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夜穿过星群》 1. 织锦芋螺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于子夜穿过星群》/何处听雨 2024.2.6 新书签售会一散场,闻樨便叫住了江彦楠。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江彦楠正从读者席的最后一排缓缓起身,神情有一瞬间的的慌乱。 闻樨并不知道江彦楠是何时入的场。这是她第一次办签售会,心里也颇为紧张,甚至不太敢往台下看。一直到读者提问环节、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前排举手的人群,才发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他的身影。比起八年前,他的气质成熟了些许、身形似乎瘦了一点、但模样并未大变。 整个交流环节,江彦楠都没有向她提出任何问题。期间他们有数次的目光交汇,却也只是各自飞快地垂下眼眸。 闻樨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只是眼下这场面,她只能命令自己保持理智、不失仪态,心里暗暗祈祷他会坐到散场。 幸好,他一直没走。 闻樨朝她小跑过去,真当站在他面前时,反而有刹那间的恍惚不确定:“江彦楠?” “是我。”他倚靠着椅背,单手晃了晃手里的摄影集,“祝贺你新书出版,闻樨。” “谢谢。”虽然前一分钟胸腔里还涌动着无数复杂难名的情愫、这一刻能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句最短的客套话。她整理了一下思绪,问,“今天是偶然路过?” “对,进书店看到立牌,忍不住好奇。” 她竟有些高兴:“你对我的生活仍有好奇心?” 江彦楠道:“有限的‘有’。” “真是令人不太愉快的诚实。”她笑容紧涩,“看来确实很‘有限’,你甚至没有问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一脸无辜:“你刚刚在台上已经说了很多了,而接下来我也打算仔细拜读你这本风暴摄影集,我想,我不需要问就能大概地了解到你的生活和工作,而更深入的,我也不便去探究。” 闻樨语塞,她没有立场反驳他。当年,他们从没有正式交往,虽说只隔了朦朦胧胧的一层窗户纸,也难保捅破之后到死会怎样。何况,先消失的人是她,实在算不得他负了她的。 江彦楠略一低头:“再见,如果有新作,我一定会买。” “等一等!”她不甘与他就此失联,“江彦楠,我对你也有有限的好奇心……所以——请我喝一杯咖啡可以吗?” 她匆匆和现场的工作人员道别,不给他推辞的机会。 “最近的咖啡店就在楼上,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她说,似是怕他提出反对意见,下意识走得快了一些。一直走到扶梯口,她才稍作停留,回头发现江彦楠也在往这儿挪步,虽然走得有些慢,或许有些不情愿,但终究还是跟了上来。 在书店附设的咖啡店落座点单后,江彦楠将手里的书在桌面上摊开,随后推向闻樨:“刚才忘了要作者的签名。” “要‘to’签吗?” “那当然最好。” 她从随身包里掏出签字笔,认认真真在空白书页上签下一行字: To:江彦楠师兄 再见欢喜! 闻樨 “师兄”两个字是她最后添上的。“欢喜”二字实则是“喜欢”,已过分“直白”,在确定江彦楠的现状前,她需要一个可进可退的身份。 他已经年近而立,说不定早为人丈夫,即便未婚,多半也有了感情稳定的女友,若真如此,她是不会再与他纠缠的、再喜欢也不成。 这些年,她一个人也过得不错。坦白说,在她忙忙碌碌追逐那些风暴与闪电时,她不常想到江彦楠。那些大自然极端天气里壮丽难得的景象,足以让她抛弃俗世烦忧!在S国病房的窗前看到的那一场雷电,是她从事极端天气摄影的起点。那是她手术复明之后看到的第一场雷电,只可惜手头没有合适的器材去捕捉当时的画面,可她永远忘不了当时五六团巨大的闪电风暴撕裂夜空的场景。她开始恶补摄影和气象学知识,在全世界范围内拍摄了不少风暴摄影作品,在业内也小有名气,可以说,她过得很充实,情情爱爱的“小事”,她没有去碰、也渐渐不太去想了。 如果不是再次遇见,江彦楠也可以不那么重要。 只是,有些人一旦遇到了,就做不到无动于衷。 “谢谢,我会珍藏。”合上书,他向她道了谢。桌上的取餐呼叫器振|动,江彦楠却并未起身,反而看向她:“麻烦端一下咖啡。” 闻樨有些意外,谈不上不快,只不过多少觉得他有些欠缺风度。 但她还是拿起呼叫器,去了取餐台。 两人点的都是热美式,她将其中一杯放到他的面前。 “谢谢。”他的笑里有一丝难言的苦涩,“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会,小事。”她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有一点。”江彦楠呷了一口咖啡。 “是我不好,不该强留你喝什么咖啡。”她有些懊恼,“我送你回去吧。” “闻樨,你并不是‘强留’我,你是邀请,而我接受了你的邀请。” “为了满足你‘有限’的好奇心吗?” “没错。” 她端起杯抿了一小口咖啡,下意识地微蹙起眉头——这么多年的海外生活,她依然接受不了热美式的口感,对她来说与中药无差。 “还是喝不惯热美式?”他看着她放下杯的手,轻问。 “嗯,喝不惯。” “所以为什么要点?” “这算是你好奇的第一个点吗?”她斟酌着字句,却在望向他棕色眼眸的时候理智败退,“就因为难喝、才可以喝得慢一点。” 空气仿佛有一秒凝固,却在下一秒变得暧|昧。江彦楠垂眸,随后撑了一把桌角起身。 “江彦楠!”她生怕他就此离开。 “我去给你重新点一杯喝的,热摩卡好吗?” “好。”她松了口气。 江彦楠的步子有些慢,看上去身体确实不太舒服的样子。 她当然也可以自己过去点单,只是她又忍不住贪恋他对自己的体贴,那让她恍惚间回到八年前在大学“集贝社”里的日子。 她从小就很喜欢贝壳,但仅限于海边捡拾或购买成品,直到大学加入了“集贝社”,才学会了制作标本。她第一次看到江彦楠给贝壳上油的模样便心动不止。他的手如此灵巧、表情又专注,他那双棕色的眸子看着手中贝壳的模样几乎像看着爱人——她想,也许他那样的眼本就自带深情。这个社团里的女生,除了她这样本身 2. 未读的信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江彦楠问:“一点师兄妹的情面都不讲?” “什么师兄妹,我们只是同过校、甚至不是一个专业。” 江彦楠低头翻开闻樨的那本摄影集,正是她写“to签”的那一页,手指轻点在她亲笔所书的“师兄”二字上。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说。”她羞恼道,“我承认,我故意这么写的,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该怎样定义。” “这个定义很准,我也没什么可说。” 闻樨心一横,有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不觉脱口而出:“这么说,你是故意不回我邮件的?” 她当年虽然有更便捷的联络方式,却终究碍于种种缘故,选择了邮件这一形式试图让江彦楠了解自己的心意。那封信里她没有直接告白,但字里行间的情意,但凡不是木头都能觉察得出来。 可惜的是,江彦楠甚至没有回信,她也再无勇气问。后来,她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往事便也如合上的书页,她仍然珍藏,却也不准备再打开。 再次遇见,是命运的风掀起“书页”,她不想再逃避,只想一窥究竟。 江彦楠道:“抱歉,那封信我没有看。” 答案比她预想的还要冷酷。“你是说:你收到了、但你删了?” “是的,”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把,声音略紧,“我删了。” “我和你当年不联系,也不过两年多时间,你……你就连回一封——不,就只是看一封信的情分都不给了?” “两年的时间很长了。”他的话里似有深意,“如果你现在跑到一间临终关怀病房,看看那些生命以‘天’计的病人,他们会让你明白两年的时间是漫长而可贵。一个人的状态在两年里足以发生很大的改变。对了,你是个追逐风暴的摄影师,那么你应该会比一般人更明白‘瞬息万变’的道理。” “明白,打扰了。”闻樨倏然起身,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江彦楠在扯什么鬼东西?此刻她除了自尊心受挫,余下感觉尽是荒谬。 他也紧跟着起身,许是因为起得太猛、竟向前打了个趔趄。 她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又急忙甩开了。 “闻樨……”江彦楠眼里有淡淡挽留。 “我们不要再见了。”她甩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便跑出了咖啡店。 闻樨下到车库,坐进车子驾驶座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邮箱,找出当年发给江彦楠的那封邮件,点了删除。 她一时又反悔,立即恢复了邮件,忍不住把自己亲手敲下的字从头到尾默读了一遍: 江彦楠: 展信悦!——我可以这样期待吗?在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你会感到一丝喜悦? 两年前,我忽然退学,此后也一直没与你联系,你心中有过疑惑吗?又或许……还有一些生气?我竟希望你有!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即便因为我的消失,你曾经有过一些情绪起伏,如今大概也都平复了。可是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你仍对当年我离开的理由耿耿于怀,更希望你仍对我的近况有了解的兴趣。 两年前的暑假,我和家人在S国度假,旅途中发生了车祸,我的父母当场离世,而我也重伤昏迷。醒来后,我失明了,腿部也受伤严重,脸上也留下了疤痕,光是复健和整形就用了一年时间。这也是我未与你联络的主要原因。S国眼科和复健科技术很好,而且我当时的身体也不适宜长途飞行,因此我的爷爷奶奶就将我留在了S国继续治疗。现在,我基本康复了,接下来打算在S国念书。对了,我最近迷上了气象学和摄影,以后也许回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天空和海洋,都是辽阔而神秘的,有着共通之处,不是吗?算算日子,你也早就毕业,也不知道你是继续读研还是已经工作了,是做海洋生物方面的研究吗?你还喜欢收藏贝壳吗?你还记得,我还欠你一枚完美的贝壳吗? 江彦楠,我很想知道你的近况!很想、很想!盼复、盼复! 闻樨 心脏明明跳得很快,又仿佛被什么压住,每一下都跳动得很沉重。 她从车内后视镜中打量自己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再回想刚才在咖啡厅离去的样子,简直是落荒而逃,她有些懊悔自己没克制好情绪,以至于连风度都丢了个干净。 相见不如不见、怀念不如断念。他江彦楠是好,但没有江彦楠的这八年,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准确地说,车祸发生头两年她的生活委实谈不上好。她失去了最亲的人,自己也重伤,整个康复期都相当难熬。 可是不管好与不好,有些事终究只能靠自己挺过去,别说她和江彦楠不是正牌情侣的关系,就算是男女朋友,遇到她当年那种情况,分开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她是喜欢江彦楠,也从没有糊涂到把人生希望尽系于一人身上的地步。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没有、如今更不会。 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中的自己,左眼皮和额角还隐约看得到一点车祸留下的痕迹。整形手术很成功,她的模样没有大变,正常的社交距离内别人不仔细看也不会注意到那些疤痕。她是辛苦重生的人、小情爱的事,不会把她击倒。 她曾经想要一个答案、如今有了,虽未必是自己心里预设的那个,但终是解了惑,她接受了。 再一次把写给江彦楠的邮件点了删除——这一次是彻底删除了。她对他再无悬念、期待。 放下手机,系好安全带,闻樨将车开出了地下车库,阳光洒满全身。她按下车窗、打开了车载音响,任风吹得她的眼圈有点红,跟着播放的旋律哼起了歌…… 一进家门,闺蜜卓芩打来电话,约她晚上庆祝。她没什么心情,推说头痛不去了。 “明天吧,明天反正我要去你家旅行社商量下次‘展翼行’的细节,我们谈完事再去吃饭好了。” 卓芩道:“可能这阵子你也确实累了,早点睡、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闻樨依约去了旅行社。 “你睡晚一点好了,又不从我这里领薪水的。”卓芩见她出现在办公室,笑着打趣道。 “昨晚睡得早,睡够了,反正都醒了,躺着也难受,干脆早点过来。”她说的不完全是实话。事实上,她上|床虽早、但一直没深睡,先是翻来覆去、后又醒醒睡睡,早上起来后给自己强行灌了一杯咖啡才勉强提神。 卓芩起身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我从肯尼亚带回来的茶,叫‘裂谷紫’,名字还挺好听的,你先尝尝,一会带一点回去。” 卓芩是她的小学和初中同学,高中虽然没在一个学校,两人关系一直没淡。卓芩的家里原就是开旅行社的,她大学念的也是旅游管理专业,毕业后便去了自家公司工作。这几年,她把公司业务做了新的划分,不以规模取胜,专注于小众路线私人定制,竟也在一众大旅行社下闯出了口碑。除此之外,还另设了一个名为“展翼行”的长期公益项目,专为残障群体提供旅行服务。每次组织活动都报名者众,从一开始纯靠旅行社自己贴钱做、到渐渐有了口碑,得到zheng府买单和爱心企业出资,项目也日渐成熟、影响力日渐扩大。 闻樨虽不是卓芩的旅行社员工,但两年前已经加入了“展翼行”项目的义工队伍 3. 缀壳螺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之前和贝壳博物馆有过合作或者接触吗?”闻樨佯装淡然地问道。 “还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事实上,我们也有备选方案,能谈成最好,谈不成,也可以换planB。” “多少人的活动?” “约莫一百五十人。” 闻樨笑道:“费用上不用太担心,即便对方不肯免票,我家企业的慈善基金会也可以出资。” “也不可能回回靠你们家的基金会啊!何况我知道,你们闻氏的慈善基金会也有自己的项目要搞,更多的致力于办学、助学上,我想能自己谈下来的费用就最好不要麻烦你们家的基金会了。” “如果谈不下来,这笔钱我可以出。” “你可以出一次、两次,难道以后搞活动每次都让你自掏腰包吗?闻樨,你不是那么没理智的人,你到底怎么了?”卓芩探究地上下扫了她两眼,“你是不想见他?” “实际上,昨天我们刚见过。” “那……他是结婚了?变丑了?还是……” “都没有,只是我突然意识到,过去种种可能都是我一厢情愿……” 卓芩也没追问,只是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让我们一起来讨论一下planB吧……”说着便要收起桌上的计划书。 闻樨一把拦住:“不,planA都没有试过,急着换什么planB?我和江彦楠的事是私事,‘展翼行’和博物馆的事是公事,而我要做的就是‘不要感情用事’!” 似乎是为了更验证这是一场“公对公”的合作,闻樨特意用旅行社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贝壳博物馆的总机。接线员没有马上帮忙转接,对于她的来电目的问得有些仔细。闻樨也理解,毕竟现在乱七八糟的电话太多了,要是每个来电都接,江彦楠怕是会被烦死。 闻樨道:“是这样,我这里有一场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参观计划想要和你们接洽。” “一百五十人?人数也不算多呀,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您转接其它负责人。”对方的语气倒还不错,只是似乎不太想转接给江彦楠。 “是这样的:我们的参观者有一些特殊,因此我觉得最好还是和你们馆长谈一下具体合作,另外我也想约个时间实地考察一下。”闻樨不疾不徐地道,“或者您可以留下我的姓名电话,让江馆长方便的时候给我回电。” “好的,您请说。” 闻樨想了想,自己也不能整天待在旅行社里不走,终究还是给对方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只是心情微妙地留了“卓芩”的名字。 和卓芩道了别,她离开了旅行社,还没上车,手机便响了起来,电话号码是陌生的,她猜多半是江彦楠打来的,一时间心跳如鼓。一面接起来,一面推开最近的一间咖啡店的门,找了个空位坐下。 “你好,是卓芩女士吗?我是江彦楠。” “呃,你好,江馆长。”她一时尴尬,犹豫该不该立刻对江彦楠坦白自己的身份。 “听说您有一个特殊群体的参观项目要和我们馆合作?” “是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展翼行’这个公益旅行项目,是专门针对残疾人群体的,我……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您口中的项目负责人指的是卓女士还是您本人?” 闻樨庆幸对方看不到她此刻的面红耳赤,不得不说江彦楠很敏锐,而她的反应也并不慢,一秒钟就明白过来自己被识破了。 “卓芩才是‘展翼行’项目的负责人。” “什么?” “我在回答您刚才的问题,您问的是,这个项目负责人到底是谁。” “闻樨——是你!”电话那头的声音笃定中透着一丝惊讶。 明明,在确认他听出自己声音的一瞬,她的唇角便扬起一道压不下的弧线,然而她嘴里却不饶人,故意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对,我是被派来与您对接的志愿者小闻。” “那么刚才打电话找我洽谈的总是你闻小姐吧?” “是我,如果您愿意我代表卓女士和您谈的话,我们可以约个时间。” “今天下班前,我在博物馆的办公室等你。” “好,我一小时后到。” 面前这座贝壳博物馆,建筑外观设计就像一枚半开的砗磲贝,出发前,闻樨抽了十分钟看了一下资料,才知道从江家祖父辈就开始收藏贝类,而博物馆是江彦楠的父亲所创立,如今已是全国最大的贝壳博物馆。 她从来不知道江彦楠的家世背景,小时候她曾跟随家人来过贝壳博物馆玩,却也只是走马观花。那时的她,与江彦楠还素不相识。 和接待处的人说明了来意,闻樨被领去了四楼馆长办公室。 “你好,江馆长。”她刻意保持着礼貌而生疏的口吻。 江彦楠看上去并不恼,对于她并不亲近的语气也只是淡然一笑:“抱歉我之前并不了解你说的’展翼行‘这个公益旅行项目,就在刚才才抽空查了一些资讯,可能了解得还不够深,但我可以先表个态:如果你们这次是打算组织残疾人群体来我们馆参观的话,我很欢迎,也愿意竭尽所能提供必要的支持。” 没想到她尚未开口,事情就进行得如此顺利。但有些流程得走,谢过她还是给他详细地介绍了他们这个项目,并且提出想要实地考察一下场地,尤其是厕所、电梯等设计细节。 “应该的,”江彦楠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有什么整改意见,你也可以直接和我商量。” 闻樨差点就把“这种小事你派手下人陪我就好”这句话说出口,但看着江彦楠真诚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上四楼办公区域的时候,闻樨是坐的直达电梯,这会江彦楠带着她从步行坡道往下走,边走边介绍道:“我们并不是大型商业体,只有四台无障碍电梯,一百五十个残疾人如果需要同时乘坐电梯的话,恐怕运载能力会有问题,好在我们馆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特殊人群的需要,采用了螺旋坡道式设计,这样不管是推行轮椅还是婴儿车参观都非常方便省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借一部轮椅让你亲自体验一下这个坡度的轮椅操作难度。” 她没想到他如此心细,虽然仍恼他看都不看便删了她的信,心却不觉又柔软下来。 “能这样的话是最好不过了。正好我还可以坐 4. 望远镜螺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也许吧。”他的神情语气并不认真,敷衍中带着些许怅然。 闻樨也不与他继续争辩,他眸中的某种难以描述的神情让她疑惑之余生出莫名不忍,一时间甚至有些恍惚,眼前的他那些细微的表情似与记忆中的那个江彦楠重叠。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一些事会淡忘,而另一些却会在某个瞬间被放大细节。闻樨突然意识到,他的性子其实向来有些冷峻的,也并不爱笑。明明生得是星月朗朗的模样,与人之间却时不时像是隔着一层水雾,周身湿润微凉,浸透着淡淡惆怅。 两人行至一楼服务台,江彦楠让工作人员送来了一辆轮椅和卷尺。 “你想得真周到,比起单纯的测量,也许亲身体验是更实用而准确的。”说完,闻樨坐上轮椅。 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小声问了一句:“江馆长,您自己需要一辆吗?” 江彦楠略一愣怔,点头道:“好,再推一辆过来。” 闻樨道:“我一个人试就可以了,你就不用了吧。” “我正好不太舒服,坐轮椅上爬坡也省力些。”他垂目道,语气里有淡淡安慰,“没事。” 她歉疚又心疼:“你这两天一直病着,却老被我折腾,真是不好意思……” “不关你的事,只是我正好病了。” “去医院看过了吗?” “看过了,你不用担心。” 两人划着轮椅沿着螺旋上升的坡道慢慢往上,中途闻樨还去了无障碍厕所测量并亲自体会从轮椅和坐便器之间的转移。考察的结果令她很满意。 “很不错,这里的洗手间细节设计得真好。”闻樨对江彦楠夸赞道。 “无障碍洗手间位置毕竟相当有限,而且我想那天来的参观者中一定有上肢活动也受限的人群,你们定好日期后,我会安排人手随时支援处理紧急状况的。另外,即便是普通洗手间,每一个隔间里也都有紧急呼叫按钮,如有需要,可以按铃。”江彦楠忽然面露歉意,“不好意思,我需要用一下洗手间,麻烦你稍等一下。” “你需不需要帮忙?”见他划着轮椅进入无障碍洗手间,她一时忧心他是不是身体真的很不舒服。 “不需要,我……只是想亲自试一下无障碍洗手间。” 她守在门口注意着里面的动静,等他出来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具体的日程安排我和我们的负责人商量后尽快给你回复,那费用方面……” “自然全免。” 她带着得逞的笑意:“看来师兄还是给我这个师妹一点面子的。” “我去年才真正从我父亲手里接过这家博物馆,很多细则正在一步步调整。坦白说,我最近在考虑对残障群体永久免费。之前没有那么做,主要也是因为我们是私人博物馆,必须要把运营成本充分考虑进去。” “那么现在为什么不需要考虑这部分了?” “因为我发现,其实阻碍残障人士出行的除了金钱,更多的是残障本身带来的不便。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即便我这边常年免费,但对于真正重残群体来说,又有几个会来参观?对门票收入的影响微乎其微。” 闻樨颇有触动:“你说得倒是事实,这些个人经济实力以外的无障碍出行条件,是需要全社会一起努力改善的。” “没错,这很难,但要尽量去做。” 两人将轮椅还到了一楼服务台。闻樨问:“你确定不需要坐着?我可以推你的。” 他的脸色红白一阵:“不用,我不习惯。”似乎是怕自己口吻过于冷硬,又忙接着道,“我是说,等下是走平地和扶梯,我不会觉得累。” 闻樨想,他一个年轻的大男人让她一个女孩子推着轮椅走,心理上确实有点难以接受,便也不勉强他了,只问:“还有哪里没有参观的,我自己去一下就好,你先回办公室休息吧。” 江彦楠道:“差不多了,就地下层还有一间纪念品店,你有没有兴趣去看一下?有扶梯可以下楼。” “好啊。”与其说是对纪念品感兴趣,不如说她不由自主想和他多待上一会。 也许是骨子里女人的购物天性,又或者是她本身就挺喜欢贝壳,一进入贝壳纪念品商店,闻樨便开始两眼冒光。这里看看标本、那里试戴一下耳环,还有各种颜色的海胆小台灯,全部令她爱不释手。 “我说,你这里的东西还蛮有设计感的,一点也不俗气呢!”她由衷夸道。 “是,特别是高端一些的商品线,都是请了很好的产品设计师设计的,这么做背后的目的很俗气:为了盈利。”他的语气坦率,反而不令人讨厌。 “那我应该是你们喜欢的那种客人。”闻樨把刚试过的商品往购物篮里扔。 “喜欢哪款,我送你。” “不用,这么大一家博物院,能运营起来也挺不容易的。”她自己家也是经商的,虽然她不太管那些生意,但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也深知经营不易。“何况你以前已经送我不少贝壳,我说好了回送你,也一直没实现。啊,还好没有送,要不然送一家贝壳博物馆的老板贝壳,还真是怪多余的。” “你早就送了。”江彦楠定定望着她,声音轻柔。 “嗯?”她不解。 “只是你不记得了。” “难道是我车祸丧失部分记忆了?”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车祸?”他飞快地抓住了重点,“什么时候的事?” “八年前。”她微嗔,“谁叫你删了我的邮件……” “你邮件里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 “不止,但我现在不想说了。”她也说不上是赌气还是故意吊他胃口。 “闻樨,对不起,你……你现在一切都好吗?”他的懊悔、自责、关切溢于言表。 看到他的神情她心软了,只想让他安心:“给你发邮件的时候已经完全康复了。” “从你离开到你给我写信,两年甚至都不止!你一直到那个时候才康复吗?那场车祸很严重对不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退学去了国外,我想你生活得一定都很好,从来没想过你会出什么状况……” “这不怪你,当年这件事, 5. 他的双手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是毛衣链的长款,并不需要解开搭扣,我就不替你戴上了。”买完单,江彦楠把望远镜螺的项链连同包装盒递向她,见她不接,又低声道,“况且,这种亲密举动,如果被你的男朋友知道,会介意的。” 闻樨失落之余不忘还击:“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试探吗?” “试探?” “难道不是你想确认我的婚恋状况?” “不是。”江彦楠把首饰盒放到柜台上。 她拿起盒子放进包里:“谢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凝。虽然没有针锋相对的争吵,两人却也良久没有对话。 “今天就到这儿吧,后续我们再联络。”闻樨尽量平复心绪后开口道。 “我送你出去。”江彦楠道。 她没有拒绝,由他送她到大门口,淡然告别。 江彦楠送完闻樨,已经没有力气自己走上楼。事实上这两年除非遇到不得已爬楼的状况,他一般都会坐电梯上下楼。 平地走路还好,但是抬腿的动作对他来说已经明显感到吃力,而下台阶的时候他常常控制不好向前的冲力,一旦跌倒就会很麻烦。 幸亏他太年轻、在正常情况下,很难让人和失去行动能力的疑难杂症关联起来。果然闻樨也没有多想,否则即便是平地慢行,也能看出他的步伐异常,双膝紧贴,拖腿无力。也许不知哪一天,就会呈现更明显的剪刀步,再往后,就是彻底不能行走。 小时候,他见过邻居家一个出生时就缺氧脑瘫的男孩子。那个孩子走路便是严重的剪刀步,身体还经常抽搐,四肢都不协调,走起路来垫着脚尖、经常摔倒。有一次他放学回来,在小区花园里见到那孩子摔跤被扶起来后,地上还多了一滩骚臭的液体。他们家保姆见状一边扶起他一边阴阳怪气地大声道“才换的裤子,又拉身上了,让你穿纸尿裤又不愿意,现在好了!走走走——回去换裤子去。”随后就把因为紧张四肢痉挛得更厉害的那个脑瘫孩子拽到轮椅上推回了家。说实话,他当时觉得那个十来岁的脑瘫孩子的模样特别恐怖。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也注定会有那样一天。 今天在无障碍厕所里,他松了一口气,就差一点,他就要在闻樨面前弄脏裤子了。 他现在还没有到失禁的地步,只是每次感觉来了便很急,时间略久便控制不住。因此只要预见到长时间不方便上洗手间的情况,他便会提前穿上纸尿裤。每次看着那些白得刺眼的无纺布包裹住自己身体的时候,他觉得羞耻又无力。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接受了纸尿裤这个东西,毕竟,一个人在洗手间里换下这污秽之物,总比在大庭广众被人掩着鼻子指指点点要强。 当闻樨用柔情缱绻的声线请求他为自己戴上项链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底一片凄凉。她怎么会想到就在几分钟前,他甚至在洗手间后怕自己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和逞强,没有提前穿好纸尿裤再来陪她参观,险些在她面前出糗。 回到办公室里,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愣神——这双手拄过拐杖、推过轮椅、换过尿片,却独独不是可以为心爱的女孩戴上项链的手。 ——他不配。 “楠楠回来了。” 下班后回到家,保姆凌阿姨迎上去给他换拖鞋。 “凌阿姨,我说过很多次了,现在还没到这个程度呢。”他坐上玄关上的换鞋凳,温柔地道。 “你上班累了一天了嘛,能省力些就省力些咯。” 凌阿姨边笑吟吟地应他,边把他换下的皮鞋收好。她已经在江家做了很多年,按年纪比他的父亲还大几岁。 “我爸今天怎么样?”他问。 “没什么特别的事。这会应该在书房和你方叔下棋。” 凌阿姨口中的“方叔”也是江家的护工,专职照顾江彦楠父亲江许的起居。 江彦楠的父亲下肢三年前已经完全瘫痪,起夜沐浴之类的工作还是需要一个男性来帮忙。方叔便是那会招来的。 江彦楠去书房和父亲江许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房间。江许也未多说几句,只淡淡应了他,便又低头在棋盘上。 成年后,和父亲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多多少少,他心里对父亲是有怨的。 而他的父亲江许,也许也在逃避着和他这个儿子的交流,两个人都不忍看彼此残废得越来越严重的模样,只能相互躲着,假装平静甚至淡漠。 九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他为了避开司机来接他,故意偷偷提早从学校溜走,一个人在海边徘徊伤心。 傍晚的时候,海岸边的人越来越多了,他怕丢人,躲进了一块大礁石背后哭。 谁知道那时会有一个苹果脸蛋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发现了他,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了。 “弄丢了最喜欢的贝壳”是他随口扯的谎话,而事实是:他的妈妈不要他了。 那时候他太小,对于他们家族的病一无所知,只知道父亲走路变得有些不稳,经常出入医院。父母之间的争吵大多时候避着他,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他也听不太明白。总之那段日子持续了大约半年,有一天,他的妈妈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高中时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些特殊的迹象:体育课上,他忽然跑不了步了,就连平时走路也多了许多跌倒的情况。因为有父亲这个病例在先,再回想母亲离开前那半年听到的片段信息,隐隐约约中记得自己当时似乎还做过一些体检,他有了一些不详的猜测。他已经快成年了,此时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病情并不简单。父亲面色凝重地带他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后并没有瞒他,他患的是“遗传性痉挛性截瘫”。 “其实在我病发之后,我就带你去做了基因检测,那个时候你还没有症状,可是我已经知道你携带了这个病的基因。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你还没有记事,他也有这个病……”父亲愧疚地看着他,艰难开口,“对不起,楠楠。” “妈妈也知道吗?知道我……有这个病?”他心里又痛又怕——“过去”使他一回想就痛彻心扉,“未来”则让他连预想都觉得可怕。 “知道。” “所以他不要你、也不要我了?” “不,楠楠,你的妈妈不是个普通的女人,与其说,她是不要我们,不如说她更要做她自己!她很有个性、也非常优秀。很多事, 6. 皱带缚紧螺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晚上七点,闻樨正在家里的沙发上发呆,突然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问她出门了没有,大概几点能过来吃晚饭。 她一拍脑门,这时才记起前天就和爷爷约好了今天晚上过去看他。她在市中心有自己的一套高层住宅,地段很好,离自己的工作室也近。一个人住,两室一厅已经足够宽敞。其实父母留给她的房产不止这一处,只是她不想一个人住得太大,自己收拾起来麻烦,请人来收拾又觉成天有外人在跟前不太方便。何况自己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世界各地采风,对于住处,只求小巧舒适。多余的房产有的出租、有的闲置,她自己反而住的是最小的一套,但装修得颇具品味。 闻樨的爷爷已经从集团退休,现在住在市郊的别墅。闻樨看了看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此时开车赶过去很可能堵在路上,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饿坏了身体可不好,于是道:“爷爷对不起,我今天去谈了些公事,结束就挺晚了,现在才到家,今天就不过去了,我明天白天就没事,睡醒了就来看您。” 爷爷说了些让她注意身体别只顾拼工作的话,她乖巧地应了,又叮咛爷爷也多注意身体,这才把电话挂了。 她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只是到饭点了,觉得不吃东西有点自虐,便像完成任务般给自己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打算草草对付晚餐。 面刚煮好,便接到卓芩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她回说回家洗过澡了,懒得换衣服出门。卓芩道:“你听上去心情不太好,怎么?和你的江男神联络得不太顺利?” “说不上不顺利,甚至还挺顺利的,你交代我的工作我都办成了。”她避重就轻道。 “那工作以外的事呢?”到底是闺蜜,卓芩很会抓重点。 “没了。” “没了?” “其实也还好,只是……也许我还是想太多了。” “你吃饭了吗?” “在吃。” “打视频。” 闻樨知道卓芩是在关心自己有没有真的好好吃饭,便也乖乖依她开了视频聊天。 “看吧?我自己煮的面,甚至不是方便面诶!”她夹起煎蛋展示给视频另一端的好友看。 卓芩叹气道:“清汤寡水的……我买点小酒小菜,过来找你,你方便吗?” “你还不放心我?拜托,我和江彦楠分开八年,甚至我指的‘分开’不是恋人间的分手,只是普通同校同学之间的分别,我并不是一定要有他陪伴才能过日子,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 “不,其实我今天找你喝酒是为别的,”卓芩的表情略显复杂,顿了顿道,“你看,我其实并不知道你和江彦楠今天碰过面,只是凑巧撞上你也有心事,那既然这样,就陪我喝一杯吧。就当……你洒脱、是我不洒脱,我需要你陪,可以吗?” 闻樨从未见卓芩露出这样的愁容,当即便道:“亲爱的,当然可以!你快过来吧,我在家等你。” 她本就无甚胃口,再加上卓芩也让人忧心,剩下的大半碗面也没心思吃了。 门铃响起,闻樨接过卓芩提着的两大袋食物,边笑边把里面的啤酒小吃往桌上理:“你这是来喂猪呢?” 卓芩努嘴指了指桌上的面碗:“你还说呢,我不带这些来,咱俩分着吃这一碗坨了的面条吗?” “就知道你会带好吃的,我还吃这烂面条干什么?” 两人举起啤酒碰了杯,闻樨呷了一小口酒,看着卓芩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把她看愣了,越是这样,越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啊,谈恋爱了。” “……谁?多久前的事?”虽然她们这个年纪别说谈恋爱、就是结婚也不稀奇,但乍然听到最要好的闺蜜公布这个消息,闻樨还是觉得吃惊。 “半年了。” “半年!”闻樨更震惊了,“半年了你一点口风都没有露?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有,你还没回答我——他是谁?” “他叫‘应浔”,也做过’展翼行‘的志愿者,你们在去年的活动中还见过一面,可能没有深入的接触,你未必对他有印象……” “不,我有印象。”闻樨一瞬间有些明白卓芩在烦恼些什么,“原来是他……” “是他。” 闻樨之所以记得这个叫“应浔”的男孩,是因为他有些特殊,他是一个重度听力障碍者,双耳都佩戴着助听器,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会说话,虽然口音听上去像外国人说中文,但交流没有问题。他很年轻,看上去比自己和卓芩都要小两三岁,长得斯斯文文,笑起来又很阳光的样子。 “那……你的苦恼是因为他听不见吗?”她试探着问。 “可能源头是,但又不是。因为听不见这件事本身对我们的交往没有影响。”卓芩道,“你知道吗?其实他也并非完全听不见,只是重听,从小就被父母送进语训机构,上的也都是普通学校,他的手语甚至都是后面做义工时学的,我的手语都比他好。他有时也会感叹自己在听人群体里像一个边缘人物、在聋人群体里也似乎格格不入。” “所以,你们其实交流起来并没有实际的困难,只是,毕竟你们……不一样,这让你对未来下不定决心,是吗?” “你是迄今为止唯一知道我和他关系的人。”卓芩苦笑道,“我不敢想,有一天把他带到我爸妈面前。” “那就分手啊。” “啊?” “我说‘分手’。”闻樨冷静地说,“我见过那个男孩子,也许他有他的遗憾苦恼,但他看上去仍然是个总体而言快乐的人,你如果没想好,就不要伤害人家。” “我舍不得。”卓芩把啤酒罐捏出一个瘪,“闻樨,我是真的喜欢他。” “你愿意把他的存在告诉你的朋友,就说明你是有些认真的。”闻樨和软了口吻道,“我想在你担心你的父母能否接受他之前,不如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坦然地接受他的缺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我的角度看,我觉得你能找到条件更好的男孩。可是,我却不能代你决定你的心意归属。那个男孩我不太了解,但我记得那次的公益活动中的他看上去温柔细心又阳光,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注意,好男孩就是好男孩,和他的耳朵没有关 7. 朽树与水草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自从上一次博物馆的见面后,江彦楠就未再和闻樨联系。就连“展翼行”博物馆之旅成行前的最终细节沟通,也都是卓芩与他电话和邮件对接。 一个月后,无障碍博物馆之旅活动开启,第一站便是本市的贝壳博物馆。首场活动很顺利,只是闻樨依旧没有露面。 当天活动结束后,卓芩特意去到江彦楠的办公室表示感谢,并说如果他乐意,她想请他吃个晚饭。 江彦楠道:“我不过就是提供一个场地,免掉的门票本没有多少钱,请客就不必了。” “请客纯粹是私人邀请,和公事无关。”卓芩略一停顿,笑道,“正好我这边工作还没告一段落,这次无障碍博物馆之行你这才是第一站,还有四站要走,我这边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不如,干脆就等闻樨从内蒙回来再一起约吧。” 江彦楠问:“闻樨去了内蒙?” “啊,每年小暑前后是雷暴天气的高发期,她一般都会外出拍摄的。”卓芩的眼中流露出玩味打量,“今天她没来,江馆长失望了吗?” 江彦楠微微怔住,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被牵动了一下,眼睫轻闪道:“她有她的生活,我谈不上失望。” “哦。”卓芩意味深长地轻轻应了一句,“那江馆长,我先告辞了。我们再约。” “……她一个人去的吗?” “什么?” “我是说,她经常一个人去拍摄吗?那些能拍到风暴的地方,是不是有些挺危险的?” “其实她的工作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过我知道这次长途她带了司机和助理。她是个有经验的极端天气摄影师,你不用太为她担心。” “等她回来,我……我请两位吃饭。” 卓芩笑了笑:“好,一言为定。” 卓芩走后,江彦楠愣了一会神,直到秘书下班前进来跟他打招呼,他才回神。 久坐不动,他的双腿有点麻了,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他还有些精神恍惚,手掌支撑桌面时没有配合好腿部的发力时机,下身一软跌坐到地上。 这对他来说是稀松平常事,从最初的恐慌失落到认命地冷静对待,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年来,跌倒的次数明显变多了,虽平常暂时还不用拄拐,可是恐怕那一天也快了。 可是今天不知怎的,他感到特别绝望。身体靠坐在椅子腿上,久久不想动弹。 他后悔了,后悔一时没忍住在卓芩面前流露出对闻樨的关心,更后悔自己鬼使神差地说等闻樨回来请她们吃饭的话。 他想干什么?他在干什么?明明知道自己是一棵渐渐死去、终将腐朽的树,还要拉一个生命力蓬勃、拥有灿烂人生的女孩来观看他是怎样变成一滩烂泥的过程吗? 办公桌上的电话在响,他却不想爬起来接,反而摆烂般躺倒在地。 “馆长!”推门而入的是司机小卫,他跟了江彦楠好几年,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想必是在停车场等久了,担心他出什么状况才上来看看的。 一个人的时候还无所谓,在外人面前,江彦楠还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颓废无能的样子,在小卫冲到自己面前时,他自己勉力撑起了身子,抓着座椅扶手站了起来。 “我没事,工作太累了,躺一会而已。” “听说今天馆里有特殊活动,来了不少……”小卫一下子收了声。 “嗯。”江彦楠涩涩一笑,他知道小卫是怕他敏感,故意不提那三个字。 小卫道:“要不要我把轮椅推过来?” “还没到那个程度,谢谢。” 小卫把他扶上了车。 “今天她没来,江馆长失望了吗?” 当他坐进车里,小卫发动了车子后,他的脑海中突然再次冒出卓芩问他的那句话。 他按下车窗,扑面而来的是热烈的夏日空气,车窗外的行道树郁郁葱葱,夏蝉在欢快地合唱。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只有他知道,他在无可挽回地朽坏中。 他永远不会对她失望!他知道她在旷野追逐着风暴!——在风里在雨中在华丽的闪电下,那个女孩有着修长柔美的身体、倔强温柔的笑容,他怎么可能会对那样的她失望? 他只会对自己失望。八年前,在她遭遇意外失明的时候、在她毁掉容貌的时候、在她脆弱无助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能为她做。甚至像个懦弱的逃兵一样,连事后她想他讲述经历的信都不敢看,无能逃避地选择了删除。 八年后的自己,又想怎么样呢? 想见她、想听她说话、可是他又能让她见到怎样的自己?又能告诉她什么样的真相? 刚一进家门,凌阿姨就小声善意提醒道:“你爸爸今天心情不太好呢,你多忍耐些。” 江彦楠推开卧室的门,立即就闻到便溺的味道。 几年前,第一次闻到这种异味的时候,他忍不住干呕了。尽管他知道为人子女不该嫌弃,他也心疼饱受病痛折磨的父亲,可那种生/理反应是无法遏止的。 虽然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但还是撞见到好几次父亲失禁的情形。渐渐的,他对这种味道也“免疫”了。 父亲不让他碰伺候他屎尿的事,每回被他看到自己的窘态,情绪会变得特别低落,有时甚至极其暴躁。他也不想惹他更加难过,只能尽量回避,由着护工帮父亲换洗擦身。 可是今天,他莫名地变得“叛逆”,明知道自己走进卧室只会让父亲不快,他还是走到了父亲床前。 “楠楠你出去!”江许闷吼道,严厉的表情和一塌糊涂的下身形成一个凄冷的对比。 一旁的护工方叔道:“我来吧,你爸爸不舍得麻烦你。” “方叔你去接点水,我要给我爸擦身。” 他平静地撤掉江许沾满粪便的纸尿裤,等方叔打来温水后,开始替他擦身。 擦身的过程中,江许的眼角滚出浊泪,与此同时,刚垫上的隔尿垫上又滴上了星星点点的便液,而躺着的人看上去浑然不知。 父亲的病情这两三年恶化得很快,每天能坐着轮椅活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失禁的频率却越来越高,吃了药也收效甚微。 “楠楠,我求你了,你不要做这种事……”江许合上眼颤声道,几乎是哀求的口吻。 “爸,我得习惯。”江彦楠平静地说。 ——总有一天,他自己也要面对这样的场面。无论是自己给自己换尿片,还是由着别人来清理自己的身体。前者他已经做过了,后者……早晚他也得学 8. 逃兵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下飞机后,江彦楠和卓芩还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多亏卓芩本身是搞旅行社的,因此地接的车辆早就妥帖安排,从机场到医院,已经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擦黑。 进病房前,江彦楠先和卓芩打招呼去了趟洗手间。为了避免麻烦,一路上他都没怎么喝水,但此时也到了纸尿裤负荷的极限。 在出发的机场,卓芩见他拄拐时以为他受了伤,关切了几句,他没否认也未承认,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卓芩显然没有往坏处想,甚至露出了玩味的表情,恐怕是觉得他带伤探病是情难自已,还在为自己的闺蜜感到高兴呢。 只是一会闻樨要是问起他的腿,他该如何作答?也许也只能撒谎说是一时不慎扭伤。 可这样隐瞒真的好吗? 鼓起勇气走进病房,卓芩正在和半坐的闻樨说笑,见他进门,两人的笑容更深。 “江彦楠,你腿怎么了?”闻樨像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顿时收了笑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杖,却止步不前。 “我先回酒店了,江彦楠,这里可交给你咯。”卓芩起身,笑笑地朝病房外走去。 “大老远来,也不陪我多坐会。”闻樨半真半假地努嘴撒娇道。 “得了吧,亲闺蜜,不玩虚的,我也是真累了,明天白天再来看你。”从江彦楠身侧经过时,卓芩还不忘使了个眼色。 江彦楠缓步往病床边走,他想努力控制步态,却因为坐了大半天的飞机和车,腿部越发无力。他知道,在闻樨面前,他的异样掩饰不住了。 “你的腿怎么了?” 这是闻樨今天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他很想像被卓芩误解的那样说自己只是不小心扭伤,可是当闻樨蹙眉凝望他的那一刻,他决定吐露一部分的真相,哪怕那很残忍。 “因为一些原因,我残疾了。也许前两次你没有看出来……”因为没有看出来,所以才会对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闻樨微怔了几秒,眼底有泪雾,手却伸向了他,挽住他在床沿坐下:“原来是这样。” ——不! 江彦楠的背脊不由一僵,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残疾只是让闻樨更加确定,他之前的“保持距离”并非心中无她。她虽然眼眶充满潮意,睫毛还挂着细小的泪花,柔情却在唇角漾开,铺满了整张脸颊。 “多久前的事?” “好几年了。”他的胳膊微微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哦,在我给你写那封邮件以前?” “嗯。” “我明白了。” 不,闻樨,你完全不清楚状况!江彦楠恼恨自己怯懦,竟张不开口告诉她自己真实的病情。 “你不想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吗?”他心情复杂矛盾地问。 “我不问。有一天,你自己想说,再告诉我。”闻樨柔柔地道,将他的身体扳向自己,“我经历过失明,那时候,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的情况,我也是复明之后才有勇气给你写信,我想,我明白这其中的苦衷。” “可是我不会好了。”他咬牙说出这句话。 “没关系啊,你知道吗?你刚刚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第一眼根本没看到你拄着手杖哎!我只看到了闪闪发光的江彦楠。” 他被她诚挚热烈的语气震撼到,她甚至不是用那种小心翼翼的安慰口吻,而是在直白的诉说衷肠。 “你这几天身边没人照顾吗?”他岔开话题。 “有啊,你们来之前,我的助理在的。只是他也是男生,晚上陪护也不方便的。我这边好多了,又是住的单间,万一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护士。 “没有通知家人吗?” “我爷爷年纪大了,又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我不想他担心。” 江彦楠后悔遇到她的伤心事:“好了,不说了,躺下。”他问,“吃过晚饭了吗?” “订了餐,还没送来。对了,你也没吃吧?我多订了两份,你随意吃点吧。” 正说着,护士送来了今晚的餐食。江彦楠此时确实又饿又渴,也就和闻樨一起吃了。 “看你恢复得不错。”见她吃饭胃口很好,他放下心来。 “其实我是好多了以后才联系的卓芩,你知道他,病人有时候会很想撒个娇。只是真正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是连撒娇的力气都没有的。”她看向他,眉梢唇角同时勾起,“我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她替我把你‘逮’来了。” 江彦楠暗暗苦笑:哪是别人把自己千里迢迢“逮”到这个地方,这甚至称不上“愿者上钩”,简直是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来靠近她! “对了,你今晚留下陪我吗?这里有陪护床,你可以睡。” “你不是说男生陪护不方便吗?还有护士也可以照顾你。” “那怎么一样?而且我不需要特别的照顾,只是想你能陪陪我。” “我……我对床的要求很高,医院里的床垫我睡不着的。但我可以等你睡着了再走。”江彦楠很想冷硬拒绝,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走了样。 “也好,你今天一整天确实也累了。回酒店休息肯定更彻底一些。”闻樨的话音里没有失落只有满足,“你回程票买了没有?明天还来看我吗?” “还没,我来之前不确定你这边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会待几天,不过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可能明天……”他看了眼闻樨盯着自己一脸舍不得他离开的表情,迟疑着改口道,“或者……后天回去。” “后天说不定我都可以出院了。”闻樨笑得很开心,一双眸子里都似乎盛满了期待,“到时我和你一起走呀。” “身体要彻底养好了才可以,别逞强。”他把吃过的餐具收到一边,“又不是回去就不碰面了,出院的时间还是要听医生的。” “你回去后真的还会约我吗?” 病房里一时变得安静,闻樨微扬起头,在等待一个回答。 江彦楠终究温柔地笑了笑:“想什么呢?我之前就和你那朋友说过,等你从内蒙回来要请你俩吃饭的,不信你问她。” “好吧,我其实也不想自己做事有头无尾,等出院后我打算把手头的工作完成好再回家。” 江彦楠大惊:“你都把自己搞住院了,还惦记着工作?我听说你还让suv的行李架倒下的行李砸伤了手臂,你还能拍摄吗?” “没伤到骨头,已经好差不多了。”闻樨叹息道,“你知道吗?本来我在抢拍弧状积雨云,可突然风速变得太快了,我和助理两个人都抓不住车顶的行李,不小心被砸到了一点,幸亏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那些牧民太惨,后面有经历了巨大的冰雹袭击,损失惨重,我后面的拍摄重心就由气象转到了人文。也许并不是我最擅长的,可是那一刻我心里是有拍摄的yu望的,我想拍被天灾毁掉的庄稼,想拍灾后瑟瑟发抖的家畜,更想拍那些需要帮助和抚慰的受灾群众。” “闻樨,我明白你的感受,只是不放心你。”说 9. 掌心温度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江彦楠没有出现在病房。 闻樨一直等他到了中午,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他。 电话里传来播报登机的背景音。 “我在机场了。”他的声音里有真诚的歉意和隐约的无奈,“抱歉,临时有事要赶回去。” 闻樨只简短地说了句“一路平安,回头见”,便挂了电话。 “就这样?”一旁的卓芩看不下去了。 闻樨这个当事人反而一脸平静,冲着好友点了点头。 她不是装作淡定,是真的没有半分气恼。准确地说,甚至在昨晚她便有预感——江彦楠今天不会来。 夜里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她正下意识准备唤“江彦楠”的名字,病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了,走廊的光从虚掩的门缝里洒进细长的一条。江彦楠从外面走了进来。她闭上眼睛,打算等他来到病床前再睁开眼逗他。 他的步履蹒跚,宁静的病房内听得到他手杖点地的声音。 不一会他停了下来。她听到了病床旁他微chuan的呼吸,正想睁眼睛,就听到他的轻叹。而后,额头上方感受到一股温暖的体温和洗手液的淡香。 是他的手掌——离得那么近,甚至刮到了她额前的碎发和肌肤上细小的绒毛,撩得她微痒。 可是那只手最终没有放下来。 她听到他转身前轻轻说:“晚安,闻樨。” 闻樨把手机放到枕边,接过卓芩递来的切好的苹果道:“别替我不平,他有他的苦衷。” “哎,话说回来,不过他这次能大老远过来,说他对你没有半点心思我也是不信的。”卓芩一副琢磨的表情道。 “对吧?我也这样想。他要回去就由他回去,我又不是找不到他。” “怎么?难不成你还要主动出击啊?依我说,倒不如晾他一晾——有些男生就吃那一套。” “他没那么幼稚。”闻樨笃定道,“我问你,当初你和应浔,是谁比较主动的?”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卓芩面色一红,眼底溢出甜蜜。 “我猜,无论是不是你先主动的,你一定也是明里暗里给了他很多的鼓励,他才和你在一起的,对不对?” “应浔他已经很勇敢了。”卓芩一副忍不住爱人辩白的模样,“不过我比他更勇敢,几次接触后我感觉到了他对我的不同,所以我就直接问他了,问他是不是想追我……他几乎没有犹豫就说:是的!” 闻樨也跟着卓芩一起笑意加深:“那从你们彼此萌生好感到互相表白心意,中间也隔了很长时间吧?” “那是挺久的,前后加起来得……四五个月。四五个月里我们好像都在一种试探、躲避、又忍不住吸引接近的过程中。” “也有纠结吧——无论你还是他。” “哎,不纠结是假的。不瞒你说,你也知道他有听力障碍,我当然会想到这一点对我们日后生活的影响。我猜,他考虑的就更多了。” “这就是了,所以我理解江彦楠。你应该看到,他这次来拄着手杖。” “你的意思是……?”卓芩一脸恍然大悟状,“难怪从你们重逢到现在,他的一系列行为都挺矛盾的,原来根源在这儿!他是多久前发生的意外?” “我没有仔细问,只知道是我给他发邮件之前,所以他没有回应我、甚至不敢看我的信。”闻樨道,“坦白说,劝人勇敢容易,易地而处自己也未必做得到。我当年失明、脸上疤痕又没有修复的时候,我也不想被他看见,如果那时候他跟我告白,我大概跑得比他还快。” “照你这么说,他肯不远千里飞过来表达关心,哪怕‘撩完就跑’,也算是很有勇气的了?” “难道不是吗?”闻樨单手托腮,“我要做的,就是让他相信一件事……” “什么?” “我也很勇敢。” 八月底,闻樨的工作告一段落。出院以后她又坚持了一个月的拍摄,而后又忙着处理闻氏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九月初的一天她终于得闲,便去了江彦楠的贝壳博物馆。 她没有提前通知他,如普通参观者一般买了票入场。沿着螺旋式上升的楼梯往上走,回忆起当时江彦楠陪在左右参观的情形。他上下坡时那些辛苦的细节此时她才注意到,经常都需要扶着螺旋楼梯的扶手借力。再往前推想,第一次重逢时,他走路的样子其实也是有些别扭的,所以他甚至没有替她端咖啡。 身体变成残疾的事很难张口吧?她的心感到钝痛,可是,一想到他不顾身体不便且注定要袒露自己最想隐瞒的那一面,却还忍不住飞到自己身边时,她又觉得温暖震撼。 虽然知道自己很冒昧,可她还是尾随着一名馆员从工作人员通道走进了办公区域。 她几乎立即被发现了,正要解释,那位馆员却抢先道:“我见过你!你是江馆长的朋友?今天也是来找江馆长的吗?” “啊……是啊,馆长现在在办公室吗?”她强作镇定。 “在的,我带你过去?” “上次来过,我认得路,我自己过去就好了,谢谢!”说着便加快脚步走了。 来到江彦楠的办公室前,她鼓起勇气敲了门。 “进。”声音是江彦楠本人。 恐怕她是被当成来找他的工作人员了。不管了!她心一横推门而入,四目相对时有几秒的沉默。 “闻樨!怎么是你?”他从办公椅上倏然起身,打了个趔趄。 “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啊。”她笑着得自然又大方,语气里并无嗔怪,“我们差不多有一个半月没联系了。” “你回来也没有告诉我。” “哦?我说了你就会联系我了吗?” 江彦楠怔了怔,低声道:“会,我说过请你和卓小姐吃饭。” “那顿饭先欠着……今晚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叫上卓小姐吧,还是我请。” “少耍滑头!”闻樨笑吟吟地道,“偏要叫你欠着那顿饭。” “我以为我上次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江彦楠低声道。 “你说什么了?”闻樨不紧不慢地反问,“你指的是拄着手杖千里迢迢赶到我身边,向我展示你现如今有了残障,这就叫说清楚了?” “我觉得,很多话已经不需要再往下说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两个都贫病交加、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那么我可以理解你说的话。可是,以我们两个的经济条件,你的腿又算得上什么障碍呢?”她绕过办公桌,站定到他的面前:“你瞧,大多数时候,你甚至都不需要拄手杖……” 蓦地,闻樨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脸色大变,气氛变得瞬间冷凝,似乎有冰块封住了她的口,令她无法再继续把话说下去。 江彦楠退后一步、面有寒霜地冷笑了一声::“呵,我拄不拄手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觉得一个瘸子愿意坐着飞机去外地看望一个老朋友就是对对方动心了吗?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念在当年的情分!还有,不怕你生气,我承认,被一个年轻漂亮又能力出众的异性表白,本身是件很满足虚荣心的事。一个在校园里曾经很受欢迎的风云人物、在变成一个可怜的残废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异性缘了,你的出现确实给我带来一些安慰。——好吧,我承认,你也使我有一点感动!有一瞬间我不禁想‘不如就接受你的好意吧’ 10. 星星一直在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江彦楠扬起眼睫,又落下,轻轻拿下她悬停在他额头前方的手,温柔中带着些许压抑的痛苦道:“闻樨,回去吧。我记得第一次和你重逢时,你就跟我说过‘我们不要再见了’,我觉得那是个不错的提议……” “那是因为你说你看也没看就删了我写给你的信。” “对,没错,所以站在你面前的仍然是那个删掉你邮件的江彦楠。他没有变!回到那时候,他仍然会选择删掉你的信。” “可是如果现在的我回到那时候,我不会只写这一封邮件,没有收到回音就放弃。” “十封、一百封也一样!闻樨,我一封都不会看的,更不会回你!” “谁说要给你写信了?当时我还是太胆小谨慎了!——如果换作现在的我,我会直接给你打电话!即使你电话变了,我也会想办法联系上你!” “现在的你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你觉得你成了占据优势的那一方,不是吗?”江彦楠声音里并无愠怒,只有清冷,“在你执着里,是不是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无法接受我这个弱势方的不知好歹?” 闻樨没有马上反驳他,反而认真思索了片刻,在他回身要走时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想了想,必须承认,或许真的因为你的残障,让我潜意识里觉得与你的距离拉近了几分。其实这是不对的,我道歉!” “闻樨,你……”江彦楠连连摇头,“你没明白重点,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希望你看清楚我也看清楚你自己。” “嗯!”闻樨点点头,笑了笑,“明白了,今天就当你没有接受我的表白。” 他的表情如释重负之中带着淡淡落寞:“回去开车慢点。” 广播里开始放闭馆前的播报,闻樨问:“你也要下班了吧?” “对。”似乎怕她提议送他回家,他又补充道,“我有司机送。” “打电话给你的司机,让他今天早点下班,不用送你。” “为什么?” “谁说不能和表白失败的对象共进晚餐的?”闻樨挑眉,声调活泼潇洒,“师兄,赏脸一起吃顿饭不过分吧?要是真的不想欠我半分人情,这顿你请也不是不行。” 晚饭后,闻樨把江彦楠送回了家。江彦楠没有请她上去。 这里是市中心的顶级楼盘,全都是280平米以上的大平层。江家的房产也不少,原本也不长住在闹市区。只是自从江彦楠的爷爷几年前去世后,他们便搬到了这里。郊外别墅环境虽好,上下楼不便的问题也可以用电梯解决,但毕竟偏远,医疗资源也没有现今住的地段方便。再者,江彦楠的爷爷是在老别墅内去世的,江彦楠和父亲心照不宣,都不愿细想这其中的悲哀无奈,只好默契地选择远离那栋充满病气哀痛的房子。 只是基因缺陷如魔鬼的影子,纠缠随行,并不是逃离了原本的住所便可以摆脱。 “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下车前,他终究没忍住说了这句话。 “好啊。”她笑靥如画。目送他走进大楼。 微信是今晚吃饭时才加上的。闻樨之前还在和他说一些这次拍摄途中遇到的趣事,突然就很自然地说了句:“哎,我们加个微信吧。”说着便低头打开了二维码,把手机伸向他。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表情语气也都落落大方的,江彦楠没找到理由拒绝,愣了半秒钟便拿出手机加上了她。 相较于平时,今天他回家的时间已经算很晚了。他不爱社交,年少时还爱和伙伴打打球什么的,随着病情进展,他连这样的朋友也疏远了。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每天过得都是单调得几乎没有变化的生活。与其说是自律,不如说是自我厌弃、得过且过。 父亲已经睡下,他回到自己卧室的盥洗间,清理自己的身体。 花洒中的水流到脸颊的时候,他忽然想:自己能这样站着洗澡的日子还有多久? 父亲已经不能独立沐浴了,最近这半年,甚至手指也有了轻微的不灵便。虽说HSP这个病大多只影响下肢,但其他方面的恶化情况也不罕见。他是早就做了最坏的设想的。 他后悔那晚在内蒙的医院病房里,他探出了自己的手。他没想到,闻樨感知到了他手掌的温度,也许还有所谓的“跃跃欲试”…… 可是闻樨,如果让你知道,这只让你觉得浪漫有情、心旌摇曳的手,前一刻却在洗手间里近乎绝望地扯掉鼓胀的纸尿裤、换下弄脏的裤子时,你还会觉得想要它碰触到自己吗? 明年他才三十岁,他这个病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还能带病生存很久。这不是什么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一旦闻樨得知他真实的病情,她又因为暂时无法想象未来的残酷性处理不够果决的话,他该拿她怎么办?难道要她和一个三十岁不到就连排泄都控制不好的男人捆绑一生吗?也许现在他还能维持表面上的一点体面,可他清楚地知道:不知何时但一定会来的那一天,他会和他父亲一样,大小便完全失禁,瘫痪的自己也再没有能力打理好自己的卫生,只能任由别人摆弄自己沾满屎尿的身体。 到那时候,那个满心期待他的掌心落下的女孩,只会恨他当时的不够决绝。 道理他都想明白了。可是今天,当她把洁白的手掌悬停在他眉上的时候,他感受到了那股微小又玄妙的气流,她笑盈盈地看着他,又温柔又坚定。他用了所有的力气劝她离开,却终究被她拉去共进晚餐。 餐桌上,她不谈情不谈爱,只谈起自己喜爱的工作,谈起她在国外时的生活,却也只谈开心的部分。她没有想他打探他的一切,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话痨老友,只顾着诉说自己的别后经历。 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个沉默的倾听者。他承认,他很享受倾听的过程。有几次他都意识到自己唇边的笑意了,又生生被他扯平了嘴角。他想,他是不该给人任何希望的,别人也好、自己也罢,都不要沉醉在这短暂一刻的虚假美好里。 他不是个会因为单纯双腿微跛就放弃爱情的人。或许也会自卑挣扎,可如果仅仅是这样,他是禁不住闻樨那样勇猛的攻势的。 真相比闻樨所能想到的最坏结果还要坏上百倍。他不想让她知道,比起她立即逃离放弃,他更怕的是她在看清楚残酷现实以前仍咬牙坚持—— 先是毫无芥蒂地接受一个微跛的人、随后接受自己所谓的男朋友原来是个连尿都管不住的废物;接着这个男人走路再也脱不了拐杖、一起外出时步态丑陋引得路人指指点点;再过几年他彻底瘫痪坐上轮椅、每天都要被臭气熏天的屎尿糊腚好几次……不要说正常的欢/爱他无法给她,对着这样一摊烂肉谁又会有兴趣?连躺在一张床上都只怕是噩梦煎熬! 他怕她被过高的道德感捆绑住,失去一个女人应有的快乐人生。他也怕她中途弃他而去,如同他的母亲抛下他的父亲。如果是那样,他宁可从来不被她知道,自己命中注定的惨状。他没有那么坚强,这两样他一样都承受不起。 江彦楠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虽然处于半失神状态,还是凭着多年养成的惯性,先从药瓶里倒出每晚必吃的药物,和水吞下。 床头的手机振|动。他差点被呛到,顾不 11. 四人晚餐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闻樨再次联系江彦楠是半个月后。 “师兄,出来见一面吧。”她不做铺垫便这么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少顷:“好啊,反正上次答应过请你和卓小姐吃饭,还没兑现。” “我到时多叫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地方是你们决定还是我来找?” “你定就好。” “时间呢?” “和你打电话前,我已经和他们都商量好了,这个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可以,晚点我把餐厅地址发你。对了,有忌口吗?” “没有。” “好,再见。” 没多会儿,闻樨收到了半个月来江彦楠唯一发过来的一条微信——一家餐厅地址。 周六那天,江彦楠是第一个到的。餐桌的位置在沿街靠窗,闻樨进门前就看到了他。 江彦楠穿着一件雾霾蓝的v领薄毛衣,脖子白皙修长,衬托出清晰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梁构出完美的侧脸;他的发型和八年前比一直没什么变化,微分碎盖,气质清爽,乍一看还像个大学生。 不知是微妙地感知还是单纯的巧合,他蓦然侧过脸看向窗外,一双眸子霎时间亮了亮。 闻樨确信他已然看到了自己,便朝他大力挥挥手,随后才从餐厅大门走进去。 “沿街的店比较好找,又不用上下楼,中餐也适合大多数人口味,所以我定的这里,你还满意吗?”江彦楠问。 “挺好的,你考虑得已经很周全了。” 闻樨觉得他对她过分客套,可又不知如何打破僵局。正当这时,卓芩和应浔也到了。 四人简单寒暄过后,卓芩轻拍了一下身侧的应浔道,把脸转向他,略微放缓了语速道:“应浔,你和闻樨虽然见过,但作为我的男朋友,我是第一次把你介绍给我最好的闺蜜以及她的……师兄认识。你今天可要好好表现。” 应浔爽朗一笑:“必须的,今天我买单。” “不不,说好了我请客的。”江彦楠忙道,“这里我最年长,况且是提前说好的事。” “不好意思你说得太快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猜你是在和我抢买单。”应浔大大方方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上的助听器,“但是不管怎样,我和卓芩路上已经商量好了,今天这顿必须我请,我得听她的话。” 卓芩半遮住脸朝闻樨使了个眼色,闻樨立即明白闺蜜用意,就是要让江彦楠欠着一顿饭。 同桌的几个人里只有江彦楠不知道应浔有听力障碍的事,这会他急忙放慢语速道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可是请客的事……” “好了师兄,让我告诉你吧,我们四个人中没有一个是穷人,你有私人博物馆、我有背靠家族集团的基金会、我做摄影师收入也不低,卓芩自己家开旅行社、应浔有自己宠物美容店,我们都不是会在意一顿饭钱的人,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着买单这件事上了吧?”闻樨道。 应浔紧接着道:“就是的!还有,江哥你也不用道歉,你都说了你不知道我的情况,就算知道了,好多听人平时说话习惯语速快,一时忽略我的读唇速度也是很正常的。就连卓芩也经常忘记的,你们可别以为一直都像刚才一样有耐心又温柔地看着我说话,她呀,叽里咕噜背对着我说一大堆的时候也有、和我吵架时冲锋枪似突突突不停的时候也有,嗷——” 应浔的下巴被卓芩捏了一把:“管教不严,请多见谅!别看他耳朵不太好,但却是个话痨呢!” 闻樨和江彦楠同时被逗乐,不禁相视一笑。 饭后,江彦楠准备买单,却被告知应浔中途已经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买过了。 “那我和应浔先走啦,江彦楠你送闻樨回家?”卓芩在餐厅门口与闻樨他们告别。 “下次再聚啦。”应浔道。 “你是等我司机来接,还是自己开车回去?” “江彦楠,我今天没开车,我们……走走吧。”闻樨生怕他拒绝,小心翼翼问道。 江彦楠没吭声,默默走在他的左侧,离她半臂距离。 “你今天带了手杖?”她问。 “嗯,你介意?”他的目光开始留意周遭,身体也离她更远了几寸。 “才不是,”她伸手把他拉近了距离,“我是在想,既然你带了手杖,那么我们多散步一会也不会太累,这挺好的。” “身体完全恢复了吗?”江彦楠问。 她笑道:“我生病是多久前的事了,我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可是这次见面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好。” “哈,是风吹日晒的关系,有点皮肤受损了吧。” “又去拍摄了?” “不是,是参加边境贫困生援助慈善活动。” “我以前以为,这种事不需要你这种家族企业的基金会理事亲力亲为。” “或许可以选择‘不’,可我的选择不是这样。”她认真地说,“坦率地说,一家企业去搞慈善,可以不为利,但也免不了会图口碑。我是我们家族的一员,为家族集团树立良好形象是我的职责,可除此之外,我个人也确实很想做一些由心而发的事。那些华丽的交际慈善舞会我会参加、那些走进真实贫瘠土地的帮扶行动我也会去。我并不想做一个外表光鲜的‘花瓶’理事,如果是那样,不如就单纯做一个自由的摄影师好了。” “我记得你在国内大学时学的是食品科学与工程,那会你是想你接管集团的生意?——没记错的话,闻氏主营的业务里有食品这一块。” 闻樨道:“其实高中那时候,我对于将来要做什么并没有太多规划。像所有家庭条件优渥的女生一样,从小学了不少才艺,可是谈不上哪一样是特别喜欢的,什么钢琴、画画、舞蹈天才也不是,不然早就会被发掘……” 她停下来笑笑:“所幸家里也不强求,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学一些对家族生意有帮助的。我爷爷有三个孙辈,只有我一个女孩,他是那种很典型的传统家长,十分疼爱我,却也并不会培养一个女孩做家族企业接班人。我爸妈也同样不希望女孩子参与激烈的商场搏杀,就让学一些技术类的东西,将来不管进自家企业还是出去闯荡,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我没有意见,起码不讨厌。谁知道,才念了 12. Nancy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之前因为闻樨说要散步,江彦楠不好预测时间,便通知司机小卫提前下班不用来接他了。 他自己打了车回家,刚要进楼,听见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小团灰白的影子抖了几下,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几声猫叫。 小区里的流浪猫并不少见,他原本也只是看两眼就要走,却见那小猫拖着腿露出了大半个身子——是一只极瘦的短毛白猫,看上去最多两个月大。 江彦楠觉得猫这种动物很可爱,可同时他也清楚流浪猫对于鸟类和其它小型动物的捕杀习性,因此平日里他并不会去喂养流浪猫,更不会逗|弄它们。小区里的野猫也很精明,几乎只会主动亲近经常投喂的熟面孔,看到一般人往往会很警惕地藏身或逃走。但是今天这种小白猫却主动从草丛现身了,甚至往江彦楠的方向走了两步,一双蓝色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他,嘴里咪咪叫,看上去像是在求助,可突然又趴下不往前了,身体蜷起,微微颤动。 江彦楠忍不住走过去,这才发现小猫的尾巴几乎断了,身上还有别的伤,看到有人过来,小猫叫得更凄厉,身子也抖得更厉害,看上去既想求救又显得惊恐不安。 江彦楠心里一软,立即脱下外套,把小猫包裹起来,随后打上车,去了最近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 经过检查,这只小猫虽然尾巴断了,脸上和腿上都受了伤,营养不良,但生命力还蛮旺盛的。 医生给猫尾做了截肢手术,又处理了其它伤口,对江彦楠道:“像这种情况,小猫需要住院七天,你登记的时候说是你捡的流浪猫?那……你打算继续救治吗?” 江彦楠明白医生的言下之意,忙道:“当然。” “好,等康复后您如果准备领养的话,有一些注意事项到时我再和您说。缴完费您就可以先回去了,这边我们24小时有人观察,请您放心。” “它不需要先洗个澡吗?我看它挺脏的。” “小猫太虚弱了,洗澡既容易着凉又容易应激,暂时还是不了。等它情况好一点,可以用热毛巾擦擦。” “谢谢。”江彦楠没打算领养一只猫,但起码,眼下他想救活它。 缴完费,他低下头整理票据,把它塞进包小猫的外套口袋里。他是有一些洁癖的,衣服上沾上了一些脏污,秋天夜里降温,外面虽有些冷,他也没打算再穿外套,只把它折起来拿在手上。 刚准备掏出手机打车,肩被轻拍了一下,一抬头,竟是今晚刚在饭桌上认识的应浔。 “江哥?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 应浔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个别音有些不准,带点异国口音。刚刚在餐厅点菜时,服务员还夸了一句“您是H国人吧?中文真好。” 应浔也没有丝毫不高兴,笑着解释:“中国人,我有点口音而已。” 江彦楠对应浔的印象很好。他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气质,很难不讨人喜欢。他起身与他握手道:“应浔,是很巧,我也没想到一个晚上能碰见你两次。我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猫,刚送过来救治。你呢?” “找人。”应浔道,“哦,我哥在这里工作。” 江彦楠想到刚才给小白猫做手术的医生铭牌上的名字是“应海”,说不定就是应浔的哥哥。“你哥哥叫应海?” “你怎么知道?” “刚刚给我送来的猫做手术的就是他。” “真巧。猫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还要住院观察一阵。” “那就好。” “那你们忙,我先回去了。”毕竟和应浔也不那么熟,他也不方便拉着别人多聊,便说要走。 “我一会就出来,你等我一下哈。” 应浔既然这么说,江彦楠也不好意思自顾自走了,便在大厅里等了他一会。 应浔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猫包。 “你的猫?”江彦楠问。 “嗯,这两天有点拉肚子,白天送来我哥这里看一看,没什么大事了就接他回去。”应浔道,“走吧,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叫车也很方便。” “是不敢坐我开的车?”应浔笑问道,“放心吧,听障人士考驾照前也是要戴上助听器通过测试才可以通过的。” “你误会了……” “我跟你开玩笑呢,走吧。”应浔勾搭上他的肩,把他带到自己车前。 “等一下我得专心路况,就不和你聊天了,你别见怪。”应浔坐上车后道。 “那麻烦你了。”江彦楠把地址告诉了应浔。两人一路无话,平安抵达。 下车前,江彦楠谢了应浔,顺便问了句:“你还打算领养一只猫吗?” 应浔调亮了车内亮度,扭过脸对他道:“我坦白说我没这个打算,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照顾得过来,另外新来的猫能不能和‘原住民’的性格能不能相处融洽也是问题。不过,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帮忙找找看合适的领养人。” “那太好了,就麻烦你了。你请愿意收养小猫的人放心,我会等小猫完全康复了再送过去的。只是……这只小猫尾巴断了一半,不知道别人会不会介意。” 应浔微微一笑:“会介意这一点的人就不会选择领养它啊!当然,我们一开始就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对方。至于要不要接受,是对方需要做的慎重的决定。” 江彦楠若有所思,点头道:“总之,很谢谢你。再见。” 一周后,小流浪猫顺利出院。应浔在四人聚餐时加过江彦楠的微信,原本江彦楠觉得可能只是礼貌添加,两人不太有单独联系的机会,没想到因为这只小流浪猫找领养人的事,微信派上了用处。 才接上小猫出院,应浔那边就发来消息,说是给他找到了靠谱的领养人。 江彦楠看着笼子里的小猫,比起那晚见到时精神了不少,虽然还是很瘦,但还挺活泼的,为了怕它抓挠舔舐到自己的伤口,脖子给套上了伊丽莎白圈,更显得憨态可掬。虽然没有洗过澡,但毛发被毛巾擦过好几遍,已经不再是当初脏兮兮的灰白色。虽然断了半条尾巴,但还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江彦楠每天下班都会去宠物医院看它,看着它一天天好起来,心中也生出一种羁绊感。虽说依然没有领养它的打算,但也多了几分不舍和责任心。应浔说找到领养人的时候,他提出想亲自交接,正好也买了一些猫粮玩具猫砂盆之类的用品一并送给对方。实则是过往看过的那些虐猫者假装善心领养人的新闻让他有些不放心,总想亲眼看一下领养人的情况再作判断。 应浔爽快地答应了,倒是江彦楠反而有些不安,觉得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应浔又发消息:【那你是让对方去你家领小猫,还是你给人送过去?】 江彦楠:【都行。但小猫的东西比较多,如果对方不介意,我建议是我送过去。当然,对方想来我家取或者约在别的什么公共地方也行。】 不一会,应浔发来一个地址:【和领养人约好了,明晚七点。】 江彦楠依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小猫领养人楼下,按了门铃。很快,大门门锁开了,对方没有说话。 江彦楠一手提着猫包、一手提着猫粮和玩具,坐进了电梯。司机小卫本来说要帮他拿上去,他怕对方觉得人多了打扰,便没有麻烦他。 他才出电梯,对面住户的门就开了,探出大半个身来:“嗨!” 江彦楠怔了怔才打打招呼:“闻樨。” 闻樨笑着走出来接他手里的东西。却险些因为门的惯性,被关在门外,幸好江彦楠向前一步,伸手敌住了正要合上的门。 闻樨没留意,还在往前走,他刚好抬手,她便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小心。”他轻声道,眼神飞快错开她扬起的脸。 “哦,谢谢。”闻樨摸摸鼻头,“进来坐。” “嗯。”江彦楠只把猫包递给她,另一袋仍自己提了进来。 “你怎么一个人拿那么多东西啊。” “还好,也不重,也没有什么容易泼出来的液体。而且你这里有电梯。” “吓一跳吧?”她给他倒了一杯红茶。 “你又不会吃人。” 闻樨双眉一挑,虽仍是笑着,闻话里却透着淡淡委屈:“原来你也知道我不会吃人,怎么再不联系我了呢?” 江彦楠道:“我只是……没有非联系不可的理由。” “现在有了。”闻樨抓了抓头发,瘪瘪嘴道,“那……就先谈谈猫?” “好。你想了解什么?” “基本的情况应浔都跟我说了,你也知道他哥就是给小猫诊治的医生,已经跟我交代得很清楚。”她蹲下身,指了指猫包,“我能抱抱它吗?” “可以。不过要小心,毕竟你们第一次见面,它曾经是只小野猫,可能还有野性。” 闻樨小心翼翼地抚摸了几下小猫,随后把小猫抱出来,亲了一口:“真是可爱的小姑娘,不是吗?”她扭头看向江彦楠,“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没有,这是你这个主人的权利。” 闻樨抱着猫凑近江彦楠:“我发现它一直看向你,它肯定记得是你救了它,你看你看,它还朝你伸爪子,你快摸摸它的小肉垫!” 江彦楠听话地轻轻捏起小猫的前腿肉垫,软乎乎的,确实很可爱。 “这是爸爸,我是妈妈!”闻樨笑成了弯弯眼,“你是Nancy!” “Nancy?”江彦楠问,“你是说你给它起名叫Nancy?” “不喜欢英文名?” “倒也谈不上不喜欢,就是一只猫叫这个有点怪怪的。” “叫中文名字也行——”闻樨摸摸猫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楠樨。” 江彦楠握住猫爪的手缓缓松开,转过身去道:“换一个吧。” “你指猫的名字还是你? 13. 花仙螺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闻樨和江彦楠再次见面是在盲童学校。 闻氏集团慈善基金会对市盲童学校有长期扶持,闻樨个人还对口助养了一名低视力小女孩弦弦。 弦弦是一名弃婴,出生就患有眼底色素变性,随着年龄增长,视力会逐步下降,今年十一岁的她已经只能依赖助视器辅助学习了。 闻樨是一年前集团基金会搞活动时认识的她,当时的弦弦被学校安排诗朗诵表演,却在台上紧张到忘词。闻樨本来也不喜欢学校方面搞这种形式的感恩答谢,看着脸色通红的弦弦,愈加心疼,便牵着手带她走下台安抚了她。聊天中得知她是一名孤儿,便和福利院联系,表示愿意长期资助。如果她十八岁后能考上大学,她也愿意继续供她深造。 她资助弦弦,却也不常来看她。与其说是因为自己忙,不如说,她并不愿意以恩人的姿态现身。她帮助她,只是举手之劳,不希望成为小女孩的心理负担,也无意与这孩子强行建立某种纽带。偶尔来盲校,她也只是多带一份礼物给弦弦,比待别个孩子略亲近些,并不搞明显的特殊化。 偶尔,她会像今天一样,临时起意到盲童学校送一些礼物,顺便看看弦弦。 她深知以她闻氏基金会理事的身份,如果提前说要来拜访难免校方大张旗鼓的迎接,她索性什么也没提前说就去了盲校。 进了学校办公室,校长不在,她的秘书小许认得她,立即起身迎接,并解释道:“今天学校有一场博物馆送展进校园的活动,孩子们和黎校长都在大礼堂,我带你去。” 闻樨在大礼堂一眼就看到了江彦楠。他正一手托起一枚白色贝壳,一手引导着身旁的小女孩抚摸手中的这枚贝壳,女孩正是弦弦: “这是翼螺,每个螺层都有三根尖棘——哦,就是尖刺!慢慢摸过来,在这里,小心点不要被戳到。摸到了没?刺与螺身之间有薄翼状的螺纵肋,这些‘叶片’薄薄的,像芭蕾舞裙,也像芭蕉叶,所以它也被称作‘芭蕉螺’。” “好可惜哦,我没有见过芭蕉、也没有看过芭蕾舞。”女孩低头抚摸螺体,轻轻惋叹道。 江彦楠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其实校园里就有芭蕉树,我回头让老师带你去摸摸芭蕉叶,至于芭蕾,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好吗?” “谢谢哥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早一些,趁我的眼睛还能看到一点。”女孩的话里全是期待,并无多少自怜自伤。 “一定。”说着,又拿起另一枚贝壳让女孩把/玩:“这是日本花仙螺——轻轻地摸摸看,会有一点扎手哦!它的表面由细密的鳞片覆盖、表面有一个个凸起、肩部有三角形的棘刺、在缝合线和肩部之间有一排额外的鳞片。来,再整体摸摸看,觉不觉得它很像一朵花蕾?也像一个头冠?” “像的,我见过月季的花骨朵,也见过画上的古代人戴的冠……” “今天的活动是贝壳博物馆组织的?”闻樨问身旁站着的许秘书,她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江彦楠。 “是贝壳博物馆的爱心送展活动。”许秘书微笑解释道,“我去叫一下校长,您先稍等。” 许秘书移步间,江彦楠抬眸,恰好与她的视线相撞。 她大大方方地朝他走了过去:“好久不见。” “闻姐姐!”一旁的弦弦认出了她,“我看不太清,不敢认,直到姐姐讲话我才敢确定是你来了。” 闻樨心里暗痛,再过几年,也许弦弦就彻底看不见了,不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弦弦,我们也好久不见啦。” “姐姐你忙嘛,我知道的。”弦弦显得十分善解人意,“不过,我希望这次来,姐姐能让我摸摸你的脸。” “当然可以,不过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为了让我的手记住。”弦弦道,“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现在我也在努力学点字,因为我以后一定会失明,盲文我用得上,还有我也要学习不靠眼睛生活的方法,触觉是很重要的,还有听觉。” 闻樨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甚至莫名地后悔和这个女孩建立了某种亲密联系,如果不曾那样,她或许就不会如此心疼她。转瞬她又为自己一时的软弱感到可耻,只是想对着懂事的弦弦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也觉得无力苍白,无从讲起。 江彦楠拄着手杖缓缓蹲下身,柔声道:“你说得对,那就从现在开始,为了以后能继续拥抱这个世界,好好做准备吧。” “嗯!”弦弦用力点头。 “送你一枚勇敢者的王冠。”江彦楠把那枚日本花仙螺放到弦弦的掌心。 弦弦小心地摸了摸螺体上隆起的小刺:“它真美。” “是的,很美。”江彦楠道。 “我会记住它的美的。”弦弦笑道,“以后即使看不见了,我也不会忘记看到过的美好,然后,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我要用眼睛以外的方式,去发现美。” 闻樨和江彦楠同时伸手抚摸弦弦的发顶,无意间指尖碰触,两人缩了缩手指,四眸相对后又迅速移开。 “闻小姐、江馆长。” 黎校长朝他们走过来,江彦楠起身略急,却因为蹲地久了反而发不上力,闻樨见状顺势扶了一把。 “谢谢。”江彦楠轻声道。 闻樨摇头,温柔浅笑。 和校长寒暄过后,闻樨让人把准备好的礼物用推车送进校园,等贝壳博物馆的活动结束后再行分发。 活动结束后,两人在校园的长椅上稍作歇息。 “怎么想到让博物馆走进盲校的?”闻樨问。 “其实是盲童学校方面主动联系,他们想搞一些适合孩子们的观展活动。但是你也知道,视力残障和肢体或者语言残障人士的观展体验有很大不同,孩子们年纪又小,如果只是带他们来博物馆走一圈听听讲解,并不是特别理想的体验,我就想,不如带一些形状比较有记忆点的贝壳进校园,让他们可以摸、可以听,又是在校园这样熟悉的环境里,对于他们来说,也许能收获更多。当然,日后他们愿意走出校园、走进展馆,我也是欢迎的。”江彦楠顿了顿,问,“你呢?你今天来是?” “该不会觉得我是为你而来吧?”闻樨故作玩笑。 “我没有那么自恋。” “弦弦——就是你刚才送她花仙螺的女孩,是我助养的孤儿。而且,我们集团基金会也经常对盲校搞帮扶。” “怪不得弦弦对你有些不同。” “其实我已经尽量不对她有太多特殊情感投入了。”闻樨道,“我不太愿意她把我视为所谓的感恩对象,事实上,我让校方也不要提及我对她的资助 14. 事实的部分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斜阳轻笼。一片小小的斑驳树影在江彦楠的眉眼间随风晃动。他的眼睫垂下又扬起,双唇微启:“好。” 许是没料到他如此爽快地便答应,闻樨反而愣了神,反问:“去你家?” “嗯。”他的表情看起来不似开心,但终究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今天?” “就今天。” 去闻樨家接上Nancy后,江彦楠带着闻樨去了自己家。 一路上,他都神色凝重,寡言少语。闻樨被邀请原是高兴的,但见他这幅样子,神经再粗也不至于没察觉到异样,渐渐也不多话了。 门打开的一瞬,江彦楠近乎僵硬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松动,对着开门的人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即介绍道: “凌阿姨,这是闻樨,我的大学同学。这是照顾我爸爸的凌阿姨。” 闻樨和凌阿姨互相问了好。 “介意我放Nancy出来吗?”看江家收拾得很整洁,担心江彦楠和他家人有洁癖,闻樨问道。 “不介意,让它玩儿吧。”江彦楠又道,“凌阿姨,麻烦你先照看一眼小猫。对了,爸爸现在方便见客吗?” 凌阿姨飞快地看了一眼闻樨,回复说:“你爸爸今天精神还不错,现在方便的。” 江彦楠转头对闻樨道:“你愿意见我爸爸吗?” “当然。”闻樨忙点头,心里却莫名紧张。她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由于江彦楠透着古怪。若是他们交往真到了见对方家长的一步这也没什么,她自信也可落落大方地应对,可先前江彦楠从未接受过她,他们也从未真正开启恋爱关系,他让她见自己父亲的行为是有些突兀的。 江彦楠道:“你坐,我去推我爸爸出来。” 闻樨没有细想这句话,直到看到江彦楠的父亲坐着轮椅出现在客厅,回想江彦楠说的那个“推”字,才反应过来。 她起身打招呼道:“江叔叔好。” 江许笑着招呼她坐。接下来的聊天不过是客套寒暄。江彦楠的父亲也不像开朗健谈的人,每次说话都很简短。初次见长辈,闻樨也不太放得开,江彦楠又几乎无话,因此几次冷场。多亏有Nancy在众人脚边玩闹,引得气氛略活络了些。 一刻钟后,江许示意凌阿姨过来推轮椅:“你们年轻人聊吧,我也累了。” 父亲回房后,江彦楠道:“要不要去书房坐坐?” “好。” 闻樨跟着他进了书房,两人在书几旁的座椅坐下。 “还记得你小时候遇见我的那一天,我跟你说,我是因为弄丢了最喜欢的贝壳才哭的——其实那不是真话。” “嗯?”她没想到他突然提起的是这件事。 “事实是,那时候我爸爸残疾了,我妈妈离开了这个家。”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听不出丝毫痛苦。 “江彦楠……”闻樨不禁握住他的手,“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他抽出手,起身踱步到书桌前:“我并不愿意告诉你,可是,我觉得,你需要知道、知道家庭成员里有残障者是多么难以承受的事。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年轻时不曾相爱过吗?——他们是自由恋爱,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是优秀到拔尖的人物,谁见了都会赞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一对!在我依稀的一点儿时记忆里,他们的感情也很好,可是,我父亲残疾以后,我妈妈是没有半分犹豫就抛弃了这个家。” “你恨她?” “也许很小的时候恨过,但现在不会了。我想,我理解她的选择。” 闻樨道:“世上并无完全的‘感同身受’,你那时太小,甚至无法确定你父母分开时的细节。我们也无法知道当年你妈妈的心态是不是真的‘没有半分犹豫’。” “她的离开,总是事实。” “所以你还是在怪她?” “不是。”他蹙眉,“我的意思你不明白?” “不明白。”闻樨摇头,起身站到他的身边,抬眸看向他。 “爱情并不能抵抗生活中的琐碎磨砺,更不要提突遇巨大的挫折磨难。” “这倒是的。”闻樨点头,“所以,你先回答我第一个疑问……” “什么?” “你爱我吗?” 她绕到了他的身前,下颔微微上扬,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望向他,瞳仁里细碎的波光明媚温柔,乌黑长发随着她身体的动作自然地自肩头向后滑下。 江彦楠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只有喉结在滚动。 而她的手覆住了他的喉。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只是转身更急。她一把拉住了他,他再次僵立住,她趁势掰过他的脸庞,将自己的脸靠近他的颈窝。 她的身体被他的臂弯包围,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又已经回答了。 良久,他松开了手臂,语气突然变冷:“我给了你要的答案,你可以满意离开了。” 闻樨还沉浸在刚才的甜蜜里,冷不丁被他的“急速降温”冻到。“你说什么?” “陷入爱情并不困难,尤其是面对你这样富有吸引力的女孩。”他持续后退,离她站位更远了些,“可是,不代表我想继续。” 闻樨道:“我以前觉得,你是为我考虑才不和我在一起,现在才发现,其实人都是自私的,你更怕自己成为被抛下的那一方。” 江彦楠的脸色青白,似乎被踩中了痛脚:“你说得对,难道我就活该像个恋爱脑傻瓜一样,等着被甩?” 她冷笑:“所以你先占据主动把我甩开就很伟大很明智?” “及时止损算得上明智。” “你,我不知道,但我至今为止不觉得有什么损失。”闻樨道,“喜欢你将近十年,就算今天没有任何结果,那也不能被称作‘损失’,因为有你没你,十年的光阴都会流逝,我也不是只想着你,什么事都不做。我只是在这段长长的时间里,都有一个可念想的人而已——这是很美好的感受。但请你记住,即使把你抽离出我的生命,我的生命也不是乏善可陈的。爱情很了不起,可也没有了不起到让它为人生不幸福背锅的地步。而我现在虽然爱你,但 15. 跳蚤市场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江彦楠脸色微变,沉默几秒后冷声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我这种情形,被直接拒绝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他倏地站起身,“那我去找她说清楚——” “不要拿这种重要的事和我赌气。” “你要我怎样呢?反正我是不会让我和她成为你和妈妈的‘翻版’。” 江许的眼中闪过痛苦和懊悔。 江彦楠不忍道:“爸,对不起。” “不,是我的错。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清楚,其实,你真的对你妈妈有很多误解。” 江许喟叹一声,接着缓缓道:“你只知道,你妈妈在我出现明显症状以后离开了我,却不知道,当初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和你的爷爷奶奶,我们所有人在婚前隐瞒了她我们家族有如此严重的遗传病的事实。” 江彦楠跌坐回座椅上,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亲,今天他所听到的一切,是他从未料及的事。 “我们是有自欺欺人的侥幸的,因为你的爷爷发病很晚,你妈妈嫁来我们家的时候,还有部分的自理能力,她也只以为你爷爷是中风的后遗症,从来没往其他方面考虑。我想,如果我能到五十岁以后才出现症状,那么再延续个十年甚至更久时间的自理能力,到瘫痪的地步也许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事了。可是,很不幸,在我这一代就出现了遗传早现的现象,我们家族的遗传病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江彦楠厉声问:“为什么你那么自私?你知不知道,这种欺骗的后果是在毁人一辈子!” “因为你妈妈太出色,我太想和她在一起了。——我知道这个理由只会让你更愤怒、更轻视我这个父亲,可确实是事实!你妈妈不仅美丽,而且事业也极为出色,年纪轻轻就是岩石学副教授。她的性格从来不是那种柔弱的、认命的女子,在得知我们家族有HSP的基因后,她果断地选择离开。 “我没有任何理由、任何权利挽留她。坦白说,女人为了家庭,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事业,在她对我、对这个家还有留恋的时候,她或许还愿意做一些有限的牺牲、退让,可一旦爱情、家庭幸福的泡沫被戳穿后,她便不会再有半分犹豫。因为怀孕、哺乳、养育幼儿所耽误的研究课题、出国计划,她全部都想重拾起来。 “她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只在我的欺瞒被揭穿的那一天对我发过一次火,过后就只有就事论事谈我们分开的细节处理——法律问题、道德责任问题,每一条都认真商讨了,当然也包括你的养育问题。结果你已经知道了,你被留在了我这里。 “我想,那一刻她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抱歉,楠楠,我知道这种说法对你不公平、也很伤人,但我相信你是个理智又宽厚的孩子,我不求你原谅我当年的自私,但我相信你能体谅你的妈妈。她必须狠下心,才能斩断命运强加的不幸,这不是她的错,因为逼迫她做出如此残酷抉择的罪魁祸首是我,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念之差、一念自私造成的。” 江彦楠已经没有力气再和父亲赌气,更别提还需要投入额外的勇气去找闻樨说明自己的病情。今天父亲所说的事,让他陷入了茫然。他一直不承认自己对母亲的怨恨,一直用理性的理由合理化母亲抛弃他们父子的行为,可是,说到底,他还是有怨气的。可如今,他该把怨恨的矛头转向自己的父亲吗? “为什么现在才说?”他不是在要一个答案,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必须问一点什么。 “你妈妈说,你将来是要和我一起生活的,你总不能和一个痛恨的父亲待在一个屋檐下,倒不如去单单恨那个远离的,那样心里还好受一些。” “那今天为什么要说?” “我怕你像我当年一样选错。”江许看着他,目色凝重,“而且,你知道,我的肾衰竭已经到了晚期,没有太多日子了,如果你要恨……那样也好。” 江许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大约一年前,你妈妈给我寄过一封信。她删掉了我的所有联系方式,那么多年我们也没有联系。这封信是寄到我们老宅的,在那里看房子的人又带给了我。我想,是时候交给你了。” 江彦楠回到自己房间,坐了半晌才拆开了信封。 江许: 多年不见,愿你平安。 你我之间,往事如尘,自不必浪费笔墨在过多的客套上,唯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你的病经过这么多年,许已到了不能自顾的地步,而楠楠的情况,恐怕也不乐观。 半生为事业,我得到了满足,有亏欠但无后悔。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仍会离开你、离开楠楠,去国外深造。我不是你的妻子,因为我们的婚姻起源于一个骗局,那么从头到脚我都不再承认与你有任何关系,可不管楠楠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我都必须承认,他是我的孩子。再过几年,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纪,如果那时,楠楠真的需要我,我会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你多保重。 赵瑛 江彦楠把信塞回信封,信封上的邮戳和寄件方地址来自F国。他经常去那边的贝展,那边的贝商会面洽谈,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长年生活在那个国度。 责任?责任! 他的母亲,和他的关系只余“责任”二字。 可是,那信里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人无从反驳。他几乎是有些佩服他的母亲,那么果断、那么理性,唯一不够明智的是他甚至那么多年过去她还记挂着自己这个错误的“结晶”,愿意在年迈之时回来照顾他这个残废的、或许已经无法自理的儿子。 他只希望,当自己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身边只有雇佣关系的护理人员。 那么多年,他不谈恋爱、甚至不交朋友,他不希望有着任何亲密关系的人有一天围坐他的床前,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能安静地死去便是最好的,别奢望爱与被爱…… 十天后。F国,P城。 闻樨很小的时候,就经常随父母出国度假,F国著名的几大景点几乎都已走遍。长大后反而迷恋逛各种跳蚤市场,她自幼富养,也知道那些市场上的开价水分极高,但她审美很好,也见过不少真正的古董,每每去跳蚤市场也能淘到一些好东西。就算偶有看走眼买贵了的,也不甚在意,更在乎东西本身是否合眼缘。 就像这会看中的这一个螺钿首饰盒。摊主说是19世纪的古董,闻樨一眼看穿是为了开天价在鬼扯,奈何盒子本身的设计她很喜欢,便也耐着性子与摊主讨价还价。 好容易谈好了价钱,闻樨一摸皮包,却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手。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妈呀”就松开了手,随即听见身后有人提醒:“小偷偷了你皮夹!” 说话是一个亚洲面孔的五十开外的女士。过于良好的教养令她习惯性地说了“谢谢”,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应该先去抓贼。 那个吉普赛打扮的女人已经跑出好几步, 16. 沉静如海 《于子夜穿过星群》全本免费阅读 付完钱,闻樨发现身旁的妇人还没走,不仅如此,甚至那人仍然盯着江彦楠看,眼中流露复杂神色。而当江彦楠却似故意忽略她的注视,显得异常冷漠。 闻樨看着这两张脸,心念顿转,回想过去和江彦楠的一些谈话,虽不十分吃准,暗自有了猜测。 “阿姨,需要我们送您一程吗?”她问。 “我有车,就停在附近。你们是来旅游的吗?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我可以带你们。”那妇人收敛了目光,轻声道。 “不用了,您请自便,谢谢。”江彦楠平静地说。 “哎——”闻樨轻掣了一下他的肘,笑道,“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的。” “我打车送你。” “也算借款?” 江彦楠:“这一程免费。” “哦,谢谢!不过我有点饿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算我请客!我相信江彦楠你不介意再多借一些钱给我的,对吗?”她笑盈盈地又对那妇人道,“阿姨也一起吧,难得在国外碰到中国人,纪念一下缘分——对了,您是哪儿人?” “我是……” “好了,闻樨,对于陌生人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江彦楠略显粗暴的打断了她,“来的时候我看到一家不错的餐厅,我们现在就去吧。” 闻樨知道以她的身份立场,其实不该再做多余的事,只是她不知道错过这次机会,江彦楠是否会懊悔。正纠结不下时那妇人开口道:“你们去吧,旅途愉快!” 她看向江彦楠的眼神很深。岁月流逝带来细纹的眼尾微扬,眼窝略微凹陷,却仍然看得出年轻时曾流转动人的秋波。那是个自然老去却仍知性优雅的女人,她的唇形薄厚适中,有着微凸的唇珠,加上鼻尖的形状,这些也和江彦楠的特别相似。 闻樨忍不住做最后的努力:“您真的不跟我们去?” “不了,也许以后还会见面的,到那时再见好了。” 她似乎下了决心,便不再犹豫,迈步后也没有再回头,哪怕一次。 “你还好吗?”闻樨望向江彦楠,强抿出一丝笑意道。 “你猜到了,对吗?” “我想,是的。”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她了。其实,我一开始还不能完全确定那是她,我们的变化都太大了……我想,她也一样得多看两眼才能确定我是谁。如果不是她也紧盯着我看的话,我说不定更会怀疑自己认错。”他苦笑道,“哦对了,我敢确定是她,还因为我最近才知道她这些年生活在F国。” 闻樨不能对此发表意见。母子相见,却不能一眼确信是对方,而是要凭借其它“佐证”,他的痛苦很难凭借三言两语化解。 “你不是说饿了吗?”他说,“走吧,我请你吃饭。” “好。”她看出他不想再谈关于母亲的事,她也决定闭口不谈。 两人来到市场附近的一家餐馆,餐厅不大,但布置得很雅致,整体是奶油色,桌上铺着欧式传统钩花的桌布。背景乐放着悠扬旖旎的香颂,和整个餐厅的氛围很搭。 “这次是一个人来的?”点完菜后,他问。 “对,其实我挺喜欢一个人旅行。再者,我们这个年纪好多朋友也都结婚了、甚至有了小孩,相约结伴说走就走的旅行,也不是那么容易。你呢?” “我很少特地旅行,每次都是办事顺路。”他问,“对了,我记得我和你提过贝展的时间,你怎么没和我说,你这段时间也要来P城?” “你总不会认为我来P城是制造偶遇吧?” “不会。”他说,“P城没那么小。” “若真有心的话我可以去贝展找你。” “何必大费周章?回国后你一样可以找到我。”他的唇边有隐隐笑意,竟不似不快。 她那抹若有似无的喜悦给了她开玩笑的勇气:“你希望我去找你吗?” 江彦楠道:“我这人很少抱无谓的希望。” “怎么定义‘无谓’?” 餐厅背景乐此时换成了巴赫十二平均律第一首。 “听到巴赫的这首曲子,突然想起一部电影——《沉静如海》,你看过吗?”在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后,他忽然问道。 闻樨道:“刚好看过。” “有些事注定是无望的。爱也不能战胜一切。还记得电影里的那句台词:‘把木材从火边挪开,别让它白白燃尽。’”他的语气温柔、平和,带着善意的劝导,“闻樨,如果你只是要我给你一个答案,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可是爱没有那么伟大、那么有力量,爱并不能战胜一切。” 爱不需要战胜一切。”闻樨看着他的眼认真地道,“你以为我是那种觉得天大地大爱情最伟大的人吗?——我不是!如果所谓的爱情要用自尊、自由来换,我不换!要用生命中所有其它的幸福感来换,我也不换!要在牺牲生命和爱人之间二选一我也是会犹豫的,不到生死关头坦率地说我也不知道会怎么选!可是,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这么大的难题。我们不需要为自己设计假想敌、绊脚石,不是吗?” 江彦楠叹气,目光落在刚上的前菜上:“……吃饭吧。” 闻樨开动了刀叉。今天他的情绪已经经历一波起伏,她不忍心在这种时候还强迫他就感情问题表态。经过了这么久,起码他明确承认了他心里有她,有了这颗砝码,她便可以等。 餐后,闻樨问侍应借来笔,抽出一张桌上的餐巾纸写了串文字,随后将纸递给江彦楠。 “欠条。”她笑着道,“只有首饰盒的钱,你说了打车和餐费你请,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江彦楠接过,眼神微聚,耳垂也有些红。闻樨暗自得意,她知道他肯定看到了她故意在签名旁画的“一箭穿心”图样。 但终究他什么也没说,只把“欠条”小心折叠,收进上衣内袋。 “你接下来是要回酒店吗?”他问。 “是,也有些累了。” “你这几天用钱方面会紧张吗?” “酒店保险箱里我放了一些钱,够了。” “那……你似乎不需要特意给我写欠条。” “也是,你应该会愿意送我回酒店吧,去我房间,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