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 1. 圈套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盛启二十三年初冬,永德城内望舒湖畔,一艘画舫缓慢离岸。 画舫共分两层,伙计们在下层筹备,二楼则是贵客的宴饮之处。 今夜由梁县尉做东,邀城内数位名士相聚,还叫来了泽仙坊的女伎助兴。 甲板上,七名舞伎呈众星拱月之势曼舞,三名乐伎则靠坐在甲板尾部的屏风前演奏。 正所谓台前风雅,台后忙乱,那屏风后面藏着上下楼的木梯,负责传菜的小厮们忙得热火朝天,嘴里呵着白气,面上却热得通红。 白琼音拘谨地站在角落里,尽可能不碍事。 她年仅九岁,头顶红绳绑成双鬟髻,穿了件素底流云纹的丝棉冬袍,裹得很是暖和。 容貌清秀,神情却稍显局促,眸子若不小心撞上谁的视线,总会怯生生避开。 每次有人路过,都要忍不住瞧上她两眼。 少顷,一小厮忙里偷闲,凑到白琼音跟前搭话:“欸,你也是泽仙坊的?” 白琼音后退两步,轻轻点头。 “做什么的?”小厮用汗巾擦了擦手,好奇道。 “见、见习琵琶伎。”白琼音弱声回答。 她入坊时间不长,技法尚生,平日里只跟着师傅水玲珑苦练,从来没跑过场。 但这次,师傅开口让她也跟着,好多见见世面。 “琵琶啊。”小厮打量她片刻,若有所思。 随后,他朝她露出个亲和的笑,又去忙了。 那小厮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话头多笑得也勤,自搭上腔后,一有空就会过来闲扯几句。 此处环境陌生,白琼音原本精神紧绷,被他的笑话逗过两回,总算能放松下来了。 一次那小厮正送酒呢,得知白琼音在观摩师傅的指法,便热情地将她拉出屏风,说要给她找个更近的位置看。 “不不,我站这里,恐怕不合规矩……”白琼音连声拒绝,扯回被他拽着的衣袖。 开场前,师傅曾特意嘱咐过她,只可躲在屏风后观摩,不能随意走动,免得失礼冲撞客人。 “你这妮子也忒胆小了!有我在怕什么?放心,没人能说你!”小厮见白琼音不依,手上暗暗使劲儿,又拽了她几步。 “不、不行,我不能给师傅添麻烦。”白琼音再次拒绝。 她看似柔弱,可一旦打定主意,旁人就难以动摇。 那小厮见屡劝未成,额头不由得沁出一层汗。 正拉扯间,小厮忽然“哎呦”一声,弯腰按住肚子。 “你怎么了?”白琼音连忙扶住他。 “嘶~不好,我这来劲儿了!”小厮面色难看,非但站不直,手上也似没力气,抖得差点拿不住酒壶。 白琼音险险帮他接住,谁知对方一顺势,竟直接把壶塞给她:“不成不成,你先帮我顶一会儿吧!” “啊?”白琼音愣住。 “我伺候的是梁大老爷!瞧见没?就在那儿!”小厮往舱内指了指,“大人要是喊酒你就过去……哎呦喂天爷,我是真不行了!妹妹,麻烦你了!” 言罢,那小厮一溜烟跑没影了。 白琼音僵在那里,端着酒壶无所适从。 她尴尬地四处张望,想把酒交给别的伙计,可越着急越是找不到人。 “酒呢?”舱内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白琼音心中惶惶,下意识便开口答应,等回过神来时,步子已然迈出。 琵琶轮指由弱转强,似浪潮击岸一排重过一排,舞伎柳腰挂银链,耀华如流光圈圈漫延。 她匆匆走过甲板,没敢四处乱瞟,更不敢去看师傅。 或许是彼此没有交流的缘故,她总觉得往日熟稔的女伴们,此时都有些陌生。 舱内烘足了暖碳,白琼音骤然进入,早已习惯寒气的脸颊和耳朵都痒痒的,像在发烫。 有客推盏行令,有客吟诗畅谈,还有客扯着袖子压音低语。 另有数名丫鬟仆从穿插席间,殷勤伺候。 白琼音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梁县尉,欠身行礼。 梁县尉身宽体胖,面色浑如猪肝,见到她后并未再发难,只斜靠着椅背,一言不发。 双目眯成缝,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白琼音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开始添酒。 她以为手是稳的,不料倒出的酒线竟颤颤发抖,险些洒出杯口。 幸好,一切有惊无险。 白琼音屏住的气慢慢松掉,道了句“大人,慢用”便想离开。 “谁让你走了?”梁县尉忽然出声,将她定在原地。 白琼音心头一跳。 她攥紧壶把,躲开对方审视的目光:“大、大人,可还要酒?” 梁县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粗掌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扶手,自顾自道:“嗯,皮儿挺嫩,身段也不错,手嘛……对了,听人说,你是学琵琶的?” “技法生疏,尚、尚不能奏。”白琼音对这种粘稠视线倍感不适,盼着能尽快脱身。 可她哪里敢得罪官老爷,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总算憋出个借口:“酒、酒凉了,奴婢下去温一温!” 此言一出,四周即刻传来许多意味不明的窃笑。 白琼音被笑得手足无措。 投向她的视线越来越多,如寒风吹面,刮得人脸疼,却又寻不见伤处。 偏梁县尉尚未放人,她没勇气就此跑开。 “此童至真至纯,果然不错。” “梁大人,雅性依旧啊。” “纤纤软玉削春葱,这女童的十指实乃上品,大人慧眼!” “啧啧,得遇此童,梁大人今夜可算是不虚此行了!哈哈哈!” 客人们起初是轻声揶揄,见梁县尉不反感,便说得更加火热。 最后就着某句话头,如苍蝇炸飞般豁然哄笑开。 梁县尉佯怒,用手挨个点指那些滑头,装模作样地要罚酒。 他没再理会白琼音,其他客人也未跟她说过话。 可某种结果却已越过她,定下了。 白琼音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腿发软,颓然跪倒。 “禀大人!奴婢是薛晴山薛公子的人!”她听见自己如此说,难得没有结巴。 “薛什么?”梁县尉皱眉,稍稍探身,显然没听过这名头。 “奴婢的主子是成祥钱庄薛掌柜之子,薛晴山!”白琼音深深叩首,含着泪,大声又喊了一遍。 梁县尉沉默须臾,复靠回椅背,淡声道:“原来是薛家的。” 众客逐渐敛笑,彼此眼神交递,议论开来。 “这薛掌柜可是个人物,除了钱庄,那当铺、茶庄、胭脂铺都有不少生意,算是咱这的首富了。” “咳,光老子厉害有什么用?后继无力啊!薛家七个儿子,没一个顶事的,嫡出的那俩更是不争气。” “就她刚才说的那薛晴山,我连听都没听过,肯定是后头那几房妾生的。” 白琼音跪在地上,听得心如油煎。 他们猜得不错,薛晴山比她年长三岁,是庶出的第六子,在薛家确实不受宠。 因恐惧而涌出的泪水让眼前变得模糊,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小心翼翼抬头,去看梁县尉的反应。 梁县尉似是觉得扫兴,面色带了点烦躁,显然不想事情变得麻烦。 但就此罢手又有点丢面子,怕是正在衡量。 见梁县尉在迟疑,一位宾客忽然狠狠撂下酒樽,挑声高呼:“依我看,就算人是薛掌柜屋里的又如何?他还敢不给梁大人面子?” 其他人见状,忙随之附和。 “那是自然!能为梁大人献美,是薛家的福气!” “正是这话!瞧这女童姿色非凡,没准薛掌柜跟大人还是同道中人呐!” “哈哈哈哈哈!” 拍马屁者指不胜屈,把梁县尉越架越高。 白琼音的头被这些声音一记记砸低,浑身的气力都随着希望彻底消散。 她家境贫寒,父母重男轻女,生下她后失望至极,怨怼得了个赔钱货。 平日差遣她做事也只叫“贱丫”,连个正经的名字都不曾取。 后来弟弟降生,父母欢喜之余,打算处理掉她这张多出来的嘴,便想高价卖给别人当童养媳。 那日在街上,她被套了件补丁较少的衣服,脸上糊了层厚粉,听父母跟对方撒着泼还价,忽然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趁着他们没防备,她鼓起勇气往旁边的石墙上撞,想一头碰死,不料却被人拦下了。 那人便是薛晴山。 知晓经过后,他出双倍价钱将她买下做家仆,送进泽仙坊学艺。 薛晴山还给她起了个新名字,白琼音。 自那日起,白琼音才知道,原来没擦干净桌子不用挨劈头盖脸的巴掌,没听见呼唤也不用挨扫帚抽。 她的存在不再跟“贱”字挨在一起,旁人不是叫她“白姑娘”,就是唤她“阿音”。 白琼音体会到了做人的滋味。 薛晴山的出现像一个降临的神迹,他成了她的信仰,精神支柱,也是最大的依靠。 她甚至以为只要有他庇佑,就不会再被任何风雨所伤。 可如今,守护着她的神在旁人口中变得一文不值。 他们眼里只有梁县尉,或许会稍稍忌惮薛掌柜,但绝不在意薛晴山。 白琼音万念 2. 新衣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小厮猝然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声怪叫,忙不迭地去捂少年的嘴。 挤在楼梯口的伙计们更是直抽冷气,差点以为听错了。 “来人,按住他。”梁县尉阴沉开口。 脚步声杂乱,数名护卫一拥而上,拿下小厮,照着胃直接招呼两拳。 小厮疼得狂吐酸水,两眼翻白,再喊不出半句话。 “说,你还听到什么?”梁县尉强压怒火。 少年依言,即刻如鹦哥儿学舌般一板一眼道:“他讲那阉猪外强中干不能人道,整日被婆娘们取笑,没奈何,只好找女童泄火。” “还说他那玩意儿就是煮烂了的豌豆,一压就碎。” 白琼音迷茫地擦掉泪痕,越听越糊涂。 她不懂,其他人却懂了。 众宾客急忙喝断少年,不敢让他再学,当即命护卫们取棍,要将小厮活活打死。 甲板登时乱作一团,小厮杀猪似地扑腾,努力想为自己辩解,可嘴很快便被堵上了。 接着,便是阵令人心惊的棍击。 “啊!”白琼音被吓得不轻,她踉跄后退,想远离屏风,却再次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回。 那些伙计们见小厮倒霉,先是咋舌,而后半是畏惧半是兴奋,不住地嚼舌头。 “嘿,梁大人生平最恨‘那两字’,我看秦贵这回怕是要完了!” 白琼音这才知道那小厮叫秦贵。 “哎呦,揍得真惨!” “诶,不对,秦贵这小子平时对梁县尉可巴结了,私下里也一口一个‘大老爷’,态度挺恭敬啊?” “是呀,没事儿就跟我吹大老爷多看重他,还说过两天肯定能过去跟班呢!” “倒是后头的张厨子爱把‘那两字’挂嘴上,他看不惯梁县尉找女童,秦贵作伥,他就连着一块骂!” 拥挤的热潮、杂乱的八卦与皮开肉绽的棍打声搅和成一团,裹得白琼音耳鸣胸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在她头晕目眩之际,甲板那边忽然惊呼四起,接着便是重重的落水声! “啊!跳船了!” “那要饭的跳下去了!” 白琼音身形一顿,蓦然看向船外。 棍击骤停,灯笼一个接一个探出护栏,照亮黑黢黢的湖面。 无论伙计、女伎还是宾客,全都抻长脖子,借着夜灯巡视湖面。 “人呢?人呢?” “怎么光有水花没有影?” “这么会功夫就沉下去了?” “我看那边好像有东西!快往那边照照! 灯笼混乱晃动,数不清的叫嚷将寥寥怜悯转瞬吞没。 白琼音终于在哄闹的人群中站稳了。 她不认识这少年,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可此刻,她却忍不住为他悲伤。 船夫们搜了近一盏茶的时间,仍旧无果。 众宾客扫兴回舱,灯笼撤回,湖面再度漆黑如墨。 小厮秦贵早已断气,下半身被打烂,黑血大滩渗出,与衣服糊成一片,头软软地耷拉着,被护卫拎着胳膊腿抬走。 伙计们往甲板上狠泼几桶凉水,清理干净后,舞乐照旧。 白琼音躲在一楼木梯背部的空架子里,用双臂抱住自己,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忙碌的伙计们路过时不会再留意到她,楼上的喧嚣离她很远,明月和湖水也是。 不知过去多久,丝丝缕缕的凉意飘进白琼音的脖颈。 “下雪了……”白琼音木木地仰着脸,让更多雪花在身上融化。 这还是今天的第一场雪。 *** 梁县尉没再找白琼音麻烦,不知是顾忌“阉猪”的名号,还是喝得太醉把她忘了。 画舫又行了半个时辰才靠岸,各色人等陆续离开。 泽仙坊的女伴们找到躲起来的白琼音,一行人落在最后,对她暖言安慰。 听她讲完经过,师傅水玲珑蹙眉,揽住她殷殷教诲:“下次千万留神,记得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到一半,水玲珑突然停住。 白琼音下意识顺着师傅的目光,往岸边那片枯黄的芦苇地看去。 有位黑衫男子在朝她招手,虽未提灯,借着月色却也能辨出轮廓。 “阿音!这边!”那人开嗓唤她。 这下更确认了,是薛晴山的亲信孙铭。 水玲珑略有些尴尬,她松开白琼音,从背后轻推一把,干笑道:“去吧。” 白琼音悄声答应,刚走开两步又回过头,眼眶红红地对水玲珑露出个乖巧的笑。 水玲珑眉目顿时舒展不少,挥手让她快去,自己与其他女伴留在原地。 白琼音向来懂事,习惯报喜不报忧,想来这次也不会让她这个师傅难做。 干枯的芦苇足有半腰高,白琼音小心穿行,刚到孙铭眼前,立刻接到了个包袱。 “喏,公子给你的新衣!”孙铭迅速搓两下冻得发紧的手背,催她打开看看。 他年十二,与薛晴山同龄,常为其跑腿办事,同白琼音早已相熟。 “有劳孙大哥!”白琼音抱紧它,恍惚间感受那了个人的气息。 “诶,你声音怎么不大对?过来我瞧瞧,眼睛也肿了?你哭过?”孙铭把她拉到月光下,想看得更仔细些。 “没,湖上风大,我只是受寒了。”白琼音垂下沾了雪的长睫,站回背光处。 孙铭默了默,没戳穿她的谎,转言道:“咳,对了……你琴技可有进展?” “上月小考,已拿过四次甲等。”白琼音的背僵了僵,声音不自觉发紧。 泽仙坊的见习琵琶伎共有三十二位,按进度分为玉苕、菡萏、葳蕤三班,每班由一名师傅授艺。 白琼音所在的初学者“玉苕班”,正归水玲珑负责。 玉苕班每授一曲,七日后都会进行考核,前三名为甲、乙、丙等,成绩记录在册,作为将来评定琵琶部首席的条件之一。 当初薛晴山送她去泽仙坊,曾命她在及笄那年成为首席,具体原因却未明言。 白琼音从不探究薛晴山做事的理由,她只是拼尽全力,想达成其所愿。 “甚好甚好!你是个懂事的,很让公子省心!”孙铭用力拍拍她的头,笑容多了几分真挚。 白琼音也跟着笑了。 这一晚,她的心难得踏实。 见孙铭这就要走, 3. 阿雪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穆寻颤抖呻.吟着,余光悄然衡量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自爬上岸后,他藏于这片能挡风的芦苇地里,采过数十把枯苇盖在身上,延缓生命流逝的速度。 但就在刚刚,穆寻心一横,把那些东西通通掀走,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更孱弱无害。 雪恐怕要下一整夜,继续这样下去,他定是活不成的。 那姑娘穿得厚实,若抢了她的衣服,或许还能有线生机。 他本打算等孙铭一走,就从后面击昏她的,几番尝试起身,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厉害。 一旦偷袭不成,她受惊尖叫极有可能会引来旁人。 穆寻迅速更换策略,决定先将她诱来,待其靠得够近再暴起伤人。 这招胜算虽大,赌的成分却更多。 假使对方不来,万事都成空谈,他此番折腾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可如今,穆寻却独剩这一条路能走。 他快油尽灯枯了。 待她靠得近些,再近些…… 穆寻看准机会,刚一起身,冷不丁被件厚袍迎头盖住,硬是又跌了回去。 “别怕,我不会害你的!”那姑娘的声音隔着袍子外,温柔真诚。 穆寻一时错愕,没再挣扎。 等他想起自己的那些心思,身子已经被她七手八脚裹了个严实。 穆寻受冻太久,触感麻木,纵然穿上这厚袍,躯体仍在习惯性地打摆子。 他跌坐着,死命抓紧袍襟,高度提防着谁会把这温暖抢走。 待缓过一会儿,冷颤渐止,穆寻才舍得伸出根手指,将挡在眼前的湿发拨出条缝隙。 月很凉,枯苇萧瑟,满天雪光中,那个小姑娘双手撑着膝盖,探身看他。 “你还好吗?”小姑娘满眼关切。 穆寻喉咙发堵,没能做声。 他离“好”这个字,实在太远。 “你可受伤了?家在哪儿?”小姑娘又靠前几分,突如其来的凑近,反倒让穆寻略向后仰。 他没理会她的问题,只是纳闷她为何这般不设防。 “难不成落水撞到了脑子?”她替他的沉默寻到了个理由,眸子中的担忧更甚。 “我……”穆寻刚想开口,忽听不远处有女人在唤:“阿音?还不过来吗?” “啊,是师傅。”小姑娘突然直起身,不安地向后看了一眼。 穆寻低下头,任由湿发再度遮住视线。 这小姑娘要被叫走了。 不知她会不会把袍子要回去。 “那个,你还能站起来吗?”踌躇片刻,小姑娘忽然开口,“要不……我带你找个过夜的地方?” 穆寻猛地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快,站起来!”小姑娘似乎已下定某种决心,主动将他拉起。 躺在地上太久,身体又失温过多,穆寻站得摇摇晃晃,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没一头栽倒。 小姑娘帮他把兜帽扣好,压得低低的,颤声嘱咐:“待会儿别说话,一切、一切听我的就好。” 言罢,她深吸几口气,搀着他主动朝星星点点的灯火走去。 穆寻精神有点恍惚,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临死前的幻想。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小姑娘搀着他胳膊的手愈发用力了。 他能感觉到,她也在强撑。 *** 薛家每次派人来找白琼音,总会避开旁人说话,水玲珑也早已习惯了。 只是今日,时间未免太久些。 芦苇地里视线不明,水玲珑远远瞧着孙铭不在,试着喊了声,不曾想白琼音身后竟领了个人! “这位是?”水玲珑疑惑。 “孙大哥刚刚送来的。”白琼音努力表现得神情自若,“说是要跟我小住几日,学学规矩。” 水玲珑微讶,没想到孙铭此番来是为了送人。 她将灯提得更近些,想看清新人容貌,无奈对方兜帽太低,只能瞧见尖尖的小下巴,肤色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你这妹妹多大了?叫什么?”水玲珑问道。 “……妹妹?”白琼音愣住,少年的身形亦是一顿。 她往旁边一看,发现他身材瘦削,又穿了件绒绒的嫩桃色外袍。 打眼一看,还真像个姑娘。 “呃,这妹妹比我小一岁。”白琼音顺势下坡,绞尽脑汁瞎编,适逢瞥见那些打着璇儿的飞雪,便又硬着头皮道:“叫、叫阿雪。” 撒完谎,白琼音整张脸由下至上臊得发红,深觉自己漏洞百出,定然是被看穿了。 她很少骗人,遑论骗朝夕相处的师傅。 刹那间,白琼音不断预设被揭穿后该找些什么说辞。 胡思乱想了一气,却迟迟没等来斩首她的大砍刀。 “先回吧,快宵禁了。”水玲珑不再打量“阿雪”,转身走在前头,带众伎离开。 白琼音懵懵的,拉着少年稀里糊涂混在队伍中间。 直到走出数十步远,笑容才逐渐浮现在她脸上。 无声欢喜,像悄然放开的花儿一般。 混过去了! 她捏捏少年的胳膊,对着他笑,心底尽是隐秘的满足。 少年侧首,绒嘟嘟的兜帽竖了个小尖儿,像颗倒扣的桃子朝她歪来。 煞是可爱。 原来薛公子送给她的新衣这般好看,嫩桃色的袍面缀以朵朵玉琼,柔美极了。 每次想起那个人,白琼音心底都会一阵暖和。 许是被冻透的身体缓过来了,少年的步子已然迈得稳当,白琼音不自觉地将搀扶的姿势转成了臂弯相挽。 少年转过头去,沉默着与她并肩而行。 “薛公子,希望我也能像你那般,救下一条命。”白琼音眼眸低垂,暗自祈祷。 *** 泽仙坊乃是永德城面积最大的歌舞坊,夜晚灯火通明,宵禁后正门落锁,留宿的恩客则彻夜狂欢,黎明方歇。 水玲珑等人自侧门而归,先是去登记处交还腰牌,而后再去找掌管诸伎的夏都知汇报外出事宜。 “今儿也晚了,你先带阿雪去休息吧,其他事明天再说。”水玲珑对白琼音笑笑,没用她跟着去。 白琼音忙不迭应下,哪里敢耽搁,拉着穆寻直奔住处。 泽仙坊内分为三曲之地,南曲伎最优,中曲伎次之,一曲伎低劣,客人身份不同,待遇也差别极大。 而见习部的姑娘们,则住在分属于中曲的三楼西侧,六人一通铺。 因薛晴山特殊关照过,白琼音 4. 沐浴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南曲一楼雅室内,水玲珑与夏都知相对而坐,详述今夜之事。 夏都知年逾四旬,风韵犹存,掌管泽仙坊事宜已有五年。 她处事得体,赏罚分明,是不少人的主心骨。 “依我看,你倒也不必担心。”夏都知轻摇茶盖,不紧不慢撇开浮沫,“这梁县尉上任不足半年,根基未稳,犯不着为了个女童去寻薛家晦气。” “我只怕有风言风语传到薛老板耳朵里,没的连累六公子。”水玲珑愁容不展,忍不住叹气。 薛家六公子薛晴山送白琼音来学艺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瞒着家里人做的。 近年来,不少富户都爱送貌美多娇的丫鬟进坊,学些房中术。 待调教一番后,丫鬟们通常变得风流旖旎,伺候时花样百出,万般魂销。 此法养出的禁脔根底干净,又比良妾知趣,在城内较为常见。 尽管薛晴山让白琼音学的并非媚术,但宴席上的人又不知个中缘由,一传出去,怕是会给他扣“荒唐好淫”的帽子。 水玲珑作为白琼音师傅,素日没少拿薛晴山的好处,如今出了岔子,她自是难辞其咎。 夏都知长眉微蹙:“这话原是没错,但你别忘了,那条船可有桩人命官司。梁县尉打杀人是在气头上,等酒一醒,定然要封锁消息,大事化小的。”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禀告,说是巡城使赵明来访。 “瞧,这不来了?”夏都知与水玲珑对视一眼,起身去迎。 事态发展正如夏都知所料,赵明不仅来泽仙坊,还去了别处,凡是在场的,皆收到敲打。 好歹打发走官爷,水玲珑身心俱疲,觉得这一天活得比过去一年还累。 “对了,还有那个叫阿雪的孩子。”水玲珑又想起一茬事,“根底不清,用不用写信问问六公子?” “人只要是孙铭带来的,那就错不了。”夏都知扶正鬓边华簪,淡然道,“在咱们这做事,要记得勤拿银子少开口。” 水玲珑了然,垂首应是。 *** 身体泡进热水里的那一刻,穆寻舒服得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发出了声喟叹。 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沐浴是在何时了,如今想来,当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布帘拉严,将房间隔成两个空间,白琼音的身影在另一边忙来忙去,有点像皮影戏。 “皂荚和擦布都放在那儿了,能看到吗?水够不够热?啊,我还得给你找衣服!穿什么呢……咱俩差不多高,这件怎么样?” 白琼音把那件衣裙拿到自己身前比了比,觉得合适后,踮脚把它挂在帘子上。 “谢谢。”穆寻望着搭过来的那件粉嫩嫩的衣裙,轻声道谢。 白琼音一直在忙,陀螺似的转不停。 等到手头再没别的事可做,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榻边,她发热的头脑才慢慢冷却。 布帘那面偶尔有水声撩动,切实提醒她另一个人的存在。 白琼音两手交握搭在膝上,双腿无意识晃动着,心里逐渐发虚。 天爷,她把一个陌生的人带回来了。 不仅谎借薛公子的名头欺瞒师傅,还把这少年伪装成姑娘留宿…… 桩桩件件,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她能撑多久? 该不会明天就露馅了吧! 话说回来,她对这少年简直一无所知,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白琼音手指绞得愈发用力,犹豫道:“那个,我叫白琼音……你呢?” 布帘内水声停歇,穆寻沉默须臾,刚说出个“我”字,房门忽然被谁一把推开。 白琼音吓得跳起。 她方才忙得晕头转向,竟忘了锁门! “哈哈,我听尤雅姐说你捅篓子了!”苏妙蓉一扫刚刚的不快,满脸得意。 尤雅是今夜与白琼音同行的舞伎,平素爱说爱笑的,跟苏妙蓉关系不错。 白琼音哪顾得上她说什么,立刻挡在布帘前,因神情过于紧张,反而引起了苏妙蓉的注意。 “她我也听说了,叫阿雪是吧?也是薛公子身边的?来,让我瞧瞧什么模样!”苏妙蓉绕过白琼音,伸手就要掀帘子。 白琼音大惊失色,忙从后抱住她的腰:“他在洗澡呢!” “洗澡怎么了?大家都是姑娘,有什么可怕的!”苏妙蓉先是纳闷,而后语气发酸,“也是,你们都金枝玉叶的,习惯在屋里洗,不像我只能挤大浴场,没羞没臊的!” 白琼音被她说得脸颊发热,忙道:“我、我不是这意思!” 泽仙坊的女伎们大多数都要排号去浴场,大概五天轮一次,只有南曲的少部分贵伎才被允许用私人浴桶。 白琼音确是因薛公子照拂,才有这个待遇。 “不是什么?打从她来,你就对我理也不理,可打量着你们都是薛家的,是自己人,就嫌弃我了?”苏妙蓉越说越气,气过头了更觉得委屈。 她不是谁的家仆,两年前被父母卖过来的,没人可依仗。 “阿蓉……”白琼音也跟着委屈,苏妙蓉虽嘴尖,却是最常来找她玩的。 除师傅水玲珑外,苏妙蓉便是跟她最亲近的了。 她不想让对方误会,却没法解释。 “哼!我看薛家也没啥了不起!看人眼光差,不知道你是个爱攀高枝的,专门到官老爷面前去现眼!”苏妙蓉最不耐烦白琼音欲言又止的模样,火气噌噌往上顶,张口就骂。 这些话都是从舞伎尤雅那听来的,苏妙蓉有样学样,觉得甚是恰当。 白琼音听傻了:“攀高枝?” “尤雅姐说,要是被官老爷看中,就能去吃香的喝辣的!你今儿可是自己凑上去的,还敢狡辩?”苏妙蓉连珠炮一般,说了个痛快。 “都是有主子的人了,还敢来这套,真该让薛公子打你几板子,好长记性!也省得给咱们坊丢人!”见白琼音不语,苏妙蓉乘胜追击,体验到了规训人的快感。 简直比师傅还威风,真痛快! 白琼音呼吸困难,胸口针扎似的刺痛。 此刻虽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却让她如遭重击。 好像打死小厮秦贵的那些棍子,正落在她身上。 察觉到白琼音拦她的力道松了,苏妙蓉心中暗喜,猛地 5. 留宿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白琼音原以为阿雪是孤僻的性子,没想到两人因方才的事关系拉进后,他还挺善谈的。 阿雪告诉她,他家境贫苦,父母半个月前染疫双亡,亲戚欺他年幼,趁机吞并屋产,将他赶了出来。 他无依无靠,在外乞讨度日,时常遭人驱打,食不果腹。 今夜也是因饥饿难耐,才偷溜上画舫,想捡些剩菜吃的。 不曾想被人捉住,险些送命。 他还说,父母认为起个贱名好养活,就整日叫他“狗蛋”。 他很喜欢白琼音帮他起的新名字,阿雪。 还说老天显灵,让他遇到了神仙姐姐,赐给他温暖又安全的住处,没让他冻死在岸边。 自双亲去世后,眼下就他最幸福的时刻了。 白琼音听得垂泪连连,哀叹对方也是苦命人。 他之前叫“狗蛋”,她也只是“贱丫”,连经历都如此相像,令她心酸之余,也对他更亲近了。 “姐姐放心,我知道这样瞒不了多久,但求熬过这个寒冬,我便能出去找到活做!倒时挣来的钱,都送给姐姐!”穆寻跪在她身前,说得无比赤诚。 白琼音把他拉起,刹那间,仿佛觉得自己有了真正的亲人。 “不过是一个冬天……好阿雪,你且放心住,姐姐定会护着你的。”白琼音大为感动,全然忘了自己最初只想收留他两三晚的打算。 听穆寻哭得可怜,白琼音想帮他擦一擦,穆寻大抵是害羞了,躲开后独自将泪拭干。 再看向她时,他脸颊苍白干净,下眼睑略微有些睡眠不足的黑晕,却并未红肿。 白琼音微愣,揉揉自己一哭就肿得像核桃的双眼,略为感慨。 若她也能像这般不爱留痕就好了。 两人协力收拾好到处是水的屋子,又问管事多要来一份被褥,穆寻便挨着床榻打好地铺,就此休息。 白琼音担心冬夜地凉,曾邀他上榻同睡,但穆寻却道男女有别,没的坏姐姐清誉,坚持要睡地上。 瞧他这般知礼懂分寸,白琼音更加放心,熄灯后听着那陌生的呼吸声,也未觉不安,乏累过甚,很快便昏昏欲睡了。 她希望今夜能做个好梦。 *** “酒呢?贱丫!你聋了是不是?我叫你拿酒来!” 一声暴喝,吓得还在劈柴的白琼音急忙丢下斧头,去厨房帮父亲拿酒。 她尽可能地跑得快点,再快点,把酒递给父亲时还讨好地笑了笑,希望能躲过一劫。 可惜,对方的怒火半点没熄,接过酒后,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还有脸笑?整天屁用没有,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吃干饭的!”父亲咬着壶嘴猛灌几口,斜眼看白琼音忍着痛慢慢爬起来。 母亲沉默地扒着饭碗,见怪不怪。 其实这是父亲的惯用伎俩,每次都趁她干活时小声叫她,她若不应,便借题发挥,轻则骂重则打,全看心情。 “长点脑子!下回我一喊你就过来,知道吗?”父亲老神在在教训道。 “嗯。”白琼音点头,抹泪出去了。 她手头的活计总是在变,上一刻还在洗碗,再抬头就抓着扫帚扫地,转个身的功夫又要抱着一大盆脏衣服去洗。 “贱丫!老子那件褂子去哪儿了?” “咸菜呢?” “我兜里钱怎么少了?是不是你偷的?” “贱丫!” “贱丫……” “贱丫!” 白琼音忙得晕头转向,提溜着一颗心,高度警惕父亲的声音,慢慢的就这么养成了习惯。 她明明害怕男人的这种高声呵斥,却又会在听到的瞬间,本能地跑向对方。 “酒呢?!”又是一声怒喝。 白琼音穿着打补丁的布裙,飞快穿过自家破败的小院,走过舞乐升平的甲板,端着酒跑进船舱。 干瘦的父亲变得肥头大耳,穿着梁县尉的锦绣衣袍,冲她不断狞笑。 “呸!不要脸!非得自己凑过去,还不是想跟着官老爷吃香的喝辣的!”苏妙蓉站在她背后,冲她边骂边做鬼脸。 “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贱丫丢人现眼!” 白琼音猛然惊醒,坐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息,浑身汗如雨淋。 缓了好半晌,她才认清自己在哪儿。 窗外照进一束光,浮尘在光里动得缓慢,屋内陈设朦胧,一如往昔。 唯独地上多了套叠整齐被褥。 “阿雪?”白琼音披衣下地,不知他何时离开。 他这是……走了吗? 梦魇的余韵让她心里空落落的,白琼音推开门,去找巡层管事打听。 原本没抱太大希望,不料还真问着了。 “他呀,一大早的抱着件厚袍子乱晃,问我该上哪儿洗,估摸这会儿正在上面晾呢。”管事笑着回她。 中曲共有四层,顶楼天台便是晾衣服的地界。 白琼音放缓脚步拾阶而上,尽量让动静小些。 清晨时分的泽仙坊最静,留宿的客人们酣睡正香,不可搅扰。 白琼音出来匆忙,穿得较少,越往上走越觉得冷。 好不容易到达楼顶,寒风顺着天台的门缝钻出,吹得她手脚冰凉,让她几乎想就此回去。 踌躇须臾,白琼音把手缩进袖子里,推开门,轻轻唤了声:“阿雪?” 外面的雪停了。 本以为要下一整夜的,如今积雪只到脚踝,看样子也没下多久。 天台共架了九排晾衣杆,因着天气不好的缘故,还在晾的衣物很少。 零零散散的,有些还落了雪,显然是洗完忘了收。 绕过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衣裙,白琼音在最靠近天台边缘的那排看到阿雪。 嫩桃色的外袍被抻平后挂着,虽拧干过,下摆还是滴滴答答渗着水珠。 此处风大,他没察觉到她的到来,只举目眺望初雪后的永德城,神情肃穆,不知在想什么。 白琼音悄然站定,觉得似乎不该打扰到他。 刚想离开,恰逢他转身,与她撞了个对面。 “姐姐?”穆寻暗沉的眸子倏然亮起,快步到她跟前,“外头冷,怎么穿得这样少?” 说着,他抬手欲帮白琼音取暖,冷不丁瞧见自己的手又湿又被冻得发红,登时尴尬不已,想要缩回。 “诶,你瞧你,干嘛起这么早洗衣服?”白琼音下意识握住穆寻的手,快速揉搓着帮他取暖。 虽然她也不暖和,可到底是比他强多了。 < 6. 钢弦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穆寻走得突兀,白琼音起初不明所以,但随即,她看到了冲着他背影做鬼脸的苏妙蓉。 他们坐在一起,苏妙蓉暗暗挑衅时自没放过穆寻。 想来是不堪其扰吧。 姑娘们的话题转得快,没多久便变成所有人都关心的重点——小考。 明天就是本月的第一考,这次学的曲目较难,指法复杂,很多人练到现在还屡屡弹错,连顺畅都做不到。 听着周围哀声一片,白琼音顿时没了胃口。 她也没有十足把握,若想得甲等,须得曲情相应,兼顾弹奏的同时还要注意形态,并非易事。 饭毕回房,穆寻已经把屋子整个打扫了一遍,正在给暖炉添新碳,神色并无异样。 想是把食堂的不愉快忘了。 见白琼音径直走到榻边拿琵琶,穆寻贴心道:“姐姐可是要练曲?我这就出去。” “诶,等等。”白琼音朝他招手,“你这头发总散着也不是回事,我帮你梳上。” 穆寻步伐一顿,表情微妙。 他在外面流浪太久,早已习惯用乱发遮掩真容,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啊,你不喜欢我这种的,那就给你换一个?”白琼音见他迟疑,忽然想起他是男孩,或许会抵触姑娘的发髻。 穆寻未多言,直接应下:“劳烦姐姐了,我会尽快学会的。” 白琼音松出口气,即刻去杂物柜里取来梳子和红绳。 幸好穆寻不挑,其实她会的发式也没几种。 拿齐东西,白琼音站到穆寻身后,举着胳膊道:“低点,我够不到。” 屋里没有梳妆台,他俩只能站着凑合。 穆寻屈膝扎了个稳当的马步,默默配合。 白琼音用牙轻轻叼着红绳,双手熟练地帮他拢发。 这是她平时自己梳的惯用姿势,一时改不过来。 “你头发好硬啊,”白琼音边梳边感叹,“还那么结实!我的很细软,碎发也多,要是像你这样就好啦。” 穆寻身体僵硬,后颈时不时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痒痒的。 “不要像我,姐姐这样就很好。”穆寻低声道。 他觉得白琼音的碎发很可爱,灯光下绒绒一层,像不会散的蒲公英。 白琼音轻轻笑了,笑声银铃般的悦耳,引得穆寻也下意识弯起唇角。 “话说回来,你扮成女装的时候,会不会别扭呀?”笑够之后,白琼音用红绳绕过他的发丝,随口问道。 “不会。”穆寻淡漠道,“跟活下去相比,这些都不值得在意。” 白琼音灵巧的手指一滞,片刻后,又熟稔地动起来:“我记得薛公子跟我说过,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常人所不能成。” “阿雪,你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人。”她又笑起来,真挚万分。 穆寻垂在身侧的拳微微紧缩,良久后才缓慢松开,喃喃道:“谢谢。” “好啦,大功告成!”白琼音满意地打量一番,拍拍穆寻的肩膀,“转过来让我瞧瞧。” 穆寻乖乖照做,抬头任她端详,目光瞟到白琼音拿木梳的手,赞道:“姐姐手好巧。” “你又没照镜子,怎知我梳得好不好?”白琼音故意逗他。 穆寻道:“姐姐为我梳的,自然是好的。” 白琼音被他哄得欢喜,反复欣赏自己的手艺,目光落到他脸上时,忽然“咦”了一声。 “阿雪,你的眼睫好浓啊,长长的,真好看!”白琼音新奇道。 “……是吗?”穆寻干咳两声,努力迎接她探究的目光。 “皮肤白白的,五官也好看,阿雪,你好漂亮啊!”白琼音越靠越近,不断赞叹。 穆寻不适应听如此赤忱的夸赞,尴尬地避开她的目光:“姐姐练曲吧,别为了我耽搁进程。” “哦,对对,快小考了,我得抓紧时间!”白琼音连忙收好梳子,抱过琵琶端坐榻边。 按照惯例,她想先调调音,谁知刚调到中弦,双手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指尖竟被划出了血! 白琼音惊呼,原本疼得想松手,却又在琵琶摔落的刹那间,将其紧紧抓住。 这可是薛公子送的,万不能摔坏! 穆寻箭步冲向她:“你流血了!” “小心!”白琼音怕他也受伤,连忙提醒。 穆寻一怔,瞬间明白过来,用胳膊托住琴身,避开那些危险的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白琼音张着不断往外冒血的手指,疼得眼泪直流。 “阿音!冷静!冷静点!”穆寻丢开琴,迅速把裙子撕成布条,按住白琼的伤处帮她止血。 “好端端的……”白琼音抽泣不止,直直盯着自己的手。 十指连心,她还从未这般疼过。 穆寻紧皱眉,半晌才慢慢掀开布条,查看她的伤口。 本以为血该止得差不多,谁知指尖切口太深,皮肉分割,一失去压制,又有大量的血涌出。 穆寻触目惊心,忙再次帮她压好:“这样不行!走,我带你去找郎中!” 白琼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脚不住跺地。 “阿音,别看手,看着我!”穆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沉稳,一遍又一遍安慰她,“没事的……只是小伤……你会没事的。” 白琼音借着他的力气艰难站起,嘴唇抖得厉害:“我弹不成琵琶了……弹不成了……” 穆寻眉皱得更深,扶着她,一脚踹开门。 手指都不知能否保住,还想这些! *** 此事惊动甚大,水玲珑闻讯赶来时,坊内医师正在帮白琼音缠纱布。 “左手阳指伤得最深,右手阳指、长指、环指伤稍浅,但也不能大意。”医师满脸凝重。 穆寻坐在白琼音身后,用肩膀擎着让她靠,双手攥着她的臂肘帮忙固定,免得她因疼痛乱动,影响医师治疗。 “这……需要养多久?”水玲珑掏出香帕,帮白琼音擦去脸上的泪和汗,担忧问道。 “最快也要静养三个月,伤指万不可吃力,否则以后落下残疾,可就不好说了。”医师摇头叹息。 这种程度的伤,小姑娘没疼晕过去,已经很不易了。 水玲珑脸色巨变,又急又气,忍不住责斥白琼音:“你也太不小心 7. 断琴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尽管伤势无法挽回,但事情还是要调查的。 白琼音脑仁还有痛的余韵,却不得不思索那把琵琶的蹊跷处。 “昨日跟师傅出坊前,我还弹过两个时辰,那时分明是好的!回来后……忙活着招待阿雪,始终没空,直到刚刚才再碰它。”白琼音努力回忆。 “看来,那人是趁你不在动的手脚。”水玲珑总结道。 身为玉苕班的师傅,她自是要彻查此事。 很快,水玲珑便叫来巡层管事和同住中曲三楼的所有见习伎,一一审问。 白琼音没心思休息,在穆寻的陪同下旁听。 女伎们让这阵仗吓得不轻,各个绞尽脑汁提供线索,生怕会被怀疑,无端受到牵连。 折腾一下午,终于确定在那段时间,只有苏妙蓉和赵妤荷进过白琼音的屋子。 面对水玲珑的质问,两人皆喊冤。 苏妙蓉说她想磨白琼音,让其去求师傅,准许她也跟着出坊,可惜去晚一步,扑了个空。 赵妤荷则称她对新学的曲子理解不到位,想跟白琼音讨论一番,见屋内无人便直接离开。 水玲珑对她们的话自是不信,亲自带人调查她们的行李,寻找关于钢弦的蛛丝马迹。 闹腾良久,却一无所获。 水玲珑通知白琼音这个结果时,面上尽是疲色,显然早已料到。 对方敢行此招,定是绸缪已久,岂会放着证据任人来搜。 之所以费这么多功夫,只是泽仙坊给薛家的交代。 人群散去,白琼音的眸光也随之黯淡。 “我不该浪费时间找凶手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弹弹曲。”回到屋里,白琼音喃喃自语。 那把琵琶已经被人换好丝弦,血迹也擦干净了。 白琼音试着移动伤指,幅度稍微大些,指尖即刻传来钻心刺痛。 她抿抿唇,在空中虚弹两下,强迫自己适应这种感觉。 当初薛晴山救下她后,曾让白琼音在家中小住过两个月,当他的随身丫鬟。 她见过他伏案苦读的模样,也见过他被手足轻视的心酸。 某个燥热的长夜里,白琼音站在薛晴山身后为他打扇,听他读晦涩难懂的文章。 背书时若错一字,就要自罚百倍抄写。 偶尔,薛晴山也会揉着发痛的双眼,眺望窗外明月。 “公子,别熬坏了身子,早点歇息吧。”白琼音很担心他。 “阿音,我不怕吃苦。”薛晴山轻抚翻旧了的书卷,怅然若失,“我只怕付出没有回报。” 夏夜风静,蝉鸣自深树而起,薛晴山在灯烛下的侧影,就这么印进了她的脑海里。 也是从那时起,白琼音愈发想回应他的所有期待。 每当她努力完成一件事,看向薛青山,都会得到他赞许的笑。 如清风拂面,让她珍念。 白琼音就这样向前跑着,拿到所有甲等,做泽仙坊最优秀的见习伎。 她不知若就此停下,对她栽培至今的薛晴山会有何种反应。 白琼音不敢想。 踌躇片刻,白琼音鼓起勇气,刚要按品,忽听门外穆寻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我看看她怎么啦?”苏妙蓉语气发虚。 外头沉默须臾,只听苏妙蓉又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琵琶那事儿真跟我没关系!” “昨儿我来找她,见屋里没人,就跑她床上躺了会……我只是喜欢她的小屋,不像大通铺那样乱哄哄的,琵琶那事儿真跟我没关系!”苏妙蓉越说越急。 然而,无论她怎么解释,穆寻都没放人。 白琼音垂眸,不再去管那些声音,小心翼翼拨动丝弦。 门豁然被打开,穆寻提着一桶水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呼吸一滞:“姐姐!” 白琼音挺直腰背,缠满绷带的指尖颤抖,又弹出一个音。 这次,她强迫自己扬唇,露出神思向往的笑。 仿佛正身处与世间最美的景色中,弹奏给心上人听。 穆寻愣在原地,看着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指法由初时的生涩迟钝缓缓转为娴熟。 看她绷带渗血,音音带痛。 穆寻忽然觉得自己看错了白琼音。 本以为是柔若无骨,风吹沾泪的娇弱姑娘,却没想到性子这般倔强,隐隐透着股生死不顾的狠劲儿。 原本想劝阻她的话就这样哽在喉间,当穆寻回过神时,发现外头夜幕已落。 白琼音浑身被汗水湿透,干净的琵琶再度变得血迹斑斑。 穆寻迈动站得发僵的腿,帮她撤下旧纱布,重新换药。 “疼疼疼疼疼……好疼啊!”白琼音又疼得踢小腿,落泪不止,仿佛自虐到此等地步的另有其人。 待换药完毕,白琼音仰起脑袋,任由穆寻烧好热水,沾湿巾帕帮她擦脸擦脚。 “嘿嘿,明天的甲等还是我的。”白琼音语气笃定,带着些许骄傲和自信,“我的。” “嗯。”穆寻把另一块热帕敷在她眼部,帮她消肿,“你的。” 烛火熄灭,两人各自躺好,寂静无言。 白琼音忍受着跳痛的伤口,努力入睡。 以后的事,她不愿去想。 起码在这双手真正断掉之前,她都要做最优秀的见习伎。 *** 次日醒来,白琼音发现自己的琵琶断了。 丝线崩裂四散,琴头折柮,毁得很彻底。 白琼音放声尖叫,吵醒了睡在地上的穆寻。 “姐姐?”穆寻撑着胳膊支起身,瞧见那琵琶的惨状,语气诧异,“怎么会这样?” 白琼音大脑混沌不堪,没等缓过神,忽听外头也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尖叫。 “琵琶!我的琵琶!” “谁做的好事!天杀的!” “啊啊啊!” “我去看看。”穆寻丢下这句话,推门而去。 少顷归来,带回个恐怖至极的消息。 玉苕班所有见习伎的琵琶,一夜之间都被毁了。 白琼音心痛得无法呼吸,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抱着那把断掉的琵琶,像抱自己失去生命的孩子,久久不肯撒手。 “姐姐,事大了,姑姑让大家现在去琴室汇合。”穆寻始终站在门口,听到新消息后便来拉她下床。 见她还未回神,索性帮白琼音把衣服、鞋子穿好,用力揽着她往外走。 白琼音踉跄而行,每一步都似千钧重。 8. 木桌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就是,白琼音都成什么样了,你还攀扯她!”苏妙蓉气道。 她近来是跟白琼音有龃龉,但眼下更讨厌赵妤荷。 “这……不是她,那就是阿雪!对,一定是阿雪看不过她姐姐受伤,才刻意报复!”赵妤荷情绪有些崩溃,眼神慌乱四瞟,很快又锁定了穆寻。 穆寻淡漠注视着她的失态,刚想开口,却被白琼音拦在身后。 “胡说!阿雪一直都跟我住,整夜安睡,天亮才被吵醒,根本没偷偷出去过!”白琼音出离愤怒。 昨日穆寻始终忙前忙后的照料她,累得不行。 尽管心疼她受伤,也知道苏妙蓉和赵妤荷有嫌疑,却也没在定案前,骂过二人一句。 这般乖巧懂事,岂能受她牵连,任人信口栽赃! “够了!我现在就派人去报官,等到了衙门,一切自有定夺!”水玲珑甩开赵妤荷抱着她腿的手,不愿再听她狡辩。 “报官?不行啊,不能报官!主子若知道我惹上官司,定会打死我的!师傅,求您可怜可怜我啊!”赵妤荷大惊失色,膝行扑到水玲珑脚边,再度死死抱住她。 眼瞧素日温婉和善的赵妤荷如此狼狈,许多见习伎心里都有点不好受。 但一想到自己那被毁的琵琶,又恨意翻涌,便是再可怜也怜不得了。 “那你还不招认?”水玲珑见赵妤荷快要扛不住了,稍稍缓下一口气,“阿荷,我也想护你,但眼下事实如此,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赵妤荷连忙抬起头,眸中隐隐闪过丝希冀。 “第一,你继续嘴硬,我将你讼上衙门,请官爷定夺,届时你主子也要被传去调查。只要案不结,贾家的生意就会一直受影响。”水玲珑语气严重。 “不要!”赵妤荷脱口而出。 “第二,你认罪,贾家领人回去,再赔偿所有琵琶和泽仙坊连日来的损失,此事便罢。”水玲珑说完想起白琼音的伤,又补充道,“至于如何对薛家交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赵妤荷慢慢松开手,失魂落魄跌坐在地。 前后左右都是死路。 她活不成了。 *** 疯癫哭喊半个时辰,身心俱疲的赵妤荷最终选了第二条路。 据她说,父母的卖身契都在贾家,世代为仆,若真将事闹大,恐怕就不是她一条命能赔得了了。 赵妤荷对给白琼音换弦的事供认不讳,她连月成绩下滑,屡屡遭东家责打,万般无奈才想用细钢弦来害人。 其他见习伎都是混住的,人多眼杂,唯独白琼音独居,且成绩又在她之上,性格软弱凡事爱退让,这便成了赵妤荷的目标。 恰逢昨夜白琼音随师傅出坊,琵琶离身,赵妤荷一不做二不休,便趁机动手。 至于细钢弦的来历,赵妤荷死咬是自己托人购买,东家毫不知情,硬要全部抗下。 换弦的事她交代得仔细,可说起昨夜毁琴,赵妤荷却满眼幽怨,言辞也漏洞百出。 似有万般不甘,却畏惧官司,到最后硬是都认下了。 同为考核官的两位乐师闻听此事大为震惊,与水玲珑、夏都知经过多番商讨,决定先暂停考核。 玉苕班除去赵妤荷共有十位见习伎,城内乐器行适合女童弹奏的小号琵琶库存稀少,就算加工赶制,想订十把,最少也需一个月之久。 下午,泽仙坊拟出损失款项,将报价单和赵妤荷一并送回贾家,考核团与夏都知也随之同行,前去谈判。 自从加害者被揪出,白琼音情绪平复很多,不再流泪,只是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 薛公子才刚从老爷那得到新铺子,眼下正忙,白琼音不想让他分心,便主动跟水玲珑商议,欲压下此事。 水玲珑暗喜,忙不迭应下,答应多帮她要些赔款,定不会委屈了她。 同时严命众人不得外传,免得坏了泽仙坊的名声。 西山日薄,白琼音缩在榻上,眼瞧周遭慢慢变暗,却连灯也懒得点。 往常白琼音整日苦练,生怕时间不够用。 如今琵琶已毁,考核也延迟那么久,她短期内的确不用担忧小考的事。 只是突然赋闲,让她顿感枯燥,觉得困在这小屋子里无趣得很。 穆寻勤快,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别说她手有伤,就算健全,似乎也没事可做。 说起来,穆寻给她换过药后,就整天都待在外面,不知在忙什么…… 门豁然被推开,穆寻弯腰搬进来张小木桌,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和新刨出的木屑味。 “这是哪儿来的?”白琼音爬到榻边,眼睛盯着那桌子,双脚胡乱勾鞋。 穆寻双手往身上擦了擦,蹲下熟练地帮她把鞋穿好:“我做的。” “真的?”白琼音围着那桌子慢慢转圈,发现桌角的确有新鲜挫痕。 “家里穷,以前邻居是木匠,我为了贴补家用,就跟他学了几手。”穆寻单手把角落里的小马扎拎过来,示意她先试试。 白琼音坐下后将胳膊搭在桌面,发现高矮正合适。 “天呐,你真厉害!”白琼音惊讶。 “我今日四处闲逛,发现后勤处恰好有木匠做工,就过去问他们要些废木材做桌子。” “那些人见我年纪小,不信我能做成,当真把工具借给我,一群人围着看,权当找乐。” 穆寻靠坐在桌边,擦去沾在脸上的木屑,讲故事般把经过说给她听。 “他们怎能瞧不起人……这下见到你的厉害了吧?”白琼音听得入迷,情绪不由被带动。 穆寻抱起双臂,下颌微抬,露出个孩子气的骄傲表情:“那是自然!” “哈哈!”白琼音眉眼弯弯,无意识地去拍巴掌,直到刺痛传来,才想起指尖的伤。 瞧她情绪再度低落,穆寻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很快,他调整好表情,又道:“他们各个都夸我有天分,好话说了一箩筐,还让我没事就去玩,只要是废料,就能随便用!” “哦,那太好啦,以后你常过去,跟在旁边多学学……总比闷在屋子里要好。”白琼音强打起精神,努力对他扬起笑脸。 穆寻能找到事做,白琼音真的很替他开心。 但开心之余,多少会有些落寞。 在那些薛晴山不来的时光 9. 礼物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忽然,一个恐怖的猜想浮现在白琼音脑海。 但这想法就犹如泡沫,刹那间便消失破碎了。 白琼音使劲儿晃晃头,深觉是昨日听赵妤荷的胡话太多,才会有这么离谱的猜想。 穆寻那般善良,怎么会呢? “选好了,这些就够。”穆寻拎着几根不太规整的木条站到她面前,“姐姐,在想什么?” 白琼音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啊,没事。” 穆寻笑笑,不再追问,将木条堆在地上,去木匠那里借来把锯子,开始修整。 他一脚踩住木条,两手颇有节奏地拉锯子,浅黄的木屑从缝隙逐渐溢出,轻飘飘掉在风里。 割线笔直,如刀切豆腐般轻松,舒适得很。 若非白琼音以前在家帮忙锯过木头,还真要以为这活儿不费力呢。 “阿雪,你这样干活,我能看一整天。”白琼音由衷道。 “那姐姐就看一天。”穆寻浅笑,手上动作不乱,目光专注。 白琼音眨眨眼,忽然想起薛青山提笔写字时,也是这般的凝神。 无论她是在旁送茶还是端点心,都如松柏般端坐不动。 腰背挺拔,气质儒雅,即便被谁打扰,语气也是淡淡的,从不见怒色。 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他用功的样子…… “李师傅!”一位黄衣女子摇风摆柳般迈进院子,冲那位戴毡帽的木匠娇滴滴道:“奴家这妆奁总是卡住,费劲死了,您老给修修?” 李木匠嘬了下牙花子,不情不愿搁下手头的活。 他接过妆奁简单摆弄两下,粗声道:“四十文!” “什么?四十?你咋不去抢呢?”黄衣女子登时变脸,一把将妆奁夺回。 “花娘子啊,你说你!三天两头往的我这儿跑,不是这坏就是那坏,成天让我白干活!收这点都算我做善了!”李木匠使劲搓搓脑门,一脸头疼样。 “呸!你个狗东西,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我昨个伺候得还不够好啊?白白延你一炷香,钱还照算!这会子都忘了是吧?”花娘子杏眼喷火,张口就啐。 其他看热闹的木匠立刻哄笑起来,吹着哨子打趣李木匠。 “老李呀,这可就是你不厚道了!” “哟,还延一炷香?老当益壮啊!” “相好的这么漂亮还收钱呢?你这人真是,啧啧……” 李木匠被他们说得老脸一红,连连挥手道:“都别浑说,一码是一码!最近工期催得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天天给她干白工,我月钱就要被扣干净了!” “李胜!你个铁公鸡!小气就说小气,扯得还像模像样的!”花娘子显然不信他这套,抬脚就踹,“打今儿起别来找我,咱俩一刀两断!” 李胜被踹得紧走几步,边拍鞋印子边骂“恶婆娘”。 花娘子撵不上他,又抱个妆奁,没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 她撩起鬓边散乱的发丝,整理仪容,索性不再理李胜,扭着腰肢朝其他木匠走去。 原本还在哄笑的木匠们登时别过头,热火朝天地继续做工,显然不想搭这茬。 他们跟花娘子没牵连,可不想白干活。 花娘子看出没机会占便宜,又气又不甘心,抱着妆奁在院子里瞎晃,看能不能再撞上个好说话的。 绕着绕着,恰好撞见有小姑娘在做马扎,瞧那架势还挺有模有样。 “哎呦,真了不起!”花娘子打量半晌,忍不住赞叹。 “是啊,阿雪可厉害啦,什么都会,昨个还说要给我做梳妆台呢!”旁边的白琼音笑吟吟道。 她真想让更多人知道穆寻的好。 花娘子眼前一亮,掂量着怀里的妆奁,试探道:“那,这个东西坏了,她能修么?” 白琼音迟疑,她没法替穆寻做主。 “放心,我坑谁也不能坑小妹妹呀!这样,她若是能修,我就出……二十文,如何?”花娘子稍稍衡量后给出报价。 她这妆奁是老物件了,从祖母那辈传下来的,修好也爱坏,行价多少她门清。 寻常木匠怎么也得要三十,李胜刚才那是故意报高赶她走。 面前这姑娘年岁小,不懂行情,哪里会计较。 要真能帮她鼓捣好,那给二十文也够了。 “我看看。”穆寻暂且丢开锯子,拍走掌心浮沫,朝花娘子伸手。 白琼音没想到他连这个也会,眸光颖颖,充满期待。 穆寻递给她个“放心”的眼神,开合几下后,就抱着妆奁去工具堆那边试修。 白琼音与花娘子相随其后,兴致盎然。 少顷,一声惊呼响彻小院。 花娘子喜笑颜开,连连称奇:“哎呦喂,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妹妹,你可真神啊!” 穆寻接过钱揣好,朝同样在夸他的白琼音笑了笑,回去继续做马扎。 “你这妹妹,手艺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爱理人呐。”花娘子冲着穆寻的背影咋舌。 “没有的事,阿雪是害羞,不习惯跟生人打交道。”白琼音连忙解释。 当初她刚带回穆寻时,他也沉默了好久。 似这般慢热的性子,还真容易让别人误解。 花娘子用小钱办妥了事,心里畅快,倒也没真计较。 再被白琼音一劝,更是什么气都消了。 两人较为投缘,闲聊数语,互通名姓,白琼音这才知道花娘子叫花盼春,是一曲那边的女伎。 一曲能招待的客人大都是些平常百姓,花销少,女伎们手头也都拮据。 花盼春直言,她相识的姐妹们也有物件要修,若是穆寻肯将价格压一压,她便多介绍些生意过来。 白琼音听得心怦怦跳,目送花盼春离开后,立刻将刚刚的事告诉穆寻。 本以为穆寻会意外,谁知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我接。”穆寻将即将完工的马扎拎起来,反复折叠试验灵活度,“能赚钱就成。” 白琼音欣喜,刚想继续聊,忽然发现那些木匠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神色微妙,气氛也跟刚刚大不相同。 白琼音刚浮起的心猛地又沉了下去。 穆寻若真开始接活,算不算抢了他们的生意? 那以后这小院,还会让他进么…… *** 快晌午时,水玲珑把白琼音叫走, 10. 牵手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深夜,白琼音香甜酣睡,穆寻困意全无。 时辰差不多,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与他猜测的没错,白琼音果然没对他设防,非但将赔偿款尽数告知,连藏钱位置都是当面决定的。 就放在杂物柜里,用五本乐谱虚掩着。 穆寻皱眉,翻了个身。 白琼音藏不住心思,一路张扬跑回来,人人都会知道她手头富裕。 这屋子的门锁简单,光凭蛮力便能掰断,就个虚架子。 至于杂物柜,更是连锁都没有。 地方就这么大点,随便翻翻就能找到钱袋。 若真有谁来偷,得手简直轻而易举…… 也罢,想这些做什么? 他该走了。 穆寻于黑暗中坐起身,往榻上望了一眼。 白琼音轻轻咂嘴,似乎梦里还在回味点心的味道。 穆寻无声笑笑。 她临睡前吃得太多了,他不该纵着她的。 那盒糕点甜腻,易积食不说,夜半还爱口渴。 但愿她明天不会闹肚子。 “唔……水……”白琼音发出声难受的呓语,手臂在榻边胡乱划拉。 穆寻轻叹,认命地起来倒水,喂她小口喝下。 白琼音睡得迷迷糊糊,连眼都未睁,躺好后下意识用手去拉被。 穆寻一手拿杯,一手急忙止住她。 他仔细绕开白琼音缠纱布的手指,帮她把被子盖好。 真是大意不得。 穆寻自己也仰头灌了口水,带着无奈重新躺回地铺。 对了,李胜那有几把锁还不错,明天该去买点。 门锁要换,衣柜和杂物柜也要上锁。 若光锁一个,一旦贼人进来,目标岂非更明确…… 外面打更的梆点遥遥传来,提醒他离天亮还剩两个时辰。 穆寻使劲揉搓几下脸,明明很精神,却觉得四肢发沉,懒得动弹。 近来气候愈发恶劣,白琼音的冬衣也不算多,他若带走几件,她将来怕是要受冷。 这丫头花钱又没个节制,没他看着,那点银子不出半月就要用光。 不然他就穿这身走吧。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白琼音侧身缩成一团,小脑袋直往被子里钻。 像是冷了。 穆寻起身,拿铁锨把快熄灭的暖炉捅热,又多加两块碳。 忙活半晌,直到白琼音睡姿舒展,他才重新躺回去。 刚刚想到哪儿了? 对,锁头。 一下子弄这么多锁,她会不会嫌钥匙多带着麻烦? 再买个钥匙环吧,小巧一点的,能放袖袋里,也能挂腰带上。 还有点心,她既爱吃,以后多买点便是,吃惯也就不贪嘴了。 一曲的生意若能打通,搞不好还可以向另外两曲拓展。 他得多接点单子。 *** 白琼音一觉醒来,险些被穆寻的黑眼圈吓到。 “天呐,你没睡好吗?”白琼音担忧道。 穆寻摇摇头,精神颓靡。 “难道是睡前糕点吃得太撑,积食了?都怪我,不该硬塞给你那么多的!”白琼音懊恼。 穆寻表情复杂,好半晌都没再说话。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两人收拾妥当,用过早膳便带食盒赶往后勤处。 木匠们对这番表示很受用,那点别扭也就烟消云散了。 两个孩子能分走多少生意? 况且还这么懂事,算啦算啦。 反正坊里派的活够多,忙都忙不过来呢。 穆寻提出,想接的生意主要以修理为主,若是遇到订做物件的单子,就来后勤处买原材料。 李胜最喜欢穆寻,对他连连摆手:“这小孩,想得还挺多!放心,这块木料有的是,你要拿就拿,别给咱搬空了就成!” 众人哈哈大笑,白琼音过意不去,带着穆寻挨个道谢。 两个娃娃一本正经,憨态可掬,看得那些干粗活的木匠们更乐了。 “欸,这娃娃真招人喜欢!老李呀,你啥时候跟花娘子要一个?咱到时候就能喝上满月酒了!”有的木匠忍不住打趣。 “去去去,没个正形!”李胜挪挪毡帽,继续拿墨斗弹线。 他三十多的年岁,虽生得高壮,面相却不凶。 性子好,人缘也不错,很少有生气的时候,是工友们最爱调侃的对象。 听见白琼音要去一曲,李胜忽然起身,臊眉搭眼地掏出根簪子来。 “那个啥,给花娘子的。”李胜边递边抓眉毛。 “哈哈,昨晚被撵出来了吧?这么快就怂了?还硬气不?”工友立刻哄声一片。 “滚蛋滚蛋。”李胜黝黑的脸胀得紫红。 他有些难为情,还想再嘱咐什么,当着损友的面却难再开口。 最终还是哎呀一声,蹲回去干活了。 *** 一曲与白琼音居住的中曲相临,离南曲较远,装潢被木匠们改得半新不旧的,还有大半部分需要修缮。 一楼中央搭了个台子,女伎们舞姿挑逗,比起表演,更注重跟看客互动。 若遇着有人往台上扔打赏,女伎多半会热情下台,与那人贴着身子跳。 有的则直接被带走,空缺的位置再由其他女伎补上。 预备登台的人数较多,瞧排序长度,竞争应是激烈的。 白琼音没看过这种舞,中曲那边的台子多是讲究技巧胡旋舞,如今瞧着新奇,难免驻足。 当看到有客人忽然跟一名女伎搂着亲,白琼音急忙低下头,脸颊红似火烧。 “他们怎么突然……”白琼音有点结巴。 穆寻神色淡然:“在这里,有什么稀奇。” “哦。”白琼音见他这般反应,以为是自己大惊小怪。 刚抬点头,又看到一位客人嬉笑着把手往姑娘衣领里伸,吓得她赶忙继续埋首。 “姐姐在坊里住一年多,还没看惯?”穆寻问道。 “唔,我功课紧,平常不是在琴室听课,就是在屋里练曲,不太走动。”白琼音用袖子不停擦汗。 穆寻本与她并肩而行,忽然停住脚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嗯?泽仙坊啊。”白琼音莫名。 “我是问,姐姐可知坊里做的生意?”穆寻声音发紧。 白琼音眨眨眼,用缠着纱布的手括挡住脑袋,迟疑道:“舞乐生意啊,哦,膳食茶点也做,还有留宿的厢房。” 穆寻彻底面朝向她,神色严峻:“薛家为何送你来这?” “学艺啊,薛公子让我定要在及笄那年当上首席……”白琼音话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穆寻目光骇人。 他对她向来温柔,从未 11. 所求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穆寻有事求人? 白琼音刚想听听怎么回事,外面却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出去一看,原来是苏妙蓉。 “你怎么到处乱跑啊,真是让我好找!师傅叫大家集合,说有事要讲!”苏妙蓉不满道。 “师傅?”白琼音不敢耽搁,跟两人打声招呼就要走。 “等下。”穆寻伸手在她嘴角擦了擦,那里沾着方才吃点心蹭的残渣。 白琼音仰头任他擦,无恙后跟着苏妙蓉风一道跑开:“我去啦!” “啧啧,你们姐妹俩关系还真好。”花盼春语气羡慕,“对了,你方才想让我干什么?” 穆寻收回望着白琼音背影的视线,道:“我想,请您能跟我回中曲一趟。” *** 苏妙蓉是个急三火四的性格,再加上向来畏惧水玲珑,一路上没向往常那样跟白琼音拌嘴,没多久就把人带到琴室了。 两人皆跑得气喘吁吁,却还是最后到的。 刚一进屋子,所有人的目光就自动看向了她们。 “哟,还真是大小姐做派,可让我们好等啊。”站在水玲珑旁边的嬷嬷仔细打量着白琼音,皮笑肉不笑。 那嬷嬷面敷白.粉,淡眉高弯,眼窝深陷多皱,发髻梳得很紧,凌厉干练。 白琼音本想赶快去自己的座位,听到这话即刻站住,垂首听训。 苏妙蓉也不敢走,悄悄翻了个白眼,一脸认倒霉样。 “方嬷嬷,这孩子近日受过伤,还是……”水玲珑瞧着对方眼色,想袒护下白琼音。 因着薛晴山多番打点的缘故,水玲珑一直对她多有照拂。 却也是由于这份特殊,其他见习伎心里都有些不痛快,不愿跟白琼音多来往。 其中表现得最明显的,当属苏妙蓉了。 “手有伤,难不成那腿也有伤?水娘子也不必替她找借口,定是平日就懒散惯了,如今有个由头,就更拿乔作势。”方嬷嬷拉下脸,半点面子都不给。 水玲珑神色变了变,没再多说什么。 白琼音吓得大气不敢出,宁可被方嬷嬷直接打板子,也好过现在这样。 她没见过这位嬷嬷,更不知今日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说说,刚才去哪儿了?”方嬷嬷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质问道。 “一曲,陪妹妹帮别人修东西。”白琼音不敢隐瞒。 “混账!你有机会住中曲还不思进取,总往那边跑什么?若真喜欢,往后也用不着练琵琶,到了岁数直接进去就是,咱们也好少费力!”方嬷嬷豁然提高音量,尖刻斥道。 白琼音拼命鞠躬,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喘。 苏妙蓉难得见白琼音被训,忍不住偷笑。 “还有你!一样一的轻佻货!你就是她妹妹吧?去一曲修什么东西?我看最该修的是你的脑子!”方嬷嬷老眼一斜,又朝苏妙蓉发火。 “啊?我、我不是……”苏妙蓉大呼委屈。 “住口!瞧瞧,这都是什么规矩?长辈说话,你不谦卑恭听,还敢随意插嘴?”方嬷嬷怒道。 苏妙蓉被吼得浑身一抖,腿直发软,登时什么话都没了。 水玲珑脸色愈发难堪,强忍着没发作。 这方嬷嬷话里话外讥讽她教导无方,真是好刁的一张嘴。 两人就这么挨了半晌的训,直至腿都站得发麻,才被允许回座。 倒霉的是,白琼音与苏妙蓉因成绩优越,皆坐在第一排,落座后所有动作都被方嬷嬷尽收眼底,连个放松的机会都没有。 耍够威风后,方嬷嬷才正式跟姑娘们介绍来历。 她是管教规矩和诗文的教习嬷嬷,在坊里资历深,原本众人是要升到菡萏班才能见到她的。 但眼下琵琶课暂停,时间也不能浪费,夏都知这才将她调来,提前给她们上课。 水玲珑显然不想跟方嬷嬷多待,等终于寻到开口的机会,只嘱咐两句就走了。 “此后一个月,玉苕班由我接手,劝姑娘们都把皮绷紧点,将那些个外道心思收收,安分听讲。” “否则……哼,不动家伙,老身也有的是法儿治你们!” “再说一遍,老身眼里可不容沙,都听清楚了吗?” 十位见习伎忙连声应答,没有一个不出汗的。 乖乖,还以为琵琶做好前能宽容些日子呢。 这下惨了。 *** 头顶一叠诗册回来时,白琼音脚步虚浮,活像踩在云彩上,脑袋晕得厉害。 相较于严厉的方嬷嬷,那些从未接触过的诗文更让她头疼。 天爷,比琴谱难认多了。 “哟,小美人回来啦?”花盼春从布帘后绕出,笑吟吟迎向她。 白琼音吃惊,顶在脑袋上的诗册纷纷滑落。 穆寻稳稳接住,随手翻开看两眼,颇感兴趣。 “快快,水温正好,阿雪这时间估摸得可真准!”花盼春拉过白琼音,动手就要解她衣裳。 “啊?这、这……”白琼音不明所以。 “哎呦,害羞什么?是你妹妹托我帮你洗澡的,你手受伤了不是?”花盼春大大咧咧道。 “你们洗吧,我一会儿回来。”穆寻晃晃手里的诗册,迈步出门。 “噗,你这妹妹真怪,避开作甚?就是一起洗能怎的!”花盼春边帮她脱衣边笑。 白琼音踩着矮凳爬进浴桶,疲惫的身躯一泡热水,舒服得如同融化掉似的,顿时什么累都忘了。 “花娘子,阿雪帮你修凳子,求的是这件事?”白琼音喃喃问道。 “是啊,他跟我说,以后我的活他都不收钱,只要隔三差五的来帮你洗澡就成。”花盼春挽起袖子拿澡豆帮她涂背,随后再用搓石帮她反复擦洗。 白琼音还从没被人这么照顾过,舒服得趴在桶沿,微微眯眼。 “真是有劳花娘子了……哎,阿雪真好。”白琼音悠然喟叹。 “那孩子是挺细心的,模样也不错,细看不单秀气,还带了点英气,俊得像个小伙子。”花盼春感概道。 她深觉白琼音说得不错,穆寻初时待人冷淡,相熟后还是挺亲切的。 在她那儿修完凳子后,穆寻曾主动告诉花盼春如何养护妆奁。 花盼春瞧他懂得多,干脆趁机问他更多修物件的技巧。 她想学点本领,日后也好偷着挣点小钱。 本以为穆寻只会客气两句,没想到他一一应答,竟未藏技。 花盼春由此看他便顺眼了。 “这要真是个小伙子啊,你们可就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没准哪天就私奔 12. 一体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白琼音盯着那牌子若有所思,倒是花盼春擦干手,撩开布帘出来:“什么牌子?我看看!” 穆寻随手递给她。 花娘子来回摆弄,听着那如流水般的清悦脆响,很是中意:“样子倒不错。 “这祈福的习俗在我老家已流传百年之久,很灵验。”穆寻淡笑。 见她爱不释手,他顺水推舟道:“您若是喜欢,那这个便赠给您。” 白琼音慢慢擦着头发,心里很过意不去。 那祈福牌响声独特,想来制作也不易,本该是穆寻自用的,如今却为着她拱手送人。 这祈福牌再加上给花娘子免去的修理费,总共是多少? 白琼音停下擦发的动作,掰着受伤的指头努力计算。 贾家给的赔偿款还剩不少,她得还给穆寻才行。 花盼春本打的就是白拿的主意,被穆寻冷不丁说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咳,这怎么行呢?祈福可不能糊弄!多少钱?我掏板子买!” “此等小物,花娘子不必客气。不知您有何心愿?我会用刀刻在牌子上,在黎明时分帮您挂在天台高处,祈求神明赐福。”穆寻淡笑道。 花娘子又跟他客气两句,见穆寻执意如此,即刻双手合十,喜笑颜开:“那我就多谢你啦!这愿望嘛,也不急,可得等我回去好好想想。” “好,那这牌子您也先拿着,入睡后就放在枕边,能与它更通心意。”穆寻宽容道。 花盼春见这牌子还有说道,不由更信几分。 穆寻见状,唇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 待花盼春走时,穆寻礼貌相送,才出门口,她却又折了回来。 “阿雪呀,你这牌子,想不想卖?”花盼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穆寻终于等到她主动问出这句话。 “这……卖也可以,不过至少得两文。”穆寻故作犹豫,仿佛从没想过这点。 “哎哟,你这丫头也忒实惠了!两文哪够啊?起码得要五文!”花盼春急道。 穆寻做出副宽厚模样:“我也不太懂,听您的。” 花盼春眼珠乱转,把他拉到旁边,凑得更近:“其实呀,这坊里信这套的可不少,光我身边就有好几个!你若有意,我回头就多传传,保你挣钱!” 穆寻佯装诧异,随即又露出感激神色:“多谢花娘子。” 通信牌挂得越多,声音便能传得更远,单他自己行事,难免惹人注目。 可若能变成多人祈福,这事也就不算蹊跷。 他在一曲发现许多女伎会在腰间、床头和门口挂平安袋之类的东西。 人一旦深陷泥潭,无力自救,便会将希冀寄托于神佛。 用花盼春这种能说会道之人传扬祈福牌,很快就可看到效果。 但愿师父能尽快赶来。 *** 穆寻回来时,白琼音已经摘了裹发的浴巾,正在桌上摆弄银子。 “阿雪啊,这些……”白琼音话刚到一半,便被穆寻冷冷打断,“姐姐为何这般见外?” 白琼音哽住,愣了半晌才解释道:“不是的,我……” 其实穆寻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师父教导严厉,始终跟他强调欲成大事者,喜怒不可形于色。 穆寻向来做得很好,可一事关白琼音,他的情绪就容易游走在失控边缘。 比如现在,眼看她小心翼翼把他往外推,无名火就起了。 “若真要计较,姐姐救我于垂死之刻,连日来悉心照料,这些恩情又该怎么算?”穆寻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坐到她身边,慢声细语,“这段日子,我早已把姐姐当成自家人看待,你我一体,何苦还要分个彼此?” 他还记得不久前才把白琼音惹哭的事,眼下连略重的话都不敢讲。 白琼音听出他的诚恳,不由心里发酸,方才的客套和些许疏离也跟着悄然消散。 她喜欢穆寻的嗓音。 低沉、温和,不急不躁,让人心安。 她也喜欢穆寻说的每一字,每一词。 你我一体,不分彼此。 白琼音眼角湿润,忍不住抱住穆寻的腰,与他拥在一处。 “抱歉,我方才不是故意伤你的心,实在是……我还不习惯有人对我不求回报。”白琼音尚未干透的乌发贴在穆寻胸口,洇出一片潮湿。 父母生养她,会盼她干活勤快,事事无错,盼她能卖个高价,贴补家用。 薛晴山买回她,会盼她成绩优越,拿下首席,让栽培她的银子和时间能有所值。 白琼音早就习惯了,总下意识认为穆寻对她付出时,同样会有所愿。 可她不知穆寻想要什么,也猜不透她的想法,万般纠结下,才想起了银子。 原来他与他们如此不同。 一体,一体。 真是美妙的两个字,比宫商角徵羽还要动听。 父母亲缘不是一体,主仆恩情也非一体。 但她与穆寻,可以是一体的。 穆寻轻轻拍哄白琼音的后背,带着她微微摇晃,只觉心里的空荡被她填得满满的。 就这样抱着她,不觉厌烦,也不觉得累。 似乎可以一直抱下去。 “阿雪,祈愿牌,我也要。”白琼音闷在他怀里,撒娇道。 不再谨小慎微地问他可以不可以,只是说要。 “好。”穆寻心尖好似有雪化开,让他轻颤,发痒。 还尝到了丝丝甜意。 “那我要两个,不,三个!”白琼音发现自己在得寸进尺。 穆寻终究是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好,好。” 白琼音也跟着笑。 明明没什么可乐的,两人却就这么抱着,笑了很久。 她想,要是穆寻能永远不离开就好了。 雪化了不离开,三个月后也不离开。 就这么陪着她住在泽仙坊,永远住下去。 *** 晚膳后,白琼音愁眉苦脸,继续跟诗册较劲。 方嬷嬷给她们的任务很紧,要求一天背一首,明天到了课上还要挨个检验。 但凡卡壳,都要顶着书本、拎着水桶罚站。 白琼音使劲儿揉脸,希望能让自己更精神些。 可那些字在她眼里却愈发的花,活像乱飞的墨色小虫,十分催眠。 穆寻在旁陪她,手边堆了不少从后院拿的木片,正挨个削成合适的形状。 “一尺深……红!蒙尘曲?不对,蒙曲尘。一尺深布蒙尘曲,生来旧的……不如新?”白琼音念诗如念经 13. 公子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穆寻被刀掉的声音惊醒,迅速拿走白琼音口中的木片,低头继续干活。 “你……以后别轻易对男子念这个。”穆寻削得深一刀浅一刀,没多久就废了块木片。 “嗯?为什么?”白琼音问。 “这是表达相思的句子……只能对很重要的人说。”穆寻小心斟酌措辞。 他不知道在白琼音这个年纪,能不能听懂。 “那不正好,你就是我很重要的人啊。”白琼音笑眯眯道。 穆寻指尖停顿,竟是再也削不下去了。 他拿过旁边的线,将那些削好的木片系成祈福牌,尽量让自己忙得没功夫多想。 数了数,一共是四组。 “刻字吧,想要什么愿望?”穆寻从工具包里换了把刻刀,转换白琼音的注意力。 她已经背得很熟了。 这招果然好用,白琼音不再念叨那些“红豆”“相思”,摸着祈福牌跃跃欲试。 “刻什么好呢?阿雪,你给我打个样吧。”白琼音有点纠结。 她还没挂过那种祈福的东西。 “愿家人能脱离苦海,早登极乐。”穆寻平静道。 每一块木片上刻一个字,正好是十二字。 白琼音想起他家里人亡故的事,心情顿时低落,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抚。 穆寻沉默须臾,对她浅笑:“逝者已矣,我早就想开了。” 他不愿多谈,白琼音也就没继续安慰。 但她能看出来,穆寻的笑并不十分真心,就像浮在水面的落叶。 枯萎着打璇儿,漂远,不沉底,也飞不起来。 安静得让人心疼。 “那,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愿阿雪平安健康,天天都开心!”白琼音计算着字数,认真道。 穆寻莞尔,表情也变得轻松几分。 “好,下一个是什么?”穆寻吹开刻出来的卷曲碎屑,又拿起块新的。 “呃……呃……”白琼音再次卡住。 “为你自己求一个吧,你最想要什么?”穆寻见她为难,提醒道。 “嗯!那就:愿白琼音次次甲等,成为首席。嘿嘿!”白琼音说到最后,忍不住偷笑。 穆寻移开刻刀:“求这个?姐姐难道不想离开此处,恢复自由身么?” “离开?不能离开啊!薛公子救过我的命,我还没报恩呢,我离开公子怎么办?”白琼音一个劲儿地摇头,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成为首席前,我哪里都不去。” 穆寻张张口,本欲继续劝,忽然记起她那股执拗性子,到底还是帮她刻了。 白琼音想法单纯,这没什么。 他会让她改主意的。 “最后一个我也想好啦:愿薛晴山事业顺利,达成所愿。”白琼音忙不迭地将剩下那副祈福牌递给他,满眼期待。 穆寻笑容微凝:“姐姐还真记挂薛公子。” “那是当然,薛公子对我可好啦!”白琼音顿时来了精神,想跟穆寻好好聊聊,一时又没头绪。 正巧瞥到手边诗册,白琼音立刻想起来段往事:“他教我写了自己的名字!” 那时白琼音暂住薛家,每日随侍薛晴山,见他埋头苦读,自然也会对笔墨好奇。 得知她不识字,薛晴山便握着她的手执笔,引导她在纸上慢慢写出“白琼音”三个字。 薛晴山字迹饱满,笔锋有力,带着她写出的撇捺雅致得像副画。 白琼音虽是不懂,瞧着却也赏心悦目。 练了半盏茶的功夫,她还以为肯定会了,没想到等薛晴山松开手,她便再控制不住那杆笔。 每一划都歪歪扭扭的,像是孱弱的蚯蚓在广袤的白沙地里乱爬。 白琼音顿觉羞愧,霎时觉得很辜负薛晴山给她起的名字。 “没事,练字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你有心便好。来,再试一次。”薛晴山站在她身后低头轻笑,语气温柔。 随即,他帮她摆好手势,再度带着她走笔。 白琼音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身子紧绷,慌张却又欢喜,就这么跟着他一遍遍写下去。 直到最后终于勉强像样,她长舒一口气,趁薛晴山倒茶的功夫,又照着他书本上的落款,悄悄模仿了下那个更为复杂的“薛”字。 她做事时较为专注,不易分神,原本只想写一个的,可会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是写了整整一页。 白琼音惊慌,想把纸揉皱藏起来,动手时,手腕却被薛晴山稳稳抓住。 他撂下茶杯,原本滚烫的茶水早已变凉。 白琼音羞愧万分,不知他在身后看了多久。 “奴婢不该浪费这么多墨的。”白琼音声若蚊咛,只盼薛青山别生气。 薛晴山静若古潭,眸光从那满篇的薛字,慢慢移向她。 “阿音,你……你对我,可是喜欢?”薛晴山情绪隐晦,如藏在浓雾后的密林,叫她得见轮廓,却探究不得。 白琼音有点害羞,她垂下眼眸,沾了墨得双手绞在一处,用力点点头。 薛晴山是这世上最好的好人,救了她的命,给她宿食,教她写字,还温柔体贴…… 她怎会不喜欢呢? 薛晴山没再问,少顷,将那凉茶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略急,竟呛得发咳。 白琼音忙帮他拍背,想再去倒杯茶让他顺顺。 “不必。”薛晴山将她拉回,用胳膊遮挡口鼻,自行调息。 “咳,那、那怎么只写薛字?”薛晴山总算止住了咳。 白琼音不知该怎么答。 “薛”在宅子里随处可见,灯笼、匾额、书册哪儿哪儿都有。 她见得最多,也就写了。 其他的字印象还真没这样深刻。 见她不语,薛晴山薄唇轻闷,提笔挨着她歪七扭八的“薛”,又写下“晴山”二字。 “这便是我的名字……你想练,就练吧。”薛晴山把笔递还给她,不再手把手的教,埋头继续温书。 白琼音欣喜,照猫画虎地一篇篇写着,直到手腕酸痛也不觉着累。 她很喜欢那段陪在薛晴山身边的时光,遗憾的是没过多久,她就被送进泽仙坊了。 练字就此耽搁。 她忙,薛晴山更忙,自此后每月最多只能草草见一面。 像这次,薛晴山若不得闲,那便要隔得更久。 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白琼音神思飘渺,又想起许多来,刚想再讲,却发现穆寻已经离开 14. 祈福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天台四周用三道铁丝围了栏杆,防止有人失足掉落。 穆寻将所有祈福牌挂在东面,位置恰好能迎到第一缕晨曦。 木牌声悦,登时有不少人被吸引过来,围着朝阳升起时共同对天祈福的白琼音和穆寻窃窃私语。 穆寻结束得很快,等他睁开眼,白琼音还在继续。 他安静地在旁等她,瞧她抱着那件嫩桃色的袍子,共祈了三次福。 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能有用嘛?” “小孩子瞎弄的吧。” “你别说,我娘家那边就挂祈福牌,虽然样子不同,但还是挺神的……” 围观者窃窃私语。 晾挂的数排湿衣被风吹得鼓动,绚烂张扬,却遭夹子束着,难上晴天。 白琼音最后一次祈福太久,久到穆寻隐隐不安,想上前叫她,又盼着她能快些自行结束。 可等到白琼音终于回神,他却故意看向别处,仿佛混不在意。 “成啦。”白琼音逆着愈发刺眼的阳光,朝他招招手。 穆寻被晃得眼痛,本能地抬手遮挡。 即便如此,他依然看不清她的面容。 上前两步,穆寻将她拉到那些挂晾衣物造成的阴影处。 他欲问她最后一次祈福是为谁,踌躇半晌,终究还是放弃了。 穆寻突然不想知道答案。 *** 方嬷嬷今天的脸色很不好看。 全班十位见习伎,居然只有白琼音一人能将诗背熟。 昨日受她冷眼最多的丫头,如今竟这般出息,方嬷嬷多少有点下不来台。 她几次三番想找茬训白琼音两句,却实在挑不出错来,肚子里的火越憋越大,索性通通发泄在其他人身上。 一整天的课,大家都是站着听的。 前不能靠桌,后不能挨椅,敢打哈欠便留堂继续罚。 九人受罪,单白琼音一人无事。 白琼音左右看看,虽没遭殃,却觉得如芒刺背。 似乎有许多不服的目光在盯着她。 白琼音搓了两下发冷的肩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听讲。 以前学琵琶时倒也有过这种时候,可现在看来,情况好像变得更为严重。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方嬷嬷刚一走,姑娘们即刻累得趴桌瘫倒,直呼腿都不会打弯儿了。 苏妙蓉坐白琼音旁边,两人共用一张桌子,前后排又有点挤。 她不起来,白琼音也没法走。 “那个,你……”白琼音犹豫着,想请她让让。 “白琼音!方嬷嬷是不是也给你开小灶了?”苏妙蓉猛然转头,气咻咻道。 “啊?怎么会?”白琼音立刻否认。 虽然没多少凭据,但她觉得方嬷嬷应该是讨厌她的,眼神每次扫过她都锐利如刀,似乎想从她身上刮下层皮.肉。 这么严厉的人,怎可能私下厚待她?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公子平常可没少往坊里送钱!咱师傅不就总陪你练么?上回去画舫,还单带了你呢!”苏妙蓉哪里信她,说着说着又旧事重提。 白琼音不再辩驳,垂着头重新落座。 其实,苏妙蓉的话也不算全错。 往日白琼音私下有不懂的地方向师傅请教,水玲珑总是知无不言。 很长一段时间内,白琼音都没意识到有问题。 直到那次,她到苏妙蓉抱着琵琶被师傅撵出屋子,才意识到原来单自己有这份优待。 白琼音想得甲等,奔跑时从来都只看着前方。 可这样,对其他姑娘真的公平么? *** 晚膳时分,食堂内皆是愁眉苦脸的抱怨。 “那个,如果大家不嫌弃,我想教一些背诗更快的方法……”白琼音嗫嚅着对众人道。 食堂内瞬间安静,所有见习伎都一言不发盯着她。 “咳,只、只要理解了诗的意思,就能记得更牢固了……我不会这些,是阿雪教我的。”白琼音越说越尴尬,她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冒犯到别人,被误解成故意卖弄,“如果有人想学……” “我学!我我我!”坐她旁边的秦茹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举手。 秦茹成绩以往虽在中等,却是个勤奋的姑娘,不久前曾超过赵妤荷进入前三,得到过数次丙等。 “还有我,我也学!”另一个姑娘也跟着叫道。 原本还在观望的见习伎们逐渐动摇,心中虽有顾虑,却也随大流同意了。 “诶,你们就不怕她没安好心,成心捉弄人啊?”苏妙蓉撇着嘴,悄声跟其他人嘀咕。 “我也担心这个,但……这诗靠我自己是真背不下来,今儿连一句都没念对,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是啊,就去听听呗,也没啥可怕的。” “再说,我觉得白琼音人不算坏,以往我练曲儿哪不懂,只要问她,她都肯教。” “之前赵妤荷不也常问她嘛……” 姑娘们低声议论着,觉得这事儿还挺靠谱。 “哼,你们爱去就去吧,我可不奉陪!”苏妙蓉见说不动其他,气哼哼地闷头扒饭,“她就是爱装好人!” 饭毕,姑娘们重回琴室,不敢点太多灯,怕被方嬷嬷发现,只围着一根蜡聚坐,把白琼音圈在中间。 氛围怪怪的,还挺适合讲聊斋。 白琼音还从未给这么多人讲过课,心里难免有点打退堂鼓。 但事已至此,不敢上也得上了! “咳咳,那咱们这就开始啦。你们听我说头一句,渭城朝雨浥轻尘……” 起初白琼音磕磕巴巴,口齿不清,生怕哪里讲得不好,遭他人耻笑。 但讲着讲着,她知道无法尽善尽美,便开始破罐子破摔。 没想到效果反而更好,她变得流畅自如了。 当整首诗讲完,姑娘们都情不自禁鼓起掌,兴奋非常。 “天呐,我好像真学会了!” “我现在就背一遍!” “哈哈,明天总算不用挨罚了……” “谁在那?!”一声呵斥忽然自门外传来,吓得姑娘们赶忙出息蜡烛,推推搡搡的自后门逃走,刹那间散了个干净。 少顷,两位拿着墩布的打扫妇人拉开前门,望着空荡荡的琴室满脸疑惑。 李嫂纳闷:“真邪门嘿,我明明听到这边有声啊!” 冯嫂大骂:“我就说你听错了,那是风响!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李嫂杵着墩把, 15. 惩罚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南曲是泽仙坊最纷华靡丽之所在,丹楹刻桷,鸾歌凤舞,是永德城名人雅士的常聚地。 白琼音一路打听着,发现穆寻在这片混得很熟,不少洒扫妇和女伎都对他有印象。 左转又转,在迷宫一样的复杂楼阁中逛了好半天,白琼音终于来到四楼西侧。 可到底是水云间还是水怜间,白琼音却犯了难。 据说穆寻就在这边帮女伎刻祈福牌,但到底是哪一间,却没问到可靠的说法。 因两间屋子皆是房门紧闭,白琼音不敢贸然打扰,索性就站在廊道里面等。 等着等着,水云间那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动。 嗯嗯啊啊的,好像有姑娘在痛苦呻.吟。 白琼音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拍门:“怎么了?你还好吗?” 里面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有男人高声咒骂。 他骂得很脏,言语粗俗不堪入耳,说话就要往门口这边赶来。 白琼音这才知道自己闯祸了,正想着该怎么解释,隔壁水怜间的门却率先打开。 穆寻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跑。 两人速度很快,顷刻躲到拐角处,刚刚藏好,那男人正好冲出。 “谁呀?谁坏老子好事?她奶奶的,滚出来!”男人气急败坏,衣衫凌乱,浑身是汗,半脸络腮胡凶神恶煞。 “他是……御武校尉?”穆寻暗中观察,喃喃自语。 白琼音吓得战战兢兢,不住地祈祷他赶快回去,莫要发现他们。 男人骂了好久,直到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才被屋里的女伎柔声拉回。 直到真正确认脱险,白琼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穆寻帮她擦去脸上的汗,低声问。 白琼音也觉得莫名,仔细把经过学了一遍,很是不解:“真奇怪,我以为她在里面受伤了,可刚才看看,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穆寻一时无言,本想随便遮掩过去,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她那是在受欺负。” “啊?”白琼音瞪大眼。 “择仙坊的所有女伎,将来都会受男人欺负……即便你成为首席也是一样。”穆寻注视她慌张的小脸,认真道。 “怎、怎么会这样!”白琼音受到的冲击太大,脑子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要冲回去救那女伎。 “没用的,她们的卖身契都不在自己手里,这是她们的工作。”穆寻再次拉住她,语气平稳。 白琼音呆住,缓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刚才的话:“你是说,等我到了首席之后,也会这样被欺负吗?” “嗯。”穆寻淡淡道,“首席价更贵,你那位薛公子,多半是想拿你换个好前程……” 白琼音捂住耳朵,哭着跑开了。 穆寻难得没有去哄,而是让她独处,慢慢思考。 有些事太过血淋淋,如果可以,他情愿她永远都不知道。 但眼下为了带她走,这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再大的痛苦也会被时间疗愈,待她见过外头的广阔天地,自然会忘了那位薛公子。 只是没想到,连陇弁城的御武校尉也会出现在这里。 王府近日派来这么多人,许是有大事发生了。 穆寻背紧工具包,继续在南曲穿梭。 他需要收集更多情报。 *** 次日上课,白琼因精神恍惚,东问西答,得了方嬷嬷好一阵训。 “我才回去一天,你的功课就懒散成这样,真是给薛家丢脸!”方嬷嬷手持戒尺,把白琼音叫到台前,劈头盖脸的骂。 其他姑娘们犯错,她动起手来倒是没有顾忌。 唯独这个白琼音,本身有伤,若是再皮肉受苦,薛家那边就真不好交代了。 “薛家!薛家!您若真嫌我蠢笨,不如将我赶回去了事!”白琼音泪眼婆娑,难得顶撞她。 “好啊,你这丫头胆子愈发大了,连说都说不得!”方嬷嬷双目喷火,戒尺几番抬起,又不敢真朝她身上招呼。 恰巧瞥见外面飞雪,便手指一横,撵道:“滚出去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白琼音也不求饶,把诗册掼到地上,哭着跑出去了。 其余见习伎面面相觑,她们还从未见过白琼音敢这般硬气。 “该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苏妙蓉心有余悸。 比起向来严厉的方嬷嬷,她倒是更怕突然反常的白琼音。 “她这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 穆寻一直忙到亥时方回,刚到门口,瞧见里面黑漆漆的,便觉不好。 往常不论多晚,白琼音总会给他留灯,桌子上还有从食堂拿回来的饭食。 可这回,屋子里空荡荡的,却是什么都没有。 “哎,你可回来了!”苏妙容听到响动,很快从隔壁屋出来,像是一直没睡在等他,“快去天台看看吧,白琼音死犟死犟,这会儿怕不是要冻死了!” 穆寻的心猛地下沉,三步并作两步朝天台奔去。 外面黑漆漆的,不见星光,唯有鹅毛大的雪乱吹乱刮。 饶是穆寻上去,也下意识眯起眼,将胳膊挡在面前。 他大声呼喊白琼音的名字,踩着积雪挨个地方找。 木牌响声震震,原来是那般好听,此刻却让穆寻心慌。 终于,他在挂祈愿牌的栏杆前,发现了一个倒在雪地里的身影。 跑过去一看,正是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的白琼音! “阿音?阿音!”穆寻慌了,把人打横抱起,边往回跑边叫她的名字。 白琼音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叫他看不出生死。 等终于回到屋里,架热暖炉,她的状况也没有丝毫改善,口中呓语连连,额头滚烫,烧得开始说胡话。 穆寻不敢再拖,连忙去找水玲珑和医师救命。 “哎,这要是再晚来一步,她的小命可就要交代了。”医师边号脉边摇头,神色比上回还凝重。 苏妙容只管报信,明显不想跟这事有太多牵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就匆匆离开。 她得罪不起方嬷嬷,若是被对方记恨上,处处针对,以后的日子可没法过。 “那老虔婆越来越过分了,这不是明摆着想要阿音的命吗?”水玲珑也在旁急得不行。 她下午去外面跑活,刚回来就瞧见这等事。 穆寻双拳紧握,脸色差得惊人。 “就算出言顶撞,也不至于罚得这么厉害。水姑姑,您可知其中缘由?”穆寻忽然瞥向水玲珑,眸中寒光让人不寒 16. 意外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辰时,飞雪止,薄日高升,贾府管家贾顺拎着烧鸡到达泽仙坊。 他生了张国字脸,眉浓且飞卷,嘴角常年下撇,法令纹极重。 “表姐?表姐?”贾顺轻车熟路往方嬷嬷的住处走,隔着老远就扯着脖子喊,“表姐!起来没?我给你送点吃的!” 原本这时节,坊里应是静的,那些彻夜欢愉的留宿客还在酣睡才对,可刚到中曲,他就听到前头乱哄哄的。 很是反常。 贾顺停下,侧耳听了听,即刻加快脚步往前跑。 待他见到捕头、捕快连同仵作都在,急忙拨开围观众人挤过去:“让让!都让让!……哎呦喂!表姐!我的姐诶!你这是怎么了!” 贾顺烧鸡一扔,扑通跪倒在地,抱着身盖白布的方嬷嬷失声痛哭。 谢捕头身姿挺拔如松,一手扶佩刀,一手扒着贾顺的肩膀把他拨开:“你是何人?可认识死者?” “认识!认识!”贾顺忙禀明身份,又将两人的表亲关系告知。 他正欲接着哭,却被谢捕头再度拦住:“诶,你还没见过死者面,先确认。” 贾顺硬是把嚎丧的声憋住,直到白布掀开,露出方嬷嬷那张嘴唇发紫的死人脸,才瞬间继续。 “表姐呀!可怜哟!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了诶!老天爷,你可让我咋活呀!”贾顺只看一眼就不忍再瞧,从床边滚到地上,四肢扑腾,活像条脱水的鱼。 “官老爷,你可千万要替我表姐做主啊!她活得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肯定是被人害死的!”贾顺胳膊一搂死死抱住谢捕头的黑靴,涕泪横流。 “害死?”谢捕头挑眉。 “是啊!您看她嘴唇发紫,肯定是被药死的啊!”贾顺嚎到半截,忽然想起来什么,咬牙道,“对了,表姐常跟我说,琵琶部有个叫白琼音的小丫头,在课上屡屡顶撞她,顽劣不堪,刁钻难训!定是她不服我表姐管教,才暗下毒手的!” 谢捕头蹙眉,看贾顺的表情一眼难尽。 他伸手,瞬间将方嬷嬷身上的白布全部扯下。 “你是说,那个姓白的丫头不单给她下了毒,还用尖刀刺穿死者胸口,在她身上留下二十余处淤伤?”谢捕头看贾顺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头会说话的驴。 贾顺倒吸一口冷气,仿佛被掐了脖子的公鸡。 他双眼鼓瞪,望着满身狼藉的方嬷嬷,好似见了鬼。 “这这这……这……”贾顺有点结巴。 “更何况你说的那白琼音,我们早就调查过了。”谢捕头冷冷道,“她昨日被死者在雪地罚站到子时,彻夜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坊内药师和水玲珑皆可作证,哪儿来的神威夜半行凶?” 贾顺更加发懵:“你们、你们早调查过了?” “衙门卯时便接到报案,查问死者在坊内的人际关系时,与死者有过争执的白琼音自在前列。”谢捕头目光锐利如刀,仔细打量贾顺的反应。 “那……那这……”贾顺眼泪挂在脸上,再挤不出一点。 事情的发展,居然桩桩件件都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明白方嬷嬷身上那多出的刀伤和淤伤是怎么回事,更不懂白琼音怎会病成那样! 该死的老瘟婆,不是嘱咐过她找个茬随便罚罚那丫头就行吗? 这下可好,全乱了! “咳,病这事儿,重不重的谁又能说好?没准是那丫头故意装的呢!”贾顺知道情况不利,却也没法善罢甘休,只得硬着脖子继续道,“我表姐中的什么毒?你们没搜搜白琼音的屋子,看看可有余毒?诶对了,没准就混在她那些药方里呢……” “我说贾管家,您就少讲两句吧,人谢捕头都查过了,没有!药方里也没有!”药师在旁急得满头是汗,不住地对贾顺使眼色。 其实刚才他就想跟贾顺通通气,无奈这厮戏瘾太大,一露头就直接演上了,让医师连个递话的机会都没有。 贾顺又是一懵,只觉自打来了泽仙坊就被人一棍棍的往脑袋上招呼,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白丫头那边是没搜到什么,不过死者屋里,倒是发现了不少东西。”谢捕头声若寒霜,从怀里取出张信纸,丢到贾顺面前,“认认吧,这是不是你们贾家四少爷的墨宝?” “啊?”贾顺颤抖着把纸贴到眼前一指处,“我、我不认字啊!” “哼!你不认字,那我念给你听!那上面写的是四少爷拿钱贿赂死者,让她寻机将白琼音折磨至死,好报当日被辱之仇!” “还有一封信,是对死者严厉的警告,责她前段时间办事不力,若敢再耽搁,便要她跟赵妤荷落得同样下场!” “死者还在床底藏了包银子,数量差不多能跟信里的内容对上!贾顺,你身为贾府的管家,究竟对这些事知不知情?” “另外,死者身上的淤伤也与你们府里不久前坠井的赵妤荷相似,如今这两桩相并,你可有何话说?” 谢捕头字字紧逼,压根不给贾顺缓神的余地,就是想让他在绝境中露出破绽。 贾顺果然没顶住,浑身暴汗,磕磕巴巴道:“这……不是,贿赂她的是我,没写过信呐……我不识字啊……没给这么多啊……” 伺候四少爷多年,贾顺本能地想把主子摘清,没想到越描越黑,反倒做实了私下勾连。 他焦急地攥着那张信纸,恨不得把它盯出个洞,没想到盯着盯着,还真有点眼熟。 贾顺记得,四少爷在南曲好像是有个相好的,叫什么杏儿来着。 那杏儿用的信纸,好像就这个款式…… 贾顺还欲再看,信纸猛地被谢捕头抽回,眨眼间两名捕快上前,直接把他胳膊后押绑上了。 “有话回衙门跟老爷交代!你,还有贾家四少爷,通通都得走一趟!包括当初赵妤荷的事,今儿必须说清楚了!带走!”谢捕头大手一挥,不再跟他废话。 贾顺立刻腿软了,直接要往地上瘫,被捕快们一人一脚踹得疼,又原地康复,踉踉跄跄地迈起罗圈步。 他想去给那医师两耳光,骂他为何收银子不办事,不往那白琼音的药里□□。 更想再捅方嬷嬷几刀,问她为何听不懂人话,害得白琼音伤势过重,让他想赖都赖不成,还死得不明不白。 最后,贾顺更想捅死那个多嘴报官的。 17. 反常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穆寻僵住,没动。 见白琼音再度拍手,他才慢慢爬上榻,小心翼翼侧坐在她身边。 床榻不算大,却也能躺得下两个孩童。 但穆寻却悬空了半边身子,生怕会挤到她。 白琼音无力地笑笑,搭着他的肩膀,示意他也躺好。 穆寻不明所以,却也不想违背她的话,只得慢慢照做。 直到两人并排躺在一处,白琼音才重新闭上眼,缓缓道:“睡吧,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穆寻心头微微一动,侧过身,沉默注视着白琼音的睡颜。 她表情恬淡,不再似先前昏迷时那般眉头紧蹙。 穆寻本有一肚子话跟她想,看着看着,却也觉得困意上涌,眼皮沉重。 习惯性地帮白琼音压好被角,听着她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他还真就产生了困意。 周身压力随之而散,穆寻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毒死方嬷嬷的,是一种叫“奇鸢”的毒药。 师傅教他熟记的药册中曾有记载,奇鸢形似茶叶,气味香郁,产自云北,在晏州地带较为罕见。 如今放在永德城,怕是更鲜有人知。 那夜穆寻探知方嬷嬷身死,观其毒发状态,便推测她是中了奇鸢。 在屋内略一搜寻,果真在茶碗中找到了奇鸢冲泡后的残渣。 瞧她身上只中剧毒,未有其他打斗痕迹,穆寻推测大抵是有人拿奇鸢伪装成名茶,骗她喝下的。 奇鸢价贵难弄,水玲珑又说过她与贾家交往过切,粗略推断,她的死应会是贾家所为。 人为财死,商贾的鬼魅技俩,多半都是用来坑害对手的。 薛家与贾家向来不睦,先前琵琶换弦之事已然结仇,此番方嬷嬷苛待薛家的家仆白琼音再突然身死,矛头所向未免过于明确。 穆寻愈发感觉不妙,想起那医师趁他与水玲珑说话时,独自抓药的模样,忽觉有异。 他急忙离了方嬷嬷那里,返回白琼音屋内打开药包挨个翻找,果然在三天后的剂量中寻到了奇鸢的踪迹。 若明天事发,衙门派人来寻,这便是铁证。 他与白琼音自不必说,就连薛家也难辞其咎。 歹毒手段。 穆寻将混在药包里的所有奇鸢挑出,沉吟片刻,于半个时辰内做下反局。 他频繁出入南曲刻牌,认字之事早有传闻,平素让他代写情书的女伎不少。 贾家四公子的相好红杏就是其中一位,他知道笔墨在哪儿,也见过四公子的字迹。 彼时天未亮,万籁俱寂,穆寻孤身穿行在人迹寥寥的泽仙坊,规避杂人,窃墨造信,再返回方嬷嬷住处,给她添伤。 像水玲珑说过的,赵妤荷死时身上出现过的那些淤伤。 信藏好,为保逼真,穆寻还藏了近期赚来的银两。 做完这一切,恰到卯时。 穆寻急呼白琼音高烧不退,去找方嬷嬷说理。 他顺理成章地发现了尸体。 接下来,报官,来人,穆寻又在谢捕头搜查时屡屡引导,力证自身与白琼音的清白。 原本谢捕头还有些迟疑,可贾顺来后并不知晓有穆寻这号人,直咬白琼音,目标太过明确,反倒让他认定了先前的判断。 这些,穆寻都不会让白琼音知晓。 她只要能在他的注视下一天天好转,便足矣。 *** 七日后,白琼音终于恢复如初。 诗文课的成绩不记入册,她落下的那些功课很快补上,新来的教习嬷嬷也未多言。 白琼音变得安静许多,没那样爱笑了,双目偶尔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她听说方嬷嬷身死,隔日,医师也服毒自杀。 死前还写了认罪遗书,直言曾因贪财,卖过贾家四公子奇鸢。 后知闹出人命,因觉愧对医祖,故自行了断,望能赎罪。 此事一出,本还在调查中的案件很快有了判决。 婢女赵妤荷惹怒贾四,被贾顺痛殴后推井至死。 方嬷嬷被表弟贾顺收买,苛待与贾四有怨的白琼音,后因办事不力,得罪贾四。 贾顺从医师处购买奇鸢,将其伪装成茶后,送给方嬷嬷,让其自行服毒而亡。 不料贾四对贾顺此番作为不满,贾顺无奈,只得深夜潜入泽仙坊,对尸体进行凌虐,后又于白天返回,欲嫁祸白琼音。 谁知白琼音夜半高烧,毫无嫌疑,这才致使其算盘落空。 衙门断案,有理无理都要先动刑,贾四和贾顺哪里招架得住,为求得个痛快,没多久便通通认下。 贾家泼洒无数银两,最终把罪名都堆在管家贾顺身上,让他被判了斩首。 至于贾四,则求爷爷告奶奶的混了个流放两千里,勉强保命。 贾老爷为此事上下奔波,短短数日便熬白了头,四处变卖家产,商铺出手急,大多数都被薛家收入囊中。 另外,在白琼音病重时,穆寻曾亲去薛府请薛晴山的随从孙铭出来,向他说明缘由。 后来穆寻跟白琼音解释,商场变动太大,此事断然瞒不住,薛晴山迟早会知晓。 与其被动,不如他亲自带人过来,一路上自称白琼音好友,同孙铭亲近攀谈。 待赶到泽仙坊时,两人同进同出,便是水玲珑和夏都知也未看出他们的真正关系。 临别前,孙铭对穆寻很是感激,送给她不少银两,托她照顾好白琼音。 水玲珑在旁也一并应和,自此更加坚信穆寻是薛家心腹,不敢怠慢。 坊内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人命官司,生意短期内大受影响。 一时间,去天台祈福的人数更多,不单是中曲,连另外两曲也有了自己的楼顶福地。 远远看上去煞是壮观,像开在冰天雪地中的茂盛红蔓,妖冶动人,倒真让客流逐渐回温了。 白琼音则对一切都木木的,每日完成功课后,便跟穆寻待在一处。 两人整天相伴,形影不离,挽手而行,亲密无间。 不如说,亲近得也有些过头了。 苏妙蓉有几次课后想找白琼音说话,每回都能碰到穆寻。 再被对方那冷冰冰的眼神一瞥,登时吓得跑出老远,哪里还敢过去。 不止苏妙蓉这般,其他人也是如此。 18. 私奔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白琼音浑浑噩噩下了课,忽听外头躁动,原是乐器行遣人来送琵琶。 近日事多,不觉间已过去月余。 白琼音思绪稍收,跟着大家排队领琴,回屋时,恰好穆寻也在。 “怎么有两把?”穆寻放下手头活计,起身去接。 “一把是新的,一把还是原来的。乐器行老板说,这把受损严重,弹是没法弹了,只能勉强黏好,修个样子。”白琼音把新琴递给他,仍抱着旧的,低头怜惜那些显眼的胶痕。 穆寻对她相对而站,微微挑眉:“我以为姐姐把它扔了。” 白琼音道:“这琴不同,是……” “薛公子送的。”穆寻转身,放好新琴,回到桌前继续刻木牌。 这话她说过太多遍,听得他耳朵起茧。 白琼音有些无奈。 自从她上次病愈后,穆寻孩子气的时候便愈发多了。 尤其是提到薛家的时候。 她知道,他在怪薛晴山不该送她来这种地方。 若是这样放着不管,待会儿许连晚膳都要懒得去吃。 白琼音抱着琵琶挨他坐下,想让他分分神:“不帮姐姐试试吗?万一又是细钢弦可怎么办呐?” 穆寻知道她在打趣,却也没拒绝,一把拉过旧琵琶,随手乱拨。 听着那明显受损的怪异声调,穆寻唇角掀起个嘲讽的弧度。 如此难听,她以后还真是不能再用了。 只会让它摆着落灰。 “对了,之前那件事,我真没想到最后查出的竟是赵妤荷。”白琼音触景生情,轻叹一声。 “必然是她。苏妙蓉无主做靠山,没手段弄来钢弦。况且,依着她的性子,对你不满只会当场发作,没城府背后动手。”穆寻淡淡道。 “是这道理。阿雪,你看得还真清楚。”白琼音莞尔。 穆寻笑笑,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 气氛松弛,白琼音又与他聊起课程的事。 琴已修好,文化课怕是要就此暂停,估摸着几日后,琵琶小考会再次来临。 如今白琼音手指的伤早已结痂,虽未痊愈,却也不会再因按弦流血。 她觉得只要忍住痛,就能挨得过。 白琼音打算从今夜起恢复练曲。 “姐姐自管放心,在你的手彻底养好前,不会有什么小考。”对比她的焦虑,穆寻语气倒是平和。 瞧着时辰差不多,他翻出药箱,熟练地帮她换药。 “嗯?为何?”白琼音伸出手,乖乖配合。 “……水姑姑今儿跟夏都知闲聊,我正好路过,听来的。”穆寻一心二用,信口编道。 “这样啊,可即便如此,时光也不可荒废……啊!”白琼音没料到指尖会刺痛,忍不住轻呼出声。 那痛其实很轻,跟被最嫩的蜂儿轻轻蛰了下差不多。 但白琼音属实没防备。 穆寻换药,还从来没弄疼过她。 “只是这样姐姐便受不了,哪里还能按弦?”穆寻抬眸,语气温柔,比起责备,更像是肯求,“不如好好养着,省得留下病根,日后吃苦。” “你、你故意的!”白琼音又好气又好笑。 “但求姐姐疼这一下,能想起该多疼疼自己。”穆寻换好药,拉过她的手,用她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姐姐若恼,只管打我就是,百下千下都成。” “你呀!”白琼音哪里舍得,却又不甘心这样放过他,干脆用指节轻轻捏了他一下。 穆寻半点没躲,反倒笑着往她那边近了近,省得她举着胳膊累:“姐姐就这般疼我?” 白琼音被他哄得没办法,等回过神来时,竟是稀里糊涂答应了。 连听过苏妙蓉的话后,产生出的强烈绝望感,也只剩下薄薄一层。 但她知道,这是只存在于穆寻身边的奇迹。 一旦离开他,那些坏情绪又会如影随形,缠得她寸步难行。 她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 没过多久,花盼春如约而来,帮白琼音沐浴。 穆寻照旧回避,去外头忙事。 往日花盼春谈兴很足,舌头鲜少停过,这次却是难得沉默。 偶尔还会失神发呆,对着虚空叹气。 “花娘子,可是有烦心事?”白琼音有些担忧。 花盼春起初还嘴硬没事,想遮掩过去,但她终究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忍着忍着,泪先落下了。 “妹子,也不怕你笑话,老李、老李今儿上夏都知那儿帮我赎身去了。”花盼春哽咽道。 “啊?这、这不是好事吗?”白琼音拿过香帕,轻轻帮她拭泪。 花盼春长叹一声,索性将经过说给她听。 近日一曲的翻新工作接近尾声,木匠们也都陆续撤离。 再想进来,只能花银子当恩客。 李胜就是个木匠,无法长期这么花销,可他又与花盼春情根深种,不愿就此了断。 思来想去,李胜决定拿出家底,赎走花盼春。 没想到夏都知开口便要五十两,说什么都不肯松。 见李胜无法足数拿出,夏都知非但将他赶走,还把花盼春看得更紧了。 便是有天大的借口,也不许花盼春离坊半步。 眼见希望泡汤,花盼春哭得肝肠寸断,差点一根绳子吊死自己。 白琼音擦干身子,抱着她安慰了好一阵。 待其情绪缓和,才试着问道:“可,李木匠不是也常常欺负你吗?他……” 花盼春起初莫名,擤了擤鼻涕,才反应过来:“咳,没情没爱才是欺负,若是两情相悦……你还小,或许不懂,但只要你情我愿,那就不算欺负了……” 白琼音瞪大眼:“还有这等说?欺负就是欺负啊,不、不痛吗?” 她记得那水云间里的女伎,分明叫得很痛苦。 花盼春扭捏地攥着帕子,想到白琼音的年岁,也不好跟她说太多,只含糊道:“这事儿吧,就像是泪,人难过会流泪,大笑了也会流泪……哎呦,不说了,你、你不懂呀!” 白琼音的确不懂,但有一点能听得明白。 花盼春喜欢李胜,李胜对她也好。 她愿意跟着他走。 “李胜这人呐,二两马尿下肚就上头。他三天前跟我千保证万保证,说要带着我跑,可这事儿哪有那么容易啊,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19. 来客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人在受到过度冲击时很容易大脑空白,白琼音身为旁观者,反应自是比花盼春要快。 穆寻转身回避,留守门口。 两人急得手忙脚乱,生怕稍慢一点,就要被永远堵在屋里。 洗去铅华,眉毛描粗,身着鼠灰色冬袍,再加上逼真的山羊胡…… 伪装后的花盼春,已然看不出本貌。 “走吧。”穆寻简单嘱咐两句,率先推门而出。 花盼春两腿发软,在白琼音鼓励的目光中紧随其后。 她要为自己搏一把! 一曲嘈杂,路径上不少女伎都嬉笑着朝花盼春搭讪。 有几位过于奔放的,竟直接吊住她的脖子,主动送吻:“这位爷,找到可心儿的没?您看看奴家如何?” 花盼春咬紧牙关,用力推开昔日的姐妹。 “哼!神气!”那女伎瞪了她一眼,讨个没趣,扭脸又去缠别人。 白琼音在旁跟着紧张,生怕花盼春会被谁认出。 此种情况遇了三次,花盼春呼吸急促,屡屡被吓得魂飞,脸上全都汗,险些把画好的粗眉弄花。 眼瞧着马上就要出一曲,一阵吊着嗓子的怪叫却冷不丁从身后传来:“春儿欸!春儿!可想爷了?哈哈哈!” 花盼春浑身发颤,哆嗦道:“他、他是我老主顾,我忘了他今儿要来……” “快走!”白琼音猛地绷紧身子,所有的恐惧顷刻间都被保护欲驱散,想也不想便朝那客人撞去! 穆寻一惊,想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哎呦!个不长眼的死丫头,你活腻了?”客人被撞了个趔趄,色心酒气皆成怒火,抬手就要教训白琼音。 穆寻抬脚狠踹,正中对方小腿骨,拉起白琼音就跑。 “啊!啊啊!反了天了!狗日的,站住!都给老子站住!”那客人疼得嗷嗷叫,哪顾得上什么春儿夏儿,瘸着腿露胳膊挽袖子在后头追,像条发了狂的疯狗! 白琼音吓得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被穆寻拉着、跑着,在一曲乱绕乱蹿。 不知撞散了多少露水鸳鸯,又惹得多少酒客哄堂大笑。 哄闹的纷杂中,白琼音越过看热闹的人群,看到花盼春站在一曲的大门口,流泪朝他们回首。 随后,她盖上兜帽,如同随风而动的轻烟,蓦然消失。 白琼音用力回握穆寻,紧紧的,即便指尖发痛也全不在乎。 她边哭边笑,使劲儿奔跑,与他并肩而行。 虽前途未知,但白琼音衷心盼着花娘子此后能道路平坦,自在逍遥。 她是这般虔诚祈祷。 *** 泽仙坊从来不缺酒,更不缺闹事的酒鬼。 那客人本身就醉得厉害,酒品又向来差劲,素日出手也不甚大方。 夏都知闻讯赶来时,只让杂役们将其架开,安排几个姑娘柔声安抚,又训斥了白琼音跟穆寻两句,便作罢了。 等有人发觉花盼春逃逸,派人去追时,城门已封。 此事在坊内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人心浮动,整日与花盼春交往密切的白琼音也遭到多次逼询。 幸亏有薛家的名头庇佑,才被夏都知免去些非常手段。 那段日子有些难熬,但也并非熬不过去。 对白琼音而言,除开心里安宁外,最重要的,便是穆寻始终都陪在身边。 两人在一起,似乎就有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后来,人始终没抓回,事儿也跟着不了了之。 但夏都知也因此加强了巡逻人手,每半个时辰一查岗。 若寻不到人,轻则罚钱,重责体惩,严格无比。 女伎们各个怨声载道,受拘束不说,日子也更难过了。 “放心,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也会离开这里。”在那个动荡的夜晚,穆寻对她认真保证,“我和姐姐,一起走。” 白琼音笑笑,没点头,也没摇头。 只是自那后,她开始约束花销,很努力地攒钱。 一笔笔的,仔细计算。 穆寻看在眼里,难得踏心。 万幸她能想清楚,走时也可少费些周折。 日子如流水般慢慢朝前过,琵琶部的小考每次都因各种意外延期。 临近年关时,白琼音的手也终于恢复。 彻底卸掉纱布那一刻,白琼音望着只留下淡痕的指腹,总觉得像在做梦。 她知道,若非穆寻殷切照顾,护得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断然是好不了这么快的。 “阿雪,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出现在我身边,就像个奇迹。”白琼音低头活动手指,喃喃道。 穆寻将药迹斑斑的纱布缠成一团,扔掉。 “姐姐,你才是我的奇迹。”穆寻坐到她身边,轻声低语。 若没白琼音,他大抵会死在那个飘雪的芦苇地。 她很好,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白琼音飞速眨眨眼,将泪花憋回。 被穆寻惯养太久,她感到自己愈发娇气,动不动就爱哭鼻子。 这可不成。 “仔细想想,我还没正经弹过曲子给你听呢。”白琼音觉得好笑。 明明是最擅长的事,却从没在他面前好好展示过。 穆寻眸光微亮,很是期待,刚要答应,却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南曲有人托我帮忙做灯笼,给价不低,定的是今天……” “那快去吧,回来再听。”白琼音忙催他动身。 见穆寻迟疑,她忍着笑推了推他:“我还能跑了不成?放心,以后姐姐天天给你弹,保证能让你听到腻。” “……那好,我很快回来!”穆寻一步两回头,看看白琼音,又看看那把新琵琶,恋恋不舍。 还真是孩子气。 白琼音摇摇头,沉下心独自练曲。 谁知没过多久,门又被敲响,来人是打扫妇李嫂。 “呦呵白丫头,刚才外头刮了阵好凶的风,吹掉不少祈福牌呢!你们姐妹俩的好像也掉了,快去看看呐!” 白琼音一惊,随便抓了件袍子就想往外闯,临到门口又匆匆折返,戴好手笼才锁门而去。 穆寻很怕她染上风寒,尤其是双手,每次去天台都叮嘱她千万记得保暖。 有几次白琼音没听,硬是被他念叨整夜,直念得她头晕脑胀,再不敢忘。 白琼音一路小跑,刚到天台便差点被罡风刮回。 她用胳膊顶在前方,缓了好一阵才一步一滑地踱到围栏。 < 20. 茶楼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故人骤然重逢,穆寻按下情绪,迅速将大师兄祝郸带到静处,压声道:“你们终于来了!让我好等!师父呢?” 祝郸近二十的年岁,朗目疏眉,风姿卓然,见到穆寻后异常激动,听他谈及师父,更是悲从中来。 “师父他、他老人家已经……王妃派出的铁骑手段凶残,你逃出城后,师父也无力抵抗,与他们鏖战半日,到底没能撑过……”祝郸眼眶湿润。 穆寻失神,搭着祝郸胳膊的手脱力垂下。 自他有记忆时起,便一直被师父照料,穆寻深受其恩,早已把对方当成父亲看待。 没想到仿佛无所不能的师父,为了保他竟…… 穆寻失神,随即,滔天般的恨意疯狂滋生。 双拳紧握,指节发白,穆寻想怒吼,想不顾一切发泄。 可就在即将失控的边缘,他硬是咬着牙,强迫自己在几个呼吸间重新保持冷静。 “师父尸骨何在?”穆寻哑声问。 “已被敛回。”祝郸悲道。 穆寻闭上眼,尽力不去想师父尸体的模样:“王府那边,可是出了事?” 祝郸粗擦两下泪,诧异道:“你怎知道的?王府的确大乱!” “世子常年缠绵病榻,半月前汤药无济,终是断了气。” “王爷本就知晓王妃对你暗下杀手,不过顾及着夫妻情面未曾挑破,如今总算闹开,放出话来,定要让你回府!” “世子病故,景公子和明公子也早年夭折,现如今王爷膝下只剩你这一子,无论你生母是何出身,都没法再计较了!” “阿寻,你可知这永德城里藏了多少陇弁人?大家都快找疯了,不知你是生是死!” “万幸啊,师父保佑,我能活着逃出来,还看到了你的通信牌!” “时不我待,咱们得赶快回陇弁!王爷派出的人不可全信,王妃侵蚀王府多年,势力早已渗透各面,里面保不齐就有人见过你的画影图形!” “我在泽仙坊潜伏了三日,八成都有人认出我,预备着趁机引你现身,好来个一网打尽!” 祝郸边说边警惕周围,手也空悬于腰间匕首上,精神极度紧绷。 穆寻心跳如鼓擂,尽管师父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也没想到竟来得如此突然。 他生母是王府内的伺花婢女,因生得貌美,被镇江王酒后轻薄,珠胎暗结。 王妃向来不容人,且因世子病弱,对子嗣之事分外敏感,曾先后折磨死过三位受宠的妾室。 镇江王担心婢女再遭不测,便遣人将她偷偷送出郊外待产。 婢女自幼体虚,整日被困在庄子里又郁郁不得欢,妊娠时没能挺过生死大关,撒手人寰。 镇江王对出身卑贱的穆寻无甚情感,只派了多年忠心的护卫苍启去教养他,权当多置一份私产当保障。 苍启由此便成了穆寻的师父,经年教他文韬武略,还顺手收下十余名弟子,细心培养成死士,护他周全。 穆寻虽常听苍启讲王府中事,却没想过哪天能真的被那位薄情的生父认回。 他只是夜以继日研习苍启教给他的本事,努力回应师父的期望。 穆寻不介意过那样平淡的日子,他甚至不想跟王府有半点瓜葛。 可数月前,这份宁静却被突然打破了。 不知是谁泄露了穆寻的身份和行踪,王妃勃然大怒,派大批杀手取他性命。 师父与众师兄带着他苦苦逃窜,连躲三城,最终还是被对方赶上,开始混战。 眼见势头不妙,师父拼命将他护送出城,向他指明永德城的方向,告诉他千万熬住,日后在那里重逢。 没想到那次,会是他跟师父的永别。 如今镇江王肯认他,穆寻的世界却比以往更黯淡无光。 师父不在,等在前方的,只剩仇人! “好,我跟你回去!就回王府!便是有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穆寻双眼布满红丝,一字一句道。 *** 漪澜茶楼内,二层竹风间,白琼音与薛青山相对而坐,手捧香茗,却久久未动,只是出神。 “怎么,不喜欢这味道?”薛晴山帮她扶正快要洒出的茶碗,打趣道,“还是……不喜欢与我见面?” 白琼音回神,连忙摇头,仰着头将茶囫囵喝净。 “小心烫!”薛晴山蹙眉,目露担忧之色,“阿音,你这是怎么了?” 白琼音摇头,用手背将唇抹干,对他扯出一抹笑后,开始如往常一样汇报近况。 她没提手受伤的事,只说小考推迟,还学了背诗。 寥寥数语,便尽了。 见对方沉默不语,白琼音笑笑,又问薛晴山近来生意可好。 薛晴山讲得倒是比她详细,说起父亲对他的期许和接手新铺后遇到的麻烦。 连同贾家倒台后,薛家占到的好处也透露了一点。 现如今的永德城,可算作是薛家的天下,再无能与之匹敌的对手。 彻底吞消贾家是费了些功夫,但也问题不大。 薛老爷欢喜之余,认为是薛晴山这个突然出息的儿子福气盈人,给家里带来了好运,直接又赏了他两间铺子。 此举甚是抬爱,薛晴山在家里的地位也得到提升,受薛老爷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几位嫡兄。 其他房看不过去,便开始联手排挤薛晴山,日子好坏难讲,却是更有奔头了。 白琼音听得入神,时而替他揪心,时而又替她高兴。 见她的情绪再次随他而动,薛晴山浅品了口茶,忽然苦笑起来。 “怎、怎么了?”白琼音担忧,不知他有何愁事。 “没什么,只是数月不见,阿音可对我疏远不少。”薛晴山落寞道。 “啊?怎会?”白琼音连忙否认。 “是你自己没意识到罢了。”薛晴山幽幽叹息,语气多了丝埋怨,“往日相见,你对我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我也说了呀,实在是坊里事少,比不得外面热闹。”白琼音语气渐弱,略显心虚。 “哪里是事少,不过是你不想讲罢了。”薛晴山很是失落,轻轻摇头,“你说你学了背诗,却一首也未背给我听,手分明受过伤,却只字不提。坊里出过那么多条人命,又有哪件不值得讲?” < 21. 别离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是再也收不住。 白琼音豁然起身,双手明明只想撑住桌面,却碰翻了茶碗。 残渣甩洒,零星点点,沾到薛晴山袖口,仿佛卑微的苍苔不期然靠近了通天云峰。 “奴婢别无所愿,只想请公子狠心些,冷情些,别再事事关怀……若总是这般温柔,奴婢、奴婢……” 白琼音的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迅疾如掌中流沙,再也留不住。 她跑得狼狈,用胳膊挡着脸,留下错愕的薛晴山,推门而去。 白琼音一路小跑,泣不成声,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期待那么久,真见到薛晴山,却又生出万般委屈,竟还敢对着他哭闹。 那是她的主子,她的恩人。 不是能容她哄她的穆寻啊。 如此不顾分寸,任意妄为,难道她真的是被惯坏了? 冷风吹面,冻得白琼音脆生生打了个喷嚏。 腰间的祈福牌清悦作响,提醒她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白琼音吸吸鼻子,用手摸摸眼睛,察觉到这是又哭肿了,顿时懊恼。 不成,这么回去,穆寻定要担心。 她四处看看,从街边一棵枯树杆上抓下一把积挂着的雪,用掌心托着敷在眼部。 很冰,很凉,冻得她直抽冷气,却也平静不少。 就这样吧。 让薛晴山对她失望也好。 他们本就是主仆。 此外的,都只是奢望罢了。 *** 这招消肿颇有效果,等白琼音回坊时,无人看出她哭过,还在打趣她与薛晴山相会得如何。 白琼音干笑着应对几句,只想赶快逃回房间。 没想到一进屋,便看见穆寻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行李。 “姐姐!”穆寻抬头见是她,顿时松了口气,忙关上门低声道:“我方才遇到位好心的远方亲戚,答应收留我!姐姐动作快些,咱们这就走!” “啊?真、真的?太好啦,你……好,我帮你收拾!”白琼音被这突然的消息冲击得不轻,脑子还没消化完,身子却自主动了。 她打开杂物柜,拿出平日装银子的钱袋,想了想,又从衣柜里取出个深褐色的包袱。 “咳,这是我特意找人做的衣服,快过年了嘛,想着到时再送你的!你这就带上吧!” “哦,还有这些药!我是用不着了,你都带着,万一路上受个外伤什么的……呸呸呸,这话不算!阿雪一路平安,平平安安!” “还有这银子!穷家富路,我还有呢,用不了的用,你就都带着吧!哈哈,方才去见薛公子,他还给了我好多呢……” 白琼音低着头忙活,穆寻却停下了动作。 他盯着她,面无表情。 看得白琼音忐忑。 “姐姐不想跟我走?”穆寻冷着脸,单刀直入。 白琼音尴尬地继续给包袱打结,尽量让语气自如些:“嗯,我不走,你、你自己走吧。” “为何?就为了薛晴山?”穆寻抢过那包袱扔在一边,让她专心跟自己说话。 “与薛公子无关呀,我只是觉得,留在泽仙坊也挺好的,你看,这里吃住都有,师父也对我好……”白琼音努力笑出来。 “阿音!”穆寻刚喊出这两个字便止住了。 他努力深呼吸,让情绪平稳,极力克制道:“姐姐莫非昏了头了?这里好?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知道又如何!”白琼音脱声大喊,几乎失控。 她闭上眼,悄悄掐着虎口,让自己尽快恢复成往常那样的语气:“阿雪呀,我知道又能怎样呢?当丫鬟,当家仆,为主尽忠,不就是这样的命吗?” “这命谁爱认谁认,左右轮不到姐姐头上!”穆寻满眼焦急,挨着她坐在榻边,拉过她的手,耐心道,“那薛晴山给姐姐花了多少银子,咱们还给他就是!两清不相欠,姐姐又尽的哪门子忠?” 白琼音知他是为了她好,感动之余,却只能摇头苦笑。 其实花盼春卖身泽仙坊时,她父母总共才拿到五两银子。 可木匠李胜想替她赎身时,却被讹了足足五十两! 有些债不是那么好还的,丫鬟卖身后,其价值多少,唯有主子能说了算。 薛晴山欲将她培养成琵琶部的首席,未来便是天价。 这是笔增值的买卖,岂是他们现在能负担得起的? 穆寻家境贫寒,孤身流浪,险些冻饿而死,如今能遇到个愿意照顾他的亲戚,简直是老天保佑,怎可再添上她这么个负累? 白琼音运气,松开他的手,心境愈发坚定。 这些时日,她受穆寻的照料已经够多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拖累他。 绝对! “说什么还钱……我、我是放不下公子!对,我就是记挂他!你别再劝了,快些收拾,别耽搁时辰!”白琼音狠下心肠。 “姐姐!你!”穆寻气得要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随时处于爆发边缘。 “你不走,那我便扛你走!”穆寻一脚踢开碍事的马扎,失去理智。 “你、你敢!你若动手,我这便高声叫,让师傅来评理!”白琼音也急了,她不明白穆寻怎么就这么轴! 穆寻双眼忽然湿润了。 “师傅”二字,宛若锥心,刺得他清醒。 他呆立原地,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这是在做什么? 白琼音不是他的家人。 他又何苦死抓着她不放? 也罢,也罢。 他要做的事很多。 不该在这耽搁。 穆寻沉默得很突然。 他不再劝白琼音,也不再看她,只拎过自己的包袱,转身便朝外走。 其实他的东西少得可怜,早已收拾妥当。 “欸,你等等!”白琼音慌忙拎上钱袋子和送他的衣服,“这些也拿着呀!阿雪?阿雪?” 穆寻置若罔闻,大步流星继续走。 “欸!”白琼音有点慌,每次穆寻不理她,她都慌得厉害。 往日只是小打小闹,总归还住在一个屋子,天一亮就能再见,更何况穆寻总是很快来哄她,从未气过很久。 可这次不同。 他要走了啊。 “阿雪呀,你、你还留在永德城吗?你那位亲戚住哪里呀?”白琼音见他不接东西,索性就那么跟着他走。 想着一路送送,送到他出坊,也能再多说两句话。 穆寻目视前方 22. 真心 《恶狼贪软香|横刀夺爱》全本免费阅读 白琼音轻抚着那个寻字,指尖跟随刀刻的痕迹而动,仿佛在穆寻的引导下又写了一遍。 她知道,他昨夜回来了。 可留下这个字,到底何意? 白琼音思绪混乱,坐在桌前,顺便打开了那包钱袋。 贾家给的赔偿款和穆寻接单赚来的,平时都是混在一处,存在这里的。 这段日子,她在吃穿用度上颇为节省,就是想帮他多攒点,将来外出闯荡时也能好过些。 没想到,他竟都送回来了。 那位远方亲戚大抵也不是富贵人家,如今穆寻身无分文,今后…… 白琼音慢吞吞系好钱袋,重新锁回柜里,望见昨日胡乱翻找过的那些痕迹,心中忽然有点发堵。 风起花却落,走不了的,只能留在原地。 白琼音深吸一口气,打水、洗漱、收拾屋子,独自忙忙碌碌,故意弄出很多声响。 最后,她把穆寻踢散了的那把马扎也堆在小桌前,跟另一把并排而放。 随后来到天台,把昨日捡到的祈福牌小心翼翼挂回原处。 这次,她用力打了个死结,确保绳子不会再轻易散开。 晨光熹微,白琼音站在满栏的祈福牌前,背靠随风鼓动的各色湿衣,伫立良久。 水玲珑昨日说过,小考将再三日后重启。 她该认真准备了。 *** 整整两个月没碰过琵琶,白琼音有些手生,不得不抓紧时间彻夜苦练。 三日后,聚集在琴室里的见习伎们大都心不在焉,以为小考又会被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迟。 直到三位考官落座,宣布考核正式开始,所有人的神经这才紧绷起来。 天啊!终日喊狼,没想到狼还真来了! 听到水玲珑点到自己的名字,白琼音沉稳地抱起琵琶,开始第一个弹奏。 有些姑娘们这两个月懈怠惯了,拿到新琵琶后也没急着练,总以为水玲珑能再宽限数日,这次考核便倒了大霉。 有的指法生疏,有的连曲都背串了,被三位考官当场训斥,吓得大气不敢出。 可也有人勤奋刻苦,表演甚佳,得到了考官们的青睐。 成绩公布时,白琼音毫无悬念地被评为甲等,苏妙蓉乙,另一位叫秦茹的姑娘则是丙。 秦茹手指略短,天资不佳,入玉苕班的时间也晚些,成绩本是落在后头的。 可现在,她却能以勤补拙,稳稳杀进前三名,水平甚至与苏妙蓉不相上下。 水玲珑更是当众直言,将来首席之位,极有可能就在秦茹和白琼音间产生。 苏妙蓉又羞又恼,来回用眼瞪两人,私下对水玲珑更是愤慨。 偏心偏心偏心! 明明她才是乙等,师傅凭什么不把她算进去? 偏心! 近期泽仙坊出了不少乱子,公布完成绩后,水玲珑又拘着众人耳提面命,让姑娘们多把心思放在正途,为自己的前程打算才是真。 莫要荒废光阴,白白浪费被选入琵琶部的机会。 众人被训得屏气凝神,倒真收起了玩心,重新紧张起来。 散场出琴室时,见习伎们都绷着小脸,没一个有心思说笑的。 就连得了前三名的,也是如此。 白琼音斜抱琵琶,独自低头闷走,脚步迟缓,不想回房,却又不得不回。 正走着,拿扫帚的李嫂忽然冲她调侃:“走这么慢?怕不是要让人好等!” “啊?”白琼音错愕。 “快回吧,你屋里可来人了!”李嫂朝她挤挤眼。 “是阿雪?”白琼音眼前一亮,飞鸟般朝自己屋奔去! 穆寻难道没走? 是啊,他昨夜就回来过,没准计划有便,要迟两天再走呢! 白琼音激动得心砰砰直跳,猛地推开门,可等看到来者面容,却是敛了笑容。 “公子?”白琼音吃了一惊。 孙铭曾跟她说过,公子爱惜羽毛,不方便随便出入泽仙坊,所以只能在外面见她。 怎的今日,竟自己来了? 薛晴山负手而立,朝她浅笑:“你下课了,我以为还要很久。” “今天是小考,所以只有半日。”白琼音站在门口,很是拘谨。 若换做往常,她高兴还来不及,定会围着薛晴山说东说西,热情介绍自己的小屋子。 可一想到上回在茶楼…… 白琼音颓然叹气,深深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有种犯错后强烈的愧疚感。 这下被找上门,连躲都无处躲。 怕是过不去了。 “哦,那你考得如何?”薛晴山随口一问,话刚出,却有些悔地蹙了蹙眉心。 “奴婢得了甲等!”白琼音立刻答道。 “咳,我、我不是为此来的。”薛晴山抵拳轻咳,尴尬地缓顾屋内,“你进坊这么久,我早该来看看的,没想到你屋里这般简陋……” 白琼音面上发烫。 其实她很喜欢这里,可被薛晴山一提,就好像藏在鞋里的破洞袜被发现了似的,难为情得很。 薛晴山并未露出丝毫嫌弃,只是惋惜,但他身着锦袍、玉树琼枝的模样,与这间狭小堆挤的屋子实在格格不入。 白琼音甚至没法请他到榻上,或是马扎上小坐。 他也只能如眼下这般规矩站着。 至于茶……先前买的一点碎尖喝光后,就没再进过新的。 就在白琼音苦恼要不要烧点水招待他时,薛晴山忽然道:“我既来了,自不会让你再受苦。方才我已跟夏都知通过气,让她另腾出间房给你。” “这怎么行呢?公子,莫要为奴婢再花销了,够住!够住的!”白琼音急了,快步走到他跟前劝,“能住单间,奴婢已经很幸福了,总比通铺要好呀!公子莫费心,奴婢……” “阿音。”薛晴山叫住她,“我从未把你当成仆人看待。” 小屋里寂然无声。 四目相对,白琼音久久望向薛晴山,却始终没能看懂他。 薛晴山的眼神很复杂,含了很多她无法理解的意味。 跟父母不同,师长不同,姐妹不同。 甚至跟穆寻,也不同。 白琼音隐隐有些慌乱,虽能感受到薛晴山的热切,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察觉出她的无措,薛晴山轻叹一声,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