竖着放置,底部光亮如镜。 沈映宵目光落了上去,忽然,他看见镜中模糊闪过一道身影。 ——外界不知哪条街道上,凌尘持剑走着,像是正在远望某些镜中看不见的东西。 沈映宵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前走了走,想看得更加清楚些,可盆底却又忽然变得模糊起来。简直像过了试用期正等待收费一样,只留了一点残影,勾得人心急。 沈映宵:“……”诡计多端的铜盆。 可明知是陷阱,却还是不得不踩。毕竟这铜盆的确能照出外间的景象,沈映宵很难不在意凌尘正在做些什么,若提早知道,也能提前应对。 仗着自己的神志无法被入侵,沈映宵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铜盆离地只有不到半米高,沈映宵俯身看了看,试探着单膝落地。 膝盖靠近地面的一瞬间,泥地里腾地蹿出几根藤蔓,缠在他腿上,另一条腿也被拉了下去。 那拖拽的力道极大,沈映宵猝不及防就给这铜盆行了个大礼。好在铜盆也不是受了跪却不办事——双膝落地的一瞬间,盆底画面骤然清晰。 外界城中,凌尘一路寻找着什么,竟然渐渐来到了破庙。 他停在殿外思索了一下,推门进入庙中。 …… 一炷香之前。 凌尘在城主府中寻了一阵,却找不到人,只遇到了几次突然袭击,以及随着袭击悄然出现在身后,等他撞上去的铜镜。 可惜有了先前的经历,凌尘并未上当。他一一避开,望着铜镜周围那细密的阵纹,心里猜到银面人刚才大概是推开他,自己掉进了铜镜当中。 救人最忌买一送一,凌尘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抓住每一次时机,记下了那些阵纹的细节。 就在这时,他想起什么,按了按手腕——差点忘了,先前银面人用来传信的那一道丝线,此时还留在腕上,尚未解开。 凌尘寻着这点线索,发现银面人像是已经出了城主府。 他便也破水而出,回到岸边。抬头一看,本该等在岸上的梅文鹤却不见了。 凌尘:“……” 莫非自己想多了,实际上是他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很擅长转头就丢? 找一个是找,找两个也是找。 总归只有那么一条线索,凌尘便继续循着腕间细线找去,一路来到了城郊的破庙。 进了庙,凌尘立刻发现,屋里的细节有了变化——那两只被随意丢在废墟里的铜盆,不知被谁捡出来,一左一右挂在了墙上。 凌尘目光落在上面,避开会被镜子照到的范围,试探出声:“有人么?” …… 镜中世界。 随着凌尘的这一句话,沈映宵忽然怔住。 ——他竟然清晰地听到了凌尘的声音。 刚才不管是在城中,还是凌尘进庙之前,这铜盆明明只有画面,并无声响。 可现在,凝神去听,不仅仅是凌尘的嗓音,他竟然还听到了外界微风扫过屋檐的响动,以及草丛里的啾啾虫鸣。 沈映宵忽然明白了什么:就在凌尘进殿的一刹那,铜盆内外的声音被连通了。 既然自己能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么凌尘恐怕也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这东西莫非是想让他求助,把凌尘引进镜子当中?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沈映宵忽的浑身一颤——缠在他身上的藤蔓原本只是限制了他的行动,可现在,这东西却故意戳弄起来。 先是刺了他一下,发现他有了防备,竟又来挠他的痒,为了逼他出声,不择手段。 沈映宵死死咬住牙,咽下一切声响,同时心里忍不住大骂:这东西不会真的以为他能把凌尘引进来吧! 抓人质也不抓个管用的,简直是无妄之灾。! 第 134 章 魔尊看了一眼藤蔓,又看着放缓呼吸沉默忍耐的沈映宵,仗着这凶狠的小辈现在动不了,上前摸摸他下巴:“修真之人触觉比凡人敏感许多,这样都能一声不吭,你为了你师尊倒是能忍。” 他转而又一脸遗憾:“可惜本尊死得太早,否则想办法将你本体掳来,再约你师尊等在外间,必定妙趣良多。” 沈映宵:“?” 身上的藤蔓正好一紧,他隐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一片阴沉:等灵力回来了,他一定要把这烦人的藤蔓连根揪出,挫骨扬灰——连着旁边的混账魔尊一起。 不知等了多久,外界,凌尘终于打算离开。 沈映宵望着铜镜中的那道身影,闭上被冷汗沾湿的眼睫,暗自松了一口气。 谁知他这口气松早了——就在凌尘踏出门槛的前一刻,旁边忽然响起一道颤抖的声音:“师尊,救我……” 沈映宵倏地睁开眼,整个人都愣住。 ——那居然是他自己的声音。 是“沈映宵”的求救声。 脑子还懵着,沈映宵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果然下一刻,本该离开的凌尘霍然回身,他眼底带着几丝错愕,凝视墙上的铜镜片刻,又原路走了回来。 凌尘停在了那一面传来声音的铜镜面前。 见里面隐约有一道伤痕累累的人影,他问:“映宵?” “沈映宵”听到他的声音,踉跄赶来,几乎是摔到了镜子前。他隔着铜镜看向凌尘,眼泪落了下来:“师尊……救我。” …… 隔壁,沈映宵茫然问剑灵:“我本体还在本命洞府对吧。” 剑灵点头。 沈映宵啧了一声,怎么也没想到这镜子居然造了个假本体骗凌尘进来。他立刻要喊“那是假的”,可刚刚还千方百计想让他出声的藤蔓,此刻却突然横过他嘴边,硬是把那一声提醒捂了回去。 沈映宵使劲摇头也没甩开它,烦躁地一口咬了下去,心里焦躁无比。 冷不丁被和本体一起摆在天平两端,不知受了什么影响,他忽然想:别说现在出不了声,就算他真的把那句提醒说出了口,凌尘难道就会走吗? ……恐怕不会。 比起纯良无辜的徒弟,在凌尘眼里,现在的自己只是平平无奇的“那个丹修”。 就算加个修饰词,也最多变成“那个脾气古怪的丹修”。 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枚微瑕的白壁,而是已经被诸多经历染得乌漆麻黑,即便想再伪装成本体的模样,也难免处处露出破绽——若非回来以后,本体跟凌尘聚少离多,师尊恐怕早就已经发现了他的变化。 ……届时凌尘会有多失望?或许还会在心里想,好好一个徒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沈映宵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件事,原本只是一道寻常的念头。可谁知这一次,随着心念闪动,身下忽然有大量藤蔓破土而出,毒蛇般攀附在他 身上。 就连魔尊都惊了一下。他本能飘开,发现这东西碰不到他,又悠悠落回来。 魔尊围着沈映宵转了两圈,像个鉴宝专家:“这些藤蔓已经被浊气浸透,有这种变化,恐怕是跟你的心态相关——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沈映宵不理他,费力地想将双手挣出来,然而这东西被浊气浸透后似乎有了变化,远比普通的藤蔓粘稠。 魔尊看乐子看的开心:“原以为你只是在玩情趣,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人认真觉得自己不如自己。你莫非是觉得现在的你在大染缸里泡坏了,在凌尘眼中,无法同先前的那个自己相比?” 他越叨叨,那些藤蔓就越是坚韧。 魔尊也发现了,终于改口:“好了,收收心。看了城里那么多住户,你还没明白么。被困在镜中的人对‘另一个自己’越是向往,就会被困得越牢——你那本体有什么好的,一个元婴期的小菜鸡罢了。我若是你师尊,定然更喜欢现在的你。虽说灵力杂了些,但好歹是个合体期。” 旁听的剑灵:“……”骗子,你明明就更馋仙灵之体。 魂体不断在耳边叨叨,沈映宵这会儿L才体会到了什么叫魔音灌脑。 口中那一截被他咬断的藤蔓,不断沁出汁液,毒液源源不断灌入口中,麻痹了人的神志,也让一些阴暗的念头迅速放大。 刚有些松动的藤蔓瞬间反扑,勾住他每个关节,像一只只奋力把人拖入地狱的伥鬼。沈映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回洞府,可被这一堆东西缠住,竟没能回去。 很快他就一丝一毫也动弹不了,只能任由那些藤蔓按着他下巴,勾缠着他散乱的长发,逼他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铜镜。 镜中不知何时竟换了角度,凌尘和他面前的另一只铜镜,出现在了画面当中。 那只铜镜中有另一个“沈映宵”,正跟凌尘四目相对,师徒之间仿佛满是久别重逢的情谊。 沈映宵目光落在上面,眼神渐渐变得迷茫起来,恍惚间竟真的有了一种自己正在被另一个更好的自己所取代的错觉。 但到底还留了一丝清明在。他瞳孔一时涣散,一时强行聚起,交错间忽然发现不对——面前的铜镜后方,隐约露出了一片水母般纠葛的透明花纹。 沈映宵一怔,抓住了一道想法:面前这镜子,居然能把他的神志动摇到这种地步……莫非这就是城中那无数铜盆的本源? 这看上去不像完全的阵法,倒更像是上古流传的法器,被人利用改造成了“金盆洗手城”的核心。若真是这样,他倒是误打误撞地找对了地方。 不过这枚藏头露尾的核心,为何忽然现出了身形? “应该是想两个都要。”魔尊听到了他无意识的念头,凑近拱火,“先用假本体骗你师尊进镜子,途中发现你对此反应激烈,就再趁机拿你炼浊气。你这心思连铜盆都看出来了,你师尊竟还不知,这你都忍得下去?——我若是你,就把凌尘放到外界,给他点颜色看看,尝了苦头才能知道究竟是谁在真 心对他好。” 沈映宵百忙之中迷迷糊糊地想:改天应该把那哑药改一改,做成魂体也能用的东西……可惜难度太高,还是研究一下怎么把这烦人的魂体就地掐死吧。 …… 外界破庙中。 凌尘还停在另一面铜镜前。 他目光在铜盆上定了定,又去看镜中的“沈映宵”:“你怎会在此?” “我不知道。我追着您的气息过来,途中失了意识,再睁眼就在这了。”“沈映宵”额头贴着铜镜,手也按在上面,半阖着眼睛□□,“师尊,我好难受。” 铜镜上偶尔闪过细小的阵纹,凌尘凝视片刻,用这些天积攒的灵力添了几笔,弄出一道缺口。 他对“沈映宵”道:“手给我。” “沈映宵”虚弱抬手,往前一递,从那缺口探出了铜镜。 凌尘握住他的手,缓缓将人往外拉。刚拉出半截小臂,镜子上咔嚓出现了一片裂痕——随着有人脱身,两面镜子全都开始碎裂。 凌尘一怔,停下动作,但镜面上的裂痕却仍在扩大。 忽然另一面铜镜闪过流光,凌尘下意识地望过去,就见刚刚还十分模糊的镜面,此时竟然变得清晰起来,映出了那个丹修的身影。 那人被藤蔓缠着,全身都像是没有力气,可两边一对视,他竟不知哪来的韧劲,硬是挣扎着别开了头,不想让这副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到。 凌尘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明白了这面铜镜想做什么。 两边的人只能救出一个,然后通道便会永久崩塌——这镜子要让丹修看到自己为了徒弟,选择对他见死不救。 镜面仍在碎裂,没有留给人太多犹豫的时间。 “沈映宵”见凌尘拖拽自己的动作停了,低声唤他回神:“师尊……” 凌尘隔着镜子看着丹修,闭了闭眼,声音轻不可闻:“抱歉。” 他很快又看向“沈映宵”,收拢五指,握紧了他的手。 “沈映宵”回握过去,被发丝掩映的唇角几乎想愉悦地翘起来,又硬压下去。 他被凌尘稳稳拽向外面,很快头就探了出去。“沈映宵”想朝凌尘虚弱一笑,然而刚抬起脸,一抹璀璨的剑光自凌尘另一只手中绽放,迅速在它眼前放大。 “沈映宵”的瞳孔因恐惧而本能收缩。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刚刚那声“抱歉”,是对它说的?! …… 一息之前,另一边的铜镜当中。 镜面裂痕越来越多,逐渐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沈映宵垂下了眼睛,整个人都好像提不起劲。魔尊戳戳他:“这就放弃了?你不会真把对面那个当成你本体了吧,它可不会老实待在凌尘身边。” 沈映宵目光动了动,他早就知道凌尘不会选这边,也知道对面那人是假的,可刚才看到那一幕,神志却仍是受了影响,竟从心底觉得“沈映宵”活下去会更好。 “难怪那些被困在镜子里的人 明知外面满城的人都是假的,却仍旧真心实意嫉恨外面的自己。剑灵叹气?,“这金盆如此古怪,恐怕已经是神识层面的东西了。难不成这个世界真有大乘期飞升前留下的传承?” 它在沈映宵耳边说着正事,原本是想唤回他的神智,然而这个决策显然出了一点问题,这些话只会让人越听越困。 沈映宵垂着头,眼睛渐渐阖上。就在这时,面前的铜镜轰然碎裂。通道坍塌的最后一刻,有人飞身而入,停在他眼前。 沈映宵怔了怔,低垂的视野中映入一角衣摆,他脱口而出:师尊? 嘴被藤蔓捂着,声音没能出口。 只听到凌尘叹了一口气,他走过来,俯身按在沈映宵肩上,那些缠人的藤蔓忽然凝固,一寸寸攀上冰霜,碎裂消散。 一片晶莹的粉尘中,沈映宵倒向地面。神智同步恢复,他想起自己刚才险些喊出来的称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但还没来得及后怕,他一抬头看到消失的通道,反倒先气了起来:“你进来做什么!” 凌尘:“你若是能自己往前挪几步,我就不用进来了。” 沈映宵:“……” 他想起自己动弹不了的怂样,不想提这一茬,生硬地切换话题:“你能动用灵力?” “这几天攒下了一些。”凌尘见他半天没站起来,伸手扶起他,“隔壁的人是假的,如今已经消散了。” 沈映宵疲惫地随口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假的?我看着倒是一模一样。” 凌尘怔了怔,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又有些不确定了:“你……觉得他会做刚才的事?” 沈映宵:“……”刚才的事?什么事?怎么你好像对“沈映宵”有点意见一样? 他这会儿L刚从那堆藤蔓中脱身,人还有些恍惚,一想事情就头疼。 沈映宵按了按额角,只好暂且收敛思绪:“先找找从哪出去,刚才我看到了那堆镜子的核心,应该就在这附近。”! 第 135 章 凌尘看了沈映宵一眼,没再多说,扶着他离开。 然后就发现走动间,一路都有藤蔓从泥地中钻出来,试图缠住身边这个丹修。 凌尘出剑削掉第不知多少条,只得开口:“静心。这些藤蔓身带浊气,他们总往你那边去,怕是与你心境有关。” 沈映宵尽力控制思绪,把脑袋放空,那些烦人的东西终于少了一点。 凌尘腾出手来,忽然问他:“你与我们分开行动时,可曾在城中见过其他修士?” 沈映宵:“有些散修,基本都被这座城控制了。怎么,当中有你认识的人?” 凌尘摇了摇头:“方才另一面镜中有映宵的身影,我担心他也被困在此处。” 沈映宵心里一咯噔,好在面上没露出端倪,他胡编道:“怎么可能,那只是根据你心中所想呈现的虚影。至于他本人……这会儿L他正跟你那小徒弟待在一起,安逸的很。” 凌尘听他提起戚怀风,思绪走岔了些:“跟他一起,哪有安逸的日子,好在多能转危为安。” 沈映宵:“……” ……你也发现你那个小徒弟运气很不对劲了吗。 不过提起徒弟,凌尘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在镜中可曾见过文鹤——就是那个被城主抢……那个帮你治过眼睛的医修。” “……没有。”沈映宵,“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凌尘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了什么,目光定在远处一棵枯树上。 此时两人仍在镜中世界,但已经出了破庙。而一只巴掌大小的仙鹤,正远远从树上探出了头,望向他们这里。 和凌尘一对视,那只仙鹤故技重施,扑棱棱往远处飞了一截,像先前在城主府中给沈映宵引路。 凌尘立刻猜到它是在指引梅文鹤的方向,跟了过去。 沈映宵这会儿L缓过来了一些,也忍着不适跟上。 走着走着,凌尘发现周围的路变得眼熟起来,他问沈映宵:“你还记得那口井吗。” 沈映宵:“自然。”被假凌尘暗算的地方,怎么会忘。 凌尘简单说道:“其实那座井里并非空无一物,它最底部似乎铺着一道阵法。只是当时你状态不佳,文鹤也独自一人,我担心触碰阵法引来强敌,就暂时没动。” 原本他想找个机会让丹修看着梅文鹤,自己独自回井一趟。然而后面发生的事太多,竟一直耽误到了现在。 沈映宵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凌尘又背着他作了一次死:“你不是说没去看那口井么。” 凌尘坦然道:“我说谎了。” 沈映宵:“……?” 他眼角跳了跳,真想现在就把人抓回洞府锁上。然而在这个想法转化成实践之前,两人已经来到了那口井边。 隔着一段距离往井口一看,沈映宵怔了怔,停住了脚步。他呼吸放缓,像是本能地担心惊动了什么。 ——在外界,这口井只是稍显荒芜,让人看着不太舒服。 然而此时,在镜中世界,它的诡异却摆在了明面上。 这座井中填满了尸骨,白骨掺杂着皮肉,一直堆到高出了井口——那些在城中受尽折磨的人,死后都被运到这里,和报废的傀儡一起渐渐分解成肥料,滋养着这片本不应存在的土地。 凌尘目光落在井口,又缓缓下移,仿佛隔着土壤看到了地底深处:“最下面有东西。” 沈映宵蹙着眉,抬手放出几只药蝶。 腐蚀性极强的灵蝶落在井口,酥脆的白骨被它一碰,彻底化为虚无,往下侵蚀出一个铜钱大小的洞。 那个小洞逐渐连通到井底。打通的一瞬间,浓郁的浊气翻涌,堆积的尸骨忽然活了一样开始蠕动。 凌尘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拔出灵剑。 沈映宵转头看了看那只仙鹤,发现它正直勾勾盯着井底,便知道这一趟是非下去不可了——也不知道梅师弟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这种鬼地方去的。 眼看着凌尘想要上前,沈映宵拦住他,另一只手猛地一甩,将一样东西远远丢向井口。 那枚碧绿种子模样的东西,甫一脱手便轰然绽开,赫然是一抹鬼火一样的幽绿火焰。 ——正是戚怀风的火。 凌尘一怔:你怎么会有这个?■_[(” 沈映宵眼也不眨:“你徒弟送的。” 凌尘目光变得复杂:“你跟我的徒弟们,似乎很聊得来。” 沈映宵想起前不久戚怀风友情赠送的大礼包,谦虚道:“还行吧。” 说话间,他悄悄往后退了退:眼前这一团虽然不是戚怀风的本源火种,但也沾了几分灵性,能自动灼伤敌人,避开友方——多亏了那些白骨目前比他更有威胁,否则这火肯定扭头就朝自己烧过来了。 …… 戚怀风的本命火焰,显然不是沈映宵那几只费劲榨出的药蝶可比。 井中白骨沸腾般烧开,很快被焚成虚无,烧出一条干净的通路来。 随着井底和外界的阻隔彻底消失,凌尘身子忽然晃了晃,体表浮现出一点细碎银纹——井底浊气太浓,竟隐约勾动了他体内的魔种。 沈映宵把他又往远推了推,然后独自走到井边。 他俯身望下去,隐约感觉到井底是一片大殿似的宽敞去处。 而在井口下方,一只三人高的巨大的蜘蛛正一边嘶鸣,一边蠕动着撕咬那一团幽青火光。 纠缠间,那怪物体内泄出一丝气息。魔尊立刻认了出来:“它体内有你想要的东西。” “魔种?”沈映宵看着那丑陋可怕的蜘蛛,啧了一声,“这次的怎么如此不讲究。”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凌尘反应过来之前越过井沿,提剑跳了下去。 沈映宵这具分身气息混沌,很不起眼。如今有那只大蜘蛛在,戚怀风的火一时半会儿L烧不到他头上。 果然幽火和蜘 蛛打成一团,而在他们的战场外,沈映宵无声落地,成功混进井底。 他起身后望向四周,发现井底的这一方大殿,周围不知开了多少道门,四通八达,似乎连通了全城的水井。整个金盆洗手城,都在这里的掌控之中,就连外面那城主府也只是一个幌子。 而眼前这位真正的“城主”,上半截是人,下半截托着圆鼓的腹部,乃是一只巨大蜘蛛。而它肚皮底下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此时正嵌着几面圆溜溜的铜镜。 辗转腾挪间,沈映宵恰好被其中一面镜子晃到。他短暂恍惚了一瞬,片刻后骇然回神,猛地往后一退,一支尖矛般的蛛腿擦过他身前,轰一声钉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土石开裂,沈映宵因这威力暗暗一惊。 但好在戚怀风留下的那团火,像它的主人一样能扛事。巨大蜘蛛到底没能分出太多精力,很快便又扭头同火焰撕咬起来。 沈映宵这次不敢离得太近了,又往后退了两步。忽然他脚下一软,险些被地上的东西绊倒。 他站稳后匆匆低头去看,就见脚底之物被他一踩,也一下醒了过来。 ——梅文鹤被一团土色蛛丝捆在地上。骤然惊醒,他很懵地抬头看了丹修一眼,过了两秒才记起这是友军,连忙道:“阵眼在它身上!” 沈映宵凝神细望,顶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铜镜,果然在镜子中心找到了一片复杂的阵纹,正好在那蜘蛛的肚皮底下。 眼看着幽青火焰越来越小,沈映宵咬了咬牙,知道时间不多了。他观察片刻,忽然飞身上前,冒着被咬一口的风险,贴地滑到了那蜘蛛的肚皮底下。 巨大蜘蛛正人立而起,猛然间觉出身下有活物,它立刻一腿刺去。 几乎同时,沈映宵抬起手,一抹纯粹炽烈的剑意从他掌心绽放,生生斩断了蜘蛛折起回护的三条腿,轰然撞在那片阵纹之上。 同出一源的剑意引爆了那团火焰,巨蛛腹部被一切两断,紧跟着又被腾起的灼热彻底吞噬,每一根阵纹都被烈火焚烧。铜镜也发出扭曲的锐鸣,渐渐融成铜汁,又无声蒸发。 庞大的能量爆发,沈映宵在丢出戚怀风的剑意后立刻展开了一道防御符阵,却仍是肺腑震动,险些喷出血来。波纹扩散,远处的梅文鹤刚醒来就又被震晕过去,晕得十分安详。 护在身上的半圆形灵罩寸寸碎裂,沈映宵强撑着抬起头,忽然感觉身上的灵力正在恢复。他立刻意识到一个好消息——两重大阵果然是叠在一起的,随着蜘蛛被斩,那个压制灵力的阵法也被破掉了。 然而坏消息紧随而来:这巨型蜘蛛还挺记仇,濒死前用全部力量调动那几条尖锐蛛腿,用力朝他刺了下来。 全身被浊气锁定,尖矛未至,被瞄准的皮肤就已经传来撕裂般的刺痛。 沈映宵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盯着落下的蛛腿,心里也礼尚往来地给这大蜘蛛狠狠记了一笔。 这会儿L再用药蝶腐蚀已经来不及了,他转而让蝴蝶护在自己身上,好在修复身体的时候能省多少省多少。 然而下一刻,一抹冰晶悄然攀上矛尖。蛛腿的冲势被无声消解,那几条腿依旧落在了沈映宵身上,却在触及他的瞬间碎成粉末,连同他身上的整只蜘蛛一起,飘散成雪。 “……” 沈映宵怔了怔,来不及多想,立刻费力地支起身体,把蜘蛛死后想要逃窜的魔种逼入了剑鞘。 等收了剑,看向一旁,就见凌尘也不知何时进到了井底。 凌尘离那团浊气太近,身形有些不稳。但看到沈映宵的举动,他仍是疑惑询问:“你收集这东西做什么?我记得先前你抓到过一枚,那一枚被你销毁了?” 沈映宵:“……” 沈映宵心虚点头:“嗯。”! 第 136 章 凌尘好像还想说什么,但话没出口就蹙了蹙眉,几乎是倚着旁边的石壁才没倒下去。 沈映宵将灵剑往袖子里一塞,赶过去扶他,心里有些难受:他不想看到凌尘这副受制于人的模样,可若取走魔种将人放走,他又怕哪天一眼没看见,事情再走上前世的老路。 “若是……”沈映宵话音出口,顿了顿,“罢了,之后再说。我先送你回去。” 凌尘却摇了摇头,没忘记远处还有一个被蛛丝缠着的倒霉徒弟:“井底浊气太重,先带上他离开这。” “……”沈映宵差点把师弟忘了,听到这话又走回去,摘掉梅文鹤身上干枯的蛛丝,拎着他和凌尘一起出了井。 毁了阵眼,镜中世界不攻自破。三人重新来到井口时,外面已经是正常的世界。 只是那座整洁的金盆洗手城不见了,像是两相重叠:远处的房屋眼看着变得破败下去,整座城灰蒙蒙一片,弥漫着一股浊臭。 沈映宵担心这里的变故惊动了幕后之人,匆忙想把凌尘往回赶。他先找了间空屋把梅文鹤放进去,布下防御的阵法,然后转向凌尘:“该走了。” …… 将人送回后院,探了探凌尘体内的状况,沈映宵又回了外界。 刚落地便是一怔。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布下的阵法居然破了——梅文鹤依旧晕在原地,倒是他那只仙鹤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人大的体型,正叼起人,悄悄要走。 沈映宵从药雾中现身,一把拽住它:“好好一只鹤,怎么还偷人呢?” 那只大鸟被他抓着翅膀,扭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再强行跑路,只是转了个身停在原地,隐隐将他和梅文鹤隔开。 沈映宵没想到居然连一只鸟都能破了他的阵法。不过反过来说,这仙鹤倒也十分靠谱,沈映宵问它:“你能联系上医仙谷那些人?” 仙鹤轻轻点了一下头。 沈映宵想到这里的确离那座城不远,而如今梅文鹤突然失踪,他的那些医仙谷同们应该正在附近找人,很快便能接应上。于是他松了手:“去吧,别再乱跑。” 仙鹤振了振翅膀,理顺自己被抓乱的羽毛,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带上人,飞身离开。 等他们走了,沈映宵正要往另一边去,转头却忽然踢到一只储物袋,像是刚才从梅文鹤身上掉下来的。 沈映宵一怔,俯身捡了起来,转头却发现失主已经飞得没影了。他只得先将这东西收着,等日后再还。 如今周围彻底没人了,沈映宵偏过头咳了两声,唇边血迹滑落。 剑灵眼尖地看见:“你偷喝我藏的番茄汁了?” 沈映宵:“……” 他擦干净血,把这烦人的剑拍开,去了隔壁屋子。 推门就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已经死了,心脉俱裂。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又往下一间屋子走去。他把城镇几乎逛了个遍,整座城却已经没有 一个活人。 剑灵终于看明白了:“被困在镜中世界的那些活人,出来时都被灭口了?” 沈映宵点了点头,被铜镜侵入的人,体内似乎会被动一些手脚。就连他这具合体期的身体都遭了重创,其他人更活不了,还好凌尘和梅文鹤都没中招。 把整座城慢悠悠地逛遍,之后沈映宵也没有离开。他在城中放下符阵,想等那幕后黑手找过来——就算打不过,多收集些情报也是好的。 然而一连几天,始终平静无波,什么都没能等到。 “那人也太沉得住气了。”沈映宵等的都有些困了,“还是说,他根本没察觉到这边的变故?” 魔尊悠悠飘近,像个正在吹耳边风的狐狸精:“把你师尊放出来钓一钓就知道了。” 沈映宵不理。 魔尊凑得更近:“你该不会想一直把人留在你洞府当中吧。\" 沈映宵烦躁地把人挥开:“有何不可,师尊……在那里也待的很安逸。” “安逸?”魔尊笑了,“你猜先前他那些不用灵力就能发动的剑意,究竟从何而来?——恐怕都是为了对付你,暗中攒的。” 沈映宵别开头:“那只是师尊用来以防万一的底牌,我又不会做那个万一。” 魔尊啧啧:“你又不能在此永留,不早点把人钓出来弄死,是想等着几百年后让他攒齐行头,重来一遍?” 沈映宵:“不用师尊当诱饵,我也能抓到他。” 魔尊敷衍:“好好好,那本尊可就拭目以待了。” 沈映宵本就有些心浮气躁,被这魔尊叨叨一顿,顿时更烦了。他心里反思了一下:干嘛要跟这人废话,下次应该直接装听不见。 …… 又等了几日,依旧没人来这处城镇。 沈映宵终于决定不再耗下去,先把正事解决。 他往远处走了一阵,然后回到洞府,进了炼药室。 冷冷清清的炼药室里,本体阖眸躺在台上,一动不动。 沈映宵伸手探了探,发现戚怀风的那颗果子还没完全化开。 他取过装着魔种的灵剑,有些庆幸:“师弟倒是误打误撞地帮上了忙,这颗新魔种比前两颗暴躁,若非他的馈赠,我还真不敢现在动手——倒总算没有浪费那么好的药效。” 剑灵:“……”你这话可千万别让你师弟听到。 一回生二回熟,沈映宵布下重重屏障,把刚捕捉到的第三枚魔种,也缓缓送入了本体体内。 浊气平稳交融,但融入的量毕竟过多,本体不像上次一样平静,他体表几乎立刻浮现出一层细密银纹。复杂的阵法配合着剑灵出手,终于渐渐压下了魔种的沸腾。 浊气一旦侵入元婴,便极难拔除。 沈映宵站在炼药台边,俯视着本体,等浊气完全浸透了,这才伸手探了探状况。 上一次,能隐约觉出师尊那边的魔种更难对付。但现在,显然已是本体这边浊气更多。 “不枉我费尽心思找了三颗魔种过来。”沈映宵擦去本体颊边的冷汗,心情好转了不少,“这样就不用担心勾不走师尊体内的魔种、反倒让自己这边的浊气流过去了。” 浊气毕竟是无形之物,聚集再多也不会真的把人撑死。 而届时,等凌尘体内的魔种也来到本体这边,沈映宵就能让本体对自己开放元婴,然后用分身渐渐吞噬当中的浊气。 ——分身什么能量都能吃。而浊气虽然口味极差,但毕竟也算是能量的一种,捏着鼻子也不是不能吸收。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本体要多辛苦一些。 但反正当事人的意识,正好端端地躲在分身当中,难受也难受不到他头上,于是这点小小的瑕疵很快就被抹消。 沈映宵耐下心等了几日。 等本体体内的浊气彻底稳固以后,他找了些符纸,细细封住了本体的全部气息。 然后他扫清炼药室里的残留,去了后院灵池。 …… 凌尘听到动静,在白玉莲台上睁开眼,一眼就看出银面人心情极佳。 没等他问,丹修便已经开口:“我找到给你解毒的法子了。” 他由内而外散发的喜悦如此明显,而这副矜持着翘尾巴的模样也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凌尘眼底无意识地多了几分笑意:“有劳。” 沈映宵飞身落到莲台旁边,按着他的手腕探着状况,一边道:“你体内的两种毒素之所以难以拔除,是因为它们附着在了浊气当中——等除掉魔种,你只要正常调息,便可让毒素尽散。届时我再给你兑些玉露,你今后都不必再受毒素困扰。” 而以凌尘的修为,没了魔种牵制,别人再想故技重施对付他可就难了。 ……也不知这一颗魔种究竟是何时何人种下的,简直阴险。 沈映宵想起那个暗算了凌尘的混账,心情又变差了。凌尘误会了什么:“魔种很难除掉?” 沈映宵回过神:“不难,只要……只要你闭眼睡一觉就好了。” 想起本体,他不知为何又开始心虚了。 沈映宵目光飘了飘,干脆也不再多话,只埋头说着正事:“拔除魔种需要用我族中秘术,稍后我会封住你的五感——届时若有异动,定是浊气影响,你不必多管,也不必多想,只要躺着不动就行了。” 顿了顿,他又加了些威慑:“若敢乱看,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凌尘静静听着,猜测下一句是“性命不保”、“挖了眼睛”之类的家规。 然而丹修只是凉飕飕地道:“可是要负责的——比你先前说的看了身子还要严重。” 凌尘:“……” 凌尘:“放心,我绝不会看。” 沈映宵:“……” 明明凌尘答应得利落,可他心情却变得更不好了。 沈映宵心里哼了两声,抬手按在凌尘眉心,封住他的五感。 上一次凌尘还隐约不 太适应。这一次有了经验,他便更加平静了,动都未动。若非他双眼渐渐没了焦距,沈映宵险些要怀疑自己的封禁没能起效。 等下好封印,他不放心地试了试,确认的确封住了,沈映宵这才定了定神,将人从白玉莲台上解开,带到炼药室里。 …… 炼药室中,沈映宵降下炼药台,露出了中心事先准备好的阵法。 他放下凌尘,又抱过浑身缠满符咒的本体,把两人并排放在阵心,拉起地上的链条固定住。 剑灵看着这一幕,欲言又止。沈映宵发现了,问它:“怎么,有何不妥?” 剑灵:“……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如果这一幕被小师弟看到,他脑中能构造出多少部离奇曲折的大戏。 魔尊则飘到了凌尘旁边,俯身细看。 沈映宵把它拍开:“离那么近做什么。” 魔尊:“只是忽然想起来,你师尊体内的这一颗魔种,种下的时间远比我死亡时要早。” 沈映宵早就听他说过这件事,但却仍旧忍不住蹙眉:如果种下魔种的是宗主就好了——戚怀风先前已经杀了他,一个死人掀不起多少浪花。 然而很可惜,宗主不管是实力还是心性,都不像真正策划之人。 ……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种下魔种的究竟是谁? 想着想着沈映宵就叹了一口气,他对凌尘的人际网并不熟悉,而且师尊又不是生性多疑之人,年轻时谁都有机会对他下手。眼下若真的把人放走…… 沈映宵犹豫片刻,坐到了凌尘身边。 凌尘躺在地上,一只手随意搭在旁边。沈映宵盯着他看了看,忍不住伸出手,缓缓同他十指相扣。 他俯身望着地上的人,轻声道:“你留下好不好?若是在意那幕后之人,稍后我带你去找他。去哪我们都一起,有洞府在,随时都能退进来,那人别想再抓到你。” 凌尘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到,自然没有回应。他只是略微侧了侧头,模糊感觉手上有些压力,但因触觉被封,又不太确定。 沈映宵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渐渐像被蛊惑一样,一手撑在凌尘颈侧,身子越俯越低。乌发从他肩头滑落,与凌尘的发丝勾缠在一起,两人渐渐呼吸相接。 魔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就看到沈映宵心里天人交战了一阵,头一偏,原本想要落在凌尘唇上的亲吻,最终只从旁边擦过,碰到了脸颊。 “啧!”魔尊不满出声,“人都抓了,却又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做,真是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孽徒——我若是你,就趁现在撕了他的衣服,啃了他的嘴,想做什么都尽管做完,免得日后留下遗憾。” “住口!”沈映宵想到他说的场景,脸色羞红,“简直恬不知耻!” 魔尊:“恬不知耻?我看你心动的很,是怕我再说下去你会忍不住照做,才不肯让我继续吧——何况知耻有什么用?像你一样抓了人半天却只亲了一回嘴?就那一回,还是我 帮的忙,你这小家伙简直不知感恩。” 沈映宵吵不过他,一时气结,转头去看剑灵。 ?想看金宫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剑灵:“……” 它熟练地梆一拳敲过去,成功把魔尊静音。 沈映宵这才冷哼一声。然后他磨磨唧唧地收回了握着凌尘的手,确定先专心做正事。 他按着凌尘丹田,略微感应了一下,找到了先前下在他身上的银纹封印,让它微微松开。 没了封印,凌尘体内的浊气渐渐流动起来。突如其来的异样让他蹙了蹙眉,本能挣动了一下,但感觉到腕上锁链的牵扯,他又忍耐着停下了一切动作。 沈映宵又越过他,伸手在旁边的本体丹田处一点。 刹那间,更加浓郁的浊气弥漫出来。 凌尘体内的浊气被吸引,缓缓向着本体流淌而去。沈映宵凝神看着,引动它们相接。 或许是因为两边魔种的核心不同,这一次,融合远不如前两次平静,竟有种水溅油锅的躁动。 好在相接点在本体那边,本体修为又低。他因丹田的剧痛而挣扎起来,又轻易被沈映宵压制。 浊气循着本能聚集,不顾承受者的挣扎,以一种稳定的速度流淌向本体体内。 沈映宵凝神盯着。而在他身后,魔尊眸光变幻,忽然偏了偏头,无声笑了一下。 “居然真能解掉凌尘的毒,倒是比想象中能干。”他心中暗道,“只可惜千年的老王八,不对症下些重饵,可是钓不出来的。” …… 凌尘躺在地上,感官一片混沌,但仍旧能觉出浊气被不断从元婴抽离,体内乱成一团的灵力渐渐平复。 仿佛横亘在体内的毒箭正在被缓缓拔除,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心头一轻。 然而就在浊气即将根除之时,脑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他对你那个宝贝徒弟做了什么?” 凌尘一怔,心中微凛:这声音……是魔尊? 警惕过后,紧跟着泛起的便是茫然和疑惑:徒弟?这人在说什么?! 第 138 章 沈映宵回是回去了,但身体还完全动不了,只能感觉到凌尘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最后在一处灵气充裕的洞府停留下来。 然后就总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偶尔抬手碰一碰他,指尖在他皮肤上摩挲,像是想擦去那些若隐若现的银纹,但很快又收回去,独自在他身旁出神。 沈映宵回到本体之前,一是担心该如何解释本体这些时日的经历,一是担心凌尘记得自己先前胡乱亲他的事。 因此躺尸的这几天,沈映宵在心里来回编了快八百个版本,然而最后却一个都没用上——“醒来”之后,凌尘一句都没有多问,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L,就又回归了往常的模样。 他带着沈映宵养护院里的灵植,捉山泉里的游鱼,偶尔拿剑来让他比划两下,除此之外就是摆了棋盘带他下棋,下的还不是围棋,而是更省脑筋的五子棋。 沈映宵恍恍惚惚了一段时日,隐约明白过来:“师尊好像不想提到先前的事?” 剑灵想起了主人醒来之前,凌尘仔细探查他的身体,越探眉间就越阴云密布的景象。它沉默了一下:“谁让你模样那么惨,身上的旧伤层层叠叠,他大概以为你这些日子受尽了折磨——若非条件不允许,他怕是希望你来个选择性失忆,把那些经历全都忘掉。” 沈映宵揪着手上的野花,心情复杂。 这些经历对他自己来说,不痛不痒,反正那些疼痛他也没真的全挨下来,九成九都缩在分身里躲过去了。 但他却察觉了凌尘的异样。 凌尘看上去平平静静,和以前在朗月峰时没什么不同,可沈映宵分明能察觉出有一道时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果他什么都不说,这件事在凌尘心里绝不会过去。 犹豫半日,在下了一盘不费脑子的棋之后,沈映宵看着凌尘,小声开口:“前些日子我做的所有事,都是自愿的,无人逼迫,师尊不必在意。” 凌尘捻着棋子,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L他才哑声道:“你体内的魔种,我会想办法除去。至于之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沈映宵听着势头不妙,连忙道:“其实,其实那个丹修对我还算不错。” 咔啦一声,凌尘指间的棋子碎成几块,叮叮当当落在棋盘上。 他闭了闭眼才恢复平静,重新望向沈映宵,语气放缓:“若是难受可以直言,在我面前不必勉强。” 沈映宵:“……”我没勉强! 他本想像这样大声声明,可是感觉到凌尘起伏的情绪,又一时不敢吱声。 凌尘坐在桌前,将对面那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他惊讶发现,徒弟竟然是认真的。 即便是主动请人帮忙,遭了丹修如此残忍的对待,映宵提到他时却不仅没有怨怼,甚至连一丝本能的畏惧和害怕也无……这不正常。 莫非…… 凌尘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问:“你心悦他?” 沈映宵 愣住。 凌尘也怔住。 ……自己在说什么? 下一刻,就见沈映宵望着他,发懵地直言道:“比起他,我其实更……” 顶着徒弟的目光,凌尘豁然起身,仓促地转身离开。 沈映宵过了一会儿L才回过神,小声问剑灵:“我和师尊的事姑且不说,我和丹修……师尊怎么会这么想?” 剑灵想起先前在本命洞府时,自己给凌尘读过的那些虐着虐着就虐出感情的话本,不敢吱声:“咳,一定是魔尊把人带坏了!那家伙满脑子古怪念头,没准私下里教了你师尊不少东西!” 刚被扔在洞府里钉了数日,此时神志还有些恍惚的魔尊:“?” …… 凌尘似乎不想聊和丹修相关的事,更不想聊徒弟到底心悦谁,沈映宵也只好不再勉强,打算徐徐图之。 这种两人独处的日子,让他产生了一种时光悠久的错觉。然而这种时候哪会有真正的平静,没多久,事情就找上了门。 一日,魔尊忽然遥遥望向一边:“有沾着浊气的东西过来了,估计是来找你师尊的。” 沈映宵心中一紧。他看了一眼正在帮自己梳理经脉的凌尘,假装小憩,靠着他阖上了眼,意识回到了本命洞府当中。 梳理经脉时需要专心内视,凌尘此时对周围的感知正弱。 沈映宵在本命洞府中换上分身,使劲往洞府边缘贴,然后他在离本体最远的地方现出身形,裹着一身低调的混沌灵力,飞速往魔尊所指的方向行去。 很快便进了树林。没多久,沈映宵望向天空,目光捕捉到了一只洁白的海鸥。 那海鸥比寻常体型大了一整圈,翅尖泛蓝,狭长的羽翼锐利如刀,周身有淡淡灵力萦绕。 沈映宵望着那只古怪的鸟,心中隐约有了印象:“这好像是我那个小师叔的信使。” 凌尘有两个同门,平时接触最多的,是那一位惨遭戚怀风毒手的宗主,另一人则在东海掌管一座仙人岛。 仙人岛和天行宗相距甚远,因此这位小师叔极少露面,只偶尔传信与他的两个师兄交流。沈映宵处理宗门事务时,偶尔会从宗主的大殿路过,遇见过几次。 这只突然找上门的海鸥,看上去只是同门间的正常通信。然而现在所有和凌尘过往相关的人,在沈映宵眼里都需要万分戒备——他们全都有可能是下毒的主使。 而且据魔尊感应,这海鸥体内深藏浊气,更是问题巨大。 沈映宵这会儿L也顾不上什么隐私不隐私了,他悄悄隐没在了树冠当中。 等那只海鸥从上空掠过,沈映宵突然扬手撒出符阵,网住那鸟的同时,他当机立断,带着这东西退回了本命洞府。 轰然巨震。 ——被拦截的下一瞬,那只鸟就突然炸开。好在沈映宵的洞府防御重重,又在拉进它的第一时间将鸟塞入池底,这场爆炸最终没有造成多少损失。 等被炸上天的池水回落,沈映 宵望着面前剧烈波动的水光,无声松了一口气:“还好及时将它拉了进来,否则师尊必定会察觉到这种异常的波动,赶来查看。” 一边说着,他一边下了水,在那只鸟炸毁的位置摸了摸,很快从水里捞出一封玉符——这是那位小师叔寄来的传书。 剑灵好奇地飘近:“嫌疑人三号写了什么?” 沈映宵一怔:“前两号是谁?” 剑灵:“当然是你师弟和宗主。” 沈映宵:“……”挺好,这两个都可以划掉了,现在他们能专心看三号。 沈映宵研究了一会儿L那封传书。最终还是魔尊将功赎罪地派了上了一点用场,顺利将上面复杂的阵法解开。 “他说仙人岛遭人袭击,不得已闭岛,如今他身中剧毒,门派危难,想请师尊过去帮衬。”沈映宵对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师叔毫无感情,自动忽略了信里悲戚恳切的言辞,眼神发冷,“若师尊看到这封信,不管相信与否,定会过去。” 剑灵感觉他又要搞事:“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映宵:“当然是我替师尊去——那位小师叔既然是师尊的老相识,没准针对性地布下了什么陷阱,不能让师尊冒险。” 剑灵:“你就不怕这是一出调虎离山?” 沈映宵得意一笑,远远一指仓库的方向:“戚怀风先前在我身上留下的东西里,有一张远古秘境中得到的定位符。我走之前将它在师尊附近引动,戚怀风很快就能赶到。” 把师尊暂且托付给师弟……换成刚回来的时候,这种事简直能包揽他几百年的噩梦。 可现在,沈映宵却渐渐能猜到原因:戚怀风那个孽徒前世关押师尊,可能没有多少以下犯上的意思,纯粹就是他那种遇事来个保护性关押的习惯犯了。 而如今凌尘体内魔种已除,戚怀风就是想关他也没那个本事,两人同行,有戚怀风在旁边盯着,别人想暗算他们可就难了。 剑灵看着这就打算出发的沈映宵,欲言又止:根据它从前看的那些话本,像这样丢下师尊独自乱跑的孽徒,往往没跑多久就会被逮回来,然后…… 它小脸一红,紧跟着又一白,连忙思绪复杂地住了脑:想事情要乐观,没准自家主人没这么倒霉,能逃过师尊的魔爪,顺顺利利办完事回来呢。 不过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顾虑,目前有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你的分身没法离开本体太久,要走就得带上本体一起。”剑灵问,“凌尘肯定不会放你离开,所以你打算怎么把自己从你师尊旁边偷出来?” 沈映宵:“……”! 第 139 章 偷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偷自己更是。 戚怀风上次有了准备都没能防住,凌尘没见过丹修偷人,一定更好得手。 沈映宵连流程都很熟练了:“到时候再给师尊留一封信,就说丹修找到了化解浊气的方法,带我去治疗。这样有了消息,他也能稍放心些。” 剑灵:“……”你确定? 魔尊这时却凑过来道:“对了,你有仙人岛的信物吗。” “信物?没有。”沈映宵遇事多了,渐渐有种别样的自信,“我本体主动送上门,他难道能忍住不放我进去。” 魔尊嗤笑:“东海那边魔宗势力不弱,可你猜本尊当初为何没吞并那座岛?——没有信物,连岛都找不到,他就算想放也不知该去哪放你。” 沈映宵:“……” 魔尊同那幕后之人仇怨不小,倒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他,沈映宵一时有些麻爪,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件事。 “那只鸟身上并未携带信物,所以要用到的信物,应该是师尊本身就有的东西。”沈映宵想了想,“师尊没多少行李,若说有什么从不离身,也只有他那把剑……对了,那把灵剑!” 凌尘的剑是有剑穗的,挂着一颗冰蓝晶石。 沈映宵从前没有多想,只觉得运剑时那晶石折射碎光,对准角度甚至能给凌尘加一层光效,好看得不行,威力也自然不俗,可现在想来…… “它和那只来送信的鸟一样,都沾着些温润水汽,气息相近……早知如此,当时放师尊走的时候,就该把剑留下。” 说完,沈映宵慢半拍地意识到一件事,脸色微变:“小师叔送的剑穗,师尊居然用了这么多年?” 剑灵发现他思路跑歪了,连忙拽回来:“你也知道那是个宝物,用好了连剑势都能多扩散一成,你师尊没准只是觉得好用才一直戴着——就像小师弟送的那只‘礼包’,你不也一直小心收着吗。” “这能一样吗。”沈映宵哼了一声,“这师叔包藏祸心,专门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绝不能让它继续留在师尊旁边。” 沈映宵回仓库翻箱倒柜半晌,终于找出了一块质地类似,颜色也相近的宝石。他循着记忆,将石块打磨成了和那信物外表一样的东西,然后找一根同色剑穗穿上。 剑灵好奇:“你在干什么?” 沈映宵:“万一师尊发现我是冲着剑穗去的,又联想到他那个许久未见的小师弟,然后往仙人岛的方向追,我就麻烦了——而拿这个假货能拖延一二,只要师尊不拔剑打斗,我就能多一点时间逃……多一点时间赶路。” 他忙完手上的活,举高这枚刚做好的剑穗,迎着阳光欣赏了一下,心中满意:比那个什么小师叔的剑穗好看多了,而且里面还藏了不少有用的符阵,师尊就该带这个。 “只要找机会把剑穗换上,再偷走本体,就能出发了。”沈映宵飞快做好了计划,“希望一切顺利。” …… 然后就不出意料地发现,事情果然一点也不顺利。 沈映宵原本想着,自己天天在凌尘旁边,换个剑穗易如反掌。 然而以前还没太注意,此时沈映宵时刻观察着凌尘的反应,才发现自己稍有异动,哪怕只是眼睛多眨两下,凌尘都能立刻留意到——更别说是偷换剑穗这种高难度的事了。 思来想去,沈映宵只好另寻办法。 到了晚上,他假寐片刻后惊坐而起,像做了噩梦一样缓了缓,然后低声道:“师尊,我……我想自己睡。” 守在旁边的凌尘略微一怔,片刻后,想到徒弟不想睡着时身边有人的原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脑中甚至浮现出了沈映宵被捆在炼药台上,丹修站在旁边对他为所欲为的景象。 凌尘握着剑的手绷起了青筋,声音却是温和的:“好。” 正要起身离开,手上却忽然一重。 沈映宵半撑起身体,抓着他的剑,小声请求:“把剑留给我吧,我……我想留着它防身。” 凌尘脸色霎时更加难看,他没有答应这个要求,只抬手在沈映宵眉心轻轻一点:“不要多想,睡吧。” 意识瞬间模糊,沈映宵倒了下去,凌尘扶住他将人放回床上,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听从他的意愿,走了出去。 迷迷糊糊睡躺着的沈映宵:“???” 他过了许久才清醒过来,一时难以置信:“我从前想摸一摸师尊的剑,师尊从不会拒绝!” 魔尊早在沈映宵开口时就知道这主意行不通,他笑得腰都弯了:“就连前几天手把手带你练剑,你师尊给你的剑都是没开刃的,如今想拿着他那柄削铁如泥的灵剑独处,你猜他会不会答应?——你再看看这房中,可有一样尖锐之物?” 顿了顿,他又发现了什么:“你本体的丹田也被动了手脚。恭喜你,你现在没法自断经脉了。” 沈映宵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色数变:“师尊怎么……他明知我不是那种遇到一点挫折就自尽自毁的人。” 魔尊啧了一声:“你太谦虚了。本体都破成了那样,还说不想自毁呢。” 沈映宵:“……” ……不管怎么说,想用本体从师尊那里换下剑穗,怕是没指望了。 难道只能靠分身去偷? …… 沈映宵没敢立刻动手,而是时刻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果然见凌尘每隔半个时辰就回来一次,他没有靠近床榻,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就又回了前厅。 过了两三日,可能是习惯了像这样分开休息,凌尘来得终于不那么勤,只一晚上往返几次。 “是时候动手了。”沈映宵观察完,发出了诚恳但没用的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一晚上要连偷两样东西,一个是凌尘刚找回来的徒弟,一个是他极少离身的本命灵剑。 沈映宵沉默片刻,在出发前,先去了本命洞府的仓库。 来回清点 了几遍囤来应急的能量,确定就算分身被捅成筛子也能救回来,他这才忐忑地用分身出了本命洞府。 沈映宵参考上一次从戚怀风身边偷人的经验,将落点选在了本体身上。现身的一瞬间,就将本体拉回了洞府当中。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松开,把大意为“丹修说他能帮我解除魔种,我去找他了,治好就回来,师尊勿念”的信件,以及模拟沈映宵气息的东西留在了床上。 很快,沈映宵抱着本体,落回了本命洞府。 没想到事情虽然如此顺利,他站在自己的地盘上,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沈映宵放下本体,量着大致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激活了一枚隐匿气息的符篆。 等无形阵纹包裹周身,他心念一动,落到了外界。这一次,他正好落在了凌尘打坐着的榻边。 ——那把心心念念的灵剑和上面的剑穗,顿时近在眼前。 离得太近,凌尘周身清冽的灵力扑面而来。沈映宵以往挨着这种气息只会觉得安心,这一次却紧张得不行。他屏住呼吸,努力压制着咚咚剧烈的心跳,悄悄朝那把剑伸出了手。 刚碰到剑穗,一只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攻击力极强的灵力从腕脉刺入,凌尘豁然睁眼,眼底清明,毫无睡意。 原以为等来的会是下毒之人,没想到却竟然抓住了这个丹修,凌尘怔了怔:“是你?” 沈映宵疼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听到这话,顿时心里一动:难道师尊原本不是想打他,只是误伤? ……师尊还记得他的好?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下一刻便听一声铮鸣——灵剑出鞘,凌尘眸光沉了下去,他低声道:“是你更好。” 沈映宵:“???”! 第 140 章 沈映宵砸了不知多少符阵,仓促躲过一剑,他心中疑道:“上一次在洞府,师尊对我还没有这般浓重的杀意,今天怎么突然这样。” 剑灵:“……?”上次的杀意难道就不浓重吗?只是那时你师尊想着让你把魔种当场挪回去,才显得有些服软。何况那时事发突然,他恐怕还懵着,根本不清楚本体究竟受过你多少折腾……而这几天,别看你师尊平平静静好像什么都没想,其实脑子里恐怕什么都想过了。 它冒出一肚子话,可惜主人在忙正事,只好又委屈巴巴地全憋回去。 沈映宵短暂分了一下神,很快便又琢磨起了如何弄到剑穗。可没等找到抢夺的机会,下一剑便在他左肩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他总感觉凌尘这一剑是朝他心脏去的,只是或许还惦记着让他给本体取魔种,最后关头才稍微偏开。 沈映宵沉默地收回了手。 想夺剑修手里的剑,难如登天。可若今天拿不到,日后凌尘有了防备,就更难了。而且万一那位小师叔见凌尘迟迟未到,发来新的邀请,把他骗去岛上…… 也不知是担心凌尘受骗,还是那把熟悉的剑割出的伤实在太疼,沈映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回过神,他已经借大片药蝶的遮掩飞身退开,然后取出本体,利刃凶狠地横在了本体颈上。 黑雾散去,凌尘身形一僵,他的剑尖隔着半尺,急停在两人身前。 “真是好用。”沈映宵别过头吐掉口中的血,他从后环着本体,笑了起来。人质在手,他似乎找回了一点先前当反派的感觉,很快就沉下脸色,“收起剑,把它给我。” 都这种时候了,沈映宵却发现自己的脑瓜居然尚未完全停转,还记得要把凌尘的注意力从剑穗上引开——剑穗是一定要拿到的,可又不能被凌尘猜到它的用途,既然如此,不如干脆索要整把灵剑。 配饰戴的久了,往往容易被人忽视,这样一来凌尘或许会以为他只是想要缴械,或者想不讲道理地报复这把伤了他两次的灵剑,因此忽略掉他真正的目的。 对面,凌尘确实没空想剑穗的事,他的目光全在本体身上。 本该在后室休息的沈映宵,此时竟然出现在了丹修手中。不知是被药迷昏了还是怎么,他整个倚在银面人身上,不省人事。而银面人并不在意持刀的力气,很快徒弟颈侧就多了一抹血痕。 凌尘一时简直难以置信:“……你是如何抓到他的?” 后屋连窗都被他封死了,床边更是设了重重阵法,丹修遁术再好也不可能遁到床边抓人,除非…… 除非映宵主动走出去找他。 凌尘设下的屏障,只阻隔了旁人靠近,并未阻止沈映宵离开。留这条路,原本是担心他睡醒了想出来找人找不到,谁知这唯一的漏洞,却让徒弟落到了丹修手里。 ……映宵应该知道那人有多危险,可为何银面人一唤他,他还是出去了? 凌尘的心情一时难以言喻,半晌他 才艰难出声:“你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沈映宵对上他的眼神,钳制着本体的手无声收紧,他并未回答,只是把刀刃往下一压,重复道:“把剑给我。” 兵刃划破肌肤,血从刀口处流下。刺目的血线在锁骨短暂停留,又滑进松散的领口,很快便在衣襟上晕开成片。 凌尘的目光像被那一抹血迹烫到。他闭了闭眼,收剑归鞘,隔空把灵剑抛了过去。 长剑脱手的下一刻,一抹符阵从丹修脚下张开,整间房屋腾起浓郁黑雾。 凌尘本以为银面人缴了械,会还上自己先前捅他的两剑,或者再将自己抓回洞府。他原本想在那人靠近时借机夺回沈映宵,可一直等到药雾散去,也没人靠近。 没多久,视野重新清明,房中空空荡荡,只剩他一道人影。 凌尘望着满室残留的灵力,许久没有回过神。 过了一会儿L,他忽有所觉,抬起袖子,发现上面隐约沾了一道阵法——似乎是刚才靠近的一瞬间,丹修留在上面的,像是用来追踪的东西。 凌尘正要习惯性地将它抹去,抬起手后又忽然停下。 思索片刻,他没动这道阵法,只去找来一把别的灵剑佩上,然后就回到屋里静静等着——他倒想看看丹修想引谁过来,又打算用这追踪阵做些什么。 过了一日,正在阖眸调息的凌尘忽然睁眼,隔着屋顶,斜上方传来一声锋刃切割的长啸,长剑破空而来,人还没露面,滔天的杀意就先到了。 凌尘正要回击,忽然神色古怪地停了手。天外飞来的长剑斩落,萦绕剑身的幽青火焰眨眼间烧光了他的屋顶,一片烟尘中寒芒闪动,凌尘拔剑架住那一柄袭来的利刃,下一刻,长剑的主人才从剑后现身。 ——戚怀风一手握剑,另一只手凝了一道蕴着可怕气息的阵法,一掌下来整座洞府恐怕都要化为飞灰。 然而那道攻击最终只能停下。戚怀风望着自己剑尖朝着的人,结结实实怔了一下:“师尊?” 他又望向旁边,原以为那丹修用追踪符引他过来,是布了陷阱,打算袭杀。然而此时,周围完全没有那道欠砍的黑影,这里似乎只有凌尘一人。 戚怀风蹙眉撤了剑上的力道。 他见凌尘神志清明,身上也没有那种古怪银纹,不像被控制的样子,于是问:“那个丹修不在这里?” 凌尘看着这杀气腾腾的徒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对映宵做的那些事……你早就知道?” 戚怀风:“您也知道了?” 难怪那个丹修忽然把师尊放了出来:看来银面人心里也清楚,他对沈映宵做的那些事一旦暴露,凌尘绝不可能继续与他共处。 不过师尊这样的合体期,那丹修居然说放就放,没杀他也没伤他…… 戚怀风眼底闪了闪,脑中那道原本就有的猜测,顿时变得更加稳固:他在外面游历的这些年,见了不少对真正的心上人爱而不得,于是便找个替身折辱的丑事……那丹修恐怕也是 这么干的。 说起来,这次他究竟对沈映宵做了什么?动静居然能大到在师尊这里败露。 戚怀风心里沉了沉:“师兄怎么样了?” 凌尘一时只觉得眉心刺痛,语气迟疑:十几日前他将我和映宵放走,昨日又忽然现身把人抓了回去……他究竟想做什么??” 戚怀风走遍世间,看了不少奇葩事,思路便比常人要广:“或许是……” 或许是他发现自己和你之间不可能了,又思念不止,就强掳了更好操控的沈映宵回去? 亦或是折腾一番,发现自己对沈映宵动了心,然后…… 凌尘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戚怀风回过神:“……没什么。” 凌尘看着那几缕随戚怀风心意腾起的幽火,有些疲惫:“这里要被你烧光了。” 毕竟是他和徒弟一起待了半个月的地方,多少留了些回忆。而且这是他一手盖起的洞府。如今忽然变成这副废墟,凌尘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戚怀风:“……” 他挥袖将本命灵火收回,房中的火也一并灭了,然后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这间没了屋顶的雅室当中,开始思索接下来去哪找人。 旁边,凌尘慢慢掐着额角,总觉得从取魔种到现在,有一片迷雾将他包裹,怎么想都不太通顺。 片刻后,凌尘记起一件事,他看向对面这个始终留在外界,理应知道更多事情的小徒弟,犹豫着开口:“映宵对那银面人的态度,为何总是……” 话到一半,想起沈映宵对丹修的百般维护,后面的推测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好在戚怀风理解了话中之意,他沉默了一下:“师尊知道远古时代的妖兽么。” 凌尘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自然。” 戚怀风:“那您应该也知道,当时的人为了控制妖兽,会在结契时打下奴印,好让它们对自己心生亲近,言听计从。” 凌尘过了半晌才领会了他想表达什么,伤害身体还不算,居然连人心都要玩弄,他一时只觉得头都有些发晕:“他怎么敢……” 不过很快,或许是太不想接受这个结果,凌尘渐渐觉得不对:“先前检查映宵的状况时,我并未发现他体内有类似的印记。何况……且不说那种技法早已失传,首先映宵是人,并非妖兽。” 戚怀风在神兽宗地底经历了太多,他日夜难忘丹修的暴行,脱口而出:“所以他先将人炼化成了妖兽,您忘了先前那条鱼尾吗。” 凌尘闭了闭眼,头更疼了。! 第 141 章 许久,凌尘道:“可那更像是浊气被阻隔后生成的东西——现存的浊气,有不少是当初的妖兽孕育而生,或许是映宵体内的浊气是鱼妖残留,因此才异化成了那副模样。” 戚怀风蹙眉,显然又有话说。 凌尘如今一见他开口,便觉头疼有加剧的趋势,他打断道:“你莫非因为见过那枚‘奴印’,才如此笃定?” 戚怀风点了点头,他随手拾起旁边一根烧焦的木条,在桌上勾画几笔:“一道银色阵法,我没看清,发作时有一角是这种纹样。” 画完他抬起头,就见凌尘面色有些复杂。 他疑道:“怎么?” 凌尘原本还担心戚怀风说的是真的,如今却放了些心:“这是用来抑制浊气的阵法,并无其他效用。” 戚怀风看上去不太相信。 凌尘自己身上也有同样的阵法——先前取魔种时,因为中途被他的睁眼打断,银纹阵法仓促间没有解开。 他本想给戚怀风看一看,可想起小徒弟先前的古怪猜想,又默默放下了手,转而道:“妖兽姑且不说,为何先前不把这些告诉我。” 戚怀风:“他拿你们两人做人质,您也被他控制,就算想说也……” 顿了顿,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腾地站起了身,眼前桌案都被带翻:“你的修为回来了?!你,你难道……” 凌尘许久未见他如此失态,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着他。 戚怀风死死盯着他,半晌才艰难道:“你……你采补了沈映宵?” “……?” 这下连凌尘也腾的站起来了:“休要胡言!” 戚怀风这时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师尊不是那种人,就算真的采了,大概也是他无意识时,丹修骗他做的。 可这种事不能瞒着凌尘一辈子,戚怀风闭了闭眼:“你就没想过,你的境界为何涨回来了?” ……那无耻的丹修究竟在做什么?先采补了凌尘的修为,然后再让沈映宵给凌尘补上?他拿这两个人当成什么了,供他享乐的玩物? 脑中一团乱麻,唯有杀气暴涨。 而对面,凌尘只觉得莫名其妙:“我的境界本就没有跌过,只是先前受限……” 说着说着,他灵光一闪,结合前面戚怀风那句石破天惊的“采补”,突然明白了这个徒弟在想什么。 毕竟牵扯到采补和双修,这个话题实在有些私密,一身清冷仙气的剑修张了张嘴,又闭上,他看着戚怀风,只觉得浑身都飘荡着尴尬的气息。 凌尘完全不想跟自己的徒弟聊这种事情。 可若略过话题,又不知道这小徒弟要胡思乱想到哪里去——现在他好像就已经在想一些很可怕的东西了。 凌尘只好像尽力平静下语气,像讲谈天气一样随意道:“我和丹修从无试药之外的关系——你刚才说的那种银纹阵法,我身上其实也有,它能封住元婴当中 的浊气,因此会限制修为。上次你遇见我时便是那种状况,而如今我体内浊气尽除,阵法蛰伏下去,境界便又同往常一样了。” 顿了顿,他咬着牙强调:绝无……绝无那种事情,不论是同谁。?” 他抬起一只手,主动引动那残留的阵法,让它露出一角。 戚怀风怔住,满身的杀气终于收敛了些,半晌才道:“这样啊。” “……” 凌尘也没敢问他又在想什么,只得先将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上。 其实他总觉得和丹修相关的事,隐约透着一丝违和。原本凌尘也想要细究,可稍一回溯,就无可避免地想到沈映宵这些时日的遭遇……他根本静不下心,也不敢细想。 但现在,戚怀风带来了另一种令他震撼的猜想。 有“徒弟被丹修练成妖兽打上奴印控制了精神,因此对那银面人一往情深”、“银面人先采补了师尊又让师尊采补了徒弟从中取乐”这种事对比,其他的一切事情,好像也算不得什么无法接受的大事。 凌尘忽然就愿意回头细想那些往事了。 他默然回忆着过去,一帧帧画面在脑中回放。而随着各种事情叠加,一个暗藏在寻常表象下的疑点,便渐渐凸显出来。 ——银面人的行为,似乎总是充满矛盾。 前不久轻易将他和映宵放走,昨日又突然赶来劫人。 挪取魔种时,银面人望着映宵的目光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可他又分明不是一个看不起低阶修士的人:先前在金盆洗手城,银面人就多多少少对梅文鹤有些照看,而且他受伤时被按着摆弄,也只是有些不耐烦,完全没有高位者被蝼蚁冒犯的愤怒。 再往前,自己让丹修送徒弟去墟址山,私吞了人的丹修本该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心里暗笑他识人不清才对。可实际上,凌尘回想起那时的事,却发现丹修似乎一点也不想让他送映宵离开,甚至还劝过几次。 这一幕被定格放大,在凌尘原本的构想中,银面人的脸上本该暗含着嘲讽、得意和诡计得逞的喜悦,可此时,种种真实的细节在脑中描画,凌尘却忽然发现,剥去那半副诡异花哨的银面,最终勾勒出的竟是一张称得上悲伤的脸。 ……很奇怪,他要把徒弟从自己身边送走,徒弟昏迷没有意识,他也算得上冷静,整个过程中,最难过的居然是那个本该事不关己的丹修。 有一道模糊的念头被他抓住。 凌尘看向戚怀风,迟疑问道:“你可觉得你师兄,近来有些不同?” 戚怀风欲言又止,最终考虑到此时正当着凌尘的面,他勉强把话说的好听了些:“师兄他越来越……表里如一了。” 以往沈映宵心里但凡有点不够“君子”的念头,都会藏的密不透风:想偷懒也一定要强撑着,直到找到足够冠冕堂皇的借口;想揍谁也不会动手,要忍到那人先挑衅时再合理反击;他背后看着宗主的目光嫌弃到快要滴水了,当面却仍旧是个五好师侄,恭恭敬敬——总之,把凌尘那 种出尘的架子撑了个十成十。 但近来或许是遇到的事太多,不知从何开始,那层假壳子撑不住了。 戚怀风先前只觉得这样省劲了不少,原本得多看两眼才能看出那个师兄在想什么,如今打眼一扫就看得分分明明。 然而如今回头细想,或许沈映宵只是被丹修折腾到没有精力再撑他那个花架子了。 凌尘听不到戚怀风心里的思绪,只觉得那单独的一句话甚是在理。一个倔了几百年的人,突然有了如此鲜明的变化,定是因为心性出了问题。 顺着这个点往前,就像找到破绽后迎头而上,凌尘渐渐发现了更多异常。 ——映宵和丹修从未同时清醒过。 ——心魔誓对丹修无效,金盆洗手城里的东西却对他有反应。 ——丹修虽关着他不让他离开,却从未做过什么害他的事,只一门心思帮他解毒,和映宵的目的几乎一致。 也难怪映宵对他百般维护,并不恐惧——若那并非什么来路不明的丹修,而是一个人分割出的两面,心魔化身成人…… 这个念头闪过,凌尘一时只觉得心跳都剧烈起来。 他望向戚怀风,这个隐世家族出身的徒弟应该知道不少辛秘:“听说分神期突破时,若斩不净杂念,便有可能道心走岔,与先前的自己判若两人,甚至数种性格交替出现。” 戚怀风没明白他想说什么,只附和道:“确实如此。” 凌尘迟疑:“我有一友人……” 戚怀风扫了他一眼:“嗯。” 凌尘:“可能没照顾好徒弟,让他生了心魔。” 戚怀风怔住:“沈映宵生了心魔?!” ……浊气入体和心魔虽有些相似,却并不相同。短短半月没见,那个丹修又做了什么?? 对修士来说,生了心魔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凌尘本能否认:“不是。” 戚怀风无声深吸一口气:“你朋友的徒弟生了心魔,然后呢。这跟沈……” 结合前因后果,电光石火间,戚怀风竟一下明白了凌尘真正想说的事:“你莫非觉得那个银面人,是他的心魔化身?” 凌尘点了点头。 如果银面人是带着本体的执念而生,自厌自弃的心魔,那他百般针对沈映宵就有了解释。 凌尘忽然想起当初抽取魔种时,分身虚弱的状态——或许那是因为本体体内受浊气冲撞,影响了同为浊气的心魔化身? 这个念头让他隐隐觉得合理,可又不敢细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那种心魔化身?自己那个从小没吃过太多苦的徒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得到这种绝望的术法。 当中内情根本不能细想,稍一考量便觉心中刺痛。不过这时,戚怀风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不会。” 凌尘回过神,转头看向他。 戚怀风自己就是一个有分身的人,他左思右想也模拟不出灵力和核心该如何流动,才能构建出一 个比本体修为高出数倍的分身:“且不说心魔能否化为实体,就算真能具现出来,沈……你那朋友徒弟的修为你也清楚,他无论如何也化不出这种合体期的分身。” 凌尘:“可若是隐世家族的秘术呢?——我记得你们有不少独特的秘法,且多为血脉传承,无需言传身教,便可自行领悟。” 戚怀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还真不少:沈映宵是隐世家族?不是说从凡人村落带回来的么。 不过这已经不是当前的重点了,戚怀风没空纠结师兄的出身,他还是觉得不对:“你为何会觉得那个丹修是心魔化身?” 凌尘想了想:“他身上不显浊气,却又似乎很受一些追逐浊气的东西喜欢。” 戚怀风被他启发,忽然感觉一切又有了新的解释,他低声道:“或许是我先前想岔了,沈映宵并非妖兽,而是他契约了一只化成人形的妖兽——也就是那个丹修。” 凌尘:“?” 凌尘实在拉不住这个小徒弟的思绪,只好拿更多的例证来压:“我们先前素未谋面,可丹修从未害过我,只一心帮我解毒。” 戚怀风:“妖兽忠诚。往往一眼定情,从一而终。” 凌尘:“……你可曾留意,沈映宵与那银面人从未同时清醒过。” 戚怀风:“师兄同它修为差距太大,若想召唤或是驱使,势必要付出极大代价,拿沈映宵试药,或许也是他们契约当中的一部分。” “……”凌尘头痛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先前银面人同我对敌,明明周围有阵法阻隔,他却不知从哪抓了映宵过来——或许那并非抓捕,根本就是从他身上分化出来的。” 戚怀风蹙眉:“听闻妖兽契约过后,能随身收放。人能收纳妖兽,过强的妖兽或许也能反过来收纳主人。” 原本还不太确定,但凌尘帮他一条一条捋下来,戚怀风反倒觉得以往的许多异常有了解释:“难怪在极乐楼中,永久的蚀心印居然对他无效,定是因为他与妖兽之间有过契约,盖住了其他侵袭。” 凌尘一怔:“极乐楼?蚀心印?……什么意思?” 戚怀风:“……” 戚怀风:“说来话长,先说那个妖兽的事。” “……” 戚怀风本身就会分身秘法,越看越觉得那丹修与心魔化身极为不同。 而凌尘对妖兽了解更多,和银面人相处的时间也更长,他见过丹修日常中偶然流露出的神态,越发笃定他同沈映宵很可能是同一人,只是性格大变。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 好在现在要做的事是一样的——不管是心魔化身想要自毁,还是妖兽仗着境界碾压以下犯上,当务之急都是先把人找回来。 戚怀风问凌尘:“师尊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凌尘按着额角想了想:“心魔…银面人放我走时,将我的灵剑也一并扔下了,可前不久他又不惜用映宵当人质,特意将剑取走。” 戚怀风顿时明白过 来:“我记得师尊的剑穗,是小师叔所赠?” 凌尘点头。 戚怀风直白道:“或许是那位师叔同给你下毒的人有关,那妖兽截下了消息,押着沈映宵替你去了。” 他原本是担心凌尘还对他那些同门怀有旧情,关键时刻误了事,因此才想把话说开,让师尊多加提防。 然而凌尘却像是早就有了准备,并没有露出“不可置信”之类的反应。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吧,去东海。” 戚怀风迟疑:“小师叔若是冲你来的,你去恐怕不妥,不如……” 凌尘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不如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你自己去看?” “……”戚怀风还真是这么想的,当然要把“关起来”换成“请师尊做客”,毕竟他担心自己打不过,“我只是觉得……” 凌尘摇头:“我也去。” 映宵的心魔化身也好,这个小徒弟也好,怎么一个个总想着这么解决问题,究竟是谁教的。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自己要送徒弟来墟址山的事,又沉默了。 戚怀风见凌尘不愿意躲着,也不好硬来:好在那妖兽情根深种,凌尘过去或许能分散些他的精力,也更方便杀了它救沈映宵出来。 正想着,凌尘回头叮嘱他:“若遇到那个银面人,不要杀他。” 戚怀风没有说话,望向凌尘的眼神却变得复杂:“师尊是真觉得它是师兄的心魔所化,还是因为这些时日……” 实不相瞒,外出历练的这些年,关着关着就关出感情的事,他也见过不少。 凌尘:“……不要胡思乱想。总之先把事情问清楚再动手。” 戚怀风嗯了一声,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却谁都不知道。 凌尘顶着他的眼神,踏着灵剑飞出一段,终是叹了一口气:“真不该那么早放你下山历练。”……都在外面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 142 章 一路往东海行去,途中斩了一个杀人夺宝的魔修,戚怀风甩掉剑上的血,若有所思:“那个据说快要渡劫的魔尊,好像至今尚未露面。” 被他这么一提,凌尘倒忽然记起一件事。他蹙眉想了一阵,终于还是道:“我先去一处地方,你去海边稍等。” 戚怀风摸了摸剑柄:“远吗?” 凌尘:“顺路。” 戚怀风:“那就一起,我先让火灵分身去海边追他。” 可别找回这个那个丢了,找回那个这个又丢了……找人实在太累了,比修炼还累。 …… 海边。 沈映宵正踩着剑赶路,忽然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剑灵听了一路,终是忍不住看了过来:“你猜是你师尊在念叨你,还是师弟,亦或是两人一起?” 沈映宵默默裹紧了自己的衣领,完全不愿多想:当初他顾着凌尘的安危,担心自己不在有人趁虚而入,才引了戚怀风过去。可现在稍一盘算,他总感觉那两人会合之后一通消息,恐怕他们的谈话立刻就只剩一个主题——如何把自己这无辜的丹修千刀万剐。 这么一想,脚下灵剑顿时踩得更快。 ——进了仙人岛就安全了,里面的东西再危险,难道能比那两人联手更危险? …… 赶路效率悄然变高。 没多久,沈映宵放眼望去,心中一松:出了这片山谷,前方渐渐平坦,尽头现出一汪平静的大海。海上云雾缭绕,看不太远,但只是显露出来的部分,便足以让人迅速平静下来。 不过等离的近了,看清更多细节,沈映宵又开始嫌弃这里氛围压抑了:海上阴云流转之间,居然成了天然迷阵。上空禁行,就连修士想要出海都无法御剑,只能坐船。 好在沈映宵早就从魔尊那里听说过海边的消息,因此他并未显得手忙脚乱,而是像个熟手似的,气定神闲地跑去挑船——不得不承认,某些杀不死的残魂虽然烦人了些,但的确能派上用场。不用白不用。 海边的船听说都是特制的,从里到外刻着修士留下的阵法,一共七艘,依次排在海边,每日一艘轮换。 沈映宵到的时候,其中一艘船已经快要出发了,他倒也不急,先沿着岸边转了一圈,然后才慢悠悠地上了甲板。 仙人岛避世已久,如今还敢去找它的,只有一些想避避风头的法外狂徒,以及寿数将尽想碰运气的人。 沈映宵分身这合体期的修为,在外面也是能横着走的。他赶了几个身上没有血腥气的倒霉路人下船,余下的人也懒得多管,径自在角落坐下。 船家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像块木头似的埋头开船。 缠着灵力的船只破开海浪,驶向海中,很快便渐渐看不到岸边了。 等走远,沈映宵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下一刻,远处轰然传来一阵闷响,像海面起了惊雷。船上修为偏高的人察觉到了 ,警觉地循声望向海岸,可却不想多事,于是最终一船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下了头,继续驶向海心。 而岸边,此时则正一片惊慌。 ——就在刚才,其他的六艘船的船底忽然被炸了个大洞,它们一艘接一艘,咕嘟咕嘟往下沉。很快便落进海底,悉数沉入泥沙当中。 魔尊感觉到了岸边的波动,更是直接看到了沈映宵刚才闲逛时动的手脚,他笑着撩闲:“你将船炸沉,究竟是不想让更多人受骗,还是只想借此拦一下你师弟和师尊?” 沈映宵大言不惭:“自然是为了普渡众生。” 魔尊:“……”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不管怎么说,船一沉,沈映宵心里顿时平静了不少:短时间内不用被那两人找到了。 他坐在窗边,望着起伏的海水。这船据说会按既定航线到海上绕一圈,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到进岛的方法,其他都会原样回来。 不过沈映宵打眼一扫,却发现船上的人并不算多,他顿时知道那“原样回来”八成是骗人的:若真有人一心上岛,一日不成自然会再来一日,这船该是场场爆满才对。可如今船上的人却都不像老手……前面那些乘船出海的,怕是已经被当作材料吞了。 沈映宵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也没再多想这些事,只自顾自思索着进岛。 …… 那艘船出发半日之后。 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到了海边。 凌尘有些走神,嗅到海边的咸风才聚起目光。他从前来过这里几回,落地后正要找船,然而放眼望去,港口空荡荡的,竟一艘船也没有。 凌尘怔了怔。 戚怀风倒是想到了什么,他停在码头,眯起眼睛往海里看了一会儿,忽然并指一点。海波剧烈涌动,他竟缓缓从水中抬起了一艘破破烂烂的沉船。 凌尘:“……” 戚怀风把那船甩到岸上,落地轰一声巨响,两人脚下的土都被震松了些。戚怀风挥袖扫去浮尘,一边盯着船里的水哗啦哗啦往外倒,一边看出了端倪:“是那个妖兽…那个银面人的手笔。” 凌尘叹了一口气。 戚怀风看向他:“师尊可能找到那座仙人岛?” 凌尘有些犯难:“以往有信物指引,自然能寻到,可现在……” 他摇了摇头:“这片海域无法御剑飞行,先把船修好,我试着补上阵法。等到了海上,再想想该怎么进去。” 离得近了,或许他能记起路线,也或许能看破仙人岛的大阵、不用信物就找到入口……总之不能什么都不做。 凌尘眼底倒映着广阔的海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思绪一时有些飘散:等抓回了人……该做什么? 正想着,阵阵危机感忽然让他后颈发寒。 凌尘转头一看,发现旁边那个小徒弟,似乎正在跟自己想一样的事。 “……”凌尘不知第多少次提醒,“见了他不要杀人,先把事情问清楚。” 戚怀风还是那副听不出心思的语气:“嗯。”! 第 143 章 凌尘虽然会补阵法,但手头却没有修船的材料——他随身带着的东西本就不多,还有相当一部分落在了丹修的洞府。 戚怀风身上的宝贝倒是不少,但那丹修毁船时心狠手辣,船底都快炸穿了,他没有这么大块的材料。于是两人只好转头去了城镇,沿海多半有会修船的人。 稍一打听,果然很快便找到了一个渔民,这是个金丹圆满难以寸进,于是跑来过上了凡人日子的老头。 得知他们这时候要出海,老渔民挠了挠头:“虽说两位修为高超,若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们不如缓上两天。这两日正好是海神娶亲的日子,出海的人全都会被抓去,因此本地人都不敢出海,只有那些外来的人一船一船往里送。” 老渔民原本也不想多嘴,可面前这两人气度不凡,要是他俩出海被抓了还好,可万一有一个侥幸回来,迁怒屠了这小镇,事情可就麻烦了——尤其是那个黑衣服的,一身杀气扎得人恨不得缩进地里,没准是哪个伪装成了正道的魔修。 正想着,黑衣青年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老渔民:“!” 他像被狼盯住的老兔子一样,浑身僵硬,好在这时旁边那位仙气飘飘的剑修开口了,凌尘发现这里和他印象中变得不同:“仙人岛的地界,也有人做这种祭祀?” 老渔民回过身,讪讪一笑:“这就不知道了,从我来这里,好像就一直是这副样子。” 凌尘心里的预感越发不妙,请他尽快将船修好。 老渔民找了几个同行,一行人带着材料去了海边,没多久就叮叮当当把船补好了。 戚怀风也不知这里用什么货币,干脆金银灵石全都丢过去。修船的人送走,两人一起修补着阵法。 途中戚怀风抬头望了一眼海面,恰好看到一尾银鱼从海里蹦出,又落入浪中。这景象显然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戚怀风无声叹了一口气,心里暗骂:那人有事莫非不会找师门求助?自己招什么妖兽,如今被妖兽磋磨成那副模样,简直让人没眼看…… 正想着,凌尘看了他一眼:“这船是好不容易才修好的。” 戚怀风回过神,收了收手上的力度,若无其事地继续同他一起修补。 终于补好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 两人将船推进海里,正要出发,戚怀风忽然回身看向一处。 旁边凌尘剑已出鞘,一剑点过去,空无一物的半空竟蔓延开一片皱痕。那里像是藏了一块透明的幕布,而此时幕布被剑意击碎,一个一身布衣的人轰然摔了出来。 茶摊老板落到地面打了个滚,俯身捡起滚落的斗笠,含着笑意道:“好久不见。” 这人斗笠遮面就算了,斗笠下面居然还戴着一副严严实实的笑脸面具,那面具一片惨白,嘴角尖锐勾起,怎么看都带着点阴险诡谲的味道——这副装扮实在令人过目难忘,竟是他们在神兽宗中遇到的那个茶摊老板。 戚怀风很感兴趣地打量 着他,当初分身遇到这人时,他就很想揭开那只装神弄鬼的面具,看看底下的脸,可惜那时时机不好。如今…… 周围空气忽然变得灼热,茶摊老板本能要退,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火网,隔断了他所有的退路,就连海水也被蒸发,不断发出滋滋声响。 戚怀风拔出剑,雪亮剑刃映着火光,他礼貌地商量道:“我对你的脸很感兴趣,可否一观?” 凌尘:“……”罢了,虽有些不妥,至少礼数周全。 茶摊老板看看周围逼近的火网,总感觉不管摇头点头都是一样。不过他这次当然不是来送的,他笑了一声,摸摸自己那方上过漆的面具:“我的脸和仙人岛的入口,只能二择其一——若觉得我这张脸比岛重要,你可随意。” 他虽带着几分笑意,却显然不是开玩笑的语气。戚怀风同他对视半晌,徐徐抬手,挥散火网。 凌尘侧身让开路,朝他示意身后的船。 茶摊老板戴上斗笠,啧啧摇头:“你们这群剑修,简直比魔修还不讲究。” …… 这边一行人出发的时候。 另一边,沈映宵已经随着船,到了大海深处。 那个沉默寡言的船夫停了船,让船只沿着海波随意飘荡,有人疑惑道:“不走了?” 船夫:“有缘者自能见到。” 众人便又沉默下去,或期待或焦躁地望着海面,等着那座传说中的仙人岛出现。 沈映宵去了甲板,他扫了一圈没见到岛的影子,就开始折腾魔尊:“那座岛在哪?” 魔尊:“虽说本尊博闻强识,但也并非什么都知道。” 话音刚落,就见沈映宵和剑灵一起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魔尊:“……?” 沈映宵倒也没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时灵时不灵的残魂身上,他想了想,找船家要了只小船,径自下了水。 输入灵力随意往前逛了一会儿,身后的大船便渐渐看不到了。 沈映宵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鬼鬼祟祟地回了本命洞府,很快把本体抱了出来,当鱼饵一样放在膝头——原本他用自己的身体用得理直气壮,可自从被凌尘撞破,就不知为何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当然了,心虚归心虚,该用还是要用。 “我找不到对面,那就只能等对面来找我了。” 沈映宵一手揽着本体,另一手晃了晃从凌尘那里抢来的信物。 也不知究竟是哪样东西起了作用,海上云雾很快变得浓密,渐渐勾勒出一道有形的迷阵。 沈映宵费力地辨认着阵法,又让魔尊确认过一遍,然后驱使着身下的船只,划向阵心。 信物到了这里变化作光点消散,看样子这里是原本仙人岛的入口。但现在沈映宵扭头四顾,却没看到任何岛屿的影子。 魔尊发现了什么:“海底有东西。” 沈映宵:“……”所以得跳进去? 海浪变大,有意无 意地推搡着这一艘自投罗网的小船。 沈映宵感受着四周的气息,也没硬撑。等来到了迷阵中心?,没等海浪努力,他已经抱着本体,一跃落入海里。 浪潮轰然剧烈,四周一片末日般的景象,那艘小船眨眼被剧烈的水波拍成碎片,不过这一切,都跟已经入海的沈映宵没什么关系了。 …… 海底一片死寂。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茫茫水色。 沈映宵茫然片刻,很快找到主意,故伎重施地看向本体。他在本体丹田一点,被封住的浊气便动荡起来。很快他就感觉手上传来一股细弱的牵引,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让本体尽快过去。 沈映宵:“……”还好先前没着急化去本体体内的魔种。 剑灵跟他想到一处去了:“还好你嫌浊气难吃,磨磨唧唧半晌才啃上一点,否则现在可能就进不去了。” 沈映宵小脸一红:“什么叫嫌浊气难吃,我明明是早就算到了有这一天!” 剑灵:“嗯嗯嗯,真聪明。” 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 沈映宵顺着那股牵引的力道,一路往海底深处游去,渐渐发现海底不太对劲,深处有建筑一样的东西若隐若现,竟像是…… “蜃景?”沈映宵惊讶,“海底居然也藏着一方秘境,莫非这就是仙人岛难觅的原因?” 可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让他找着了。 沈映宵低头往怀里看了一眼,很宝贝地把本体抱得更紧,忍不住由衷感慨:“本体真好用啊。” 剑灵:“……”快捂着点,本体要呛水了!!! 第 144 章 透过扭曲的空间,沈映宵模糊看到海底有一座城,城边堆积着无数或新或旧的碎块,全是被搅进这里的船只。 沈映宵目光落在上面,忽的一怔——不管是花纹还是样式,这居然很像是他刚才乘坐的那一种船。 “难道那些船驶到这里以后,全都沉了,而再次回到港口的,只是一些一模一样的新船?”沈映宵沉在冰冷的海水里,只觉得背后浮过一片凉意,“难怪我总觉得那船太新了些,原以为是有阵法维护,可其实……” 沈映宵沉默下去,心情复杂。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副大肆坑人进秘境的模样,倒与前几l处地方对上了。 沈映宵反倒因此放心了些,他护着本体一路往下游,想找个地方进城,可谁知这不挑嘴的秘境,却居然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魔尊:“你用灵力笼着本体,可偏偏你这分身很不合它的胃口——来都来了,直接换本体吧。” 沈映宵:“……” 他啧了一声,只好弄浑周围的海水,借着遮掩让分身回到了本命洞府。 墨痕消散,很快海中便只剩一道孤零零的白影。 沈映宵睁开眼,顶着让人难受的水压,蹙眉往下摸去。果然这诱饵果然极其有效——没等他找到这座海底之城的城门,忽然墙上裂开一道口子,血盆大口似的哗啦把他吸了进去。 天旋地转,菜鸡本体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 过了不知多久,沈映宵头痛欲裂,缓缓睁开了眼。 面前已经不再是那片海底,而是成了一处极其豪华的宫殿。 沈映宵随意一扫,险些被一堆昂贵精致的摆件闪瞎了眼——被凿成石架的大块天鳞石,闪着荧光疑似是玄晶雕成的烛台,蕴着海心火的照明东珠……许多材料只是敲下指甲大小的一丁点,放在外面就能卖出天价,可在这里却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样饰品。 “不愧是藏在海底的秘境。”沈映宵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没被师弟那样的天之骄子洗劫过,就是富啊。” 剑灵:“……”难怪你师弟天天损你,原来你这个当师兄的也不遑多让。 沈映宵被那些珍惜材料拉走了注意力,过了一息才顾得上打量别的——他此时正坐在一架梳妆台前,从镜面到桌体,是由一整块水晶雕刻而成,背面垫了细细的银箔,模糊映照出他的面孔。 沈映宵想凑近看得更清楚些,可才刚一动,就被身后的人按住了肩膀。 他略微一怔,抬眼便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头戴半脸面具的青年修士。 这人穿着一身宫中总管一样的衣袍,看上去有些病弱,却没有多少阴柔之气。可他做的动作却又温温柔柔——他正在给沈映宵整理衣服。 沈映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这又双叒是一身婚服。 “……”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已经自在得像回了 家一样——不出所料的话,这鬼地方也一定藏着一截肢体,而它正打算吃了自己这个魔种容器,与魔种融合。 沈映宵也没耽搁,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l下,未遂之后厉声问:“你要做什么?!” 那总管平静道:“今日试装,明日选亲。” “选亲?”沈映宵心中竟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你们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总管:“……” 总管看了他一眼:“给你选亲。” 沈映宵:“???” 他起初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又找准了这东西的套路——懂了,大概就像极乐楼选花魁那样,在吞掉他之前,先用他多钓些鱼上来。 正想着,总管道:“起身抬手。” 沈映宵担心这钓鱼的功夫会让凌尘和戚怀风赶上来,十分烦心,不想搭理。 总管也不催促,只忽然伸手,在他肩上一按。 原本安安静静的魔种,竟忽的躁动起来,一股锐痛和酸麻从元婴腾起,牵动着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间。 等回过神,沈映宵发现自己竟已如那总管所说,站起身张开了双臂,任由他在身上比量。 ……这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沈映宵想起了蚀心印,若有所思地从镜中打量着总管,思索着这人是不是巨腿变的,可看着又不太像。 剑灵也跟他一起想:“那种肢体要么被牢牢封印着,要么就藏在了更深的地方,应该不会一上来就撞到你脸上。” 沈映宵觉得也是,想起前不久遇到的那个极其沉得住气、藏得连戚怀风都找不到的极乐城城主,他只得耐下性子,一边想钓那巨腿探头,一边祈祷师尊被他抢了信物,找不到这里。 强忍着心虚和焦躁,看着那个主管在自己身上比划了十几l套不同材质不同款式的首饰之后,沈映宵的耐心渐渐告罄。 终于,那总管定下了一套,然后回身看向门外:“送少城主回宫。” 话音落地,居然真的有两列宫人走了进来,把沈映宵扶上步撵,然后有模有样的把人抬走了。 沈映宵:“……” 他懵了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蜃景多是上古大能布置成型的秘境,有着一套自己的逻辑。而那幕后之人改造它收归己用时,也不能太逆着来,否则易生冲突。 所以自前面的宗门大比、选花魁之后,现在轮到他这个“少城主”选妃了? 有少城主就有城主,那个“城主”,会不会就是鬼鬼祟祟躲起来的巨肢? 沈映宵心念微动,很想豁出面子转头对着总管大喊“带我去找我爹!”……只可惜他这少城主看上去毫无地位,只是一个选妃工具人。就算真喊了,比起去请城主,总管恐怕只会先把他的嘴堵住。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结这些,只借着到室外的机会,观察起了周围。 他仰头望向上空,就见头顶百丈之外,居然是一片海水,幽沉海底被屏障隔开,屏障穹顶则挂着一大 片夜明珠。它们随阵法运转,像真正的日月星辰一般照亮了海底,若不刻意仰头去看,这里的光线简直与外界一般无二。 ……本该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可偏偏被那幕后黑手糟蹋了。 说起来,若这里就是那座仙人岛,那么自己那许久未见的小师叔又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正想着,光线微暗。 沈映宵回过神,发现步撵进了一座高塔。抬轿的宫人到了大厅才把他放下,然后就沉默地扶着他去了寝殿当中。 这时他差不多已经能动了,沈映宵挣开扶他的人,试探着呵斥道:“出去!” 也不知是他这位新任少城主的命令有了效果,还是凑巧了,那些宫人真的又排成两排,原样退了出去。 最后一个人路过,沈映宵忽然抬手,指尖寒芒在那人手臂上浅浅划了一道。 衣物和皮肤一同破裂,但里面并没有血迹流出,那宫人也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步伐丝毫不变,一板一眼地走了出去。 ……果然是傀儡。 沈映宵看着那些“人”出去以后停在了门外,无声收回视线。 他在屋内来回踱了几l步,然后在床榻躺下,悄悄放出分身,从窗口溜出,去外面探了探路。 可惜这片宫殿占地不小,而且不少地方都有阵法。沈映宵初来乍到也不敢太嚣张,大致记了记地形,没找到有明显异常的地方,只得又回去了。 “明日选亲……”沈映宵心里叹了一口气,“希望赶紧选完,赶紧结束。”千万别把什么不该引的东西引过来。 …… 祈祷这种事很看运气。 比如有些人一祈祷就灵,而有些人则正相反,怕什么来什么。 外界。 几l乎是这座海底秘境的正上方,一艘船徐徐停在了海面。 凌尘眼底映着海中复杂的迷阵,掐算片刻,笃定道:“的确就在这里。” 茶摊老板抛了抛手中信物,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难不成我还会骗你?” 凌尘也觉得这人未必可信,但既然人家帮了忙,他便也只是客气道:“多谢。” 正说着,戚怀风忽然望向一侧。 凌尘也察觉了什么,他凝眸望去,就见一艘一模一样的船不知从哪绕了过来。 那艘船上满载着各路修士,像是在迷阵中困的久了,众人脸上难掩倦色。而唯一一个面色平静的人正站在船头——掌控着那艘船的船夫看到他们,忽然弯起唇角,露出一道僵硬的微笑。 凌尘顿觉不妙,下一刻,两艘船忽然同时解体。 整片海域都无法御剑,船只碎片轰然砸落海面,所有修士也猝不及防地摔入水中,一个浪头过来,便把众人压入了海底。 只有一道人影在船只碎裂时一蹬甲板,反常地浮上了半空。 茶摊老板背后的衣服开裂,随着一阵木械似的机关转动声,他身后竟忽的张开一对羽翼,黑白分明 ,稳住了他的身形。 “其实现在的仙人岛没有信物也能进海,只是要多绕上几l天。”茶摊老板嘀咕了一句,抛了抛手上的信物,随意将它丢入海中。 有两艘新船在旧船碎裂后,缓缓自海底浮出。冒头的一瞬间,信物砸落,将他们撕裂成了碎片。 海面重新平静下来,高空的人低头望了片刻,整个人忽然像积木般重组,全身都渐渐化成了鸟类的形状。 变化间他的脸由平便尖——那枚诡谲尖锐的笑脸面具竟然并非面具,而是他的脸。 中间令人不适的变化一闪而过,很快海上的人不见了,只剩一只轻灵的仙鹤。 那仙鹤拍拍翅膀,穿过迷阵,身影很快便消失了。 …… 落海的那一刻,凌尘和戚怀风一个想为了站稳把海面冻住,一个已经从袖中摸出了巴掌大小的灵船,不过随着海浪一同翻涌的,还有下方阵法隐约传来的吸力。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什么都没做,随着其他进海的修士一起落了下去。 有些人被挑剔地排除在外,有一些则顺利穿过屏障,进了秘境内部。 凌尘和戚怀风扛过那一阵天旋地转的不适,落在了一处城郊。 周围七倒八歪躺了一地人,但那些人很快又爬了起来,警惕打量着四周。 凌尘望向眼前的城池,没有犹豫:“进去看看。” …… 进了城,周围变得繁华起来。 街上不少人来来往往,戚怀风背着凌尘暗暗划了几l个,发现竟然十有八九都是真人。他蹙了蹙眉,觉得这比例不对,于是往前走了一段之后,打算换个地方重试。 “别划了。”凌尘瞥见他居然还想扩大样本范围,只得开口拦下,“整座外城应该都是这些日子被骗来的寻岛者,若想找仙人岛的住民,得再往里。”! 第 145 章 满街的景象早已与来时不同,凌尘看着便叹了一口气。 戚怀风闻声望向他,说话比沈映宵直白多了:师叔同您多年未见??[,早已不知是何性情。师尊若见了故人,可不要念着旧情。” 凌尘无奈道:“我知道。” 他又不是那么好骗的人,怎么一个两个徒弟都这么为他操心。 一想到那个不知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两半的大徒弟,凌尘更忧心了。 …… 两人初来乍到,又是在海底深处,不好轻举妄动。想着沈映宵应该比他们早到不了多少,于是先怀着侥幸在那些刚坠海不久的人里找了一圈。 可惜一天下来,一无所获。 于是到了第二日,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入城中。 这座城比之前的极乐城还要气派许多,外城套内城,远远看过去,内城中心居然还有一整座宫殿。 戚怀风望着那张灯结彩的喜庆宫殿,不知为何,总觉得沈映宵就在里面。 他看向凌尘,委婉暗示:“不如我们打探一下哪里在娶亲?” 凌尘:“……” …… 不管怎么说,参考沈映宵从前那哪有危险往哪钻的架势,奔着宫殿去,或许没错。 排队进了外城,迎面居然有一队侍卫骑马跑了过去。 戚怀风打探一番,得知那是宫殿护卫——今天恰好是龙神大人为少城主选亲的日子,人选不限,男女皆可,听说进去就能跟着享福了。 那人说起“享福”,满眼向往,戚怀风看着他的脸,不由想起了极乐楼里的那些客人,紧跟着就想起了那些不算愉快的经历。 他眼角微跳,近乎本能地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确认身上穿着的还是黑色常服,这才从那不算厉害的心理阴影当中解脱出来。 然后继续打探着那“少城主”的身份:“你们似乎对这选亲并不陌生,莫非从前那位少城主也选过许多次妃?” 被拉住的这人,显然有些惧怕戚怀风那一身谁挡杀谁的气势。 总归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他于是老老实实,问什么答什么:“并非如此,只是从前都是侍卫长代劳,每隔一阵便为龙神大人选亲。可这次……” 他压低声音:“也不知龙神大人何时多了个儿子。不过那位大人常年不露面,少城主养在深闺……咳养在深宫不为人知,也很正常——所以这次来看热闹的人格外多,大家都好奇那小城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戚怀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从这人身上扫过:他发现这座海底城镇的老住户,大多是些没什么野心的筑基期,最高也不过金丹——大概是这仙人岛也想营造出一片和谐的生活氛围,好让初来乍到的高阶修士放松警惕,所以故意留了这些小鱼小虾一命,顺便还能让他们传些消息。 戚怀风又回去找了凌尘:“那神出鬼没的‘龙神’,恐怕又是那种巨型肢体的化身,至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 ‘少城主’……”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这位少城主摆明了是被放出来钓鱼的,可他们即便知道事情有诈,也必须上钩——谁让他们得把那枚脆皮鱼饵好端端地捞回来。 …… 宫殿里。 沈映宵对着镜子,麻木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装扮起来。 本以为这身讨厌的婚服首饰,已经算是极限,可谁知总管给他换好衣服,系好腰上的束带后,竟然又拿来了一只面具。 这面具形制古怪,只留两个了眼洞,侧边没有挂绳,反倒是面具内侧对应嘴部的地方凸起一块木头,大小正好能被叼在口中——像是古时祭祀时用的“寂食”。 这种面具不用绑绳,叼在口中便能戴上,在外人来看就像是靠神力悬浮在面部,能让佩戴它的人在祭祀中保持绝对的安静。 ……就是对佩戴者本人不太友好,尤其费嘴。 沈映宵看向总管:“你该不会……” 总管拿起它,凑到沈映宵面前:“张嘴。” 沈映宵:“……干净吗。” 总管按住他后脑,把面具填了进去。 口中一片冰凉,像含了一块薄荷。沈映宵原本想把这东西吐出去,可面具内侧刻的阵法却让他收紧了齿关。 牙齿一压,就有清甜的植物汁液沁入口中,顺着喉咙滑落。沈映宵尝到这熟悉的味道,脸黑了:这些秘境里究竟种了多少藤蔓?天天拿它榨汁居然都没拔完。 如今这些功能齐全的藤蔓也算是老朋友了,药效同样令人熟悉。沈映宵原本清明的双眼很快变得朦胧起来。他也懒得挣扎,只恨不得让流程更快一些,于是放任身体软下去,被几l个宫人扶上了步撵。 轿子被傀儡抬着,每一步都是同样的幅度,稳稳当当,摇篮一样令人犯困。 沈映宵强打起精神才没睡着,他没精打采地靠着步撵,打量着周围。 有东西悄悄顺着腰侧和手臂爬了上来。沈映宵慢半拍地低下头,看到几l条藤蔓攀附上了自己的身体——身下这步撵被做成了花车的模样,藤蔓十分自然地融入其中,实则把他固定在了座位上,令人难以离开。 座位还算宽敞,魔尊于是也凑过来挤在步撵上,靠着那虚幻的身体蹭了个座,他笑道:“你这模样,倒很像一条被钉在钩上的鱼饵。” 沈映宵懒得跟他较劲,原本打算翻个白眼表明态度,但最终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步撵晃晃悠悠,最终竟一路离开了宫殿。 远处人声鼎沸,沈映宵靠着柔软舒适的椅背,循声望过去,然后诧异地发现,这座城里的活人居然不少——这算得上是与外界最相近的一处秘境了,若他初来时并非落在宫殿,而是落在街上,恐怕真会以为这里什么正常的地方。 轿子从桥上出宫,到了内城。要巡游的道路早已被清理开,人群被拦到道路两侧,正热热闹闹地往轿子上看。 这座步撵不会继续往外,只会围 着宫殿在内城转上一圈。 表面上是少城主巡视自己的城镇,亲近城民。实则恐怕是让这群修士看看他这个少城主,然后被勾动心思,入宫参选——毕竟根据沈映宵昨天的打探,只有久居之人,或者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修士,才能进到内城。 人群在看沈映宵,沈映宵也隔着面具看着他们,莫名有种巡视鱼塘的感觉:只可惜这片鱼塘不是他的,而是那位城主,或者说那位“龙神大人”的。 沈映宵正一边看鱼一边走神,忽然感觉不对。 他目光微偏,视线落在人群中的两道身影上时,忽然一僵。 ——那两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常穿的衣服和气质,却立刻让沈映宵认出了他们的真身。 “师尊和戚怀风?!”沈映宵心里咯噔一声,“他们果然凑到一起去了!” 剑灵:“……”你惊讶什么,不是你把你师弟引过去的吗? 不过身为一只贴心好剑灵,它最终只是安慰道:“没事,你现在用的是本体。” 虽然难免有点社死,但至少不用担心身死。 只是事后要多注意一下分身的安全——混账丹修前脚把人抢走,后脚就将人弄上花车巡街,这仇真是越结越大了。 在剑灵的胡思乱想中,那两人也看到了沈映宵,同样有所察觉。 剑灵盯着这两个不知何时握住了剑的剑修,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对劲,忽然它灵光一闪:“他们该不会是想当街抢人吧。” 沈映宵:“……别乌鸦嘴!这时候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惊动那只巨足,师尊他们知道分寸。” 剑灵看看凌尘,又看看戚怀风。 剑灵:“……” 你确定?! 第 146 章 沈映宵前脚说完凌尘和戚怀风有分寸,后脚就看到随着步撵越来越近,那两人扣着剑柄的手指微紧——怎么看都不是一副会安分站着的模样。 沈映宵冷汗都快下来了,他倒不怕凌尘和戚怀风打不过周围的侍卫,可却担心那只巨足察觉到什么,在宫殿里一躲躲个百十来年,把他们都困在海底。 正想着该怎么办,忽然周身传来一阵刺痛,沈映宵低头望去,就见那些攀在身上的藤蔓忽地探出尖刺,激起了灵力的本能反抗。 几乎同时,口衔面具里的药也变了。一股苦涩药汁涌入口中,下一刻,沈映宵全身的灵力都沸腾起来,像置身一片滚烫的岩浆。 他猛地攥紧扶手,一阵清冽灵气以他为中心,波纹般荡向四周。 原本热闹的街道骤然一静。 修士们原本有闲聊的,有看够了想走的,有看完沈映宵又好奇打量侍卫的……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变,齐刷刷落在沈映宵身上,像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一样。 片刻后,人声轰然炸开,远比先前嘈杂:“仙灵之体,元婴期的仙灵之体!” 沈映宵:“……” 喊什么喊?又不是你们的! 被一群人垂涎三尺地盯着,对人的心态确实是一场考验,不过沈映宵现在却没空管这些。 ——仗着周围人多拥挤,凌尘和戚怀风没法不顾路人的性命突然发难,沈映宵咬了咬牙,趁乱在人群中取出了分身。 …… 骚动愈演愈烈,凌尘和戚怀风却因刚才的事,担心沈映宵身上另有机关,动作难免停滞了一瞬。 恰在此时,有人在背后低语:“不要多管闲事。” 耳熟的嗓音从耳畔扫过,凌尘认出这是那个裂出来的徒弟,动作一僵,下意识地停了手。 戚怀风却反倒眼底一沉,铮一声拔剑出鞘,他目光凌厉,眼尾一扫,剑尖比视线更快,破空刺向后方。 沈映宵心中微惊,但好在他这师弟毕竟不是魔修,没法不顾周围人的性命全力出手。沈映宵一抬剑鞘,竟不怎么费力地将那一剑挡下了。 叮一声清音,剑尖与剑鞘相触,缠斗的灵力波纹般挡开,把周围推出一片空缺。 沈映宵正开心自己挡了戚怀风一记攻击,却冷不丁觉得不对——等等,周围一空,这家伙不是更好发挥了吗?! 果然,抬头就见戚怀风唇边闪过一抹冷笑,然后他剑势一转,剑风远比先前凌厉百倍,那令人畏惧的幽青火焰也覆上了剑尖。 沈映宵眼角狂跳,正想丢一团药雾跑路。谁知就在这时,步撵那边忽然传来一声痛呼。 戚怀风剑势一顿,倏地回头。正要阻拦的凌尘也停下动作,望了过去。 却见发出惨叫的,并非轿子上的“沈映宵”。 而是一个离步撵最近的路人。 ——近在眼前的仙灵之体,难免有人动心。也有好事者想摘下沈映宵的面 具,看看里面的脸。 这座海底城镇的氛围,和凡人城镇相似。初来乍到的修士们难免不太在意龙神大人、少城主之类的头衔。刚才便是有人抬手打出了一道攻击,想将仙灵之体脸上的面具震碎。 谁知步撵周围却突兀现出一道阵法,像一层透明的壳,将攻击加速还了回来。 距离太近,速度又太快,那修士眨眼被扎穿手臂,血一股股溅在地上。 …… 沈映宵送完话,趁凌尘和戚怀风的目光被步撵吸引,连忙趁乱把分身藏回了本命洞府。 而刚才出手的是个分神期修士,修为绝不算低,见他都吃了亏,街边一群蠢蠢欲动的人霎时安静。 修真界格外讲究弱肉强食,出了刚才的事,众人意识到这仙灵之体看上去也没那么容易吃到嘴。 而且冷静下来一想,这位“少城主”是个元婴期的仙灵之体,除非他自愿双修,否则很难从他那里得到修为——或许只有选亲成功,才能顺顺利利把想要的东西拿到手。 能进到这里的修士,要么是穷途末路想搏一搏,要么就是来躲仇家的法外狂徒,没有一个胆小的,一时间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那些抬轿的宫人,则像是没留意到街边的暗流涌动,他们安静地抬着步撵,继续一步步走着。 步撵很快从凌尘和戚怀风身前路过,两人却最终没有动手。 ——倒不全是银面人的那句提醒起了效果,而是这步撵既然外层有阵法保护,那么内里恐怕还有更多机关。他们此时上前究竟是救人还是害人,还得两说。 凌尘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却最终没能出手。 他又回过头看向身后,就见银面人也不见了。 戚怀风同样发现了这件事,遗憾地收了剑,他看向凌尘:“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凌尘想了想:“现在不好贸然动手,稍后我去选……” 他薄唇动了动,实在说不出“选亲”二字,最终只道:“去宫殿里看看状况。” 戚怀风点了一下头:“那个所谓的‘龙神大人’,一定会伺机对参选者下手。不如里应外合——我先去城镇边缘一趟,看看这海底秘境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就回宫殿,寻找内外的通路。” 戚怀风一边说一边心想:从刚才的事来看,那只妖兽果然对师尊念念不忘,居然敢冒险跑来提醒。 而沈映宵身在宫中,就意味着那只妖兽也八成藏在宫里。有这个合体期的东西在,若一定要兵分两路,凌尘还当然是进宫更安全。 ……不过后面这些话就不必同凌尘细说了,免得师尊真的被迷惑,动了心思。 凌尘听不到这个孽徒脑子里的事,于是同意了他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行动力都不弱,说干就干。戚怀风转头去了别处,凌尘则混在其他跃跃欲试的人当中,一路去了选亲的地方。 等候时他抬起头,目光在一众报名者身上扫了一圈。 … …这些人都是想与徒弟结亲的。 而且心怀不轨,个个都非善类。 这个念头闪过,凌尘无声垂下眼睛,随意掸了掸袖摆。 他身后,两个感知敏锐的音修无声对视一眼,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一大截。 音修:“……”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面这位修士仙气飘飘,清冷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副不会生事的模样,可他们却总觉得仿佛再多站一会儿,就会冷不丁被一柄剑狠狠刺穿。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威慑? 选亲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居然就先霸上了……剑修真吓人,离他远点。 …… 来选亲的人聚在了宫殿侧门。 而步撵上的鱼饵则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又被晃晃悠悠抬回了寝宫。 回了宫殿,步撵落地。总管早就等在了这里,他在轿侧一碰,缠在沈映宵身上的藤蔓便都缩了回去。 然后总管又伸手捏住面具,熄了上面的阵法。沈映宵一路被迫咬着这东西,齿关都有些酸软,他立刻把面具吐掉,别开了头。 总管收起面具,挥手让两个宫人把他扶到榻上,转身走了出去。 沈映宵闭眼装了一会儿睡,再睁眼时发现几个宫人都还整整齐齐列在床边。 他默了默,试探着命令道:“都出去。” 也不知是否因为秘境中这“少城主”的身份起了作用,这些傀儡居然还算听话,真的又转头走向门外,很快便安静地退出去了。 虽然只是关门退到了门外,并未走远,但沈映宵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待遇,倒是比在极乐楼好多了。”沈映宵发现自己的底线变得越来越破。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一件令人在意的事:“刚才我看到师尊也跟过来了,他该不会……” 剑灵:“是要趁机进来救你。” 沈映宵:“是想和我成亲吧。” 两道声音同时出口,剑灵过了一瞬才回过神:“……?” 沈映宵被它盯得脸色微红:“看什么看!还不准人想想了?” 剑灵想起主人以前嘴硬死不承认的模样,要看看现在的他,心情复杂:“自从上次亲过师尊,你真是越来越……表里如一了。” 沈映宵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不看它。 然后很快又扶着床榻坐了起来:“不行,师尊那边我不太放心,得过去看看。” ——就像上一次的极乐楼,熏香,酒水,甚至连花魁身上都被动过手脚。客人一进来就像踩进天罗地网。沈映宵担心凌尘也会因此中招。 他想了想,决定试着把本体偷渡过去,让凌尘见上一面,免得师尊救人心切,顾不上其他。 体内的魔种容易引人注目,不过有银纹阵法和剑灵在,它的气息便能被封到一丝不漏。 沈映宵先把魔种牢牢封住。等了一会儿,却没人进来找他。 他这才稍微放心,喝了几口解毒的玉露,等身上 酸软消失,便从窗口溜出去,混进了宫殿当中。 ……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最全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尽在[],域名[( 沈映宵放倒一只傀儡,抢了人家的衣服,装成宫里的侍卫,一路往选亲的人那边赶去。 暗中旁听了一会儿,沈映宵逐渐明白了状况:这选亲的流程还挺接地气——一场武斗一场文斗,通过的人会被留在宫中教习,最终从中选出一人。 看上去还挺正规,不过在沈映宵这种半知情的人眼中,事情就变了味:武斗是为了消耗体力,输的就直接抬走当肥料。文斗估计也是类似的目的。 至于教习……能通过这两场考验的人,修为恐怕都不会低,也不那么好摆弄。因此这个环节,恐怕是仙人岛为了蚕食掉这一股剩下的势力。 沈映宵一边想着,一边混在侍卫当中,躲在旁边暗中观察。 凌尘果然顺顺利利通过了武斗。他没有用出全部的实力,但不知为何,混战时压根没人往他旁边凑,就好像凌尘身边的地烫脚一样,硬生生空出一大块地方。 沈映宵远远看着,有些茫然。但凌尘能顺利通过没被消磨精力,总归是一件好事,他便也没有多想。 武斗结束,紧跟着又是一场文斗。 沈映宵既好奇这场比试的目的,又好奇它的内容——是让人画符画阵,还是吟诗作对? 结果都不是。 只是查看相貌是否周正,通过的赐酒。 沈映宵一怔,顿时警觉。 ——能走到这一步,除了零星几个毁了容的人,以及大限将至满脸老态的人,所有修士都称得上相貌周正。 和前面的武斗相比,这场文试,似乎太容易了些。 “通过者赐酒……”沈映宵无声蹙起了眉,“那酒有问题?” 酒壶不在他手里,隔着这么远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眼看着一行人进了侧殿,沈映宵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以防万一,绝不能让凌尘喝下那杯酒。 …… 凌尘坐在殿中,无声环顾周围,很快就看到几个宫人端着酒壶走了出来,一人接一人的赐酒。 很快,一只盛满酒液的铜杯落在他面前。 凌尘看了看里面的酒,缓缓伸手。 在他拿起酒杯之前,一只手从旁伸来,按住了那只杯子。! 第 147 章 凌尘望着那只搭在杯上的手,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张木刻面具——这是所有侍卫的统一装扮,可即便遮了脸,他也立刻认出了来人。 沈映宵扮做宫廷护卫的模样,隔着面具朝他微一颔首,想让师尊安心。然而头还没彻底点下去,下一瞬凌尘便抓住他手腕,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沈映宵猝不及防,被拽得腾了空,翻过桌子摔进他怀里。晕头转向间,发现凌尘竟是要带着他走,沈映宵一把抓住桌沿:“我还有事要做!” ——眼看着毁掉了那幕后之人的三条手脚,就差藏在这里的最后一根了,怎能前功尽弃。 凌尘看了一眼他的手:“松开。” 沈映宵只好改口:“我,我离开这里会暴毙身亡。” 凌尘:“……” 他怀疑这只是被用来敷衍他的托词,可想起徒弟这段时间筛子似的身体状况,又不敢赌。 正想着,沈映宵趁他迟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桌沿,抓过宫人刚刚放在桌上的另一只酒盅,咕咚饮尽。 旁边发酒的宫人是个傀儡。沈映宵原以为它送完酒,就会将人登记在册。可事实证明这东西竟有一定的分辨能力——刚才那杯酒洒了,它就没有记下,而是用一模一样的动作,机械地重新倒了一杯。 ……似乎只有将这杯酒喝了,它才会把凌尘记录入册。 沈映宵于是就趁凌尘不备,把酒抢了。喝完也没敢看他的脸色,只转头去看那只傀儡。 谁知傀儡的目光却仍在凌尘身上,似乎是见饮酒的人不对,它又一次取过酒盅,在汩汩水声中,倒了第二杯。 沈映宵:“……”区区一只傀儡,居然这么轴。 这就没办法了。 他回过头,还是不敢看凌尘,只小声商量:“师……你要不先去宫外等我?” 凌尘似乎真的气得不轻,居然没理他,只一手揽着他,另一只手去拿那杯进宫必喝的酒。 沈映宵脸色微变:先前他觉得这一杯酒有问题,还只是猜测。可刚才亲口喝下之后,他确定了——这酒的确被动过了手脚。 ……绝不能让凌尘喝下它。 可看现在的状况,若不喝这杯酒,就没法名正言顺地入宫,要是师尊强闯触动了什么机关…… 沈映宵正暗暗着急着,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他便没再认真跟凌尘争抢,只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眼睁睁看着凌尘将酒液倒入口中。 然后在他咽下之前,推开自己脸上的面具,忽然按着凌尘的后脑用力往下一扣,把那杯酒强行渡了过来。 “咳咳……你!”凌尘怎么也没想到徒弟竟然会有这种举动,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他掐开沈映宵的嘴,却看到酒早被咽了下去。 两步开外,宫人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酒液入口、没再倒出来。 ……确实喝掉了。 宫人机械地拨动着身上的阵法,将新人记录在册,然后端着它的酒,晃晃悠悠去了下一桌。! 第 148 章 沈映宵活了这么多年,总算领会到了什么叫不敢回头看爆炸。 他缓过劲以后扭头就跑,而凌尘反应居然慢了一拍,竟真让他从怀里蹿了出去。 沈映宵出了大殿,绕了一圈,又不放心地溜了回来,躲在柱子后面远远偷看。 凌尘背对着他,抬手缓缓拭去唇边残留的酒液。原本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此时沈映宵看着他的背影,却竟然觉得像在看一座火山。 沈映宵忐忑:“……师尊生气了?” 魔尊拢着宽袖飘在一旁,幸灾乐祸:“是有些火气,哪种火气就不好说了。” 沈映宵眼角一跳,让剑灵把这没一句正经话的残魂拍飞出去。 他留意着殿中情形,就见那送酒的宫人没再纠缠凌尘,去了下一桌倒酒。 沈映宵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下一瞬,隔壁有个人眼珠一转,忽然指向凌尘,大声道:“我看到刚才这人与侍卫苟合,不干净了,他不能继……!” 话音未尽,那人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像被一汪水哽住,挣扎着说不出话。 凌尘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那人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其他人听到动静,看了过来,只当那是个一杯倒说胡话的。 也有离得近的看到了全程,却担心步上那人的后尘,不敢招惹凌尘,垂着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沈映宵混在侍卫当中,满脑子都是“苟合”、“不干净了”绕来绕去。 他一方面气愤这人要污师尊的名声,另一方面脑中又总是闪过刚才的画面——虽说那只是情势所迫,并不是为了以下犯上……可这会儿L后劲上来,刚刚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触觉和感知一下从记忆中腾起,他整张脸都红了。 “……” 还好有侍卫的面具遮着,否则也太尴尬了。 趁凌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沈映宵悄悄溜了。 …… 这里御不了剑,沈映宵换回自己原本的着装,一路从窗户翻回寝殿,和衣倒在了榻上。 他缓了缓,阖眸内视,很快便觉出腹中多了一团东西——那杯酒里掺着一股隐蔽的能量,原本藏匿无踪,但受他体内的魔种沾染,却渐渐有了踪迹。 沈映宵正想细探,可这时,房门嘎吱一响,有人推门而入。 他一怔,连忙让剑灵掩住自己体内的动静,熟练装睡。 一串脚步声很快来到床边。 沈映宵借着眼睫遮盖,悄悄瞄了一眼,就见来人似乎是那个总管。 本以为这人只是来确认他行踪的,可谁知那道脚步声在床边停了停,总管竟俯下身,要探他的脉。 ……这可不能让他探。能躲还是要尽量躲,万一离近了看出什么怎么办。 想到这,沈映宵装作惊醒,猛地将人挥开,人也往床里一缩:“你做什么?!” 总管看了他一眼,竟 真的没再去探,收回手立在了床边。 沈映宵总感觉这人和上次见面时有些不同,但细看又像是并无差别。 同时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感觉自己刚才的表演有那么一点点夸张。 “……”沈映宵尴尬地清清嗓子,往回找补,重新问,“你有什么事?” 总管打量着他,想了想:“和上次一样。” 沈映宵:“……”上次? 上次这总管好像拉着他换了一身衣服首饰,难道这次又要更换? 也对,现在他穿的还是巡街的衣服,回了寝殿是该换一身,至少得去掉外袍。 沈映宵就低头看了看自己,抬手去解领口。 谁知还没等解开,那总管不知想到了,竟一下拦住了他的手,脸色微沉,周身气场有些吓人。 沈映宵怔了怔:“又怎么了?” 总管丢下一句:“不用了。” 然后竟是转身走了。 沈映宵:“……” 他看着被带上的房门,莫名其妙:“这人怎么突然阴晴不定的,他该不会发现了我的破绽吧。” 剑灵也有些心虚,毕竟主人刚刚才出去溜达了一圈,细究起来,行事还有点嚣张。 不过仔细想想,应该也没什么大事:“那些被骗进来的修士,还得靠你钓着。就算觉得你有问题,这些人一时半会儿L也不会对你动手。” 沈映宵想起自己这人见人爱的本体,还真被它说服了,重新松懈下来:“也对。” …… 靠回榻上,等了一会儿L发现门外没有动静,沈映宵就又闲不住了。 让剑灵出去探了探,得知总管这会儿L不在,沈映宵干脆回本命洞府换上分身,然后落回了床边。 他搭住本体的腕脉,又沿着不对劲的地方一路摸到丹田,探了一会儿L,终于确认了:“那酒里藏着的东西,倒像是浊气构成的,不过要精妙许多。” 虽然一时看不出用处,但有一事倒能确定: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体这么脆,若继续让它留下,没准什么时候就暴毙了。于是犹豫片刻,沈映宵干脆动用分身的特殊,把这东西当储备粮一样,强行吸到了分身体内。 还好这缕精致的浊气刚入体不久,并未与元婴和经脉纠缠,很顺利就引过来了。 然后他内视着这东西,试探着吸收。 片刻后,沈映宵:“……” 剑灵见他一脸菜色,顿时了然:“不好吃?” 沈映宵:“……”像在啃一团钢丝球。 还是那种沾满鱼腥气的腐臭钢丝。 这么硬的能量,一时半会儿L也啃不动它。 沈映宵想了想,小声道:“也不知这东西具体是何用处,不如先留下它观察一二——就像先前极乐城里的蚀心印一样,万一派的上用场呢?” 剑灵:“……”说这么多,其实你就是不想吃吧。 它正 要开口,却忽然觉出什么:“有人来了!” 沈映宵:“!” 他顾不上多说,立刻把分身藏到了本命洞府。 片刻后,意识回到本体当中。沈映宵躺在床上睁开眼,发现总管不知为何又来了。 此时这人站在床边,周身气势竟比刚才还要可怕,见沈映宵醒来,他问道:“刚才有谁来过?” 沈映宵知道是自己走的太匆忙,没清理干净分身的气息。不过这事当然不能承认。 他揉了揉眼睛,一副刚刚睡醒体力不支的模样:“什么?” 总管:“……” 他转身就走:“初试结束,你得去见一见那些通过的人。” 沈映宵还没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有两只傀儡推门而入,不容拒绝地将他扶起,帮他整理好外袍,一路带出了宫。 殿外停着那台熟悉的步撵,口衔面具也挂在旁边,看样子他这个名义上的“少城主”只是一只用来对外展示的花瓶,完全没有发言的余地。 总管拿起那只面具,低头打量了一下。 沈映宵总感觉这人有些不对,也趁机探询地看着他。 不过没等看出什么,总管抬起头,按规矩把面具扣到了他脸上。沈映宵借着阻拦的架势,趁机抓住他手腕。 总管看了他一眼。没等说什么,面具里的藤蔓汁液已然生效,沈映宵攥着他的手迅速失了力度,滑落下去,也有些站不稳。总管扶住他,半拖半拽地把人放上了步撵。 几个宫人抬起轿子,带他一起去了前面。 剑灵飘过来问:“看出什么了?他身上可有那种巨腿的气息?” 沈映宵:“……”什么都没看出来。 探查这种事,是修为越高越方便。而本体的修为在天行宗还很够看,出来了却好像谁都能按着他打。 他叹了一口气,只能耐下心来,心想该出现的总会出现。 …… 一路晃晃悠悠去了大殿,就见下面站着十几个修士,修为最低的也是元婴期打底。 ……天骄齐聚,还真凑出了一种选妃的氛围。 进了大殿,这步撵居然也没被放下,而是顺势抬到前面,垂下一顶珠帘——这么一改,顿时变成了龙椅一样的东西,不用再把他这个站不稳的“少城主”重新挪一个位置,不得不说考虑还挺周到。 凌尘也在人群当中。沈映宵发现他像是想过来,但目光在步撵周围的阵法上转了一圈,又忍耐着停住了脚步。 沈映宵想看他又觉得心虚,目光便落在了别处。 对上大殿中那些热切的视线,沈映宵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吊在毛驴前面的那根胡萝卜,得不时拿出来晃一晃,才能把人稳住。 果然下一刻面具里的药汁又变了,苦药入口,浑身灵力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激荡。清冽灵力拂过大殿,让众人浑身一清,眼看着斗志都比先前更胜了。 离得最近的那个魔修喉咙滚动,忍不住双眼赤红地上前。但才刚走一步,铮的一声,一柄利剑插进他脚面。 血花飞溅,殿里猛地响起一声痛嚎。 总管看也不看他,低头擦了擦手:“对少城主不敬,拖下去。” 那魔修不知吸食过多少炉鼎,身上的灵力虽斑驳杂乱,修为却足有分神中期。 他惊怒之余便要反抗,可几个宫人上前,竟不知为何轻易制住了他,真的将人一路拖了下去。 沈映宵心想恐怕与他们文试时喝掉的酒有关。 这里依照远古的秘境改建而成,虽然有人想立刻就把进来的全员一网打尽,却也不得不顺着蜃景的规矩办事。 只是有心算无心,也不知后续的选拔,还要像这样顺理成章地处理掉多少人。 沈映宵越想便越庆幸自己刚才截了凌尘的酒。 回忆着刚才那一幕,他大义凛然地暗自道:就算再来上一百遍,他也一定要做同样的事,以示孝顺。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徒弟了。! 第 149 章 趁修士们被前面那根水灵灵的大萝卜迷得七荤八素,宫人捧出契约,让人签下。 和先前在神兽宗时一样,只有签了才能留在后宫接受教习,才有希望得到那个仙灵之体。 这种契约难免让人心生警觉,可来到这里的多是乐赌好赌,或者没了退路的狂徒。如今天降一个仙灵之体,没几个人能顶住诱惑,他们斟酌许久,认真看过条款,终是同意了宫规,上前签下。 没等所有人走完流程,步撵便被重新抬了起来。 沈映宵出了大殿,被抬着往寝宫那边走,走了一阵路过偏殿,他忽然发现宫人又从外面领进来一批人。 这些看上去也都是刚进城不久的修士,只是和殿中那些野心勃勃之辈相比,他们整体修为偏低,也更加低调。 沈映宵正好奇地打量着,忽然目光一顿。 ……他怎么觉得其中有一道身影很像戚怀风? 那家伙也混进宫了?这一批人进宫是来做什么的? 沈映宵心中念头杂乱,但还是本能坐直了些,不想在小辈面前丢了师兄的威严。 紧跟着又想:若真是戚怀风,下次放分身出来可得谨慎一些。 ……不过还好,偏殿里的这些人,看上去身份不高,应该没什么机会去他的寝宫。这样一来,他和戚怀风没有碰面的机会,分身应该能安全许多。 …… 思索间,步撵晃晃悠悠回了寝宫。宫人除去他脸上的面具,把人送到床榻躺下。 沈映宵扶着床沿坐起身,他思来想去还是对刚才看到的戚怀风有些在意,于是看向总管,语带薄怒地套话:“你们究竟想把我卖给多少人,居然连两处宫殿都放不下?” 原本没抱太多希望,因为这总管看上去嘴挺严的,沈映宵本以为他会装没听到,带人离开。 可谁总管居然解释了两句:“那些是候选的侍卫和仆役,他们碰不到你。” 顿了顿,又道:“就算那些所谓的‘妃子’也碰不到,你只要老实做你该做的就行。” 沈映宵:“……”知道了知道了,钓来的人你们想要,诱饵你们也想要。 这套流程他早在极乐楼就见识过了,随便一想便抛到了脑后,他更关注那些“侍卫和仆役”。 原本他还奇怪这种未知的岗位,为何有人愿意应聘。可转念一想又好像懂了——争夺宝物伤亡率太高,总会有人想避其锋芒,但又不舍得彻底放弃仙灵之体,正好见宫中招人,便忍不住想离近看看。 ……然后就被这仙人岛预判了预判,顺势一网打了进来。 暗自想了一阵,等回过神时,寝店里的那些宫人已经离开。 沈映宵乐得自在,换了个不那么端着的姿势躺平,对剑灵道:“没想到师尊和师弟兵分两路进来了,这样我还得照看着两边,真是麻烦。” 剑灵:“……”其实你也可以选择彻底躺平,等着他们过来照看你。 沈映宵却认真烦恼起来了,还想了对策:“仆役那边不受瞩目,仙人岛若想对他们下手,恐怕不会有太多顾忌。不过相对的,被派去清扫仆役的人修为也会更低,戚怀风应付起来应该绰绰有余。 “师尊那边则还有几日的教习,同样不用急于一时。这么看来,他们的处境也不算太糟。” 剑灵:……”那当然了,全师门处境最糟的应该就是你了。 不过它家主人显然没有多少自觉。 沈映宵目光时不时往窗外扫,一副不打算老实留在这里的模样:“前几次那些为巨肢准备灵池,这里应该也有,不知被藏到哪了——我得找个月黑风高的时候出去看看。” 虽是海底,但这里同样有昼夜之分。穹顶那道阵法会切换日夜。若不刻意盯着头顶,简直分不出这里和外界有何区别。 不过侧殿那边刚进了人,现在不是四处乱跑的好时机。 沈映宵于是小睡了一会儿,打发时间。 再睁眼时他吓了一跳——床边多了个人。 沈映宵盯着不知何时进门的总管:“……”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坐起身:“何事?” 总管没有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托盘,然后将那盘子递到沈映宵面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映宵总感觉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沈映宵于是也看向托盘,就见里面是许多木牌,全都倒扣着,整整齐齐码在托盘里。 他顿时警觉:“这是……做什么的?” 总管:“……翻牌子选人。” 沈映宵:“?” 沈映宵:“没记错的话,我只是在选亲,还没成亲吧。” 总管:“宫中有大婚前试婚的传统。” 沈映宵:“……” 总管不说话了,只又把那托盘往他面前递了递。 沈映宵抬起手,却犹豫许久都没落下,他悄悄对剑灵道:“翻牌子居然也不给我看看人名……你说这里面哪一块是师尊的?” 剑灵犯愁:“且不说你师尊会不会用真名,就算他用了,倒扣在这我也看不到啊。” 魔尊也飘过来凑热闹:“想找你师尊试婚?” 沈映宵冷哼一声:“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只是觉得把自己人翻进来,更方便互相照应。” 魔尊笑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在下愚钝,可否详细说说?” 沈映宵手指一颤,想揍人。 魔尊看出来了,下一瞬便敛了笑意,正色道:“被选进来试婚的,恐怕就是第一批送死的,你确定想把你师尊翻进来?” “……” 沈映宵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脑门五花八门的念头都熄灭了。 旁边,总管见他面色变来变去,催促道:“你尽管翻。” 沈映宵磨磨唧唧地点了一张,翻过来一看:王凡。 沈映宵:“……”这应该不是师尊吧。 他放了些心,把牌子搁到了一边。 谁知明明翻完了,托盘却没拿走。 沈映宵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就听总管道:“继续。” 沈映宵:“刚才那个人不行?” 总管默然片刻:“要五个。” 沈映宵:“???” 总管又递了递托盘:“翻吧,还有四个。” 沈映宵:“……” ……贪婪的明明是这座宫殿,可败坏的却是他这个无辜仙灵之体的名声。 这算什么,六修? 他有些无言,但也知道这些人不会真的让他把修为交出去,于是干脆又啪啪啪啪连翻四块,打麻将似的一把将牌推了出去。 所有翻开的牌子上,都没有凌尘的名字,沈映宵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担心师尊没用真名。 这么一来,今晚肯定是不能再出去了,他得清醒地留在这——万一凌尘运气不好被翻进来,他也好帮着周旋一二。 沈映宵走神的时候,总管低头扫了一眼那几张牌子,转身走了出去。 沈映宵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可还没等养上多久,就有宫人抬着梳妆沐浴的东西进来,要给他打扮。 …… 春华宫。 凌尘坐在房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案上的古琴。 但他的心思自然不在琴棋书画上面,他散出灵力在院中,很快便捕捉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有个公鸭嗓激动道:“今夜招人试婚!——就算拿不到一整个,也能尝上几口,真不错啊。” 另一道尖细嗓音诧异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试不试婚与你何干?” 公鸭嗓洋洋得意:“与我何干?哈哈哈,与我干系可大了——我被选中了!” 尖细嗓怔住:“胡言乱语,被选中的明明是我!” 两人之间氛围变得紧张,旁边有个消息灵通的过来劝架:“你们都中了,听说总共选了五个人——今晚怕是刺激得很。” 凌尘手指一颤,琴音飞出去切断了半扇门。 外面兴高采烈的众人霎时噤声。 他们修为都不算低,也正因如此,才觉出刚才那一击的修为深不可测。 一群人敢怒不敢言,等走远了,公鸭嗓才悄声嘀咕:“还没过门呢,竟然就敢仗着修为高,把仙灵之体当做自己的东西守着——希望那位龙神大人眼明心亮,把他狠狠刷下去!否则这种人就算选上,也定是个妒妇。” 另一人纠正:“是妒夫,我记得那屋里是个男修。” 公鸭嗓怔住,过了几息才喃喃道:“……那不是更变态了吗?” 一道琴音飘来,当中竟蕴含着丝丝剑意。 一群人大惊,连滚带爬地躲开,快步滚得更远了。 院中彻底安静下去。 凌尘坐在桌前,面前摆着那架古琴。琴弦已经齐刷刷断了,他的手悬停在半空,许久才重新落下。! 第 150 章 凌尘抬起头,目光遥遥落在那些人身上。许久,他的手缓缓搭上了剑柄。 剑出鞘半寸,露出一点寒光,这时忽有一人闪身进来:“师尊。” 凌尘像从梦中惊醒,剑刃无声归鞘。他定了定神,看向面前这个一身杂役服饰的青年——戚怀风居然也混进来了。 凌尘:“怎么这副装束?” 戚怀风:“说来话长,我就先不说了——今晚他那边我会照看,师尊无需忧心,也不用做多余的事。” 他不好在这久留,一阵风似的,说完便走了。 凌尘望着重新合拢的门,有些出神:“……加上你就六个了。” 话音刚落,听懂自己无意识的低语,他倏地起身,眼底划过一丝懊恼: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 另一边。 沈映宵在寝宫躺了一阵尸,天黑后,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他合衣起身,悄然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窗缝往外看去,就见点着灯笼的院子里,五个人被总管带了进来。 没有凌尘。 沈映宵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些人没往他的寝宫走,而是被总管带去了侧殿——虽然后续的事都被建筑挡住了,但猜也能猜到,这五个人在“侍寝”之前,恐怕还会面临一系列更难也更刁钻的考验。 能真正通过考验走到寝宫的人,十不存一,失败的人都会成为这里的肥料。 虽然早就对这座宫殿的行事风格有所猜测,不过此时发现真的不用六修,沈映宵才放心下来。 他关上窗户回到床上,犹豫片刻,取出了分身。 剑灵怔了怔:“你要干嘛?” 沈映宵:“难得他们正在忙着考核,没空理我,我想去外面看看情况——西南角的御花园我还没有逛过。” 剑灵看出他是想用分身去那边打探:“你还是别乱跑了,昨天没人管你,你的分身能在这里来去自如。可今天戚怀风和你师尊都进来了,你就不怕他们正好也在四处探查,跟你撞上?” 沈映宵:“……” 闲着是肯定不能闲着的。 但他也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候,莫名其妙跟自己人打成一团。 可如果不用分身,而是用本体出去……白天文试去找凌尘的时候,一路上走的都是沈映宵昨晚探查过的地方,没什么危险。 可今晚他打算去新区域,要是正好遇上会引动魔种的东西,事情就麻烦了。 思索片刻,沈映宵突然灵光一闪:“只要让分身用本体的模样出去探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他在本命洞府里翻了翻,找出一样东西。 剑灵看了一眼,认出来了:“这是之前梅师弟落下的包裹?” 沈映宵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事急从权,对不住了。” 然后对梅文鹤的小包伸出了魔爪。 …… 很 快,沈映宵就找到了想要的药——先前戚怀风用过的易容丸。 这东西除了长相,连人的气息都能模仿。戚怀风曾经用它瞒过了宗主,沈映宵也早就对这种药十分好奇,如今倒正好能用上。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150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剑灵看得眼角直跳:“用易容药把你自己变成你自己……”你可真能折腾。 沈映宵自己虽然没用过这种药,但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看戚怀猪用过。 他于是换上分身,然后有样学样,在本体颈侧划了一道,凑过去喝了两口温热的心头血。 之后沈映宵封住伤口,把那枚易容药丢入口中,吞服下去。 药物入口,身体的温度逐渐升高,浑身暖洋洋的,整个人好像融化成了一块柔软的蜡,从里到外都在发生细微的变化。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并不疼,反倒有种疏通了筋骨的惬意。可沈映宵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了。 剑灵正叽叽喳喳跟他讨论着变化过程,说到一半,沈映宵那边没了回音。 它疑惑地一转头,被自家主人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沈映宵看着镜中变成了本体模样的分身,半晌没有说话,许久他才茫然道:“这药……我吃过。” 剑灵莫名其妙:“很难吃?”脸都白了,这得是什么口味啊,分身明明不挑食。 它一时好奇起来,然而却问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沈映宵神态恢复如常,他干笑了一下:“走吧,先做正事。” 他起身去脱本体的衣服,可半天都没能解开那枚麻烦的扣子。 解了几次沈映宵就烦了,低低骂了一声,一用力把衣服撕开。 然后他在剑灵震惊的目光中,换上本体的衣服,又拿自己的外袍把本体匆匆一裹,丢回了本命洞府。 之后沈映宵才来得及查看自己的状况。 ——现在他用的是分身,一具用易容丹化成了本体外形的分身。 魔种没能跟着复制过来,除此之外,一切都跟本体一模一样。而魔种本就深藏于体内,等闲很难辨识,这么一来,应该没人能分得出来。 唯一不太方便的,就是修为也被限制到了本体的水平。 不过这副模样,赶个路肯定够了,危机时刻大不了再变回去。沈映宵梳理着糟乱的思绪,走到窗边。 正要翻窗出去,然而这时,一只手突然攀上窗棱——有人破开阵法,从外拉开了窗户。 沈映宵一怔,往后退了几步。旋即就见一个陌生的粉衣修士翻窗而入,轻盈落在地上。 两边一对视,那粉衣人忽然笑了。他像个熟练的采花贼,上前一步抱起沈映宵,挟着他从窗户翻出,一阵风似的落到了后院。 直到落地沈映宵才回过神:“……”你谁? 远处有侍从经过,粉衣修士捂着沈映宵的嘴,把人往草丛里一按。 等人走了,他捏了捏沈映宵的下巴,暧昧一笑:“小美人,每次见你你 都被捆在轿子上,应该也是被他们掳来的吧。被这么多人轮番试婚,想来你心中也甚是不愿。不如这样——在下只差一步就能升到合体期。你把自己交给我,我晋升后带你杀出海底,这样如何?” 沈映宵被他钳着腰走不了,意思着挣扎了一下就懒得动了,当然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我若不肯呢。” 粉衣修士指尖摩挲着他的脸:“我知道你舍不得这身修为,可你要想清楚,是被我一人采补好,还是被那几十人轮番采补更好?——若跟了我,我保证至少给你留下筑基期的修为,总比被生生榨干来的划算,你说是吗?” 沈映宵被他摸得发痒,别开了头。他想了想,顺着这人的话道:“你真能带我离开?” 粉衣修士眼也不眨,甜声道:“自然,可这座宫殿外围布了阵法。我现在的修为没法带你一起,你得先供我采补一回。” 沈映宵面露难色:“可你若拿了修为就走……” 粉衣修士笑了,他撩开沈映宵的头发,迷恋地嗅了嗅他颈侧:“如此精纯的仙灵之体,若非万不得已,我定然舍不得将你丢下。” 沈映宵:“……”呵,真假仙灵之体都分不出来,装什么识货。 他心里嫌弃极了,面上却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像是妥协。 粉衣修士便揽着他的腰,将他从草丛扶坐起来,轻声问道:“你在宫中待得更久,可知哪边防御薄弱,能不惊动他们便悄然离开?” 沈映宵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四处都有守卫,只有御花园人最少。” 也只剩御花园他还没去逛过,正好送上门一个趟雷的。 粉衣修士点了点头,忽然抬手在他颈侧一绕。 沈映宵喉咙一紧,脖颈被一根看不到的丝线勒住。 粉衣修士轻轻拨了一下手上的弦,将他拉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丝:“我担心你跟宫里的人一起骗我,只好先送你进御花园探路——你若想改口说别处,现在还来得及。” 沈映宵:“……”你还挺多疑。 他很想现在就拿剑出来削了这家伙的狗头。不过这么快就卸掉易容,实在浪费。 想了想,他作出一副被冒犯了似的愤怒:“爱信不信,等我从那走了,你休要后悔。” 粉衣修士这时才信了几分。他陪笑哄了几句,然后便带上这刚从宫里偷出来的宝贝,运起遁法,往御花园行去。 …… 沈映宵也打起精神留意着前面。 随着御花园渐近,他感觉到周围多了一层迷阵,迷雾深处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映宵侧耳听了听,发现这似乎是他的那些藤蔓老朋友——迷阵深处果然种着这种东西。。 有这堆藤蔓在,御花园里藏着灵池的可能性直线拔高——沈映宵原本就没打算跑,他只想留下干掉那个“龙神大人”,当然,若能在干掉之前黑掉他的灵池,事情就更妙了。 这么想着,沈映宵微一弹袖,无声洒出一片粉尘。 跟这群藤蔓斗智斗勇了这么久,虽然跟它们称不上熟,却也多少能动些手脚。 果然下一瞬,原本还只是蠢蠢欲动的藤蔓轰然暴起,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150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沈映宵手中白光一闪,灵剑挑断了颈上细线。同时他飞身退开,隐没进了迷雾深处。 同时他微微调整了易容,散出一些属于分身的混沌灵力,将自己裹住。 藤蔓都像看不到他一样,轰然涌向了粉衣人。身后瞬间打得热火朝天,沈映宵则低调地沿着墙根一路往前,去了更深的地方。 过了一阵,前方渐渐多出一道竖立的屏障。屏障有些弧度,虽然看不到太远,却能猜出它像一只宽盘般倒扣在地面,护住了中间的什么东西。 沈映宵心里一喜:“灵池应该就在里面了。” 剑灵正要跟着喜,却突然觉得不对:“后面有人!” 剑灵的感知比他敏锐了不知多少,沈映宵毫不迟疑,闪身一躲。 一道木鞭擦过他肩侧,重重打在地上,抽出一道沟壑。 沈映宵又连退几步,蹙眉站稳,回头一望,就见那粉衣修士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硬生生拔高了修为,一身是血地从藤蔓丛中杀了出来。 易容状态的修为会受限,沈映宵眼前一花,只看到那些挡路的藤蔓被大力推开,紧跟着一只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重重掼倒在地上。 “你果然没那么老实!” 粉衣修士伤得不轻,他那副暧昧微笑的模样不见了,只剩满脸狰狞:“管你什么元婴期的仙灵之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择手段了,正好请你好好品尝我合欢宗的功法——你可知有多少人起初对我恨之入骨,最后却只能向我颤声求饶?” 沈映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自己留着跟魔尊交流去吧。 粉衣人用来提升修为的秘法,显然有着不轻的反噬,他隐隐露出入魔的征兆,眼看着脑子也不清醒了。周围状况明明这么紧急,可他竟伸手就来撕沈映宵的衣服。 剑灵也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对得起他的宗门,忍不住看向旁边的魔尊:“你们合欢宗简直恶事作尽。” 魔尊叹了一口气:“这种不肖子弟,怎能代表合欢宗?——不如你们帮我清理掉门户,本尊日后定有重谢。” 剑灵:“你一缕残魂拿什么谢,托梦吗?” 旁边,沈映宵也没想到这粉衣人居然如此不顾场合。不过这时他才发现,这人似乎是木灵根——将近合体期的木灵根,对那些藤蔓竟也隐隐有着压制,几根主藤被砍断后,藤蔓的攻势明显缓了下来。 粉衣人压力顿轻,可站在沈映宵的立场上,情况倒显得更糟糕了——数条两指宽的木须从地面钻出,攀上他身体,将他牢牢捆在了地上,两腿膝弯都被固定,粉衣人俯身按住他肩膀,冷笑道:“继续跑啊?这就认命了?” 沈映宵:“……” 他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往迷阵深处看了一眼:他们动静都闹得这么大了,这秘境怎么却全无反应? 总感觉有些古怪,和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像是太自由。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感觉到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衣领,沈映宵终于没法继续走神。 他攥了攥拳,正要散掉易容,拿回分身该有的修为。但就在这时,几道剑意从眼前划过,流光般穿过粉衣人的身体,一闪即逝。 粉衣人身侧突然飙出几道血线,一层冰晶便以那些血线为起点,飞速覆盖了整个表面。 刚刚还狞笑着的人,眨眼成了一座安静的冰雕。 微风拂过,冰雕轰然崩裂,沈映宵僵硬片刻,缓缓转头,看到一个人静静站在远处。 那道熟悉的人影背着月光,手中剑已出鞘,泛着冷冽寒光。! 第 151 章 沈映宵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到凌尘。 前不久挟持本体找凌尘抢剑的事还历历在目,突然被苦主撞上,沈映宵大脑一片空白。他一时也分不清师尊认出他了没有,跑又跑不了,只能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凌尘越走越近。 终于,两人对上了目光。 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沈映宵心都凉了——这不是凌尘看本体时的眼神,凌尘恐怕已经从他刚才泄露的气息里,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恶事做尽的银面人! 理智让他快跑,可一想到拿剑对着自己的是凌尘,他一时又心灰意冷,竟连动都不想动弹。 或许是觉得就这么挨上几剑实在委屈,沈映宵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怎么,来报我在洞府里轻薄你的仇?——几剑换来一亲芳泽,算起来倒是我赚了。” ……凌尘砍他的理由越充分,剑落在身上便越是罪有应得,想必不会太疼。 沈映宵破罐子破摔地垂下了眼睛。然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剑刃落下,只听见凌尘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 沈映宵别过头,冷哼一声:“五感全封,你记得住才有古怪。” 凌尘停在他身侧:“那你都做了什么?” 剑灵:“……”做了什么?当然是想偷亲你可又不敢亲嘴,最后只碰了碰脸……也难怪主人说不出口,若把他归类成采花贼,贼祖都得掀棺而起骂他一句辱没门楣。 沈映宵想起那丢人的事,果然也不吱声了,好像忽然对脸旁的杂草充满兴趣,一味地盯着它看。 莹蓝草叶反射着光晕,模糊看到凌尘举起长剑,沈映宵咬了咬牙,阖上了眼睛。 剑风落下,身上骤然一轻,那些捆着他的草木齐根断裂。 一只手握着沈映宵的肩膀,把他翻了个面,脊背朝上。紧跟着腰后一凉,衣衫被剑刃划开。 腰后凉风一吹,沈映宵愣住,倏地睁眼:“你做什么?!” 凌尘手上稍一施力,轻易按住了这个开始扑腾的心魔徒弟。 他揭开沈映宵腰后的衣衫,一片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皮肤露了出来。月光洒在上面,映出一枚核桃大小的转轮印记,小印流转着金光,乍看并不起眼,可看久了却令人目眩。即便是那种神奇的易容,都没能将它彻底遮盖。 凌尘沉默许久,指尖缓缓从上面抚过,他想起魔尊留下的那本手札,低声道:“果然是你。” 沈映宵被他摸得整个人都僵硬了,手指扣着草丛不敢动弹,过了好一阵,他才茫然问剑灵:“……师尊在干什么?” 剑灵也很疑惑:“在看你这身体的出厂标记。” 沈映宵:“???” 没等回过神,一件外袍落在他身上,代替了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把他裹住。 一直到被凌尘扶坐起来,沈映宵也没想明白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他脑中一团浆糊,只有一件事异常清晰:凌尘好像没打算砍他。 沈映宵也不 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脑子清醒过来之前,嘴就已经动了:“不杀我?——我那么对你徒弟,你都能原谅?” 凌尘动作一顿:“那你是想让我原谅,还是不想?” 沈映宵听着话音不对,怔愣地看着他。 对视片刻,竟听到凌尘轻声唤他:“映宵。” 轰隆一声。 沈映宵几乎以为天雷已经落下。过了一瞬才发现响的不是雷鸣,而是自己的鼓膜和血管。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羞耻,他一时连嘴唇都哆嗦起来:“你,你叫我什么?” 凌尘低头看着他,月色下徒弟的眼睛都瞪圆了,彻底和他熟悉的那个徒弟重叠起来。 凌尘轻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你有‘沈映宵’的多少记忆,从前我常年在外,或许你诞生时根本不认识我——但我是你师尊,这件事永远不会变。” 沈映宵呆呆地看着他,这句话一砸过来,他刚动起来的脑子又停转了:诞生?继承记忆?……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尘又问:“你是因何出现的?” 旁边,剑灵不愧是曾经与凌尘促膝长谈过几天的剑,此时竟然灵光一闪,勉勉强强跟上了思路。 它试着给自家主人翻译:“你师尊莫不是以为,你是本体化出的一具不受控制的分身?” 沈映宵听到“分身”这词,浑身一激灵,生怕天雷落下,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他这才后知后觉:在凌尘的认知当中,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似乎尚在这一方小世界的规则范围之内? ……可是师尊怎么会这么想?分身和本体究竟哪里像了? 凌尘见他一言不发、神情惶然,轻声叹了一口气,竟没再追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吧。”顿了顿,凌尘又想起一件事,“你出来了,映宵在哪?” 沈映宵还没完全理解现状,语气本能地带了点阴阳怪气:“放心,他安全得很。” 直到这时,他的脑子才终于转到了上一个问题——凌尘问他这具分身是如何出现的。 提起这事,便不得不想起前世自己跑去救凌尘,却丢人地死在他面前的往事。 沈映宵无声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生死在历史的长河里,绝不能让凌尘知道。 …… 沈映宵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旁边,凌尘无声打量着他。 一旦确认了这其实也是自己的徒弟,他忽然就能猜到银面人的想法了:这个心魔化身好像不想回忆自己是如何诞生的,一副死都不会开口的模样。 凌尘:“……”罢了,这个徒弟不太好沟通,还是等映宵出来时问一问他吧。 ……只是映宵看着软和,有时嘴却硬得很,也不知究竟随了谁。 凌尘心中直叹气,只好先做正事。 他试着抱起沈映宵,起初还担心这人会胡乱挣扎,然而低头一看才发现徒弟还没回过神,一被他抱住,便习惯性地往他怀里窝了窝,很是熟练地找到了最舒坦省力的位置。 凌尘默了默。如此明显,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他心中一时发涩:若两人本为一体,先前转移魔种时自己刺他的那一剑,他究竟是何感受? 凌尘闭了闭眼,艰难压下翻涌的心绪。他又想起一件事,低声问:“刚才你挣不开那人,是因为先前替我挡了酒?” 沈映宵心想原来师尊不知道易容丹的副作用,看来是没吃过,一边道:“与你无关,我只是想试试那个‘龙神大人’究竟要做什么。” 顿了顿,他又一下意识到盲点:“挡酒的不是我,我……我与他并非一人!” 凌尘“嗯”了一声,一副“你说什么我都装作信了”的包容模样。 沈映宵:“……” 他一阵头疼,正想着是该继续补救还是顺势认下。这时,凌尘忽然停下脚步,灵剑也铮鸣出鞘,悬在了两人身边。 沈映宵心里一惊,他转过头望向前方,竟见总管拦在路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第 152 章 总管看着衣衫不整裹着凌尘外衣的“沈映宵”,又看看下意识回护着他的凌尘,沉默许久,忽然抬手一剑。 没有人知道那短短一瞬间他脑中究竟转过了多少场景,只能看出那剑光有些不稳,显然它主人的思绪很不平静。 剑光是冲着沈映宵去的,凌尘将人往身后一挡,持剑迎上。 两人身形极快,一个想越过凌尘杀过来,另一个拦着不放,沈映宵一时竟看的眼花,耳边只余一串尖锐的碰撞。 他没想到这个总管剑术竟然如此精湛,正琢磨着想给师尊帮点忙,却忽然见凌尘蹙了蹙眉,不知为何缓下了剑势。 剑灵欲言又止:“那个总管的招式……似乎有些眼熟。”慢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一快就藏不住了。 沈映宵似懂非懂:“你想说什么?” 剑灵:“就是……你觉不觉得他很像你师弟?” 沈映宵:“?” 戚怀风又篡位总管了? ……难怪他总感觉后来的总管,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不太一样! 沈映宵心情一时万分复杂,不过这倒勉强也能算是个好消息:既然总管是自己人,就不用担心凌尘因为私会少城主受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冒牌”少城主可能要被总管追着砍。 思索片刻,沈映宵悄悄退了一步,打算礼貌开溜。 然而没等转身,腹中忽的一阵绞痛。他脑中嗡的一声,身上瞬间没了力气,咕咚跪倒在地。 凌尘听到动静,顾不上缠斗,倏地回头。几乎同时,主管不知从哪抽出一柄短剑,架在他颈侧。 即便知道那个总管可能是自己人,沈映宵仍是心里一紧:“师……!” 凌尘对他摇了摇头。 这时沈映宵才看到,有一队宫人循着响动,快速赶了过来。 总管扫了这群傀儡一眼,收剑点了点凌尘:“把人关到侧殿,稍后我亲自审。” 凌尘看着他不动。 对峙数息,直到总管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下头,凌尘才顺着那几只傀儡的拉扯,被带向宫殿那边。 沈映宵看得怔了怔:这两人在当着他的面打什么哑谜? 他心中在意,但很快就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事情不妙,凌尘和宫人一走,那个总管连装都不装了,看过来的目光杀气腾腾,让人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化成飞灰。 沈映宵被他盯得往后缩了缩,心里一阵懊恼:若是早知道这两人会赶来,刚才他怎么也不会放出混沌灵力遮掩本体——那样他就能继续装作自己是本体,至少不用提防这个孽徒师弟随时随地砍他一剑。 正想着,面前落下一道阴影。 总管一步步走近,停在了他身前。 沈映宵按着腹中翻搅的毒酒。从这个角度仰视过去,配上满身凌厉的气息,总管那枚沾着迷雾的半脸面具,比厉鬼还要吓人。 不过,或许是凌尘临走前的提醒起了作用,“总管”竟然忍住了没有一剑捅过来。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沈映宵片刻,俯身掐上他脖颈,把疼得瘫软的人掐着脖子拎起来,收紧指尖缓声逼问:“他现在在哪?” 沈映宵扳不开他的手,又不能说人在洞府,只道:“藏起来了。怎么,你想找一找?” 说完他就后悔了:本体怼戚怀风,最多吵不过他被他气上一气,可同样的话换成分身说…… 铮一声响动,总管的那柄短剑又拔了出来。 沈映宵紧紧闭上了嘴,背后浮出一层冷汗,他开始纠结是宁死不屈赔点能量维持分身的逼格,还是爽快滑跪免受皮肉之苦。 没等想好,那柄短剑便贴着脸颊,缓缓划至他颈侧,冰凉的触感像毒蛇在脖颈上攀爬,总管的目光也跟着落了过去:“听说有些妖兽生有嗉囊——竟然想让我找,不如我剖开看他在不在这?” 沈映宵:“……?” ……什么妖兽?什么嗉囊? 你一天天的都在说什么胡话?? 他心里没能绷住,脸上便露出来一丝。戚怀风对着这熟悉的表情怔了怔,手上短剑也略微一停。 但快他又回过神,五指重新收紧:“学得倒像,既然你对他如此了解,想必也该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你帮师尊解毒我很感激,但你作弄他们的感情,也必须付出代价——居然装成他的模样拉着师尊厮混,你玩得可还开心?” 沈映宵受不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还没睡醒!” 他一掌拍了过去,随着伪装彻底撕裂,合体期的灵力上涌,短暂压制了毒酒的效用。趁着这个空当,沈映宵抬手散出一片药雾,然后在雾气遮掩下连滚带爬地溜回了本命洞府。 戚怀风虽然有心把手中的人一刀刀剖了,可他到底还是不习惯对着那张脸动手。刚才“沈映宵”一动,他竟下意识的收了刀刃。等回过神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沈映宵缩在洞府躲了一阵,一直等戚怀风离开,他才鬼鬼祟祟地重新落回了外界。 毒酒的效用已经没那么强了,沈映宵撑着疲惫的身体溜回寝殿,左右看看,一头钻进了衣柜当中。 到了这里才相对安全,他打算把本体换回来。室内不好乱放药雾,沈映宵于是借着衣柜的遮掩,一收一放。 很快,换回了本体的沈映宵落进一堆衣物当中。 他睁开眼,挥挥手驱散溅起的烟尘。 正呛咳着想爬出去,忽然旁边温度骤升——柜门竟被一片腾起的火焰整个烧掉,幽青火光中,一只手伸进来,一把掐住了他。 沈映宵:“?!” 分身结实,被掐一会儿还没什么要紧,可换成本体挨了这一下,沈映宵只觉脖颈剧痛,头都仿佛要被掐掉。 总管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倏地收手,就见柜子里的人脱力倒下,咕咚栽在地上——他那个不知何时回来了的正版师 兄倒伏在地,正捂着喉咙不住呛咳。 戚怀风眼睁睁看着这比豆腐还脆的师兄脖子上红了一圈,紧跟着就浮现出一层青紫的掐痕。 他怔了好一会儿,抬手想扶沈映宵,快碰到时又收回去:“我还以为……” ——总管◤_[(”先前回了一次寝殿,那时殿中分明空无一人。 可片刻后再过来,却觉出衣柜里多了一丝丹修的气息。 他没想到这妖兽刚刚当着他的面逃走,一转头竟又藏进了沈映宵的寝殿。那一瞬间戚怀风几乎想抬剑把衣柜削成八瓣,再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烧成灰烬。可想起先前答应凌尘不杀这妖兽,又担心妖兽死了沈映宵这个契约者也会受影响,这才堪堪忍下。 如今看来…… 还好忍了。 甚至但凡他刚才多用点力,从柜子里拖出来的,没准就是个无头师兄了。 戚怀风把手收回了袖子里。 沈映宵离被他当场掐死只差那么一点,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倒还记得区分自己和分身。他想起刚才那片幽青火焰,知道没法再装作认不出来,于是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总管怎么是你?” 戚怀风回过神:“说来话长,之后再说——你记住在那些宫人面前,务必演好你该有的样子” 他把人扶到榻上,然后又回到衣柜前,打量着没了门的柜子。 沈映宵正想看看他要怎么处理这件衣柜,就见戚怀风思索片刻,抬袖一挥,把整座衣柜连同里面的被褥衣服都烧了,然后驱散粉尘,转身离开。 沈映宵:“……” 那可是龙珊雕成的衣柜啊,这个败家子! …… 等戚怀风走了,沈映宵在榻上缓了缓,想起了不知去向的凌尘。 虽然有“总管”照应,应该出不了事,但他仍是不太放心。 想了想,他硬撑着起身,出门唤了个宫人,让他把总管找了回来。 戚怀风不知怎么篡了总管的位,而且他似乎很敬业地把总管的差事也一并接了下来,忙得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找完那个宫人,沈映宵等着等着就不小心睡了过去,一直到天亮,他才看到门被推开,总管走了进来:“何事?” 沈映宵看了一眼寝殿门外,低声问:“听说你昨晚抓了个人关到了侧殿?” 戚怀风猜测是那妖兽告诉他的,点了点头。 沈映宵:“既然那人是候选的侍从,不如让他……”他余光瞥了一眼立在门外的宫人,努力说一些贴合自己身份的话,“咳,不如让他来我屋里伺候。” 总管:“……” 沈映宵看着他复杂难言的神色,闭眼摆谱:“带他过来,立刻。”! 第 153 章 总管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干巴巴道:“事已查明,那人昨晚护驾有功,赐客卿身份暂居侧殿,不得踏入寝宫。” 说完便拂袖走了,像是不想再听那些腻歪的话,不过好歹委婉告诉了他凌尘这几天没事。 沈映宵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在寝殿里躺了躺,等人都走远,便回本命洞府看了看分身。 剑灵已经在研究了:“腹部有些蔓延开的浊气丝线,应该是先前那种毒酒被激发了。不过昨晚它发动的时候,我看你师弟也像是怔了一下,倒不像是他引动的。” 沈映宵蹙了蹙眉,他倒宁愿这酒是戚怀风引发。因为若不是他,便意味着那些宫人当中还有别的眼线。 一边想着,他一边伸手在浊气附近按了按。然后不由庆幸:分身的经脉和常人不同,这东西对他其实用处不大。先前是易容时修为太低,受的影响才重,若一直保持着合体期的修为便不足为惧。 “那就先不管它了,之后没准还用得上。”沈映宵没有忘记这东西的可怕口感,实在不想靠自己消化,“而且我看这东西像是有些活性,等弄死那个布下它的人,它应该也就跟着消散了。” 分身没什么大碍,沈映宵便又想起了凌尘。 总归这里离侧殿不远。想起昨晚的事,沈映宵到底没能忍住。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熟门熟路地避开别人爬窗出去,换了身侍卫的衣服,打算去找凌尘。 戚怀风说人在侧殿,但两边都是侧殿。 沈映宵左右看了看,有些迟疑:“师尊会在哪一边?” 剑灵:“随便挑一侧,赌一把你和你师尊的缘分。” 沈映宵就想了想,往右边去了。 好不容易混进侍卫队伍,路过宫殿往里一瞄,却见里面是几个不认识的修士,像是过来等着试婚的。 沈映宵:“……” 他想起那句“赌一把缘分”,脸色微黑,转头又去了另一边。 走到半路,居然恰好遇到总管带着几个宫人往试婚的侧殿而去。 沈映宵略微一僵,仗着宫中侍卫都戴面具,他硬着头皮混在一群“同事”当中,和其他侍卫一样在路边躬身等总管经过。 总管瞥了他一眼,毫无停顿地走了。 沈映宵安下心来,继续往另一边溜。 …… 这边的看管,倒是比另一侧松懈许多,大概是某个总管假公济私地动了手脚。 沈映宵经过门口,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看见屋里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悬着的心这才落在地上。 这时,凌尘察觉了门外有人:“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沈映宵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凌尘打量他两眼,认了出来,神色微缓。但紧跟着又觉得不对,他招手道:“你过来些。” 沈映宵一怔,先是做贼心虚地反手把门关严,然后才暗怀期待地走了过去。 原本只是胡乱期待一下,没觉得真会有什么。 谁知等坐到凌尘对面,凌尘竟伸出手,解开了他的衣领。 沈映宵震惊极了,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他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现在是该说“光天化日这样不好”,还是像个好徒弟一样帮师尊把剩下的扣子解开。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师尊要做的事和他想象中不同。 凌尘只解了最上面的两道扣子,然后便扳起他的下巴,目光落在了他的脖颈上。看了两眼,眉心便蹙了起来。 沈映宵有些发懵,不知道凌尘在做什么,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茫然地看着雕饰昂贵的天花板。 忽然颈侧一痒,微凉的指尖在上面碰了碰:“怎么伤成这样。” 沈映宵:“……”什么伤不伤的,师尊在说什么? 不过被凌尘这么轻轻一按,他竟真觉得颈上有些酸痛。 过了片刻,沈映宵才想起来——八成是之前被戚怀风掐过的地方留印了。 隐约感觉分身又要背锅,沈映宵在凌尘多想之前,毫无兄弟情地开口:“师弟掐的。” 凌尘:“……” 剑灵看看自家主人,又看看凌尘,仿佛听到了这位师尊思绪转动的声音。 沈映宵也觉得凌尘沉默得有些久了,他眼睫一动,悄悄垂眸去看,就见凌尘眉心蹙得更深,神色也有些复杂。 正好奇师尊在想些什么,却见凌尘忽然抬眼看向门口。 下一瞬,门便被人嘭一声从外推开。 沈映宵被这动静一惊,本能往凌尘身边一靠,倚住人后转头一望,赫然见总管背光站在门口。 总管推门前大概也没想过门里会是这样的光景,他竟结结实实怔了一下,过了好几息,才缓声道:“宫中重地,不是胡来的地方。” 沈映宵脸腾的红了:“……”你这孽徒当着师尊的面胡说什么呢! 凌尘回过神,拢起沈映宵散乱的领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原本还没什么,这话一出却更像是有什么了。 总管闭了闭眼,看向沈映宵:“少城主不得擅自离宫,出来。” 沈映宵真不想走。 可看到外面不止戚怀风,有几个宫人也快步赶了过来,他只得把眼前这总管当总管看待,不情不愿地起身,整理好衣服走到门口。 两个宫人拉着他往主殿走。 总管看向剩下的人:“护送他回宫,这边我来处理。” 那些傀儡有模有样的朝他鞠了一躬,跟着沈映宵走了。 周围寂静下来。 等一行人走远,凌尘才开口:“你还是想杀映宵?”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是说另一个。” 戚怀风:“是不是同一人还未可知。” 凌尘也没和他争辩:“他现在在哪。” 戚怀风:“……跑了。” 说完就见凌尘松了一口气,戚怀风沉默一瞬,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现在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团乱的关系:沈映宵对那妖兽百般维护、言听计从,可又偏偏对师尊也有那种心思。而师尊不知怎的被那妖兽迷惑,一边将他当做沈映宵,对他的态度越来越软化,一边竟又将那份感情移到了真正的师兄身上,昨晚便…今天又…… 只是稍微一想,乱麻般的关系便让戚怀风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不管怎么看都很不对劲,而这种混乱的源头……定是那丹修从中动了手脚。 他一时连闲聊的兴致都没有了:“这些日子不要随意走动,任何人带来的食水都不要入口——我先去那边看看。” 凌尘应了一声,下一瞬便见门口没了人影。 两个徒弟都离开了。 凌尘的坐姿这才稍微松懈下去。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按了按眉心:徒弟这东西,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而且现在好像还凭空裂出来了一个。 ……多的那个,一个便顶了三个人的麻烦。 想着想着,凌尘的头也疼了起来。! 第 154 章 沈映宵大致弄清楚了戚怀风和凌尘的状况,犹豫片刻,决定不再四处乱窜——他那小师弟也是个闷声做大事的性子,没准这几天一声不吭地有了什么布置,若自己乱跑撞破,或许会添麻烦。 “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是怎么混成总管的。” 寝颠里,沈映宵靠在窗边,一边无聊地往外张望,一边跟剑灵嘀咕:“和极乐城相比,这里的‘龙神大人’存在感似乎太低了些。戚怀风在他眼皮子底下闲逛了这么多天,居然都没被发现。” 结果刚鄙视完“龙神大人”没两天,沈映宵就被打脸了。 ——结亲三日前,他按流程被带去祭祖,来接他的是四个不认识的宫人。 沈映宵被他们带进祠堂点了一炷香,弯个腰的功夫,再抬起头时,整个人便换了地方。 此时周围是一间宽阔的寝殿,朦朦胧胧漫着迷雾,迷雾尽头的拔步床上坐了个人。 没等沈映宵多看两眼,便觉腹中魔种被人引动,神识也像被什么东西覆盖。他目光迅速变得呆滞,一步一步向床边走过去。 等他走近,“龙神大人”伸手揽住了他。 沈映宵:“……”等等,我不是少城主吗,就算要结亲也不是跟你结吧,你动什么手? “龙神大人”并未察觉他眼底的嫌弃,揽住了人便不再动弹,它没有皮肤的脸上血肉纠葛,像是在蹙眉沉思。 龙神大人原本打算慢慢消化掉这一批外来的修士,然后在少城主带着最精锐的那个来“拜高堂”的时候,拿那人当点心,把少城主连同他体内的魔种一起吞掉,彻底融合。 可现在,随着吉日临近,它神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却发觉有些事似乎脱离了掌控。 这种不安,让它很想现在就将眼前的魔种吞掉。可不知为何,这颗魔种远比它想象中凝练,想彻底吞噬恐怕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吞噬期间,周围必须足够安全,可此时宫中有两个人却让它觉出了危险。 沈映宵坐在床边,眼睁睁看着“龙神大人”越来越烦躁,最后这东西抛下他站起身,开始十分人性化地在旁边踱来踱去,像是正思考什么世界难题。 过了片刻,“龙神大人”突然转身,直直朝他看了过来。 沈映宵:“……?” “龙神大人”嘶哑地吐出一句话:“你去…杀了…那个客卿。” 沈映宵:“……”我? ……客卿是在说师尊吧。先不说我愿不愿意,就算愿意,你觉得我能行? 龙神大人也后者后觉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它又踱了几圈,改口:“把客卿…带去御花园…推他入池,还有…总管…” 沈映宵:“……”不会吧,不会连主管都要我去杀吧。 龙神大人确实有这个意思:它先前想控制那个客卿,可却发现那人没饮下毒酒,甚至连灵契都未签。这样的人能混进宫……定然是总管的过错。 ……不过少城主好像不是总管的对手,此事或许还要徐徐图之。 沈映宵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装傀儡。装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龙神大人又停了下来,这东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是有了什么好主意。 沈映宵:“……” …… 过了几息。 寝殿当中,阵法一闪,消失的沈映宵被送到了这里。 先前点的那根香早就不见了,沈映宵也没再回祠堂。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就见掌心印着一道半透明的阵法,阵法上有十数道无形丝线,不断往外扩散出去。 这下他终于明白戚怀风是怎么混成主管的了。 那位“龙神大人”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这固然安全,但相应的,它对外界变化变也就没那么敏锐。 因此它只能预先设下契约,再核实代行者是否履行——就像一台藏在幕后发布任务的古板机器,只要任务完成,它便能收到反馈,至于任务究竟是怎么完成的……那就只有总管自己知道了。 如今沈映宵也领了“龙神大人”的任务,还分到了一些控制宫人的丝线——“总管”似乎被抓到了马脚,龙神大人的脑瓜也不知是怎么转的,竟打算让他这个少城主和总管分权制衡。 沈映宵:“……”分来分去还不都是在他们师门手里,这龙神的识人眼光有待改进啊。 说起来,前任总管去哪了?总感觉和这个脑子不多的龙神相比,仙人岛能运行这么多年,前任总管功不可没。 正暗自想着,忽然门被砰一声推开。 沈映宵抬起头,就见念什么来什么,“总管”站在门口,见到他稍微定了定神:“你去哪了?” 沈映宵正想说话,余光瞥见走廊上的宫人,他丝滑改口:“与你无关。” 总管微怔。 沈映宵掌心一握,几个宫人便站到了总管身后,气势汹汹。沈映宵摆足了狐假虎威的反派架势,直视着总管:“出去。往后不准踏入我寝宫半步——你最好弄清楚,和你相比,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总管沉默地看着他。 沈映宵渐渐被他盯得发虚。他正想着要不要把话说的再明白些,这时,总管居然朝他躬了躬身,真的退下了。 他被宫人驱赶着走远,沈映宵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 “龙神大人”能找来他和戚怀风两个代行者,没准就能再找第三个。为免有人通风报信,有其他宫人在的时候,两人最好还是把该演的演好。 沈映宵又望向其他守在旁边的宫人:“去前殿盯着那些侍从,若有人跑了,我唯你们是问。” 有了龙神给的权限,以往这些一戳一动弹的宫人,此时一下都变得听话起来,真的走了。 周围没了眼线,沈映宵最近的脊背微松。但心里的大石头却依旧悬着:一直糊弄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龙神大人”已经对宫中的异样有所察觉,那他也必须加快进度了。 “说起来,那东西为何想让我把师尊推进御花园的水池里?”沈映宵总觉得不对,“我先前还以为那里面藏着一片灵池,莫非猜错了?” 对这个能威胁到凌尘的东西,他越想便越在意。 这定然是个隐患,与其等着凌尘被算计着踩进去,还不如自己先去看个清楚。 …… 没了那些随处盯着他的宫人,沈映宵如今在宫中的行动,已经比往日自由了许多。 说做就做,很快他就挑了个月黑风高之夜,直奔御花园而去。 当了龙神的狗腿,好处似乎不少——上次折腾半天也没能进去的御花园,这次在他面前完全开放,那些藤蔓也没再攻击他。 沈映宵沿着先前走过一次的路线,很快来到了那道屏障面前。 刚穿过屏障,沈映宵便觉出空气有些不对。 他望向那一汪笼罩在雾气当中的水池,小心走近,低头一看,骇然发现这竟然是一池阴阳水——表层同以前见到的灵池无异,最底部却沉沉垫着一层浊气。 刚一靠近,那些浊气便沸腾似的冒起了泡泡,沈映宵立刻飘身退远,想先回到本命洞府。 然而却没能回去——龙神给的印记蔓延出去,连住了许多宫人,让他一时无法脱身。 沈映宵心里咯噔一声。 收不了本体,难道只能把本体丢远一些,让分身去探? 魔尊见他为难,飘飘悠悠地凑过来:“你若唤我声师尊,便帮你把本体手上的印记移到分身身上——如何?划算吧。” “的确不错。”沈映宵看了他一眼,拔出了剑,“不过若能不叫师尊便移走印记,就更划算了。” 魔尊:“……” ……粗鲁的剑修! …… 没多久,印记便换到了分身手上。 沈映宵对这个能随身携带的阵法大师颇为满意。他把脆皮本体放回洞府,换上耐折腾的分身,重新去了阴阳池旁边。 这一次,池底浊气的动静比先前小了许多。 沈映宵俯身看了一会儿,试探着缓缓伸手进去。 指尖触碰灵夜的一刹那,如同水进油锅,那些浊气立刻贪婪地缠了过来,想钻入他皮肉当中。 修行之法吐浊纳清,令修士如避蛇蝎的浊气其实时刻都在。只是吐出的浊气稀薄到肉眼难辨。而如今眼前密密麻麻聚了这么一大池,冲击力极强,沈映宵望着这一幕,将手收到浊气碰不到的地方,默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魔修常年与浊气相伴,魔尊对此倒是适应良好,他飘坐在沈映宵身边:“听闻上古之时,修行并不吐浊,修士总是清气与浊气一同纳入,因而进境缓慢。” 这都是修真者入门时接触的历史,沈映宵自然也知道。 然而魔尊又道:“后来有人开始吐浊纳清,修为进境比先前快上许多,便人人都这么做了——以前因进阶太慢而半途老死的人不计其数,从那之后便少了许多,只是渐渐 的,再也没人能成功飞升。” 这些事,沈映宵记得典籍之上也有解释:“世间灵力统共就这么些,分的人多了,再想到大乘期便难了。” 魔尊笑道:“可分的人再多,也不差那一两个大乘期。你就没想过,这么多年无人飞升,或许是另一重原因?” 沈映宵钓着池底浊气的手略微一顿:“……你是想说,浊气才是修到大乘期飞升的必要条件?” 魔尊点头。 沈映宵:“你们魔修人均浊气缠身,也没见这当中有几人飞升。” 魔尊:“本尊不就只差半步?” 沈映宵:“呵。”人都变成灰了,还在这吹牛呢。 魔尊今日难得能好好说话:“而且大多魔修都并非主动接纳浊气,只因生了心魔,才不得不与浊气并存。这种人即便没有浊气,想飞升也难如登天。” 剑灵听得好奇:“若改用吐浊纳清之法修习后,此方世界再也无人飞升,那总该有一两个人想到是浊气之故——怎么就没人转头试一试纳浊?” 魔尊:“你猜?” 剑灵:“……” 沈映宵倒是比剑灵更熟悉这方世界:“即便在那之前,飞升者也只有寥寥数人,因此换了修行之法后,或许得过上几千年,才有人能想到飞升一事同浊气相关。 “即便想到这件事,从此改纳浊气修行……资质不好的人就算学了,也会因进境太慢,途中阳寿耗尽。而资质过好的天才,谁舍得用毕生修为去搏这渺茫的一点可能?” 就算修行者本人有冒险精神,他背后的势力恐怕也不会同意。真正能修到大乘期的人是何等璞玉,放到哪家,哪家都不舍得放手,怎会放任他浊气缠身、“自甘堕落”。 再退一步,就算一家子都是冒险派,可修行路上千难万险:把人放出去历练或许会死于争斗,关在家中不放又恐生心魔,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或许早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便已经有许多好苗子悄无声息地折在这途中了。 原本觉得魔尊只是又在胡言乱语,可顺着这么一想,沈映宵却暗暗心惊——若他说的,其实是真的呢? 他自己已经无所谓飞升,可这方世界还有其他他在意的人。比起阳寿耗尽永困此间,若他们也能飞升…… 沈映宵心跳渐渐剧烈起来,看向魔尊:“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魔尊露出一抹坏笑:“意思就是,反抗不了就享受咯——没准反倒能有意外收获呢。” 沈映宵看到他那表情就觉得不妙,下一瞬就见魔尊猛然抬手,朝他面门抓来。 一抹残魂,被他抓到也没什么事,可这种迎面而来的袭击,却让正在警惕的沈映宵本能一躲。 随着这个动作,他手臂一偏,池底浊气借机猛蹿,忽的攀上他手腕。 相触的一瞬间,黑泥般的浊气便迫不及待地往他体内钻去,浓稠污浊的杂念侵扰神识,沈映宵眉心剧痛,像突然多了一千只鸭子在脑中吵架。 他猛一抽手,浊气倒也没有硬缠着他,可平衡已被打破,池底的浊气争相往岸上涌来,循着空气中的灵力追去。 沈映宵心里一沉。外面那道屏障拦得住人,却未必拦得住浊气,若真让它们涌到修士那里……凌尘这个仙灵之体首当其冲。 想起魔尊先前的话,他咬了咬牙,突然翻身跃入池底。 浊气轰然沸腾,蜂拥涌向这个罕见的活人,沿着全身的缝隙鱼贯而入。沈映宵仗着这具身体什么能量都能消化,引着它们贯入经脉当中。 合体期早已拓开了成千上万条经脉,有些粗如指尖,更多则细如牛毛。沈映宵引着凝练的浊气填满每一条经脉,最终没入丹田,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涨大成了一只气球。不过看向颤抖着撑在岸边的手,他才发现自己的外形没有改变,这些只是过于充盈的能量带来的错觉。 人不被逼到极限,果然不知道自己底线在哪。 就像沈映宵从来没有想过,他这具身体居然如此能吃,硬生生吞下了池底的大半浊气。 他整个人涨得发抖,本能想回本命洞府躲一躲,可又被掌心印记拽着,只得留下。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被吞了表面的一层之后,底下的那些浊气反应迟缓,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沈映宵没敢多留,强撑着爬上岸,倒在岸边。 剑灵惊呼:“再离远些,那些灵液也要被你引过来了!” 沈映宵一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这身体同样也能吸纳灵力。 好在灵液远比浊气矜持,即便被底层的浊气扰得躁动,也没主动扑过来。可沈映宵看着微微颤动的池面,意识到若自己继续在这躺尸,那么离灵气找上他恐怕也不远了。 ……吃不下了,真的一缕都吃不下了。 沈映宵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躲着能量走。 他一边疯狂炼化着吸纳入体的浊气,一边强撑着站起身,一路走出那道屏障,这才感觉里面的灵池渐渐平静了下去。 心里一松,沈映宵重新跪倒在地。 他简直想就这么趴下睡过去,可又不敢在室外多留。因此闭着眼睛缓了缓,等稍微攒下些力气,他就立刻强撑着逃回了寝宫。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炼化了一阵,沈映宵感受着越炼越多的能量,求生欲爆发,忽然想起一件事: “浊气炼化出的能量,这具身体一时半会儿根本吸收不了,再这么下去迟早撑死——我记得仙灵之体修行没有瓶颈,若能想办法把炼好的东西渡给本体……” 剑灵:“……你就不怕把本体撑死?” 沈映宵想起魔尊的飞升的理论,狠了狠心:“我先试试,不行再说,至少能分担一点。” 分身此时回不了本命洞府,沈映宵像捞救命稻草一样随手一拽,本体便被他从洞府取出,摔在他身上。 沈映宵把本体放到身旁,百忙中对那些宫人下令:“看住外面,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 傀儡们十分听话,一群宫人遵从命令,纷纷守住了要道。 几乎同时,侧殿当中,凌尘无声睁开了眼睛。 ——前一阵他撒在几个宫人身上的追踪阵法告诉他,那些人突然有了异动,竟像是隐隐围住了那座华贵的寝宫。 ……映宵那边出事了? 凌尘起身走到窗边,指尖点在窗棂上,缓缓下压。 封锁住整间侧殿的阵法被庞大的灵力推动,一寸寸倒转,最终彻底逆流,窗扉无声洞开。 一队宫人路过,似有所觉,望过来一眼,只看到一扇关严的窗户。 它们驻足片刻,未见其他异动,便又转回头,继续沿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 而等他们离开,一道白衣人影一闪而过,往寝宫行去。! 第 155 章 沈映宵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一会儿把本体摆在旁边,一会儿抱在怀里,琢磨了半天却不得其法。 过了好几息,他才一下想起什么,试着意识回到了本体当中,想用本体攫取分身炼化的能量。然而双方修为差距实在太大,他又一时破不了分身的防。 魔尊安静如鸡地围观片刻,实在没忍住出声:“从前的幻境里,我不是给你看过双修功法吗——吸他,从嘴吸,就像你之前抢你师尊的酒一样。” 沈映宵:“……闭嘴!” 他倒有心接受这个提议,可扳起分身的脸,对着自己半晌,实在是下不了嘴。 “破事真多,再磨蹭下去你分身真要撑破了。”魔尊啧了一声,飘近在分身颈侧一点,“这处的穴位,咬上去,运转我先前教你的功法,可以强行采补。” 沈映宵眼看着分身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好如他所说,趴上去一口咬在分身颈侧。 灵力相通,大口能量潮水般灌入,沈映宵一时不防,呛得咳嗽起来。他艰难运转起修炼功法,本体的经脉和丹田就渐渐被庞大的能量填满,紧跟着,他就发现了一件相当不妙的事。 ——仙灵之体晋升的确没有瓶颈,可修炼速度却是有极限的。 从分身那里渡过来的能量,要在丹田流转几圈才能转化成他的修为,可本体才刚元婴期,根本来不及炼化这些连分身都快撑破的能量,若再这么下去,恐怕本体和分身都…… 沈映宵心里涌起一丝玩脱了的慌乱,可乱窜的能量已经被他这几下勾动得规律流转起来,若现在仓促撒嘴,处境只会雪上加霜。他就像一个被迫上了贼船的人,为了不沉船,只能胡乱往更危险的地方滑。 可倒霉事好像总是扎堆而来,就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分身掌心的印记忽然有了反应:守在寝殿外面的四个眼线,突然同时与他断了联——恐怕有人察觉了寝殿的动静,找上了门。 ……能同时抹掉那四个宫人,来的是师尊还是师弟? 不管哪个,都让沈映宵本能想跑。可此时他全身经脉都像被打满了气,僵硬得如同一团钢丝,根本起不了身。 眼睁睁感觉到一抹气息越来越近,沈映宵只能狼狈地一抬手,撒下屏蔽气息的符阵,同时卷过屏风,遮挡在榻前。 下一瞬便听门被人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眼看着那人要绕过屏风,沈映宵只得冒险松开叼着分身的嘴,厉声道:“站住!” 屏风另一侧,凌尘从没听过徒弟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步伐本能一顿。 沈映宵隔着琉璃屏风看着那道模糊的白影,知道来的是凌尘,他竟觉得像不幸中的万幸。 他努力平稳下气息,搬出现在的局势,想先把人骗走:“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我这个‘少城主’深夜和客卿私会,并不妥当——你先回去。” 他已经尽力拿出了最平稳的话音,可落在耳聪目明的修士耳中,这道声音却断断续续带着喘息。凌尘隔着屏风看着榻上两道交叠的人影,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身下地砖却无声碎了一片,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缝。 一种从没有过的心情缓缓上涌,凌尘暗自想:和客卿私会并不妥当,和那些选亲之人相会,莫非就妥当了? …… 沈映宵说完那句话,便听到外面没有了声音。门口的两点烛光也熄灭了,凌尘似乎已经离开。 他虚脱般松懈下去,伏在分身身上喘了几口气。等稍缓过来一些,他正要再凑过去分些能量,可刚贴近,忽然被一双手抄着腋下从后抱起,而后被按着往后一仰,靠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第 156 章 沈映宵每根经脉都酸胀到极致,刚才被拎坐起来的动作其实不大,可他身体里却像是有一团钢丝翻绞。他霎时疼出一身冷汗,好一阵断掉的思维才艰难续上,沈映宵倚着身后的人,茫然道:“……师尊?” 凌尘没有说话,伸手在他和分身腕上探了探,表情微沉,他扶起蜷成一团的徒弟,把人展开摆正,仰面按在榻上。 体内经脉又是一绞,沈映宵死死咬着牙才没痛叫出声,他抬起被冷汗沾湿的眼睫看着凌尘,却见凌尘竟然望着他颈侧,俯下身来。 沈映宵懵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凌尘是要吸走他体内多余的灵力,他一时冷汗都下来了,抬手抵在凌尘肩上,艰难道:“不行!” 自己身体里这些被分身炼化过的浊气,虽已化成能量,却仍旧带着浊气的特性。而凌尘满身清气一尘不染,光是想想他要被这些东西沾染,沈映宵就接受不了。 凌尘擦去他额角的冷汗,轻声安抚:“这么下去你经脉支撑不住。放心,都交给我。” 沈映宵哑声道:“……我撑得住,离我远些!” 凌尘低头看着他,无奈道:“易地而处,若我出事,你会只是看着?” 沈映宵脑中闪过一片噩梦般的混乱景象,嘴唇发颤:“……我会。” 前世凌尘出事……他可不就只能看着。 被迫在凌尘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那些难堪的记忆又一次潮水般涌了上来。身体和精神的剧痛几乎将他击垮,然而这时,沈映宵听凌尘道:“我也不会。” 沈映宵:“……?” 就两个字师尊也能听错,难道是自己声音太不稳了?沈映宵聚起全身的力气,艰难纠正:“我说我会。” 凌尘轻轻捂住他的嘴:“你不会。” 沈映宵没想到师尊这不听人话的毛病此时突然发作,急道:“我……” 话音未落,凌尘忽然俯下了身。 颈侧一痒,紧跟着泛起一点刺痛。凌尘竟一口咬在他颈上。 几乎涨破经脉的力量一下找到了出口。浓如实质的灵力丝丝缕缕从体内抽出,这古怪的感觉让沈映宵瞬间麻了半边身子,他喉咙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双眼渐渐变得空茫,笼上一层雾气。 被高了自己整整两个境界的人叼住要害,即使凌尘没有刻意对他施压,沈映宵也有一种被老虎凑近舔毛的悚然,仿佛下一秒咽喉就会被轻易咬穿。 明明这是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动作,可偏偏从理智到身体又告诉他这人是安全的。极端矛盾的感觉来回纠缠,沈映宵脑中一时都变得空白起来。一直到鼓胀的能量彻底被从体内抽出、凌尘重新支起身体,他也没能回过神来。 对面,凌尘抽出徒弟体内掺着浊气的灵力,又从分身那里引了些过来。沈映宵挣扎许久消化不了的力量,在他丹田中转了几转便被渐渐炼化。 凌尘截留下那些掺着浊气的部分,打算把清气渡回给身下的人。原本他是想沿着徒 弟的经脉缓缓渡去,可刚才渗入体内的浊气不断冲撞,私欲无形中上涌。理智、道德、自控……一切约束都在不知不觉间淡化下去。 凌尘知道浊气对人的影响,但并未放在心上,他本就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性格,即便神智真的被浊气沾染,也没有太多妨碍。 ?本作者金宫提醒您最全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尽在[],域名[(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此时,凌尘低头看着徒弟那双迷蒙失神的眼睛,心里有什么东西无声破碎,而早早被镇压的杂念,则从冰层深处缓缓上浮。 探向徒弟腕部的手,不知何时摸上了他的脸颊。 凌尘莫名想起一件事:先前在别院当中,自己不知丹修是心魔化身,以为银面人欺辱徒弟,而徒弟偏又对那人百般维护,情根深种。 那时凌尘心里除了杀意,还有一抹古怪的念头闪过,快到连他自己也没看清。 可事到如今,他忽然就明白了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若是我,绝不会如此待他。” ……那该如何对待? 凌尘微蹙起眉,冷冷清清的眸底露出几分真实的疑惑。他的思绪被浊气干扰得迟缓,半天也没想出结果,身体反倒比头脑更快。在他得出结论之前,修长的手指便摸索着扣住徒弟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缓缓俯下了身。 身下,沈映宵刚挣扎着恢复一些清明,便被顶开唇齿,迎面灌了一大口灵力。 被抽走的是掺着浊气的能量,返回来的却是精纯的清气。那股清气沾着凌尘的气息,像一口醇香的酒,却更醉人。 沈映宵刚刚清明的头脑,霎时又变得晕晕乎乎起来。他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睫朦胧眨动,看上去茫然极了。 凌尘灌完灵力,微微支起身体,发丝从他背后滑落,散在沈映宵身上。 他伸手拨开那缕乌发,指尖按了按徒弟的嘴角,忽然就明白了这个孽徒先前为什么咬他——柔软的唇瓣明明没什么滋味,触感却莫名令人喜欢。 正想再碰一碰,脑中却隐约闪过一道念头——这不合规矩。 凌尘动作一滞,却又很快恢复如常,他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剑修独有的锋锐和冷漠:规矩算什么东西,他养大的就是他的,尝上几口有何不可? 这时,身下的人似是被摸得痒,迷糊间抬手推他。 凌尘回过神,拉过徒弟的手腕按在榻上,没了阻碍,他再度俯下身去。 当久了高高在上的清冷剑仙,难得做一回不受约束的坏人,凌尘很快就得了趣,他好整以暇地轻轻啄着,一边看徒弟的表情,一边把刚才转化的灵力一点点全喂给他。 每渡一些进去,沈映宵稍有清醒的意识就再度沉沦。来回十数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终于彻底失了神志,只剩一团氤氲水雾。 剑灵看得都懵了。 直到察觉凌尘体内的浊气越来越重,它才一下惊醒,连忙去唤主人的神识:“别睡了,你师尊又在胡来了!” 一声清喝,沈映宵像在美梦中被冷水泼醒。 他湿透的睫毛颤了一下,看清面前的场景,心里咯噔一声:刚刚他恍神的功夫里,凌尘竟不知引走了多少掺着浊气的能量,此时那些污浊被他留在体内,只一口口把清气渡了过来。 沈映宵登即就吓清醒了,眼看凌尘又要渡清气给他,他急忙拦道:住手! ‰想看金宫写的《抢了孽徒男主的饭碗[穿书]》第 156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凌尘落在他唇边的目光缓缓上移,看到沈映宵气红的眼眶,他停住了动作:“……你不愿意?” 略微嘶哑的嗓音,配上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沈映宵整片脊背都麻了。一句“愿意”涌到嘴边……又被他钢铁般的意志压了下去。 沈映宵深吸一口气,气得拳头都硬了:“我先前花了那么多功夫,不是为了让你渡浊气污染自己!” 凌尘凝眸想了想,明白过来:“所以你愿意?” “我……”沈映宵简直不知道师尊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能梗着脖子死不点头,跟他讲道理,“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浊气……唔!” 一口灵力毫无征兆地灌进来,甚至因为他本就在张嘴说话,连撬开唇齿的步骤都省了。 凌尘见他呛咳,轻轻抚着他的喉咙帮他顺气,一边道:“那便继续。” 沈映宵警觉:“继续什……?!” 凌尘倾身过来,话音再次被打断。 被迫又咽了一口灵力,沈映宵终于摒除一切旖旎杂念,忍无可忍地反抗起来。 然后他发现,“忍无可忍”这个词用得不太贴切——因为就算他不忍,他连分身带本体也完全不是凌尘的对手。 分身存储的浊气依旧被不断抽离,修为也依旧被凌尘一点点灌给本体,沈映宵以为的挣扎仿佛变成了幼稚的游戏,被凌尘随手一按便镇压下去。 那些过度的能量在他体内像一团墨块,堵得经脉几乎凝固。可在凌尘那里,它们却轻易融成涓流。眨眼间,那些沾了浊气的灵力便跟凌尘纠缠,难解难分。 偏偏这人还在不断把清气渡给他,沈映宵感受着凌尘体内不断拔高的浊气浓度,简直气得哆嗦。终于意识到自己拦不住凌尘,他只能认命地退让一步,别开头找出一个说话的空隙:“……这里不行,换个地方!”! 第 157 章 跑是跑不了了,比起这样,还不如带凌尘换个地方,去御花园找那一方灵池——至少池中有大量清澈的灵力,多少能将浊气稀释一些。 沈映宵原本还担心凌尘现在状态古怪,没法交流。 谁知他刚忐忑地说完,凌尘便停下动作,应声道:“好。” 沈映宵暗自松了一口气,要给他指御花园的方向。 谁知手刚抬起来,就又被凌尘握住压到了榻上,然后这个不对劲的师尊俯下了身,这次吻在他眼角:“这里如何?” 沈映宵呆住。 过了好一阵,他才红着脸明白过来:“……不是换这个‘地方’!” 凌尘蹙眉想了想,片刻后,手指滑到他领口,往他的锁骨摸过去了。 “御花园!”沈映宵被他按得一激灵,急道,“不是在我身上换地方……唔,我,我是说换去御花园!” …… 两道人影避开宫人,穿过屏障,进到灵池当中。 直到被凌尘放下,坐进微凉的池水当中,沈映宵冲到头顶的血液才渐渐回流。 但紧跟着,那些血又哗啦一下全涌了回去——凌尘居然也坐下了,他把顺手拎来的分身放到一旁,很是自然地拉过沈映宵,面对面将人放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沈映宵整个人都僵了,幼时凌尘的确会偶尔这么抱他,可现在他都多大了,怎么还…… 他正想挪一挪换个姿势,可还没来得及动,满池灵力被倏然引发,铺天盖地向两人涌来。池底剩的那一层浅浅的浊气也探出头,缓缓攀上两人的身体,凌尘体内残余的银纹阵法被它一激,逐渐显露出来。 沈映宵目光落在上面,想起自己先前把师尊关在后院的事,一阵心虚,挣扎渐缓。 这一次凌尘靠近时,他没有再往后退,反倒鼓足勇气悄悄迎上去一些。 原本还暗自想着这样是否太不矜持,可下一瞬,随着染有银纹的唇舌撬开他齿间,大股灵力轰然灌入,沈映宵绷紧的脊背瞬间瘫软,再也没空胡思乱想。温热柔软的地方,一模一样的的纹路勾缠在一起,逐渐难分彼此。 …… 池中清气和浊气翻滚,很快便带起一片浓雾似的漩涡,种种动静悉数被御花园里的屏障封住。站在屏障之外往里望去,如同在看一团梦幻般的云雾水晶球。 戚怀风匆匆从内城赶回来,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蹙了蹙眉,逆转阵法穿过屏障,刚要往灵池中心赶去,忽然觉得不对。 定睛细看,就见一柄一尺长的冰蓝短剑钉在地上,和远处的其他二道剑意遥相呼应,共同构成一道屏障,把灵池牢牢笼罩其中。 戚怀风感受着熟悉的剑意,被迫停下了脚步。 ……凌尘居然张开了剑域。 这是剑修摒除旁人时会用的术法,意味着见者止步,擅入者死。在修真界,即便来者的修为比剑修更高,见了这东西往往也会绕道——这不 是会被轻易动用的阵法,敢用它的剑修无一不是真的做好了击杀擅闯者的准备,而谁也不想为了少绕几步路,就去招惹一个亡命徒剑修。 戚怀风在朗月峰待了这么多年,几乎一次也没见凌尘用过这种霸道的东西,可此时,剑域却竟然出现在了这。 戚怀风不好强行冲撞,只得停步干等。 等着等着他就站不住了,来回踱了几步,眉头越蹙越深:“……”剑域都祭出来了,里面究竟在做什么?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就好像有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正在背着他悄悄发生。 …… 沈映宵躺在池边,双手无意识地推拒着凌尘的肩膀,视线晃动,池水和眼里的水汽渐渐打湿了他的脸颊。 刚才那句“换地方”好像打开了不妙的开关,原本还只是嘴唇遭难,现在别处也都没逃过。 在今天之前,沈映宵从不知道自己像一节漏风的藕,灵力好像随便从哪都能被灌进来,暴涨的修为和过度的触觉刺激,渐渐将他的意识和经脉一同淹没。 凌尘不渡给他浊气,沈映宵就抓紧一切有神志的时候,自己从池底和分身那里捞。他浑身的灵力被凌尘带着,以从没感受过的速度不住攀升,竟渐渐冲破了元婴圆满的界限,到了分神之境。 与此同时,流转的浊气也带着扰人心智的杂念,不断冲刷他的识海。不知从何时起,眼前的景象渐渐变了,沈映宵隐约看到了形态完全不同的天和岛,脚下是无尽的海水,古老的力量融入了他的身体骨骼,有一些被轻易炼化,有一些却沿着经脉生长,缓缓纠缠。 沈映宵茫然地看了一会儿,迷糊间冒出一个念头:阴阳池里的这些浊气,或许不是从被狩猎的修士那里榨取的,而是这一方远古秘境自身遗留下来的东西。 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十分的不务正业,想要做些正事,身体又被凌尘钳着动不了,便试着动脑。 可脑子很快也只剩一团浆糊,分析了半天,什么都没分析出来,沈映宵终于放弃,松了劲躺在没过耳畔的浅水当中,抬眸呆呆望着凌尘的眼睛。 两个仙灵之体搭伙修炼,效率果然极高。 过了不知多久,沈映宵费力地睁开眼,发现天边竟已微亮。而他的所有知觉都像被擦去浮尘,变得更加清晰。 缓了一阵,沈映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夜过去,自己的修为竟然整整拔高了大半个境界,到了分神中期。 身下灵池早已成了普通泉水,沈映宵被浊气冲撞得神志恍惚,一会儿记得自己是谁,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像是来自于很久之前。 直到一只手落在他脸上,凌尘问:“回去吗。” 沈映宵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不对,往自己身下摸了摸,面色微变:“我的腿……?” ……怎么光滑得像水晶一样,好像还有鳞片的印痕? 这似曾相识的触感,让他倏地低下了头。果不其然,又是 那条出现过一次的鱼尾——他炼化浑浊灵力的能力到底没有凌尘那么强,体内魔种被勾动,彻底激活了银纹阵法,这副作用又出现了。 凌尘收起剑,捏了捏这条鱼尾:“怎么又变成这副模样了?” 沈映宵回过神,捞过衣服盖住:没事,过会儿就消了,先回去吧。?[(” 说完他想起什么,看了凌尘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拉过一旁的分身,取回龙神印,试探着当面将分身收回了洞府。 没有天雷劈下来。 凌尘像是真觉得他们本为一体,即便分身当面消失,也没多问他去了哪里。 沈映宵无声松了一口气:“……”拥有一个思维广阔的师尊,有时虽麻烦了些,有时却好像也能救命。 一边想着,他一边打算起身。 一秒后,沈映宵神色微僵,发现自己真是糊涂了——为何要收分身?反正师尊也以为他们是同一人,还不如把没法走路的本体放回去,然后用分身跟凌尘一同离开。 正犹豫要不要换一换,这时身体一轻,凌尘展开被他胡乱划拉到身上的衣衫,重新披好,然后合衣将人从水中抱了出来。 捞完人刚一转身,迎面遇上一道人影。 ——“总管”僵硬地站在岸边。他看了看沈映宵,又去看凌尘,最后再看看沈映宵。 湿透的雪白纱衣遮盖不了鲜艳的颜色,模糊看到那些斑驳痕迹,总管表情一瞬间变得难以言喻,复杂到连沈映宵都一时难以解读。 许久,戚怀风才想起了自己先前要说的话,他凭着惯性,干巴巴道:“我似乎察觉了那妖兽的气息。” 凌尘纠正:“那是你师兄。” 戚怀风攥紧剑柄,闭了闭眼:“刚才他也在?” 凌尘点头。 “……”沈映宵默默把头埋进他怀里,不敢再听。一阵风飘来,鼻尖隐约嗅到一股焦味——戚怀风好像没控制住,不留神烧干了身下的一圈藤蔓。 沈映宵总感觉师弟下一句要问“你们二个都做了什么”……好在并没有。 等他鼓足勇气重新抬起头,就见面前已经空了——戚怀风大概是实在问不出口,又没法说服自己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独自跑去了何处。 沈映宵这才松懈下去,暗自想:也不知师弟是何时来的,还好刚才没忘了收分身。 ……不对,明明分身就是最无辜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心虚的! 旁边,凌尘忽觉腿上一凉。 他低下头,就见徒弟不知在想什么,尾巴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淡银色的半透明尾鳍贴在他腿上,扫来扫去。 他的目光在那条鱼尾上定了许久,才缓缓收回,带着沈映宵回到了寝殿。 沈映宵起初还有功夫胡思乱想,可短短几息过去,等被放到榻上时,他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熟悉又陌生的灵力在体内运转,他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堕入梦境当中。 似乎是池 底浊气附带了上古的记忆,他竟然在梦中看到有人渡劫,声势浩大,威力几乎赶得上轮回司的惩戒雷劫。看了许久,沈映宵明白过来——这似乎是大乘期飞升的雷劫。 直觉让他尽力想看清这场劫难,可低微的视角却只能看到几缕余雷轰然劈下。如同火球入海,周身海水飞速升温,烧得他焦躁不已,脑袋发懵。 沈映宵起初还在惊讶这梦境对他身体的影响,但渐渐又发现不对。 下一瞬,他倏地睁开眼,就见自己身在寝殿,被人放进了一只浴桶当中,桶中是微烫的水,偏高的温度驱走了身上的寒气。 凌尘见他醒来,探了探他的额头:“梦到什么了?” 沈映宵一看到他就想起先前在池中的事,倏地移开视线,只低头盯着泛着碎光的水面:“记不清了。” 凌尘便也没再追问,转而道:“这水如何?” 沈映宵:“温度正好。” 凌尘摇了摇头,指指身边:“方才总管说,海水鱼与淡水鱼不同,给我送了些盐——你若觉得不适,我帮你撒些下去,调成海水那般。” 沈映宵靠着浴桶往地上一看,就看到了凌尘身边半人高的巨大盐罐:“……” 谋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谋杀!这么多盐,腌咸鱼都够了,总管想干什么?! 那家伙该不会以为分身是一条藏在本体身上的鱼,所以打算假公济私,拿盐咸死他吧。 ……呵,诡计多端的师弟。 沈映宵深吸一口气,严辞拒绝:“多谢他的好意了,清水就行,不要放盐。”! 第 158 章 成功规避了变成咸鱼的命运,沈映宵又靠回浴桶,阖眸适应着体内暴涨的修为。 调息时感官变得敏锐,身旁那人的气息便也格外清晰。沈映宵能感觉到凌尘一直守在旁边,每次他睁眼,都能发现凌尘在看浴桶里的水。 起初沈映宵还觉得师尊这么守着,是因为担心他。但后来才突然意识到,除了这个原因,或许还有一点别的。 印象里,凌尘少有的爱好之一,便是去后山看鱼。 ……现在师尊不会是在观赏浴桶鱼吧。 这个念头闪过,沈映宵调息不下去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沉在水中的银色鱼尾,又看看凌尘,忍不住问:“师尊,你在看什么?” 凌尘移开视线:“调息好了?” 沈映宵:“啊?嗯,差不多了。” 凌尘:“水有些凉了,我再给你添些?” 沈映宵彻底被他岔开了话题:“不用不用,我又不是真的鱼——已经不冷了,我还是回榻上吧。” 他瞄了一眼床榻到浴桶的距离,相信自己一个摆尾就能扑腾过去。 不过没等他发挥,凌尘便在他背部和鱼尾一托,哗啦将人捞起,擦干放到了榻上。 沈映宵顺手披上纱衣当做睡衣,然后挪了挪不太灵便的身体,想钻回被子里。 可没等成功,凌尘也坐在了榻边,他顺手将人抱到腿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背扶稳他,另一只手微带探询地摸了摸那条晶莹剔透的尾巴。 沈映宵:“……” ……所以你刚才果然是在赏鱼对吧! 他被凌尘摸得发痒,扭动着想挪回床上:“您上次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么,怎么突然……” 凌尘坦然道:“上次便想这么做了,只是那时觉得不合规矩。” 沈映宵半天没能从他手下跑出去,忍不住顶撞道:“现在难道就合规矩了?” 凌尘:“修的是天道,何须注重世俗伦常。” 沈映宵:“……”不是,有些世俗还是要注意一下的,比如光天化日不要玩徒弟的尾巴,要是实在想,就等晚上关好门…… 剑灵看不下去了:“你还真是一回本体就收敛了不少——换个角度,假装你现在是分身。” 沈映宵默然片刻,豁出去了,干脆一沉腰把整条纤长的鱼尾平铺在床上,大方道:“摸吧!” ……反正也就这几天。等他收拢好乱窜的浊气,就别想再见到这东西。 凌尘竟真没跟他客气,伸手拢住底部最细的地方,五指缓缓往尾鳍滑去。 暴露在空气中的鱼尾冰冰凉凉,荷叶般滴水不沾,半透明的尾鳍如同一簇名贵的薄纱,触手柔软。再往上,鳞片细腻光滑,并不硌手,反倒像一片水晶铺成的精致软甲。 凌尘心情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另一边。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总管”一边处理着选亲事宜,一边 忍不住频频走神,脑中总是翻来覆去地闪过前不久看到的画面。 戚怀风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别人花十数时间才能学会的功法,他看上几遍便能领悟。别人一辈子都焦头烂额的精妙阵法,他也能很快解开其中关窍。 他几乎从未遇到过参不透的事物,然而此时,一大片迷团在他脑中纠缠,让他的眉心渐渐越蹙越深。 先前他赶到御花园的池边时,正好看到师尊给师兄披上衣服,将人从水中抱起。 池畔满是那个妖兽的气息,甚至连凌尘和沈映宵身上也沾着,可银面人却不知所踪。因此那时戚怀风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妖兽把两人……然后不收拾现场,一走了之。 不过后来缓过来一些,重新回顾那一副让人杀意暴涨的场景,戚怀风又渐渐觉出不对:师尊身上衣服齐整,不像是……,反倒是师兄…… 一想起沈映宵当时的模样,戚怀风额角青筋就突突直跳。不过这倒成了一条线索:首先师兄那时肯定出了事,所以做事的是谁? 那个无耻的丹修一定也参与其中了,可如果是他……那师尊又做了什么,难道只是在旁边看着? 另外,师尊似乎认定了那妖兽是师兄的心魔。 所以当时,凌尘究竟会怎么做? 场景如同一团乱麻,而且越理越乱,更糟的是,梳理出的十数种结果全都只会让人杀心顿起。 戚怀风这些年在外游历,见了不少荒诞且匪夷所思的破事,可不管哪一件拎到面前,都不如他现在亲身经历的这些。 杀意和疑问攒得太多,他一时连眉心都疼了起来。 “一味猜测也不是办法,不如试着找师尊问个清楚。”戚怀风慢慢掐着眉心,心中暗道,“师尊或许只是被那个丹修蒙蔽,若能揭穿它……” 他实在无法对这件事坐视不理。 因此现在再不想看到那两个同门,戚怀风也还是将附近的宫人支走,然后闭了闭眼,紧抿着唇往寝殿走去。 …… 寝殿当中。 少城主正在被客卿抱着摸尾巴。 沈映宵刚才伸尾巴的时候大义凛然,此时被摸了两把才知道后悔——虽然这东西完全不像他本身的部件,可反馈回来的触感却无比真实,甚至比往日更加敏锐。 凌尘认真品鉴,沈映宵一本正经地撑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又挪动着想跑。 凌尘回过神,转头看到徒弟脸上漫起的绯红,略微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想把玩的似乎不是这条鱼尾,而是那天晚上抵在自己腰侧的腿。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下一瞬,简直像在迎合他的想法一样,那条鱼尾忽的闪过一片银光,而后银纹褪去,化成了两条修长的腿。 …… 沈映宵方才心跳加速,满脑子想着怎么溜走,一急之下竟真的疏通开了体内堵塞的浊气。 他心里一喜,可还没等钻回被子,便被重新握住了脚腕,凌尘轻声问:“你可知我方才在想什么?” 沈映宵:“……?”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个不兴猜。 正想岔开话题,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推开。 沈映宵一个激灵,倏地回过头,就见他安排守门的傀儡已经化为飞灰。而门口,总管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沈映宵也僵住了。 反倒是本该最不适应这种场面的凌尘抬起头,望了戚怀风一眼,然后像往日里教导徒弟一般道:“擅闯长辈所在的房间,不合规矩。” “……” 戚怀风沉默地关上门,沉默地转身离开。 等他彻底走远,沈映宵才终于回过神,他看向自家师尊,欲言又止:“……不是说修道之人不重规矩吗?” 凌尘转身将他放回榻上,拉过被子盖住:“这要自己去悟。” 沈映宵抓住被沿看着他:“那你怎么告诉了我?” 凌尘沉默了一下:“你或许尚未开悟,但你的心魔……似是已经悟了。” “……” 沈映宵想起自己用分身调戏凌尘的过往,不再吱声,悄悄缩进被子,没脸见人地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第 159 章 尴尬又快乐的日子终归是短暂的,最后还是得打起精神做正事。 ——没多久,便到了结亲的日子。 沈映宵站在窗边,俯身看着院中的宫人来来往往。花轿、旗锣伞扇、大红喜字……各类东西都备了个齐全。 结亲之日,大概就是那个乌龟一样的龙神现身的日子。 沈映宵原本还担心以凌尘这种喝了假酒一样的状况,会不管什么龙神不龙神,强行留在寝殿不走。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调息了一阵,等体内残留的浊气杂质被彻底炼化之后,凌尘竟又像是变回了以前的模样。 沈映宵只刚开口说了一句“大局为重”,凌尘便点头离开,回了他客卿的院落。 这让想认真劝他的人愣住了。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沈映宵才堪堪回过神。他一时难以置信:“到了那日,我可是要跟别人结亲的,他……他就这么走了?!” 剑灵想起先前主人认真打劝说腹稿的模样,沉默了一下:“你到底是想让他走,还是不想让他走。” “当然该走。”沈映宵跌坐回榻上,感受着身边残留的气息,莫名有一种被渣了的感觉,“可是,就算是以前的师尊,也不会就这么扔下我离开……” 剑灵:“那你去找他回来。” 沈映宵哼了一声:“大局为重。” 剑灵:“……”啧。 闷闷不乐了一晚上,到了第二日凌晨,有人推门而入。 沈映宵倏地抬眼,却见是总管带着几l个宫人进来了。 沈映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上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同时刷的移开了视线。 好在傀儡们并不懂得什么叫尴尬,宫人们带着梳洗打扮的用具,很快便给沈映宵换上了嫁衣。 等他们退出去,戚怀风拿起摆在一旁的盖头:“我记得前不久,那个丹修扮成过你的模样——不如这次也让他去。” 沈映宵心知本体有魔种在,替代不了:“拜见城主是我的事。” 戚怀风若有所思:“所以你们果然不是同一人。” 沈映宵:“?”我只是觉得顺着你的思路走,更方便交流,结果你在这给我挖坑? 他话到嘴边,却到底没敢辩驳“其实我们是同一人”:凌尘是不知用什么法子自己想明白了,戚怀风却不具备这种条件——说起来,这家伙明明也称得上思维敏捷,可最后却总是想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或许这也是见多识广的弊端。 师兄弟两人各说各的,戚怀风心里还是想让丹修去闯那龙潭虎穴,最好葬身于那,可拖到最后一刻,也没见那个人渣现身。 眼看吉时已到,再晚城主恐怕会发现端倪,他只好上前一步,把盖头丢到了沈映宵头上。 沈映宵默默整理好这一团厚重的红布,然后才发现不对:“不是我选妃么,怎么又变成我盖盖头了?” 戚怀风:“真正想同你阴阳相合的是那个‘龙神大人’,那东西自认男性,你便只能扮另一方——若不愿这样,就趁现在去换个人,我不信你没有召唤他的方法。” 沈映宵立刻改口:“谁说我不愿?区区一个盖头,你当年不是也当过花魁?” “……”戚怀风眼角一跳,“你这段时日还真是长进了不少。” 沈映宵知道这个孽徒师弟是想说他嘴毒,他偏要装没听懂,岔开话题:“出了这么多事再一成不变,我恐怕早就化成谁的修为了。” 戚怀风沉默了一会儿,上前扶他:“不会。走吧。” …… 沈映宵从盖头底下注视着地面,刚出寝殿便看见一道影子——有人停在了他面前,似乎是前来接亲的新郎。 ……说是新郎,其实不过是那个“龙神大人”骗去的餐前甜点罢了。 沈映宵多多少少对这种冤大头有些同情,但一想到钓着他们拼命的是自己这个更冤的炉鼎,便顿时什么心情都散了。 他默默绕过这人,独自往轿子上走。 那人被拂了面子竟也没生气,跟在他身后像是担心他摔倒。等沈映宵稳稳坐入轿中,“新郎”才转身去了自己那边。 …… 很快,车列起驾,去了另一处宫殿。 沈映宵原以为要直接入洞房,然而在那之前,竟还有一场婚宴。 与此同时,他掌心的龙神印动了,“龙神大人”又给了他一条任务——赐总管毒酒。 “……”沈映宵远远看了总管一眼:让你那么嚣张,又闯少城主房门又烧傀儡的,暴露了吧。 这种马上就能骗“龙神大人”露面的关口,不好拒做任务。 沈映宵站在客席旁边,拿过傀儡端来的酒,倒出一杯轻嗅。 然后发现这东西和凌尘险些喝下的那一杯类似,只是又额外加了几l味剧毒。 不过问题不大,反正事后都能渡给分身让他消化。 沈映宵于是事先喝了些玉露。然后抬手召总管过来:“你是此番选亲的功臣,本宫喝剩的酒,赐你如何?” ……只要喝的够干净,喝剩的酒也完全可以一滴不剩。 沈映宵说完便要一仰头全灌进嘴里,给总管留个空杯。然而在他举起酒杯之前,手腕一紧。总管拦下他,另一只手掰开他手指,拿过酒杯。 “残酒也赏得出手,少城主便是这么对待忠臣的?”总管将那杯酒饮尽,杯子随手扔到地上。 紧跟着身形就晃了一下。 沈映宵:“!” 毒发了? 活该! 他心里骂了一句愚蠢的师弟,正想给他灌一瓶玉露抢救一下,然而这时,旁边那个默不作声的新郎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走:“宴完宾客,该下一步了。” 这声音…… 沈映宵挥开他的动作一僵,犹豫片刻,他没再抵抗,顺着那人的力道进了后殿。 刚出门,面前便迎上来另一个宫人,龙神果然还有别的眼线。 这傀儡朝他们躬了躬身,抬手示意身后的寝殿,嗓音干硬:“送入洞房。”! 第 160 章 屋里点着香,还有迷阵般的云雾缭绕。沈映宵刚进去便觉出了熟悉的牵引感。他并未抵抗,顺着那力道往前走了一步。 一道人影从迷雾中现出身影,龙神人模人样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是这几日吃得太好,它说话都变得利索了起来,抬手点了点沈映宵:“你也不老实,还好总管懂事。” 沈映宵:“……”胡言乱语,属他最不懂事。 他一边在心里反对,一边乖顺地继续往前走,然而刚走出半米,胳膊一紧,旁边的“新郎”伸手拉住了他。 龙神一怔,旋即笑了:“你不会真以为这宝贝是你的吧——错了,错了。你们两个都是我的,都会成为我的力量。” 说到最后一个字,它猛地握拳,引动毒酒。 身后灵力猛地波动,沈映宵倏地回过身:“师尊!” 穿着新郎衣服的人朝他摇了摇头,指尖一并,从身前牵出一片符阵。符阵里封着的,正是毒酒当中的那种诡异浊气。 凌尘用它骗过龙神,伪装成了选亲的人。 龙神动作顿住,盯着符阵,目光中带着错愕,沈映宵总觉得等它回过神,一定会破口大骂“狡诈的人类”。 不过更狡诈的还在后面。在龙神被凌尘手中的符阵吸引的时候,一线火光无声蔓延,在它脚下轰然腾起——刚刚那个引路的傀儡,居然也跟在沈映宵他们身后溜了进来。此时它的外壳在青焰中焚烧成灰,露出了里面的人影。 “你…?!”沈映宵看着突然出现的戚怀风,意外之余又不那么意外,他喃喃道,“所以你又让分身去喝毒酒了?” ……也不知道这个天天祸害自己分身的家伙,究竟有什么资格嫌弃他祸害本体。 沈映宵一时心情复杂,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聊闲话的时候。他默默往后退了退,给那片铺天盖地的幽青火焰腾出地方。 一场打斗几乎毫无悬念。这种巨肢似乎对戚怀风的火灵很有帮助,又有凌尘在旁边粉碎它的躯体,炼化速度比正常快了数倍不止。 等最后一点粉尘消失,剑灵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这就结束了?” 沈映宵:“不然呢?” 剑灵:“你前不久才从元婴升到分神……”按照话本,晋升后紧随而来的,应当是独属于自家主人的试炼——此时需要主人大放异彩,冲在最前线,亲手检验升级的成效,让围观的众人惊得倒吸一片凉气。 不过转念一想,主人的画风一直同这类话本不同,倒更像是……另一类。 剑灵叹了一口气,飘在旁边不说话了。 …… 龙神杀得轻松,但这一次,斩杀龙神并非结束。 这一方秘境似乎被改造得格外彻底,龙神一死,整座岛屿的屏障都有了裂纹。头顶传来沉重的碎裂声和水声。 岛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上方,他们从未如此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海底。 头顶的海水若砸下来 ,不知会是何等声势。 沈映宵头痛间想起吸纳浊气时看到的东西,咬牙道:“去我的寝宫,那里好像设有阵法。” 寝殿所在的山崖上,刻有一道陈旧的阵法。 凌尘辨认片刻,认了出来:这应当是蜃景的主人为继承者留下的出口——把城里的人都带过来。㈩” …… 城里所剩的活人已经不多,龙神竟不知用什么法子与他们有所勾连,这些准备成亲的日子里,它无声榨干了许多人的生命和力量。 沈映宵挨家挨户找了一阵,竟一个活人都没找到。 他纳闷地回到寝殿,却看到戚怀风和火灵分身拎着几个孩子回来了。 沈映宵怔住:“居然是凡人……他们怎么活下来的,你又是从哪找到的活口?” 那几个孩子听到“活口”,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你,你要灭口?” 沈映宵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是好人。” 小孩将信将疑。 戚怀风也没多话,趁着阵法崩塌前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又带来几个活人,这次年纪稍大。 沈映宵彻底茫然了:“你怎么知道人都藏在哪?” 戚怀风:“听别人说的。” 沈映宵:“谁?” 戚怀风目光落向院中一处极不起眼的新土,下面盖着一片焦灰:“原来的总管。”……或许也是我们的师叔。 说话间,外面的屏障终于支撑不住,海水雨点般落下。起初只是雨丝,一眨眼又发展成倾盆大雨。 在海雨落下之前,凌尘割破掌心,血液一滴滴落在院中。大片纹路从他脚下蔓延,下一瞬,寝宫所在的山崖忽的腾起一片阵法,如同一层透明的圆壳,将这片宫殿笼罩其中。 这里是整座岛的最高处,俯身望去,城中一片地狱之景,躯体在水中沉浮。被困在岛上的修士,大多是阳寿将尽想要寻求生路,亦或是来躲避通缉和仇家,可惜躲来躲去却把自己送进了龙潭虎穴,再也没能离开。 沈映宵忽然叹了一口气。 戚怀风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在想‘不杀龙神这些人就不会死’之类的事吧。” 沈映宵低头看着地面,许久才道:“……龙神一定要杀。” 戚怀风也低下头,把玩着自己吃饱喝足的火灵:“外面的船每天不间断地运人进来,这龙神又很有规划,每日从最早进来的开始吃,免得阳寿耗尽死去浪费——外城那些人看着像住了很久,其实是龙神派了傀儡装作岛民,修士大多聪颖,初来乍到便学着像真正的岛民一样行动,借以伪装,一传十十传百,一来二去便装得像一处稳定的世外桃源。可其实那些‘老住户’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换过好几任了。即便龙神长久活下去,也只会死更多的人。” 沈映宵紧绷的脊背松懈了些,他没想到师弟这张嘴还会安慰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惯性道:“太长不听。” 戚怀风:“……” 戚怀风默默握住了剑柄。! 第 161 章 两个徒弟看上去像是要打起来,凌尘调整完阵法,走到两人旁边。 他看了看沈映宵,抬手理顺他刚才跑乱的头发:“除恶务尽,没有恶人钳着人质,便放任他为所欲为的道理。” 沈映宵先是受教似的点了点头,紧跟着突然警觉:还好师尊最近才开悟,若悟早了,上次分身岂不是要被他捅个窟窿? 他想起自己挟持自己找凌尘抢剑的事,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么一闭嘴,周围的水声便越发明显,渐渐的,所有人都看向外面,注视着越堆越高的海水。 忽然脚下剧烈震荡,整座宫殿连着院子一起从山峰脱落,它被水流托举着,在球形阵法的保护下,像一枚气泡般飞速上浮。 周围的景象纷乱变化,从一片漆黑变成深蓝,又渐渐有了亮光。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一瞬间,“气泡”轰然破水而出,炸开泼天水花,漂浮着停在了海面。 “……出来了。” 沈映宵望着许久未见的天光,心里一松。他正想跟别人分享一下喜悦,然而刚回过头,就突兀听到了一片细微的爆裂声。 ——和他们一起出来的那些城民,突然从里到外撕裂成两半,割麦子似的倒了下去。 沈映宵错愕地望着破碎的尸身,血管上有藏得极深的阵法闪过,带着古老的印痕。 ……这些人是岛上居民生下的孩子,都是些没有灵根的凡人。弱小的身体让他们逃过了龙神,可这座岛却不肯放人离开。 海涛哗然,血液缓缓流过地缝。沈映宵正垂眸看着,忽然有人从后轻轻拥住他,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凌尘低声道:“上次在金盆洗手村也是这样?” 血腥的景象被温热的掌心隔开,沈映宵沉默片刻,抬手搭住凌尘的手腕,往下摸索到修长的五指,牢牢握住。 秘境往往杀机重重,那些能够留下秘境的大能,大多视人命如草芥。这类景象,沈映宵见得并不算少,以往心里骂上两句也就过去了,可这次却不知为何格外难受。他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到了凌尘身上。 片刻后,又突然想起什么,激灵一下站起身:差点忘了,那个孽徒师弟还在旁边看着……嗯? 沈映宵拉下凌尘的手,茫然环顾四周。 ……戚怀风人呢? …… 戚怀风眼不见为净地去了后院。 到了地方,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妙事:没见到那个丹修出来,莫非死了? 担心银面人没死透,戚怀风又去各处找了一圈,可惜没有收获。想想那人若真的蒙混离开,此时或许已经逃远了,戚怀风终于没再浪费时间,遗憾地收起了剑。 他又回到院中,随手拿了一坛酒,放到了那个矮小到只剩一层灰烬的坟包旁。 前总管死前的最后一刻,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不想再被控制,求他救几个孩子出去,算是仙人岛遗留的子民。 可惜最后一个都没救下。 “虽然没能达成你的愿望,但你的仇我记下了。戚怀风拿起酒坛自己喝了一口ˇ_[(,又给他摆回去,好歹同门一场,他安慰道,“放心,我会帮你杀了他,就像先前杀你一样。” 沈映宵刚找到这,就听到他在对着一片骨灰扎人家心。 沈映宵:“……”他怀疑师弟想用这种方式检测前总管会不会诈尸,可惜没有证据。 这时,脚下忽然巨震。沈映宵险些一头撞到旁边的树上,好在凌尘伸手把他拉了回来。 “阵法即将耗尽,这座寝殿要沉了。”凌尘道,“先离开这。” 海底的仙人岛一毁,空中禁止御剑的阵法也跟着受损,虽然仍有效用,却已经压制不住合体期的剑修。 沈映宵想起什么,取出凌尘的本命灵剑,低着头还了回去。 凌尘接过,解下剑上的信物,揽着他御剑而起。戚怀风也很快升上半空。 等三人在空中站定,托着寝殿的阵法彻底耗尽,小岛般的崖顶带着浩大的声势和没能逃离的岛民,重新沉回海底。 凌尘把剑上的信物抛了下去,看着它和岛一同沉没,然后收回视线:“走吧。” 戚怀风对着这两个站在同一把剑上的同门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最后神情复杂地收回视线,道了声“有新线索要查”,先一步离开。 …… 空中的禁飞大阵余威犹在,凌尘带着沈映宵飞了一阵,见他渐渐开始吃力,便又落回了海面。 沈映宵找出一只白玉船,丢了下去,那船遇水变长,眨眼便成了一处落足之地。 两人乘上船,操控着它往岸边驶去。 有阵法在,船只的操控不用随时盯着。两人坐在船舱,坐着坐着,沈映宵就靠到了凌尘身上。 凌尘肩头一重,他转头看了看,摸摸徒弟的脑袋:“累了?” 沈映宵点头。 凌尘:“去睡一会儿,这里我看着。” 沈映宵:“……” ……不对劲,很不对劲。 若往前一两天,像这样靠上没几秒,自己就会被师尊拉去按着探索新区域,可今天怎么…… 沈映宵仰头看着凌尘,心里渐渐沉了下去:师尊该不会真的要在炼化完杂质以后,变回最初的模样吧。 这副冷冷清清的架势,对凌尘来说或许算得上好事,可对他来说…… “也算得上好事!” 沈映宵咬了咬牙,在心中对自己道:“前几次是我没发挥好,才显得有些慌乱,如今正是重新开始的好时机——师尊这副冰清玉洁的模样,调戏起来绝非我的对手,当下这景况正合我意!” 在心里发表了不知多少反派宣言,沈映宵终于下定决心:“师尊。” 凌尘看向他。 “前几次是怎么回事,我不太记得了。”沈映宵越贴越近,扬起了脸,他垂着眼睫,轻声央求,“师尊再教教我。” 话到一半,沈映宵的脸就红透 了,觉得自己活像剑灵话本里的那些胡乱爬床的小炮灰。 自尊心和羞耻心都在哀哀惨叫,可他却不能停下——本以为终生无望的人,突然主动送上了门。如今那人像是抽身要走,沈映宵再放不下脸面,也只能倾尽所有赌上一把,想留住他。 凌尘却没有动。 沈映宵艰难维持着面上的平稳,心都颤了起来,他抬手揽住凌尘颈后,想直起身体亲上去,可刚起到一半,便又顿住:若师尊实在不想,强扭的瓜又有什么意思? 前几天凌尘被浊气沾染,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他若不顾师尊意愿,借着当时的事强行让他负责,同恩将仇报又有什么区别? 沈映宵忽然觉得搭在师尊身上的手重逾千斤,僵持许久,他缓缓放下手臂,坐回原处。 下一瞬间肩上便被重重一推,天旋地转,沈映宵被咕咚按倒在地,后脑磕上了凌尘掌心。 他错愕抬眼,还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视野便被迅速占满,不再克制的力道重重碾在他唇上。沈映宵茫然极了,做梦似的忘了呼吸。 许久才略微分开,凌尘指尖抹过他湿漉的眼尾,轻声问:“方才你在想什么。” 沈映宵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时,堵在心里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他咬牙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这话乍一听让人摸不着头脑,凌尘却很快明白过来。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是白日。而且你师弟还没走远,不过……” 他语调转低:“若你实在想学,为师没有不教的道理。” 在沈映宵骤然瞪大的眼眸中,凌尘再度俯下身去。 两唇相触的下一刻,门被推开,戚怀风:“对了,那妖兽……” 话音未落,他看到了两道交叠的白衣身影。 戚怀风:“……” 一片死寂。 一秒后,那扇刚被推开的门又咔哒一声,原样关了回去。 然后被从外死死焊上了一道阵法。! 第 162 章 等推开那一扇被阵法封死的舱门,已是许久之后。 沈映宵终于在一片迷乱中理清了现状:现在的师尊和前几日不同,和前几日之前也不同——他的自制力和底线回来了,只是那底线变得灵活了许多,大致表现为……在沈映宵瞎撩的时候,不会再克制地推开他。 最多意思着拒绝一下,然后加倍反馈回来。 弄明白了这件事,沈映宵顿时变得老实了许多,船上又短暂恢复了先前的平和模样。 正对着海面出神,凌尘走了过来:“之后你有何打算。” 沈映宵心里算了算:目前看来,四条巨肢似乎对应着四颗魔种。如今巨肢都被戚怀风烧了,魔种看上去也到手了四枚,可实际上却多了凌尘先前体内的一枚,少了海底秘境的。 沈映宵思索着道:“应当还剩一枚魔种,先在附近把它找到,然后……看看那人会不会现身吧。” 凌尘看向他:“一起?” 沈映宵犹豫了一下。其实他更想仗着本体体内有魔种,独自一人把幕后的东西引诱出来,可又担心比起自己,幕后之人对凌尘更感兴趣,趁他不在对师尊下手。 这么一想,似乎还是共同行动更加安全,而且……现在他好像不想从师尊身边离开。 纠结许久,沈映宵终于不再同心里的想法对抗:“一起。” 凌尘点了点头,收起了袖中一抹连着银链的环扣。 沈映宵眼尖地瞥见,突然狐疑:“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凌尘:“没什么。” 沈映宵攥住他的袖子:“给我看看!” 凌尘叹了一口气,摊开手,掌心是一枚镣铐模样的法器。 沈映宵怔了一瞬,等回过神,凌尘已经将那玉镯般的环扣打开,咔哒铐在了他腕上。 然后像个正经师父似的,温声道:“你总是乱跑,我不放心。” 沈映宵简直惊了:“你,你怎么能……!” 话音未落,想起自家后院的白玉莲座,以及上面的无数镣铐…… 沈映宵摸摸腕上简洁的镯子,不吱声了。 凌尘托起他的小臂打量了一下,沈映宵从侧面看着他:明明这个剑修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总让人觉得他此时心情颇佳。 相比起来,沈映宵心情就要复杂多了。 他只好把那一团乱麻的思绪抛到脑后,一本正经地问起了正事:“仙人岛附近,可有什么比较隐蔽的秘地?” 根据前几次的经验,能酝酿魔种的,都是一些相对封闭,容易把人折腾出负面情绪的地方。 凌尘想了想:“海上没有,不过听说紧靠海岸的深林里,有一处传说中的长寿乡。” 具体位置便不知道了,毕竟是个传说,究竟有没有这地方还不好说。 但总归是条线索,值得一探。 …… 很快,两人驱使着白玉船悠悠上岸。 沈映宵本以为戚怀风会在岸边等他们,然而左右看看,没找到人。 剑灵:“别找了,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我都怕他忍不住跑到大陆另一端,然后同你们这些离谱的同门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沈映宵原本还有点羞耻,听到这话又觉得不对:“离谱?我和师尊天造地设,情投意合,怎么就离谱了!” 剑灵:“那换位思考,你听说戚怀风把凌尘关起来,意图以下犯上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沈映宵蹙了蹙眉。 剑灵想了想:“不对,掺着师尊,你得不出等价的感受。这样吧,换个场景——某天你回峰推开门,忽然看到戚怀风和梅师弟滚在一起,亲成一团……” 沈映宵:“??!” 沈映宵:“……” 沈映宵:“……其实师弟出去散散心也好,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一闯,领会天下的大好风光。” 他努力展平蜷缩的脚趾,把两个师弟以及某些可怕的场景抛到脑后,梦游似的转头去拉凌尘:“我们先去城镇问问状况。” …… 打听了足足两天,他们才在一个须发灰白的布衣老人那里,听到了类似“世外仙境”的形容。 “年少时,我阿兄见有人当街戏打乞儿,上前阻拦。当时是拦下了,可第二日傍晚,他便被那记仇的同窗带人围堵,折了一条腿。” 老头吧嗒吧嗒抽着烟,几十年过去,再谈起这事,仍是唏嘘: “他那同窗家中有权有势,衙门老爷摆明了要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阿兄一时赌气,丢下一封信说要去别处击鼓鸣冤,就此离家。 “可他瘸了一条腿,在林中能走出多远?我们看到那信,匆忙去追,却从此再也没见过他的踪迹。 “找了足有半年,仍旧音信全无。我们便渐渐当他被野兽叼走、葬身林中,放下了念想。可谁知……” 老人抽烟的动作停下了,皱皱巴巴的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谁知就在前几日,我乘马车路过那片林子,竟远远看到我阿兄走了过去!他仍旧一瘸一拐,相貌也仍旧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我连忙让车夫停车,跑近寻了半晌,可你猜如何? “阿兄消失的地方竟是一片石壁——仙境,他一定是因祸得福,入了仙境!” …… “你说……” 两人循着老人的指向,往那片深林行去时,沈映宵忍不住问凌尘:“他那兄长是不是颇有天赋,又在林中有了奇遇,跑去修仙了,所以才一直维持着年轻时候的相貌?” 凌尘:“若当真踏上了仙途,那他凡人时留下的腿伤,应当已经痊愈才对。” 沈映宵大胆假设:“若他当时恰好与人斗法,不慎又被人打折了腿呢?” 凌尘:“……” 凌尘无奈道:“你还想不想找那‘仙境’。” 沈映宵:“自然要找。” 凌尘拂去落在他发丝间 的枯叶:“那便姑且将他所说当做真相,专心去找。 …… 然而两人快将那片深林逛遍了◆◆[,也没找到任何像是世外仙境的地方。 倒是第三遍折返时,突然看到了一间不知何时搭起来的茶摊。 红泥小炉咕嘟咕嘟滚着沸水,熟悉的茶摊老板戴着令人眼熟的笑脸面具,十分自然地搭话:“两位要找长寿乡?” 沈映宵没想到又见到了这个人,一时唏嘘:“这里居然也有你,你家茶摊还真是遍布天下。” 凌尘也看向茶摊老板:“上次多谢了。” 沈映宵一怔:“上次?您在我不在的时候见过他?” 茶摊老板笑了:“你师尊能找到你,还得多谢我指路。” 沈映宵:“……”我说我费心费力凿沉了那么多船,师尊和师弟怎么还是一眨眼就追上来了,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 他听着茶摊老板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语气,一时失言:虽然这人好像在坑他,可偏偏结果又是好的。 “过去的事不必多提,人要往前看。”茶摊老板笑着拎起壶柄,“方才听到你们在聊长寿乡——若是信得过在下,还请喝下这两盏茶。” 他将两只茶杯摆在桌上,拎起茶壶注满了水,然后像展示什么绝世珍宝般,将茶杯轻轻往前一推:“机会难得,只限今日。” 沈映宵和凌尘走到桌旁,低头望向那两杯茶,等再抬起头时,茶摊老板已经不见了。 沈映宵低声道:“他在树后。” 凌尘望过去,忽然旁边人影一动,沈映宵拿起其中一盏茶,仰头喝下。 凌尘原本要拦,可刚动弹,身体便是一僵。 沈映宵抹去唇边的水渍,放下空杯笑了,这时他倒承认了自己同分身一体:“谁让师尊天天按着丹修亲,您可知有多少人对丹修避如蛇蝎?” 凌尘艰难调动着浑身滞涩的灵力:“吐出来,他未必同我们一心。” 沈映宵摇头:“这人虽然神神秘秘的,但也处处针对那幕后之人,我倒觉得他刚才并未说谎,他是真的想祝我们找到长寿乡。” 说话间,他认真感受了一下方才入口的东西,发现自己体内不知不觉多了几缕特殊的浊气,心念也有些躁动。 ——若换成往常的他,必然不会同凌尘说什么亲不亲丹修的事,可现在,那种话却竟然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简单弄清楚状况,沈映宵轻描淡写道:“那茶摊老板并未说谎,这茶只会略微扰人心绪,最多一日药效便会褪去,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凌尘将信将疑:“给我另一杯。” 沈映宵拿起那一盏茶:“师尊真的想尝?” 凌尘:“自然。” 沈映宵笑了起来,捧起他的脸吧唧一口:“可我不给。” “……”凌尘隐忍地垂下眼睫,“别闹。” 沈映宵把他按坐在凳子上,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看着面前这貌似乖顺的师 尊,他一时连眼睛都愉悦地眯了起来。 他身子一偏坐在凌尘腿上,熟门熟路地靠进他怀里:“徒儿觊觎师尊已久,如今可算抓到了人——你可知你在我洞府的时候,我忍得有多艰难,又是下了多少决心才将您放走?” 每说一句,他就贴得更近一分,最后蜻蜓点水般在凌尘脸上一碰。 那片素白肌肤像落了胭脂的水面,渐渐晕出一点薄红。 沈映宵正看得有趣,忽然听凌尘低声道:先让我看看那杯茶。?” 沈映宵拿起茶盏:“想要?” 凌尘轻轻嗯了一声。 沈映宵一下来了兴致:“那我喂给你,师尊可莫要咬着牙不让我进去。” “……” 他也没看凌尘的表情,说完便到杯沿含了一口,缓缓凑到凌尘面前。 凌尘张开唇,然而根本没有茶液渡过来,只觉出沈映宵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凌尘僵住。 “前几次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如今才发现,咬起来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薄。”沈映宵含着的那口茶,早就被他自己咽了下去,他退后一点摸着凌尘的嘴唇,好奇地研究着,“真软。” 周围气息无声变化,几乎凝成一道漩涡。 剑灵既不敢看又想看。刚遮遮掩掩地从袖子后面探出头,便见自家主人被攥着手腕一把掀翻在桌上,茶盏茶壶咔擦碎开一地。 唯一逃过一劫的,是沈映宵手上握着的那杯茶——此时已被凌尘抢到了手中。 然而杯中已经没有茶了。 被凌尘按着的人没觉出危险,笑道:“若那茶真有问题,怎么也不该两人共饮——方才担心师尊抢茶,我已经趁你出神,悄悄将它全倒了,师尊不会怪我吧。” 剑灵默默遮住了眼睛,不忍直视:“……”不是怪不怪的问题,你不觉得你师尊现在眼神有点吓人吗,不是那种吓人,是……是那一种吓人。 旁边,沈映宵仰面躺在木桌上,晕乎乎的看着凌尘。凌尘的表情让他有点做错了事的害怕,但更多的却竟然是……期待。 凌尘:“……” 他缓缓调息数次,才终于冷静下来。 然后将这孽徒从木桌上拉坐起身,按着他的腕脉探了探:“下不为例。” 沈映宵乖巧低头:“嗯。” ……下次再说下次的事。! 第 163 章 喝的明明是茶,可却像一杯后劲十足的酒。沈映宵越走越困,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趴到了凌尘背上。 凌尘按着他的手腕,探了半天也没探出什么,只有比平时更热的呼吸不断拂在他颈侧,让他半边身体都仿佛变得滚烫起来。 沈映宵感觉凌尘停了步,迷糊催促道:“别停,继续走。万一这茶真的明日便失了效用,我就白遭这一天罪了。” 凌尘:“可你……” 沈映宵耍赖不听:“快点,不然下次我还喝。” 凌尘:“……”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拍了这孽徒一巴掌,等背后传来惊叫,消停下去,他这才背着徒弟继续往前走。 …… 醉时调戏师尊非常愉快,但醒后姗姗来迟的羞耻,却是躲不过的。 沈映宵不知何时熟睡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普通的山郊民居。 黄泥砌成的墙壁,茅草作顶,阳光从破了的屋顶洒入,光斑正好落在他脸上。 沈映宵避开那束光,坐起身看向周围。正有点迷茫,忽然一张讨厌的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魔尊:“你醒啦?” 沈映宵:“?” 魔尊热情道:“昨天的事还记得吗,要是忘了我再帮你想想。” 沈映宵:“……” …… 两息后。 破成两半的魔尊倒在旁边,沈映宵整了整睡散的衣服,问另一边的剑灵:“这是哪,师尊呢?” 剑灵忠实记录:“昨天你师尊背着你,走着走着便入了一道迷阵,再穿出来就到了半山腰。” 它隔着墙,遥遥往下一指:“山谷迷雾中似是有一座城镇,不过你没醒,你师尊就没带你深入,在半山腰随便找了间废屋安顿下来了。” “连师尊都没法一眼看透的迷阵……”沈映宵,“所以我们找对地方了?” 他想出门找找凌尘去哪了,下床时手腕却稍稍一紧,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了一下。 沈映宵低下头,看向腕间的玉镯,就见上面连着的链条不见了,乍看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镯子。 正低头研究着,忽然门被推开,凌尘走了进来:“醒了?感觉如何。” 沈映宵敲蜷缩了一下指尖:“啊?嗯,挺好的。” 凌尘想起昨天的事,原本有些不自在。但如今看到徒弟这副模样,他忽然又觉得气顺了不少。 沈映宵正低头看着土炕,忽然凌尘俯身按了按他的唇角:“昨日那么伶牙俐齿,今日怎么突然没声了?” 沈映宵:“!”竟学会翻旧账了,师尊变得不正经了! 刚把自己拼起来的魔尊:“正道修士都是假正经,你师尊自然也一样。” 沈映宵蹙眉:“你才假正经,师尊他有分寸。” 魔尊:“……?” 凌尘觉出他表情有异,收回手蹙了蹙眉:“怎么 ?还是难受?” “没事了。”沈映宵摇了摇头,把话题引回正事,“我们莫非已经进了那座长寿乡?” 凌尘点头:“这里是山腰,下方山谷中有一座城镇,笼着迷雾看不清楚,但我见边缘偶有人影,应该没错。” 沈映宵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我已经好了,下去看看吧。若拖得太久,失了先机反倒不妙。” 凌尘嘴唇动了动,但没等话音出口,沈映宵已道:“师尊别想着把我留在这独自去探——我不同意,我会溜过去。” 凌尘:“……” 他同这孽徒对视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递给沈映宵几枚符篆: “此地也有大阵,只是暂时看不清效用,需做足准备——这些符篆是我前一阵制的,仅需微薄灵力便可触发。你的灵力如今沾了我的气息,正好用它。” 沈映宵这次听话了,乖巧地伸手接过。 凌尘刻的小玉符精致无比,艺术品似的,沈映宵拿到就不舍得抛开,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路。 直到两人下到山谷,隐约觉得前面有人影,沈映宵才收起它,将它仔细揣进袖子里。 …… 站在山腰往下看,谷底几乎是一片浓雾,偶尔才能看出房屋的轮廓。 但如今真正来到下面,雾气反倒不浓了。放眼望去,景象竟颇为开阔,称得上秋高气爽。 沈映宵的目光先是在周围扫了一圈,然后才又落回村口。 定睛一看,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瘸一拐地扛着扁担,往城外的小树林走过去了。 出了城,书生才看清了城外的人。他略微一怔,很快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仙长从何而来?——来了就是缘分,进城歇歇吧。” 文人,又是瘸子…… 沈映宵同凌尘对视一眼,想到了先前遇到的那老人口中的“阿兄”。 ……也不知是否为同一人,若是如此,倒当真是巧。 沈映宵想起自己先前的推测,认真打量了书生好几眼。 然后发现,这竟然真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脑中闪过那个抽着旱烟的枯槁老人,又看看面前这脸色红润的青年,沈映宵心中升起疑问:毫无修为的凡人,真能将不变的容貌维持几十年? 而且不只是容貌,这人的身体竟然也颇为健康。除去接歪的腿骨,他整个人甚至配得上一句“年轻力壮”。 剑灵也疑惑极了:“这真的是那个‘阿兄’,不是其他被打断过腿的人?” 沈映宵心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摆出自己最具欺骗性的纯洁微笑,对着那书生温声回应:“歇就不必了,我们是想打探一个人。” 书生热情不减:“找谁?你尽管说,我带你去城中找。” 沈映宵知道这人看不破他和凌尘的修为,便干脆将两人伪装成初出茅庐的菜鸟,开始瞎编: “我同师兄下山历练,途经此地,在海边 偶遇了一位寿数将近的老人。 “我们出海时承了他的情,想将人情还上,便问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那位老人想了许久,只说年少时阿兄走失,是他的一块心病。因此托我们寻人,活要见人,死也要让尸骨归乡。” 一边说,他一边暗暗打量这书生。 然后很快就从对方的反应中窥出端倪。沈映宵顿时确定了——眼前这人,八成就是老人口中那个神奇失踪,又神奇出现的“阿兄”。 对面,书生的表情十分复杂。 过了好一阵,他忽然冷淡下来:“你们回去吧,告诉他他那兄长已葬身虎腹,不必来寻。” 沈映宵望着面前的城镇,把不听人话的愣头青演得活灵活现:“我见这林中没几只老虎,没准只是谣传——来都来了,我们还是先进城找找。” “有什么好找的!”书生脸色难看,“说了葬身虎腹就是葬身虎腹,我骗你们做什么。赶紧走!” 凌尘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剑灵也对沈映宵奇道:“这人居然吼你,倒是有些胆识。” 凡人对上修士,态度多以崇敬和畏惧居多,毕竟任谁面对一个动动手指就能送他往生的陌生人,都难免心怀警惕,甚至恐惧。 也正因如此,先前他们在凡人城镇打探消息时,才极为顺利,人人知无不言。 ……有了比较,这书生对待修士的态度,顿时显得格外古怪。就连刚才发自内心的热情,也总是有些不对劲。 两方正对峙着,突然又有一行人从城门走了出来。 城主一看这边的景象,连忙呵斥道:“你小子干什么呢!来者是客,哪有把人家往外赶的道理。” 书生听到他的声音,脸色一变,不说话了。 城主则堆起热情的笑容,朝着沈映宵和凌尘,小跑过来:“没想到竟有修士老爷大驾光临——怠慢了,怠慢了!二位若不嫌弃,还请来城中一坐,我设宴给你们接风!” 沈映宵拿出刚才的说辞,叹了一口气:“我们是来寻人的。” 城主大手一挥:“先吃饭先吃饭,正事在宴席上慢慢说。” 沈映宵:“……”这一村子人都挺自来熟的。! 第 164 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沈映宵原本就想进城看看,两边一拍即合,进了城门。 这座城比常见的城池要小了一圈,构造也多有不同。 沈映宵看了半晌,忽然发现这布局倒更像是个村子,只是把茅草屋换成了砖瓦楼房,泥土地也换成了青砖砌成的小道。 听到有人进城,一个个村民好奇出来张望,看到两个修士,他们登即变得热情起来。 沈映宵望着这些罕见的开朗民众,下意识地往凌尘那边靠了靠。被人欢迎是好事,可他总觉得这些人的眼神直勾勾的,透着一股让人不适的……期待? 城主陪笑:“我们这里曾遭过一场大灾,多亏路过的修士老爷出手相助。因此大家再见到修士,总觉得都是天仙下凡,希望能凑近沾沾仙气。” 沈映宵:“……”你们就不怕遇到个脾气不好的,嫌你们离得太近,杀几个人助兴? 不过不管是迷阵还是位置,这座城显然都藏着秘密,若真是包藏祸心之人,反倒不会轻举妄动。 沈映宵一边附和着城主的话,一边跟着他往城主府的方向行驶。 走出很远,沈映宵回过头,发现远处的民巷里,一张张脸仍在整齐地注视着这边,眼神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热切和期待……倒真如城主所说,像是在看救命恩人。 只是正常人的感激之心,真的能一代代保留下来,并且轻易移到恩人的所有同类身上么? “到了。” 正想着,城主热情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在下已经让人设宴,只是还需一点时间——不如两位先随我逛一逛花园?” 城主府后面带着一小片园子。精致小巧的景致并不铺张,清新雅致,看上去倒真像个廉洁的城主。 凌尘也多看了几眼,不过沈映宵知道他并非真的在赏景,而是在找阵心。外面的迷阵不会凭空生成,必然有阵心支撑。 只是看了一阵,凌尘朝他轻轻摇了摇头:阵心不在此处。 沈映宵应了一声,探询的目光落在了前面的城主身上。 倒不是他搞歧视,只是前面的几位城主实在开了个坏头,如今沈映宵一看到“城主”这种东西,便本能觉得对方有鬼。 不过不得不承认,比起前几位城主,眼前这位是最鲜活的一个,真真正正像个油滑的凡人。 剑灵绕着城主飘了好几圈,一脸严肃:“你说,他究竟会有什么阴谋?” 沈映宵走在凌尘旁边,心情倒不算紧张:“他不是说又事到饭桌上谈?——等开了席,自然就知道了。” 剑灵更忧心了:“他们的饭菜酒水会不会有问题。” 沈映宵:“有可能。” 剑灵看了看他的肚子:“宴席应该是一大桌吧,你真能赶在你师尊动筷之前全部吃完?” “我当然……嗯?”沈映宵,“我为什么要全部吃完?我不让师尊吃不就行了。” 剑灵嘀咕:“可前几次的 酒和茶你都抢走了。” 沈映宵脸上一红:“这又不是一回事。那时是不得不喝,可这饭又不是不得不吃。——这话说的?_[(,简直像他天天闲得没事天天抢师尊的口粮一样。 正跟剑灵吵着架,忽然有个仆役小跑到后院。他倒也不拘谨,远远就扬声喊:“城主,开饭了!” 他喊得自然,城主应得也自然。 沈映宵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这长寿乡倒真像一处世外桃源。虽有外面城镇的影子,却更像是人人平等,城主也没多少架子。 若真是世外仙境倒很不错,只是……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 两人跟着城主,回到了前面的阁楼当中。 宴席丰盛,山珍海味。沈映宵把玩着筷子,正要借口辟谷不吃,可谁知这时,凌尘忽然按住了他的手,抽出那把筷子放到旁边。 然后转头城主说了辟谷的借口。 沈映宵被他按着手腕,茫然片刻,觉得不对。他忍不住对剑灵道:“师尊也觉得我要乱吃?我哪里像那种人了!” 剑灵:“……”你不像吗? …… 本以为为了不饮食水,难免要推脱几番。 可谁知城主见他们推辞,竟贴心地没有再劝:“理解,理解!往日来的修士老爷们也有人辟谷——既然这样,便看看歌舞解闷吧。” 说着他就拍了拍手。 下一刻,两列环肥燕瘦的舞姬推门而入,有些站到中间,准备表演歌舞,最漂亮的两个则径直朝沈映宵和凌尘走过来了。 沈映宵:“……?” 城主见他们蹙眉,连忙道:“我们这里的歌姬舞姬可和外面不同——都是这些孩子自愿的,她们喜欢学舞,也爱见人,只有客人合了眼缘,才愿意来跳上一曲,平时也都在家过着各自的日子。若非两位,就连我都没法一饱眼福呢。” 舞姬闻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城主拱手求饶,果然是一副和乐模样。 ……但不管和不和谐,都不需要。 凌尘抬袖轻扫,刚想坐在他们身边的舞姬便被一股力道一托,轻飘飘落回了队伍当中。 沈映宵连忙接话道:“心意领了,不必如此。” “这……” 城主发现客人们是认真拒绝,只得挥挥手让舞姬们退下。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胡子,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朝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一溜烟小跑出去。 沈映宵也没管这些小动作,打算客套两句就切入正题。 可谁知正要开口,门外突然又是一阵骚动。 抬头一看,就见又有助兴的歌姬舞姬进门,只是和上次不同,这一次…… 是两列男人。 沈映宵捏着杯子的手僵住:“?” ……不是这个问题!! 第 165 章 男舞姬也被打发走。城主见他们油盐不进,终于消停。 沈映宵脾气都快被他磨没了:“承蒙款待,若有要事,还请直言。” “唉……” 城主听他这么说,抹了抹眼睛,眼泪哗啦落下来了:“两位是修士,能轻易在迷阵中往来。可我们这些凡人一旦误入,就再也无法离开。 “我们许多人只是路过山林,便误打误撞地来了这里。城中日子虽好,可大家有亲人在外,难免思念故土……” 这抒情不知真假,沈映宵更在意另一件事:“无法离开?” 城主点头:“实不相瞒,这谷底似是有一件仙人遗落的法器,便是这迷阵的来源——若能毁掉它,我们便可重归自由。若实在毁不掉,就算只弄坏一些,我们也有机会离开。” 沈映宵搅着面前的羹汤:“你说的那个对你们有恩的修士……” 城主:“就是那位老爷帮我们短暂破开过迷阵,后来也有其他仙人来过。可人家也都有自己的宗门,不能一直待在我们这荒僻之地。 “他们走后,被弄坏的法器逐渐修复,没多久便又将众人困住……虽说毁去它已是无望,但对我们来讲,哪怕一时的自由也是好的。” …… 直到匆匆结束了宴席,沈映宵脑中也还是这几句话来回转悠。 他和凌尘没说答不答应,城主也没催促,而是先给他们安排了别院住下——据说这里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地方。 只是,明明有好几间空屋,城主却给他俩安排到了一间。沈映宵推开门,看着屋里暧昧的装饰:“……” ……这城主的本职真的不是拉皮条?也太专业了吧。 安排完屋子,城主就麻利告退了。 沈映宵一边嫌弃,一边拉着凌尘进去。 关上门,他看向那张柔软的大床,脑中刚浮出一点画面,忽然听凌尘问:“感觉如何?” 沈映宵小声:“应该还不错。” 凌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叹气:“我不是说那张床。” 沈映宵一下回过神:“我……我也不是在说它!” 凌尘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来过此地的修士应当不止一个,可我却只听说过这里是处养老地,并无任何法器或迷阵的传闻。” 沈映宵想了想:“或许是有人想将那法器据为己有,因此出去了也不会多言,也或许……根本没有修士离开过,那些传言是别人散出去的。” 凌尘点了点头:“另外,城主有一件事并未说谎。这里的迷阵的确能困住凡人,即便出了城,他们也走不远,近几年应当无人离开过。可外面那个老人却说……” “说他前不久回城的时候,在林间见到了他阿兄?”沈映宵一下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里四面是山,不通任何官道……那人说谎了?!” 凌尘应了一声:“或许是有人想让我们进来,因此特意 给了消息。” 沈映宵蹙了蹙眉:“八成又是那个茶摊老板,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凌尘也说不上来,不过现在要先处理眼下的事:“先去城中看看。” …… 两人避开城主府的人,去城里城外转了一圈。 然后就发现,除了他们两人,城中没有任何修士,甚至都没有傀儡。若非那处迷阵,这里简直就像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城镇。 连沈映宵都难免有些疑惑,疑心自己找错了地方——这里和其他几处孕育魔种的地方相比,实在有些不同。 等探完一圈,已经到了白日。 两人慢慢把城外剩下的地方逛完,又回到城中。正走着,忽见一道眼熟的人影晃过。 沈映宵转头望去,就见那个书生兄长正站在小巷深处,蹙眉望着他们,欲言又止。 沈映宵觉得他有话说,正要过去,书生却脸色一变,转身消失在了岔路当中。 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沈映宵回过头,发现城主带着几个幕僚小跑过来。 城主看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两位出府怎么不说一声,让我们好找——快来快来,今日的宴席有不少山珍,定让二位满意。” 沈映宵想起昨天的宴席就胃疼,他知道有些人爱在酒桌上谈事,直言道:“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城主卑微垂泪:“其实还是那迷阵的事。算算时日,我家中妻儿已经……我只想有生之年再见他们一面。” 他身后的幕僚也一片哀泣。 沈映宵:“……”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哭上了。 不过,这些人倒没有隐瞒他们不会变老的事。 沈映宵打量着城主,忽然道:“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各位为何常年不老?” 城主面带茫然:“我也不知,或许是那仙器的功效。” 沈映宵唔了一声,心想以前来到这里的修士,大概都应下了城主的请求——一进来便受到如此热情的款待,被当做救世主捧上神坛,这时再提出要求,对方便不好拒绝了。 好心的修士自然会帮忙,若是遇到没那么好心的修士,大概也会觊觎这遗失在凡人城镇的法器,想将它据为己有。 剑灵对这些城主们的观感也并不好,提醒沈映宵:“总感觉这里面有陷阱。” 沈映宵叹气:“我倒有心同他耗下去,可这些人又有寿命又有耐心,我这边却没那么多时间。” 不管怎么说,既然那仙器是这里的重心,自然怎么都得见它一见。 与其自己浪费时间乱找,还不如看看这城主又有什么说法。 凌尘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怎么帮?” 城主见他们态度松动,顿时大喜。当下他也不再耽搁,带着两人在城中绕了半晌,最后来到了一座占地极广的八角形庙宇面前。 沈映宵正想进庙,城主却连忙拦道:“那法器等闲不能接近,要先沐浴焚香,它才肯放行。” 沈映宵:“沐浴焚香?” 城主连连点头:“后院便有汤池。” 说着他便转向仆役:“快快,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几张浮桌,摆开水心宴,免得贵客沐浴时无聊。” 沈映宵:“……” 够了,不要再摆弄你那些宴会了。 他生怕正泡着澡,突然跳进一池子陌生男女,连忙拒绝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附加服务,跟凌尘一起去了后院的温泉池。 …… 这一次,城主竟然没提送人的事。引完路就麻利地走了,顺便带走了所有仆役,还给沈映宵和凌尘留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映宵莫名其妙,但也懒得剖析,他穿着里衣趟进温热的水里,让水面一直没过下巴。 凌尘坐在他旁边,抬手捻了一把水:“有药味。” 沈映宵嗯了一声,舒坦地靠住石沿,方才刚进后院他就发现了:“是一些普通的安神药材,能让人放松精神,加进汤池还算正常。” 不管城主是不是真城主,至少温泉是真温泉。 泡了一会儿,沈映宵便觉浑身舒畅,思索着要不要在自己的洞府里也弄一眼温泉。 等泡够起身,仆役已经把崭新的衣物搭到了外面的木架上。 沈映宵起身上岸,清掉水汽,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拿起城中准备的衣服看了看:“用香薰熏过,同样是舒缓安神的香料……必须换上才能进?” 凌尘:“不想换就不换。” 沈映宵想了想,没穿,把它们暂且打包丢进了本命洞府。若真遇到不得不用的时候,再拿出来便可。 进行完这些麻烦的仪式,两人又回到了那座八角庙宇面前。 剑鞘抵着门一推,大门便无声滑开,这扇门看上去沉重古朴,但滑开起来却居然没有一丝声音。 凌尘站在门口,往里面打量了几眼:“墙上有阵法,但只是用来保庙宇不朽,没什么攻击性。” 他目光又落向地面。这间庙堂里面竟然是空的,没有任何佛像蒲团之类的摆件,地面也没有灰尘,但看上去却有些污脏。 沈映宵俯下身辨认,发现地上嵌着一张巨大的网,因为网格偏密,凑在一起便显得隐隐发黑。 再沿着网格的几条主脉看向边缘,就见那里竟有一些突出地面的柄,坠着流苏。 “这莫非就是那件法器?”沈映宵在门口停了停,没觉出什么异动,便想往里走。 凌尘拦下他先一步进去,没觉出什么异动,这才放行。 沈映宵小心走进屋,沿途看着地板,不管怎么看,也没看出问题。 他又拔出剑,试探着刮了刮地上的网纹,却发现这东西已经完全嵌入地面,与青砖融为一体,根本撬不起来,砍也砍不断。 沿路找到大网最中心,就见那里有一枚圆盘,圆盘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喜”。 沈映宵疑惑道:“怎么少了半边?” 剑灵:“你 莫非是近来‘囍’字见得太多,不识字了?——单个的‘喜’本就更加常见。” 沈映宵:……▍_[(” 他想起最近一次在海底的大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凌尘。 凌尘像是发现了什么,半跪下身,伸手覆上了地面。 沈映宵顿时把那些杂念抛到脑后,疑惑走近:“怎么了?” 凌尘屈指扣了扣地板:“下面似乎还有一处不小的空间,当中阵法变幻,隐约和上空迷阵相连——庙底镇着的,应当才是真正维持迷阵的‘法器’。” 沈映宵似懂非懂,剑尖敲了敲地面:“所以……我们得下去查看?” 凌尘想了想,摇头:“先去看看城中别处残留的阵法。” 沈映宵对阵法没那么在行,凌尘说什么便跟着他去。 很快,两人重新出门。跨过门槛时,沈映宵忍不住盯着大门看了好几眼。 剑灵也跟着看:“怎么,有何不妥?” 沈映宵嘀咕:“这门竟然真的一直老老实实地敞开着,我还以为我们进去之后,它会彭一下关上,然后再也打不开。” 剑灵:“……再也打不开,把你和师尊关在里面,让你们做一些特定的事才能出去?” 沈映宵脸腾地红了:“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剑灵:“你怎么知道我话本里写过什么!” 沈映宵:“……” 他动作一僵,然后若无其事地路过剑灵,径自出了门。 …… 刚走出八角庙不久,城主便迎了上来:“两位仙君,看得如何了?” 沈映宵:“没什么头绪,以前那些人是如何处理的?” 城主犯难:“我也不知——这座庙若无修为,根本踏不进去。进过的仙人们说的那些话,我们也听不太明白……” 来回打了几趟太极,也没能从城主这里问出什么。 沈映宵懒得再跟他绕,只道:“我们去附近看看,不必派人跟着。” 城主连连应声,规规矩矩地送他们走了。 …… 沈映宵陪着凌尘四处闲逛,逛着逛着他便灵光一闪:“若庙底镇着东西,不如我们从侧旁挖进去,没准能避开陷阱。” 凌尘看了他一眼:“先前给你的那套上古阵法,你是不是还没看完。” 沈映宵:“……” 这么多年过去,就算看过怕是也忘光了。 更重要的是,他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一番,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看。 “……” 沈映宵讷讷低下头:“等回去我就看。” …… 偷懒被当场抓包,沈映宵也不好意思再问,免得露出更多破绽。 他像个持剑小童似的,老老实实跟在凌尘身后,牢牢闭嘴,把各处像踩点似的逛了一圈。 到了晚上,两人又回了那间客房。 沈映宵坐到榻上,本想打坐调息, 可谁知眼皮越来越沉,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过了片刻,他忽的惊醒。 然后渐渐觉出不对——他并非真的醒了,而是正身处梦境当中。 有轮回司的屏障护持神识,沈映宵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没有惊动半梦半醒的自己,只装作睡迷糊了,静静打量着周围。 很快,面前的景象便清晰起来。这是一处熟悉又令人怀念的地方——他竟然回到了本命洞府后院的灵池。 水声哗然,有人在池水中心挣扎。 沈映宵循声望去,目光猛地顿住——本已被他放走的凌尘,竟然又重新出现在了白玉莲台上。莲台半沉在水中,而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坐在凌尘身前,伸手便撕裂了他的衣袍。 沈映宵:“?!” 他抬手便想挥出一道术法,把那个登徒子轰碎成渣,然而体内灵力却没有反应。 沈映宵只得亲身上前,想要制止。可才刚靠近,忽然一股巨力一拽,将他吸进了那个登徒子体内。 ……按着师尊的人,顿时成了他自己。 沈映宵愣住,直勾勾望着眼前的景象。不到半尺的地方,凌尘背靠莲座,半阖着眼睛,整个人的状态和魔种爆发时相似,脆弱难以反抗。 沈映宵看着他这副任人施为的模样,心底不知为何腾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一切理智都被压入深处,只有一些不知廉耻的念头不断翻滚,飞速变得清晰。 …… 这是梦。 梦境影响不到现实。 不管他现在做了什么,这些在现实中都了无痕迹,能轻易便被一笔勾销。 沈映宵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凌尘的衣服攥出道道褶皱。他几乎想顺着心底的冲动把人扑倒,可突然,又一道想法清晰浮现出来——这场睡眠和这场梦境,来得都太过诡异。若他的行为真能影响到现实,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影响,他也必须停下。 ……何况现实里也能做到的事,何须在梦中进行? 沈映宵在心里默念了不知多少遍“师尊是我的”,终于渐渐控制住了自己不老实的手。 他攥住那些扣住凌尘的镣铐,低声安抚:“没事了师尊,我帮你解开。” 可现实中如臂指使的白玉镣铐,这会儿竟完全不听使唤,按哪都不肯松开。 沈映宵急得想骂人,心想还好只是一场梦。否则若真被别人看见,恐怕会怀疑他故意磨磨唧唧不肯放人。 折腾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摸索到暗扣。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一一将这些烦人的东西拆掉,之后也顾不上扶师尊上岸,逃跑似的想要离开。 可刚转过身,便有一只手从后拉住他衣摆,用力一拽。 沈映宵平衡顿时,踉跄跌坐在白玉莲台上,溅起一片浅浅的水花。 正要起身,身前却投下一道暗影。凌尘不知何时转到了他面前。两人位置颠倒,沈映宵肩上一重,被按在了莲叶般的靠背上。 没等回过神,颈侧一凉,两半白玉镣铐扣上他颈项,咔哒对准,牢牢锁住。 沈映宵摸着颈上冰凉的环扣,呆了半晌:“师尊?” 凌尘应了一声,平静温和的嗓音似是和平常一样,可细听却又有许多不同。 他凑近把玩着那枚项圈,平缓的呼吸扫过沈映宵颈侧,像一阵温暖绵长的春风,吹得人满脑空白。 沈映宵正迷糊着,腕上突然也是一凉。随着几道清脆的“咔哒”声,那些原本用来禁锢凌尘的锁链,全都一一落在了他的身上。 链条收紧,沈映宵双手被拉向两端固定,彻底没了挣扎的余地。 “你先前说自己忍了很久,我又何尝不是。”凌尘退后打量他片刻,重新靠近,指尖缓缓拂过沈映宵的脸颊,“你可知方才见到你时,为师心中在想什么?” 沈映宵僵硬道:“什,什么?” 眼前落下一道白纱,蒙住他的眼睛。 视野暗了下去,听力变得更加敏锐。细碎的衣物摩擦声中,凌尘的声音说:“这白玉莲台,你坐上来一定好看。” 细微的战栗中,一道轻吻落在他颈上,梦里的师尊轻声道:“我早就想试试了。”! 第 166 章 沈映宵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了这样,挣扎间他蹭歪了白纱,突然看到池边好像立着一道矮小的人影。 那身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但仿佛有些古怪。沈映宵心中莫名一沉,他凝眸细看,可那人却又不见了。 正有些着急,这时,凌尘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那段歪掉的白纱。 沈映宵想到岸边人影的窥视,心里越发不安:“师尊,等等!” 凌尘充耳不闻。 沈映宵:“这是梦!” 凌尘的手终于从他肩上移开,却没解开那些锁链,反倒缓缓挪到了他腰后。 “……我们自己有灵池,何须在梦里玩别人的。”沈映宵跟他讲不通道理,突然想起一招,他强行凝聚起术法,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身上的动作终于僵住。 凌尘好像从那种半梦半醒的诡异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茫然:“……映宵?” 沈映宵大着胆子一膝盖把他撞进水池:“醒来!” …… 一片死寂,忽然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坠。 眼前的白纱消失了,腕上的禁锢也不复存在。沈映宵倏地睁开眼,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回到了客房当中,旁边凌尘睡得很沉。 他连忙爬过去推了推。 原本担心师尊一睡不起,好在没多久凌尘便睁开了眼睛。他按了按额头,面上有些疲惫:“我怎么睡过去了。” 沈映宵疑心那梦境有问题:“您刚才梦到了什么?” 凌尘蹙眉想了半天,却记不清细节,只记得睡得很沉,似乎是一场美梦,但好像……也有一些不好的事。 沈映宵迟疑道:“我怀疑我们的梦境相连,或许同白天那八角庙宇相关。” 凌尘见他竟像是记得梦中的事,问道:“梦里是什么场景?” “……” 沈映宵视线一飘:“我梦到我们一起回了洞府,在后院灵池,嗯……在后院灵池打坐。” 凌尘等了许久,却没等到下文:“然后呢?” 沈映宵半天没憋出话。 凌尘觉得不对:“出了何事?” 沈映宵:“也,也不算是不好的事。只是这梦境好像会让人丧失理智,做出一些……嗯,一些稍显逾矩的举动……” 凌尘看着他耳畔漫开的薄红,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抱歉。” “没事,我也……”沈映宵,“嗯?” 等等,凭什么默认是你对我做了什么?难道就不能是反过来? 他一串话到了嘴边,却半天开不了辩驳的口。 最后只好叹了一口气,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隐约看见一道人影在湖边窥视,所以……” 剑灵冷不丁接话:“所以要是没那道人影,你就从了?” “?”沈映宵心里骂道,“少跟那个魔头学些乱七八糟的话!我 可不是那种人。” …… 也不知这梦究竟是何缘故,沈映宵担心凌尘神识会有损伤。好在调息片刻,凌尘便已恢复如常,那副困倦的模样也退去了。 梦里的事,凌尘依旧没能回忆起来,不过如今该做什么倒很明确。 很快,两人便离开客房,避开程主府的众人,重新来到了那座八角庙面前。 此时天边已经泛白,沈映宵借着日光推开门。 看清里面的景象,他怔了一下:和上一次他们过来时相比,此时地上那张巨大捕梦网一样的东西,颜色变得黯淡了许多。 而最中心写着喜??[”字的圆形石台,竟不知何时塌陷下去,露出了下方隐藏的空间。 沈映宵走到那里,站在边缘小心往下张望,就见底下是一间一模一样的石室——地面细密镶嵌的网、网中的八条主脉,就连中间的圆形石台,都同第一层别无二致,只是这次石台上写的是“怒”。 另外,整片空间似乎稍微缩小了一号,显得更精致了些。 “‘喜’,‘怒’……照这个架势,再往下莫非还有两层,写着‘哀’和‘乐’?” 沈映宵低头往下看,脑中浮现出了相应的景象。地底像有一座倒置的塔,每一层都张开着细密的网。而穿过层层叠叠的蛛网,地底尽头蜷缩着那个未知的猎手……同时那也是他们的猎物。 正想着,凌尘忽然拔剑往身后一挥。 沈映宵心中微惊,倏地转身望去,正好看到大门以带出残影的速度哐当关紧,下一瞬凌尘的剑意才劈砍在上面。 锋锐剑势被悄然化解。与此同时,阵法引动,整片空间都变得扭曲起来。“喜”这一层的地板霍然塌陷,等回过神时,两人已经掉到了写着“怒”字的石台旁边。 …… 八角庙阵法流转,带动着谷底的整片迷阵翻涌起来。 城主府中,城主正坐在阁楼,无聊挟着桌上的菜。 察觉到异动,他豁然起身,冲到窗边。看清天边越来越浓的云雾,他缓缓咧开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城镇当中,瘸腿书生也觉出了异动。 他放下手中古老的典籍,踱到窗边望着八角庙的方向,面上的表情在担忧和愉快间来回变幻,最终他用了一口气,脸上定格成了一抹丰收般的微笑。 …… 异动的源头,八角庙当中。 坠入下一层的时候,沈映宵感觉凌尘抱住了他。于是他也趁乱捂住凌尘的眼睛,想将人收回洞府。 然而念头转动的一瞬间,他竟看见两人身上黏着蛛丝般的细网,被这东西一牵,他们身影微晃,没能回去,照旧落向了下方。 两人落进了“怒”这一层。 等站定,凌尘轻轻拉开沈映宵的手,望向头顶。顶部是一片交织的黑暗,门窗都不见了。 沈映宵也跟着往上看,原本他想试探着划上一剑,然而在动手之前,昨夜那种困倦又涌上来,他握剑的手很 快变得无力,垂下眼睛沉入了梦乡。 …… 睁开眼时,沈映宵发现自己进入梦境当中,梦境的背景又是一处隐蔽且眼熟的洞府。 只是这次不是本命洞府,而是是戚怀风关过师尊也关过他的地方。 沈映宵:“……” ……这么一数才发现,他们师门的隐蔽洞府当真不少。 沈映宵一边唏嘘,一边试探着往前。 身为界外之人,他的神识虽然会受到影响,影响却不算太大。尤其是有了上一次经历,此时比起身临其境,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看一场电影。 很快,沈映宵便推开门,步入闪着荧光的黑暗石室。 抬起头,果然见凌尘正阖眸坐在那座阴阳石台上,周身锁链缠绕,气息混乱,俨然是一幅毒发的模样。 而戚怀风站在他旁边,看到沈映宵进来,这孽徒师弟抬起手,很是熟络地搭住了凌尘的肩膀。 沈映宵:“……”这梦似乎和现实有些不同,莫非是因为梦境背后的东西探知不到他的本心,所以只能在一定的基础上胡编乱造? 凌尘体内的魔种已经被他亲手取出,如今正好端端地待在他肚子里。 此时再看这幅噩梦般的景象,沈映宵反倒比先前平静了很多,隐隐还有一种成就感。 当然,这当中的原因除了他没受梦境干扰,也更因为……此时凌尘旁边的那个师弟实在太让人出戏。 ——两边刚一对视,戚怀风便朝他勾唇一笑,笑容邪魅,恍惚间沈映宵仿佛看到了楚傲天再世。 沈映宵低下头,默默揉了揉被吓到的眼睛:“你在做什么?” “戚怀风”绕到凌尘身后,俯身环住他,挑衅地望向沈映宵:“看不出来么,自然是要像你一样——以下犯上。” 沈映宵:“……”什么叫像我一样?说过多少次了,我那不叫以下犯上,叫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他叹了一口气,努力忽略这个奇奇怪怪的师弟,重新审视着自己的现状。 想起下一层庙宇当中的“怒”字,沈映宵隐约明白了:这一幕若放在前世的自己身上,可能真的会气得不轻:既气戚怀风欺师灭祖,又气自己无用,只能在一旁看着。 可现在,用清醒的视角重新看过这一遭,沈映宵才发现戚怀风可能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这师弟跟师尊到一起,比他跟梅师弟滚到一起更加令人难以想象。 或许是他始终没被勾起太多怒意,也没被梦境影响,渐渐的,周遭景色变了。 梦境海潮般褪去,沈映宵警惕抬眸,发现刚才的洞府化成了一片浓雾。浓雾遮盖下,是一处地底洞穴,洞穴尽头堆放着一片层层叠叠的人影。 那些人影姿态古怪,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死寂的氛围令人毛骨悚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沈映宵目光一顿——那些人影深处,似是藏着一个矮小的孩子,正是昨晚在池边偷窥他们的人影。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沈映宵暗自警惕起来,然而那些层叠的诡异人影却始终没有动静。 反倒是他身旁,有一团古怪的波动变得醒目,隐隐让人觉得熟悉。 沈映宵突然意识到什么,在彻底清醒过来之前,他循着直觉,飘身往旁边一跃。 眼前再度黑下去。重新睁开眼时,他竟已经挤到了凌尘的梦境里——这一次,不知是否因为进到了塔内,两个人的梦境不再相同。 沈映宵刚落地,便站在了一片火海当中。 脚下忽的腾起一簇烈火,沈映宵吓了一跳,闪身落到旁边。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半透明的,像一抹幽魂,火焰根本烧不到他。 沈映宵没再管那些火,抬起头,就见两步开外,立着一道白衣身影。 凌尘背对他站着,正同一人遥相对峙,而对面那个笑得一脸欠揍的人竟然是…… 沈映宵:“……魔尊?”! 第 167 章 魔尊和凌尘一样看不到他。沈映宵晃了晃神,才发现对面的魔尊居然是实体,而不是那缕被他砍过不知多少剑的倒霉残魂。 荒郊野岭,两人似乎正在一处与世隔绝的村子里。 沈映宵扫过周围的环境,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虽然幼时的事他记不清了,但魔尊和师尊对峙,再加上这荒僻的地段……难道这是自己被屠村时候的情形? …… 魔尊不是独自一人来的,周围还有其他魔修。凌尘想救下一个半大的少年,可尚未靠近便被魔将拦住。 魔尊朝那少年走过去,少年拔剑抵挡,然而修为在魔尊面前却不够看。他被轻易一剑穿心,而后魔尊伸手一抓,轻飘飘从他怀里抓出一个沾血的孩子。 沈映宵望着那个修为已近分神期的少年,忽然有些迟疑:“难道魔尊这次屠的不是我的村子?” 他隐约记得凌尘说过,他们一村皆是凡人。 可此时看过去,周围却有不少打斗的痕迹,还有各种灵力残留。显然村民也有过反抗,村中一道巨大的沟壑几乎将地面劈成两半——这绝非一村能被魔尊抬手灭掉的普通人。 一大群魔修有备而来,又有魔尊镇着,满村人终究还是死了个干净。 凌尘来得晚了些,等他将拦路的魔将斩成重伤,满村已经只剩一个活口。 魔尊飞身跃上最高的屋顶,凌尘甩去剑上的血,仰头看着他,声音冷如寒霜:“把人给我。” 沈映宵站在凌尘身后,望向魔尊手上拎着的孩子。那小孩已经晕了过去,垂着头,看不到脸。 沈映宵想凑近细看,却没法离开凌尘太远,只能在心里干着急:“是我吗?是不是我?” 没想到这个问题竟然是魔尊给了解答。 貌若好女的魔修一只手抱起那小孩,指尖在他柔嫩脸上戳了戳,笑道:“之前听说族长的独子没有灵根,是个废物,没想到其实是个仙灵之体,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带回去养大,没准便是本尊成仙的关键一步。” 凌尘没有说话,脚下土地蔓延开一片冰晶。 魔尊把玩着一柄短剑,忽的将它掷出。剑尖划出一道弧线,扎入他前方的地面,蔓延的冰霜停住。两人脚下的土地泾渭分明,一边素白如雪,一边是黑沉沉浸着血色的土壤。 无声对峙片刻,魔尊忽然暧昧地笑了:“差点忘了,你也是仙灵之体。若真心想要这孩子,不如用你自己交换?” 他状似贴心地帮凌尘算着账:“你如今修为不浅,完全委身给我似是亏了,不如公平些,春风一度如何?——听说你受过这一族的恩,如今恩人一家只剩这一线血脉,是你报恩的大好机会,错过可就没了。” 凌尘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好,你过来。” 沈映宵:“???”好什么好?! 他在自己的梦境中没有多少怒气,在这却气得天灵盖都快要炸开。一族被屠,对面那家伙居然还想用 他要挟师尊……等等,他不会得逞了吧! 好在他担忧的事并未发生。 魔尊没有色胆包天地凑过来,反倒低笑几声,退得更远:“诱敌深入,多少也该装个样子。你如今剑意丝毫不知收敛,骗得过谁?——怕是只有被别人骗得团团转的份。” 沈映宵耳尖微动,总感觉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凌尘显然更清楚他在暗示什么,蹙眉道:“你为何总是……你做什么?住手!” ——对面,魔尊竟然撕破了那个孩子背部的衣服。 沈映宵愣住。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已经不是一句“丧心病狂”能够描述的了。 万幸他想多了。魔尊没再上手,只是低头寻找着什么。片刻后,他目光定在一处,忽然笑了一声,指尖燃起火焰,缓缓按在那孩子腰后。 动作轻盈,仿佛只是一下温柔的抚摸。然而那个昏睡的孩子却发出一声闷哼,硬生生被痛醒过来,火舌舔舐,细嫩皮肤被烈焰灼伤。等到火焰熄灭时,他腰后已经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 沈映宵望着这一幕,彻底愣住。 ……这个倒霉的孩子,居然真的是他。 他本体腰后有一道伤疤,每次晋升脱胎换骨,别处的暗伤早就好了,可这道疤却始终存在,只是稍微变浅了些。 原以为那是魔尊同师尊交战时,不小心伤到了他。可如今看来,魔尊更像是故意的。 ……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映宵下意识摸上自己后腰,然而在梦境中触感不那么分明,半天也没摸明白什么。 而眼前,魔尊随手一抛,把疼醒又疼晕的孩子扔向了凌尘。 凌尘接到了人,再无顾忌,剑意翻涌,携滔天之势斩去。魔尊原本能躲开大半,然而不知为何他竟非要硬扛,将那一剑完完整整地接了下来。 “你若想让他活命,就把他出身隐世家族的事烂在肚子里,当做普通孩子养。” 魔尊拭去唇边的血迹,沾血的手指点了点天地:“今日你来过这里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句话的尾音,淹没在了他打出的响指当中。 清脆的一声如同索命厉咒,屠村的魔修突然一个接一个炸开。没等有人发出惨叫,黑红的血便淌开一地,淹没了凌尘留下的冰霜。 残留的尸骨受浊气腐蚀,飞速消解,融进地面。 就连凌尘也没想到魔尊会突然屠戮己方,他手上动作僵了一瞬。等回过神,屋顶的人影已然不见了,只留下满村两个活人,以及一地消融的尸骨。 沈映宵看得愣住,半晌没回过神,脑中杂乱的信息挤成一团。 自己居然不是普通的村民……而是出身隐世家族? 难怪师尊轻易就接受了他所有奇怪的术法。 可是除了这个,更大的谜团撑得沈映宵头昏脑胀:魔尊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神识有轮回司护持,凌尘却没有,这段梦境 很可能是真正发生过的记忆。若当真如此…… 沈映宵蹙了蹙眉,总感觉魔尊屠村一事,并非魔头的心血来潮,倒更像是在做什么任务一样,目标明确。 莫非是有人派他来的? 可他都已经混成魔尊了,万人之上,谁能让他做这种事? 沈映宵想得头都疼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心想这些事稍后还有机会弄懂,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结束这一场噩梦。 梦境到了后面,便开始胡来了。 这未知的法器似乎喜欢先用真实的记忆引人入境,再一点点勾出人的情绪,直至将那情绪放到最大。沈映宵的神识比小世界高出一层,梦境也因为难以抓住关键而变得浮空,凌尘这里情况却不同。 这么想着,沈映宵走到凌尘身后。 就见凌尘低头望着怀里的孩子,面色无比难看。 沈映宵悄悄一探头,才发现被凌尘抱着的“自己”竟已被折了四肢,毫无生气地垂着头,显然已经断气。 凌尘凝视这具小小的尸体许久,提剑便要去找魔尊。 沈映宵心知不能让他被梦境误导,他试着调动着神识,从后拉住凌尘:“师尊,这还是梦,和上次一样!醒醒!” 尝试成功了,他竟然真的在凌尘的梦境中现出了身形。 凌尘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险些回剑砍上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感知到身后的气息,又侧头看到沈映宵的脸,微一恍惚,动作顿住。 片刻后,梦境轰然坍塌。 两人又回到了那座八角庙宇当中。! 第 168 章 凌尘调息恢复着神识。沈映宵则守在旁边,蹙眉望着飘在一旁的魔尊。 魔尊像是在走神,往常沈映宵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便有所反应。这次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察觉到迹象,回过了头。 沈映宵直截了当地问:“幼时你屠我村庄,是在为谁做事?目的为何?” 魔尊拖长嗓音“哦?”了一声,然后装模作样地按了按额角:“我都被挫骨扬灰了,还能记得起什么?” 沈映宵:“……” 魔尊:“不过‘为谁做事’这说法怪难听的,本尊可不是会给人伏低做小的性子,就算给别人帮过忙,也最多是互利共赢罢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沈映宵有心拿剑把他钉在洞府钉半年,慢慢拷问,可惜经验告诉他,这东西油盐不进,不想说的话怎么都不会说。 他于是也懒得浪费时间,喊了剑灵开揍,自己去转头看师尊。 过了好一阵,凌尘睁开了眼。 沈映宵靠近看了看他的眼睛,感觉无碍了,便轻声问:“师尊,你还记得刚才梦里的事吗?” 凌尘想了好一阵:“好像梦到了你小时候。”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那个孩子果然是他。 他有些紧张:“那您可知,魔尊为何要遮掩我腰后的印记?又为何屠村?” 凌尘先是摇头,想了想又蹙眉道:“我记得世间有过一则传说——隐世家族当中,有一族有救世之能。或许有人不想‘救世’,所以便……” 他叹了一口气:“不过这终究只是传说,真假尚且未知,就算是真,指的也未必是你们一族。” “救世……” 沈映宵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梦里回过神,便又被迫接受了新的信息:他除了这仙灵之体,其他方面平平无奇,就算在仙灵之体当中也称得上平庸,怎会突然变成隐世家族,甚至是那种传说中的救世世家? 他喉咙里堵了一团问题,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这时凌尘忽有所觉,看向一旁:“下一层门开了。” 沈映宵怔了怔,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就见中间写着“怒”字的石台不知何时凹陷下去,露出了更下一层的庙宇。 心里疑问再多,也得先解决眼前的难关。 沈映宵取出符篆,燃起一点星光。他把照明符篆从开口往下一丢,映亮了下方的空间。 细密网格,周围的手柄,中间的石台……和前两层的构造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又比上面小了一圈。 “真像一座倒埋在地里的塔。”沈映宵蹙了蹙眉,“最底下会是什么东西?” 没等凌尘回答,脚下冷不丁一空。 熟悉的坠落感传来,楼层坍塌,沈映宵和凌尘打包摔进了下面一层。 这一次,没等来得及探查,沈映宵便已经眼前一花,进到梦中。 沈映宵:“……” 干什 么干什么?赶着投胎呐!恶魔都会让人休息一会儿,这底下埋着的法器还讲不讲道义! 可惜没有人理他。 等眼前的景象终于定住,沈映宵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前世那一座洞府当中。 这让他略微一怔:怎么回事?梦境出错,把第一个梦又重新做了一遍?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同——前后两次,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不一样。 上一次沈映宵站在门口,像是刚刚进到洞府。 而这一次,则更贴近前世的现实——他已经走到了凌尘身前,正要俯身解开锁链。 就在这时,背后门被推开,响起了脚步声。 沈映宵倏地回过身,迎面一道雪亮的剑光。 心口一痛,大片血光溅落在身前,染红了雪白的衣服。沈映宵艰难抬头,不出意料,看到了戚怀风的脸。 他本就知道这是梦,一疼顿时更清醒了。沈映宵随意吐出口中的血,喃喃道:“你这家伙出场率还真不低……” 只是他也有些疑问:平白无故被孽徒师弟捅了一剑,这场景不是更应该放在“怒”里么,怎么反而是在“哀”中看到,这有什么好哀的? 虽然是梦,但受伤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总归这场梦境除他之外空无一人,沈映宵于是也懒得为了面子硬撑。随着支撑身体的剑被拔出去,他不再强撑,往后倒去,栽进凌尘怀里。 戚怀风垂眼看着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目光忽然从厌恶变得僵硬。 但还没等更复杂的表情呈现出来,他的身形便已经连同周围的场景一起模糊起来。 粗制滥造的梦境像是要结束了。 这时,沈映宵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凌尘竟然醒了过来,被魔种沾染的双目泛着血色,正满目愕然地看着他。 沈映宵心里一颤:“……师尊?” 明知这是假的,可看到凌尘变化的表情,沈映宵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等隔开那道难以言说的目光,沈映宵绷紧的心念才稍微一松。 但紧跟着,他又有些茫然:前世死得浑浑噩噩,死前的一些事,他其实已经记不起来了。 所以沈映宵一时也分不清,刚才戚怀风和师尊的反应,究竟是他的想象,还是真正发生过。 “希望只是这梦境在擅自加料。”沈映宵靠着凌尘,居然感觉背后的身体在隐隐发抖。 他强撑着爬起来,转了个身,用力把人抱住:“这么憋屈的死法,就该天知地知我知,与别人不沾一丝关系。” 对面那个不知真假的凌尘抬起手,像是想擦去他脸上的血,又像是想压住他流血的心口。 不过手刚抬到一半,梦境便彻底碎了。 溅满血光的压抑洞府渐渐消失。 沈映宵站起身,用力眨了眨眼,发现周围一团浓雾,远处则渐渐浮现出一片层叠跪立的人影——他像是又一次看到了那处古怪的地底洞穴。! 第 169 章 每到一层八角塔,都会陷入新的梦境。而在从梦境回到现实的间隙当中,似乎常常能看到这片地底洞穴。 沈映宵心中隐约有一道念头:或许这就是八角塔最底部的真实场景? 这么一想,他顿时瞪大眼睛,看得更努力了。 或许是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更清晰的场景渐渐浮现在眼前:远处那些黑影,有相当一部分竟穿着法衣,随身带着各式法器——这居然是一群本不该出现在长寿乡的修士。 他们身上裹着灰扑扑的蛛网,半朽的尸骨蜷缩在肮脏的地底,像一群被蜘蛛包裹吸干了汁液的可怜猎物。 而其中有几个像是新死不久,体表伤痕累累,令人目不忍睹。整片地底凝聚着实质般的浊气,鬼影森森。 ……这里简直像一处修士的屠宰场。和外面和睦太平景象相比,显得格外暗无天日。 就连沈映宵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心中发寒,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局外人”这个说法并不妥当——若是闯不过这几层塔,或许他和凌尘最终也会沦为这当中的一员。 越往下,这座塔似乎就越不稳定,构造也越混乱。 沈映宵不敢耽搁,从那些人影身上收回视线,像上次一样,想去找凌尘的梦。 然而才刚转过身,就见周围的黑雾无声散去,他又跌回了那第三层塔里。 沈映宵茫然地站起身,恰好看到旁边写着“哀”的石盖轰然坍塌,露出了下面一层。 类似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沈映宵立刻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他和凌尘都通过了这一层梦境。 “师尊也通过了?”沈映宵茫然,“这次怎么这么快?我还没进他梦里看过呢。” 他转着头想找人,却突然被从后抱住。沈映宵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认出了背后的人:“……师尊?” 凌尘应了一声,声音似是有些异样。 沈映宵想回过头看一看他,却竟然转不回去。他只得仰头往后看,试探着问:“您刚才梦到了什么?” 凌尘半晌才道:“记不清了,好像是个噩梦。” 沈映宵听到他没记住梦的内容,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又有些不安:刚才他没看到凌尘的梦,梦中细节和印象中不同,但又不像师弟的“邪魅一笑”那般扭曲——综合种种迹象,他其实有些担心那梦不是自己的,而是凌尘的。 他对剑灵简单说了心中顾虑,本想听到一句安慰,然而剑灵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沈映宵:“?” 沈映宵急了:“不要胡说,前世的事早已抹消,师尊怎么可能记得!” 剑灵怔了怔:“抹消?你忘了么,小世界的‘重置’,其实只是让它倒行,将一切退回到原本的形态——但发生过的事毕竟已经发生,时间永远是一条直线,只是像某一段被折叠了一样。” 它抬手比比划划:“折到一起的东西虽看不到,但确实存在。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上次在湖边看到你一身血?,你师弟才反应那么大,至于你师尊……” 说到一半,剑灵看到沈映宵的表情,沉默片刻,悄悄改口:“不过问题不大!折都折好了,没那么容易解开。方才大概是受你的记忆干扰,才出现了那样的梦境——你看你师尊,根本记不清梦境内容,只以为那是一场噩梦。” 沈映宵听它这么一说,心里反倒更虚了:只是噩梦残留的感觉,就让师尊这么异常,若日后真的全记起来…… 不不不,哪能那么倒霉。只是偶然的一场梦而已,今后不会再有这种契机了。 沈映宵摸索着握住凌尘的手,暗自岔开话题:“我们去下一层看看吧。” 凌尘没有动。 不过这座塔却懂事的很,简直像沈映宵终于走运了一次一样,地面突然塌陷,他们摔到了更下一层当中。 沈映宵暗暗松了一口气:“‘喜怒哀乐’,下一层应该是‘乐’对吧。”——赶紧来一场美梦,多离谱都可以,总之先让师尊把刚才的梦彻底忘掉! 然而等真的落到下一层,看清手边圆形的石盖,沈映宵眼角一挑。 这上面写的居然不是“乐”,而是“惧”——似乎只有最初引君入瓮的时候,这座庙才愿意给人一点甜头。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熟悉的眩晕感便已袭来。 沈映宵也只能祈祷这梦境不要继续搞事,至少别让师尊再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 …… 没多久,周围的景象重新安定下来,像是梦境已经形成。 沈映宵睁开眼,原本已做好了看到戚怀风那张脸的准备,然而竟然不是。 他出现在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农村小院里。仔细一辨认,沈映宵讶然发现,这地方前不久他刚刚“来”过——赫然是那处被魔尊屠戮过的村庄。 不知是否因为上一场梦勾动了他久远的记忆,沈映宵竟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他的视野变矮了许多,成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幼童。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站在他面前,语重心长道:“你是我们一族的未来。” 沈映宵早就疑惑了很久,如今也不管是梦,试探着问:“可我资质平平无奇,除了体质,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若要肩负未来,我该怎么做?” 老族长想了半晌,最后捻着胡子尴尬道:“这个,祖训说,你要尽力活下去,活到再也活不了为止。” 沈映宵:“……” 这算什么祖训?就算不留下一两部绝世功法,至少也该勉励我好好修炼,让我带领一族杀出一片天地吧。 话又说回来了:“为何是我?” 老族长叹气:“天机不可泄露。” 沈映宵:“……” 说了跟没说一样。 结果这神神叨叨的老族长居然还是个乌鸦嘴,头一天刚跟沈映宵说完“尽力活”这种立Fg的话,第二天魔尊就来屠村了。 魔修肆虐,为首的那人坐在最高的 屋顶,黢黑的烟囱被他倚在身下?_[(,如同王座。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整座村庄,眼里没有屠杀的快乐,也没有任何怜悯,只是像望着棋盘独自思索。 沈映宵被人塞在不知哪个角落。混乱中他从缝隙中望到这一幕,突然想,难怪魔修爱穿黑衣,这些乱坐别人烟囱的家伙若敢穿一身白,分分钟就要染成灰背黑屁股。 也不知是背后嘀咕被的报应,还是命中注定,下一刻,魔尊那双略微上挑的眼睛便突兀转了过来,直勾勾盯住了他。 分明是早就看腻的一张脸,可此时配上那陌生的表情,沈映宵竟浑身一僵,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几乎同时,后领一紧,有人抓起他飞退,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魔尊截住。 和凌尘的梦不同,或许因为这是沈映宵自己的梦,沈映宵此刻还清醒着。 他被魔尊抓在手里,挣扎着回过头,便看到了一张被火光晕染得极其阴森的脸。 “这就是我心底的惧怕吗。”沈映宵喃喃道,“难怪第一次见面就想砍他。” 不过再怕也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而如今…… 沈映宵咬了咬牙,忽然往后一伸手,幼童的手臂突然伸展,狠狠拽住了他的领子:“是谁指使你来的?” 被他攥住的那一刻,整个梦都是一滞,就连跃动的火焰都保持着燃烧的形状凝固了。 梦境里的魔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是啊,是谁呢?” ……在外面是谜语人,进了梦里还是个欠揍的谜语人。 但这次沈映宵还没来得及动手,梦境已便缓缓退去。 最后一刻,一道声音仿佛从很远处飘来:“有人想要你死,本尊倒偏想看你活着。” 沈映宵:“……”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叛逆少年。 他本想像这样讥讽,然而开口之前便已经彻底跌出了自己的梦境。 …… 起初沈映宵还对这座塔充满警惕,但自从发现这里的古怪无法撼动自己的神识,他反倒惬意起来。 唯一担心的就是凌尘被坑。 因此迷糊间感觉到师尊那边的波动,沈映宵一回生二回熟,没有犹豫,转头便钻了进去。 “希望那座洞府和师弟都别再出现了。” 等待梦境显形的时候,沈映宵默默发出了不知有没有用的祈祷:“大家都是一个师门的,每天在梦里当死敌算是怎么回事。” 一边忐忑着,他一边深吸一口气,等梦境落定后,紧张地睁开了眼睛。 祈祷似乎生效了。 眼前不再是那座泛着荧光的幽寂洞府,而是一片白日的山谷。! 第 170 章 或许是凌尘的神识不像他一样难以窥视,沈映宵发现师尊梦里的场景,总是比他的恢宏许多,也更加真实。 比如在这片广袤的山间,沈映宵看到了更为年轻的师尊。 虽然外貌几乎没有变化,但眼前的这个凌尘,修为似乎才刚到元婴期,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清澈稚气。怎么看都是一副初出山门极为好骗的模样。 若平时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一个这样的师尊,沈映宵只会惊喜得恨不得将人抱走藏起来。可此时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心里却只剩一片惊怒。 凌尘罕见的有些狼狈,竟是在被几人围攻,他头上玉冠已经碎了,衣衫被道道剑光划破,满是血痕。 围捕他的几人嬉笑不已,将忌惮藏在眼底深处,嘴上吐着些轻浮的话。凌尘面沉如水,并不理会,手中的剑却突然斜斜后挑,一点便从虚空割出一片血光。 背后偷袭那人痛叫一声,被迫现出身形。那几人见袭击失败,啧了一声,只得放弃取巧的念头,准备强攻。 为首那人则懊恼道:“本以为能弄到金丹巅峰的大补丹,谁知几月不见,竟一不留神让你到了元婴期,真是可惜了。” “不过元婴期也未必不能采用。”那人眯起了眼睛,笑道,“你若早早从了我们,或许能免受许多皮肉之苦。” 沈映宵沉默地站在凌尘身旁。他自己也无数次被类似的眼神注视过,当时只觉得厌恶。可如今这些人拿同样的目光望着凌尘,他心里却只剩杀意翻涌。 同时他的心也越悬越高:没记错的话,这次的梦是“惧”。 ……过去究竟出了何事,能让师尊都生出那种情绪? 仙灵之体到了元婴期,就不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炉鼎。沈映宵知道以凌尘的意志不可能屈服,可越是这样,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便越让他胆颤心惊。 沈映宵死死攥着拳,气的手都有点发抖。可旁边,凌尘的手却依旧很稳。 他已被追逐许久,此时也难免因疲惫而喘息,可他眼中并无一丝畏惧,手中长剑锋芒更盛。 围攻的人修为明明高出他一线,见状却竟然往后退了一步。可最终他们仍是咬牙上前,各式术法攻了过来。 沈映宵蹙眉打量着他们的神色,不知为何,他竟渐渐觉得比起贪婪,驱使这些人的似乎是别的东西。 尤其是凌尘沾血的剑从一人颈上拔出,血光溅了另一人满脸的时候。那人惊惧想走,可退出一段却竟然又折了回来。 “……为了一个未必能用,或者说肯定不会就范的‘炉鼎’,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 沈映宵自己便称得上经验丰富,此时隐隐觉得事情不对:“若说这些人阳寿将尽,再不晋升会死,那搏一搏倒也正常。可这些人并无丝毫老态,寿命漫长,何至于此。” 他原本想不计代价地试着打破这场梦,然而此时起了疑心,只得忍耐着看了下去。 凌尘虽然棘手,但毕竟已是强弩之末,那些人又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又击伤一人后,他终归还是力竭倒地,剑也滚落在地。 剩下的几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旋即眼底透出几丝阴狠。他们低骂着上前,想将人拉起带走,然而在碰到凌尘之前,一道雪亮剑光落下——有一人从天而降,匆匆赶来,一剑便抹掉了那几人的性命。 沈映宵紧紧靠在凌尘身边,仰头望向来人。 那人面目温和,有些陌生,沈映宵听到凌尘唤他“师尊”。! 第 171 章 沈映宵一怔。 他对这个师祖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似是遭了某些变故,因此常年闭关不出,倒暗合了他“无迹散人”的道号——无踪无迹,谁也找不到在哪。 到现在,沈映宵其实连无迹是否在世都不太清楚:无人知道他闭关的地点,很多人都猜测这位大能其实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某个隐秘的洞府。 而此时,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沈映宵心中一时隐隐有些预感:或许今天,他就能看到那场曾经的“变故”? 事情果然同他想的一样。 无迹原本正带着他的独子准备宗门大比,途中察觉凌尘这边的印记有异,便匆匆赶去救援。然而等他救下人再回去,见到的便是一个被魔修突袭,死伤累累的宗门。 无迹的那个宝贝独子,似乎得到了额外的关照。沈映宵跟在两人身后找到他的时候,他下半身已经不见了,元婴也被人剖出,却仍旧留着一口气。 沈映宵连师祖都没什么印象,这位早死的师叔就更没见过了。他只能从各处流传下来的三言两语,拼凑出这是个资质不凡,性情张扬的少年人。 此时这人嘴边全是血沫,双眼已经涣散,看过来的眼神却依旧带着滔天的愤怒和怨恨,而就在这最后一眼当中,他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凌尘原本想要上前,却被那束目光牢牢钉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映宵打眼一扫便知他在想什么:若非他行踪暴露,师祖着急救援,这个不知名的师叔也不会死的这么惨。 无迹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事情便成了这样。他步伐沉重地走过去,跪倒在儿子身边,阖上他的眼睛,转瞬白头。 凌尘终于回过神,张口想说什么,无迹却看都没看他,抱起那具尸体越过他离开,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看上去又是一出魔头造成的悲剧。 然而沈映宵望着满地残留的鲜血和碎肉,却只觉得一股寒意幽幽泛上心头。 父亲为救同门,抛下他离开,导致他死无全尸。这种时候,迁怒那个同门似乎很是正常。 ……可刚才师叔那怨恨的目光,真的是朝着凌尘去的吗。 沈映宵回忆着刚才的画面,却总觉得他死前看的好像并不是凌尘,而是……凌尘旁边的那个人。 凌尘依旧僵立在原处。 沈映宵走到他身边,抬起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宗门,却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一处村庄。 一样是莫名其妙被魔修袭击,一样是看似暴虐的屠杀之下,藏着某种细致的目的……师叔的惨死,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可幕后那人究竟想借机达成什么目的? 正觉得抓住了什么,忽然,旁边多了一道人影。 魔尊站在沈映宵身侧,简直像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笑道:“想知道?求我啊。” 沈映宵:“……” 他转头望向周围,却见所有忙 着剿魔的人都对眼前这个最大的魔头视而不见,如空气一般。 沈映宵顿时明白过来:这不是梦里的魔尊,而是那个死的连灰都不剩的残魂。 沈映宵蹙眉:“你怎么进来的?” 魔尊:许是本尊运气好。” 沈映宵:“……” 他本以为这家伙又要废话,可谁知魔尊竟突然开口:“你师尊的师尊天资聪颖,曾经所有人都觉得他能打破修真界无人飞升的魔咒。可从此事之后,他似是有了心结,修为再无寸动。” 沈映宵想起凌尘也许久没变的修为,猛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师尊……” 魔尊点头:“只要你师祖状似无意地哀叹几l声,那么他一日不飞升,凌尘便会陪着他一日停在这境界。” 沈映宵猛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古怪,盯着他问:“‘状似无意’?你想说什么?” 魔尊笑了,遥遥一点梦里师祖离开的方向:“你猜他此时修为几l何?” 沈映宵比照着凌尘的修为:“难道不是合体中期?” “自然不是。”魔尊,“再往前倒推几l百年,我遇到他时,他便已经是合体后期——总归境界这种东西,只要自己立于顶峰,便无人能看穿。他想编什么境界,便就是什么境界。” 沈映宵听的整个人都茫然起来。 他前前后后把魔尊的话想了许多遍,才终于得出那个令人难以相信的结论:“……你是说,师祖折上自己一个儿子,就为了把师尊留在这个境界?” 魔尊微一颔首。 沈映宵想起刚才那个面目温和的修士,嘟囔着:“我凭什么信你?” 魔尊啧了一声:“就是因为早先说了你也不会信,我才等到现在才说,结果你还是不信——既然这样,那往后我一言不发便是了。” 沈映宵:“……” 这话,他的确不想相信。 ……可却也很难完全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管是真是假,先让魔尊把情报都吐出来,至于如何辨识,之后再说。 这么想着,沈映宵露出虚伪的微笑:“你尽管说,我信就是了。” 魔尊嫌弃:“笑的真假。” “……”沈映宵没耐心了,噌一声拔出梦中腰侧这不知真假的长剑,“你说不说!” 魔尊:“说!” 沈映宵:“……” 魔尊叹了一口气,掸掸衣袖:“难得这里没有外人,也不会被天道窥探,你想问什么便抓紧问,过时不候。” 沈映宵心里有太多问题,可此时不知魔尊愿意说到什么程度,只得先抓一个当下最在意的。 他指了指周围:“师祖……那人为何要如此对待师尊?” 魔尊装傻的时候,嘴比钉严的棺材还要牢固。 如今他想说话了,却竟然一下变的话多起来:“你师尊的修炼速度快得吓人,若真让他飞升,届时还如何使用。” 沈映宵一 怔:“‘使用’……他想做什么?!” 魔尊一挥手,竟是搬来一把躺椅。他悠悠闲闲地飘坐在上面,张口便将沈映宵惊得七荤八素: “你们这一整个师门,除了那个凌尘不知从哪捡回来的小徒弟,其他可不是随便凑的。” 沈映宵看着他这副说来话长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尽力耐下心来:“长话短说。” 魔尊:“你师祖曾经有个道侣,两人皆是天之骄子,修为携手并进……” 说着说着,见沈映宵眼神古怪,他道:“怎么?” 沈映宵想起剑灵的那些话本,欲言又止:“那个道侣不会是你吧。” “……” 魔尊原本不想说,可他也知道沈映宵在洞府里都悄悄看过些什么,一想到这人脑补的景象,他便觉可怕,只得如实讲了:“不是。是我师尊。”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然后在脑中理了理:师尊的师尊和魔尊的师尊是道侣……魔尊和自家师尊年龄差的虽然多了点,但居然算得上同辈之人。 一边想着,沈映宵一边好奇问:“你师尊也是合欢道魔修?” 魔尊叹气:“自然不是。” 沈映宵疑惑:“那为何要收你?” 魔尊理不直气壮:“因为本尊装正道装得像,她又好骗。” “……”这个欺师罔上的孽徒,“你继续。” 魔尊:“他们两人相约一同飞升,然而雷劫却远超预料,我师尊像从前那些飞升的人一样就此殒命,你师祖……” 他想了想,才迟疑道:“他大概是见了我师尊的惨状,于是顶着反噬自降修为,捡回了一条命。 “那之后,无迹逐渐确信飞升同浊气相关。只是事到如今他再想往体内引渡浊气,也已经晚了,而且他那具身体也千疮百孔,所以便打了别的主意。” 沈映宵听着他这段话,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词。 ——夺舍。 自己的身体不行,便碾碎别人的神识,抢一具身体。 他在别处见过这种事,此方世界却似乎没有类似的概念。 可如今回来,沈映宵已经发现了太多和自己印象中不同的事,所以…… 沈映宵冷声道:“仙灵之体对浊气天生便有抗性,即便被浊气沾染,也难生心魔。他将师尊悉心养大,莫非是想抢夺师尊的身体?” 魔尊一脸“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摇头:“完整的身体天生与神志相融,没那么好夺,何况你师尊即便被种下魔种,体内浊气也还是不够,修为同样差了一截——虽说让你师尊将境界再升一升也并非难事,但修为越高便越不好驾驭。” “因此他只打算取你师尊的根骨灵脉,再加上……”魔尊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些,“再加上我师尊残留下来的四肢。这可是正经的大乘期肢体,加以浊气炼化,又有你师尊的灵脉滋养,不难凑出一句他想要的躯壳。” 拿别人的身体拼一具身体…… 沈映宵脑中浮现出这那血腥的一幕,久久说不出话。他一时没法把这丧心病狂的举动和刚才那个相貌温和的人结合起来。 可就算魔尊是在说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一口气把该听的听完:难得这家伙肯张嘴,自然要能挖多少算多少,至于消化这些信息,之后也来得及。 沈映宵强行记下这些事,突然想起什么,心里一沉:“你先前说除了戚怀风,其余三人都不是随便凑的……除了师尊,我和梅师弟又是怎么回事?” 魔尊打量着他,露出满意的神色:“你师弟的体质,自有他的妙处。至于你,你是本尊弄过去的,专门给他添乱——如今来看,效果斐然。” 沈映宵:“?”! 第 172 章 魔尊抬指点了点自己眉心:“当年我拜我师尊为师,只是闲来无事想找些乐趣,却没想她们那一脉师门传承的除了功法……还有过往累计的记忆。” 随便接收别人的记忆,容易乱了心智,滋生浊气,所以即便能看,也没几个人肯试。 魔尊这个浊气缠身的人反倒没那么多顾虑。而接收记忆的过程虽然无比痛苦,细看却又有趣得紧,他本身又能忍痛,这便渐渐成了一种痛并快乐的消遣。 原本魔尊没指望从中找到太多有用的东西,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魔尊意料——有一日他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前人的记忆,居然是相悖的。 ……明明是同一段时光,他却像活过了截然不同的两次。 第一次是妖兽之灾,生灵涂炭。 第二次却时光倒退,妖兽之灾竟回到了最关键的节点,然后被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修士改变了。 拥有这段记忆的前人,生前也不知自己活过了两段时光。一直到他大乘期冲击雷劫,死前才不知怎的恢复了前世那段消失的记忆。 发现的时候人都要死了,这位前辈自然没能详细调查两次的差别。 可魔尊却震惊于此,反反复复研究,然后终是从庞大的记忆中窥出了端倪。 “后来本尊发现,触发这种倒退的,似乎是某个人的死亡。” 魔尊望着沈映宵的眼睛,饶有兴味:“那人也是隐世家族出身,初时死得极惨。可倒退后他就变了——虽然本身的资质平平无奇,却结识了许多大能,且处处赢得先机,最后竟真被他将局势救了回来。” 沈映宵越听便越是心惊:难怪魔尊躲到地底的梦境当中才敢跟他说这些,他口中的那个人……难道也和自己一样,死后去了轮回司? 魔尊:“你先前不是问过我,为何要抹去你腰后的印记?——本尊查过,你们一族每代都有一人身带印记,是一枚转轮般的胎记。一人正常死亡,便又有下一人继承,这一代是你。” 沈映宵的眼神已经有些茫然了:他总觉得自己是运气好,才有了死后重来的机会。可如今看来……他们一族竟像是轮回司早早放在此方世界的锚点,一旦触动,便会引发后续? 魔尊见他发懵,便知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了,只是颇觉有趣地独自猜测着: “无迹要做的事太多,没空认真对付你,他大约是从哪听了一耳朵传闻,觉得你们一族是个威胁,于是想顺手剿灭——他越想让你死,本尊便越要让你活着,而且就活在他的宝贝躯体旁边,时时刻刻都能让他前功尽弃。” 沈映宵回过神,却是听出了别的什么。他凉飕飕地望着魔尊:“从你的话来看,身带印记的人若是按寻常的法子死去,印记无法触发。所以你屠尽我全族,让印记无处可落,然后事情一旦超出你的掌控,便立刻让我惨死,将一切倒退回去?” 魔尊被当面戳穿,居然也能当着受害人的面笑得开怀:“后一半对了,前一半却是冤枉我了。 即便不是我,无迹也会出手将你们屠尽,届时可就连你这根独苗都保不住了。” 没等沈映宵开口,他又道:你们一族向来避世,本尊翻遍记忆也没找出太多东西,只能猜出普普通通的死亡并不管用,因此只好仿照你那位倒退成功的先祖,让你死得刻骨铭心一些。?” 铮一声轻鸣,沈映宵手中的长剑,毫不客气地戳到了他喉咙里。 魔尊在梦中却比在外面结实,被捅了竟也还能谈笑风生,捂着喉咙咳嗽着笑道: “这笔账连我自己都记不住,却得要我来还,真是亏了。不过看你如今的模样,如今已是倒退之后了吧——让我猜猜,前世本尊是当着你的面杀了凌尘,还是让凌尘杀了你?” “一个都没猜对。”沈映宵也笑了,“不妨告诉你,那时你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大概早便成了灰。一团灰,杀得了谁?” 话虽如此,可一直以来围绕着沈映宵的疑惑,却终于解开了一些。 魔尊若想阻止无迹,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从对付无迹本人入手。 不过看魔尊这倒霉样子,便知他失败了,所以只能从别处动歪心思。 ——要么试试触发沈映宵这个倒退的开关,要么就干脆把凌尘杀了。没了这个仙灵之体,无迹想再找第二个,就算找得到,也未必还等得起。 只是还有一件事。 沈映宵想起自己前世被戚怀风捅的那一剑,又想起那化形丹的滋味,心里有些波澜:“梅文鹤是你的人?” 前世凌尘在外出事,戚怀风这个天天不回宗门的家伙也是在外面仓促找到的他。沈映宵离宗寻找两人,途中遇险,后来得了梅文鹤一些照顾。 ……那时他神智浑浑噩噩,若这个二师弟想对他动些手脚,再简单不过。 沈映宵以为自己终于弄懂了梅文鹤的身份,可谁知魔尊的回答却让他更懵了:“自然不是,他是你师祖的真儿子。” 沈映宵:“……” 他许久消化不了这句话,最后抓了个古怪的点,脱口而出:“等等,什么真儿子?你是说无迹还有假儿子?” 魔尊一怔:“你不会以为那个惨死的‘独子’,会是他真正的儿子吧——修士想有子嗣何其不易,他说想晚来得子,就真能得到?那只是故意养来诓你师尊的,谁让凌尘那么好骗。” “……”沈映宵想起那个师叔的死状,默然片刻,“难怪他下手如此之狠。” 魔尊啧啧摇头:“这可就错了,无迹做事早便没了情感,一切只为目的。与亲生与否无关,那位‘独子’死得惨,只因越是如此,才越能拴住你师尊。” 沈映宵为这倒霉师叔哀叹了一秒,眼看着话题走岔,他连忙拉回正轨:“先说梅师弟。他分明是医仙谷的少谷主,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的儿子?” 魔尊:“有何不可?本尊的师尊便是医仙谷谷主。” 沈映宵:“???” 他花了许久才理顺这当中的关系:“可是……那谷主不是个 男修么!” 魔尊瞥了他一眼:“医仙谷一贯避世,自然它放出什么消息,你们便信什么。何况我师尊死的早,医仙谷早被那人暗中接手了。世人有这种印象,倒也正常。” 沈映宵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梅师弟是无迹派来的卧底?” “卧底?”魔尊摇头,“这可是实在没有必要,你师尊自己便把自己套牢了,再派人过来,也只会徒增他的疑心。无迹把梅文鹤弄到凌尘身边,大约只是想让他多沾一点凌尘的气息。” “梅文鹤体质跟同他母亲相似。简单来说,若你师尊和我师尊是无迹备用的躯体,那梅文鹤的作用大概是……”魔尊想了想,“一团浆糊。” “……” 沈映宵其实没听懂他这古怪的比喻。 可“浆糊”这种词用来形容人,只是听着,便已是令人毛骨悚然。 魔尊扫了一眼他的神色,耐心道:“你修为低,或许不知——其实等到了一定境界,便会模糊觉得灵魂似是能脱体而出,去到别处。” 沈映宵默默白了他一眼:不就是神识,你跟谁装见多识广呢。 魔尊只说着他自己的心得:“话虽如此,可其实灵魂若想进到自己之外的身体,极易受到排斥,甚至遭到重创。 “可梅文鹤的体质却不同,对各种灵魂极易接纳——对你师祖来说,七零八落凑来的身体,难免会有欠损,届时拿他补足,还能顺便当做抢夺身体的桥梁。” 沈映宵刚对梅文鹤攒起的怒气,不知何时竟散去许多。 他喃喃道:“还真是逮着一个师门往死里祸害啊。” 直到这时,沈映宵才深刻地理解到,魔尊先前那句“你们这师门可不是胡乱凑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有件事似乎很奇怪。 沈映宵蹙了蹙眉:“照你所说,我是你硬塞进去的,戚怀风则是师尊顺手救回来的……我们两个变数掺杂在师门当中,无迹就没想过驱逐?” 魔尊:“他害的人多了,自然也难免被别人坑上一把。一忙便难免有顾不上的地方。而且他是从劫雷中捡回的命,就算避过一时,现世的时间也只能越来越少。他只能先布好他所谓的棋局,偶尔出来拨动一把,没空一直盯着你们这还算稳定的师门。” “何况……”魔尊打量着沈映宵,“你虽然将自己称作‘变数’,可若放在你师祖眼里——白送的仙灵之体,谁不喜欢?” 魔尊:“至于你那个小师弟,无迹倒是真的对他下过手,只是每回都杀不死——分明是派了境界碾压他的手下过去,却屡屡被他反杀,而且每次濒死都能因祸得福。 “到了最后,连无迹都有些束手。好在你那个小师弟极少在宗门待着,无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他不存在了。” 沈映宵:“……” 不愧是他。! 第 173 章 提起这事,魔尊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愉悦:“这一路过来,对他阳奉阴违的人不知凡几,就连炼化的肢体都因沾染浊气,有了自己的私心——拿别人当棋子玩得有模有样,只可惜再好的棋手一旦离了棋盘,这规则局势可就由不得他了。” 沈映宵盯着他:“那你呢?除了伺机杀我,你又做了什么?” 魔尊托腮看他:“你觉得呢?” 沈映宵看着他在梦里这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忽然道:“那个茶摊老板,必定同你脱不了干系。” “嗯?”魔尊终于有了几分意外的模样,“何出此言?” 沈映宵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看上去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可其实他纯粹是蒙的——原因无他,那个茶摊老板知道的似乎太多了些。 如今突然又冒出一个同样知道不少的魔尊,沈映宵登即把这两人联系起来诈了诈,如今看来是猜对了。 他等着魔尊交代。 然而魔尊却道:“他的事,还是问他自己吧。不过在那之前,最好先让你师尊安分些——若知道太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我可不保证等离了这里,天道不会找上门来。” 说着说着,魔尊自己也有些遗憾,若非每次想透露这些,都隐隐有天雷压顶之兆,他早就拉着凌尘细聊了——也不知届时能看到多么精彩的表情。 …… 沈映宵突然听魔尊提起凌尘,心中也是一紧。这一晃神的空当里,他身体一沉,又回到了那处漆黑的地底洞穴当中。 沈映宵望着周围,隐约明白了:这里应该就是一切梦境诞生的核心。听魔尊的说法,那个茶摊老板竟然像是能掌控这里。 不过在去找他之前,还有另一件事。 沈映宵没往洞穴深处走,而是摸索着进了隔壁那一场动荡的梦境当中。 凌尘不知怎的自己从噩梦中挣脱了出来,按理说他这算是通过了,可操控梦境的人显然耍了赖皮,竟又想用新的梦境将人困住。 沈映宵犹豫了一下,对那两人的信誉有些怀疑。不过对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很快沈映宵就发现,这一次的梦境,竟然能由他控制。 “……” 念头一闪,面前变成了沈映宵最熟悉的景象。 本命洞府,后院灵池,白玉莲台。 凌尘刚从噩梦中挣出,还恍惚着,身体便被一牵,跌坐回台子上。 剑灵刚被沈映宵召进来,便冷不丁看到了这一幕。 它同沈映宵神识相连,立刻明白了掌控梦境的人是谁,惊讶之下脱口而出:“你又要对你师尊做什么?!” “?”沈映宵抗议,“什么叫‘又’?”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什么叫我要对师尊做什么——看不出来吗,我正要保护他!” 剑灵实话实说:“……看不出来。” 沈映宵:“……” ……不管怎么说,时间紧迫。没空再跟自家剑灵打嘴仗。 沈映宵朝凌尘走了过去。 凌尘记忆仍旧有些混乱,还停留在许久之前。不过此时望着沈映宵,他眉心波动的剑意却稍微平息了一些。 沈映宵原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可谁知下一句就听到凌尘问:“……你是谁?” 沈映宵怔了怔。 师尊不认识他? 难道眼前的这个师尊,记忆还停留在年少的时候? 沈映宵新奇地打量着对面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年少版凌尘,不知为何,心跳咚咚变得剧烈起来。 剑灵警觉:“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映宵心里还真的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不过一想到魔尊和茶摊老板或许还在外面窥视,他顿时又什么心思都没了。 沈映宵涉水走到白玉莲台旁边,低头望着凌尘澄澈的双眼,被迫开始思索正事。! 第 174 章 想把凌尘暂时困住,应该不难。不过机会难得,沈映宵眼珠一转,便打算给那位素未谋面的师祖上些眼药。 ——凌尘似乎不记得梦境当中的细节。若能在潜意识里让他对无迹警惕一些,倒也不错。 这么想着,沈映宵尽力做出自己最反派的表情,挑逗地捏起凌尘的下巴,指尖用力擦过他的脸颊:“我奉命将你捉拿至此。你老实留在这,不要给我添乱。” 莫名其妙被陌生人调戏,沈映宵本以为师尊多少会愤怒一下,然后质问他究竟奉了谁的命。 这时他就能让师祖在自己的话中闪亮登场,用这个反转给予凌尘最深的震撼,让他刻骨铭心。 流程都想好了,可谁知凌尘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虽不情愿,却竟然没再挣扎,只蹙眉问:“可以,只是……要留到何时?” 沈映宵:“……” 这就认命了? ……怎么这么好骗! 他看着这个稚嫩版的师尊,心都快化了,可同时又不知从哪腾起一股怒气:一听说是无迹抓他,他就不走了? ……梦里都这样乖巧,现实里遇到还不得扑上去送人头? 越想越气,回过神之前,沈映宵已经俯下身,唇瓣碾了上去,还想恨恨咬上一口,让这人清醒一些。 剑灵懵到现在才回过神,连忙顺着神识唤他:“等等,你这是生哪门子的气?你刚才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你师祖,根本没提他啊!” 沈映宵一怔:“是吗?” 剑灵狐疑:“……所以你其实只是想找个借口行不轨之事对吧。” 沈映宵:“……”我没有! 被剑灵这么一打岔,他动作难免停顿。谁知就在这时,反倒是自己嘴上被人轻轻咬了一下。 “!!”沈映宵腾地直起身,“你做什么!” 凌尘抬手擦了擦唇角,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思索。 沈映宵心虚极了:“……看什么看!” 凌尘笃定道:“我见过你,你以前也这么咬过我。” 沈映宵木然地张了张嘴。没等想好该怎么编,魔尊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疑惑:“让你困住他,没让你叫醒他,你在做什么?” “……”沈映宵装作没听见,他若无其事看向凌尘,冷声道,“总之你先在这待着,等我回来才能离开。” 灵池锁链牢固,莲台上还有阵法,困住梦里这个元婴期的凌尘问题不大。 丢下这句话,沈映宵也不敢再回头考验自己的意志力,匆匆离开。 …… 离开这场临时的梦境,沈映宵果然又落进了那处阴冷潮湿的地底洞穴当中。 他站稳以后想起什么,仰头望向上方,却见头顶是一片浑然天成的漆黑,完全看不出自己究竟是从哪下来的。 他便也不再纠结这个,专心打量着周围。这次离得更近了,边缘那些层层叠叠的人影,顿时更清 晰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果然和沈映宵之前看到的一样,那是一群门派各异的修士。 他们躯体被锁,灵脉上攀爬着古怪的纹路,脚边散落着各色刑具,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脚印。脚印中段有细微的褶皱,看上去是厚布纳的鞋底——修士不会穿这种鞋,这竟然像是那些村民来过的痕迹。 沈映宵蹙眉望着这一幕,心中有了些猜想,却又不敢肯定。 他知道地底有人能解答自己的疑问,问道:“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一座‘牧场’。”阴影中飘来一道声音,“进塔的修士最终会被困在地底,榨干生命和修为,用来延长凡人的寿命。” 这反常识的布置让沈映宵心中一凛,但也很快明白过来:“为了浊气?” “凡人大多不过活上寥寥数十载,修真之人却似乎轻易就能延寿百年。长生也会上瘾,一旦凡人习惯了用修士的灵力和生命延寿,欲念便会越来越强。这种依赖别人的生存之道,也终究会引来不安。” “而修真之人大多视凡人为无物,如今突然被踩在脚底,就像神龙只能眼睁睁看着蝼蚁啃食自身。” 那道声音笑道:“所以这里建起的时间不长,凝聚浊气的速度却反倒是最快的。” 说是不长,几百年却也是有的。长寿乡的飘渺传说,最终被用这种扭曲的方式化为了真实。 “真是个祸害。”沈映宵毫不尊师重道地骂了一句师祖,然后望向周围,寻找那个出声的人,“那你呢?能把这种鬼地方管理得井井有条,扣下这么多修士,你也功不可没吧。” 话音刚落,就见周围亮起数点莹莹幽蓝,是尸骨溅起的磷火。那些漂亮的火焰被人操控着,渐渐铺开一条通路。 “……” 虽然开路方式看上去有些诡异,但来都来了,沈映宵还是走了过去。 越过那些堆积了数百年的尸骨,穿过迷雾,他停在了这里的唯一一个活物面前。 然后陷入沉默。 前面的梦里,沈映宵偶尔能看见一抹古怪的小孩身影。那道人影总让他觉得别扭。如今看清面前的人,他才绝终于明白了那种违和感是在何处。 ……原来这不是根本什么孩子,而是一个没了四肢的人。 无数刻了符咒的锁链穿过他仅剩的躯干,倒刺扣住嶙峋的骨架。沈映宵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身上也开始疼了,本能移开了视线。 可很快又强行移回去,蹙眉细细打量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有几分古怪的熟悉感。 如今都已经面对面了,有问题当然要直接问。 沈映宵:“你是何人?” 然后他发现自己天真了——仔细一看,这人居然还被割目挖舌,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你究竟是怎么得罪那个人了……”沈映宵喃喃着,很快又觉得不对,“刚才你不是能说话吗。” 身后有细微的风声。沈映宵倏地回头,恰好看 到一只眼熟的仙鹤落地,眨眼变成一道人影——正是那个茶摊老板。 沈映宵被这大变活人的景象一惊。不过想起仙鹤变化时身上古怪的纤维和木刺,他忽然明白过来:“地上这才是你的真身,你是傀儡?” 茶摊老板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拍掉衣摆上的尘土:“怎么样,还不错吧。” 沈映宵一时无言:何止不错,简直超过了其他傀儡不知多少。只是这好像不是现在的重点? 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梅文鹤的鹤怎么突然变成了人,以及这两人是怎么搅合在一起的。 不过很快,沈映宵又发现,自己的关注点倒也不算太偏:眼前这个傀儡竟然像是真人一样,同他往常所见截然不同,这当中定有猫腻。 茶摊老板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坦然道:“我灵体天生便比别人凝实,又误打误撞地在这鬼地方炼了那么久,想挪出那破破烂烂的身体进到傀儡当中,不算难事。” 沈映宵瞥了一眼地上那具让人不忍直视的身体,心情复杂。 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很快便重新望向那从未摘过面具的茶摊老板,委婉道:“你找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聊你的傀儡好不好看吧。” 茶摊老板:“确实有事请你相助。” 沈映宵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魔尊不是说这人要来给他解惑么,怎么又成了要他相助? 不过看这家伙凄惨的模样,沈映宵倒也没好意思无视这句话,他猜测道:“是要我救你出去?” “是要你进到我的梦境深处,毁掉那个法器。”茶摊老板,“然后杀了我,从我这里带走一样东西。” 沈映宵:“……”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具躯体:“不知你如今修为几何,其实若能晋升到下一个境界,失去的肢体未必不能长回来。” “没有用。”茶摊老板笑了,“我把我能说的都告诉你,而你只要按我的要求照办就是了。这是一场交易,不必手软——实不相瞒,我的计划里一直都有杀你和你师尊这一项,只是实在没有合适的时机,才并未动手。” 沈映宵:“……”原来这还藏着一个隐藏仇人? 人家都这么说了,沈映宵顿时也不再多费心思,只道:“好吧,那就只交易——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还是我先去毁这里的法器?” “都一样。” 茶摊老板走到那人棍旁边,俯身一点,他周围便多了一层虚渺的雾气。 “我能告诉你的事。”茶摊老板转过身,“都在这场梦里。” …… 一层一层闯下来,虽然有守塔之人放水,但如今对如何蹭别人的梦境,沈映宵也算是颇有心得。 他没再多言,循着以前的感觉,让自己缓缓融了进去。 落地又是一片广袤的山谷,沈映宵发现似乎不管是谁,梦境都比他的更宏伟。 不过这种东西倒没必要攀比,沈映宵便不再胡思乱想,转头打量着四周:根据经 验,梦境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 很快他便看到一个眼熟的少年。 看清这人面孔的一刹那,沈映宵怔住了。 ——竟然是梅文鹤。 虽然早在刚才看到仙鹤化身成人的时候,沈映宵就隐隐有了预感,可如今看到这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在对方的梦中出现,他仍旧有种摸不着头脑的茫然。 不过也无所谓,多看看应该就懂了。 沈映宵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梅文鹤那边走。 然而刚走了没几步,一种违和感渐渐缠上他的心头。 梦里这个年少版的梅师弟正望着面前的一处石庙,垂眸思索。可即便走神走的专注,也能看出他眉头皱着,神情冷淡,这是从未在梅文鹤脸上出现过的神色。 沈映宵:“……”二师弟小时候这么酷的吗? 那怎么去了我们师门反倒变懒散了? ……应该是他自学成才。 反正不是我带坏的。 沈映宵一边飞速思索着,一边觉得奇怪,不过另一件事显然更加奇怪——一进来就能看到的,不应该是梦境的主人吗,怎么现在周围的唯一一个活人反倒是梅文鹤? 正想着,就见梅文鹤忽然抬起头,向前方一处。 沈映宵跟着他转过身,目光远远落在石庙上,恰好看到石门洞开,一个人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 那人按着额角,梦游似的,刚走两步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碰撞让这迷糊鬼嘶了一声,清醒了些,捂着额角抬起了头。 沈映宵看清他的脸,彻底怔住。 这人的长相,居然和梅文鹤一模一样。 ……怎么有两个梅师弟? 短暂的茫然过后,一个猜测终于闪过:这两人是双生子?! 第 175 章 沈映宵定定看了一会儿,逐渐分辨出来了——刚从石庙里走出来的那个,才更像是他所认识的梅文鹤。 至于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大概是梅师弟的弟弟或者哥哥? 正想着,梅文鹤已经看向了这边,诧异地嘟囔道:“文竹?你怎么来了?” 梅文竹正要说话,庙里又走出一个人,那人朝他招招手,微笑道:“进来吧。” 沈映宵从袖口探头去看,看清那人的脸,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无迹。 一看到他就准没好事……这人又要做什么? …… 沈映宵能清晰感觉到梅文竹对无迹的提防,梅文鹤却像是没有这种心思。 也不知这位二师弟刚才在神庙里干了什么,疲惫得很,见这边似乎没有他的事,便神游似的走了。 留下的梅文竹则沉默许久,最终跟着无迹进了那座庙里。 或许是梦境当中心意相通,一踏进这,沈映宵就模糊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每次梅文鹤生辰,都要来这座石庙里待上一阵。据说是为了治病。 可梅文竹疑心强,同他那个兄弟不同,长年累月,终于发现了不对——哪有什么病,这根本就是无迹在为未来的夺舍做准备。 无迹的本体和神魂都藏在石庙里,梅文鹤又是他适应新躯体的最重要的黏合剂。所以自从打定了这飞升的主意开始,无迹便一点一点摸索,想尽办法提前适应。 沈映宵心里一阵发寒:无迹的飞升还八字没一撇,倒是先把自己和旁人区分开了,颇有一股普天之下除他以外皆蝼蚁的冷酷。 几个徒弟都被这家伙安排的明明白白,两个儿子当然也逃不过。 梅文鹤之后会被伺机送到凌尘身边,逐渐沾染他的气息,而梅文竹不知为何生带浊气,这一点当然也没浪费——无迹打算让他修魔,然后把他扔去魔尊那边卧底。 那个看似同他多有合作,实则心思飘忽的魔尊,到底还是引起了无迹的注意。 …… 只是魔尊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个卧底还需要好好包装。 然后沈映宵就看到梅文竹被拖走关进了谷底。无迹做起活来倒是精细,硬是用了几年时间让这个儿子新伤叠旧伤,满身都是实验的痕迹,倒正好同他身带浊气的特征吻合了,弄得像是又一个道魔混血的牺牲品。 沈映宵都有些不忍看了,一度怀疑无迹这压根不是想培养卧底,而是想趁势灭口。 然而梅文竹不知怎的,竟真在那恶劣的环境里活了下来。最终他在一个雨夜杀掉看守,逃出山谷,遇到了正在附近同正道混战的魔尊。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梅文竹靠着半张毁容的脸和一身好根骨,被魔尊当徒弟捡走了。 沈映宵看着看着就叹了一口气。 梅文竹显然不是什么受虐狂,有了前面的经历,哪怕无迹手上扣着梅文鹤,他也渐渐反水到了魔尊那里。 只可惜魔尊大概早就看出了他的来历,始终存着些试探的心思,时光推移,一来二去……魔尊就被利用这点疑心坑死了。 魔尊刚飘进来就看到这一段:“……” 他有点尴尬:“都是那小崽子太笨,若非他多此一举,胜负还未可知。” 沈映宵:“自己技不如人,借口倒是不少。” 魔尊哼了一声,显然被踩了痛脚,不言语了。 沈映宵没搭理他,继续看着这场梦。 魔尊当着梅文竹的面被炼化成灰,这个好心办了坏事的倒霉徒弟被迫看完全程,显然受了不小的冲击。他本就偏强的神魂同秘境深处的法器共鸣,最终被镇在这里,逐渐同法器成了一体,见证了无数丑恶的欲念。 一路看到现在,沈映宵大概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既然是噩梦,或许应该给他扭转成美梦? …… 沈映宵模仿着现实,一步一步拆掉了无迹的棋盘,看着无迹在梦境中无能狂怒。 想了想,他又从魔种中凑齐了魔尊的神魂,大手一挥,大气地直接把人复活——反正也只是做梦。 等帮这两个倒霉鬼手刃了仇人,沈映宵明显感觉到了法器的松动。他招了剑灵在手,一鼓作气将它砍碎。 梦境崩塌,空间剧震。 等回过神时,沈映宵又回到了地底。 法器碎裂,禁锢着梅文竹的锁链悉数断开,残破的人影没了支撑,栽倒在地上。 沈映宵没忘记他刚才那个“杀了我”的要求,只是对着这样一道凄惨的人影,实在有些难以下手。 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想多了:法器一毁,梅文竹的生机肉眼可见地衰竭下去——他在这里待了太久,早已隐隐同这里融为一体。 “茶摊老板”仍旧站在沈映宵旁边,肢体也已经不再灵活。 “梅文鹤一直很听话,听我的话,听你师尊的话,也听那个东西的话。”它的嘴艰难张合着,话音越来越滞涩,“可我总觉得他像是在打别的主意。”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但隐约有些猜测。等我死了,把我留下的东西带过去吧——若那东西有用,还望你顺手救他一把,这同你的目的并不相悖。” 一直到了现在,梅文竹也没有求人的意思,不知是觉得求了没用,还是因为沈映宵一直在他的暗杀名单上而心中有愧。 沈映宵看着那越来越破却仍旧没有散架的傀儡,叹了一口气:“不必多言。他毕竟是我师弟。” 这只话很多的傀儡闻言笑了一下,终于阖上眼睛,化作了一地尘土。 沈映宵看了它两眼,又去看他的本体,就见那具本就不大的身体越缩越小,最终化成了一只巴掌大的人偶。 人偶体表泛着莹润的象牙白,内里却有丝丝血光闪过,像是骨血精华炼成。 魔尊看了它一眼,移开了视线:“是个好东西,带着吧。” 沈映宵检查了 一番,把人偶丢进了本命洞府当中——就算这东西上面有无迹做的手脚,到了洞府里,一切同外界的联系切断,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当然,这也只是以防万一。实际上沈映宵倒没找出它和哪里存在联系,而且这团东西的功效,他也隐隐猜到了。 最后在原地停了片刻,沈映宵道:“走吧,去找师尊。然后……” 然后去拜访一下那座藏了太多秘密的医仙谷。 …… 医仙谷遍地花丛,满山都是各色珍贵的花草。 梅文鹤靠着躺椅晃晃悠悠地坐在树下,托腮望着远处的药田走神。 忽然一片树叶落下,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梅文鹤怔了怔,捏起它慢吞吞地摸了半晌,忽然笑了。 旁边的汤药已经放凉,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上面,居然反射出了诡异的斑斓光芒。 梅文鹤也不嫌弃,随手端起它喝完,一滴也没有剩。然后他站起身,撇下院里的躺椅,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屋里。 …… 长寿乡中。 沈映宵没找到凌尘,倒是先发现地底的迷阵开始崩塌。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里同地面竟是相连的——村民们察觉异动,潮水般涌了进来,这些原本热情的人此时正提着各类兵器,一脸愤怒地望着他。 没等沈映宵回过神,几发弩箭就已经破空杀到。 敢于攻击修士的凡人真的不多,沈映宵望着他们,一时竟不知该怜悯还是愤怒。 这些兵器对修士没什么杀伤力,沈映宵想了想,干脆没有抵挡,不过这时一柄长剑刺破穹顶,钉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余波潮水般扩散而出,弩箭被推开,冲来的村民也七倒八歪,被远远推了出去,无法再靠近纠缠。 沈映宵一怔,明白过来,抬手握住了面前这把眼熟的剑。很快灵剑便带他升起,落回了地面之上。 凌尘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 外面也已经天光大亮。迷阵散去,沈映宵望着这个在晨光下闪闪发光的师尊,突然一阵心虚:您还好吧??”……没梦到被人调戏之类的吧。 凌尘温声道:“还好。” 沈映宵欲言又止,却实在没法从他的神色间看出什么。 这时凌尘往四周看了看,上前拉起他的手:“走吧,阵法要破了。” 两人踏剑升空。 沈映宵这时才发现,这城里竟还藏了几座箭塔。只是这东西压根突破不了他们的护体灵力。城主和城里的人满目猩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没多久,阵法彻底破碎。沈映宵望向下方,看到那些从修士身上榨出的寿命和体魄正在消失。城里的所有人都在老去,每一秒都比下一秒更加伛偻,直至满地枯骨。 “……” 他没有再看,收回视线,踏剑离开。! 第 176 章 沈映宵一路都想着该如何提醒凌尘小心师祖。毕竟换位一想,若是突然有人让他小心凌尘,他恐怕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情况却比沈映宵想象中要好。 他才刚开始旁敲侧击,凌尘已然叹道:“我知道。” 沈映宵怔住了:“你知道?!” 凌尘并未细说,只道:“在梦里看到了一些事,也想起了一些事。” “……” 沈映宵立刻又开始心虚,他看向魔尊,心中怒道:“你没给师尊看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我给他看的都是正经东西,不像有些人……”魔尊拿眼瞟他。 沈映宵:“……” …… 不管怎么说,凌尘对无迹有所防备就是好事。 沈映宵也连忙只聊正事,他简单提了提自己从梅文竹那里得知的消息,然后道:“听说近来师祖……无迹的身体越来越难以支撑,只偶尔才能掐算着日子,规避天机离开石庙行动——算算时日,也就在这一阵了。” 趁他病,要他命。否则无迹自己虽行动受限,却能指使别人行事。 如今好不容易戚怀风把他换生的希望烧掉大半,若不趁机弄死他,等他躲在幕后重新织网,事情反倒麻烦。 而且沈映宵也不知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他只想在自己走前看到师祖瞑目。 无迹即便出来,也不会离开医仙谷太远,两人于是直奔那座神秘的山谷。 一到附近便觉出不对。 平日里这座山谷自闭归自闭,可总归还是留了几道入口。然而现在沈映宵和凌尘一一找过去,本该有的道路却全都不见了。 沈映宵在附近找了一圈,很快看到了一个求医的人。 那人愁眉苦脸,显然没多少耍心眼的力气。见有人问,他便直言:“听说谷主晋升时出了茬子,此生再难有进境,因此要举办继位仪式,提前让他的独子继任。” 他望着封闭的山谷,叹了一口气:“听闻几日前山谷还开着。当时谷中为了继任典礼,邀了不少修士进去——我们这些消息慢的却是没能赶上。” 他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大概心里还怀着几分侥幸,想绕一圈碰运气找个入口。 等他走远,沈映宵忍不住蹙眉:“二师弟要继任谷主?” 他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掌控着医仙谷的无迹居然还邀请了不少人进谷,这事怎么想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可惜阴谋再多,他们也只能迎难而上。而当头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混进这山谷。 “这里天然便是一道迷阵。”凌尘认真打量着四周,“只是地势太广,难免有不周之处。我们先沿途找找。” 医仙谷虽是山谷,但两侧夹着的山却颇为平缓。沈映宵闻言也只好耐下心,陪着凌尘边走边看。 结果这么一逛,竟然还真的有了发现。 半山腰。 沈映宵望着前方突兀的一片焦土,忍受着残留的一点熟悉气息:“这是……师弟烧的?” 凌尘点了点头。 沈映宵心情复杂。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查到这里来的?而且居然也不喊人,独自一人就杀过来了。 说起来…… 沈映宵俯身按了按脚下的泥土,诧异道:“我怎么感觉这块地面在动?” 凌尘侧耳听着什么,忽然脸色微变,他伸手要拉起沈映宵,然而在这之前,整座山谷轰然一震。 沈映宵脚下忽然空了,有什么东西缠着他脚腕一勾,他便一路坠落下去。头顶似乎有剑光劈开合拢的地面,向他伸来,可到底赶不上下坠的速度。 很快,沈映宵便彻底栽入一片黑暗当中。 …… 事发突然。 但好在本体被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电光石火间,沈映宵最强烈的念头居然是庆幸——医仙谷里的人设了陷阱,却居然没抓师尊,虽然不知原因,但这显然是件好事。 他熟练地将意识挪回了分身当中,为了避免惊扰到对面,始终没对本体做什么。 等再察觉本体旁边有动静时,沈映宵的意识悄悄回去,发现周围已经有了人声。 ——刚才的地底竟然有一条暗河,沈映宵坠入河中,又被人捞上了岸。 此时两个人正在他旁边低声说着什么,沈映宵努力支楞着耳朵偷听,只模糊听到一句“为何是他?” “?”沈映宵听出了其中暗藏的嫌弃,眼角一跳:怎么?抓了我不满意? 不过他心中也有些疑惑。既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为何还要抓他? ……难道医仙谷里的家伙认错人了? 想起自己体内的魔种,沈映宵忽然感觉抓住了什么。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凌尘一直被他关…藏在本命洞府,其他人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取走魔种的事也是在洞府进行的。而在那之后的两个秘境,其中一个掌控人是那个不知名的师叔,另一个是梅文竹。 如果这两人都不堪压迫暗暗反水,那魔种宿主换人了的消息,或许还没传到无迹的耳朵里。 想通了这一点,即使自己莫名其妙被人嫌弃了,沈映宵也顿时浑身都舒坦起来。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面前这两人也真是不挑——竟然将错就错把他捡走了。 两人带上他在地宫里左转右转,最后来到了一座水牢。其中一人扛着沈映宵下了水,把人牢牢锁在了里面。 沈映宵闭着眼,鼻尖却轻轻动了动,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这座水牢里填充的竟然不是水,而是一池药液。 那两人关完人,其中一人守在岸边,另一人则转身离开。没多久他就又带了两个人回来。 沈映宵悄悄睁眼望去,发现这次来的有一个白衣人。 地底光线昏暗,没等看清更多,那人已然落至他身前,掐 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填了一颗药丸。 一看便知又是一个灌药老手?_[(,由不得他不咽。很快那颗未知的药便在腹中化开,药气腾的蹿遍全身。 灵力激化,周身的药力骤然沸腾,沿着经脉沁入体内。乱窜的灵力被面前那白衣人推着,轰然往上,集中向头部。 一阵尖锐的刺痛,沈映宵忽然明白了:这药竟然是在针对神识。 这个念头闪过,他非但没有刻意忍耐,反倒还放大了几分疼痛,猛地抱住头痛叫呜咽,腕上锁链被他挣得哗啦作响。 那白衣人回过神,伸手在锁链上点了点,链条缓缓收紧,把他的手拉开锁到了两边。 沈映宵动作微不可察地一僵。 ……没了双手抱头这个标志性动作,怎么演才能让自己看上去很疼、疼到没了理智? 没等他想好,脑中的刺痛反倒渐渐退去了。 白衣人显然低估了他神识的强度,也没想彻底把沈映宵弄成废人,他还有事要问。 沈映宵便也顺理成章地松了全身的力气,半死不活似的被周围的锁链挂在水中。 紧跟着就感觉一只手便抬起了他的下巴。 沈映宵睁开被冷汗打湿的眼睫,费力地看向面前这人——白衣人一丝不苟地竖着发冠,五官温润,脸上明明没有笑意,却给人一种他正在微笑的感觉。 这人沈映宵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医仙谷派人来接梅文鹤回谷时,来的多半都是他。这是医仙谷谷主的首徒、那位经常替谷主出面的大师兄,白羽。 ……而这个身份,听上去也离无迹很近。 正想着,就见白羽回过头,远远看了一眼门边站在阴影里的人,眼带请示。 那人朝他微一颔首。 白羽这才重新回过身。他压低嗓音,轻声问沈映宵:“你这些日子在谁手中,魔种为何在你体内?”! 第 177 章 白羽询问沈映宵的时候,沈映宵也在观察着他。 触碰到才能发现,白羽的气息其实有些奇怪:不是傀儡,却也不像活人,倒更像是微妙地介于两者之间。 反倒是站在门边阴影里的那个人,切切实实是一只傀儡——和梅文竹给人的感觉相似。 沈映宵理了理,很快便猜到了其间关系:门边那人恐怕正是无迹的化身,而眼前这个……或许是人与傀儡兼具? 只有像这样性命系于无迹掌心,无迹才能放心让他去做别的事。 沈映宵像模像样地瞎猜着,同时也没耽误正事,答道:“……我不知道。” 白羽刚才没问他在哪,反倒是问他在谁手中——可能在这些人眼里,一个元婴期的仙灵之体算不上人,只能算一样在大能手中辗转的东西。 这是十足的轻视,但沈映宵反倒乐得被这么看待:既然是东西,那么他先前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不知周围有何人,岂不是也很正常? 白羽果然对他的回答不算意外。 他又仔细探过看沈映宵周身,没找出动过手脚的痕迹,这才飘身上岸,对门边那人恭敬道:“他似是不知。不过,也或许是药物尚未完全生效。” 那人点了一下头,缓步走了出来,动作略显僵硬。 沈映宵自己不好抬头,只能在心里喊魔尊:“快去看看,是不是你那个老对头。” 魔尊根本没往那边飘,便已经嫌恶地抬手在脸前扇了扇风:“不必看了,除了他,谁能有这么恶心的气息。” 无迹的傀儡,很快便走到了池边。这人果然也能像梅文竹一样附于傀儡当中。不过参考后者,他本体此时的状况,恐怕不怎么好。 沈映宵:“……”真是个好消息。 …… 无迹不知这徒孙心里在想什么。他打量着沈映宵,毫不避讳地对白羽道:“这孩子修为太低,化不掉魔种,倒正好是个不错的容器。他背后那人大概也是这么用的。” 白羽回头看了看药池:“那……” “人送来了,我们便接着用。”无迹随意道,“至于其他事,既然他不想说,那就让他忘得更彻底些。” 白羽明白了。沈映宵出现得蹊跷,不过不管这人是逃亡误入,还是带着计划来的,只要让他把前尘忘个干净,那些里应外合之类的事,自然无法奏效。 这么想着,他召过另外两只傀儡吩咐了几句。那些傀儡很快便找来几箱药材,细细倒入池中。 水流搅动,药物被灵力催动,整座水池都沸腾起来。可沈映宵身在其中,却发现周围的温度反而在变低,仿佛要将人的思绪彻底冻住。 过了许久,沸腾的池水重归平静。 无迹上前一步,招了招手。沈映宵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道牵着,漂到了池边。 无迹俯身在他眉心一按,打下操控傀儡的印记。然后他重新直起身,轻叹一声:“还好魔种原样回来了,否则… …” 旁边白羽听到这话,将头深深垂了下去。 无迹毕竟是渡天劫失败的人,虽然百般遮掩,但仍是越来越被天道所觉。因此他大多时日都在沉睡,每逢一甲子才会遮掩气息出来一次。 往常出现,他总能有不少的收获,再从容做些新的布置。可这次…… 白羽想起那些被人拆的七零八落的秘境,心中叹气,可又觉得这事也实在怪不得自己:那些秘境一个比一个诡谲,无迹又极重视里面的东西,并不会把它们交给一人总揽。 这当中,白羽负责的只有医仙谷和梅文鹤,至于其他那些秘境,他就连确切的位置都不太清楚。 直到这次无迹醒后勃然大怒,白羽才知道外面竟出了这么大的事。甚至有些秘境被毁时,自己还在附近悠哉悠哉地看过热闹……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有多远躲多远。 他心中连连叹气。 好在无迹并未迁怒,这位只差一点就能飞升的大能,属于人的情绪已经淡化了许多。如今也只是微一感慨,便不再多言。 无迹正在盯着药池里的人。看了一会儿,他问道:醒了??_[(” 沈映宵:“……” 他只得装出半睡不睡的样子,表情空茫地循声抬起头。 然后迎面看到了一张带着雕刻痕迹的脸,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和慈祥。 这张脸在梦里看到过许多遍,不过此时,沈映宵只是疑惑地轻声问:“你是谁?” 无迹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忽然道:“你是自己来的,还是同你师尊一起?” “……师尊?”沈映宵蹙眉像在思考,却想不起来,最后吃痛似的闭上了眼睛。 这种药对他没有那么强的效果,但也并非全无影响。如今顺着那一点影响放大,倒是演的有了几分模样。 白羽打量着他的样子,对无迹道:“下的是狠药,他的修为又不太高,记忆已经开始混乱了。等再浸一日,换两次药,便能将过往彻底清掉。” 无迹点了点头,对沈映宵道:“我是你师祖。” 沈映宵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应了声:“师祖。” “嗯。”无迹在他肩上拍了拍,“过几日送你去成亲,你先在此处好好休息。” “……” ……又来?这下我相信那些秘境都是你弄的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外表上,沈映宵眸光呆滞,温顺点头:“好。” 无迹满意地站起身,重新让水牢四周的锁链收紧。 链条扯动着沈映宵,将他拖回药池深处。白影很快便被漆黑吞没。 无迹又驻足看了一阵,之后才转过身,离开了地牢。! 第 178 章 等其他人都走了,剑灵碰碰药池里的水,好奇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泡起来酸酸胀胀的,居然连我都有感觉。” 魔尊的关注点倒是截然不同,他啧啧道:“你师祖在地下造了个水牢,你也在后院弄了水牢——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变态起来还真是一脉相承。” 沈映宵对他把自己和师祖凑到一起很有意见:“你们魔修莫非从来不泡汤池?” 魔尊嗤笑一声:“我们的汤池里可没有这些锁链。” 沈映宵:“……” 剑灵虽然也很想吐槽这个,但总不能当着自家主人的面去帮魔尊。它只好懂事地岔开话题:“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见到无迹了,我还以为他会藏得更深。” 沈映宵连忙接上:“也不算见到了,现在的应该只是一具傀儡。” 不过,确实前所未有地接近了。 这么一想,他不禁有些感慨:自己回来以后好像也没做什么,只是解了凌尘的毒,同时因此让戚怀风腾出了手。 那些藤蔓和巨肢驻扎的秘境,本该危险重重,进一个死一个,可现在把这两个人投放进去,毁的却成了那些秘境。 这么说来…… 沈映宵按了按自己的小腹,感受着丹田里蛰伏的魔种,有些诧异:“丹修这条路,竟然选对了?” 紧跟着又不由可惜:“若早知道我今日会被无迹捡走,就该先把师尊和师弟装到洞府里,然后在见到他时给他一个惊喜……啧,真是失策。” 剑灵:“……”师尊姑且不说。师弟……你真的敢放他进丹修的洞府? …… 被沈映宵念叨着的两个人,此时倒真的也在山谷当中。 地陷的那一刻,凌尘虽然没追到人,却也窥见了闭合的缝隙,硬生生闯入了谷中。 之后他将灵力扩散出去寻人,却大多被护宗大阵挡回。两重阵法叠加,撞得他气血翻涌,嘴角隐现血迹。不过这么一探,竟还真的有了收获。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收获”既不是又被抓走的沈映宵,也不是藏在医仙谷的那些人,而是……他那个几日未见的小徒弟。 凌尘:“……” 他恍然间发现,师门竟在谷中凑齐了。 戚怀风显然也察觉了刚才的灵力波动,很快现身,来不及多说便先带凌尘换了个地方。 之后才有空询问:“您怎么在这。” 然后看着凌尘空荡荡的周身,想起什么,脸色微变:“沈映宵呢?” 没等凌尘说话,他便已经自问自答:“被抓走了?” “……” 凌尘痛苦点头。 戚怀风:“……”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戚怀风道:“不要着急,有那妖兽在,多少能有些作用……而且若真的会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着急也没用。不如先想想该如何找到他的下落。” 凌尘听越头痛:“你是 在安慰我?” 戚怀风回过神:“是。” “多谢。”凌尘委婉道,“下次……还是不要说了。” 面对面沉默片刻,凌尘道:“听闻医仙谷有内外之分,你来的这些时日,可曾……” 戚怀风知道他要问什么:“我找到了大致的入口——三日后便是继任大典,医仙谷邀了各派精英到场,他们出入时,我窥见过踪迹。” 凌尘想起自己在长寿乡看到的事,神情有些复杂:“各派精英,灵力不浅,师尊恐怕要对他们下手。” 戚怀风一怔:“‘师尊’?” 凌尘回过神,这才想起还未曾跟自己这独行侠徒弟好好通气。 两人便简单说了事,又是一阵沉默后,戚怀风对凌尘道:“仙人岛之后,我的本命火种又有精进,师尊伸一下手。” 凌尘抬起手,戚怀风指尖在他掌心一点。 空气骤然升温,又迅速恢复正常,若非身下一圈枯黄蜷曲的草,简直要让人以为刚才的温度变化都是错觉。 凌尘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心,看到那里多了一道幽青的火焰印记。 戚怀风又传了他一段操控要诀:“这缕火焰能灼烧掉刻在体内的各种印记,也能放出追踪,看情况使用便是。” 凌尘望着自己掌心,听着他的嘱咐。心想两个徒弟不知不觉都长大了,如今看上去反倒更像他的师尊。 ……这成长固然令人欣慰,却也说明了是他没有做好。 凌尘握起掌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 内谷。 白羽踏着栽满大片花草的小路,一路往前,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居室面前。 大门从内反锁着,敲门也没人来开。 白羽便抬手覆在门锁处,略微一抬。咔哒一声过后,他推开门,看到了背对门口坐在桌边的梅文鹤。 “师弟还在忙?”白羽温声道,“该去神庙准备继任大典了。” 没人回答,只有笃、笃的捣药声。 过了许久,梅文鹤忽然开口,语气随意:“是我继位,还是有人用我的尸体继位?” 白羽一怔,很快笑道:“说什么气话,你可是谷主最重视的孩子。过几日便要从我师弟,变成我的掌门师弟,尸体从何谈起?” 梅文鹤:“那你倒是说说,要我提前去神庙里做什么?” 白羽仍旧是那副兄长般温和的模样:“谷主的传承,我这种外人可不该多嘴。你为何抗拒那里?莫非是觉得庙里的石像吓人?——虽看上去的确奇诡了些,但隐世家族的传承大多如此。你啊,就是总闷在山谷,经的事少,所以才总爱紧张。” 梅文鹤也笑了:“我经的事可不算少,师兄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白羽点头:“你说。” 梅文鹤:“有个人想要飞升却飞升失败,躯体被天雷劈得破破烂烂。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肯放弃,打算避过天道耳目,练化清浊并存的 肢体,吸纳魔源屏蔽天机,一举成仙。” 白羽脸色骤变。 梅文鹤又道:“一次性炼制完整的躯体容易被天道察觉,又难以寻到足够的资源,所以只好分而炼化,再用合适的东西将之粘合……” “我就是那个用来融合的‘东西’。” 梅文鹤放下手上的药杵,回过身看着白羽:“我天生的头疾是因为灵魂偏弱,可这样的我反倒正是绝佳的融合药材。为此自从父亲打定主意开始,他便不时让我进到神庙当中,用他的灵魂适应我的躯体。” 白羽眼神沉了沉。这么些年下来,他始终不知道梅文鹤对幕后之事了解多少。 若说他一无所知,总感觉不太现实。可偏偏这位少谷主从小头痛到大,身体的难受让他对任何事都兴趣缺缺,对环境的变化也漠不关心,因为没精力去关心,很有一种随波逐流认命的味道。 而对一个病弱的少谷主来说,父亲安排他去神庙治病、限制他出谷……这些都是正常的行为,除此之外,他的所有待遇都是少谷主该有的,他也的确没有多少该去怀疑的地方。 所以白羽的疑心便也渐渐淡了,可如今…… 白羽叹了一口气,直勾勾看着他:“你还小,不懂那种存活几千年,以为自己能寿与天齐,却忽然发现大限将至的苦恼。说起来……告诉师兄,这些事你从哪听说的。 梅文鹤朝他笑:“当然是你告诉我的。” 白羽先是茫然,紧跟着无奈摇头:“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师弟这是要污蔑我?恕我直言,没人会信。” 梅文鹤像个硬拉着他玩游戏的孩子:“不如试试,赌一把他究竟有多多疑。” 白羽脸上的微笑有点僵硬,但很快又收拾好神情:“虽然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师弟拿了我这‘把柄’,是想用来做些什么?”! 第 179 章 梅文鹤便也没再纠结无迹会不会信的事,只道:“我的药还差一味血纹花——我知道你能弄到,给我带一份过来,做完药我跟你走。” “血纹花……这种凶残的药材可不好找。”白羽叹气,可显然他也没觉得为难,因为他很快又问,“只是这样?” 梅文鹤点头。 白羽笑了,嗅着屋里的药香:“看来你又弄出了有趣的方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先把药做完,这倒是像你的性子——等着,师兄去给你找。” 他真的又转身走了。 梅文鹤靠着椅背,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叹了一口气。 这副好师兄的模样,还真是让人恍惚。有那么一段时间,梅文鹤也真的把父亲和这个靠谱的师兄当做过最亲近的依仗。 只可惜后来年岁渐大,他渐渐发现他身边的人不像护盾,倒更像一张网。他身在其中尚有所觉,梅文竹这个旁观者自然更加清楚。 于是他那个机敏的双胞胎弟弟对他说了此事,只是那时梅文鹤也懒得多想:从小养大他的家人,即便有些歪心思,又能歪到哪去? 何况当时正是他头疾最厉害的时候,身体上的疼痛的确会让思想也跟着迟滞。梅文鹤那时实在不愿多想任何麻烦事,他便权当什么都没发现,心想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是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活着,梅文竹却突然失踪了。 梅文鹤忍了几天,并在那几天里找遍了他能去的地方,可惜一无所获。他只好去找父亲询问。 然后就从他那个慈祥的父亲那里听说,梅文竹拜师学艺去了——他没有什么医修天赋,倒是对剑修更感兴趣,因此闹着去学了剑。 或许是梅文鹤罕见地对一件事表达了这么多关注,无迹为了安慰他,还专门拿来水镜,让他看了梅文竹的影像。 镜子里,那个有点阴郁的弟弟出谷去了别派,练剑习武,活得比以往快乐了许多。 梅文鹤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半晌,又扭头看了看无迹,忽然笑了。 这真的是一个尊重他们的爱好,对他们百依百顺的好父亲。 ——他本该这么相信,然后继续凑合着活下去。 可是他和梅文竹……天生共感。 经历过全身上下鞭打刑具的剧痛,梅文鹤才发现自己那点头疼原来什么都不算。他的头疾竟然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用一种全面覆盖的方式。 …… 白羽亲自跑了一趟,取回了那一株长在血池里的花。 “想配什么药?”回到梅文鹤的住处,白羽顺口问,“用我帮忙吗?” 梅文鹤回过神,结果那朵花看了看:“不用,你出去吧。” 白羽竟然很听话,走出去阖上了门。 梅文鹤把那株血纹花拆开,又随手拿了几味药出来,兑在一起,灵力催化。 这些原料本就蕴含灵力,倒进他早就熬好的药汁里,转瞬即融。 碗 里的药液缓缓旋转,最终凝成一片扩散开的血色斑纹。 梅文鹤往门口随意瞥了一眼,端起碗凑到唇边。突然两缕尖锐的灵力从背后刺入,他动作僵住,手里的药碗无力滑脱,在桌沿一撞,擦过他的身体,当啷扣翻在地上。 普普通通的一碗药,落地后竟像火药般轰然四散。地砖被迅速腐蚀一空,砖下的泥地沸腾冒泡,四周的植物眨眼间大片枯萎,甚至开始以燎原般的趋势扩散。 忽然几点符火飞出,化作大雨,浇在这间小屋周围。澎湃的灵力稀释了药性,那片蔓延的枯痕终于被掐断,与此同时,白羽也走进了这一间破破烂烂的房屋当中。 梅文鹤还被他的灵力封着,僵坐在椅子上。 白羽抬手搭住他的肩,俯身侧过头看他:“何必呢,活着还有一线生机,这碗药灌下去却必死无疑——只因不想被利用便毁了自己的身体,除了赌气又有什么意义?” 梅文鹤紧抿着唇不说话。 这副倔强的模样,倒有了几分幼年时的影子。白羽捏捏他的脸:“你的医术都是我教的,藏上几味药便以为能瞒过我?历练得少了,果然缺些经验——现在告诉我吧,这馊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梅文鹤显然没有开口答话的意思,连眼睛都闭上了。 一个憋着劲打算让自己死无全尸的人,怎么逼问都没有意义。白羽便也懒得白费力气,抱起他离开。 他踏过那些沾满药液的泥土,走出了屋子。 …… 医仙谷的神庙有许多座。 白羽带着人在迷阵中绕了一阵,去了其中一间。 他跨过阵法,推开厚重的门,走进去把梅文鹤放在地上。 “原本只要来上一趟就行,可现在……怕是要委屈师弟在这多待几天了。”白羽很遗憾似的,“若非你轻生,师兄怎么舍得这么关着你。” 梅文鹤冷笑:“何必惺惺作态,要不是怕我常年困在谷中,心性受损难以晋升,我怕是根本没法从石庙里走出半步。” “有些话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白羽摸摸他的头,“好了,师兄得走了,你乖乖待着。” 他朝那石像揖了一揖,退了出去。 石门轰然关上,光线顿时变得幽暗。 体内尖锐的灵力终于散去,梅文鹤摸索到地面,缓缓撑坐起身。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嗓音温和地问:“你是从哪里听说的那些传言?” 梅文鹤转过头,目光落在那座石像上:白羽问完,现在又轮到了这个人问,像接力一样。 他随口道:“你猜?” 听上去像孩子的玩笑,石像里的声音便也真的配合他低笑了两声。 可无迹说出口的话就没有这么慈祥了:“一定要逼我翻找你的记忆吗?” “你敢吗。”梅文鹤仰头看着他,“每次只用神识适应我的身体,却从不敢触碰我的灵体——你怕我反向伤到你,即使你比我强大得多,你究竟是有多胆小?” 无迹沉默许久,语气又软了下去:“我们可是父子,何必说这些伤和气的话。” 梅文鹤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无迹笑了,“做决定前要多想一想——以后莫要再做寻死的事,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你想拿梅文竹威胁我?”梅文鹤看了一眼石壁上狭窄的窗口,托腮道,“他已经死了。” 无迹若有所思:“你是从他那听到的消息?” 梅文鹤:“你猜。” 无迹叹气,只好说自己的事:“我说的不是他,其实……我为你找了个道侣。” 梅文鹤:“?” 无迹想了想,又补充:“你会喜欢的。”! 第 180 章 沈映宵在地底药池泡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一阵大门打开的动静。 他睁开眼,看见一道白影推门而入。 白羽走到他身边检查了一番,然后随手招来两个傀儡,把人从药池捞起,洗净换上衣服。 沈映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白羽见他这副模样,早有预料,伸手扶住了他。 “要去哪?”沈映宵问完,又很牵挂似的看了看周围,“那个人呢?” 这段时日白羽来了好几次,沈映宵也已经摸清了药效。按照这一方药池的作用,他现在应该像一张被洗净的白纸,满脑子只有无迹和他的命令。 白羽自然也知道这些,听到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只像哄孩子似的随口敷衍道:“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要总黏着他,我现在带你去见你夫君。” 沈映宵:“……” 先不说为什么又让我成亲,凭什么默认对面是夫君? 脑子里有很多话想说,不过这场亲事也是无迹的命令。沈映宵只得压下所有念头,点了点头:“好。” 白羽低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虽然记忆没了,但还好留了点常识,不像真的孩子那样胡搅蛮缠,倒也给他省了不少事。 他垂手在沈映宵眼前一抹,封住视力,然后一路将人带去了神庙。 …… 到了地方,视力解封。 沈映宵眯了眯眼睛,从被白羽推开的门缝望进去,看到了一间昏暗的石室,房间里满是各种封印咒纹。 而在其中一根雕花石柱脚下,有个人正静静坐在那。 听到门响,那人不耐烦地往这边一瞥。 然后突然愣住。 “……师兄?!”梅文鹤一下站起来了。 “比刚才有活力多了。”石像的嗓音传来,“看来这门亲事说对了。” 沈映宵看着这个阔别多日的二师弟:“……” 沈映宵:“???” 正想着,白羽已经牵着他上前,走到梅文鹤面前:“来,这是你夫君。” 顿了顿,又迟疑改口:“或者是你夫人?” 沈映宵:“……” 他很想一巴掌把这个医仙谷大师兄跟石像一起拍进洞房,让这俩人亲自体验一下他们那古怪的爱好……可惜理智让他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微带好奇地往梅文鹤身上打量。 梅文鹤察觉了他的异常,脸色有些难看:“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沈映宵对着这个突然暴躁的“陌生人”,像被吓到似的退了一步。正想退第二步的时候,被白羽按住了肩膀。 白羽微一用力,将人推到梅文鹤身上:“难得你们认识,好好相处。” 他送完人,转身离开,顺手还把门关上了。 梅文鹤此时才终于回过神,他一贯平静的面色有些扭曲,瞪着石像:“这就是你给我找的道侣?” 石像:“喜欢么?” “喜欢你个头!”梅文鹤猛一抬手,石像的脑袋被轰然炸碎。 可惜头没了,声音却还在。无迹叹气:“你这孩子,何时学了嘴硬的毛病。” 梅文鹤狠狠闭了一下眼,强行无视了那聒噪的石像,转向沈映宵:“师兄,你怎么样?” 沈映宵知道无迹还没走:“为何叫我师兄?” 梅文鹤:“你……” 怔愣间他手上一松,没有扶稳,沈映宵便晃了一下。 “……”梅文鹤呼吸微变:死老头,真会搞事。虽然自己不会对师兄下手,但这样的师兄……还真有点喜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梅文鹤闭了闭眼,把杂念清出脑海,然后重新扶过沈映宵,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带他坐下:“别怕,我不会害你。” 这个不知遭了什么毒手的师兄看了他两眼,似乎是觉得他身上有熟悉的气息,终于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他旁边。 梅文鹤心里这才舒坦了些,他温声道:“伸手。” 沈映宵把手递过去,梅文鹤握住探了一会儿,蹙起了眉:脑部的经脉似乎有些混乱,再往深就探不到了。 ……不过看师兄这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倒多少能猜到几分。 梅文鹤低低叹了一口气:“是我连累你了。” 沈映宵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无迹想把他和梅文鹤凑一起,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哄儿子——恐怕还是想用他的老手段,借天道认可的仪式,方便融合。 梅文鹤是无迹需要的“糨糊”,自己体内则有魔种,另外还是个仙灵之体,总之全都是无迹用得上的“好东西”。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沈映宵心里有点犹豫,不过很快就找准了方向:“最好能找出无迹的本体,然后狠狠地给他毁掉。至于梅师弟……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先打晕他,然后暂时把他丢进本命洞府了。” 梅文鹤正探着沈映宵的情况,忽然感觉周身发寒,好像正在被什么人算计着。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锁定在残缺的石像上面,狠狠瞪了它一眼,这才回过头,继续专心探脉。 无迹:“……?”! 第 181 章 另一边。凌尘原本想找到通往地底的缝隙,却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方阵眼。 顺着这个点往外扩散,他很快便知道了这座大阵的用途——和从前见过的一座阵法类似,它能压制阵中人的修为。 ……若布阵者能避免自己被封,届时阵法启动,此消彼长,阵中的其他人会像镰刀割麦般倒下。 凌尘便没客气,抬手毁了这尚未升起的危险阵眼,又沿着蛛丝马迹一个个捣毁过去。 没过多久,他便收到了回礼——最后一处阵眼旁边,插着一封来自医仙谷的邀请函。 凌尘拾起它打开,发现这封信是用梅文鹤的名义宴请恩师,可其上附着的灵力印记,却是沈映宵的。 戚怀风收剑走近,看了看信,笃定道:“陷阱。” 凌尘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印痕:“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若不以身犯险,时间怕来不及。” “那就提前做些准备吧。”戚怀风指尖跃起一簇火光,他望着这抹愈发凝实的火焰,有些感慨,“倒真得感谢他弄出的那些巨肢,若非如此,我的本源火种也无法进化到这种地步。” …… 神庙里,梅文鹤无聊地用沈映宵的头发编辫子。 正玩着,忽然来了个讨厌的人,白羽踏进门,朝沈映宵招了招手:“过来。” 梅文鹤蹙眉往沈映宵身前一挡,然后就看到自家师兄绕过他走了出去。 梅文鹤:“……” 白羽笑了一声,抬手定住还想过来的梅文鹤,揽着沈映宵出了门。 等走远,他递过来一只药瓶:“把这个喝掉,然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人? 难道要去见无迹的本体? 沈映宵仰头将药喝尽,有些期待地跟了过去。 然后就在一间雕饰华丽的屋子里,等到了推门而入的凌尘。 沈映宵:“……” 想起无迹硬安的那些亲事,他突然一阵心虚。 白羽也看到了来人,他拍拍沈映宵的肩膀,戏谑道:“这位便是……” 话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光影晃动,他身侧的人一晃便已被凌尘拉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剔透长剑,剑意凛然,直切他的咽喉。 剑忽然停下,白羽颈侧流下一缕血线。凌尘默然片刻,目光下移,看到沈映宵抓住了剑柄。 白羽退开两步,在心里低骂了两句粗暴的剑修,他重新站定,微笑道:“道友这是何意?——你徒弟先前迷路,可要多亏我们搭救,若当着他的面杀了我,恐怕他会伤心。” 凌尘听出了话里的威胁,不再理他。他低头看向沈映宵,声音放缓了些:“松手。” 沈映宵犹豫着松开,抬头打量着他,像是不认识又不敢询问。 凌尘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一沉。 “难得师徒相聚,你们在此好好叙一叙旧,在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白羽 又退了两步。地上不知何时蔓延开一层冰晶,他被冻住的右脚哗啦碎掉了一块。 凌尘视线微垂,看到了他腿上傀儡般的断茬,可偏偏这人颈上又有着活人才有的鲜血。 ……真是古怪。 凌尘没再攻击,看着白羽走向门边。 然后怀里突然一空——随着白羽走远,沈映宵竟然也跟上去了。 白羽走到一半,忽然觉出一股森寒的杀意。 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就发现身后多了条尾巴,再往后,凌尘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白羽:“……” 你留下。?[(”他只好对沈映宵多说了几句,“这也是他的要求。” 沈映宵这才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白羽走出去,门关上了。 周围竖起了阵法,与此同时,一道清晰的指令传到了沈映宵脑中: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沈映宵:“……”这老东西又要干什么? 正想着,身后有人走近。 沈映宵回过头,本以为凌尘要询问他的状况,然而对方只道:“手给我。” 沈映宵抬起手,这才发现自己的虎口被震裂了——凌尘的剑哪是那么好拦的,若非他收招及时,这一整条胳膊可能都要染上血色。 凌尘低头给他撒了些药粉,用灵力稍一催动,伤口便开始愈合。 沈映宵低头看着那些药,鼻尖微动:“……”这不是梅文鹤的药吗,他近来跟师尊接触过? ……不对,更像是戚怀风从梅文鹤那里拿了药,然后又把药分给了师尊。 往好处想,这两个人现在或许已经会合了。 这个念头闪过,沈映宵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凌尘托着他的手上完药,见他并不抗拒,低声问:“还记得我么?” 沈映宵摇头。默默思索要怎么表示自己其实没事,可又担心动作大了,被无迹窥出端倪。 凌尘看着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我先带你离开这?” 沈映宵又摇头。 这时,他忽然嗅到一股极淡的药香。 辨认片刻,沈映宵眼角微跳,这是……□□?? 沈映宵:“……”先不说这让人无言的手段,这群医仙谷的家伙对自己的药物也太自信了吧——师尊都快合体圆满了,又没了缠身的魔种,等闲毒素根本奈何不了他。 魔尊:“想什么呢,这药一看就是给你用的。” “……”沈映宵默然半晌,“无迹生前真的是剑修,不是你们合欢宗的?” 魔尊迟疑:“或许是无情剑修到极致逆反了,也或许是炼化我时看到了我的手段……啧,真是无耻,竟然乱学别人的看家本事。” 沈映宵:“?” 他有心跟魔尊讨论一下究竟是谁更无耻,但脑中很快又传来了无迹的新指令。 屋中的香气……还真就是给他用的。 白 羽刚才让他喝下的药,居然是一道流动的阵法。而此时屋中的熏香,则能让渡去阵法的动作显得更加顺理成章。 沈映宵看了凌尘一眼,有点犹豫。 剑灵却早就察觉了什么:“你师尊身上……好像有你师弟那种火焰的味道。” 沈映宵一怔,想起那种火焰的效用,以及未曾露面的戚怀风,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他没有反抗那道命令,埋头一扑撞进了凌尘怀里。 然后念出了那老古董一般的台词:“……好热。” 凌尘怔了怔,等回过神,沈映宵已经捧着他的脸吻了过来。 唇上尖锐一疼,熟悉的地方被咬了一口。凌尘错愕之余凝眸望去,看到沈映宵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悬着的心忽然落地,轻浅的呼吸变重,凌尘握住沈映宵的肩膀,顺手将人推到门上,按着他俯下身去。 …… 附近的一间神庙当中,白羽正在听石像交代接下来的事。 听着听着,石像忽的没了声音,像是注意力被引去了别处。 白羽顿时有些疑惑,可又不好抬头,只能垂首等着。不过很快,他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想来是沈映宵那边快要得手,无迹正忙着操控那里的阵法,所以无暇分心。 白羽猜对了一半。 无迹的确在关注那边的事,然后便因感知到的景象陷入了迟疑。 ——他知道凌尘对他那个大徒弟爱护有加,沈映宵失踪后突然变成这样,他绝不会丢下人不管,更不会让人扑到地上。 只是按照无迹的设想,应该是凌尘先无奈把人抱住,然后沈映宵再找机会凑过去渡阵,可现在…… 怎么突然就无比自然地亲到一起去了? ……这真是他那个冷冰冰的徒弟? 无迹蹙了蹙眉,谨慎辨认了一番。 可再怎么看,屋里那人的确就是凌尘,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假冒。 “或许是曾经被魔种侵体,抗性太弱,也中了屋里的药?”无迹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后他不再迟疑,猛然催动了那道藏入沈映宵体内的阵法。! 第 182 章 一道流光从唇瓣相接处闪过,阵法自沈映宵体内流出,飞快钻入凌尘身上。 当啷一声,悬在身周的长剑坠地,与此同时,屋子四周的阵法也漩涡般淌向中心,飞速缠在了凌尘身上。 修为被迅速压制,凌尘挣扎一番,最终闭上了眼睛。 沈映宵心里早有准备,可看到眼前这一幕,掌心仍是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这会儿没人注意他。很快,白羽便推门而入,小心将凌尘封入了一只石棺。 他拍拍棺材盖,替自家主子感慨:“还是那么好骗。” 然后又拍拍沈映宵:“真好用。” 可惜毁掉灵体会让人修为难以寸进,否则把那些不省心的家伙打包塞进药池里泡上两天,就没这么多事了。 白羽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把沈映宵送回了那个“不省心的人”那里。 梅文鹤在石庙里踱步许久,终于等到大门打开。 他看到走进来的沈映宵,松了一口气。可很快,闻到这师兄身上的药味,梅文鹤动作一僵。 “你带他去做了什么?!” 那道熏香的味道还没有散,对他这个医修来说实在不难分辨。不过除了这个,另一件事也令人在意。 梅文鹤凑近沈映宵,认真辨认一番,疑惑蹙眉:“好像有师尊的气息?” 沈映宵:“……”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鼻子这么灵。 白羽权当没听到他套话,依旧只说自己的:“好好休息,两位日后可还有婚宴呢。” “……” …… 他这么一说,沈映宵倒也的确开始关注这所谓的婚宴了。 当然不是为了成婚,而是好奇无迹究竟想做些什么。不过事到如今,这似乎并不难猜——虽然那些肢体都已经被戚怀风烧了个干净,但无迹显然没有放弃飞升的打算,他一定还留有后手。 不断的猜测和试探中,日子很快就到了。 而这一天,被邀请到医仙谷参加继任大典的各派修士,也纷纷来到了那座神秘的内谷。 虽说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但医仙谷久负盛名,众人来得放心。而且大家进来以后互相一看,有头有脸的门派基本都齐了,就算这医仙谷真要搞什么手段,他们各自背后的门派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些人也太放松了。”梅文鹤和沈映宵连面都没露就被关进了侧楼,梅文鹤远远看着那些人悠闲的模样,叹气道,“就不能更警觉些么?” 医仙谷这块肥肉,早就令外界垂涎已久,只是没人摸得清底,各家又自诩名门正派,这才无人擅动。 如今难得有了进来的机会,而且是谷主重伤、少谷主继位这样的动荡之时,众人难免心思浮动。 只可惜在这块肥肉眼里,他们才是真正的肥肉。 于是就见吉时一到,宴会现场出现的不是那个修为平平的少谷主,而是一片绵延的阵法。 端坐的宾 客突然暴起,抬手便划出一道道血光。这些自相残杀的人有些是真的中了招,还有一些则是混入其中的傀儡。 场面越来越乱,那些思维没被侵蚀的人也不得不出手自保。有人想御剑离开,可又被暗藏的阵法压制。 地面悄然升温,又一道阵法升腾,整座宴会会场仿佛变成了一座熔炉。 沈映宵远远看着,心里一惊:这人莫非是想把在场的高阶修士全都炼化,然后拿那些灵力加上医仙谷的库存,补足他失掉的巨肢? ……不能让他得手。 沈映宵目光落向了正在操控阵法的白羽。 可在他动手之前,大阵突然走偏。被它掠夺的灵力不仅没输送到该去的地方,反倒猛然化刃,斩向了阵心。 白羽猝不及防遭了重创,一口血咳了出来。 他压制着伤势,愕然望向被篡改的大阵。 谷中事先布置了一座用来掩人耳目的宴会场,而这处真正的宴会场隐秘至极。医仙谷内谷又早就只剩一群傀儡,根本不会有人泄密,可现在,这座场地却被提前发现了……这怎么可能?! 旁边,梅文鹤扒着窗缝看到这一幕,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前他遇到了戚怀风,从戚怀风那拿到了一缕分出的火种。 而前几日,他当着白羽的面做出的那一碗毒药,当然不是用来毁灭自己的身体的。他只是借药物炸开时那一瞬间的灼热,分出一点火种,让它悄然贴到了白羽身上。 有这一缕火种在,白羽的行踪逃不过戚怀风的眼睛。 想着想着梅文鹤便有些感慨:这个小师弟,真靠得住啊。 果然我们师门越小越靠谱。 梅文鹤不怎么客气地把自己排在了第二位。 然后他抬手重重按上墙壁。石墙连同上面的阵纹眨眼被腐蚀出一片空洞。趁白羽那边手忙脚乱,梅文鹤拉起沈映宵:“走。” 两个人慌乱逃亡,然而刚跑出没多久,却迎面遇到了另一个人。 无迹站在路中间,望着他们:“这是要去哪?” 梅文鹤一言不发,抬手一击打了过去。 无迹轰然散架。 沈映宵结结实实地一怔,之后才发现这不堪一击的东西原来只是一具傀儡。傀儡破裂,化成了一片阴云般的阵法,眨眼便笼罩到了两人头顶。 周身的空间一片扭曲,沈映宵惊讶地感受着这种变化,心想难怪先前凌尘对他分身的遁术深信不疑,原来这里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虽说比起自己那突然溜进本命洞府的“遁术”,眼前这遁术需要更长时间的准备,但仍旧令人惊讶。 没给他们留出逃脱的空隙,阵法瞬间发动,两人被一同卷走。 两道人影随着空气的扭曲,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一柄染着幽青火焰的长剑迟来,轰一声钉在地上。 戚怀风也随之现出身形。 他望着残留的阵法,蹙了蹙眉。 追丢了。 ……好在没完全丢。 希望他们能再撑一小会儿。 这时,耳边风声欺近。戚怀风横身一移,回头时看到白羽追了过来。 与此同时,戚怀风四方突然有巨大植物暴涨而起,散发着本不该属于它们的强横力量。 “你就是那只捣乱的小老……又是你?!” 白羽看清这人,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竟是自己送上了门,既然如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戚怀风看了他几眼,想起了什么:“你是百年前那个截杀过我的蒙面人?——多谢你送的那一袋灵药,很有用。” “……” 白羽脸上的微笑挂不住了,他办事一向得力,心又很细,甚少有任务失败的时候。可偏偏在戚怀风身上栽了大跟头。 “先前是我小瞧了你,这次不会了。” 白羽并未亲自上前,反倒往后退了些。取代他的是无数从地面钻出的古老植物:“你或许不知,医仙谷本就是一处远古遗留的秘境——在这里,最强的永远不是修士本身。” 戚怀风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剑:“你的话还是和那次一样多。”! 第 183 章 沈映宵再睁开眼时,已经出现在了一座神庙当中。 和先前关押他们的那座石庙不同,这次的庙宇广阔、恢宏,仿佛一眼望不到边。而靠近正中间的地方,竖立着足足四座数十米高的巨大石像。 沈映宵心里一跳,突然有种预感:或许这就是无迹真正的藏身之处? 他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果然看到附近站着一个人。 那人和无迹所用的傀儡长相相似,身上满是高阶修士的可怕压迫感。然而他却浑身残破,像风干了许久的陶土,给人一种用力捶一下就会掉渣的感觉。 这个念头闪过,沈映宵顿时有些手痒。 然而在他动手之前,那个破破烂烂的人回身一指,指风如刀,轻描淡写地将一座巨大石像斩为两半。 沈映宵:“……” 他默默撤回了想法,决定先看看再说。 无迹从破碎的石像中一抓,抓出了一段封印的肢体。他又转头去拆另一座,复又取出一段。 沈映宵看得吓了一跳:这人……莫非准备了不止一套身体?! 不过细细一看,他又镇定下来:这些肢体比秘境里的那些巨肢弱上许多,大概只是万不得已时的备用——若非无迹已经在多年的天道追杀中变成这种脆脆的模样,无法继续拖延,他大概也不会无奈选用这些。 眨眼间,四段肢体便都被拆出。沈映宵看完他这行云流水般的拆包,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肢体齐了,接下来……似乎该融合了? 脑中刚跳出这个念头,下一瞬无迹便朝这边抬起了手。 沈映宵和梅文鹤一个怀着魔种,一个是无迹预定了几百年的“糨糊”,融合的时候当然必不可少。 沈映宵没有躲,也没有动,冷静地等着被他吸过去,这不是为了扮演被控制的假象,而是他正好需要一个接近的机会。 可这时,梅文鹤忽然往他斜前方跨了一步。 这一步挪得十分巧妙,恰好让无迹的抓取范围只剩了他自己。 梅文鹤周身被难以反抗的力道一拽,靠近到无迹身边,抬眼就看到了那一张比记忆中更加可怕的脸。 ……事到如今,梅文鹤才发现自己竟不像想象中那么畏惧,反而从心底涌出一丝狠辣的快意。 他不是今天才知道无迹的计划,自然也不是今天才开始有所准备——比起前几日当着白宇的面喝下的那一碗毒药,他更多的准备,是对自己身体的炼化。 无迹从前用灵体适应他身体的时候,从不敢与他的灵体交融,因此也从来不知他身体的感受。 而如今,梅文鹤想,那些一点点被他藏入骨髓的毒阵,足够给融合后的无迹带来一点“惊喜”。 毒阵藏得极其隐蔽,无法瞬时触发。所以先前他把发动的引子交给了戚怀风,希望这个小师弟能在无迹融合的时候趁虚而入。 师尊和师兄自身难保,心又太软,万一本着想救下他的心思,迟迟不肯 发动毒阵就麻烦了,在这件事上梅文鹤只信的过戚怀风……虽然他这么说的时候小师弟的表情有点古怪,不过总归托付给他,这条命就不算白丢。 思绪的闪念总是比行动要快。 脑中跑走马灯的时候,梅文鹤也犹豫过要不要装模作样地挣扎一下,降低无迹的疑心。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无迹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眨眼间他便被按在地上,那些肢体在灵力的牵动下凑了过来。视野倒转,梅文鹤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映宵。 尽管知道已经晚了,他还是忍不住道:“快跑!” 无迹笑了一声,当着他的面朝沈映宵招了招手,唤小狗似的。 沈映宵也真的听话地走了过来。 梅文鹤被迫看着这一幕,眼底浮现出一点真实的怒意,可很快,他忽然笑了起来:“你生气了,所以也想气一气我?看来今天宴会场的改造很成功——看来刚才你虽是摆出了一副‘这点小事不痛不痒’的模样,可其实很……唔!” 扼在他颈上的手骤然收紧,梅文鹤被迫停下了话音。那只手力度大到像是要掐断他的脖子,他眼前发黑,喉口涌上一片血腥味。 意识渐渐消失,最后的一瞬间,梅文鹤半睁开眼睛,费力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昏花的景色实在称不上好,面前无迹的大脸更是煞风景,可这已经是他能看到的最后景象。 然而下一瞬,他看到一只模样奇怪的白骨人偶从沈映宵手上飞出,眨眼便挡了他和无迹中间。 正是即将融合的一刹那,强大的吸力从无迹的躯干上传来,却悉数被那只巴掌大的人偶挡住。流淌着血光的白骨傀儡忽然绽开,像一片难以逾越的屏障。 那些本该和梅文鹤融合的肢体撞上骨液,如同血溶于水,瞬间无法拆解。沈映宵趁机拉起梅文鹤,飘身而退。 梅文鹤目光定在骨液上面,忽然觉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他喃喃道:“这是什么?” 沈映宵:“……”或许是你弟弟?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沈映宵于是一言不发,挥出符阵遮掩视线,打算将梅文鹤敲晕扔进本命洞府。 可无迹的反击来得比预想中更快,那些被驯服的藤蔓不知何时贴地袭来,瞬间卷在了两人身上,将沈映宵的意图切断。 “真是我的好儿子……真是我的好徒孙。” 无迹声音冰冷,从那一道略显扭曲的人影处传来。第一个字落地时,他静静立在数丈开外,可等这句话说完,锋锐掌风已然放大在沈映宵面前。 ……然后擦着他飞了过去。 沈映宵一怔,这才发现那具看似和无迹相性不错的躯体,实则极度粘稠,而且越来越干枯。 ——这对双胞胎连思维都很相像。哥哥身上□□,弟弟也把自己残余的躯体炼化成了一团难用的“胶水”,无迹被迫融了白骨人偶进去,一时之间没适应这具越来越僵硬的躯壳,那一掌竟是打偏了。 可这也仅仅只是一次 失误。无迹很快察觉了问题,又忍着头痛退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躯壳当中。他的威压随之暴涨,沈映宵被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盯着,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费力地想带着梅文鹤挣开周身缠绕的藤蔓,可却越挣越紧。眼看着危险逼近,沈映宵只得咬牙唤分身出来,不过这时周身一凉,身上那些难缠的藤蔓突然僵住,倏地碎成冰晶。 沈映宵顾不得多看,拎起梅文鹤便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逃走。 等彻底脱离了那道掌风,他回过头,惊喜地看到了一团融融火光——角落里那副没来得及用上的石棺突然灼烧起来,熟悉的幽青火焰沿着棺材上的阵纹攀爬,眨眼便破去了上面的封印。 然后棺盖被从内拍飞,凌尘坐起了身,体内禁锢的阵法,被戚怀风事先附着在他身上的火焰烧毁。 “戚怀风……” 无迹看着自己的徒弟,念出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显然比起轻易被抓的凌尘,那片不知多少次坏了他好事的火焰,引走了他更多的注意。 和三心二意的无迹不同,凌尘的目光落点显然更加专一。 只是看着那具破碎的躯体,他实在喊不出师尊??[”二字,原本复杂的心绪也淡去了——眼前的无迹,同他记忆里的师尊相去甚远。或许面前这个才是无迹本身,而他认识的“师尊”,只是一道精心塑造的幻影。 “师尊!” 另一个人喊起来这称呼倒是没有顾虑,沈映宵趁人不备从本命洞府取出一把灵剑,用力掷给了凌尘。 无迹抬了一下手指,一簇藤蔓便横空去拦,然而凌尘动作更快。他握剑在手,寒光出窍,地面蔓延开一层寒冰。 与此同时,头顶忽然轰一声异响。 沈映宵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天光大亮——天花板不知被谁掏了个洞,巨大碎石掉落,摔在地面溅起漫天烟尘,而阳光透进来的地方,一道人影立在那里,抬手扔进来一具破碎的古怪傀儡。 无迹低头看着被丢进来的白羽,又望向头顶的人,眼神终于沉了下去。 ——两个本该能被随意操控的小崽子,居然不知不觉间长成了这副模样。 …… 石庙顶上那人虽背着光,但在沈映宵眼中却不难辨认。 他松了一口气,见无迹彻底没空注意自己,连忙拉着梅文鹤退远。 梅文鹤捂着刺痛的喉咙,望着这一幕,显然没回过神。 沈映宵看了一眼这个从小活在无迹掌心的师弟,低声道:“以往他藏身严密,暗中蛰伏,从不与人硬碰,所以优势分明。但反过来,等别人找到了他的本体,他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梅文鹤回过神:“……”不,可怕还是可怕的,只是…… 小师弟和师尊,境界怎么比以前高了? 还有师兄,居然能无视无迹的控制,把人骗了这么多天。而且……他什么时候到分神期了? 梅文鹤看看头顶,看看前方,又看看身边,陷入沉思:几日不见,师门竟然就开始剧变,难道现在……自己才是这些人里面最靠不住的?! 第 184 章 沈映宵老老实实地躲在旁边,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然而一招之后,无迹身下,一道似曾相识的阵法骤然绽开。 场景扭曲,空间变换,他的身影突兀消失——预先设下的空间阵法将他送到了别处。 沈映宵看着空荡的空间,怔了许久:“他这是……逃了?” 一个曾经抵达大乘期、挨过渡劫天雷的人,居然就这么从几个小辈面前逃走了? “他不会逃,因为已经没有退路了。”魔尊神色罕见地有些冷厉,“现在的离开,恐怕也只是为了拿到别的底牌。” 沈映宵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不管魔尊究竟是逃了还是去做别的,都要尽快阻止。 可问题是,该去哪找他? 犹豫片刻,沈映宵问梅问鹤:“你对他的去向有头绪么?” 问是问了,他心里却不抱希望:若无迹真有厉害的底牌,他怎么可能告诉梅文鹤? 谁知梅文鹤却想了想:“虽然不知他去了哪,但我大概能找到他。” 他抬起头,望向对面。 沈映宵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身后,发现师门的另外两人走了过来,而梅文鹤正在看的是戚怀风。 这两个人显然早就有过沟通,戚怀风打量着梅文鹤,面色凝重:“你确定有用?” 梅文鹤坦然点头。 沈映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戚怀风对他道:“你站远些。” 沈映宵莫名其妙地退开两步。 然后就听铮一声剑鸣,戚怀风利刃出鞘,一剑刺向梅文鹤咽喉。 沈映宵一惊,上前想拦,然而剑刃刚没入皮肤,梅文鹤身上便有一道耀眼阵光亮起,紧跟着熟悉的漩涡便再度出现。 戚怀风撤剑上前,两个人紧挨在一起,下一瞬便一同被扭曲的空间吞噬,消失在了沈映宵和凌尘眼前。 微风停止,一切尘埃落定。 沈映宵看着面前的空地,半晌没回过神:“他,他们,那个阵法……” 凌尘走过来,按了按他的肩膀:“怀风复查那些蜃景的时候,发现魔种和巨肢的融合点附近预设了空间阵法,它会及时将新肢送回医仙谷。所以他猜测文鹤身上也被动过类似的手脚,而且顺利找到了。” “您是说,无迹在梅师弟身上藏了阵法,危及性命时便会触发,将人送回他身边?” 沈映宵明白了过来,可想起戚怀风刚才让他退后的事,又眼角微跳:“他这是想丢下我们,独自直面无迹和他背后的底牌?” 凌尘从袖中取出一枚花纹复杂的符阵:“刻在人身上的阵法没法铺开太大,送两个人过去便是极限,我……” 话音刚落,半边身子一沉。 “……” 凌尘看向突然死死抱住他胳膊的沈映宵,无奈改口,多加了一个“们”:“我们用这个过去。” 虽然追去无迹那边会有危险,可转念一想,这里难道就安全了么? 已经有过太多前车之鉴,身旁这个一眨眼就会突然消失的徒弟,如今除了眼皮子底下,放到哪他都没法安心。 凌尘便没推开沈映宵,反倒将他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触发了符阵。 这枚阵法曾经也像梅文鹤的那个一样,不知何时被十分隐蔽地藏在了他身上。可等过了合体期,凌尘便有所察觉,将它从身上移除,保存到了别处,谁知今日正好用上。 很快,随着又一阵波动,石庙中的人影彻底消失。 …… 传送的短暂时间里,沈映宵一直都在思考:无迹准备的巨肢烧了一副,被梅文竹的假糨糊毁了一副……那现在呢,他又去找什么了? 世界上难道还有第三套能满足他要求的躯壳? 而等到了地方,看到负手而立的无迹,沈映宵猛然明白过来:其实还有一个人的肉身已经超越了合体期——那就是无迹自己。 虽说这副破破烂烂的躯壳,不管怎么看都难以度过天劫,可只要概率不是零,没了退路的无迹便只能一试。 沈映宵看过无迹,目光又移向下方,落在了无迹身边那一池黑水上面。 凝如实质的浊气扑面而来。这里原本是一片看似普通的山谷,此时却不知怎的从中间深深裂开,露出了底部的一潭池水来。 池水浓密粘稠,颜色黝黑,像一团黑色的岩浆。沈映宵刚一看到便觉心生压抑,一个个黑暗的念头不受控制般冒出。 他心头微凛,本能退了一步:“……这是什么?” 凌尘:“你还记得那一则‘魔源现世’的流言么?——这应当便是真正的‘魔源’。” 沈映宵听到“魔源”这两个字,目光下意识地往魔尊那里一飘。 没记错的话,先前那流言是说魔尊想融合魔源,晋升大乘,所以正道宗门才着急忙慌地想用仙灵之体堆一个大乘期出来。 后来得知魔尊早就死了,沈映宵便以为这只是那幕后之人的阴谋,魔源也是虚构出来的。可此时,这个让整片大陆人心惶惶的东西,居然真的出现了,以与另一个人结合的方式。 无迹立在池水正中,浊气从他浑身的孔隙灌入,那本就残破的身体几乎瞬间没了人样,却也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强大。 先来一步的戚怀风倒是没傻到干等着他融合,池边眨眼间多了无数剑痕和焦痕。可无迹早就不再在意那区区一两道伤口——或许他也没对自己的晋升抱有太多希望,只想在死前弄死这些打乱他计划的人。 耐着性子精心策划数百年,脚下踏着无数骨血,而当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人,眼看就能坐收成果的时候,一切坍塌了。 对一位寿数漫长的高阶修士来说,短短数月只是弹指一瞬。可就是这一瞬间,蝼蚁们驻塌了他精心垒就的城楼,他却只能被悬在头顶的天雷逼迫,眼睁睁看着。 无孔不入的浊气放大了心中的恨意, 无迹那一贯平静的神色,不知何时变得满是杀意。 “难得人这么齐。”无迹喉咙震动,发出风箱般破碎的声音,“今天就全都留在这吧。” 话音落地,浊气冲天。漆黑的池水退去,露出了底部堆积的陈年尸骨。 沈映宵回过神之前,已经被凌尘一把推了出去。可过了片刻,另一层更邪恶的掌风追上,将他重重拍到了山壁上。 沈映宵咳出一口血,费力地站稳,突然听旁边咚的一声,另一个人也被拍飞到了这里。 “师弟!”沈映宵一把扶住滑落吐血的梅文鹤,担忧之余,心里竟得到了一丝诡异的安慰:终于,这种场合的战五渣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了。 他叹了一口气,打算安静旁观师尊和师弟围攻无迹。 可看着看着他的心便沉了下去。 每个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他从来没想过,这话竟也能放在面前这三个人上面。 此方世界最高的境界便是合体期,再往后到了大乘期,便难以继续存留于世,须尽快晋升,否则必遭天雷。 可或许是无迹吃足了天雷的亏,在这里做了足够的布置,明明此时他因为正在融合魔源,气息节节攀升,可早该劈到头上的天雷却迟迟没有落下。 如今凌尘和戚怀风联手,才能堪堪抵挡住他的攻势,可无迹的气息仍在攀升,戚怀风和凌尘的灵力却是有限的,等再过一阵……局势又会是何种模样? 旁边,剑灵也看得心惊胆战。 听到沈映宵心里的嘀咕,它本能就想起了自己那些丰富的话本,安慰道:“莫慌,邪不压正,你小师弟肯定能站到最后!只是……” 沈映宵其实也没少看这些套路,听到那句“只是”,再稍一深想,他脸色就白了。 气运之子确实极难杀死,无迹也确实很难活下去……可战场附近的其他人呢? 尤其是戚怀风现在的境界,同无迹尚有一些差距,若想填补,必定要用到非常手段——要么戚怀风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被打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突然顿悟,要么就是战友死了,他悲愤之下超越自我。 ……无论哪种,沈映宵都不想看到,尤其是后者。 凌尘在浊气间穿进穿出,剑芒闪耀,身姿轻灵。可沈映宵看过去,却只觉得他身上此时插满了某些不妙的征兆。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必须做点什么。 沈映宵思绪飞转,忽然咬了咬牙。他躲开旁边的梅文鹤,趁没人看自己,从本命洞府中取出分身换上。 很快,银面人绕过戚怀风所在的方位,朝无迹迎了上去。! 第 185 章 无迹周围的浊气稠如实质,沈映宵靠近得艰难,但很快压力骤轻——他面前突兀开了一道漩涡般的口子,无迹的手从中心伸来,猛然将他拽了进去。 无迹的体表已经道道崩溃,可看向沈映宵时,他的眼睛居然在发亮:“你这身体倒是不错。” 沈映宵:“……”看谁都想要是吧。 他深吸一口气,把乱七八糟的话咽回去,笑道:“你猜我这副身体为何不错?” 无迹不明白,但某种源自本能的危机感让他神色一凛,抬手便要封住沈映宵的声音。 可已经晚了。 “轮回司。”银面人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快速道,“我来自界外的轮回司。” 轰——!! 一道惊雷砸向这处山谷,在快到底部时,被一片半圆屏障化去。 可紧跟着又是一道。 轮回司的惩戒天雷,显然比小世界天道所诞的天雷更加敏锐。它找到了这处被屏蔽的山谷,也将此方世界的渡劫天雷引了过来。 沈映宵看着那瞄向自己和无迹,却更多指向无迹的雷光,头一次觉得这种恐怖的雷声如此悦耳——轮回司不是小世界的人该知道的东西,无迹要么渡劫晋升,要么就此被天雷灭口。 而以他现在糟糕的状态,灰飞烟灭的结局,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无迹听着头顶逼近的雷光,低叹一声,望向沈映宵:“飞升需有浊气,可若浊气缠身,要么修炼速度骤降,要么心魔横生,除非能像仙灵之体那般不受蛊惑——这对其他苍生何其不公。” 沈映宵糊了他一脸毒粉:“没灵根的凡人都没说什么,被你杀掉榨灵力和浊气的修士也未言语,轮得到你这种天之骄子感慨命运不公?” 无迹笑了一声:“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无恶不作一样。” 沈映宵正又怕又期待地祈祷天雷尽快找对地方落下,听到这话他却惊了:“不然呢?” “我只取自己需要的灵力和浊气,并无浪费,也并未随性而为,怎能算是作恶。”无迹想了想,“不过事已至此,当个无恶不作的人,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没等沈映宵理顺他的逻辑,头顶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忽然碎裂。 被从缝隙钻入的雷光劈中、周身剧痛的同时,沈映宵听到无迹将灵力灌注于喉咙,突破浊气屏障喝道:“此人来自于界外的轮回司。” 沈映宵:“?!” 周身压力略轻,几缕渗过屏障的雷光分而向外,穿透那些浊气,轰向了凌尘和戚怀风。 “……”沈映宵一瞬间人都麻了,既因为在周身流淌的雷光,也因为无迹这神奇的操作。 值得庆幸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梅文鹤离得远,没听见这句话,躲过了天雷追杀。 二是无迹对那句话一知半解,经他“转手”的情报打了折扣,在无迹死前,更多的雷还是会落在他的身上。 可等他死后…… “飞升……”沈映宵找到这唯一一条活路,咬牙对戚怀风和凌尘道?[(,“你们尽快飞升!” 这话乍一听实在强人所难,沈映宵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憋出这么一句。 可说完仔细一想,他又觉得十分在理。 仙灵之体修炼本就没有瓶颈,凌尘早就能晋升,只是一直压着境界,而飞升需要的浊气,这里又遍地都是。 至于戚怀风……虽然他不是仙灵之体,但沈映宵也从未见过他遇到瓶颈。甚至每一次分开再见,这家伙的修为和境界都会有所增长,沈映宵十分怀疑他现在的修为比凌尘还高,没准只差临门一脚。 前后雷光交错,浊气屏障终是难以为继。 四方一通,凌尘和戚怀风居然没第一时间尝试飞升,反倒问他:“什么是界……” “别问!”沈映宵一边狼狈地躲着天雷,一边生怕他们说出太多、导致正在主攻无迹的天雷挪到他们身上,他大声道,“立刻飞升,不然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两个人眼底都有些疑惑,戚怀风看上去则更像趁乱给他来上一剑,但最终理性占了上风,两人隐隐明白了周围的状况,没再追问。 两人安静下去,他们周身的气机也随之暴涨,周围隐隐多了三团漩涡,黑雾掺杂着雷光。 沈映宵混在这群人当中,又一次觉出了自己的渺小。但现在已经没时间感慨,他搬出自己的诸多库存,各种法宝符篆不要钱似的追向无迹,干扰着他的飞升,破坏着他仅存的躯体。 医仙谷如被飓风扫过,远处几个重伤的幸存者望向这边不知名的黑云,只觉得阵阵心悸,无人敢靠近。 雷电正中心。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一簇雷光偏离,直直轰向戚怀风,另一簇则慢半拍地落到了凌尘身上。 沈映宵心中先是一惊,紧跟着一喜:他能感觉到,多出来的这些不是轮回司的天雷,而是这方小世界的——这两个人真的要飞升了! …… 从来没有人见过三个大乘期同时同地渡劫的景象。 可沈映宵不仅看了,还置身其中。 他的神魂都被震得颤动起来,眼前的景象凌乱模糊。 过了不知多久,雷声渐熄,萦绕在凌尘和戚怀风身上的两种天雷彻底消失。 沈映宵慢半拍地明白了其中意味,无比惊喜:这两个人……居然真的对抗着无迹的干扰,当着他的面晋升而且度过了雷劫! 他真想看看无迹的表情,可惜那团身体已经很难辨认出五官的模样。 沈映宵被这一团人形丑到,移开视线,看到了飞近想将他从雷光中拉出的凌尘,也看到了蹙眉打量着他的戚怀风。 下一瞬,两道关门同时在凌尘和戚怀风背后打开。难以抗拒的吸力传来,他们被突兀扯入门内,而后光门轰然关闭,两人的身影消失无踪。 无迹怔住。 许久,他沉声问:“他们去了哪?” “被轮回司接走了。” 沈映宵擦擦唇边的血,笑了一声,“这种独立飞升的人才可是很抢手的,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你没机会看到上面的风景了。” 无迹目光终于沉了下去。 沈映宵也再没了顾忌,趁无迹被天雷缠着,他飘身而下,忍痛带着那些惩戒自己的雷光,扑向了埋在白骨和血肉当中的一处石台。 ——这里就是头顶大阵的阵心。 无迹同天雷斗了小半辈子,最终竟弄出了这么一座能够限制天雷的大阵。只要毁了阵眼…… 无迹察觉了他的意图,一道声势浩大的攻击斜斜斩落。 沈映宵像没看到一样,并未躲闪,任凭自己身上溅出大片血光。 他在最后关头调整了角度,这一击反倒成了助力。下一刻他便重重摔落在石台上,周身的雷电随之滚落,像成千上万条泛着刺芒的钢针,扎入阵纹当中,又迅速炸开。 咔擦—— 石台粉碎。 与此同时,头顶阵法的破裂声猛然清晰。 无迹脸色变了,飞身要退,可突然间,他的身体反而不受控制地转身向上,主动迎向了骤然粗壮的雷光。 别以为抢身体这事只有你在行。♂”雷电吞没他身影的前一刻,无迹听到一声耳熟的低笑。 魔尊只剩一缕残魂,竟也要来捣乱。他仅剩的意志无法与无迹抗衡,却也足够绊住这具身体,让浩瀚如海的雷光在劈碎沈映宵之前,先一步荡满无迹周身。 雷电轰鸣中,仿佛响起一声不知愤怒还是痛苦的嘶吼。 沈映宵被这道声音惊醒,费力地支起身体,看向天空。 他看到一团残余的雷光,看到一片轻盈的飞灰。之后微风拂过,浊气退散,逐渐澄澈的天空当中,再无半道人影。 这个瞬间,沈映宵清晰地意识到——无迹死了。 只有“知道太多”的人死了,他这个泄密者才会免于雷电的追责。 ……就这么结束了? 沈映宵缓缓坐起身,心里一时有些茫然。 “结束了!轮回司发来了召回令,我们成功啦,评级也很高!” 旁边传来剑灵疲惫但惊喜的声音,它查看着轮回司传来的信息:“无迹那套拼凑的肢体,根本踏不过飞升的大门,若渡过了小世界的雷劫,他恐怕会成为此世唯一的大乘期,然后用这种身份不断寻找飞升的方法……啧,若真到了那一步,那家伙没准会试着把所有人吸干,凑成他进步的台阶。” 沈映宵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它身上,忽然感觉少了点什么。过了片刻才想起来,飘在身边聒噪的魂没了一个。 他沉默许久,低声叹了一口气,并未多言。 身上的伤口在渐渐愈合,带来麻痒的痛感。沈映宵很想麻醉自己睡一觉,可他知道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他硬撑着站起身,找到了梅文鹤和自己的本体。 梅文鹤怔怔地看着那方天空,直到沈映宵走近才一下回过神,抬手拦在本体 身前。 沈映宵没有硬闯,只温声道:“我要带他离开了。” 本体能在小世界中庇佑分身,分身也能在轮回司庇佑本体。 他曾经怨恨这具无力的身体,可如今想法却不知不觉改变,想慢慢把本体练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才是他最初开始的根基。 梅文鹤盯着他看了许久,放下了手:“你到底是谁?” 沈映宵:“等你飞升就知道了,我知道你的资质远比你表现出来的要好。无迹已死,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梅文鹤勾起唇角,像是想表达开心,眼里却只有茫然。 身边无时无刻不在的危险消失了,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可他心里居然没有太多喜悦,反倒填满迷雾。 他想象过各种未来,规划过各种要做的事情,可所有选项和预估里,都没有如今的“活着”这一条。 沈映宵远远望向医仙谷另一端:“先前他带回来的那只白骨人偶,是你弟弟给的,是梅文竹的精魄和骨血炼成。许多你现在做不了的事,飞升后或许能做。” 梅文鹤沉默了一下:“你是想说,若我有一日飞升,或许能让他复活?” 沈映宵抿了抿唇,点头。 梅文鹤看着他笑了:“你像我师兄一样,有时很会骗人,有时又不会说谎。” 沈映宵:“……”……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种形象? 梅文鹤没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他有些费力的站起身,环顾片刻,遥遥望向一个方向: “我们兄弟不常在一起,感情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深。只是我们天生共感,他的痛苦总要分我一半,存在感强得吓人,我才不得不时刻惦记着这个烦人的弟弟。” 他又收回视线,望向这个总能给他几分熟悉感的银面人,轻声说:“所以不必安慰我,就算他活不过来,我也会不断修行,尝试飞升。难得现在身上不疼了,我要尝遍世界上每一种味道,寻遍每一种触感,才算是……不枉此生。” 他说的是他自己,可却好像在说两个人。 沈映宵审视他许久,放下了心。 他俯身抱起本体,目送着梅文鹤走远。 等彻底看不见那道清瘦的背影,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将本体装进洞府,身影渐渐消失。 梅文鹤走过山顶,忽然停住,又慢慢回到山巅,望向下方。 空荡荡的谷底再无半道人影,只有雷痕成片,光秃秃一滩焦土,恍若末日。 可视线往上,却能看到雷电洗礼过的澄澈天空,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两道璀璨的光芒。 他怔怔看了许久,低声道:“我也能去吗。” 没有人回答。 梅文鹤自嘲地笑了一声,收回了视线,转身去找那座神庙。 路上,他低头看着脚下一步一步踏出的足印,漂浮的心又渐渐安定下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是一片坦途,还是坑坑洼洼,总要走到底,才看得到结果。! 第 186 章 番外·前世1 荒林当中,一处幽暗的洞穴里。 梅文鹤看着手中的药,凝视许久:“……这是什么。” 易容丹啊。??[”对面的“人”轻松笑道,“你不认识?” 梅文鹤蹙了蹙眉:“为什么要给他吃这个,还有他身上的浊气……” 梅文竹摸了摸自己只有面具的脸:“不吃难道等着他被抓?凌尘失踪,想得知他下落的人都在找沈映宵,他那身清气又显眼得很,若不用浊气遮盖,早就被发现了,现在即便有浊气干扰也躲不了太久,只能换副相貌,让人看到他也不由忽略过去。” 梅文鹤隐隐觉得不对:“师兄根本不知道师尊的下落,即便被抓也碍不到我们的事。你以前都不管这些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谁让那个人想找他呢?能让他倒霉的事我都喜欢。”梅文竹笑了两声,面具空洞的木眼看着他,声音渐轻,“先前是谁说不想管多余的事,所以把担子全压在我身上的?你如今质问我的模样,倒跟我们先前的分工并不相同。” 梅文鹤小声:“不是质问你,只是……” 他心中总觉得不安,可想想自己这些年得过且过的状态,又毫无开口的立场。 梅文竹说的有道理。 他也没有害沈映宵的动机。 那就……喂吧? 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让他稍一思考就觉得烦躁,梅文鹤终究像以前一样放空了脑子,按弟弟说的做。 那颗药被他轻轻凑到沈映宵唇边,触碰的一瞬间,梅文鹤心里不知为何突的一沉,他触电似的想缩回手,可最近没少被他喂药的沈映宵已经习惯性地将药咬住,咽了下去。 阴冷的灵力流淌,他的相貌和身形缓缓变化,化成了一张梅文鹤熟悉的脸。 ……白羽的脸。 梅文鹤脸色骤变,下一瞬,有人抬手按在他颈侧,他未出一声便倒了下去。 沈映宵睁开眼,神色在幻境和清醒中挣扎,他许久才看清楚面前的梅文竹,戒备道:“你是谁?” 梅文竹:“我知道凌尘在哪……你想去看看吗?” 沈映宵缓缓眨一下眼睛,像在思考,片刻后,那双被浊气沾染略显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熠熠生光。 梅文竹看得怔了怔,轻笑出声,笑意又很快收敛。 如果魔尊说的是真的,那等面前这个人满怀不甘地死亡,一切就能结束。 ……如果是假的,接下来的事也能在凌尘和戚怀风之间隔开裂痕。他可以冒险杀掉凌尘,让无迹最宝贝的材料报废,无法得逞。 “又做了一件坏事,死后怕是要下油锅了。”他手挡了挡沈映宵的眼睛,心中轻松道,“不过也无所谓,没准油锅反倒比现在舒服。” …… “……我居然那时就已经见过他?” 沈映宵回轮回司的路上,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前世的这段往事。当初笼罩了雾气一般朦胧的记忆,像被一只虚幻的手 擦拭干净,让他想起了更多细节。 不过沈映宵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件事上了,他顾不上看奖金,先去了一趟司命阁,紧跟着又跑去抓着上司问:“我师尊和师弟,就是刚上来的那两个自己飞升的人,他们在哪?” 上司:在天镜阁。” 沈映宵一怔:“怎么去了那?不是应该先来司命阁等分配么?” 上司:“他们记忆不整,神魂有过折叠,这在将来都是隐患,要先展开才行。” 沈映宵惊呆:“……什么叫把折叠的展开?!” 上司:“就是把忘了的想起来啊,你那个小世界不是倒过带么,生活在那里时无所谓,可脱离之后总得想起来,不然若等执行任务的时候记忆才慢悠悠回来,很耽误事。” 沈映宵完全没想过这些,懵了片刻,他拔腿就往天镜阁赶:“这么大的事也不早说!” “这算什么大事,正常不都是这个流程吗……”上司整理了一下被他抓歪的领子,“难道你上一世跟他们有仇?唉,都过去了,看开一点,以后……嘶,人呢?跑这么快。” …… 轮回司,这片飞升之后的区域,对新到的两人来说全然陌生。 他们正要问沈映宵的事,却突然看到附近有人抱着一具身体路过,而那身体气息古怪……有些熟悉。 凌尘几乎想上前拦下,可又觉出了当中的差异,他疑惑道:“那具身体是怎么回事?” 领路的小仙童往那边看了一眼:“哦,那是我们定制的身体。不过只有原身太弱或者死去才有资格申领,你们用不着。” 凌尘步伐一顿:“原身……死去?什么意思?” 戚怀风也眼带疑惑。 小仙童摆摆手:“明日有培训课,你们去了就知道了,这些课上都会讲——先去天镜阁领记忆吧,你们有一段折叠的记忆,要先拆开。” 说话间,他已经推开了那栋剔透建筑的大门,侧身让开路:“进去吧,一人一间。” “……”! 第 187 章 戚怀风推开门,打量着这座广阔房间内的阵法。蹙眉凝视片刻,他按那个小仙童所_[(,缓步走了过去,停在中央。 没多久,一片陌生的灵力荡开,如同层叠的花瓣,缓缓将他包裹其中。 他眼前忽的摇晃,神魂震颤,不知从哪涌出的古怪记忆扑面而来,飞速将他淹没。 …… 那是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置身其中,戚怀风一时忘了前不久的大战,忘了飞升,仿佛唯有眼前才是真实的自己。 无数景象飞速从脑中闪过,又渐渐减缓——这似乎是一段让他印象格外深刻的记忆。照经验来说,这种记忆本该非常重要,可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戚怀风竟点也不想观看,只有一种转身离开的冲动。 然而记忆的展开不可逆转,戚怀风也最终没有做出离开的举动。 他定了定神,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心想这没什么可逃避的:既然重来了一次,那说明前世他们失败了,而这段记忆大概就是失败时的景象……是被无迹杀了?还是看到了那个人晋升成功之后的末世? 终于,景象定住,周围浮现出一座闪着点点荧光的石室。 戚怀风明明站在石室门外,却诡异地能透过门,清晰地看到内里。 这座石室四周刻着隐晦而古老的阵纹,中央有一座阴阳鱼石台,无数石链锁着一个端坐其中的人。 戚怀风一怔,很快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座隐藏在秘境当中的山洞么,是他用来关……藏沈映宵的地方,可是现在,石台上怎么好像是另一个人? “看身形似乎是师尊?”戚怀风沉吟着,“可我什么时候关过师尊?关押师尊的明明是那只妖兽才对。” 恍惚间,一道白衣人影沿着过道奔来,从旁边路过了他。 那人焦急地推开门,望着里面的景象怔愣片刻,跌跌撞撞地扑向石台,朝凌尘伸出了手。 那人有着白羽的身形、白羽的气息,身上甚至带着白羽常用的符篆和药匣……除了神情有些不对,哪里都很正常。 戚怀风一看到这人便蹙起了眉,发现白羽正在靠近濒临入魔的凌尘,更是倍加警觉。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拔剑而出,一剑刺了过去。 戚怀风本能抗拒这种不受控的状态,但很快他就想起来,自己是在重复上一世做过的事,这是他自己的意志,并非别人的意愿。 他于是不再抗拒,冷眼旁观着一切。他到自己身形一闪便到了白羽身后,看到缠绕着本源火种的利剑无声刺出,看到那个白衣人愕然回头,看到自己的剑洞穿了他的心脏……也看到了剑上倏然回缩的幽青火焰。 戚怀风望着那片反常的火,略微怔住。忽然,他察觉到一件事,握剑的手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面前的“白羽”容貌变幻,浑身的浊气也随着快速虚弱的气息一同散去,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沈映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口大片血迹涌 出,迅速染红了那身雪白的外衫。 他像是想要站直,可身上却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跌落在凌尘怀里。 下一刻,凌尘似有所感,睁开了眼。 …… “人呢?人都在哪?” 沈映宵冲进天镜阁,找到了那个仙姿道骨的神官,试图以理服人:“那些记忆叠都叠了,何必再展开——就算要展,你也应该……”也应该先等我编个借口啊,怎么能趁我不在直接给他们看,简直不讲武德! 神官无所谓地挥挥手:“早晚的事,早放早处理,比如你看,你师弟心理就不太健康——第二世他是不是很怕血,尤其是你穿白衣时身上沾的那些?” “……”沈映宵想了半天,迟疑道,“也没很怕吧,最多有点嫌弃我……而且就算怕,那也是因为他小时候的事?” 神官没理他,看着面前的镜子,只说自己的:“这就是那折叠记忆的隐患了,幼时你遇袭的事他有记忆,即便畏惧那副景象,也能因为知道起因,加以控制。可前世的事他记不起来,便只会让那种恐惧深埋心底,愈演愈烈——不过现在,问题解决了!” 沈映宵:“……”解决你个头!他是解决了,我怎么办! 也不知道师尊看到这些了没有……应该没有吧,一定没有!师尊当时神志昏沉,正在石台上盘坐休息。虽然我总觉得他睁开过眼睛……但是,但是那应该是我的错觉!毕竟那时我都要死了,记错事情也很正常。 沈映宵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在桌边来回踱步,努力用近乎空白的脑子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神官没管这个团团转的人,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心里嘀咕着:“正好,来都来了,趁这个时候把常识也给他们看一遍,省得到时还要再教。” …… 戚怀风脸色苍白地出了门。他靠在门边,正有些茫然,突然余光里闪过一道熟悉的配色。 抬头望去,就见银面人立在转角,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的几l处单间张望。 戚怀风心里顿时回想起刚刚得知的“常识”:这是轮回司提供的身体,用来帮助那些自身受创或者死亡的人。死亡……所以这个“妖兽”的内里其实是…… 他按着门框的手无声收紧,几l乎有一种躲回房间的冲动。然而就在对视的下一瞬,对面银面人愣了一下,突然扭头就逃。 戚怀风:“……?” 他怔怔停在原地,没等心里来得及涌现想法,就见银面人消失的方向,一道白衣人影又若无其事地逛了回来。 “怎么样,还适应吧。”这个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的师兄摆着惯常的架子,一本正经地询问他。 戚怀风看着那张鲜活的脸,移开视线:“……还好。” 沈映宵面色平静,脚步却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然后呢?说点什么啊!话突然这么少,怪吓人的。 ……话说回来,戚怀风已经出来了,那师尊呢? 他们现在对轮回司和自己的事,知道了多少? 戚怀风刚才看到“银面人”的时候,好像没有拔剑砍人的打算,难道…… 一系列推测从脑中闪过,想起自己在小世界的经历,沈映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那也是为了不泄密、为了尽快做完该做的事,可即便如此,回忆中的一幕幕场景仍旧令人让他想捂脸遁逃。 僵硬地对视许久,发现戚怀风好像不打算开口,沈映宵终于撑不住了,想先躲一躲,等想好说辞再回来。 然而才刚迈步,胳膊一沉。 戚怀风牢牢抓着他:“你要去哪?” “我……”沈映宵看到旁边依旧紧闭的门,“我去看看师尊。” 戚怀风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颤,倏地松开了手。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不敢看,不想面对凌尘那样的目光。 沈映宵走出两步,察觉到他的异样,又犹豫着停下,无所谓地挥挥手:“前世你无需在意,反正都过去了。” 戚怀风低头看着地面,沉默许久,独自转身走了。 沈映宵没想到他初来乍到就敢乱跑,喊了两声没喊住,只好远远给他抛了一块刻着自家洞府位置的玉符,免得这师弟在天上连个熟人都没有,自己乱跑闯了祸。 不过很快他发现,戚怀风没有乱跑——在沈映宵等凌尘出来的这些日子,身后多了一条隐蔽的尾巴。 戚怀风总是悄悄跟着他,就像小时候刚上山的那一阵,沈映宵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沈映宵:“……”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又一次察觉到来自角落的窥视,他受不了了,拍拍天镜阁的茶桌:“过来。总跟着我做什么?” 戚怀风坐到他对面,随意给自己倒了杯茶:“没什么。” 沈映宵:“?” …… 戚怀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或许是前世这师兄的死状太惨,他总想多看几l眼活的,让这道鲜活的影子慢慢洗刷掉记忆深处那道血淋淋的影像。 他不想思考,不想行动,幽魂一样跟在沈映宵身后。面对这师兄偶尔暴躁的提问,也只是敷衍过去: “你吃吧,我看着。” “你睡吧,我看着。” “你们亲吧,我……” “……” 戚怀风看着那道终于打开的门,看着两道瞬间凑到一起的白衣身影,一些不那么美妙的记忆突然复苏,他沉默地抬手按了按眼睛。 过了许久,他重新睁开眼,发现那两人已经不知跑到哪去了。 ……或许是相拥着回了洞府。 想到再往后的事,不止眼睛,戚怀风只觉得头也一跳一跳地跟着疼了起来。 可也正因为这种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画面,他渐渐将两者区分开,第二世的存在感一点点增强,逐渐包裹住了前世那些过往。 许久,戚怀风放下手,缓步走出了天镜阁。他靠在门口,仰望着远处陌生的天空。 这里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也是截然不同的起点。 ……这次他会保护好自己珍视的东西,那些让人畏惧的画面,再也不会出现。! 第 188 章 番外2 轮回司只靠打坐修炼增长不了多少修为,作息反倒比小世界正常。 晚上,沈映宵正睡着觉,迷糊间感觉一只手轻轻按在他心口,一寸寸抚摸。 他吓了一跳,猛地抓住那只手做起了身,睁眼却看到是凌尘坐在他旁边。 “……师尊?” 沈映宵先是茫然,紧跟着有点惊喜:“您……”您怎么学会了半夜爬床? ……一定是被魔尊演的那些幻境教坏了! ……教得不错,可惜没再多教点。 他脑中迷迷瞪瞪地转过无数念头,正想着,凌尘轻声问:“疼么?” “不疼。”沈映宵回过神,生怕凌尘爬床到一半又半途而废。仗着刚惊醒正迷糊着,他干脆一把将人抱住,然后趁凌尘一怔,用力一翻将人按到了内侧的床榻上。 之后才接着刚才的话道:“您可以再用力些!” 凌尘本能揽住他,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我其实……” 话音未落,他看到了徒弟晶亮的眼睛。 凌尘:“……” 凌尘叹了一口气:“罢了,先做别的。” 沈映宵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别的?什么别……!!” 肩上一重,凌尘将他按到身旁,俯身靠拢过去。 …… 第二天,天光透过帘帐洒在沈映宵身上,渐渐唤醒了这个沉眠的修士。 沈映宵睁开眼,发了一会儿呆,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 沈映宵:“……”昨晚师尊好像想说别的事? 他侧了侧头,看向躺在身边的凌尘。 当年沈映宵来到轮回司之后,根本无暇关注别人的事,只埋头做着轮回司下发的任务,修炼新躯体,静静等着回去的机会。 因此也是前几天他才知道,像凌尘这样飞升便是大乘期的人,刚到便被轮回司送了一整座洞府。 这让原本想显摆自己辛苦攒下的洞府的沈映宵备受打击,好在凌尘对这些不甚在意,跟着小仙童看过那处洞府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跟着沈映潇回来了,完全没想过要分开住。 “虽送了洞府,但内里却还空着。”沈映宵想着想着,思路就跑偏了,“到时候带师尊好好装修一番,风格同我的洞府互补,然后等到大婚,就把我们的院落并到一起……对了,得先买一块地。” 一想到洞府,就想到大婚,一想到大婚,自然想到了宴请宾客。 而一想到宾客,很难不忘记同凌尘一起飞升的戚怀风,紧跟着…… “……” 沈映宵默默捂住了脸:“我为什么要当着他们的面用分身摆弄本体。早知如此,当初就算耗干脑袋,我也要想个别的法子……” 那时只顾着想怎么救师尊,完全没精力考虑后续,更没想到凌尘和戚怀风竟然会就地飞升,导致他面子里子一次掉了个干净。 “……算了,不想了。”沈映宵 按了按眉心,心里安慰自己,“事已至此,先装傻吧。” …… ……话虽如此,有些尴尬的事果然还是越想越在意。 煎熬了几天,沈映宵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得做些事转移那两个知情人的注意力。 他原本想带师门的两人组局玩一玩原世界没有的游戏,然而去戚怀风府上一看,人却不在。 沈映宵:“……”适应得真快,这么早就自己出去乱逛了? 小师弟看上去对轮回司的生活还算适应,沈映宵便没再找他。 他想了想,对凌尘道:“来了这些天,师尊一直在巩固境界,还没出去看过吧。我先带你逛逛这里?” 凌尘点了点头。虽然没有闲逛的兴致,但也没拒绝他的要求。 …… 沈映宵带着凌尘一处一处逛过去。 “这里灵气充裕,是专门用来修炼的地方。不过师尊已经大乘期了,对你用处不大。” “这是领任务的地方。” “这是……”又来到一处建筑前,沈映宵看到那熟悉的标志,忽然卡了壳。 凌尘听出不对,转头看向他。 沈映宵:“咳,这是治疗的地方,相当于轮回司的医仙谷,不过没医仙谷那么多规矩。另外……” 他蚊子哼哼似的小声道:“另外如果本体在小世界出了意外,又实在治不好,可以来这领一具新身体。” 凌尘若有所思:“比如你那个‘心魔’?” “……”沈映宵闭眼点了点头。 熬过又一阵尴尬,他正想把这个话题绕过去,然而无意间看到凌尘望着那边的眼睛,沈映宵略微一怔。 他忽然发现,对自己来说,死后来到轮回司完全是意外之喜,那些任务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因此比起这段经历,他在意的是掉马丢人。 可对凌尘来说,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徒弟,如今多了一段他完全不知道的空白经历,或许也吃了很多他不知道的苦…… ……难怪师尊这些日子有些奇怪。 沈映宵碰碰他的手,唤凌尘回神。想了想,他道:“其实这些年我过得很不错——不如这样,我带你接个任务试试?” 凌尘回过神:“……任务?” 沈映宵越想越觉得这样可行:“没错,现在就去!” 等亲自体验过,师尊一定就能对此释怀了。 …… 既然是带凌尘体验他这些年的“美好”生活,当然不能挑那些太难的世界。 沈映宵带着凌尘去了接任务的地方后,径自来到光芒最黯淡的光柱前,伸手一捞,从中捞出一枚玉签。 旁边守着的小仙童接过来看了一眼,又仰头看了看他们:“请随我来。” 凌尘修为虽高,但却是第一次来这,可以同沈映宵一起下界。 到了神降台,沈映宵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反倒空前紧张起来。 他握住凌尘的手,低声道:“师尊别怕,我护着你。” 凌尘低低笑了一声:“好。” 沈映宵深吸一口气,牵着他踏进阵心。 阵法上,光芒次第亮起。 小仙童站在阵外,望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凌尘:“此方小世界灵力稀薄,原住民也毫无修为。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能动用太超出那里的力量——详细的事就让你身边那位告诉你吧。” 凌尘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提醒有些疑惑,下意识侧头看向沈映宵。 沈映宵心里则咯噔一声,猛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等等,这次到底是什么任务?” 小仙童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嗯……用现在人界流行的话来说,有一点狗血。” 他比划着一点点的动作:“为了便于混过小世界的屏障,详情不能透露,等你们进到小世界就知道了。” 沈映宵总感觉他表情古怪,事情恐怕会有猫腻:“等等,能不能……”换一个任务! 然而话音未落,脚下阵法彻底成型,眨眼将他们两人吞没。! 第 189 章 沈映宵被穿透窗帘的阳光照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灰色调的商务沙发上。 “这次是现代世界啊。”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揉揉眼睛坐起身,正有点发懵,忽然听到门口进来一个人。 转头望去,眼前映入一位穿着衬衣的霸总。这位面生的大哥像是刚从不知哪场会议上回来,看到沈映宵,他宠溺一笑:“醒了?” 沈映宵点了点头,谨慎地没有说话。他装作睡懵的样子起身进了洗手间,打算借独处的机会,看看轮回司这次的任务。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两位气运之子相爱相杀,轮流失忆,最终难以重聚的复杂场面。 而他这次的身份,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倒霉替身——外头那位霸总以为沈映宵是自己幼年时的救命恩人,所以对他另眼相待,但其实真正的恩人是另外一位海归霸总。 沈映宵:“……” 当年他初到轮回司时,已经有元婴期的修为,虽比起各路大能还很不够看,但多少要比其他凡人神识强劲。因此这“霸总”、“白月光”、“真假替身”之类对武力值要求不高的基础任务,沈映宵大多是从同事口中听说,自己亲历的则少之又少。 “是我思虑不周。我都不用接这些任务,师尊当然更不用。”沈映宵看完轮回司来的信息,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早知如此,应该从更难一些的任务里挑……” 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先把眼前的事做完。 “问题不大。”沈映宵安慰自己,“毕竟只是一件用来让新手了解流程的任务,只要……” “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久。”门忽然被人推开,陌生霸总走进来,十分熟络地伸手来探他的额头。 沈映宵下意识躲开,心虚地瞥了一眼周围:“……”任务倒没什么难的,就是这个过程……好像不该让师尊看到。 说起来,师尊现在在哪? …… 另一边。 凌尘在一处装潢华丽的卧室睁开眼。他抬起头,入目是一些……他不太认识的东西。 他视线微动,先是望向了斜上方网格状的出风口。盯着这毫无灵力却能搅动气流的东西看了一瞬,他的目光又被嵌入墙壁的静音屏幕引了过去。 就见宽大的屏幕上,一身古装的人嘴唇张合,神情激动,像在说着什么。凌尘凝神看了片刻,疑惑地微蹙起眉:“……幻境?” 话虽如此,这东西却与寻常的幻境十分不同,他竟然并未察觉到任何该有的灵力波动。 凌尘缓缓从床边站起身,正想凑近细看,却忽觉身上发凉。他低下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穿着一身怪异的衣服——上身敞着,下装则不知为何被扯去一半,只留了上半截,堪堪只能遮过膝盖。 “……” 凌尘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裂痕。 ……这幻境竟比魔尊的幻境更加不知羞耻!魔尊那边好歹还有里衣,这里的衣 服却竟然被撕扯得只剩一半了,这,这成何体统! 他动作微僵,眼底闪过一丝的怒意,却只能先默默拉过一旁的被子裹在身上,暂以蔽体。 …… 沈映宵打开卧室门,冲进屋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位裹着夏凉被,正和墙上的液晶屏沉默对峙的仙尊。 “……师尊?”沈映宵茫然,“你很冷?” 他抬手试了试空调出风口的温度,发现正好。没等想明白,就见凌尘略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也……” 他没有说完,只是快步走近。 然后在沈映宵疑惑的视线中,腾出半张被子,伸手把他也裹了进去。 沈映宵:“……?” …… 半个小时后。 沈映宵从地理讲到物理,终于靠着师尊出色的理解能力,勉强让他初步了解了这个奇妙的世界。 “师尊若是不喜欢半袖,这里也有一些长袖。”沈映宵到衣帽间翻了翻,找出几套凌尘可能能接受的衣物,“只是夏日炎炎,这样难免会热……” 话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凌尘死死捏着被沿的手,沈映宵没了话音,妥协地把这身衣服递了过去。 凌尘打量着这套奇怪的贴身衣物,伸手接过,慢慢换上。 等穿好,他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翻衣帽间,很快找出一套类似的递给沈映宵,然后用眼神发出了催促。 沈映宵:“……” 要怎么解释夏天穿半袖很正常,跟伤风败俗毫无关系? 他欲言又止,最终默默接过衣服换上。 沈映宵:“……”算了,他刚来,让一让他。 …… 两个人穿着和季节格格不入的加绒风衣,顶着炎炎烈日出了门。 沈映宵带着凌尘绕车库,按了一下钥匙,指了指应声抬起车门的跑车:“这是,嗯……一种坐骑。” 凌尘微一颔首,看了一眼座椅,俯身坐了进去。 沈映宵:“……”师尊适应得倒比想象中快。不过想想也是,这里有的,修真界大致也有……除了半袖。 想到这,他沉默地取出手机,有些生疏地操作着,偷偷订了点中暑药备着。 车辆起步,凌尘目光落在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眉心微蹙。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现在去哪?” 沈映宵回忆了一下任务:“要去参加一场聚会——这个世界的两位气运之子彼此之间有些误会。要是按照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他们只会相互内耗,被别人钻了空子。” 毕竟是新手任务当中的新手任务,轮回司发来的信息除了大致背景,居然还有任务指导,可供执行人参考。 沈映宵顺口念了出来:“那两个人今天碰巧会参加同一场聚会,我只要假装溺水,碰瓷刚回国的那位气运之子,把他扣下陪我看病,就能让他们顺理成章地有了交集。” 说完,沈映宵怔了一下 :等等,溺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 没多久,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沈映宵僵在门口,看着热闹的聚会现场,又看看豪宅后院的泳池旁边那些穿着泳裤来来往往的人:“……” ……只说聚会,怎么没说是泳池party! 沈映宵看着那些白花花的晃眼人体,又僵硬地转头看向旁边,正正对上了凌尘的视线。 凌尘:你说的溺水碰瓷……?_[(” 沈映宵:“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们不同,我……” 这时,恰好有几人游到岸边。其中一个抬眼看到沈映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开心挥手:“沈哥,下来游两圈啊,就等你了!” 凌尘:“……” 沈映宵:“……” …… 刚到会场还没两分钟,沈映宵转头又被拎出了门。 凌尘按了按眉心,把刚才难以描述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一边道:“换个办法。” 沈映宵小声叨叨:“其实这个世界,游泳是很正常的事……” 凌尘看了过来。 沈映宵:“不过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换个办法!” 凌尘没问罗马是什么,点了点头。他思索片刻:“既然那两位气运之子彼此有所误解,那让他们把一切说清便好。” 沈映宵想起这事就头疼:“他们现在是竞争对手,互相看不顺眼,说不了两句就会吵起来,然后各走各的,两不相见。” 凌尘抚平他的眉心,不太明白他因何烦恼:“那便关在一起,让他们没法各走各的,直到能说清楚为止。” 沈映宵:“……”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小师弟的那种性子究竟像谁。 不过,仔细想想,这法子似乎不错。 只是这当中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所用的身体,是轮回司在小世界预留的躯壳。若行为太过违和,恐怕会被此方世界察觉,驱逐出去。” 凌尘垂眸思索:“我记得我现在的身份,是你养在外间的……情人?” 沈映宵脸上一红,点了点头:包养小白脸这种事听上去不太道德,可一想到那个小白脸是师尊,一切仿佛忽然变得刺激起来。 思维正忍不住有些发散,这时,他忽然听凌尘道:“那就今晚动手吧。” 沈映宵:“……啊?动什么手?” 凌尘:“既然‘你’心悦其中一位气运之子,讨厌另一位,那我心生嫉妒,又想帮你,便把他们关到一处给个教训,这样如何?” “……” 沈映宵深吸一口气:“甚好。” …… 凌尘外表看上去再正派温和,也毕竟是个剑修。 剑修别的不说,动手能力总是很强,下起手来又准又狠。 没多久,沈映宵就蹲在郊外一间工厂,看到了两位被塞进仓 库关起来的可怜霸总。 沈映宵:“……” ……对不住了,气运之子们。可谁让你们要去参加泳池party,但凡换成一场正经严肃的商务聚会,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铁门哐当关闭,牢牢上了锁。 凌尘擦去指尖沾染的铁锈,回到沈映宵旁边,一低头便迎上了徒弟呆呆的视线。 他唇边多了一抹浅淡的弧度,俯身从脚边的购物袋里翻出一罐可乐,打开递给沈映宵:“在想什么?” 沈映宵:“……”在想您看起来像个无情的鲨手。 他接过易拉罐喝了一口,挪了挪身体,靠在凌尘身上。 夜深人静,月色正好,沈映宵吹着清凉的夜风,忽然觉得此时似乎是个幽会的好时候。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哐当”一声巨响,铁门被砸动的声音在夜色中远远荡开——两个气运之子似乎已经醒了,正想逃脱这里。 沈映宵被夜色里的巨响惊得一激灵,转头望向仓库:“那边……” 凌尘:“无妨,我收走了你说的那些法器…那些设备,门窗也都锁牢了,他们出不来。” 沈映宵:“……”这话一说,突然就有一种共犯的感觉……虽然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 不管怎么说,一想到有两个人正在不远处的仓库里咚咚砸门,刚才的氛围顿时淡了。 沈映宵忍不住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我们要不走远一些?万一被人发现,事情可就麻烦了。” 凌尘摇了摇头:“我预先瞧过,四方无人。还是守在这吧,若他们离开,就再抓回去。” 沈映宵:“师尊……”你做这种事怎么如此熟练。 不过人都已经抓来了,现在再说这些,好像为时已晚。 沈映宵默默回忆了一下过往自己做任务时候的道德标准,忽然觉得比较起来,师尊这样好像也算一脉相承。 而且没记错的话,这位出身修真界的绑匪还预先往仓库里放了一些食水用品,就差把沙发和床搬过来,让仓库里的两位开上一场促膝长谈的茶话会。 “事已至此,那就先这样吧。”沈映宵叹了一口气,“要是这招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他找了背风的地方坐下,刚伸了个懒腰,一转头,凌尘从车里拖出来一副帐篷。 沈映宵一怔:“从哪找的?” 凌尘:“街边买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这顶构造不算简单的帐篷撑了起来。 沈映宵探身进去看了看,满意躺下。 “好久没做过这么简单的任务了。”他枕着双臂,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就算是这次失败,也能越狱再来……” 说着说着,他忽然沉默。 ……可能在修真界待久了,人就会变成这种法外狂徒的形状吧。 没错,不能怪他也不能怪师尊,一切都是修真界的错。 …… 沈映宵起初还有些忐忑,不过渐渐的,或许是仓库里那两位气运之子意识到再砸下去也没有结果,咚咚的砸门声终于停了。 周围变得安静,沈映宵的精神也随之放松下来。闲着也是闲着,他开始跟凌尘讲现代世界的种种不同。 过了不知多久,他眼皮下沉,睡了过去。 …… 再睁眼,居然已经回到了轮回司。 已经做好在了警车里面睁眼准备的沈映宵:“……” 结束了?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他一边发懵,一边走出阵法,抬头就看到小仙童迎了上来。 “你们……”小仙童看着掌上的银镜,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放弃转身,“算了。” “什么算了?”沈映宵探了探头,越过小仙童的肩膀,看到他拿过一本册子。然后仙童大笔一挥,禁掉了今年他和凌尘进入低级世界的资格。 而再往前,紧挨着他们,还有另一个被禁掉的名字。 沈映宵看着上面的“戚怀风”几个大字:“……” ……他和师尊在现代社会忙碌的时候,那个小师弟都背着他们干了些什么?? 小仙童做完笔记,心累地叹了一口气,到底忍不住又回过身多念叨了两句:“你们用过的躯壳全都进监狱了……你知道一具躯壳要多少造价么?” ……不过两个合体期的仙尊,倒也完全顶得过这一点花销。 ……但还是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了!刚去就当上了歹徒,待得久了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状况。还有这位据说已经去了不少世界的熟手,居然也不拦着些,反倒由着他折腾。 小仙童丢给沈映宵和凌尘一本轮回司守则,嘱咐他们必须看完熟记,然后摇头叹气地离开了。 沈映宵捧着那本厚厚的册子:“……” 他也叹了一口气,拉过凌尘:“不着急,我们慢慢学。嗯……先从这本刑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