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 1. 回京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一章回京 元和六年岁暮,大雪,天未破晓。 一架通体漆黑的马车在城门乍开时便迫不及待入了城,驾车的汉子蒙着脸,额头右侧有个豌豆大的疤。 他似是对路况极为熟稔,一路从朱雀门沿着护城河径直入了城东的利仁坊,三绕两转的,转瞬便没了踪影。 相传这朱雀门原本唤作武安门,当年胡人一路打到了金陵城下,先帝与当今的太后携手亲自登上城楼指挥作战,那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鏖战里,金陵城坚壁清野,素日吊儿郎当的禁军公子哥儿们也突然激起了宁死不屈的志气,直到残霞如血时,援军方才赶到,先帝指着天边浴血的火凤凰,对所有幸存的子民说:“此门往后便称朱雀。” 朱雀门本是内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入了朱雀便是达官显贵们的住所,利仁坊也不例外。车夫并不多话,眼看快到了,他放缓了车速,准备停在府外的巷子中。 “不要停。”一道泠泠的女声从车中传出。 车内女子掀开了车帘一角,心中哂然,杜家,时隔六年,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杜霏微自认一生纯良乖顺,对叔父婶母无不顺从,谁知他们竟欺辱自己父母早逝、年幼无依,便欺她名、辱她志、夺她财,甚至最终竟将她续弦给吏部的花甲老官替他们的儿子博取功名,她也无法忘记那个将死的夜晚,瘦骨嶙峋的她像儿时怕黑那般把家中所有的蜡烛一同点亮,满地的红烛泪与鲜血彻底交融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 直到死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本书中的炮灰女配,所有的光环都属于她的万人迷女主表妹,而全书中的最大反派,居然是宫宴戏言中定下的她的未婚夫! 可惜以她当时虚弱的魂体,根本无法看懂所有事情的真相,只知道就连父母的死都是巨大阴谋中的一环。 杜霏微回顾自己这一辈子,过得实在糊涂,父母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少时身负盛名却一朝沦为他人砧板鱼肉,曾经的骄傲与希冀全都成了护城河上漂浮的泡沫,阳光照耀时金光璀璨,可云移风动,便如梦幻影,无影无踪。 炮灰人生,不过如此。 但她没想到,自己再醒来时,居然又回到了十岁。 她还记得再次睁开眼的那天夜里,疏雨窸窣,秋风萧瑟,她孤身一人跪在父母的灵堂中,地上散落着大片大片的梧桐叶。 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1] 当年父母骤亡,二叔见她年纪尚小便把所有丧仪一并包揽,她心中感激,加上二婶涕泪挽留,便放弃了父亲原本安排好的求学计划,安心待在家中学堂念书,想不到这便是噩梦的开端。 而如今再看,二叔的悲痛之下暗藏着交际的野心,二婶的哭啼则显得虚伪而吵闹,整个灵堂都属于他们夫妇两个的演戏台,让人看着生厌。 她当年怎么就没发现,二叔好大喜功,二婶悭吝伪善,这偌大的杜府、父母留下的钱银怎么可能不被他们觊觎! 他们为什么不能立刻消失?为何要玷污了我父母的灵堂!滚出去! 她气得发抖,血液从身体中慢慢流失殆尽的冰冷感尚未消失,和秋夜的寒风一起吹得她抖了个激灵,剧烈咳嗽间仿佛瞥见墙根处似是有一道白色的人影晃了一下,顷刻间又消失不见。 许是要来换纸烛的下人吧,她心想,这一瞬间她顿时清醒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她还记得自己成婚后与未婚夫的唯一一次见面,那人脱掉了人前清高自持的外衣,温声话语下藏着嗜血的狠辣: 既然有恨,为何不举起刀? 当时杜霏微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说,人生浮萍若此,只有刀斧加身的份,又哪配有恨呢? 那现在呢? 又活一世,难道还要再忍一辈子吗? 不可能! 杜霏微内心嘶吼。 但是现在的她只有十岁,能怎么办?谁能信她?谁会帮她? 那个人现在恐怕连自己都护不住吧? 杜霏微看着大如斗的繁星,心里默念。 只有跑。 必须得跑。 于是杜霏微连夜收拾了家中所有的地契银票,赶着丧仪结束的那天夜里出了城。 * 马车终究停到了角门处,杜霏微思路乍断,拢了拢鬓旁碎发,施迤迤下了车。 上一世,因是父母的祭日,她也是从外地彻夜不停地赶了回来,却因为寅时二刻时候太早,为了守矩生生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冰天雪地,自此落下了病根。 婶母规矩大,虽在外面是人人称道的好脾气,却时常把杜霏微身为长姐理应一言一行为弟妹表率之类的话挂在嘴边,那阵子她心里难过,一直住在朋友家中,想来早已惹得这人不快,经此一事更是深居简出,友邻断绝,她自己一直到沦为填房的时候才知道,不过是后宅惯用的磋磨人的手段罢了。 一步一步,控制住你的生活,直到最后彻底操纵着你的思想。 杜霏微冷笑,现在,不可能了。 “去敲门。” 她生得妍丽,却并不骄矜,六年来跟着先生读书,多了些读书人清贵疏离的气度。 本朝政风开明,加之太后垂帘听政日久,莫说女子读书,就连做官,也是常事。 重来一世,既然上天让我重新回来,那我何不去改变一下命定的结局? 再差也不过如此了。 门等了一会开了一条缝,值夜的门房见杜霏微面生,气派却不同凡响,不敢轻易呵斥,杜霏微弯唇笑了笑道:“是范二家的冬藏吗?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她识得,此人脸颊处有一颗痣,在那些阴暗逼仄的日子里,是杜府里少有的真心对她好的人。 如今山长将书院遣散,她乍然回京,手上须得有几个趁手的人,身边的焦山虽办事靠谱,可双拳难敌四手,总有应付不过来的时候,觅夏又是活泼性子,干不了那些精细活计,这么看来,冬藏倒是个实诚人。 冬藏见来人知晓他身份,忙打了个千:“劳烦您还记得小的贱名,敢问小姐是哪个府上的,时辰还早,若无处歇脚,还请交了名帖暂入府中小憩片刻。” 杜霏微:“怎么不记得,你这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冬藏一听这话,顿时激动不已:“大小姐!外面下这么大的雪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小的立刻给您通传!” 杜霏微跟着冬藏入了府,她月前来了一封信,故而屋子早早就收拾出来了,韦夫人想来不会在这种事上留下任何话柄。 只是……杜霏微笑了笑,她装出一副茫然未知的样子看着冬藏,问道:“这个时候到西厢房去不会吵嚷到婶母休息吗?” 冬藏面露尴尬:“大小姐您有所不知,前些年太太——韦夫人说,二小姐和三公子年纪大了,西厢房住不开,便请示了老太太,搬到东厢房去了。” 杜霏微了然,这个二婶母还是以前那般,只是喜欢嘴上装装样子,实际上性子急躁贪婪,东厢房是我父母的居所,我父亲不在了,长房一脉也还有我,只要我一日未出嫁,长房就不算无人,她怎可不问过我就直接搬进去?! 她理了理袖 2. 分家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杜霏微这趟回来本就来者不善,韦氏打着老太太的名义,不打一声招呼就占了东厢房,杜霏微不能立刻拿这个来作文章,只能借着屏风来发泄。 只是看韦氏这个反应,恐怕父母的死,连她都有份。 她心中震怒,莫说父亲当年特意将二叔从襄阳老家接回来,就连母亲当年对韦氏这个妯娌也是尽心尽力地帮衬,谁知居然招了一群中山狼回家! 越是生气,她笑得越是明艳:“怎会如此?家中铺子近两年的收成还不错啊,难不成婶母您不曾去收账?” 韦氏咬了咬牙,这些年,杜霏微把持着大房所有的账目,虽然人不在金陵,不知怎地,那些人却只听她的话,每年送到她手里的,只有两成,多的一分都没有。 也不是没找老太太闹过,可连老太太也说不知道杜霏微去了何处,她就算是想要钱也无处可追。 她只能干巴巴道:“侄女,你和婶母提这个干嘛,这铺子原是长房当年置换的资产,有许多更是你母亲的嫁妆,我怎么好伸手呢?” 杜霏微:“可是底下人却说您每年要从利润中抽二成出来,难不成竟是被底下的人中饱私囊了?那侄女必定好好教训他们,断不可坏了这等风气。” 韦氏:“倒…也不是!他…他们都是按时送到府上来的。”她恨极,若是今日不承认拿过这个钱,恐怕日后连这二成都没有了! 杜霏微拢了拢头发,就等这句了:“那既然婶母拿了钱,怎能说这府上连个买屏风的钱都没有呢?传出去说我小辈失德事小,万一被有心人中伤,说我们襄阳杜氏煌煌百年士族,如今竟有了阋墙之祸端,那岂不是坏了祖上的名声?” 韦氏又一次,她素知这个侄女不是个好拿捏的,却不想会是这么个刺头:“霏微啊,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只是这个屏风设计精巧,我也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杜霏微:“可这本就是我父母的东西,甚至是我父母的定情之物,于情于理,侄女希望能够物归原主,婶母怎么连这点事情都要如此推三阻四呢?” 其实这个屏风确实并不算是什么金贵东西,杜府就算是再不济,库房里总能搜罗出不少比眼前这个更精巧的屏风,可杜霏微此举,除了让韦夫人猜忌之外,还触犯了她的一个逆鳞:杜霏微一个姑娘,这么多年捏着家中的资产不放也就罢了,竟然连她屋子里的一个屏风都要染指,今日若给了她,日后是不是只要她想,连这个屋子也要给她腾出来? 她本就存了回来要教训杜霏微的意思,见这丫头如此强硬,就更不可能退让了。 她收起了一副慈眉善目的作态,淡淡道:“霏微,你常年在外,不通礼法,今日刚回来,婶母也不想让你不痛快,只是哪有晚辈刚见面就要长辈屋子里的东西的,这若是传出去,别人还说我杜家教出了一个怎样的女儿?” 杜霏微早就习惯了她这副遇事不决先扣帽子的行为,上一世她为了所谓的声名忍气吞声,最后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人人皆言她杜霏微小时了了,长大后却骄纵好妒,不配做杜侍郎的女儿种种,这一切还不是拜面前的这个韦氏所赐! 她当下反击:“婶母这个话,可让霏微万死难辞其咎了,这屏风本就是我们大房的,您不问自取也就罢了,怎么今日我要物归原主,反倒是被反咬一口,说是要霸占长辈的东西了?这个罪名我可万万承担不起。莫说是这屏风,这东厢房的一针一线,一器一物,哪件不是我们长房的,您住进来之前可有知会我一声?” 好啊,果然是冲着房子去的! “放肆!岂有此理,我无论如何是你的婶母,你眼中可曾有我这个长辈?我告诉你,如今没有男丁,只余你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子,日后杜家的门楣,迟早还是要靠我们二房振兴,莫说是这小小的东厢房,就连你手上的铺子,迟早也要乖乖交到我手上!这,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韦夫人这些年做惯了杜府的管事夫人,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却在铺子上屡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捏着,平白失了好多银钱,心里早就窝着这把火了,被杜霏微这么一激,根本控制不住。 杜霏微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韦夫人,又扫了眼一众早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们,知道戏已做足,只差最后一把火当即捂住胸口,像是被气哭了一般:“婶母,韦夫人,霏微自幼失怙,早已把您当作亲生母亲,想不到今日只是想讨要一个本就是我父母的屏风,却受如此欺辱……” “想当年,我父亲连中三元之后,未曾上任就先把二叔从襄阳老家接到京城,供他读书,就连我母亲,对你们二房也是仁至义尽,可你——你却在他们身后,连保留他们生前痕迹的这么一点体面都不留给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杜霏微顿了顿,眼中射出了一丝寒光:“你辱我可以,但我父亲杜皓,是元和七年的魁首,是襄阳杜氏百年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天纵奇才,我母亲也贵为诰命夫人,他们在安抚流民的路上不幸路遇山匪,他们本可弃车逃生,可他们是为了保护赈灾粮银,为了更多受灾受难的百姓,这才死在山匪的流矢之下,以身殉职! “我父母那不是愚蠢,是君子持节,死得其所,你辱他们,绝对不行!” 杜霏微步步紧逼,越说越愤慨,眼中快要射出一道寒光:“你,不配!” 韦夫人哪经历过被这么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来人,给我来人把这个不知长幼尊卑的不孝女给我赶出去,杜府没有这样的女儿!” 还未等杜霏微有所反应,只听外面一道老态龙钟的声音吼道:“我看谁敢!” 杜霏微看着陪在祖母身旁的觅夏,略微点了点头,干得不错。 上一世,杜霏微刚留在府中的前两年,日子并不那么难过,虽然说韦夫人也害怕落得个苛待孤女的名声,但更重要的,是老夫人的护佑。 杜老夫人当年也是太傅嫡女,诗书礼义无不通达,只可惜坐月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后来杜老太爷才娶了妾室,生了二房。 她对二子从来都是一般教养,从未厚此薄彼过,却不想二房在读书上始终反响平平,皓儿倒是天资卓绝,只可惜天不假年,竟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下个十岁的娃娃,可怜得不行,所以上一世,祖母将她接入房中照顾,与韦夫人倒算是相安无事。 只可惜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祖母得了一场风寒,竟然不治而亡。 直到死后她才知道,当年韦氏居然胆大包天地偷换了祖母的汤药,害得她病体沉疴日久,直到药石罔效,回天乏术! 所以这一世她早早就盯好了日子,十二岁那年夏天写了篇好文章,讨了山长的欢心,毕竟正谊书院的山长先生,本就是大齐不世出的杏林圣手。 公棠先生与父亲本是故交,得知祖母病重,立刻驱车到了金陵,假装游医入府,一直到祖母彻底恢复才飘然离去。 杜老夫人人虽老迈,却并不糊涂,经此一事哪还能不防着韦氏,更何况她也曾听儿子提起过这位偏介遁世的“怪友”,知道了霏微在他那里读书,她也算是放心。 这么多年,霏微不回家是什么缘故,她多少也猜到了一点,自己一把年纪,身子骨也不知道能撑几年,霏微是个有主意的,她心中宽慰,这些年来,韦氏虎视眈眈,野心颇大,连自己也快不放在眼里了,霏微若是留在杜府,自己也不一定能护得住她。 “我看谁敢!” 杜老夫人手持着一根紫檀拐杖,步履稳重,环视四方:“今天,我的孙女儿霏微第一天回家,我看谁敢碰她一根汗毛,我老婆子绝对饶不了她!” 老夫人这话,相当于直接往韦氏脸上甩了个巴掌,她脸色红红白白,甚不好看。 她虽生气,却不敢发作,立刻将杜老夫人请到了上座,福了一礼,刚要起身坐下,不料老夫人却淡淡道:“谁准 3. 宁王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杜家嫡小姐刚到家第一天就遭恶婶欺辱被逼晕倒的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说是因为杜霏微在外野游惯了失了分寸,骄纵跋扈,得罪了自家婶母,也有人说她一介孤女父母俱亡,必是那恶婶刻意刁难,意图侵占长房财产;更甚者揣测杜霏微这么多年不是在外游学,而是被丢在乡下庄子里自生自灭,现在是回来复仇了。 韦氏压根不知道这些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越回味越不对,这死丫头是故意寻了借口要分家来着!若是老太太偏心,再或者她真当了官,那杜家的财产岂不和他们二房无关了? 她这才感到后怕,立刻吩咐丫鬟把屏风送了过去,谁料杜霏微却反应平淡,外面的谣言却丝毫不止,就连遏云社新出的曲子也不再邀她过去,金陵城中人人提起她韦瑞云来,都免不得冷嘲热讽两句。 听到这个消息时,杜霏微正倚在廊下把玩着一个烫金玉帖,熟悉的簪花小楷邀她共赴永安侯府赏茗佳会。 赏茗会,杜霏微轻轻一笑,这辈子她曾见过一个最适合点茶的人,那人虽只着一袭白衣,却好似将山川秀气集于一身,举手投足间又是读书人温润的书卷气,若非病弱,必定成就一番功名。 但话又说回来,正谊书院中身负奇才而名声不显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也不知道永安侯府的那位小侯爷最近功课做得怎么样,也罢,就当去看看老朋友了。 “觅夏,让焦山收手吧。” 一次性玩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小姐,那您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 违反“天命”的代价罢了,她早已习惯。 * 永安侯府在胜业坊,金陵城的东南角,在永安侯府旁,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府邸,宁王府。 杜霏微依旧乘着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时辰尚早,她悄悄拐进了宁王府中。 在先皇漫长的执政生涯中,太子顾庚绝不是最出色的那个,宣王善、燕王勇,而宁王素有贤名,兼具胆魄,其子顾乾更是青出于蓝,世人皆道,虽说太子为嫡长,可若要保万世永祚,恐怕还是要将江山托付给宁王才行。 可谁又能想到,七年前,河西节度使桑博延勾结胡人举兵谋反,趁着先皇围狩之际悍然突破了大齐的西北防线,一路南下,燕王战死,宣王重伤,宁王自江左征集十万勤王大军,先皇夫妇亲自登上城楼指挥作战,不料待胡人军退后,宁王竟拥兵自重,在金陵城外意欲逼宫,被太子当场射杀,宁王府世子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在了那场叛乱中,还是隐姓埋名,再也不能重回家园。 据说,在宁王身死的第二天深夜,胜业坊的宁王府燃起了一场熊熊烈火,哪怕全金陵城的人都跑来救火,也终究无法挽回。 再相见时,昔日富丽堂皇、门庭若市的宁王府只剩断壁残垣和遍地飞舞的群鸦了。 如今七年过去,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在闹市中有一座宁王府这样的官邸,尘土厚重,蛛网罗织,野蔓疯长,无人问津。 杜霏微站在庭院中,抬头可以看到皇城的琉璃檐的一角,听父亲说,那是太子东宫的书房所在,太子将之取名为“棠棣相辉阁”,期盼着自己能够与弟弟顾焘永远如棠棣之华般,花萼花蒂交相辉映,永远地兄友弟恭。 可也就是这个向来敦善的哥哥,向弟弟的胸膛射去了致命的一箭。 杜霏微心中暗讽,当年的太子站在书房往宁王府望去的时候,究竟是一种对弟弟的关爱,还是监视呢?而顾焘,又是怎样地面对一年又一年,居高临下而又挥之不去的视线呢? 恐怕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才能明白了。 这时,一直守候在门外的车夫提醒道:“小姐,时辰到了。” 杜霏微抬步,步履间却好像踩到了一线纸灰,掺杂在尘土中辨不分明,反倒是刚刚烧过的地上略有些温热,引起了她的注意。 七年了,原来还有人没有忘记宁王吗? 这人倒是胆大。 想来当年宁王贤名遍布天下,整个大齐多得是慕名而来宁王府甘愿投身幕僚的有识之士,哪怕功败垂成,清明年节,总要有点香火祭奠,免得他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杜大小姐胆子不小,青天白日的居然敢来这个地方!”正在杜霏微准备转身时,身后墙头处传来了一声呼唤,倒叫人吓了一跳。 杜霏微却不怕,她抬眸一笑,对道:“几个月未见,世子爷功课做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这翻墙的本事倒是见长!” 小侯爷——燕旭尧爽朗一笑:“没了你,老子的功课也还是倒数第一,谁敢说我一句不是?倒是本世子听闻,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霏微杜大小姐近日的日子不好过啊?” 这消息本是杜霏微散播出去的,她自然知道,但素来呛声的老对头突然关心,她仍旧心中一暖,嘴上却不饶人:“怎么着,你要替我出气?” 燕旭尧挑眉,抬手一招:“过来!” 杜霏微:“干嘛!我可是襄阳杜氏的大家淑女,你们永安侯府是没有正门了吗,居然让我翻墙而入?” 燕旭尧摇手:“这你就不懂了,这墙上的热闹,可比正门有趣多了!” 杜霏微向焦山挥了挥手,身子一转便入了永安侯府。 以前在书院,别说是翻墙了,爬山遛鸟上树,她快得和兔子似的。 她拍了拍燕旭尧的肩膀:“可以啊小旭尧,你这个小身板看起来结实了些,老侯爷近日没少练你吧?” 燕旭尧比杜霏微还要年少两岁,但十四岁的少年,肩膀已经开始长开,眉目间也有了些青年的英气,他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眼瞅着长成了个小泥球,老侯爷这才每年把他送去正谊书院几个月,好歹识点字,能看得懂兵书。 只可惜到了书院年年倒数,回了家就被老侯爷家法伺候。 少年有些羞赧:“咳咳,我爹一直这样,你提这个干嘛,倒是你,真被你那婶子刁难啦?” 杜霏微双眼一眯,懒洋洋道:“是啊,她占了我爹娘的房子不说,还要让我把家里的田契地契都拱手相让,很快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燕旭尧:“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我去告诉我爹!” 永安侯燕暨与杜霏微的祖父亦是故交,杜霏微领了好意,却拒绝了他:“不急,那她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燕旭尧知道杜霏微自小就是心思聪明本事也大的,略微放了放心,但仍不满道:“那也不能轻易咽了这口气!” 杜霏微:“怎么着,难不成你要去教训我那婶母一顿?” 燕旭尧:“那倒不是,只是你那个表妹不是素来以金陵第一才女自居吗,我倒要叫他们看看,谁才是金陵城中第一等才女!” 杜霏微骇然指了指自己:“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燕旭尧却笑而不语,略微欠了欠身做了一揖:“杜大小姐,赏茗佳会已经准备就绪,请您移步后院,小友在此,静候您佳音。” *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 如今的金陵城中,簪缨士族家的女公子们无不以此四事为一等风流雅致之事,时下更兴起斗茶对画的雅会,往往拔得头筹的,不仅仅图个彩头,更能借此彰显才情诗名,在这每天都流光溢彩的金陵城中,留在属于自己的名字。 杜霏微七岁时曾随父亲一同参加宫中夜宴,那时候父亲是朝堂上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身姿如青 4. 斗茗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四章斗茗 工部员外郎贺衡与杜霏微之父杜皓同年入朝为官,只可惜那一年连中三元的少年英才掩盖了所有人的光芒,贺衡这个探花郎在他的一旁被衬托得黯然失色,心中多少有些不平。 但那也不是放纵女儿在背后随意诋毁他人的理由。 杜霏微对自己父母的事情向来寸步不让,她直接问道:“让我怎样?” 她从掩身的纱帐后走出,冷静地扫视着廊中贵女,蓦地讥笑了一声:“我还道这金陵城中的贵女们都是什么高凡气度,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一群在背后人云亦云的俗物,真令人大失所望!” 贺竹萱听了这话直接沉下了脸:“你什么意思?” 杜霏微:“字面意思,还请笑纳。” 贺竹萱:“你一个在乡下长大的村姑,不识礼数欺辱婶母,居然还如此嚣张,简直岂有此理!” 杜霏微寸步不让:“那也比你们虚伪做作、恶意重伤为国捐躯的朝廷命官好得多!” 她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句道:“日后也算是要在京中经常打交道了,也和诸位姐妹说一声,我这个人,脾气不大好,人若敬我,我也自当以礼相待,可人若辱我,也休怪我不客气!” 永安侯府的瑛瑶郡主对杜霏微的情况有所了解,连忙打圆场道: “霏微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刚回来不知道,那年你突然离开金陵,我们都想念你许久呢,又怎么会欺负你呢!” 清河崔家的小姐也温婉笑道:“是啊,霏微妹妹,相逢即是缘,往后大家熟了,你便知道,我们都是好相处的。”她岔开了话题:“最近几场大雪,好不容易放了晴,今日又是赏茗宴,依我看来,倒是有个玩耍的好法子。” 瑛瑶郡主一脸孩子气:“我就知道你最有点子了,快来说说!” 崔漪,崔老太师的嫡孙女,虽说杜芷珊常年坐着金陵第一才女的交椅,可那是因为崔漪不争。 崔漪若是要争,天下无人比得上她,这是金陵城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清河崔家的女公子,当朝太师的嫡孙女,确实有着超脱于世俗的资本。 杜霏微看着崔漪轻轻笑了笑,原来这就是未来皇后。 可喜,也可叹。 明明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才思惊人,遗世独立,却仍旧躲不过家族的桎梏,送进了东宫那个华美的囚笼中,明珠蒙尘,成了个循规蹈矩的死美人。 杜霏微上一世嫁给老尚书之后,鲜少出现在人前,却时常往京郊的几个野寺里晃悠,不料有一次竟在一座荒草丛生的寺庙后院中偶遇了当朝的太子妃娘娘,也就是面前的崔漪。 崔漪倒是一眼认出了她,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草垛边望着天边的余晖一点点将金陵城从浮华中剥离开来,露出黑暗的獠牙,将人吞噬。 杜霏微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崔漪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即将嫁给三皇子了,也知道祖父崔老太师正极力将三皇子送上太子之位,只可惜三皇子却并没有什么治世之才,甚至连守成之君都勉强,崔漪与他之间只有相敬如宾。 看着眼前眉梢间灵动的崔漪,杜霏微很难把那天傍晚和她一起抱着胳膊看落日的枯木联系起来。 更难想象,她居然会和自己做同样的选择。 难道她也要给万人迷女主让路吗? 杜霏微望着面前温婉大方的崔漪,越发觉得这样的人明明光芒不可挡:“我听说,前朝的陆云大师精于茶道,膝下曾有弟子三千,以斗茗为乐,今日既有瑛瑶郡主做东,我们不妨也仿效前人,来一场斗茗宴,如何?” 瑛瑶郡主一乐:“好啊,你们尽管玩,我让下人们来安排。” 崔漪笑了笑:“莫急,既然是斗茗,少不得要有点彩头,大家不妨各自取一件心爱之物放在盘中,再两两结为一对,胜者可将盘中两个人的东西全都取走,不想参与的姐妹们便充当裁判,最后,我们还要选出今日最好的花茗来,我今天出门恰巧带了一对填丝绿白独玉手镯,谁若是赢了就拿去,可好?” 瑛瑶:“哪能让漪姐姐您破费?既如此,我近日新得了一件湖水绿文绣琵琶袖锦鹤氅,也一并拿来作为彩头好了。” 崔漪:“如此甚好。那既如此,诸位不妨开始吧!” 杜霏微对这类玩乐兴致缺缺,却发现崔漪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下正在纳闷,这时,杜芷珊却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杜芷珊:“姐姐莫怪,刚刚是妹妹说错了话,本是无心的,切莫伤了我们姐妹俩的和气,不妨妹妹给姐姐烹茶一盏,聊表歉意,如何?” 既是斗茗宴,她却要烹茶道歉,意思是,她不屑与我争了? 杜霏微冷笑:“不必,既是斗茗,不妨妹妹从我身上挑个东西,若是你赢了,今日之事便就算了。” 此话一出,园子里原本叽叽喳喳的贵女们都纷纷凑了上来,姐妹相杀,分外热闹! “我没听错吧,居然是那个乡巴佬想挑战杜芷珊?她知不知道全金陵的点茶手加在一起都敌不过杜芷珊一个啊?” “是啊是啊,就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还想赢过她妹妹,也太狂妄了些,杜芷珊的点茶技艺,可是完全师承于陆云大师的嫡孙陆光老先生,就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呢。” “照理说,他们毕竟是亲姐妹,总不可能直接当着咱们外人的面闹得太难看吧,要我说,这个杜芷珊应该会让一让她姐姐,就当是为她母亲缓和缓和了。” “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想当年,杜霏微才是金陵城的第一才女,只是杜大人与其夫人双双离世,没多久,杜霏微也离开了京城,这才让杜芷珊成了名。” “我可听说,当年杜侍郎夫妇死得蹊跷的不得了,那杜侍郎为人正派、才华横溢,深得陛下器重,谁知竟在回京路上死于山匪的流矢,与他同行的夫人也不能幸免,只有杜霏微当年因高热留在金陵,才保下了一命。” “我还听说,当年杜霏微是在杜侍郎出殡当天夜里偷偷跑出金陵城的,连一个身边的丫鬟都没带,保不齐里面还有什么蹊 5. 谢修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然而杜霏微却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这么多年,但凡她有一点对女主不利的想法,天道都会对她“略施薄惩”。 轻则晕倒,重则浑身如钝痛,宛如刀斧加身。 此时,杜霏微对女主杜芷珊的公然挑衅,自然算作是“严重”。 最开始,杜霏微也觉得痛苦,甚至想过放弃算了,可是她发现,这个世界也一样“公平”,每次严重的“惩罚”之后,天道对她的枷锁也会减轻,换言之,她为自己夺得的生存空间也更多了点。 更何况,天道只能“惩罚”,却不能干预,她所做的一切,都在一点点改变自己命运的轨迹。 杜霏微略带血腥地一笑。 最开始在所有人眼中,杜霏微的形象都是模糊的。 有人觉得她有才,有人觉得她病弱,有人觉得她叛逆,有人觉得她登不得台面。 加上“天道”的影响,和女主光环下有意无意的忽略。 杜霏微心知如此,回京后,除了最开始的那次争执,很少公开在人前露面,以至于所有人在今天才发现,原来杜霏微竟然生得如此好看。 一双丹凤眼碧波流转,比秋水还要清澈,笑起来整个人都顾盼神飞起来,哪怕这个笑意看起来并不友善。 他们突然晃了晃神。 什么?杜霏微比杜芷珊好看?不可能,那可是金陵第一美人。 此刻,金陵第一美人正圆眼怒瞪,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杜霏微的作品。 “怎么可能?普通人能以茶沫作些草木鱼虫,便要耗费十数年功夫,你怎么可能做到在茶上作画,这绝不可能!你一定是动了什么手脚!” 她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差点连基本的仪态都维持不住。 杜霏微嗤笑,习惯了一帆风顺的人,稍微遇到点挫折,便这么受不住。 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稳步走到了杜芷珊面前:“如何不可能?如你所见,这白鹤展翅,青山巍峨,都在茶盏腾挪之间,众目睽睽,我又如何偷天换日,当众作伪呢?” 杜芷珊被她说的话一噎,口不择言道:“你这些年在外行踪不定,谁知道都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了些偷鸡摸狗的法子,居然还敢在这种场合沽名钓誉,你……” “啪——” 不待杜芷珊说完,杜霏微直接一盏茶水泼了上去。 她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子,忍着浑身剧痛笑盈盈地说:“我沽名钓誉?你且尝尝这茶水,究竟有什么不妥?” 杜芷珊哪经受过如此羞辱,一盏茶水下去,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乱起来,她直接尖叫着往杜霏微这边撕打起来。 可是杜霏微却根本不屑和她动手,一个错身便躲了过去,刚好撞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上有一种药草与檀香混合的味道,清苦中带了一丝宁静。 杜霏微知道,这是因为他曾经受过很重的伤,险些命丧当场。 杜霏微还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根本就不是所谓的陈郡谢氏的子弟,他的真实面目,也绝不是现在这样清贵羸弱。 谢修,元和四年的状元郎,翰林院的修撰,天子近臣,全书最大的反派。 我那素未谋面的大师兄。 我的未婚夫。 杜霏微抬眸望着面前的男子,他身型颀长,虽然看起来羸弱,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欺,反倒是有一种读书人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反正是炮灰的命,投靠一下大反派会死得更快吗? 杜霏微在心中暗自揣测。 这时,一股力量扯着她的袖子往边上一拽,虽然不疼,力道却极大,药草和檀香的气味顿时消失不见。 “你看看你,差点撞上我们谢大人,他身体不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请他出来的。”燕旭尧嘟嘟囔囔。 杜霏微心中腹诽:你要是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冷面无情的大师兄,看你还笑得出来? 谢修隐姓埋名了这么久,她何必揭穿了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这时,杜芷珊也在众人的劝阻下安静了下来,见外男入了园子,她衣衫不整更是不妥,正准备离开时,只听燕旭尧道: “杜二小姐留步,今日,我们侯府好心邀请,却并不愿看到如此一幕。” 杜芷珊头顶正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眨了眨眼睛仿佛不知道这个向来恣意洒脱的小侯爷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赏茗本是雅事,斗茗也只是技艺的切磋,霏微姑娘师出公棠先生,乃是正谊书院的高徒,于茶艺一道也是深得我师真传,雕虫小技而已,我想霏微姑娘还不必弄虚作假,可杜二小姐看起来却并不服气,既如此,还请杜二小姐回家后专研技艺,无事就不要再入我燕府了。” 燕旭尧这话一出,算是彻底为杜霏微在众人面前正了名。 原来这么多年,杜霏微不在金陵,并非四处野游,更不是被关在了乡下庄子里,而是去了公棠先生的正谊书院,拜师读书去了。 那杜芷珊此举,就真可谓其心可诛了。 公棠先生是何等儒士?当年先帝亲自到正谊书院延请先生出仕,延请多次,算是彻底全了三顾之谊,公棠先生却仍旧再拜不受,先帝只好失望而归。 这等大儒教出来的子弟,怎么可能欺辱婶母和幼妹?这其间,必然还有其他的缘故。 本是没有思想的NPC,此时被燕旭尧一点破,也像是拨清了一点迷障,重新审视起这背后的关系来。 如果杜霏微能看到,就会发现,这一刻,属于女主杜芷珊身上的光芒正在暗淡,而其他人身上的色彩看起来却仿佛更加鲜艳了一点。 杜芷珊愣了愣神,公棠先生?他不是早就失踪了吗?杜霏微怎么找到他的? 燕小侯爷是什么意思?是在赶她走吗? 她眼中包着一筐泪,正待要说些什么辩白的话,不料直接晕了过去。 杜霏微瞥了一眼,只道是受了惊吓,随便吩咐了几个人,一抬轿子把她送了回去。 其他人见场面尴尬,也各自告了礼,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时,燕旭尧戳了戳杜霏微的胳膊,耳语道:“这出戏怎么样?解气了吗?” 杜霏微皮笑肉不笑,差点把全书最大反派撞倒会不会被记恨上? “小侯爷莫要玩笑,我今日见到诸位姐妹高兴,献丑了。” 她又向谢修一礼:“谢大人,方才躲闪时不小心冲撞了您,还请您莫要见怪。” 谢修抬头望向她,杜霏微还是和儿时一样,简单挽了个头发,低头时的发旋儿和七年前偷哭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轻轻还了一礼,嘴角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无妨。” 杜霏微抬头,刚好撞上谢修的目光,如小鹿一般的眼睛圆圆地撞入了那潭深渊。 6. 枯骨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杜霏微没打算在杜府久住。 一来,韦夫人毕竟是府中的二夫人,若无大错,很难把她赶出去。 二来,杜霏微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在原书中,杜霏微作为草草带过的炮灰女配,她的人生细节根本不值得赘述,理所当然地,她父母的死也只是匆匆一笔带过。 但是对杜霏微而言,却非常重要。 当年,父亲提前安排她到公棠先生处读书,细细想来,处处透露出诡异。 那时候父亲在朝中风头正盛,母亲又贵为郡主,怎么会突然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到远在边疆飘忽不定的游士手中? 上一世韦氏又是如何提前知道了这些事,并且以父母骤亡为由劝她留下的? 数日前韦氏听到屏风的典故时脸色明显地不对劲。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阴谋? 留在杜府,日日在韦氏的眼皮子底下,多少施展不开拳脚。 杜霏微这些年手里捏着皇庄,以及父母留下的铺子,加上前世记忆,时不时“未卜先知”一番,俨然成了一个小富婆。 焦山走访数日,为杜霏微寻得了一个定胜坊的宅子,名为“曲园”,据说原是前朝一位旧臣的故居,后来此人因言获罪,流放岭南,宅子也就闲置了下来。 杜霏微择了一个晴日驱车而至。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1] 文人们大都诤直,或许前朝那位长者建此园时,也希望自己能够以迂为直,以春风化雨的方式劝谏君王莫行越轨之事,成全一段君臣佳话,只可惜文难诡言,他胸中真正的激愤从来都袒露难遮,所以最终因言获罪,也就不难预料。 这个园子看着荒废了二三十年,朱漆败落,荒草葳蕤,但依稀还可分辨前任主人的风雅意趣,但是…杜霏微一脸难以置信: “我看起来竟然如此身无分文吗?” 焦山耳观鼻鼻观眼:还不是你那要求太琐碎。 金陵城中闲置的府邸虽多,但不能太小,也不能逾制,不想离宫里太近,也不想和那群老头子抬头不见低头见,附近不能太吵,但是要热闹。 哦对了,最重要的一条是,宅子的前任主人必须是个刚正不阿的人。 杜大小姐有精神洁癖。 最终就找到了这位前朝丘老大人的宅子,想必此人生前必定与她臭味相投,若是相遇,定能成为忘年之交。 杜霏微背着手在宅子里四处闲逛,时而指点着日后修葺的法子,主仆三人有说有笑走进了主厅。 涵碧山房。 门前辟了数方碧池,池中种满了荷花,宅子虽荒废,但金陵近年来雨水充沛,这水塘倒是没枯,虽说如今深冬里,池中也尽是一片枯荷衰枝,但不难想象来年夏日一一风荷举的清雅景致。 正厅中没剩下多少摆设,唯独还有几面墙的柜子,杜霏微心中好奇,走上前去打开了其中一个柜子,柜子有点紧,她略一用力,柜门轰然中开,久受挤压的木头仿佛受不了一丁点重量,竟全然崩裂了。 “咳咳!” 杜霏微扇了扇面前的尘土,捏起其中一本书,竟然是早已散佚的孤本。 再翻开一本,赫然是几百年前的古籍! 杜霏微皱着眉头,心下觉得不对:“焦山,这位丘老大人被贬到岭南后,可还有什么消息?” 焦山挠了挠头:“姑娘,这都是前朝旧事了,我哪里知道?” 杜霏微站起了身环顾四周:“那就去查。” “慢着。” 她思忖了一下,干脆直接把所有柜门全部用力打开,唯有打开其中一个柜门的时候,畅通无阻。 就是这个了,她心想。 这个柜子中空荡荡无一物,焦山与觅夏正面面相觑时,杜霏微直接推开了柜子的内阁,谁料其中居然有一间密室。 杜霏微比划了一个手势,她拿起一个火折子探身进去转了转,没多久便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焦山,去报官。” 杜霏微面色冷静地说。 “啊?报什么官?”焦山一脸摸不到头脑。 杜霏微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里面,是死人。” * 金陵城是大齐的都城,所以金陵城的长官也就是京兆府尹。 虽然官职上只是从三品,但是掌管京都的治安,其能力不可小觑。 京兆府尹来得很快,但杜霏微没想到的是,来人居然是谢修。 谢修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官服,面色看上去比寻常红润一些,整个人看起来俊逸非常。 只是……他升官未免也太快了。 杜霏微咧咧嘴,这就是大反派前期的疯狂发育吗? 她正出神想着,不料一抬头谢修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杜霏微一晃神,谢修的声音已经响起:“杜姑娘,为什么谢某每一次见到你,你都在走神?” 每一次?这不是才第二次见面? 等等,什么意思? 谢修认出她来了? 谁知刚刚那一瞬间的亲近仿佛没有发生,谢修又恢复了那副孤高自持的姿态,正色问道:“杜姑娘,谢某听闻此处有命案,特来查看,敢问尸体何在?” 杜霏微知道此时不是相认的良机,只能应答道: “谢大人,我从牙行处买了这个宅子,不料第一次过来,就发现了书柜中暗藏一间密室,密室中还有两具白骨,您这边请。” 她引着谢修走到了书柜前,谢修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书,没出声,便与仵作一同弯身走了进去。 密室的空间并不大,却内有乾坤,杜霏微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便惊诧不已: 这密室竟然被充作了一间牢房! 谢修先是将整间密室打量了一遍,虽说是牢房,但整体环境并不算很苛待,更像是,只想限制关着的人的人身自由,却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但是……谢修盯着墙上挂着的一些器具,以及那具散在地上的白骨抿了抿唇。 密室中一共有两具白骨,一具倚在墙边,手脚上还戴着镣铐,另一具却是散落在地上,房梁上垂着一根绳子。 谢修令仵作先将白骨带回京兆府中,觅夏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扯着杜霏微的袖子小心问道:“小姐,这是自杀吗?” “不是。” 杜霏微与谢修异口同声。 杜霏微讷了讷,看向了谢修一眼,却落入了谢修如深潭一样的眼眸。 双目错开,谢修颔首略带歉意道:“杜姑娘,您怕是要重寻一个宅子了。” 杜霏微点了点头。 “姑娘近日在杜家住得不开心吗?” 谢修突然出声问道。< 7. 四叔祖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杜霏微四处环视了一番,走到了中央。 “不用看了,老太太昨日出城烧香,传了话,明天才回来。” 韦夫人来者不善,居然特意支开了祖母,看来这几个族老,十有八九也已经被她收买了。 杜霏微却不以为意,她捋了捋袖子,轻轻笑道: “不知道婶母这是何意,竟然把诸位族老都请来了。” 杜霏微笑着与他们见了一礼,又给他们倒了茶,之后便施施然坐了下去。 “放肆!” 韦夫人一拍桌子。 她面色沉沉:“此处都是族中的耆老,我也是你的婶母,长辈在此,你竟如此不通礼数!” 此话一出,几个族老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唯有正首坐着的一位并不言语。 杜霏微:“婶母此言差矣。霏微已然像诸位族老们行了礼敬了茶,怎么能说我目无尊长呢?只是我今日实在受了惊吓,劳累不堪,这才坐下来缓缓身,休息好了才能应对族老们的谈话,不至于应对失宜。” 杜霏微嘴上这么说着,却好整以暇地品了一口茶。 她心里明白,韦夫人今日必然是有备而来,恐怕自从她提出分家之后,韦夫人便开始思索应对之策,今日看来是准备充分了。 所以不论她怎么做,韦夫人都会找到借口趁机发作的。 更何况前几天那盏茶,不是早就给韦夫人准备好了因由? 果不其然,韦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向几位族老盈盈拜道: “诸位族老可都看到了?这丫头不知从哪学得如此牙尖嘴利,我虽是有心教导,可到底不是亲娘,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 “今日在您几位面前,她都如此放肆,甚至前几日,她在永安侯府的赏茗宴上,还当众对我们芷珊泼茶……可怜我家芷珊自小知书达理,回来之后还为大姑娘遮掩…” “但我们芷珊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啊,这万一烫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韦夫人攥着一只素色帕子,说到痛处时将帕子放在眼下,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几位族老听了这话坐在椅子上更是指指点点: “岂有此理!” “是啊,一个女娃娃,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对自己的亲姊妹下手…” “我杜家何曾出了这么一个孽障?” “这让我如何向她的父亲交代?” 杜霏微听着他们的话,觉得好笑,上一世自己被婶母欺辱至死,当初要把她嫁给那个六旬老官做填房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抵抗过,但结果呢? 也是这群道貌岸然的人,让她以家族为念,妹妹与三皇子的婚事在即,亟需吏部助力,做姐妹的同气连枝,她身为姐姐理应为妹妹牺牲一点。 杜芷珊是人生圆满了,那我呢? 我就活该去死对吗? 杜霏微看着这群人的嘴脸内心麻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后续发难,不料这时,中间那位一直没说话的族老动了动,他脸型方正,鬓发皆白,额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一脸严肃: “霏微,你婶母所说,可是确有其事?” 杜霏微抬头,此人是祖父的同胞兄弟,他的四叔祖父,虽然一生未曾出仕,却是族中学堂的掌教,父亲和自己当初读书都是由他开蒙。 他虽然为人严厉,但却持身秉正,上一世被杜芷珊冒名甚至栽赃时,只有他相信自己,哪怕在出嫁之事上他保持了沉默,但杜霏微还是承了他这份情。 故而她执弟子礼向他下拜,直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 “确有此事,但,却另有隐情。” 旁边的一位族老站起身来急道:“你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四叔祖父抬肘虚虚一拦,叹了口气道:“那你便说说,有何隐情?” “敢问先生,子曰忠孝节悌,是忠为第一,孝次之,节再次之,悌为第四,弟子所说然否?”杜霏微执了弟子礼,仍旧以师遵之。 “然也。”四叔祖父应道。 杜霏微进一步问道:“那敢问先生,若是忠孝节悌难以两全,是否应取忠孝为先?” “理应如此。” “那既如此,若有人辱我父母,背弃忠义,霏微是否理应护我父母声名?” 四叔祖父点了点头:“不错,父母受辱,子女哪怕身死也要护佑他们的名节,这也是圣人所言。” 杜霏微:“若此人是我的妹妹呢?身为长姐,是否有管教之权?作为妹妹,却当众折辱家中长辈,是否理应受罚?” 韦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一虚,她太熟悉芷珊的性子,外面的人都夸她温婉大气,可实际上却极为心高气傲,她本就被杜霏微压了一头,前些日子自己与杜霏微的争执又传了出去,这孩子八成真在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 因此,她急忙打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自己骄纵跋扈,目中无人,居然倒打一耙,诬陷起你妹妹来了!诸位族老可莫要被她骗了,芷珊是你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最是温婉柔顺,怎么可能在外面做这样的事情,必定是她肆意构陷!” 杜霏微挑眉:“哦?温婉柔顺?她在外面指挥丫鬟编排长姐、引导他人辱我父母、甚至当众辱骂我师门的时候,可是众人亲眼所见,那日宾客皆为见证。” 韦夫人:“你信口雌黄!” 四叔祖父拦住韦夫人的话头,似是抓住了一点关键:“若此事确如你所说,那芷珊此行,确是有辱家门风范,你父亲杜皓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儿时也是在我膝下开蒙,只是…你方才说芷珊辱你师门,不知是何缘故?” 杜霏微抿了抿唇。 虽说如今已经回到京城,可山长喜静,虽书院暂时闭院,却难保哪天又要重新洞开,若是她此刻将此事宣扬出去,后面麻烦的事情更多。 但燕旭尧那个大嘴巴已经把此事捅了出去,估计今后的日子恐怕难以得个清静。 四叔祖父见杜霏微沉默,也不强求:“霏微,这些年你不告而别,除了年年寄回来的书信,我们竟无一人知晓你究竟在哪,如今刚刚回京,又风波不断,哪怕今日我不问,来日杜家的长老们也必将寻你探个究竟。” 杜霏微无奈,算了,有什么麻烦让山长自己去解决吧,反正他神出鬼没,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哪里。 “叔祖父,霏微并非故意隐瞒。当年父亲去世前,曾书信一封,让我到他的忘年交公棠先生处读书,当年父亲骤然离世,霏微悲痛万分,在 8. 召见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这些话杜霏微已经忍了太久,若是算上上一世,她已经等待了十几年。 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只是话本故事中的一个炮灰,可她还是不甘心。 凭什么女主什么都可以拥有,而自己的一切都要被剥夺? 凭什么做了亏心事的人可以稳坐高堂,而善良之人却要战战兢兢? 凭什么卑劣者独活,高洁者不得好死? 如果这就是天道,那她就要砍了这个天,重新问道! 看着杜霏微悲愤的样子,一众族老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连那个一直带头指指点点的族老也悄悄低下了头。 杜霏微知道,今天韦瑞云能把祖母支走,又请了这么多人过来,不可能没有准备。 这么多年,她虽然控制着家中铺子的钱款,却最多只是父母走前留下的东西,但当年父母为了照看二弟,早早就将很多盈利颇丰的铺子给了二叔一家,更不要说这些年公帐上的积蓄,全都由二房支配。 再加上看在祖母的份上每年给二房支走的二成收入,韦夫人想要收买几个族老简直易如反掌。 更何况,如今长房只有她一个人,来日杜霏微嫁了出去,长房的东西便是二房所有了。 这么一大笔银钱怎么可能不被惦记? 原本,他们以为拉着四叔祖一起,可以多一份助力,却没想到,杜霏微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他,此人在族中身份地位又高,这可就骑虎难下了。 杜霏微之前做出一副莽撞骄纵的样子,先是不管不问寅时跑去闹了韦夫人,咋咋唬唬喊着要分家,后又在闺阁宴会中当场泼了杜芷珊一脸茶水,众人皆以为这只是个沉不住气的丫头,稍微吓唬吓唬也就安分了。 却想不到,杜霏微竟然是公棠先生的弟子。 公棠先生虽从未出仕,却是天下儒生之首,朝中有多少清流皆曾在他正谊书院求学。 据说此人脾性极怪,学生稍有不顺意的,便立马逐出书院,永不可再入院门一步。 而杜霏微这么多年一直在他座下求学,可见是公棠心仪弟子。 既然如此,杜霏微便绝非骄纵鲁莽之人。 这一切,只是她前期为了放松警惕,所作的假象罢了。 恐怕就连杜府内宅之事在金陵城中传得腥风血雨,也少不了杜霏微的手笔。 他们突然发现,这么多年,除了杜霏微每年定期报平安的书信之外,自己对杜霏微竟是毫不了解。 杜霏微结交了什么人,手上握着什么证据,掌握着什么资源,他们都一问三不知。 这么一个城府深沉的女娃娃,他们一开始居然还以为是条会随便咬人的疯狗,随便打几下就乖了。 实在是愚蠢。 杜霏微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族老们,心下了然。 凡夫俗子,为利往来,哪怕杜霏微不说,他们略一思考,便也自然会选择于己有利的道路。 但她倒是没想到,山长的名号在金陵人的心中竟是如此高高在上,她本不愿打着山长的旗号行事,此番若非四叔祖父问询,她也早已准备好了其他应对之策。 韦夫人见所有人都沉默了起来,心下觉得不安,杜霏微的话也不是不能反驳,像往常一样以退为进也未为不可,只是这“进”如何能进,她却犯了难。 韦瑞云虽然悭吝,却并非毫无头脑之人,她本以为可以借族老之手晓以利弊,彻底拿捏住杜霏微,却不料被她提前反将一军,不仅芷珊受了委屈,就连分家一事都被杜霏微这么连敲带打地揭了过去,若是她此刻再揪着这个话不放,万一中了杜霏微的圈套,真的当场分家了可怎么办? 要知道,她今日为了彻底碾死杜霏微,可是连族谱都请了过来的! 韦夫人咬了咬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此刻她认了侵占妯娌嫁妆这种罪名,那往后在杜家,她可就彻底抬不起头了! 幸好,她派去跟着杜霏微的人还给了她一个惊天消息。 韦夫人直接瘫倒在桌子上,哭哭啼啼道:“这么大的罪名,让我可怎么认啊?大姑娘这么多年游离在外,从不归家,莫说什么公棠私棠,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我只知道,杜霏微回京的日子虽短,但我们杜家可谓是鸡飞狗跳,她在家里折腾也就罢了,居然还跑到外面去沾惹了人命官司!我们杜家世代书香门第,何曾搅到这样的浑水中?这让我又如何心安啊!” “什么?人命官司?”四叔祖父第一次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问:“霏微,这…你婶母说的可是真的?到底怎么回事?” 杜霏微轻轻安抚:“无妨,不过是一桩小事,我那天……” 正待她要解释之时,突然有小厮传报,说是京兆府尹谢修到了。 谢修?这么晚他来做什么?难道是曲园的案子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杜霏微转身,闹腾了这么久,外面夜已渐深,清透的月华洒在身姿颀长的男子身上,将他如刀削般的侧脸照得有如一块温玉。 曾经,谢修也没有这么瘦削,步履中透露着意气风发的色彩,不似如今,沉稳如老松。 不似当年那般恣意,却也没有朽木般的死气了。 这样的月光让她突然忆起书院后山挹清池畔的夜晚,杜霏微夜夜哭泣,而谢修就在池水对岸看着她一动不动,宛如山雕。 沉稳如老松也比死气沉沉的朽木也好,无论如何,旧疤总有褪落的那天。 谢修仿佛没有看到杜霏微的目光一般,他径直步入正堂,轻轻俯身以示对老者的尊敬,继而开口道: “传圣上口谕,前户部侍郎杜皓之女师出名门,词意练达,明察秋毫,今诏其明日午后到宫中叙话,钦此。” 皇帝要见我? 明察秋毫?是谢修把这件事告诉皇帝了? 皇帝居然如此信任他? 杜霏微向谢修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谢修点了点头:“杜姑娘,明日卯时三刻,谢某来府上接您一同前去,还请杜姑娘提前做好准备。” 杜霏微点头应了声,纵有千种疑问,也不需要让他们几个人知道。 她原以为谢修来这一趟就为了传一个口谕,不料谢修传完口谕之后居然没走,反倒是对堂上众人道: “诸位,杜姑娘只是那枯骨案的报案人,她本人并未有任何牵涉此案之处,还请诸位莫要为难于她。” 9. 正谊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谢修回首,看到了月光下凝视着他的少女。 他看起来神情淡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仿佛刚刚的解围、甚至曲园里的调笑,都只是杜霏微的误会一场。 谢修向来是善伪装的。 她还记得,上一世,自己放弃了去书院读书的机会,在骤失双亲的阴霾中默默舔舐伤口,忍气吞声,等到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强逼着送上了花轿。 也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是那个时候早已经没有力气了。 可有一次命妇入宫朝拜时,杜霏微强撑着瘦弱的躯体入了宫,宫规繁复,等到她终于坚持了所有的流程,错开了喧嚷的人群,一个人独自走在出宫的甬道时,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 夕阳西斜,当时谢修从旁侧的一个角门拐出,抬眼便遇到了她。 那个时候谢修已经官拜太子少师,兼掌吏部和刑部尚书,一人之下,朝中众人也对他交口称赞,太子少师谢修谢道安,清贵自持,谦而有礼,为官清正,乃是治世之能臣。 那是杜霏微成年后第一次遇到谢修。 彼时,她不知道谢修的身份,自然也想不到,谢修遇到她之后,居然并未漠然离开,也没有说些不痛不痒的劝慰,而是抬手屏退了身侧的内监,状似不经意地和她擦肩,错身之时,一道清冷而嗜血的声音像在耳边惊雷: “既然有恨,为何不拿起刀?” 杜霏微瞪大了双眼,满脸写着质疑,但眸底深处又有深深的麻木。 拿起刀?哪儿来的刀?本就已成为人砧板上的鱼肉,何时曾有过握紧刀柄的机会? 但是谢修的眼神和语气并不似作伪,反倒是压抑着深深的恨意。 难道清贵自持的少师大人也会有恨意滔天、只想手刃仇雠的时候吗? 他已经有如此权柄,还有谁是他想杀而杀不得的吗? 杜霏微不懂,也根本无法知晓这背后的真相。 她只是一瞬间瞪大了写满质疑的双眼,复又恢复了麻木的神情,麻木地向前走去。 谢修也没有停留,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立刻切换成往常那副清贵气质,像是兜头套了一件白狐皮氅衣,将自己紧紧包裹。 杜霏微直到死后,才知道谢修的恨意从何而来。 但是她仍旧不明白谢修为什么会刻意驻足,对她说上这么一席话。 就好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谢修此刻又仿佛见面不识一般。 如果说前世是因为谢修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从自己的身上联想起那位曾经受天下景仰的贤王,以及宫宴上那个令人会心一笑的场景,高高在上的少师大人见此女可怜,这才泛起了一丝怜悯,在嗜血的话语中袒露出一线真心的话,那现在呢? 现在,谢修又是什么意思? 杜霏微既然追了出来,自然是要问个清楚。 “谢大人,请留步。” 杜霏微走上前去,天水碧的锦袍在月光下随着翩翩步履折射出奇异的光彩,她面上未施粉黛,看着却清透无比,一支银簪散散地将青丝挽住,更添了几分随性潇洒。 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哭包了。 谢修心想。 “谢大人,霏微有一事在心中盘桓许久,还望谢大人明示。” 谢修一脸淡然:“不知杜姑娘所问何事,谢某与杜姑娘只有两面之缘,恐怕并不能解答姑娘的疑问。” 这是要赖账了? 一句话就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倒确实是谢修的风格。 上一世,谢修除了“清高自持”“谦而有礼”之外,还有一个风格,那便是不可近观。 并非是人品丑陋不能近观,而是谢修此人,在不熟悉或者不愿意熟悉的场合,向来都是生人勿近的。 早年是身体羸弱,自寻个僻静角落,即使有人前来,他糊弄两句就借口身体不适而离去;后来身处高位,就干脆一言不发了。 但杜霏微并不就此罢休,她接着道:“谢大人应已知晓我来自正谊书院,我师父公棠先生座下有一得意弟子,不知谢大人可有耳闻?” 谢修依旧淡淡:“正谊书院内事,我远在陈郡,又如何得知呢?” 杜霏微:“我入书院的时候,我那位大师兄已经学成出师,却不知怎地,未曾离去,硬是在书院又磨了一年,天天盯着我们师兄妹几个的课业,为人严厉非常,可把我们折腾坏了,到现在若是和燕小侯爷提及大师兄的名号,他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呢。” 提及书院旧事,杜霏微的眉梢也欢快起来。 谢修略一颔首,轻笑道:“如此,想来贵师兄必定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儒士,他日若能朝中相见,修必定前去拜会。” 杜霏微看着谢修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无奈:难道谢修真的完全不想和自己相认?那他先前又是几个意思?又想小时候一样都自己玩吗? 她虽然心里知晓谢修是全书的大反派,最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立刻转身,躲得越远越好。 可是她没有。 一个早就该成为女主角垫脚石的炮灰都能走到今天,为什么谢修就一定要重复同样的命运呢? 她不知道原书中那位即将成为太子的三皇子究竟如何,但她知道,谢修绝不是那种为了一己私仇便罔顾天下的人。 否则他官居太子少师,身处高位的时候,他无数次入宫奏对,与皇帝秉膝夜谈的时候,他有太多机会可以杀死他。 但是谢修没有。 所以谢修最后死了。 但是她不想让他死。 所以杜霏微还在坚持:“谢大人恐怕不知道,当年我父母骤亡,叔父婶母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长房的财产,我只能投靠到师父那里。” 她樱唇开合着,陷入了那段回忆中:“可我那个时候才八九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父母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杜家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师父虽然治学有方,但却孑然一身,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一个心碎的女娃娃,所以那阵子我就天天哭,天天哭。” 正谊书院后山有一方碧池,公棠先生取 10. 惊变 《炮灰女配与反派未婚夫HE了》全本免费阅读 谢修的眸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变得温和起来。 当年桑博延兵变时,他还伪装身份蹲在江左做一名小小的边防兵,父亲率兵勤王时,他也曾想要跟过去,却不料被父亲派去后方迂回偷袭。 朝中熟悉河西兵变的人都不会忘记,当初桑博延兵临城下,除却先皇先皇后的御驾亲征顽强抵抗和宁王带领的江左大军及时赶到之外,还有一支奇兵突袭了桑博延的后方粮草辎重,导致他也只能被迫在金陵城下决一死战。 相传,那支奇兵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如一柄黑色的尖刀悍然刺入了运押粮草军之内,领头的将军戴着如恶鬼般的面具,看不清脸,他用兵奇诡,丝毫不拖泥带水,闪着寒光的利刃刺破了守卫粮草的将士的喉咙,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襟前系着的方巾,猩红猎猎如旗。 这支尖兵给桑博延留下的,只有鬼魅一般出现又消失的影子,和在熊熊大火中付诸一炬的后路。 在传言中,这支军队自此后从未出现,更像是民间的义士不满于战乱挺身而出,功成身退,毫不栈恋。 但是也有传言说,这支军队乃是宁王的私兵,不仅在作战策略上与宁王不谋而合,成相辅夹击之力,后来更是偷偷潜入了金陵城中,在重兵把守的天牢中杀了桑博延。 当初朝野中有太多人都觉得,如果不是桑博延起兵谋反,宁王便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贤王。 实际上传言没有错。 桑博延的粮草是谢修截的,人也是他杀的。 其实当年的宁王世子顾乾虽不是在锦绣丛中长大的温玉,却也没真的杀过人。 但当他在天牢中听到桑博延的那番言语时,满腔悲愤再也难以压抑,他瞪直了眼睛,本能地将刀柄往前一送。 黏腻的血溅了他满脸,却又被泪水冲淡出两条细痕。 何其荒唐,何等可笑? 他满眼都是赤红的血丝,恨不得就这样杀入宫城一问究竟,可他不能。 擅闯天牢对高高在上的皇权而言是极大的冒犯,更何况对方“意欲劫持”的是桑博延这样犯了谋逆大罪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等他再次清醒时自己已经身受重伤,躺在漂浮在江左的一叶孤舟中。 江左是宁王的封地,也算是他的大本营。 顾乾死了。 正谊书院的大弟子谢修云游天下,适时在门中小住。 那段时间谢修睡得很不好,只要闭上眼睛,便是桑博延那张扭曲的脸,万箭穿心的父亲和满身浴血后自刎的母亲,金陵城畔火烧一般的烟霞如同战场那样不详,好似象征着远古的诅咒。 所以他总是独自去后山。 谁知道三个月后,有一个小姑娘出现在后山。 听说是公棠先生新收的弟子。 小师妹每天都在哭。 哭的时候不像寻常女子,嘤嘤啼啼的,睁着一双眼睛,一言不发,兀自流泪。 哭完了也不说话,站起来洗把脸就走,好像刚刚只是不小心被风迷了眼睛,未曾有过任何脆弱的瞬间。 第二天夜里继续来哭。 倒是奇怪。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 后来有一天夜里,那个小姑娘不知怎地,突然大喊起来,像是压抑到极点的痛苦,又像是彻底看开后的发泄。 从此之后,那个小姑娘便不常来哭了。 反倒是开始来烦他了。 秋水般的眼睛,清澈得像月亮,却并不天真。 反倒是如同返璞归真一般的干净。 和现在笑靥晏晏看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谢修恍然,他看着眼前满目灵动中夹杂着一丝嗔怪的师妹,不受控制地,抬手轻轻刮了一下杜霏微的鼻梁。 温润如碧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少了点刻意的疏离,和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喜悦: “胡闹,不就是几幅字吗?改日去我家里随你挑。” 杜霏微撇了撇嘴:“我还要喝竹酿雪。” 谢修拿她没办法:“随你喝。” 二人自然而然地并肩前行,杜霏微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他。 为什么一开始要假装不认识? 为什么当年会突然消失?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大师兄,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结局,但是我不想让你走到那一步,我该怎么帮你? 杜霏微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在绝望中重生,又在不断地反抗中生长。 她讨厌这个世界的规则。 它凭什么规定谁是炮灰、谁是主角、谁是反派? 谁天生就该一帆风顺,谁费心筹谋也终将功败垂成? 她偏不信。 谢修觉得她干净,很多时候只是因为不甘。 她认识谢修的时候,远在得知他是反派之前,那个时候,谢修,或说顾乾,是金陵城中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在金銮殿上一语道破田政积弊的天才,是敢在十一岁时就单枪匹马跑去军营,隐姓埋名一声不吭地做最低阶的士兵的勇士,是在她绝望濒死时,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让她反抗的少师…… 她从始至终都未曾见过谢修为了自己的私心做过什么,凭什么要让他走上势必失败的道路? 但是杜霏微问不出口。 谢修连相识都认得勉强,此刻就算说再多的话,他也不会有任何反映。 杜霏微只能和谢修缓缓踱步,一直走到了谢修的宅邸。 谢修定住了脚,转头看她,目光中有一丝迟疑: “字倒是随时可以挑,但你确定今晚就要喝酒?” 杜霏微憋了一路,顶着一口气问道:“难道不行吗?” 谢修:“倒也不是不行…但你可还记得,皇帝陛下明日午后要召见你,到时候若是一身酒味…” 杜霏微勾唇冷笑:“那又如何,他难道能杀了我不成?” 谢修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不知收敛,怎么还是像往常一样,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那还不是因为……你肯定不会说出去。 杜霏微暗自腹诽。 她也不搭理谢修,大摇大摆走进了谢府,守卫的门房见谢修跟着,也没有任何反应。 但杜霏微很克制,她并不喜欢酒醉的感觉,只是浅酌了几口便停下了,眼神略有些迷离,像是笼着烟雾一般,坐在六角亭中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