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漂流》 1. 第 1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十米挑高的拱形宴会厅回声效果很好,偏台上有支小型弦乐队兢兢业业地拉了一晚上巴赫。林瑧从进场开始十分钟内被拉着喝了三杯酒,主办方不知道哪儿来的暴发户,厅里连软饮都不提供,一水儿的白中白香槟。他喝得急,酒量又差,今晚的熏香点的是他最讨厌的百合,在暖风地下站了半个小时就晕得直反胃,趁人不注意拉开露台的落地窗走了出去。 1月的申州气温不算太低,临近除夕的时候天气总会格外好,还有不到一周过年,最近夜里总是连云都没有,下弦月亮堂堂地在东边挂着。可惜市中心光污染严重,不怎么能看见星星。 林瑧一个人躲在露台吹了半刻钟的风,耳边还没清净透呢,落地窗就又被人拉开了。 “我真服了那群老头子了,一个个的怎么这么能喝!”杨贺程把推拉门啪得一声关上,涨红着一张大脸一点不见外地朝林瑧身上贴。林瑧嫌弃地推了他一下,被他耍赖黏着不肯放手:“好瑧瑧,你身上好凉,给我抱一会儿嘛。” 林瑧拽着他喷了一斤发胶的头顶勉强把那人的脸从自己身上揪下来,“脸上油别蹭我外套上了。” 杨贺程太了解他的脾气,抱着他腰背的胳膊没有松开,脖子倒是乖乖后仰着,嘴上还不忘占便宜:“好的,大小姐。” 林瑧后腰抵着露台的汉白玉栏杆和杨贺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俩都是被家里老头支过来应酬的,俩纨绔子弟平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家里唯一的作用只剩下被丢出来刷脸现眼。 巨大的水晶玻璃将安静清寒的夜空与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宴会厅分明地隔开,林瑧的视线越过一尘不染的透明玻璃,落在大厅中心的一个背影上。 杨贺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认出了姗姗来迟的那个人。倒不是说他们真的有多熟悉,只是厅内那个身材高大衣着考究的男人,恰好是这次宴会心照不宣的主角。 “世事还真是难料,谁能想到咱俩还有看钟翊脸色过日子的一天,看来那句莫欺少年穷确实是至理名言。”杨贺程半边身体挂在林瑧身上,嘴上说的是自己要看钟翊脸色,语气却依然带着习惯性的轻慢。 林瑧神色淡淡地听着,醉意虽然已经被冷风吹散了大半,但依旧不太提的起劲接话。也许是窗外两个人的目光太过直白,大厅内原本背对着他们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林瑧和他的视线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交汇,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 既然已经对视了,再躲开就显得刻意。林瑧出于礼貌朝钟翊微笑点头示意,他原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林董事长出门前让他至少能拿到钟翊的私人联系方式。 毕竟虽然还未官宣,但业内早就传开了VTEL将首次全面进入亚洲市场的消息,而这入驻势必会掀起整个高端购物中心行业的震动。如果能在申州市中心即将落成的VTEL大楼全产业链里分到一杯羹,在本土企业眼中绝对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肥肉。 钟翊是从VTEL总部空降申州的亚洲区域总裁,也碰巧是林瑧和杨贺程的大学同班同学。他们显而易见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拿着全额奖学金读了两年就去美国交换的高材生,另外两个是家里捐了一栋图书馆才被录取的废柴富二代。 林瑧出门前就没把老头说的话放在心上,宴会开场了一个小时钟翊才来,这要换做以前林瑧早走了,今天是他碰巧后面没有局,闲得无聊多留了一会儿才碰见。他太久没见钟翊,对方的变化可以称得上是翻天覆地,两人目光交汇了至少3秒林瑧才有认出那人的实感。钟翊看着确实比20岁时帅气了不少,流氓惯了的林少下意识地弹了一下舌头,仗着自己离得远还隔着玻璃,低声夸了一句“好辣”。 “我靠!我记得我没的罪过钟翊吧,他那眼神怎么看我跟看尸体一样啊?”杨贺程没听清林瑧在说什么骚话,只注意到钟翊的眼神冷像一把实质的冰刃,胳膊忍不住把林瑧抱得更紧,嘴里还在不停叨叨:“被他看一眼我觉得今晚的气温都下降了5度,我他妈的现在连门都不敢进了!他怎么还走过来了?你快帮我回忆回忆,大学的时候我不会真的罪过他吧!” “……”林瑧被他胳膊勒得肋骨疼,用了点力把他从自己身上强行撕下来,他俩一来一回动了这几下,钟翊已经拉开露台的玻璃门走出来了。 杨贺程非常没出息地被他吓到立正站好,钟翊很高,小时候家庭条件虽然艰苦但大约但是没短过他的营养,只穿着普通的正装皮鞋看着也快一米九了。杨贺程却不怎么争气,还不到一米八,比林瑧都要矮一些。他站在钟翊面前就是昂首挺胸了都跟个小鸡仔似的,露台没有光源,钟翊走进来能挡住大厅内照过来的大半光线,杨贺程没在阴影里,大气都没喘出来一口。 相比起没出息的杨贺程来,林瑧就硬气极了。大少爷胳膊后弯架在露台栏杆上,没个正形儿地叠着腿斜靠着,脸上依旧带了点笑意,面上的表情比姿势礼貌一点,但不多。 钟翊走进来后没把玻璃门关死,宴会厅里巴赫的交响乐顺着门缝泄出来一丝不大的声响,听起来显得遥远。这个露台很大,但钟翊走到林瑧面前一米左右的距离才站定。他脸色依旧不好看,也不愿意主动开口说话,林瑧斜眼觑了杨贺程一下,认命地主动开口问好: “好久不见,钟总。” 他看了林瑧一眼,没有杨贺程说的那么凶,但目光确实是冷的。林瑧听见对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低哑的“嗯”,好像多余的寒暄都不愿意再给一句。 眼见钟翊的态度冷淡得很明显,林瑧觉得有些没意思。他情商不高,脾气不小,做不来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所幸老林也没真的在他身上做多大的指望,这会儿问过好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把一直假笑的脸冷下来,也没和杨贺程打声招呼,绕过钟翊直接走了。 杨贺程看在眼里,心里想着林瑧大小姐脾气怎么又毫无征兆地瞬间发作,他牛逼轰轰垮下脸趾高气昂地一走了之,留自己和钟翊两个人面面相觑,简直尴尬得要抠出一座城堡。 钟翊其实也没看杨贺程,他脸上的神情一直很淡,目光跟着林瑧的身影闪过了几下,没落到实处。 杨贺程没林瑧这么大的气性,林董或许会惯着林瑧,但姓杨的老头可不会由着他的性子来。他不敢学林瑧拂袖而去,好在这会儿钟翊没拿刚才看尸体的眼神看他了,让他能硬着头皮搭话。 “好久不见,钟总,你还记得我吗,大一大二我们同班的。”杨贺程说话的时候心里在打鼓,大学头两年他一句话都没和钟翊说过,在路上见到了都当不认识的陌生人。他对钟翊全部的了解只限于听说过对方是个拿补助的贫困生,注意过他平时就两套旧衣服来回穿。 时间过去太久,杨贺程只依稀记得林瑧从前和钟翊说得上几句话。那时候他还揣测过钟翊是为了钱才特地来接近林瑧的,背地里同林瑧嚼过几次钟翊的舌根,现在看来,自己果然没有什么做投资的眼光。 “记得。”钟翊听见他说话,把目光转过来,两人身高差在这儿,钟翊看他的眼神不免带了些居高临下的味道。杨贺程被他审视得不是很舒服,但身上背着老杨交代的任务,还是尽职地 2. 第 2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别吃不该你吃的飞醋。” 林瑧从没惯过他的小脾气,8年前不会,现在更不会。他不知道钟翊具体是什么时候回的申州,但至少有小一个月了,他回国没有联系任何人,也包括林瑧。 林瑧上一次听见钟翊这个名字竟然是从自家老头的嘴里: “VTEL总部在申州的大楼过几个月要办落成仪式你知道吗?我听说他们派过来的亚洲区总姓钟,和你差不多大,之前也是申大国际经贸专业的,还是2013级,是你同学?” 林瑧刚从楼上卧室下来,走进餐厅倒了杯煮好的黑咖啡,桌对面的老林早饭已经快吃完了,正拿着一个平板在看当日-时经。林瑧听见他的话第一时间也没当回事,接过厨娘徐阿姨递过来的餐盘坐下,轻飘飘地应了句:“28岁的区总,太年轻了吧,关系户还是VTEL疯了?我没听说过我们那一届有谁是Casier家的亲戚啊。” 老林不太听得惯自家臭小子又欠又毒的嘴,怼了句:“现在年轻有为的小辈们多的是,你不要以为自己好吃懒做没有长进就贬低别人。” 林瑧对着老头儿翻了个明显的白眼,他就知道他爸在这儿等着他呢,点点头:“行行行人家年轻有为,你跟我说这个干嘛,让我恼羞成怒自己找根皮带吊死?” “你这又说到哪里去了,整天嘴里死啊死的,我就是想着要真是你大学同学,到时候VTEL大楼招标我们还多个渠道。”老林被林瑧气得不轻,手指在今天刚发布的财经新闻上划拉了两下,倒是划拉到了VTEL官宣亚洲区总的确切消息。 “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VTEL给这个新区总的牌面还挺大,全球官网都推送了,亚洲区总Zhong Yi。” 林瑧皱了皱眉,今天的咖啡有点苦,苦得他好像都幻听了,于是又问了一遍:“钟什么?” 老林把平板递给他看,解释说:“Yi。这新闻没有中文名啊,哪个Yi,容易的易?毅力的毅?” 申州大学2013级国际贸易专业,只有一个叫Zhong Yi的学生,他恰好也和这份简介里的人一样本科同时拥有申州大学和普林斯顿两所学校的学位证书。 如果不是万分之一的巧合的话,那么他的名字应该是…… “钟翊,立羽翊。” 那一刻某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直到老林吃完饭离开之后林瑧才回过劲来。他自己餐盘里的班尼迪克蛋和吐司一口没动,还被银质的餐叉戳得稀烂,这幅景象把出来收拾餐桌的徐阿姨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今天的早饭不好吃惹了林瑧生气。 老林离开之前让林瑧想办法联系一下自己的老同学,如果能套套近乎就包下整个VTEL大楼整个33层所有的灯具,林氏至少三个月不用再开张了。而林瑧当时还没想明白事儿,浑浑噩噩地就答应了林董安排的任务。 先前几次应酬林瑧都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耍赖躲过了,好在因为钟翊刚到申州就把难搞的名声传了出去,老林也没真的压着林瑧去VTEL办公室门口拍门。但今天申州商会主席的晚宴钟翊一定会出席,林瑧想躲都躲不过。 早断干净了的人今天端着一副桥归桥路归路的脸出现,装了不过一个小时又跟疯狗一样把他堵在地下车库里叼骨头似的啃,任谁来了都忍不住要给一耳光的。 可惜钟翊在他这儿早挨巴掌挨习惯了,不管使不使劲都一点用没有。 从前林瑧在床上扇他扇得更狠,被弄得过火了一边哭一边抬脚往胸口踹都是家常便饭。林瑧脾气虽然怪,但认识钟翊的前十八年却也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打过人,往后十年也只揍过钟翊一个。 他时常怀疑钟翊贱得慌,被越打越爽,但自己玩不来变态的那套,动手从来不是因为情趣。 比如现在,扇完一耳光后林瑧明显感觉到有热烫的东西隔着几层布料顶着自己。钟翊抱着他腰的手不安分地抓着衬衫布料往上扯,妄图把扎进裤腰里的衣摆扯出来。 林瑧的套装都是定制的,铁灰色的西裤布料完美地贴合着纤细劲瘦的腰线与浑圆挺翘的臀部,正式场合自然是不会用皮带,但即便这样衬衫被扯了两下依旧纹丝不动。 钟翊另一只手探下去隔着柔软光滑的布料来回摸了摸林瑧的大腿,手指下有明显凹凸的触感。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裹挟着一股香槟的甜味,几乎要把人烫伤。 “你戴衬衫夹了?” 林瑧被他摸得有点痒,身体不由自主地弹动了一下,面上还是冷着脸,甚至翻了个白眼,“废话,你穿正装不用衬衫夹?” 钟翊红着眼睛用嘴唇蹭他的脸,动作比刚才又急切了几分。林瑧不喜欢别人碰他嘴巴,以前做的时候也不会接吻,钟翊眼皮敛着,胡乱在林瑧眼睛和鼻梁上亲吻,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那双蜜桃软糖一般的唇瓣,怕看见了就忍不住会吻上去。 “好想你,想看看你的衬衫夹,今晚跟我回家好不好?” 林瑧听他含着自己的耳垂说话,牙齿张不开似的,吐字含糊粘黏,但又听得很清晰。 任何一个取向为男的人被钟翊抱着又摸又蹭这么一会儿,也该上头了,林瑧明显感觉到自己也有起立的趋势,颇有精神地顶着钟翊,心里涌上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和方才在宴会厅里枯坐十几分钟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林瑧不喜欢自己有太过于情绪化的时候,比如此刻。 他抵着钟翊的胸口使了点力一把将人推开,露出他最习惯的不耐烦神色,他音质冷又软,说话经常很难听,比如现在。 “回家,你还有家?看来钟总真的飞黄腾达了,回申州才几天就买房安家了?不差钱的话就花点钱去找个鸭子,我不陪睡。” 林瑧说完也没看钟翊的反应,转身看见了自己的车。司机提前收到了他的信息,早就在车内等着。林瑧走过去开门上车的动作一气呵成,加长林肯的车窗上贴了防窥膜,从外面看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路过钟翊身边时车里的人忍不住拿余光扫了窗外一眼,皱着眉头看到车窗外的人望着他的方向低头点了一根烟。 钟翊神色平静地看着林瑧的车离开,默然从灯光灰暗的步行楼梯回到了一楼。他今晚没开车过来,也没叫司机,一根烟点着没抽两口,顺着街边走了两步就在垃圾桶里碾熄了。 现在时间并不算太晚,还不到10点,申州市中心向来热闹,附近的奢侈品专卖店灯火通明,有几家是新入驻的,也有几家在钟翊还在读书的时就趾高气昂地挂着金碧辉煌的logo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矗立着,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和申州大学国际贸易专业那群天子骄子的模样很类似。 申大并不在内环市区,钟翊只有大一下学期的头两个月兼职打工时才会坐公交转地铁来市中心。 学费申请的助学贷款不着急还,申大给他发的奖学金维持日常的生活也没什么问题,但入学时钟翊报的是申大商科特有的2+2学制,从大三开始他就要去新泽西读书,而美国的日常开销再怎么节省也不是国内可以比拟的。 那时候他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打工挣钱了,没有朋友,没有娱乐生活,没有爱好,穿着高考完在老家镇子上花百十来块钱批发价买的劣质衣服和鞋子,吃食堂最便宜的饭菜,用跳蚤市场上买的 3. 第 3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司机和车都是今天从静园离开时找老林借的,但林瑧从宴会离开后却没回静园的父母家。昨天在静园待了一整天,家里养的那头罗威纳没人敢遛,今晚再不回去怕是天花板都要被那条疯狗给拆了。 申州家养大型犬的□□手续很麻烦,尽管林瑧动用了钞能力,从动想养一只罗威纳的心思到真的把家里这条狗接回家,也花了小一年的功夫。狗是他亲自飞了一趟德国,从冠军犬舍挑好后坐专机接回来的,买狗的钱都不算什么,这狗光是落地就来来回回花了接近7位数。结果到现在这只罗威纳快6岁了,林瑧都没好好给他起个名字。 最开始也花心思起了几个,但不是林瑧反悔了不满意,就是狗自己记不住。后来林瑧也烦了,在家的时候都是“狗”、“臭狗”、“死狗”,他想起哪个就叫哪个,反正这样叫它听得懂。 冠军血统的罗威纳头脚都大,长得也凶,原本就是烈性护卫犬,长得还不平易近人,平时戴着止咬器出门方圆10米内都不敢站人。最开始不满一岁的幼崽时期林瑧还经常白天去遛他,有时候懒了或是有事不在家,也能请专业遛狗的人上门。 成年后就连接他遛狗单子的人都没有了,带去狗公园三次咬了两条金毛、并和一条秋田打得两败俱伤,给它看病花了1万2,医药费赔了2万5。钱也是小事,就是整个申州宠物狗届都臭名昭著了……从此只配半夜三更出门。 林瑧到家洗了个澡换了套轻便的家居服的功夫,那狗就在家里跟要翻天了似的,任劳任怨的林少爷即便过了零点也只能老老实实给狗套上嘴套、挂好牵引绳出门。 他酒量差,但酒品挺好,喝了酒就爱犯困,几个小时前那几杯香槟的劲还没彻底过去,夜又深了,这会儿说是遛狗,其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在冬夜里气温不高,偶尔吹来一阵北风能让他稍微清醒点。他牵着狗走到小区的人工湖旁就停了下来,把狗的绳子解开让它在没人的草坪上撒欢玩会儿,自己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今夜月色实在很亮,比几个小时前在宴会厅的露台上要凌空不少,但整座城市已经陷入沉眠的此刻,夜空中依旧看不到半点星子。 申州的天总是这样的,从林瑧记事起就在这个钢铁森林的霓虹之上没见过什么浩繁星空。对于城市里长大的小孩来说,银河是只属于远行的稀有物品。 林瑧从小就娇气又矫情,学校任何以亲近大自然名义举办的夏令营和远足他从来都是能逃就逃,所有可以编出来请假的理由被他用了个遍。他受不了没有床幔和马尾毛床垫的睡眠环境,也想象不出什么人会喜欢负重运动一天后在一个简陋到不配称之为浴室的地方洗漱。 失去钢铁森林里的现代科技他活不了超过4个小时,20岁之前他笃定地这么认为。 20岁那年这个最高记录被刷新到了28个小时,在一个名叫青河的小镇,林瑧甚至试过没条件洗澡,穿着外衣睡了一夜。 那天晚上在睡着之前,他在农村平房纳凉的房顶看见了真正的银河。 —— “杨贺程,你知道吗,你真的死了,我也是真疯了,才会在这个地方等你半个小时。” 申州这一波春季暖流来得过于迅速与猛烈,仅仅只是3月气温就一度飙升到31°C,逼得所有人几乎是刚刚脱下羽绒服就要忙不迭穿上短袖。林瑧今天出门之前显然点背到忘了看天气预报,在常年恒温的家里只凭着感觉给自己挑了一套绞花编织毛衣和牛仔裤,此刻正午当口站在海湾公园门口罚站半个小时,差点被太阳晒晕过去。 今天是周六,海湾公园恰好有一场大型音乐节开幕,杨贺程买了两张VIP套票叫上正好空闲的林瑧一起来看。林少爷人生头19年只坐在音乐厅的前排和包厢里看过国际一流交响乐团和芭蕾舞团的演出,连正经的流行歌手演唱会都没去过,这次破天荒答应杨贺程除了受不了对方的软磨硬泡,也有一点自己好奇的成分。 可今天他把车开到海湾公园门口的第一分钟就后悔了。 满眼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五颜六色的头发,雷鬼又朋克的衣着和妆容……林瑧自觉仿佛误入了一个超大型的变装舞会,而更让人烦躁的是,手握门票的杨贺程,他竟然还迟到了。 林少爷迟到惯了,到的时候原本就比约定的晚了十分钟,没想到杨贺程来得比自己更晚,让他一个人站在入口的检票处像个格格不入的NPC一样杵着,还是那种连交互键都没有的NPC。 打完最后一个夺命连环call,在杨贺程用生命保证自己一定会在10分钟之内就位之后,林瑧才意识到自己热到有些脱水了。他勉强逆着人流往外走,靠意志力躲开一些人迫不及待点燃的冷焰火,目光在大门附近的商业街环视许久,终于锁定了一家客人最少不用排队的冰淇淋店。 海湾公园附近有个知名度不错的度假村,这边的商业配套做得还算齐全,林瑧选定的冰淇淋店是个知名意大利品牌全球连锁,单价很高,一般来看音乐节的年轻学生不会选择过来消费,是以店面开阔冷气强劲,但只零星坐了几个人。 柜台里站了两个服务生,个子都挺高的,方才刚进门离得远林瑧只注意到服务生粉白色的制服和围裙,走近了点才认出来点单台里低着头在整理餐盘的那个男生。 他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就把这张眉毛锋利、鼻骨高挺的脸和寒假前在辅导员办公室说过话的同学对上了号。 得益于林瑧变态的人像记忆力,他甚至还记得他们上次见面说话,在那节经济学课上,钟翊把辅导员盖好章的缓考申请函递给自己时穿着一件跑绒的黑色棉服。很显然,比起那件黑中都能透着灰的廉价棉服,这件高档手作gelato店里的定制制服更衬钟翊一些。 钟翊肤色偏深但色调均匀,皮肤也很好,穿粉白色也不会觉得奇怪,反而有些反差的吸引力。林瑧在走到柜台前的短短几步里默默欣赏了一番。 直到脚步声停在不足一米的地方钟翊才抬起头,他下意识地说了句:“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抬脸便撞进了林瑧的目光里。 钟翊经常会在学校附近兼职的时候遇见同学,能在申大念商科的学生家里条件一般不会平庸,对于这些学生来说人脉意义或许远大于学习的意义。钟翊没和他们交过朋友,自然也不会在兼职遇见的情况下接收到他们的善意,最好的状态是装作不认识。有时候差一点,会被当面嘲讽两句,他也会装作听不懂或是没听清。 会主动搭话的人还没出现过。 在遇见林瑧之前没出现过。 林瑧点着菜单上标着“臻选”字样的新品问他:“这个四国柚子味的好吃吗?”< 4. 第 4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钟翊今年春节没有回青河,整个法定7天假期他有6天待在公司,除夕那天虽然留在家里,也一刻没闲着地和美国总部跨着12小时时差开了6钟头的车轮会。 他书房里有个两人宽的飘窗,有时候开会时间太长了他就会端着电脑到垫了毛毯的飘窗上坐着。除夕那晚美东时间下午三点,正在开会的钟翊隔着8楼的窗户看见林瑧家里亮起灯。 山水雅澜的楼间距超过80米,即便像这样刚好正对着,也只能看见那一丁点儿灯豆般的光亮。 又过去二十分钟,钟翊上一轮会议刚好中场休息,他起身去给自己续了杯水,再回来时,对面那栋楼的楼底门禁自动拉开了。 山水雅澜的小区的高路灯是林氏申请过专利的蒲公英造型感应灯,感应到10米内有人路过时才会亮,林瑧穿着一身光缎白的家居服,在骤然亮起的团团灯光里莹莹发亮,像颗小珍珠。 钟翊拿着马克杯的手柄坐回毛毯上,静默地看着那颗牵着烈犬的珍珠由小变大,他住的楼层靠近小区人工湖,林瑧深夜遛狗的时候总会过来这边。 平时不会这么晚,一般晚上十一二点林瑧就牵着狗下楼了。钟翊每晚都在书房的飘窗上加班,有时候申州的事务处理完了时间还早,就会去叨扰远在美国总部的同事,他经常工作到凌晨,一直等到林瑧遛完狗上楼才会合上电脑去休息。 那一晚是大年夜,钟翊原本以为林瑧不会回自己家,却没想到还是等到了。 VTEL大楼的管道以及软装招标会还有不到一周就要陆续开启,钟翊从上次酒会后直到现在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所有团队花了两周才将所有硬装方案全部敲定完成,VTEL的剪彩仪式放在6月中旬,距离现在也不过四个多月的时间,春节假期过完的短短一周之内整个VTEL申州分部的加班工资已经开到和以往一个月的持平了。 软装招标的纸质方案堆在总助办公室的桌上,足足摞了半人高。钟翊的第一助理是个同他岁数相仿的女生,身量偏小,坐在椅子上被那堆文件挡得严严实实,好几个来办公室找她签字的同事推开门后第一反应都以为她不在。 尤小芸刚刚和钟翊开完一个内部会议,紧急审完业务部的几笔申报账单,看着自己桌上的堆成山一般的文件夹叹了口气,然后马不停蹄给开发项目部的负责人拨了个内线电话: “大楼所有软装的招标都必须在这个月之内敲定,施工组的排期顺序需要提前确认,8个项目,103家公司的方案,要全部看完进行初筛,你让全体招标组成员做好长线加班的准备吧,钟总也会陪大家一起的,这个月的加班费都按双倍算。” 挂完电话尤小芸长舒一口气,给自己叫了双份的咖啡外卖,在投标书分类里找到灯具的类目抱在怀里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你要先看的灯具分类都在这里了,这次灯具投标的公司比起其他软装类目不算很多。国内做商业灯具的大规模公司集中在深湾市,来自深湾的投标一共7份,本地投标的公司竞争力比较强的只有林氏,剩下都是小厂。” 钟翊从助理抱过来的十来个文件夹里精准地找到林氏的投标书,尤小芸工作眼力见很高,当即拿遥控打开投影仪,在电脑中找到林氏的视频标书资料点开。VTEL在申州目前只有一个临时办公区,租在某产业园的独栋小楼里,即便是总裁办公室的采光也一般,不用拉窗帘也能看清投影。 林氏的标书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方案给的中规中矩,但也看得出用了心。他们的企业优势是国家级专利很多,所以视频内容重点在于用3D建模展示一番林市专利独有的灯具设计图景。 3D建模的解说大约是工程部的设计师,尤小芸陪着钟翊看了一会儿,她对灯具结构与室内设计美学都懂得不多,陪老板看视频看得心不在焉。VTEL大楼的项目工程很大,一个视频播了10分钟还在放线条模型,尤小芸手机震动了起来,陌生号码,大概率是外卖员的。 在大老板眼皮子底下开会,她不敢溜号出去拿外卖,只能摸出手机挂了电话低头给外卖员发信息—— 麻烦把咖啡放在前台就好。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尤小芸却发现正在播放的视频突然停了。3D建模部分应该刚刚结束,她余光瞟到是钟翊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遥控器按的暂停。 尤小芸吓了一跳,以为老板是为自己开会看手机发了脾气,她猛地抬起头,却发现钟翊的眼睛依然盯着投影幕布,而幕布上定格的画面,是林氏视频标书商务合作前景的封面帧。 画面上除了一个简约的标题和林氏集团的logo,只剩下“林氏集团商务部经理-林瑧”的字样。 大约过了两三秒,钟翊还是没有动作,尤小芸不解,试探问了一句:“老板,是这个标书有什么问题吗?” 钟翊听见她的问话,回头看她,眼神有点疑惑,不知道是不是尤小芸的幻觉,她甚至还看出了一丝欣喜。 “我们的软装现场招标会第一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办?” 尤小芸闻言拿出备忘录查了一下:“软装招标会一共7个项目,加上管道1个,一共定了8场。都是在洲际酒店的会议厅,第一场的时间定在2月13号,周一。” 钟翊拿起自己倒扣在桌面的手机看了一眼,今天是2月7号,只剩下6天了。 现在已经临近下班时间,但VTEL申城分部的员工在新年过后基本没有按时下班过了,钟翊加班费开得爽快,自己卷生卷死,压榨起员工来也毫不手软,他把自己的手机解锁后扔给尤小芸,吩咐说: “给项目部招标组的所有员工点晚饭,我请客。周四早会之前要敲定灯具项目全部终选公司,并邮件通知到他们的商务部,让他们来参加13号我们的第一场招标会。” 尤小芸拿着手机从善如流地点头,他不是第一次用钟翊的手机给同事们点餐了,用起来早没有了心理负担,于是起身说:“那老板,我先出去通知大家,暂定晚饭后的例会定在8点,可以吗?” 钟翊思考了一秒,回答:“7点半吧,早点开始,早点回家。” 尤小芸无语了片刻,应了一声后走出了办公室,剩钟翊一个人对着投影布上的两行字发呆。 “小伙伴们,老板请吃晚饭,大家快来点餐,不要拖延速战速决,今晚例会7点半开始,点晚了没得吃,快来排队!”尤小芸拿着钟翊的手机,像是拿着一块御赐的金牌,走进项目部招标组的办公室平地一声吼,所有同事都抬起头来像狐獴一样看着她。 一个人高马大形象邋遢的男生率先发难:“靠!今天例会怎么还提前半个小时啊,我还准备今天早点回家洗澡的,我都两天没洗澡了!” 她隔壁工位的年轻女生捂住鼻子捶了他一下:“我说怎么今天办公室有股怪味呢?前天周日你都不洗澡啊,太脏了吧!你等下别吃饭了,先去员工休息室冲个澡换身衣服,不然我怕开会的时候你把钟总熏死。” 男生有点不服:“钟总也不见得比我干净到哪里去好不好,你们见过他回家吗?哪天不是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没走,我们打卡他就已经在办公室坐着了。我都怀疑他把办公室当家了。” 招标组的组长年纪大一些,是个约莫四十出头气质干练的女性,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从后排工位走出来,路过那男生时还用文件夹打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别以邋遢鬼之心度帅哥之腹啊,我们钟总一看就干净得不得了,不抽烟不喝酒,连办公室都是香的。他停在停车场的那辆欧陆天天都换车位,肯定是每天都回家了。” 还有其他人不服:“我看组长你被帅哥迷昏头了,对这个万恶的资本家有滤镜,连办公室是香的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你是不是嫉妒帅哥?” …… 刚才忙得死气沉沉的办公室倒是因为这点小插曲突然活泼了起来。 其实大家这段时间对加班都习以为常了,毕竟整个VTEL亚洲总部的落成项目已经进行到尾声。前期商场铺面招商成绩太好,大楼招标自然而然地就背负了巨大的压力。而且钟翊虽然是加班狂魔还压榨员工,但是他在VTEL亚洲部开出的薪资待遇直逼美国总部,加班费也从来只多不少,加班福利更是傲视申州金融圈。所以员工虽然嘴上抱怨两句,但是干起活来也是从不懈怠的。 老板请客的无上限加班餐,谁会嫌多呢? 招标组的员工们斗嘴归斗嘴,也不耽误他们一个个乖乖地来尤小芸这里排队点自己的晚餐。一个个狮子大开口,没有一点怕钟翊的样子,牛排海鲜金枪鱼手握,什么贵点什么,把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都在老板这里吃回来。 组长排第一个,点好之后站在 5. 第 5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我真服你了林大小姐,你这个学期都翘了多少节老梁的课了,你是真不打算要这门的学分了?”杨贺程在手机那端咆哮,林瑧还在家里睡大觉。 大一的国际金融学课程很重要,还全部都安排在早上第一节,林瑧不住校,本来每天就要多花半个小时从市中心的家里开车去学校,早八的课根本不可能起得来。 他抱着枕头迷迷糊糊翻身,不在意地嘟囔:“怕什么,老梁又不喜欢点名,实在不行你帮我请个病假。” 今早的课已经上了一个课时了,这会儿是小课间,杨贺程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摸鱼,本也不打算打扰林瑧,但上一节课他刚好听到了一个噩耗。 “老梁上节课布置了小组作业,要两人一组做一份模拟国际收支调节的报告,下周四交,不交的平时分挂0,你确定还要请假吗?” “……”林瑧从被窝里爬起来,盯着一头糟乱的头发看了眼时间,不到9点,现在出发回学校还赶得上老梁下课,他认命:“别说了,我起床了。” 四十分钟后,杨贺程看见林瑧戴着棒球帽,穿着宽松的大T恤牛仔裤从教室后门摸了进来。 林少爷穿得这么随便真是少见,杨贺程瞪着眼睛看他,跟看鬼一样,低声问:“你现在还来干嘛?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老梁没打算点名。” 林瑧瞥了他一眼,他来的太匆忙,连课本都忘了带,车还直接违规停在了教学楼下。 “为了不和你组队。”他实话实说。 找人组队,林瑧第一个就排除了杨贺程,他比自己还不靠谱。准确来说,整个国际贸易系他认识的人里就没有靠谱的,吃喝玩乐第一,正经事一点指望不上。林少爷虽然自己不努力,但深知做一个好的选择对成功的影响有多大。 杨贺程不服:“我靠?你以为我想和你组啊!你一节课不上,咱俩加一块儿跟直接打0分有什么区别。” 林瑧闻言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问:“哦,那你有别的人选了吗?” “……”杨贺程被他问中了,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哼唧。他俩坐在最角落里,讲小话也没人管,还方便观察全班,其实在林瑧来之前杨贺程就用目光把班上的同学都筛选了一遍,但不是看不上他的,就是还不如他的,着实难办的很。他侧头问林瑧:“我还没选好,难道你有啊?你课都不上,人家知道班上还有你这么个人嘛。” 林瑧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看着右边前排的方向,精准地落在了一个背影身上。杨贺程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一片黑鸦鸦的后脑勺,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林瑧流氓样地弹了一下舌头,努努嘴示意:“我选好了。” 杨贺程看看他又看看前面,再看看他,一头雾水:“谁啊?” 林瑧嫌他笨,只能明说:“那大学霸,叫钟翊的,跟着他混,可以补一下我缺课的平时分。” “啊?”杨贺程一下没控制住嗓门,惹得前面两排的学生都扭头看了过来,杨贺程捂了捂嘴,又急忙压低声音问:“那个一整个冬天都不换衣服的穷酸鬼?你怕你是还没走过去就得被他身上的味儿熏一跟头。” 林瑧皱了皱眉,拿余光睨了杨贺程一眼,问:“你闻过?” 杨贺程摇摇头:“没有,隔着800米我都得绕开他走。但是汪晟他们之前和他说过话,说这小子穷就算了人还挺傲的,鼻孔长在天上,你别为了点平时分给自己找不痛快,犯不着。” “鼻孔长在天上?”林瑧回忆了一番自己和钟翊短短的两三次接触,实在品不出钟翊“傲”在哪里,低声喃喃了一句:“我怎么感觉还挺乖的。” “你说什么?”杨贺程没听清。 他话音刚落,下课铃声响了,讲台上的老梁关了课件宣布下课,还不忘嘱咐学生们记得下周四之前把报告发到他的邮箱。林瑧站起身,敷衍了句“没什么。”便逆着人流朝前排走了过去。 钟翊正在收拾自己的课本,身边围了两三个林瑧不眼熟的其他学生,他们嘴上好像也在说着作业组队之类的事儿。钟翊左右两侧都被人堵住了,林瑧挤不进去,只能在走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钟翊。” 不远处的几个人一齐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一模一样的讶异。 钟翊的眼睛微微睁大,惊异之外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来,林瑧习惯性无视了其他几个同学的存在,抬手指了指窗外,问钟翊:“方便聊聊吗?” 钟翊愣了大概一秒,马上反应过来,点点头,手里的课本还没来得及塞进背包里,挤出人群跟着林瑧走出了教室。 林瑧走在前面,钟翊始终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这会儿正是大课间,整个教学楼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林瑧不想在闹哄哄的环境里说话,带着钟翊走到了自己停在教学楼下的车旁边。 钟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一路这么跟了过来,林瑧转过身看他,心里默默肯定了一句自己的判断,确实很乖。 “你等会儿还有课吗?” 钟翊摇摇头,回答:“下午才有。” 林瑧挑眉,按下车锁让他上车,说:“那我们上车说。” 钟翊看着他,又看了看车,站在原地没有动。林瑧不解,问:“怎么,你是个姑娘吗还需要我给你拉车门?” “就在这里谈吧。”钟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手中的课本,将那本原本就泛黄软化的旧书磋磨得更不成样子。 林瑧拉开驾驶座的门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上车吧别墨迹了,外面热死了,我要吹会儿空调。” 日子步入四月,申州的气温已接近入夏,林瑧平时在恒温房里待久了,这闷热潮湿的环境他多待一分钟都不舒服。 他都这么说了,钟翊无法,只能也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欧陆的车型比普通跑车的空间要宽敞许多,他个高腿长的坐在副驾驶也完全不会拥挤。车门合上的一瞬间,教学楼下所有嘈杂的空气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林瑧发动车子,把空调调到一个适宜的温度,还礼貌地从车载冰箱里抽了一瓶矿泉水给他。 钟翊接过那瓶水,握在手里没有喝。林瑧看他拘谨地并拢长腿,在真皮内饰的座椅上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有些想笑,性格里的恶劣因子突然开始生长,于是故意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而是拧开水瓶装模作样地喝水。 眼看他一瓶水喝了一半,钟翊终于坐不住了,问:“你找我想聊什么。” 林瑧放下水瓶,脸上带着几分诱导性的微笑,说:“我想和你做笔生意。” 钟翊不解:“和我?”他想不出自己孑然一身,有什么是这位家财万贯的大少爷需要的。 “嗯,和你。”林瑧笑容加深,慢慢解释:“老梁布置的课堂小组作业,我想花钱买你的。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一组,但是作业你做,署名的时候带上我,价格可以谈。” 钟翊盯着林瑧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他刚才说的话,这件事不是不能做,只是……,他问林瑧:“为什么会找我?” “上学期你是专业绩点第一,不是吗?我在学院官网上看到过。”没有比这个更充分的理由了。 “是。” 钟翊大一上学期GPA3.9,唯一一门拉了均分的是外贸英文,他的英语基础实在是太差了,连高考拉分的也是这一门。 —— VLET申州分部的办公楼今晚10点才熄灯,钟翊难得和员工们一起下班,走到停车场时大家正在互相道别,有个年轻男孩儿看见了钟翊的车,他懂车却没有没眼力见,口无遮拦地问:“钟总,你 6. 第 6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叮咚”一声,电梯门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开发商统一装修的浅灰色入户厅。山水雅澜的大平层户型统一,精装交付,钟翊的房子和林瑧自己家除了沙发和餐桌的颜色款式有区别,其他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林瑧是因为养狗,家里不适合放很多软装,最初搬进这边的时候其实也认真装修过,但最终无一例外地被臭狗改造成了战损款,后来他干脆除了刚需家具,其余的一律扔了个干净。 但钟翊这个房子,比他的还要空旷。 林瑧就这么后知后觉地带着狗被钟翊拐带回了家,站在玄关口,等着钟翊给他找拖鞋。 钟翊从鞋柜最上面拿出一个还封着包装袋的粉蓝色棉拖,递给他,林瑧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大耳狗图案,嫌弃地咧咧嘴:“你自己平时在家里也穿这么幼稚的拖鞋?” 他问完看了一眼正准备换鞋的钟翊,精致的手工皮鞋旁边摆着一双深驼色的无花纹棉拖,和自己手里的这双完全不一样。林瑧趁钟翊弯腰脱鞋的空档,抢先蹬掉了自己脚上的板鞋,快速穿上钟翊自己的拖鞋里,牵着狗大摇大摆地走进房子。 钟翊换鞋的动作因为他行云流水的抢鞋行为顿了片刻,抬眼静静看着林瑧朝客厅走去的身影,没说什么,乖乖穿上了那双原本就是给林瑧准备的、小一号的拖鞋,跟了进去。 小区开着集体供暖,林瑧穿着羽绒度还披着大衣,在地下车库里觉得温度刚好,进了钟翊家里就觉出热来了。他把狗绳取下来放在沙发边几上,转过身问钟翊:“外套挂哪儿?” 钟翊穿着那双滑稽的粉蓝色大耳狗拖鞋快步走过来,帮他把肩膀上的大衣取下,看见他脸颊上有一片不自然的红晕,问他:“羽绒服脱吗?” 两人站得极近,林瑧他嘴唇和嗓子都有点干燥,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抬手要拉羽绒服的拉链,冰凉的手指却被另外一双温暖的手覆住了。 钟翊懂了他的意思,自然地帮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下来,林瑧羽绒服里面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圆领打底衫,细白的脖颈和单薄的锁骨露出来,在客厅的灯下泛着一层莹莹的光。 钟翊拿着衣服的手背不小心擦过林瑧露出来的皮肤,林瑧没注意,但他的动作却停了一下。一秒之后,原本已经挪开的手又贴了上去,手背下的皮肤细腻柔软,比钟翊的手还要再热上两分。 林瑧因为他这次刻意的触碰抬手拍了他一下,清清脆脆的一巴掌,横眉冷对:“少动手动脚的。” 钟翊不觉得疼,也不怕他冷冰冰的小表情,就像不会怕一只对他哈气的奶猫。他手不仅没躲开,还又往上摸了摸,抚上了林瑧的脸颊和额头。 林瑧被他摸得头往后仰,钟翊眉头皱起来,把刚刚帮他脱下来的羽绒服又给披了回去,问:“你发烧了?” 林瑧出门之前量了一次体温,稳定在38度,没当回事儿,这会儿钟翊一问,他倒是察觉出一点头晕来了。 “有点吧,这两天感冒了。” 钟翊这会儿才发现林瑧嗓子哑得不正常,二话不说把人拽到沙发上坐好,从医药箱里找出体温计消好毒,捏着林瑧的下巴让他含着,问他:“吃过药了吗?” 林瑧嘴里咬着体温计不好开口,眨着眼睛同蹲在他脚边的钟翊对视,不知道是因为发烧晕眩还是饿了,他脑子转得很慢的,停顿两秒后,摇了摇头。 钟翊叹了口气,走到厨房接了杯热水递给他,让他放在手心捂着。林瑧身上温度高,手却冷得跟冻铁一样。 他今天虽然没去户外遛狗户外,但地下车库的温度毕竟比不了室内,空气也不流通,待久了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随手扯了块毯子帮他盖好腿,钟翊忍不住开始数落:“感冒了为什么还要出门遛狗?出门手套也不戴,药也不吃,你是三岁的小朋友吗?” 林瑧看他板着脸对着自己,忽然很不开心,抬腿踹了钟翊一脚,正好踢在钟翊蹲在沙发边的膝盖上。钟翊挨了他不轻不重的一下,纹丝不动,脸色也依旧不好看。 两个人就这么都含着气对视着,直到5分钟后,钟翊把体温计从他嘴里抽出来。 “38度7,已经算高烧了,我送你去医院。”钟翊说罢起身穿衣,被林瑧一把拽住衣袖,严词拒绝:“我不去,我回家了。” 俩人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起身。林瑧要去拿罗威纳的狗绳走人,刚走了一步就被钟翊从背后环腰抱住,温热的呼吸从他耳廓后面传来,钟翊的侧脸贴着他的耳鬓,他老是喜欢这么同林瑧说话:“林瑧,听话一点,你生病了。” 林瑧不领情,用手肘抵着身后的人挣扎了起来。钟翊的手臂像钢筋一样箍着他,不勒,但是完全挣不开,他只能在钟翊怀里转了个身,瞪着红通通的大眼睛,露出一副气极了的表情。 “你又骗我,我不要你管!”他愤怒极了,也委屈极了,生着病饿着肚子,浑浑噩噩地跟着钟翊回了家,现在在钟翊怀里哑着嗓子凶人,看起来格外漂亮,也很可怜。 察觉到主人不正常的肢体动作,原本乖乖在边几旁坐着的罗威纳站了起来,有些焦虑地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这条臭狗在小的时候就被林瑧教育过不能在房子里乱叫,为此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所以这会儿不安起来也只敢粗声哼哼,用脑袋拱着林瑧的手,想确认林瑧的状态。 紧紧贴在一起对峙的二人此刻分不出神来安抚他,钟翊天才的脑袋很少能跟上林瑧的脑回路,他一时理解不了:“什么叫骗你,没有骗你……” 林瑧打断他的话,吩咐:“那你去做饭,我吃完饭就走。” 开放式的厨房传来钟翊打鸡蛋时筷子和瓷碗碰撞的声响,林瑧盖着毛毯窝在陌生的沙发里发呆,他脑袋晕得甚至看不下去手机里的字,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狗打发时间。 大狗把脑袋搁在他腿上,散发着热烘烘的味儿,林瑧以前很嫌弃,现在习惯了反而觉得闻着很安心。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问狗:“你今天是不是还没有拉屎?” 为什么感冒了还要出门遛狗,当然是因为不想狗在家里拉屎。高层阳台是封死的,大冬天不可能开窗通风,拉在家里开新风系统要几个小时才能把臭味消掉,林瑧能忍得了小狗味儿可不代表他忍得了狗屎味儿。 林瑧方才带着狗下楼才不到十分钟就遇上了钟翊,臭狗今天的运动量还没达标,肠道蠕动自然也还没到位。 “我今天是真没劲遛你了,要不你等我吃完饭就拉他家里吧,他和狗屎味儿挺配的。” 林瑧小声和狗编排着钟翊的坏话,七八米开外钟翊已经开了火,燃气灶和抽油烟机的声响掩盖了客厅的说话声,被编排的人半个字都没听见。 钟翊做饭麻利,夜深了,病号也吃不了什么复杂的东西,他简单煮了个番茄鸡蛋虾仁汤,汤里下了两份之前超市买的手工面。 钟翊把面盛好放在餐桌上,解了围裙去客厅请人,走近了才听见林瑧抱着罗威纳的大头在嘀嘀咕咕,说着什 7. 第 7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可以不要钱吗?” 钟翊坐在林瑧的跑车里,肩背内扣姿态拘谨,嘴唇紧紧抿着,低着头回避林瑧的眼神,在林瑧开出条件后沉默了许久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林瑧原本在等他开价,却没想到钟翊直接拒绝了一个漫天要价的机会。 “不太好。”林瑧对他说。 脸上做出笑的表情,但不怎么真诚,林瑧是有些不学无术,但终归是在商人家庭长大的,深知没有价格的东西才是最贵的这个道理。不用钱买,总得欠上一个人情,林瑧斟酌了一番,没想出更委婉的词,于是直白问他:“你应该很缺钱,为什么不要?明码标价对你和我都好,不是吗?” 钟翊从刚才说话时就一直敛着眼皮,他视线总是低的,好像落在自己的鞋子上,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听见林瑧的反问,又沉默了。 林瑧不喜欢和磨叽的人说话,他性子急而且没耐心,钟翊和他说个话老一顿一顿的,每次回答问题都要想很久,让他产生了厌烦的情绪。几秒后他对着沉默的钟翊再次开口说:“价格报高点也可以,我不清楚代写的行情价,你拿了钱去买点……” 他话音未落,被钟翊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因为我准备考雅思,想找一个口语老师陪练。” “……”林瑧花了两秒才理解钟翊的言下之意,理解之后顺理成章地被气笑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想让我给你当口语陪练?” 钟翊终于再次抬眼看他了,那双眼睛很黑,睫毛浓密,仔细看是有一些少数民族的影子在的。19岁的钟翊面孔英俊但没有一丝攻击性,只是纯净中带着点野性但是又畏缩的漂亮,瞳仁大而湿润,林瑧能从里面轻易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揣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反客为主地同林瑧做交易:“不止这一次,以后所有课程的小组作业,我都可以和你一组,你可以不做,我会给你署名。雅思……雅思的报名费很贵,我模拟考的口语成绩一直不达标,但是正式考试我想保证自己能够一次性通过。” …… 大课间快结束了,钟翊赶着去上下一节课,从林瑧的车上下去之后,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林瑧坐在驾驶位,一只手玩着矿泉水瓶,另一边手肘撑在车窗沿、掌心抵着下巴发呆,还在想刚才钟翊的话: “我听过你在外贸英语课上的report,老师夸你发音很好,当时你说你小时候在美国读书,所以我想,能不能和你学一下口语。” 林瑧14岁回国后,除了上英语课,几乎不再在任何场合说英文。可惜他7岁就去了美国念书,每年在纽约待的时间比在国内还长,7年的中小学生涯足够让他像记住母语一样记住这门语言。 他答同意了钟翊的条件,好像没什么吃亏的,但想起来又很奇怪。至于同意的原因,说不清是因为林瑧懒得花钱花时间再去找其他人,还是被钟翊刚才漂亮又诚恳的眼睛蛊惑了。 如果非要形容,那么拒绝刚才的钟翊,对于林瑧来说,就像拒绝一只在路边朝他讨食的小狗那样困难。 钟翊基础差得离谱,来申州读大学之前,别说英语口语,他甚至没说过标准的普通话。 他出生的地方,在青河镇一个不知名的山村里,小学跟着一个人教全科的赤脚老师读了六年。而就算长大去了镇上,作为西南山区的一个边陲小镇,整个青河都只有一所门脸老旧的初中。中考后考去了市里,上属的永安市也不过八十万人口,学校环境差,师资条件也差,每年从市里考出去,考到大城市一本院校的学生连一个班都坐不满。钟翊是那一年永安市的状元,也是近十年市里考得最好的学生,也不过刚刚够到申州大学商科的分数线。 能读2+2是靠了他的少数民族和特困生加分,但哪有特困生会去选择要出国念两年的2+2呢,还是商科,除了钟翊这个另类。 大二下学期考完雅思,均分7.0,没辜负那几千块钱的报名费,大三那年钟翊如愿去了新泽西。 普林斯顿大学商学院本科班里华裔几乎没有,不多的几个亚洲面孔里,他是唯一一个第一次出国的人。最初他的生活和在申大读书时差不多,依旧是没什么人愿意和他说话,除了上课,他永远独来独往。 钟翊在普林斯顿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个美国白人男孩儿,叫Alex,在纽约长大。那次小组作业,他们被系统分配到一起,钟翊在按部就班地安排流程,而Alex对钟翊说的第一句话是:“Hey mate,your accent just like a New Yorker,don’t you?” 钟翊看着Alex友好善良的笑容,不自觉地也微微笑了一下,他用Alex所说的、略带纽约客口音的英文回复说:“也许吧,我的……口语老师曾经在纽约读书。” —— “钟总,这是今天最后一批终审项目书需要签字。总部那边今天还有一场高层会议,美西时间早上9点半。”尤小芸抱着一叠项目书敲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这已经是她今天来的第四趟了,没完没了的密集工作,累得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钟翊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电子时钟,晚上9点,手机锁屏0条未读信息,林瑧还没有回他3个小时前发的微信。 他抬头,看见往日精致漂亮的助理面色疲惫,乌黑的长卷发只随意用一个大发夹盘着,毫无造型可言,散落的发丝凌乱地落在耳鬓,西装裙外套上留着几层折痕。良心发现的老板默了默,对助理说:“这些项目书我签完字之后你明天早上再来拿,现在可以下班了。” 谢天谢地,尤小芸在心里欢呼一声,一点儿也没跟老板客套,痛快说了“老板,明天见”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打卡回家。 她拿起包离开时,招标项目组的员工们也都陆陆续续起身准备下班了。今晚钟总有总部会议要开,再多反馈也要等到明天,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尤小芸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六七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项目组员工,有个年轻女孩儿和尤小芸挺熟,她就是昨天骂了同事不洗澡会熏到钟翊的那个,上前来挽着尤小芸的胳膊聊天:“小芸姐,我们就这么下班了,钟总不是一个人待在公司?他这个会得开到几点啊?” 尤小芸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自己不知道。 她们走到园区门口,回身再看这栋租赁的临时办公楼,红色的复古砖瓦墙,在微弱的路灯与月光下显得黑洞洞的。其他部门的员工下班很早,这个点了只剩四楼的灯光还执着地亮着。总裁办公室的窗户不大,钟翊没有拉窗帘,从楼下还能看到他背对着玻璃的半个身影。 也许女性天天生敏感,尤小芸莫名觉得钟翊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本来心里生出了一丝同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对身边的女生说:“你还是觉悟不够高,别被资本家的美色迷了眼。老板几点下班是我们管得着的吗?他一年赚多少,我们又赚几个钱,一天几百块的跟他个地主老财玩什么命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女生目光从四楼的窗户那里落回来,终究也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林瑧倒也不是故意不回钟翊的微信,昨晚钟翊帮他遛完狗之后盯着他把退烧药吃了,又非要送他回家。虽然林瑧一再坚持算上上下楼等电梯的时间,他回家都总共不需要5分钟,有什么可送的。 但钟翊手里拽着狗绳不肯还给他,他也没办法。 罗威纳说是三大护卫犬之一,也不知道护在哪里了,被钟翊牵着的时候乖得跟个萨摩耶似的,仿佛当初征战狗公园、撵跑代遛小哥的狗不是它一样。 昨晚临走之前钟翊要林瑧把自己从他的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林瑧也照办了。VTEL的亚洲区总的要求,他一个求人合作的小小乙方怎么敢不从。 今天林瑧请了病假,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睡醒时烧退得差不多了,就是人还有点咳嗽。阿姨上门给他煮了饭,他没吃下多少,炖的川贝雪梨汤倒是喝了一大 8. 第 8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往常若是有生病这个理由,林瑧都会趁机请至少一周的病假,但这次林瑧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就照常去上班了。 无他,因为要伺候VTEL这尊大佛罢了。 周四一大早林氏商务部就收到了来自VTEL的邮件,恭喜他们的方案入选了VTEL大楼灯具招标的终选,并通知他们,于下周一早上10点参加在洲际酒店举办的招标会。 距离招标会满打满算就剩下两个工作日,林瑧作为商务部经理,再怎么不靠谱这个时候也不能称病不上班了。 林瑧的特别助理比他年纪大一些,姓于,叫于白济,三十出头的男人,是林瑧上任商务部经理时,老林专门从自己的总裁办公室里指配给他的。说是助理,其实位同副总,形同老妈子。在林瑧缺任的时候任劳任怨帮他收拾残局,替他欺上瞒下,上忽悠老林,下安抚员工,林瑧在公司离了他简直不能在独立行走。 周四林瑧一出19楼的电梯门,于白济就冲了上来,一把拽住林瑧的小臂把他往办公室里拉。 林瑧不解:“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林氏倒闭了?” 于白济不和他闲扯,把他按在办公椅上坐好,打开电脑导了一份几个G的文件,命令道:“明天下班之前里面的内容全部背完,我到时候来来抽查,不过关的话你这个周末就别休息了。” 林瑧皱着眉头咳了几声,不是演的,他咳嗽确实还没好,被于白济这么一吓,更严重了。 于白济不吃他的苦肉计,指着林瑧鼻子警告:“你少来这套,下周一的招标会,VTEL那边点名道姓要你出席。四千五百万的单子,你要是敢搞砸了,我就扯三尺白绫在你办公室门口吊死。” 林瑧看着面前这张戴眼镜的性冷淡脸平静地说着疯话,第无数次感叹班果然不是正常人上的。他喝了口温水平息喉咙的不适,垂死挣扎地问于白济:“真的不能你替我去吗?” 于白济调出内部邮箱给他看,VTEL发来的logo信函加粗加黑地标注着收件人——林氏集团商务部经理林瑧。 一般公对公的邮件,收件人都只会写明对方公司以及部门,精准到职位姓名的很少,VTEL这封邮件是谁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林瑧抻平手指揉了揉眼睛和脸颊,往后倒在椅子里,挥挥手让于白济出去,并一再保证自己绝对会反复观看视频并且背诵重点。 于白济将信将疑地带上门出去,下一秒林瑧就掏出手机把钟翊骂了一顿。 当然他没找钟翊,他找的杨贺程。 五分钟后杨贺程给他打来了语音电话。他比钟翊能勤快点,在家里公司上班还挺忙,就是老杨不让他进管理层,快30了还在中层混着。杨贺程趁着早会结束出来给林瑧打电话,问:“缺德丧良心的臭小子,不懂感恩的小白眼狼……你这是在骂谁啊,一大早的生这么大气。” 林瑧默了默,回答说:“骂一条来我家蹭饭的狗。” 只字不提自己也去钟翊那里蹭过饭的事儿。 钟翊昨晚帮林瑧遛完狗,借着给狗擦脚的理由终于进了林瑧的家门,林瑧家里从不招待朋友,也没有多余的拖鞋,钟翊只能脱了皮鞋光穿着袜子在他家里走动。 他擦那四个大爪子磨磨唧唧擦了快十分钟,把狗掌心的毛都擦得打了绺,狗都没了耐心跑走了。钟翊赖着脸皮不想走,跟林瑧卖惨说他今天太忙没来得及吃晚饭,问家里有没有吃的。 那会儿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吃宵夜都不算早的时间,林瑧想了想,反正阿姨做的饭自己没吃完,来个扫剩饭的没什么不好,冷冰冰地甩下一句:“餐桌上有饭菜,吃完把厨房收拾干净再走。” 说完便回了房,还关上了房门,不再管钟翊。 林瑧今早起来的时候,看见胡桃木餐桌被擦得锃亮,餐具也都洗好放在了消毒柜里,厨余垃圾被带走了,还换上了新的垃圾袋。 冰箱上贴着一个便利贴,林瑧扯下来看了眼,腹诽着不知道钟翊哪里找的笔,去美国写了8年洋文,中文字迹倒是没退化,一手行楷飘逸颇有风骨。 ——饭很好吃,帮你处理完了没有浪费,不过你也应该多吃点,谢谢款待。 末尾还画了一个很蠢的笑脸,难看的要死。 林瑧把字条揉成一团原本想扔了,窝在手心捏了两秒,又走回客厅扔进了玄关的抽屉里。 杨贺程当然不知道这其中许多故事,但他挺会抓重点的,提高音量大声问:“谁?谁能去你家蹭饭?我都没去过你家!” 林瑧被他一惊一乍吵得耳朵疼,毫不留情地挂掉电话,自单方面开启后,又单方面结束了这轮聊天。 拜于白济的紧迫盯人所赐,林瑧老老实实地在办公室待了两个整天,连出门拿咖啡都是别人代劳。 从申大毕业后林瑧不愿意再读研,老林大手一挥就让他下了林氏基层,能坐上商务部经理也是他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所以林瑧其实对林氏的业务熟悉度很高。这个标书当初拍板虽然大多由于白济代劳,但林瑧并不是一无所知的,记起标书内容来比想象中快很多。 这周罗威纳都是钟翊上门给他遛的,但人来的一天比一天晚,周六那天林瑧在家等着都快睡着了,电梯的门禁声才响起来。 钟翊进门时还带着室外的露气与寒意,穿得也比平时多了一些,脖子上戴了一条藏青色的绵羊毛围巾,看起来书卷气很重。 林瑧把狗绳给他的时候,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今天没开车?”钟翊点头,伸手牵过狗,手指关节都是通红的,解释说:“去了趟深港,刚从机场回来。”当天去当天回,所以来晚了。 林瑧压着眉头看他,嘴角很平,看起来想骂人,但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今天太晚了,遛一会儿就回来吧,我要休息了。” “好。”钟翊今天站得离林瑧始终挺远的,不像往日挨挨蹭蹭小狗似的总想靠近。最近申州倒春寒,气温比往日更低,而且今晚格外风大,他外套上带着室外的冷冽,连皮肤都是冰凉的,但林瑧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看起来温暖柔软,让他不敢再近一步。 周日林瑧让钟翊不必再过来了,他带着狗回了老林家。其实老林并不怎么喜欢这条罗威纳,老头儿嫌这狗太大看起来太凶,呼吸声都重重的,猛兽一般,一点也不可爱。林瑧往常也不带狗回家讨他嫌,但林董住在申州郊区静园的独栋别墅里,有个带景观建造的大花园,够大狗在里面疯跑上一整天。 “你看好你的狗啊,别让它给我新栽的花给霍霍了,不然我送他去山沟里看厂房。”林董出门喝茶前对着林瑧耳提面命,重点叮嘱了他的珊瑚藤和大月季,倒是对周一的VTEL招标会没多说什么。 老林就是这样,虽然嘴上总饶不了林瑧,但实际上,自林瑧14岁之后,他也没真的给过林瑧什么压力。只要林氏不至于倒在林瑧手里,他做什么老林都是随他的。 杨贺程总是说林瑧是他们这帮狐朋狗友二世祖里活得最轻松的,其他人家里要么克扣钱、换辆车都要看家里脸色,要么被压着继承家业天天斗小三斗私生子,只有林瑧才像他爹唯一的亲儿子。林瑧从不反驳,因为他知道老林这么做除了出于爱,也出于一些后怕以及亏欠。 林瑧在静园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直接让司机给他送到了公司。打工狂人于白济不知道几点就西装革履地在他办公室候着了,手里抱着今天开会要用的资料,见到林瑧的第一眼还不忘点评一下他的穿着:“搭得不错,总算 9. 第 9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今天参加招标会的除了林氏,剩下三家都是来自深港的老牌灯具企业,市场份额和林氏不相上下。虽然同为竞品,往常也在国际电气或者照明展上见过几次,但毕竟经营的地域不同,总体来说林氏和那几家公司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很少参加同一个项目的竞标,以至于今天的会议进行得异常顺利与和睦。 发布顺序是签到时抽签决定的,林瑧抽到了四号,排在最后,要午饭后才轮到他们。 VTEL给与会的工作人员在酒店宴会厅安排了简餐,中式自助,十几个选择都是大众的菜色,就连林瑧这种极度挑食的也找到了一两个自己能吃的菜。 他端着餐盘夹了一些白灼菜心和白切鸡,没有要主食,随意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林氏的普通员工不敢和林瑧同桌吃饭,都在隔壁桌坐着,连于白济都没和他一桌。不过于白济倒不是怕林瑧,只是他嫌弃林瑧吃得慢又口味淡,盘子一眼望去不是白的就是青的,影响胃口。 VTEL的人处理完上午收尾的工作,最后才进宴会餐厅。钟翊从进门起目光便落在了林瑧独自一人用餐的背影上,他停住眨了两下眼,转头对尤小芸说:“让厨房单独上一份雪梨甜汤,等会儿送到我这桌来。” 尤小芸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去找门口候着的服务生点餐。等她点完餐回来的时候,钟总已经端着满满的餐盘朝窗边走过去了,也不知道动作怎么这么快的。 钟总坐下的地方不是空位,对面还有一个人。往常外勤餐会,都是尤小芸陪他同桌吃饭,但今天尤小芸很识相,没多说什么,朝钟翊的方向看了两秒便自然地去和招标组的人坐到一起。 “只吃这么一点,胃口还是不好?”钟翊拿着他只放了一碟扬州炒饭的餐盘坐下,和桌对面的林瑧搭话。 林瑧咽下嘴里甘苦味的菜心,神色淡淡地提醒他:“招标会还没结束,钟总直接坐到我这边来吃饭不太好吧。” 钟翊无所谓地擦擦勺子,大方承认:“没关系,反正招标会之前公司已经大致确定了,这次的项目会给你们,会议形式只是给总部看的,走个过场。” “……”林瑧原本慢条斯理扒着鸡皮的筷子陡然停下,睁大眼睛瞪着钟翊,平淡的语气转为愤怒,还掺着一丝荒谬:“你疯了?这么大的项目你搞内定?你不会能在我这里赚个人情吧?” 钟翊伸长胳膊把他手里的筷子拿过来,手法利落地替他扒掉每块鸡肉上粘着的鸡皮,表情纯良地笑笑,解释说:“真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林氏在申州做了这么多年,有多了解这边的风格与市场你不清楚吗?深港的那三家公司虽然技术和设计也过硬,但风格太死板,进申州的商业楼有点四不像,水土不服。” 钟翊解释得详细,但林瑧依旧将信将疑。等钟翊处理好所有的鸡肉,把筷子还给他,也不肯伸手去接。 钟翊无奈,把筷子尖朝着自己架在他的餐盘上,小幅度举起右手,三指贴着胸前起誓:“我发誓,选林氏绝对不是我的个人私心。不然等会议结束你去问我的助理,就是今天在签到桌前安排你们签到的那个女生。”说完他顿了一会儿,把手指蜷回掌心,左手手肘放在桌子上,掌心撑着下巴,歪头问林瑧:“而且,林经理就这么自信,我会为林氏走后门吗?即便是四千五百万的项目也在所不惜?” 林瑧难得被他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把话说得太满了,臊红着脸不再理他,忿忿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块肉。 午休时间比较长,餐厅里多是边吃边聊天的声音,就显得林瑧和钟翊这桌格外安静。 不怪于白济,林瑧吃饭确实很墨迹,每一口肉都要在嘴里嚼几十下才会咽下去,光看着就饱了。钟翊倒是吃得挺香的,简单一盘扬州炒饭,连个配菜也没拿,林瑧看着就干巴。 他刚想吐槽两句,一个穿着铅灰色套装的漂亮女生端着一个瓷白的汤盅走了过来,在二人桌前站定,对钟翊说:“钟总,这是你要的汤。” 钟翊对尤小芸点点头,道了声谢,尤小芸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偏头看了林瑧一眼,却恰好对上林瑧的眼睛。尤小芸偷看被抓包,离开的步伐显得有些尴尬。 林瑧认出了这是钟翊说的那个助理,看着她走远之后,转过眼神来,讽刺钟翊:“餐台那里不是有汤吗?钟总架子怎么这么大,还非要喝专门炖的。” 钟翊不置可否地挑起一边眉毛,将放在桌面上的还热着的汤盅朝林瑧的方向推了推,一直推到林瑧手边才解释说:“给你点的。” 林瑧不解,拿开汤盅的盖子,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看见澄净的汤水中卧着一颗雪白完整的梨,还飘着几味草药。 “雪梨汤,我今天听你还有点咳嗽,润肺护嗓的。”钟翊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和他的职业套装以及干练发型不太相称。 林瑧盯着汤默了几秒,捡起汤勺喝了两口。可能时间仓促,炖汤的火候并不老道,但胜在梨汁丰富,所以汤水温润甘甜。林瑧口味清淡,不喜欢味重的食物,唯一爱好一点甜味。但吃甜食也极为挑剔,不甜不行,太甜也不行,能做到正和他心意的很少。这盅梨汤还不错,他于是不由自主地多喝了两口。 林瑧饭量小,喝了汤就不想再动盘子里的菜,他把剩了一点蔬菜和鸡肉的餐盘往旁边推了推,等待服务员来收。钟翊看见了他的小动作,一点不见外的把装着剩菜的盘子拉到了自己这边,拿起林瑧用过的筷子吃了几口。 他嚼着嘴里的肉抬头,撞上林瑧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咽下肉抿了抿嘴,重逢后第一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解释:“只吃炒饭太干了。” 林瑧无语,翻了个非常“林瑧”的白眼,问出了自己早就想问的话:“那你刚才拿点菜啊,光吃饭谁不干?” 钟翊笑笑,说:“你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嘛,我进来就看见你一个人坐着,我怕你不开心,只想赶紧过来。” —— 林瑧答应了给钟翊补雅思口语,把第一次上课约在了那个周六的上午十一点。 他在和钟翊达成交易之前,就和钟翊说好,口语课一周最多只上一次,时间地点他定,不能因为钟翊的原因改期,并且过时不候。 尽管很苛刻,还有可能撞上兼职时间,但钟翊还是同意了。 林瑧说的地点是一个私人VIP性质的网球馆,他不热衷运动,唯一的爱好就是偶尔来这边打打网球。而且也不爱和人交际,从不理会陌生人的邀球,一直是和教练打。 那天林瑧和教练约在早上十点,原本准备打一个小时,钟翊来的早了点,报林瑧的名字登了记之后才进的球馆。他到的时候林瑧和教练的最后一局还没结束,于是站在场边等了会儿。 林瑧每天在学校的形象不是困倦的就是漫不经心的,少有露出19岁少年青春活力的一面。那天他戴着止汗的发带,穿着纯白的网面速干上衣和蓝色五分运动裤,脚腕上露出白色中筒袜子,踩着同色专业的网球鞋,在球场上闪转跳跃,很像一头灵活的小鹿。 十分钟后,小鹿汗津津地结束了这一局。教练放了点水,让他赢了一把,他心里清楚,但依旧心情很好。 钟翊看着林瑧拿了一条毛巾披在身上,甩着网球拍眉眼生动地朝自己走过来,身上还带着刚刚运动完的热气,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加快。 可能是第一次上课太紧张了,他想。 林瑧略过钟翊,走到一旁的座位上拿去自己的包,把球拍放进去,又拿了套换洗的衣服,才转头跟他说话:“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冲个澡。” 钟翊张了张嘴,看见一滴晶莹的汗珠从林瑧的下巴尖落下来,掉到解开了两颗衣扣的领口里,砸进白皙的锁骨窝里,最后被藏了起来。他不敢一直汗珠消失的地方,视线飘了一下,紧张得有点发不出声,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林瑧去洗澡的时间,刚才和林瑧打球的教练也看见了和林瑧说话的钟翊。 这个教练认识林瑧有一年多了,之前林少爷从来没有带朋友来过这儿,于是对钟翊不免多了份好奇。单独陪练都是按小时算钱的,他盘算着林少爷的朋友必然非富即贵,要是能再拉个生意,岂不是更好。 但等到教练走近,脚步就有点犹豫了。没什么别的,就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和林瑧差不多大的少年,一眼可见的穷酸。 劣质的纯色短袖,洗到发白的黑色涤纶运动裤,以及微微开胶的球鞋,和磨毛的黑色书包。甚至是那双宽大的、看起来很适合打网球的手,上面布满的也不是握球拍的茧,而是干活生出来的茧…… 10. 第 10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中午钟翊和林氏的人一起吃饭没藏着掖着,在餐厅的人基本上都看到了,VTEL的员工不觉得老板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做甲方的对竞标公司有偏向十很正常的事儿。其他三家公司虽然有人不太舒服,但VTEL把招标会办得很体面,流程正规,招待也上档次,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大家都是一些做本土实业的,犯不着为了一个项目去和国际金融大公司杠上。 林氏的竞标发表原本定了就是林瑧亲自去做,一场演示讲解下来少则要说半个小时不能休息,他怕自己嗓子坚持不住,咳嗽起来打断发表节奏,于是上台之前不停地吃了半盒薄荷喉糖。剥下来的糖纸没地方放,只能全揣西装裤口袋里了。 VTEL是当天晚饭前宣布的中标公司,与会的人当下都心知肚明是林氏了,面上也都维持着一团和气。林瑧在钟翊说出林氏集团的名字后,假笑着站起身走上台子和钟翊握手。 握完手编了两句场面话,正准备下台却被尤小芸留住了。尤小芸手里拿着一个富士的微单,招呼着二人一起拍张照片,林瑧只能不情不愿地往回退了两步,让尤小芸拍了张他和钟翊的合照。 会议正式结束VTEL还安排了晚餐会,准备的菜色比中午的简餐更丰富些,甚至还额外提供了酒水。落选的三家深港公司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没签到单子,那多吃点大户的饭也是赚的。 但林氏这边却有点犹豫不决。 于白济偷偷问林瑧:“我们是在这里吃还是单独出去开庆功会?” 林瑧侧头看了眼商务部连续加班了快一个月的员工们,大手一挥,说:“你们自己去吃吧,在这里吃要顾及别人,大家都放不开。把公司里没来的人也叫上,一起出去吃顿好的,我请客。” 于白济自然是赞同他这个决定,马上让跟着来开会的几个员工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正捉摸着去哪个餐厅好,忽然反应过来,回头问林瑧:“不对啊,让我们自己去吃,你又不去?” 林瑧自从入主商务部以来,不管是部门团建还是各种庆功宴、年会,一律没有参加过。有时候部门聚餐不方便走公司的帐,林瑧都会大方地让于白济刷他的卡买单,但自己却从不“与民同乐”。 “不去了,我去了他们怎么喝?”林瑧理由总是冠冕堂皇的,其实于白济知道他就是不爱人多热闹的团建,心安理得地把所有维护团队的担子都扔给自己,躲起来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吐金貔貅。 “行吧。”于白济也没能力强迫林瑧,于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对着貔貅说:“卡给我。” “哦……”林瑧在身上摸了摸,有点尴尬了。他今早从静园过来的,根本就没有带钱包。 于白济挑眉,无框眼镜后的细长眼睛里闪过一丝揶揄,明知故问道:“你不会是没带卡吧?” 林瑧无奈,和自己的特助商量:“要不你今天先垫着,我给你报销?” 于白济不依:“不行!部门里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酒蒙子,上次在干邑酒庄喝了人家一柜子酒的事儿你忘了?我那几个钢镚儿怎么可能够垫的。没卡你就跟着去,扫完付款码再走。” 他俩在酒店走廊里谈判谈了许久,直到其他公司的人都陆陆续续下楼去餐厅了,会议室门口只剩了林氏的员工们。 VTEL的人又是最后才从会议室里出来,走廊空旷,脚步声脆一点都能听到些许回音,钟翊走近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于白济让林瑧去扫码付钱,毫不见外地上前搭话:“付什么钱?” 他嘴里问着于白济,目光却落在林瑧身上。靠的近所以头微微低着,刚好和林瑧仰头的视线融合,于是露出一派天真又好奇的模样,没等于白济的回答,又问林瑧:“林经理,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听到钟翊这么问,一旁被忽视的于白济有点犹豫了,他拿不准这是钟总代表VTEL的邀约还是只是一个单纯的询问。 如果是邀约的话,刚中标就和甲方公司一起开庆功宴,有点不合规矩,至少也得等合同签完吧? 于白济正想着怎么替林瑧委婉拒绝,林瑧却抢先回答了:“不一起吃了,我们部门的人闹腾,又爱喝酒,今天大家都很开心,喝起来没个节制的,不好在这里吃饭让VTEL买单。” 钟翊点点头,上半身朝林瑧的方向偏了偏,压低声音说:“我懂了,所以是你要请员工吃饭,但是没带卡?” 林瑧扯了扯嘴角,双臂抱胸从鼻腔叹出一口气,不太想呆在这儿了,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和于白济他们一起去吃饭算了。 见他默认,钟翊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但任谁来看,这笑意都和嘲笑没有关系的,所以林瑧也只有一点点不舒服而已。 钟翊从西装的内层口袋里拿出一个薄款软牛皮钱包,钱包打开时在于白济眼前晃了一下,他还没意识到钟翊要干什么,第一反应是现在很少人会用这种有照片槽的钱包。 下一秒,一张纯黑底烫金英文字体的签名卡出现在了于白济面前,钟翊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小小的卡片,递给于白济,说:“刷我的卡吧。” 好简单又好震撼人心的五个字,于白济一个钢铁直男都被帅到了。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又猛然停住,目光在林瑧和钟翊之前来回游荡,想接又不敢接。 比刚中标就和甲方公司一起开庆功宴更不合规矩的,就是甲方公司老板给他们乙方的庆功宴买单吧。 林瑧皱着眉头,觉得头疼,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后对于白济微微点头,妥协道:“拿着吧。通知大家明天可以休假,账单开好发票给我。” 既然林瑧发话了,于白济便从善如流地接过了钟翊的信用卡。至于林瑧和钟总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跟他这个打工人也没什么关系。 林氏的人很快在于白济的吆喝下一起下楼了,听说能喝酒明天还休假,几个人走之前还爆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欢呼,吵得林瑧耳膜疼。 钟翊看着林瑧手指堵着耳朵面色不虞的脸,没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眉头。钟翊掌心温暖,指腹有厚厚的粗茧,和大学的时候触感一样。摸在脸上不疼,就是痒痒的。 林瑧其实很喜欢钟翊用手指碰他的脸,但没同钟翊说过,以前他不说钟翊也喜欢碰,现在林瑧只会装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让他把手拿开,但却忘了自己其实也是可以往退后往回躲的。 钟翊见林瑧脸色更难看了,便收回了手,略微俯下身来和他平视,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有外人在场时多了几分亲昵,甚至带着一些理所当然,他指挥林瑧:“走吧,请我吃晚饭。” 林瑧应激了一秒,正想骂“你想得美”,却及时反应过来——于公于私,他确实有必要请钟翊吃顿饭。 于公,VTEL刚和林氏达成了合作,他一个乙方请甲方吃饭是应该的;于私,刚刚钟翊替他解了围。尽管林瑧肯定不会让钟翊去付这笔账单,但能把他从团建的魔抓中救出来,怎么也是值一顿晚饭的。 林瑧收回到了嘴边的话,放下一直抱在胸前的胳膊,问:“你想吃什么?” “嗯……”钟翊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了一家私房菜馆,说:“临江仙吧,可以吗?” 听见餐厅名字,林瑧顿了两秒。期间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钟翊,隐隐露出一丝不解和难过的情绪,只是这点不小心漏出的情绪闪烁得太快,钟翊有点没抓住。 “……可以,我联系老板。”林瑧说完 11. 第 11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神经病。”林瑧转过头去目视前方,耳尖泛着一丝微烫,装模作样地看着倒数计时的红灯,不再理钟翊。 今天是2月13号,明天就是情人节,市中心商业街已经撤下贺新年的装饰物,转而换上了浪漫的爱情元素。夜色降临,街边的大楼前一幢巨型的玫瑰花墙翛然亮起灯,这花墙大概用了几万朵鲜切红粉白三色玫瑰,足足堆了三层楼那么高,姿态优雅又夺目地吸引着路过的行人拍照。 他们正好遇上下班晚高峰,上高架之前钟翊的车只能跟在滞涩的车流里缓缓向前移动。那个巨型玫瑰花墙始终在林瑧的右手边不远处,无数重叠的花瓣正对着他,开得娇妍欲滴,车里开着外循环通风,以至于林瑧能隐约闻到玫瑰的清香。 车窗玻璃外的气温不知几何,但行人热烈的气氛完全不像在冬天,反而是这两开着28度暖气的车里,气氛寂静犹如寒冬。 林瑧头一次因为觉得太静感到一丝不舒服,片刻后他伸手熟稔地在控制板上调出电台,随意拨弄到某个音乐频道。 不凑巧,今天的音乐频道也在放情歌,或许是DJ心情不怎么好,所以放的还是苦情歌: ——你爱我你伤我不算什么 ——反正我绝不说我多难过 ——有你的我没有你的我往后日子都得过 梁文音的歌声如泣如诉,通过Naim for Bentley 20声道的高级音响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回荡,林瑧却根本没有心思欣赏。急躁的手指在按键上疯狂调频,最终找到一个灵异故事的说书频道才停下来。 钟翊听着音响里故弄玄虚的男声,似乎在将一个鬼新娘的故事。他转过头去看了看林瑧,被林瑧发现了,对着他白了一眼,问:“怎么,你害怕?” 钟翊摇摇头,说:“没有。” 车流在缓缓移动,他把视线又放回前方,松开刹车跟着往前走。 他想问问林瑧是不是现在不害怕鬼了,但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林瑧其实是怕的,但他硬撑着没再动电台。此时此刻,就算听一个鬼故事也没有听一首《分手后不要做朋友》让他如坐针毡。他放平了一点座椅靠背,继续看着窗外,努力让自己忽略电台里的声音。巨大的玫瑰花墙已经渐渐被甩在车后,马路上的车流安静而有序地前行着,林瑧放空着大脑,竟然感觉到了浅浅的困意。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钟翊已经把车停在临江仙的茶园外了。这家私房菜馆的姿态很高,外来车辆是不允许入内的,必须停在茶园外停车场,客人要从茶园门口步行到餐厅。 车内的灵异故事播放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钟翊轻轻拨弄着林瑧的手指将他叫醒。林瑧缓缓睁开眼时,钟翊正在俯身替他解安全带。两人的西装布料贴在一起发出细小的摩擦声,钟翊一手撑在他的椅背上,一手将安全带放回原处,张开双臂的姿势仿佛要将林瑧抱进怀里。 车内的温度很高,但不如钟翊衣襟内透出的体温。 林瑧的呼吸比睡着时粗重了些,微微张开的唇齿中呼出湿热的气体,柔软地扑在钟翊的侧脸,反复冲刷几次,留下了一道淡梅子色的痕迹。林瑧垂着眼,视线恰好落在钟翊的脖颈上,他翕动着蝴蝶般的眼睫,悄悄观察钟翊偏头时露出的下颌线条,以及随着自己的呼吸声而上下吞咽的喉结。 林瑧从重逢后的第一眼就想承认了,现在的钟翊比20岁时更好看。 “到了。”钟翊说着话,但并没有起身,拿着安全带的手指松开,改为撑在林瑧大腿旁的座椅边缘。林瑧看见他因为发声而轻微颤动的脖颈肌肉,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上去。 手指下的肌理在一瞬间紧绷,钟翊的呼吸声都停滞了,突起的喉结大力吞咽了两下,顶着皮肤的最高处透出一点红晕来,林瑧很喜欢他这个反应。 微凉的手指紧贴着钟翊脸上柔软的皮肤,食指和中指搭在他的下颌上,拇指顺着侧颈的胸锁乳突肌往下滑。钟翊原本以为林瑧会将手指一路滑到锁骨,但林瑧却到中段时改变了一点方向,转而轻轻停在他的了喉结上。 林瑧微微抬起眼睫,另一只手也抚上钟翊的下巴,掌心贴着他的侧脸让他转把头转过来,低声说话,语调清冷,像是蛊人的笛声:“怎么不看我?” 钟翊乖乖顺着林瑧手指温柔的力道转过脸,二人此刻四目相接,呼吸相融,钟翊甚至能闻到林瑧嘴巴里残留的薄荷糖味道。他喜欢这样靠近林瑧,8年前就喜欢,林瑧虽然一般不会拒绝他的亲昵,但也几乎不主动这样碰他。 那股浅淡的薄荷味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朝钟翊的唇齿靠近,剧烈的心跳与脉搏在他体内如同失控的鼓点般炸开,数秒后,他们的距离已经近到双眼已经无法聚焦。钟翊能感觉到林瑧挺翘小巧的鼻尖顶着他脸上的肌肤。下一秒,林瑧松开抚在他脸上的一只手,伸长胳膊在车窗前拿起了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抵在他的锁骨上将他推开些许。 金属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在钟翊耳边发出一声铮鸣,林瑧细长白皙的手指将打火机在手上转了一圈,举到脸前。他指尖微动,擦然点火器,幽蓝色的火苗瞬间亮起,寂静地燃在二人的目光之间。 “你抽烟?” 钟翊的瞳孔猛地战栗一下,他下意识松开撑在林瑧座椅上的手,想要去拿林瑧手里的打火机,但被林瑧轻巧地躲开了。 火焰划过一道复杂的弧形轨迹,依旧旺盛地在林瑧指尖旁燃烧,吓得钟翊不敢再抢,哑着嗓子叮嘱他:“小心手!” 林瑧眼睛盯着他,“嚓”的一声将打火机关上,表情是还在等他的回答。钟翊身体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也悄悄回避着林瑧,不太有底气地解释:“之前偶尔提神抽一根,没有瘾,以后不抽了。” 林瑧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俯身打开副驾驶的置物柜,果然看见了一包抽了两三根的万宝路。林瑧把打火机扔进置物柜,和烟盒待在一起,然后“啪”一声重重关好置物柜,拉开车门利落走了出去。 几秒后钟翊才锁好车匆忙跟出来。 餐厅在茶园深处,进了大门往里走都是石板台阶路。冬天夜黑得早,这会儿残月已经悬上了,路两旁亮着行道灯,许是为了氛围,灯泡瓦数并不高,堪堪只能照着脚下的几步路。 申州即便在冬日里也是潮的,夜晚园子里露水深重,石板路上也覆了一层水迹,钟翊怕林瑧走太快摔了,跑了两步追上他,一只手握上了林瑧的手腕。 钟翊另一只手臂上还挽着一件大衣,是他备在车里的。今天一整天他们都在室内开会,两人都只穿着普通的西装三件套,就从车里出来走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林瑧的手和脸已经冻凉了。 钟翊顺着林瑧的手腕摸到了他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展开大衣把人裹进去。林瑧没有自讨苦吃的习惯,钟翊让他穿,他就抬起手臂把大衣穿好。他确实不抗冻,而且从茶园门口走到餐厅少说要十分钟,真要和钟翊犟的话,吃到饭之前够他感冒复发五次了。 衣服是钟翊的尺码,林瑧穿着大了一号,刚好可以把指尖都拢起来。衣服厚,穿上之后钟翊就不好再拉着林瑧的手腕,于是得寸进尺地想要去牵他的手。林瑧穿着薄底的皮鞋也怕路滑,就把拢在衣袖里的手递给他牵。 两只手隔着一层大衣袖子牵了一会儿,钟翊的手便松开了,林瑧感觉到左手泄开的力道,偏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钟翊温热的手指顺着袖口伸进去,勾住了林瑧的手。 林瑧的手即便放在袖口里也比钟翊的凉,指尖被钟翊熨帖的掌心握住,稍稍回温了一些。钟翊把他的手指攥暖了之后,又开始莫名其妙地揉着林瑧的指尖,指腹的粗茧磨蹭着娇嫩的皮肤,玩不够似的捏了好久。直到林瑧被他捏得有点不耐烦了,手腕用力甩了一下,虽然没有挣开,但钟翊也老实了点。他停止骚扰,就乖了两三秒,温热的指节又开始攀着林瑧的五指,一步一步插进林瑧的指缝里,小心翼翼又固执地扣着林瑧的手背,与林瑧十指相交。 林瑧最终默许了钟翊的行为,就像默许一只小狗有点闹哄哄但是赤忱的亲昵,直到走到餐厅门口才果断了抽回手,甚至脱下了身上明显不合身的大衣还给钟翊,整理好一切后才拉开餐厅的木质大门。 温热干燥的暖气随着大门的拉动扑面而来,装修复古的店里亮着明亮柔和的光,巨大的山水花鸟屏风立在厅外玄关处,穿着棉麻外衫长裤的老板从屏风内走出 12. 第 12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薛承飞第一次见钟翊,是在林瑧大一升大二的那个暑假。 那一年他的姐姐、林瑧的妈妈薛承雪从海西回了申州,一个人住在月鹿山的院子里。原本她是没有知会丈夫和儿子的,只有薛承飞一个人去接的机,林瑧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妈妈回申州的消息,半夜敲开了舅舅家的大门。 那晚申州下着大暴雨,林瑧的车进不了薛承飞小区的地下车库,他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冒雨从小区门口跑进去。薛承飞穿着睡衣拖鞋给外甥开了门,眼见19岁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布料贴在单薄的身体上,他冷得打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发丝衣摆噗噗地往下砸着雨珠。光是在薛承飞家门口的地毯上站了一会儿,脚下就积了一滩的水。 那副模样把薛承飞吓了一跳,赶紧把林瑧拉进门,找了毛巾和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林瑧不肯换,也不接薛承飞给他倒的热水,黑亮的眼睛像是被盖在水下的小小火苗,烫得薛承飞竟不敢直视他。 林瑧那会儿还很犟,瞪着薛承飞的模样像头初生的小兽,开门见山地问:“舅舅,我妈呢?她现在在哪儿,我知道她回来了。” 薛承飞夹在这对母子中间两头不是人,为难地拿着干毛巾给林瑧擦头发。 他比林瑧才大13岁,薛承雪生林瑧那年薛承飞刚上初中。他知道姐姐因为家里安排的相亲,嫁给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都快新千年了还半盲婚哑嫁,出嫁那日怎么会开心。 薛家算得上是书香世家,薛承飞的爷爷留过洋,也在申州大学里教过书,奶奶是爷爷留学时认识的同学。薛承飞的母亲是医生,父亲学历也很高,本以为他会和爷爷一样在学校里待一辈子,却趁着改开的风口下海经了商。 薛承雪嫁人前一年,薛父做外贸亏了不少钱,薛家几十年的积蓄打了水漂。那时候薛承雪原本在哥伦比亚大学学艺术,美国、纽约、艺术系,几个烧钱的要素占全了,她一年的支出抵得上那时候申州普通家庭的一栋房子钱。父亲打来越洋电话,说无法支付她下学期的学费,但并不是没有办法。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让薛承雪回国结婚,嫁给林褚垣。林褚垣能替父亲还债,也能供她在纽约读完大四。 薛承雪同意了,在大三升大四的暑假回国和林褚垣办了婚礼,薛父保住了公司,她自己保住了学业,薛承飞也升入了初中,好像所有事情又重新步入了正轨。 一切的转折在于,薛承雪在毕业之前怀孕了,她怀上了林瑧。林瑧的到来是个十足的意外,林褚垣的事业重心在申州,无法去美国陪产,而薛承雪也不愿意为了怀孕休学。 林瑧懂事后曾经在外公外婆家里见过妈妈挺着孕肚拍的毕业照,他和妈妈长得很像,一样白皙且高挑,尖俏的小脸,上挑而锐利的眼睛,睫毛长长的,是非常标准的亚洲美人长相。照片里薛承雪微微隆起的小腹将学士服撑起饱满的弧度,她好像不太在意自己怀孕的状况,染着金色的头发,脸上是同学留下的彩绘,甚至还穿着高跟鞋。 毕业后的薛承雪和林褚垣以及薛家都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她想留在美国,但薛家和林褚垣都要求她回国待产。 在经过少年薛承飞记忆里漫长的、无休止的争吵之后,最终姐姐妥协了,她答应了回国,并且至少待到小孩满两岁之前都不会再去美国读研。 或许因为婚姻就是勉强的,也因为林瑧从胚胎时期开始就没有得到母亲的期待,薛承雪在生下林瑧之后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甚至在月子里就想过自杀。 最后薛承雪被锁在了家里,林褚垣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去关心她的心理状况,只能不停地请保姆和医生陪伴她。那时候薛承飞经常在学校放学后去林褚垣的别墅里看姐姐,看到她漂亮时髦的姐姐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她头发很久没打理了,当初染的浅金色变成了枯黄的杂草,和头顶长出的黑发有明显的分层,看起来邋遢又尴尬。脸上也不再化妆,有明显的浮肿痕迹,眼下青黑,白皙无暇的皮肤开始长斑,嘴唇干裂起皮,和毕业照上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薛承雪看见薛承飞就会哭,她抱着年幼的弟弟,依附着还不足一米七的少年单薄的肩膀,无视隔壁婴儿房里林瑧的哭嚎,悄声地让他救救姐姐。 “阿飞,救救姐姐,带姐姐走吧,求求你。我不想要小孩,我不喜欢林褚垣,放过我吧,让他们放了我……” 薛承飞的校服肩膀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块儿,那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西服制式的外套料子很厚,深红的布料被泪水浸成绛色,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胸前。 之后他偷偷回去求了父母,也求了爷爷奶奶,最终能做到最好的,也不过是把薛承雪从林褚垣的别墅接到了自己家里。 回家之后薛承雪开始积极地看医生,也每顿都按时吃药,抗抑郁药物里的激素让她不受控制地发胖,原本孕后都仅有100斤的体重半年之内涨到了140斤,及腰的长发也剪短了,他的姐姐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 后来林瑧学会走路说话了,尽管薛承雪几乎没有管过他,但他学会的第一个词依旧是“妈妈”。薛承飞是除了保姆以外带林瑧时间最长的人,林家的人总是太忙,而薛家,除了薛承飞好像又没什么人喜欢他。 尽管他长得很可爱,而且和姐姐非常像,但姐姐依旧不愿意抱一抱他。 薛承雪在林瑧过完两岁生日的第二天,递交了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的申请,因为脱离学业与社会太久,并且精力不济,又在申请两年之后才拿到母校设计系的研究生offer。 姐姐回美国的那一年薛承飞升了高二,寒假里他一个17岁的未成年带着4岁半的婴儿,挂着无陪护儿童的牌子,从申州飞去纽约看姐姐。原本他打算一个人去的,同姐姐说的也是来的只有他,林瑧是哭闹着非要跟着他的小跟屁虫。 薛承雪在机场接到这对舅甥的时候对薛承飞发了好大的脾气,大庭广众之下几乎招来了执勤的警察。小小的林瑧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想哭又不敢哭,喏喏地叫着“妈妈”。 林瑧太喜欢薛承雪了,那是一种仿佛被诅咒般的爱。年少的薛承飞总是想,如果林瑧生在一个正常的健康家庭,有一个也同样爱他的母亲,应该会成长为全世界最幸福最听话的小孩。可惜薛承雪不爱他,甚至懒得分给他一丝一毫的耐心。 这种不耐甚至不基于林瑧的父亲林褚垣,而仅仅针对林瑧。薛承雪曾经向林褚垣提过很多次离婚,但都以公司上市的风口、或是董事会动荡的借口被堵了回来。好在林褚垣在林瑧长大后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和林褚垣也并非势同水火,这件事便逐渐被她放下了。 严格来说,薛承雪是有时间和耐心去敷衍林褚垣的,但这一点怜悯与施舍并没有恩泽 13. 第 13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大一的暑假钟翊为了打暑期工晒黑了好多,他没有人脉,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好工作,还要兼顾学习,几方考量下来时间稳定并且工资不错的就是去做大型超市的搬运分拣员。每天早上7点上工,下午6点下班,扒去午休时间一共十个工时,没有保险没有合同,月休4天,一个月能领3200块钱。 对他来说已经不错了,但还不够林瑧买件短袖穿的。 钟翊夏天就两件短袖来回换,他打工经常在户外,又是力气活,所以出汗多,通常到中午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过一回了。上工管一顿饭,每天中午会发一份廉价的盒饭,好在由于天气热老板怕有人中暑,饮用水倒是无限量供应的。 他吃饭休息的仓库没有空调,就几台大电扇聊胜于无地吹着,库房太大货又多,只有走到特定的地方才能吹到一阵并不凉爽的风。这里兼职的人除了钟翊还有另外三个男人,年纪比他都稍微大点儿,钟翊话少又不会来事儿,人家和他没什么话说。 钟翊租的房子离打工的超市很近,每天步行上下班只需要十几分钟。他长得挺好的但外型又实在穷酸邋遢,特别是每天下班时都带着巨大的汗味,走在路上经常有女孩儿离得远时使劲盯着他,等走近了又恨不得退避三舍。 他的晚饭通常在路上买两个包子馒头就解决了,除非是林瑧找他的日子。 林瑧最初依旧每周约钟翊一次。每到和林瑧约好的日子,钟翊早上上班前会再带一套干净的衣服。下午六点准时下班后,借用超市的卫生间和保洁阿姨洗抹布的肥皂,把自己一身难闻的味道囫囵洗掉,脏衣服塞进包里,然后坐上去茶园的地铁。 这个时候地铁里愿意看他而且靠近他的年轻女孩儿们就更多了,他甚至某次在车厢里安静站着,默默温习林瑧上次讲的重点时,还被要过微信。 钟翊当然没给,但拒绝的借口实在太拙劣了,他说自己太穷了没有买手机,把女孩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跺跺脚走了。 不过那天晚上钟翊的手机竟然真的坏掉了,这让他意识到人确实不能随便撒谎。 那天钟翊到“临江仙”的时候,林瑧点的菜已经上了。 林瑧总是吃得很少却点的很多,店老板也喜欢出了什么新菜色都给林瑧上一遍。虽然林瑧并不会给菜什么很高的评价,但总有钟翊负责光盘,没扫老板的兴。 桌上照例摆了六个菜和满满一木甑的米饭,林瑧懒懒地躺在墙边的榻上,靠着一个巨大的苏绣抱枕在玩手机。他当天运气很好,在钟翊来之前刚好碰上了薛承雪,薛承雪看起来没有年轻时那么讨厌他了,不过也可能是快忘记他了。 林瑧彼时站在走廊里和薛承雪对视,他发现妈妈脸上有了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但身材恢复了生他之前照片里的苗条轻盈。黑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髻,穿着质地很好的旗袍,皮肤白皙面孔姣好,有一副从来没生过小孩的骨感与优雅。 薛承雪第一眼其实没认出林瑧,毕竟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林瑧才14岁,直到林瑧低声喊了句:“妈妈。” 薛承雪对他点点头,好似不想和他多聊天,也对他没有普通母亲的关心。林瑧想同薛承雪吃一顿饭,被拒绝了。 “不吃了吧,我不乐意和别人一起吃饭。”薛承雪的口味很西式,薛承飞特地为她做了沙律和红酒牛肉。这一点林瑧和她就非常不像,尽管在美国待了7年,林瑧始终很讨厌吃白人吃的东西。 钟翊吃饭时发现林瑧看起来心情很好,食欲也比往常好一些。从前他们在一起吃饭时,钟翊吃完第三碗饭了林瑧却第一碗都没见底,他吃得慢且少,钟翊吃得快却多,节奏倒是很合拍。 林瑧慢悠悠夹菜时很有闲心地打听了两句钟翊打工的地方,钟翊埋头吃饭,不是很想说得太详细,含糊地回答:“就是在一个超市,永光路那边的好客来。” 林瑧点点头,没发觉钟翊的回避,拿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桌对面吃得很香的人,发觉他那件黑色T恤的肩头被磨出了一个洞。桌子不宽,林瑧直接伸手过去摸了一下那块破洞的料子,温热的手指触到了钟翊硬挺的锁骨边缘。 钟翊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碗猛然抬起头来,嘴里的饭没有咀嚼就直接咽了下去,他讷讷地看着林瑧,问:“怎么了?” 林瑧神情坦然,用食指戳了戳破洞的地方示意他自己看,解释:“衣服烂了,怎么回事?” 钟翊抬起左手,用掌心遮住那个不大的破洞,不自然地搓了搓。这件短袖是他去年来申州之前,在青河的镇子上买的,是很便宜,但化纤涤纶的料子本就应该更结实耐穿一些,不至于到第二个夏天就烂了。主要还是因为他最近搬货太多,有些木箱子毛边粗糙,扛在肩上把衣服划烂了。 烂衣服其实更好穿来干活,因为怎么糟蹋都不会心疼了,钟翊原本可以很坦然,却不知为何又生出一刻强烈的羞恼,满脑子充斥的念头竟然是——看来这件衣服以后来见林瑧不能穿了。 “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弄的吧,我今天回去换掉。”他回答得支支吾吾的,手掌依旧没有从肩膀的破洞那里放下来。 于是林瑧碰巧又看到了他手指上的擦伤。 林瑧快速又短暂地锁了一下眉头,右手掌心向上朝着他,指挥道:“手放下来我看看。” 钟翊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明所以但依旧抿了抿唇递了过去。他这手是昨天伤的,昨天有一批家居的货品很重,需要他和同事两个人合力一起抬。同事个头小,力气也比他小很多,两个人受力不平衡,钟翊只能曲着腿使劲儿,进门时同事一下卸了力,钟翊放手不及,人带着货一起翻在了地上。 左手在下面,被水泥地刮出了无数血痕。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当时只用清水和碘伏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没再管了。 林瑧粉白的手指拉着钟翊晒成深棕色的指关节,翻来复去看了两遍,忍不住吐槽:“怎么能晒得这么黑,伤口都看不清楚了。” 钟翊被他捏着靠近伤口的地方,十指连心,传来丝丝点点的痛并着酥麻入骨的痒一直流入心脏,他心跳胡乱跳着,指尖犹如火烧,于是不自在地把手收了回来。 林瑧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钟翊一下,有点误会了他的举动,问:“不是吧,说你晒黑了就生气?” 钟翊闹了个红脸,赶紧解释:“当然不是。” 好在他脸也晒黑了,红晕不是特别明显。 吃完饭原本应该直接借用这里的包厢补一个课时的口语,但林瑧在服务生进来撤盘子的时候,多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有没有处理伤口的药水和纱布?” 服务生点了点头,没过三分钟就把药箱给他送了进来。 钟翊正准备掏教材和手机录音,林瑧让他先放回去,又坐到了墙边的榻上,顺便示意钟翊坐过来。 林瑧一条腿折在榻上,另一条腿压着脚腕,以一种奇怪又舒适的姿势侧坐着,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酒精、创伤药、棉签和防水纱布。他两指区起敲了敲榻,说:“手,伸出来。” 钟翊明白了他的意图,神情说受宠若惊可能有些不恰当,而是更接近于如履薄冰的惶恐,他站在林瑧腿边,没有坐下,也没有伸手,声音很低,说:“我自己来吧。” 林瑧也没有什么伺候人的爱好,钟翊拒绝了他就不再坚持,掏出手机往后一靠,随他去了。 右手给左手消毒上药还挺简单的,但是要包上纱布并且打结就有点困难了,钟翊缠了两遍都没有成功,便打算放弃了。他默默收好拿出来的药,准备出门还给服务生,起身的动作却被林瑧不耐烦的一声“啧”打断了。 林瑧有时候挺讨厌钟翊身上这股穷作穷作的德行的,给点不算施舍的施舍他都拒绝,举手之劳手都没举起来就说不用了,好像这世界上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挂着标价。林瑧从前除了在薛承雪那里,还没试过被谁拒绝这么多次。 钟翊因为他板着脸拿纱布的模样不敢动弹,林瑧这次不再多话,钟翊也乖乖抬起手张开手指,让他扯开纱布一圈一圈裹好。林瑧包纱布和打结的手法非常快,有一种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娴熟。 或许是读懂了钟翊无声的疑惑,也或许是今天刚刚见过薛承雪他有了点倾诉的欲望,林瑧主动解释了几句:“之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受伤,去校医院处理会被请家长,所以我就学会自己包了。” 钟翊点点头,愣愣地盯着林瑧低头时露出的圆润蓬松的发顶看,嘴唇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也莫名地想碰碰他的发丝,但最后终究跟个木头似的没说也没动。 林瑧把没用完的纱布丢回药箱,让钟翊去还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夏天伤口碰水会发炎。” 那晚他们没留在“临江仙”的包厢里上课,林瑧说夜里起风降温了,想出去走 14. 第 14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吃完饭,林瑧起身去了洗手间,钟翊则走去了前台买单。薛承飞恰好坐在前台看帐,瞧见他过来了,抬了抬眼,问:“钟总今天吃得满意吗?” 刚才吃饭前,钟翊重新向薛承飞做了一次自我介绍,彼时当着林瑧的面儿薛承飞没说什么,只干笑了两声,这会儿开始拿话刺钟翊。 对方是长辈,钟翊表现得乖顺可靠,老老实实回答:“非常好吃,和以前的味道一样。” 薛承飞冷笑一声,将纸质的账单“啪”一声拍在柜台上,黑着脸说:“那麻烦钟总买单吧。” “临江仙”的菜价钟翊七八年前就领教过一次,那时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随便一桌家常晚餐在他眼里都是天价,而现在对于钟翊来说,大约已经没有什么是称得上天价的饭了。 但薛承飞打出的账单真的很贵,贵到连钟翊都有些意外。 “17万8千……”钟翊看着金额露出一个惊讶但不露怯的表情,今天林瑧点的几个菜明码标价的摆着,怎么算也不可能这么贵。不过他只花了5秒就理解了薛承飞的意思,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掏出银行卡来买单。 签名信用卡刚才在酒店给林瑧的助理了,他这次从钱包里拿出来的是VTEL给他办的工资卡。 薛承飞嘴上说着:“这还是给你抹了零的。”,手里毫不客气地抽过银行卡,在POS机上刷过,下一秒钟翊手机就收到了扣款短信。 口袋里轻微的震动告知他,他今天一次性结清了当年在“临江仙”所有的餐费。 钟翊买完单,刚撕下POS里吐出来的凭条签字,林瑧便擦着手走过来了。 薛承飞正对着林瑧过来的方向,一把夺过回执条扔进收银台的抽屉里。钟翊因为薛承飞慌忙的动作愣了愣,抬起头,然后也火速将凭条揉成团塞进了裤子口袋。 林瑧不解:“你俩窸窸窣窣地干嘛呢?” 钟翊马上回答:“没什么,我们走吧。” 回程的路上,林瑧让钟翊把车先开去静园,他要去接狗。钟翊对申州的路还没有那么熟,必须开着车载导航过去,林瑧也就不再听电台,专心看会儿手机再看会儿窗外,就是不理他,钟翊几次三番想开口说点说什么,都被林瑧冷冰冰的态度堵回来了,一路上车里都只有导航机械的播报声。 钟翊把车停在静园林褚垣的别墅外,林瑧解开安全带,嘴里飞快说了句:“等我两分钟,很快出来。”就下车了,一点要带他进门的心思都没有。 钟翊乖乖坐在车里等着,静园是申州最知名的富人别墅群,独栋带花园的洋房平均楼间距在200米左右,前后都看不见邻居。林褚垣的家门口种着名贵的龙爪槐,树枝把车灯隐在深处,替林瑧开门的管家都没发现少爷今天开回来的是一辆旧车。 林瑧进门的时候林褚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档的肥皂剧,罗威纳蹲在荧幕跟前看得正起劲。 老林见他进来,“哟”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说:“我们刚刚签了大单的林经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林瑧没接他爸的茬儿,朝罗威纳勾勾手,大狗撒欢着朝他跑过来,又扑又拱,疯了似的舔他的手。 “行了,stop,坐下!”林瑧手心被狗舔得黏糊糊的,连西装袖子都湿了一块,毫不留情地给了狗头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跟打在空心木头上一样响,林瑧知道这一下对狗来说一点都不疼,但自己的手指被震得发麻。 他找出狗绳给罗威纳套上,又想起什么似的,把左手腕上的江诗丹顿取下来还给老林。 老林摆摆手,没接,说:“你要喜欢就拿走。” 林瑧没跟他客气,把表又揣回自己兜里了。他牵着狗要走,老林也关了电视准备起身回卧室,俩父子正欲在客厅告别,老林却突然说:“我听严董说他小儿子严博清从淮港回申州了,怎么,是要和你过情人节?” 林瑧拉着狗站在门口回头,脸上有点懵,说:“他没跟我说啊,应该不是吧。” “啧。”老林不赞同地呲了一声,提点儿子:“他没跟你说,你可以跟他说嘛,你要是喜欢人家就主动点。” “……”林瑧徒劳地张了张嘴,但终究是有口难辩,最后回了他爸一句:“行了,我自己看着办。”就牵着狗落荒而逃。 他爸有点言灵在身上,林瑧把狗塞进后座,和钟翊一起回山水雅澜的路上还真收到了严博清的信息。 ——瑧瑧,明天有空赏脸吃个饭吗? 林瑧看见消息没有立刻回复,一直到钟翊把车停到山水雅澜的地库里。钟翊打开后排车门帮他把狗牵下来,没话找话地问:“今天要遛狗吗?” 林瑧摇摇头,把狗绳拿回来径直朝电梯走过去,说:“不遛了,今天它在院子里跑了一天。”也没补充一句客套话,头也不回地按了上行键。 这里不是钟翊的车位,所以宾利的车灯还没熄,两道白色的柔光把电梯口幽暗的空间照得透亮,发动机微微轰鸣遮住了脚步声。三秒之后,钟翊追了过来,走到林瑧旁边,他盯着林瑧,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有淡淡的紧张。 “明天下班后你有空吗?” 林瑧没看他,兀自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直到电梯到达负一楼时传来“叮咚”一声响,他跨进金属门转过身,按下8楼的按钮,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钟翊脸上。 钟翊看见了他脸上微妙的笑容,又在电梯关门前听见才他说:“情人节,我当然没空。” 严博清是个挺没创意的人,定的餐厅在申州海洋馆的水底世界,从林氏开车过去要跨越半个申州城。因为和严博清说好了今天来接他下班,林瑧早上就没开车,没走地下车库,林瑧从林氏集团一楼大厅刚刚刷卡过闸机就被前台叫住了。 “林经理!”前台的年轻女孩儿穿着一丝不苟的正装,喊他的时候脸上笑得暧昧又兴奋,她从身后的柜子里捧出一束巨大的白荔枝玫瑰,小步跑到林瑧面前,说:“今天一早就送过来了,是给你的。” 林瑧接过深红色花纸包住的玫瑰,重得压手,他挑了挑眉,对前台道了声谢就走了。 林氏内部除了董事长林褚垣本人没有特权阶级,饶是林瑧也得每天和普通员工挤早高峰的电梯。他嫌抱着花进电梯太蠢,而且占地方,但商务部在21楼,也不可能爬楼梯,犹豫了片刻只能先去隔壁的咖啡店买杯咖啡,坐着等一会儿再上去。 林瑧在等咖啡的时候,抱着花束低头闻了闻,这花儿太新鲜了,金贵的白玫瑰上千朵花瓣,连一丁点儿瑕疵都没有。仔细看了半晌,他发现花束里夹着一个牛皮纸卡片,藏得挺深。林瑧手指掰开挤挤挨挨簇拥在一起的花瓣伸进去,把卡片夹出来,却看见了一行并不熟悉的字迹: ——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 林瑧文化水平有限,还是用手机查了一下才知道这句诗来自于莎士比亚。卡片上没落款,他查完就随手把卡片又插进了花里。柜员通知他咖啡好了,林瑧走过去拿咖啡时,顺便指着桌上的花对柜员说:“送你们了,我看你们门口花瓶是空的。” 正在擦桌子的柜员“啊?”了一声,顺着他的指尖看了眼那束至少有100朵的巨大白玫瑰,迟疑地问:“您不要了?” 林瑧耸耸肩,轻描淡写地回复:“拿着太麻烦。”便离开了。 今天一天整个21楼都弥漫搅合着各种鲜切花束的味道,林瑧坐在办公室里,门死死关着不肯出来。昨天竞标组所有成员都喝到了半夜,今天全都放了假,除了于白济这个工作狂,愣是在午饭过后赶来了公司。 于白济敲了敲林瑧办公室的门,没得到允许就不见外地直接开门走了进来。林瑧随意吃了点午饭,正靠在椅背上敷着眼罩休息,听到他进门也没什么反应。 于白济把昨晚聚会的发票放在林瑧的办公桌上,又绕到茶几处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慢悠悠开口问:“你昨晚和VTEL的钟总吃饭了?” 林瑧这会儿不是很想提钟翊,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当做答复。 于白济习惯了他这副样子,自顾自地又问:“昨晚那帮臭小子喝大了没收住,开了好几瓶有年份的酒,钟总跟你提账单的事儿了吗?” “没有,他今天没找我。”林瑧依旧没动,语气淡淡的。 于白济“呵”了一声,说:“那他还挺沉得住气的,卡上被刷了10万都不怕你赖账。” 听到数字林瑧终于掀开眼罩坐起来了,他神色异样地看着于白济,问:“你说多少?” 15. 第 15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严博清看林瑧沉默着不回话,以为他是不认识后面的车,故意在前面的路口绕了两个弯走小路想甩了这个尾巴,没想到那辆奥迪倒是锲而不舍,始终跟着。 “我去?我记得我最近没结仇啊……”严博清喃喃自言自语了一句,问林瑧:“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爸或者我爸派来监视我俩的啊?” “……”林瑧本来在想钟翊那条消息的事儿,突然被他问了一句,有点无语了,回说:“老林没这么无聊。” 严博清撇撇嘴:“但是老严真的有这么无聊哦,你不知道他多喜欢你,当时我跟他说在和你接触的时候,他恨不得让我明天就娶你过门。” 林瑧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住嘴,提醒了句:“我觉得你还是跟你爸打打预防针,别让他心理预期太高,上次去你家拜年严董热情得我连红包都不敢收。” 严博清急了:“收啊!怎么不敢收?收了咱俩一人一半,老严不是个小气的,一半都够拿得出手了。” 林瑧嘲讽他:“你算盘打得好啊,家长压力我抗了,你白得一半钱,这么会算计怎么不去和你哥争家产呢?” 严博清笑得混不吝,抖了抖脑袋上染着深蓝色的头毛,说:“我也就算计算计你,跟我哥斗,门儿都没有。我们这种没本事的小儿子这辈子注定只能仰仗老大的鼻息生活,不像林大少爷你,申城二代圈子里谁有你命好,林董就你一个儿子。”他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问了句:“不过说实话,你爸妈分居这么多年,你就真不怕林董在外面给你生了几个私生弟妹?到时候杀回来跟你争家产,够你喝一壶的。” 林瑧沉默了一会儿,心思稍微从后视镜里那辆奥迪里拔出来,他不是没想过严博清说的这种可能性,但是真让他去像其他家里的孩子那样去算计自己老爹的钱,又觉得很累且没有必要。 在某种程度上,林瑧确实被林褚垣宠坏了,尤其在于他还是个gay这件事情上。 严博清是林褚垣亲自攒了个局介绍给林瑧认识的,三年前林褚垣刚知道林瑧是个gay,几乎是没有任何障碍地就接受了,满口说着说喜欢男的女的都好。 而且没过两天,就开始操心林瑧找男朋友的事儿。别管多有钱的老板,人上了年纪就喜欢保媒拉纤,特别是对自己的孩子。 林褚垣试探问过林瑧前些年有没有谈过恋爱,他问得突兀又随意,林瑧那时候正在厨房倒水喝,闻言一口水差点从嘴里喷出来。老林是何许人也,在商场沉浮了大半辈子,一看林瑧的反应就直到肯定是谈过的,于是追问:“哪家的小孩?我记得你朋友挺少的,也不爱出去聚会,那孩子我认识吗?” 林瑧抽了张纸巾擦嘴,摇摇头糊弄他爸:“没谈过,二代圈子里哪有gay,一个个的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 “噢。”林褚垣乐了,本来就在这儿等着他的,端着茶杯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语气挺欢快的:“我还真知道一个,他爹前段时间在朋友圈给他征婚呢。” 林瑧冷笑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爸:“给gay征婚?你们老板圈玩得还挺开的。” “啧。”林褚垣又嫌他说话难听了,说:“你懂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孩子是gay,谈了稳定靠谱的对象也比整天出去包网红小明星好吧,那娱乐圈里的人多脏啊万一染上病了怎么办。” 林瑧不赞同地呲他爸:“林董,你搞行业歧视就不太对了,说得好像二代圈子多干净一样。” 林褚垣来了兴致,今天一定要说动林瑧似的,拿出他的大屏手机翻了翻朋友圈,找到了严董前两天发的照片,放大递到林瑧眼前,推销说:“你看看,这小子长得挺不错的,家世也干净,我和他爸都认识小二十年了,家里做房地产的,比你爹有钱。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不指望他传宗接代。” 林瑧招架不住他爸的热情,懒懒地用指尖点着照片划了划。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很年轻,应该比林瑧还要稍微小一点,金色的半长发梳着背头,戴了副蓝色墨镜,身上花里胡哨的耳钉项链一个不少。靠在一个造价不菲的白玉栏杆上,背景看起来像是黄金海岸。人长得是还行,就是看着有点轻浮,林瑧简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林褚垣又喝了口茶,笑道:“你又没谈过,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 林瑧这话倒真不是敷衍他爸,他拿着水杯往外走,准备回房,嘴上说着:“当然知道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喜欢话少的,乖的,气质干干净净,最好还得会读书,您有这种资源可以给我介绍介绍。” 林褚垣呲了他一句:“你自己书读得不怎么样,还挺会提要求。” 林瑧已经上了二楼,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人还不能有点追求了?” 林褚垣听见他关了门,无奈地摇头,对正在厨房备菜的徐阿姨说:“就他那样儿,真找个聪明会读书的,不得把他骗得团团转?” 徐阿姨闻言笑得前仰后合。 林瑧回忆了一会儿当初的事情,回过神来时车已经开出了中心城区。出了城路上就没那么堵了,严博清今天专挑小路走,隔壁车道的车都不敢和他并排开,后面的奥迪却一直跟得很紧。 快到海洋公园的时候,路上愈发空旷,严博清突然提醒林瑧抓一下扶手,下一秒专属于超跑的四驱发动机轰鸣便响彻耳际,百公里加速只需要三秒的迈凯伦在瞬间几乎快出残影,林瑧被强烈的推背感往前带了大约几公里,才刚刚适应车速,却又猛地听见一脚急刹。 严博清这一脚刹死了,跑车在路中间停了下来。林瑧被急刹甩了一下,安全带勒得胸腔疼,他刚转头准备骂驾驶座上发神经的人,伴随着金属撞击声,人坐在车里被突然往前顶了一下。 这一下撞得不重,但是碳钢架的超跑很轻,还是被顶着往前推了一点距离。 林瑧回头,透过车后挡风玻璃看见了撞他们的那辆奥迪上下来一个人,果然是钟翊。 严博清好似还挺得意的,看着被自己套路的人响亮得弹了一下舌头,说:“我就知道他真敢跟上我的速度就肯定刹不住,破A4怎么跟我的迈凯伦比。” 林瑧用看脑残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问:“那如果真的把你的车撞报废了呢,你不是等了一年半吗?” 严博清切了一声:“车而已,换一辆就行了,我更想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追我一路。下车吧,穷鬼跪地痛哭求我让他少赔点的大戏,今天请你免费看了。” 林瑧解开安全带,他锁骨被勒得还有点疼,手气得都在发抖,下车时骂了他一句“傻逼”,然后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钟翊站在两辆车相撞的地方,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眼睛一点没落在迈凯伦被撞到凹陷的尾翼上,而是死死看着下车朝他走过来的林瑧。 林瑧今天也穿了一件大衣,米白色的,质地很好,衬得人气质干净又温柔,但他此刻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温柔。严博清一个没拦住,就看见林瑧迈着怒气冲冲的步伐朝撞他车的那个高个男人走过去,然后抬起手,朝那人脸上甩了响亮的一个耳光,还骂了一句:“你他妈疯了?” “我靠!”严博清赶紧追上来,他虽然是故意的,但是也没想过自己车被撞一下林瑧会这么生气。从奥迪上下来的那男的高了林瑧小半个头,看着也壮实不少,他怕林瑧下一秒就要挨打,赶紧把人扯过来挡在自己身后。 那男的估计是真气疯了,竟然还在朝林瑧笑 16. 第 16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钟翊这句狠话实在是撂得没道理,但林瑧犹豫了半刻,不想和他在大马路上多做纠缠,只能转头对严博清说:“你等我一会儿。” 严博清有点不放心,他多瞟了钟翊两眼,心里觉得这位VTEL的总裁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想出言劝劝林瑧,还没来得及张嘴,林瑧就被钟翊拽着胳膊拉到了那辆奥迪上。 车门“轰”得一声关上,留严博清一个人在马路中间凌乱。 林瑧一上车,车门就被上了锁,他坐在副驾驶上抱着手臂,面色冰冷地看着钟翊,问:“你要聊什么?” 钟翊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烟,手还未抬起来就想起现在是林瑧坐在旁边,而且昨晚烟盒和打火机在被林瑧发现之后已经全扔了。他把手放到方向盘上搭着,表情凝重,当前的状况让他难得的觉得混乱,不知道是要先问问这个“男朋友”,还是先说自己的事。 钟翊沉默的时间太长,林瑧等得一脸不耐,正欲敲两下车窗催促,就听见钟翊认命般地开口问:“你,有没有空?可不可以陪我回一趟青河?” “什么?”林瑧以为自己幻听了,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他。在转过脸的前一瞬间林瑧真的以为钟翊失心疯了,但他转过来,却发现钟翊眼睫垂着,有些反常地没有回视自己,而是虚虚地落在前方某处。钟翊看起来也觉得自己提出的请求荒谬至极,方才在车外和严博清对峙时的刺与戾气尽数收了起来,他的脸色很平静,可以说是面无表情,但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卷曲,睫毛在细微地颤抖,看在林瑧眼里竟然有些可怜巴巴的,像只落寞的、恐惧被拒绝的小狗。 车内再次寂静了几秒,时间的流速或许是相对的,至少在钟翊的感知里,这几秒如同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钟翊呼出一口气,头往后靠了靠,后脑勺抵在椅背头枕上,手也无力地耷拉下来。林瑧这才注意他今天的发型比以往凌乱一些,平时一丝不苟梳起来的额发落了几缕下来,让他浑身的精英味儿里掺杂半分忧郁气质。钟翊的表情也确实挺忧郁的,他在做完心理建设之后终于转过脸和林瑧对视了,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林瑧实话实说:“今天中午羊山的村支书打电话给我,说我阿爷快不行了。他快死了,查出来的时候就是胰腺癌晚期,年前我回去还瞒着不肯告诉我,今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说就这两天了让家里准备后事。我这几年回国看老头儿,他回回问我你怎么不一起来了,我没敢说实话,骗他说你很忙,下次一定来。我们爷孙俩真挺像的,互相骗到骗不下去才罢休。”他说着抬起手按了按山根,破罐子破摔般地给林瑧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回头会跟那位严先生道歉,你当我今天没来过,别打扰了你们的约会。” 钟翊说完便沉默了,只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林瑧,他的眼神里没有太多东西,和压迫与渴求都挨不上边,只有一片澄澈湿润的黑,这让林瑧莫名想起来十九岁的钟翊。林瑧一直没开口,看着他演独角戏一般地说话又沉默。 车厢里的气氛安静着,这辆车大概率不是钟翊自己的,因为林瑧在车厢里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百合香氛,林瑧很讨厌这个味道。但车内的味道非常非常淡,所以还在能他忍受的范围内。这个味道和钟翊开的那样欧陆不一样,欧陆里用的是林瑧以前用的车载香氛。 于是他兀自朝钟翊身边凑了凑,动作轻快得钟翊都没反应过来。林瑧拿起钟翊垂下的手腕,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露出的白衬衫袖口,只为了确定刚才和钟翊在车外肢体接触时,在他袖口闻到的香水味道。钟翊平日里不用香水,之前林瑧没在他的外套和身上闻到过任何味道,但今天他闻到了。霸道的广藿香包裹着被揉碎的玫瑰花茎,钟翊用的量刚好,馥郁又不显浓烈,独特的前中后调林瑧绝对不会认错,香味来自于一款市面上早就买不到的停产香水。 等钟翊反应过来他的动作时,极速收紧的手指还是没有抓住林瑧离开的指尖,他把钟翊的手甩开,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严博清还在两车相撞的地方站着,方才钟翊和林瑧在车里说话,他已经把撞击的地方拍了几十张不同角度的照片,还录了一段三百六十度的小视频给自己的保险经理人发过去定损。 钟翊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见林瑧绕过车头走到严博清身边,隔着一个非常亲密的距离在说些什么。他还是很想下车把林瑧拉开,像刚才一样发疯地要带人走,但此刻却又泄了气。回青河最近的机场在离永安市接近400公里的宜川,宜川机场很小,最近的一班飞机在今晚8点,钟翊现在出发去机场,还能赶上安检。 隔着车窗玻璃听不见外面的谈话声,钟翊正准备点火离开,车头的林瑧忽然拍了拍严博清的胳膊,然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朝钟翊走了过来。 副驾驶的门再次被打开,林瑧坐进来时也带进来了一丝车外寒冷的空气。车内空调发出轻微的白噪音,钟翊的注意力被林瑧扣安全带的动作无限放大,甚至连出风口微小的声音都觉得吵闹。 林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开心或者不开心,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始终静止的钟翊,淡淡开口说:“我有条件。” 钟翊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讷讷回答说:“可以。” “你还没问是什么条件。” 钟翊抿了抿嘴,嘴角出现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纹路,他声音依旧很低,但又很坦然:“什么都可以。” 林瑧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吩咐说:“你飞机几点的?帮我订票。” 林瑧不是第一次去青河,第一次去的时候,钟翊还没有驾照。他们坐飞机到了宜川,管辖青河镇的永安市连高铁都没通,他跟着钟翊坐了4个多小时的火车才从宜川到永安。钟翊担心林瑧坐硬座不舒服,帮他单独买了一张软卧票,又拿自己包里提前准备的床单被罩替他铺好了床,才回到自己的硬座车厢。 谁知道钟翊前脚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林瑧就给他发微信,说车厢里的大叔脱鞋,味道太难闻了,让钟翊来带他走。钟翊没办法,只好和隔壁座的年轻人用一张软卧票换了一张硬座票,收起刚铺好的床单被罩,把林瑧带回了自己在的硬座车厢。 林瑧果然嫌弃硬座车厢太吵闹,座位也太硬,坐着屁股疼腰疼背疼,哪哪儿都不舒服。那座位又浅又小,垫了东西也坐不住,林瑧脸一直黑着,问他:“你平时回家都要坐这种车?” 钟翊帮林瑧揉着后腰,只是点了点头。他没告诉林瑧,以往他从申州往返青河,根本不会有飞机这段航程。申州有一列直达永安市的普通列车,从东部沿海城市开到西南边陲小城,要开两天三夜,他只买得起硬座票。偶尔全程硬座也没有,只能买无座,站累了就去餐车坐一会儿,或是去车厢衔接处席地休息。 他们那天是晚上出发的,申州飞宜川的航班这么多年了都只有晚上8点这一班。上火车时已经是深夜,坐下没一会儿周围的人都睡得东倒西歪,林瑧也累了,靠在钟翊身上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玩手机。钟翊手揽在林瑧后腰,只需要微微低头就能闻到林瑧头发的香味。 林瑧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人一排的火车硬座上对面座位正好空着,不会特别尴尬。钟翊看了一眼窗外黑洞洞的夜色,把嘴巴凑到林瑧耳边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还有三个小时才到。” 林瑧困倦地摇摇头,发梢顺着T恤领口掉了进去,擦在他锁骨下方的肌肤上,又软又凉。林瑧软着嗓子抱怨:“椅子太硬了,我睡不着。” 林瑧话音还未落,便紧急吞下一声到嘴边惊呼,因为他被钟翊托着后腰和膝弯抱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钟翊的大腿上。 林瑧有些惊慌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都睡得很熟,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小动静。此起彼伏的鼾声隔着传来,他稍稍放下心,打了一下钟翊的肩头,悄声骂他:“你有病啊!” 骂是这么骂,但林瑧没从钟翊怀里下去,他侧坐在钟翊身上,双腿垂在走廊里。钟翊虽然瘦,但大腿还是坐着比那硬邦邦的椅子舒服多了。他们现在挨着走廊,附近若是有人醒过来一眼就能看见两个人叠坐在一起,林瑧让钟翊往里面坐一个座位,钟翊用隔壁环住他细瘦的腰,替他脱了脚上的球鞋,才往里坐。 “把脚放在椅子上,不然你不舒服。”钟翊抱林瑧跟抱一只猫似的,林瑧也安静地蜷着身子让他抱着。林瑧坐在腿上要比钟翊高一些,这次钟翊微微低头就能把脸埋在林瑧的颈窝里,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林瑧身上的味道好香,这是 17. 第 17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因为林瑧的问题,钟翊穿外套的手顿了顿,嘟囔了句“没什么。” 他替自己理好衣领,又俯身自然地帮林瑧把大衣拿起来敞开,林瑧没和他多纠结这个问题,起身往外走了一步,顺着他的动作把胳膊拢进衣袖里,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机。 由于纬度偏南,宜川的温度比申州暖和不少,深夜停机坪上温热潮湿的风吹散了林瑧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他抬手随意用手指把额前的刘海往后梳了梳,放下手时却注意到不远处闪过一瞬白亮的光线。 偷拍不小心开了闪光灯的女孩儿大惊失色,急忙按熄手机后刚好对上了林瑧瞥过来的视线,于是慌忙无声鞠躬道歉。 正在打电话联系租车店老板的钟翊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走过来,捂住听筒低声问林瑧:“怎么了?” 林瑧对女孩儿比了个“删掉”的手势,没看钟翊,学他刚才的模样应了声“没什么”。但钟翊还是发现了他对面的女孩儿,深夜停机坪的光源有限,近处只有摆渡车亮着车灯,钟翊的角度背光,女孩也这时候才发现钟翊,在他审视的目光中更加惊慌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明星才拍的。”女孩不得不走过来解释,把相册的界面打开给他们看,“已经都删掉了。” 林瑧对她露出一个礼貌又很有距离感的微笑,回头觑了钟翊一眼,冷声说了句:“你别吓她。” 钟翊那头电话还没挂,正和租车老板确定着提车的地点,被林瑧敲打了一句,便下意识也对女孩儿点点头,跟着林瑧的步伐上了第一辆摆渡车。 他们这次不坐火车去永安市区,而是直接开车从宜川回青河镇上。全程山路,超过500公里的路程,导航提醒他们驾车需要7个半小时,但即便是这样也比当年坐火车到永安再转中巴到清河镇要快和舒适不少。 钟翊租的是这边的租车行里最贵的一辆SUV,他们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直接到的机场,钟翊提前让租车老板准备了全新的靠枕毛毯和矿泉水放在车里,以确保林瑧上车就能躺下。 即便准备还算充分,但林瑧上车的时候钟翊心里还是打鼓,他拿过车钥匙进了驾驶座,替林瑧拧开一瓶水,解释说:“宜川是小城市,租车行的车都不太好,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让老板看看能不能换一辆。” 林瑧把崭新的毛毯从PVC的包装袋里拿出来,这毯子料子摸起来也不怎么高档,估计是普通商场里的街货,售价不会超过500。林瑧觉得有点扎皮肤,只搭在腿上,没有往上拉。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无视了钟翊想要把水瓶接回去的手,自己把盖子拧好扔在了副驾驶的门边,放下座椅靠背,半躺着说:“行了,凑合坐吧,别浪费时间。” 林瑧从5年前大学毕业第一次回国时,就开车走过这条路。他的驾照是在美国考的,毕业不到半年就买了辆二手丰田,每天从布鲁克林的廉租房开车去曼哈顿中心的总部上班。 VTEL的工作很忙,除了圣诞假整个总部几乎全年无休,钟翊是不过圣诞节的亚洲人,所以也不是每个冬天都有假期回国。这条从宜川到青河的高速山路算上往返,他满打满算也才走过六次而已,今夜是第七次,钟翊的副驾驶第一次有了人。 从前一个人开车,因为也在深夜,钟翊会放些美国的财经新闻电台提神。但这次林瑧在车上,车进了山路之后信号很差,网速约等于无,林瑧打不开游戏也发不出消息,只能闭目养神。他闭着眼睛,不同钟翊说话,钟翊便以为他睡着了,连轮胎不小心碾上碎石的轻微震动都害怕吵醒他。 深夜的高速山路上同路人很少,有时候开一两个小时都不见得能遇上一辆车,山区没有大型的电站,路灯大多数用的太阳能,过了晚上12点便都熄下了。 天地一片茫茫旷野,冬夜里能看见的星星比夏季少很多,月色恰巧由盈转亏,钟翊开着车无声行驶在无头无尾的路上,亮起远光的车灯仿若宇宙中最明亮的光源。 林瑧刚才在飞机上睡得很好,现下其实有些睡不着,他眯了一会儿,在静谧里默默睁开眼睛,安静地顺着车灯的方向注视着眼前无尽的墨色。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导航对钟翊发出了疲劳驾驶预警,刚刚发出一点警报声就被钟翊立刻关掉。 钟翊担心林瑧被恼人的Ai声吵醒,不放心地转头看了副驾驶的人一眼,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林瑧也望过来的目光里。 车内没有开灯,除了电子屏的蓝光,没有一丝额外的光线,原本应该比车外的世界还要暗上十倍,可林瑧却莫名觉得钟翊的眼睛很亮。像是野生动物的眼睛,比如高原上的狼崽子,只要有一丁点儿光源都能被他的眼睛捕捉,然后如同溪流奔涌进海洋那般,光线在他的瞳孔里汇聚成明亮的目光,让人无论离得多远都不能忽视。 或许因为沉默太久了,林瑧嗓子有点哑,他声音很轻,问钟翊:“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钟翊方才与他对视,晃神了不到一秒就将目光又落回了前方的路上。他们目前在一个四车道高速上,离最近的服务区只有不过5公里,从前自己一个人回来,都是超速一口气开到底的,接近8个小时的路程他能在早上6点多就出现在青河镇。 但今夜带着林瑧,钟翊不敢危险驾驶,车速比以往低,路上也确实需要休息一会儿。 半夜的小型服务区里除了加油站都无人经营,钟翊先把车开去加满了油,从洗手间出来时,却没在车里找到林瑧。 深夜,山区,手机不到一格的信号和莫名消失的林瑧,钟翊站在车门边环顾了四周一圈,瞬间冷汗便浸满了全身。他一边给林瑧拨电话,一边飞奔回到加油站,语气焦急地问唯一值班的工作人员:“你有没有见到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人?” 困倦的工作人员摇摇头,别说现在,他刚才替钟翊加油的时候,因为副驾驶的椅背放得太低,甚至都没注意到这辆SUV上还有另一个人。 一分钟内,电话一直因为无法接通而自动断线了四次,钟翊脚步慌乱无序,高声喊着林瑧的名字绕着不到两千平的服务区跑了一圈,群山在浓重的夜色里悠远地回应着他,回应里却始终只有钟翊一个人的声音。 霎那间一种极度熟悉却更加深刻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钟翊甚至产生了片刻濒死的错觉,他指尖几乎握不住掌心的手机,仍由它落在石子地上。口唇指尖呼出的白气早就在夜风里被吹散,钟翊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呼吸至少因为麻痹停滞了10秒,直到他找回自己四肢的支配权,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意识刚刚冷静下来,想要回到车上开上大灯找人,却突然听到一个清冷清脆如玉石般淡定的声音出现在自己身后: “我又没跑,你叫什么?” 钟翊转过身,看见林瑧穿着白色的大衣全须全尾的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握着一个亮着手电筒的手机。 下一瞬间,林瑧的手机也落在了地上。 钟翊扑过来拥抱的力度太大,林瑧脚步不稳没站定,被迫往后退了两步,胳膊被死死缚住,他手腕甩了一下,就听见了手机金属外壳和石子亲密接触的声音。 钟翊抱得实在太紧了,像是不抓这么紧林瑧下一秒就要变成一阵青烟消失一般,林瑧下巴微微抬起搁在钟翊的肩头,肺部的空气都要被挤压殆尽。 林瑧抬手不轻不重地给了钟翊一下,想把人推开,却发现推不动,于是抬腿去踢。皮鞋踢在只穿着一层西装裤的胫骨上,这是最痛的地方,钟翊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埋在林瑧的发丝里不肯松手。 林瑧没办法,只能喊了句:“好痛。” 环抱住身体的手臂终于松动了,林瑧立刻往后退了半步,没挣脱钟翊,但好歹拉开了一点距离。他因为钟翊混乱莽撞的举动有点不高兴,拧着眉冷冰冰地讽刺:“你一天究竟要发几次疯,VTEL没给够钱让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吗?” 钟翊没反驳林瑧,他额角沾了几滴汗珠,打湿了发梢。昨天早上出门前梳的背头发型彻底散开了,半长的刘海耷拉在额前,让他的脸彻底失去了白日里高不可攀的精英感,看起来更像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实话实说林瑧还是比较喜欢钟翊现在的样子,高大却没有什么攻击性,不像拒人千里之外的总裁。特别是笑起来,一定跟个漂亮小狗似的,至少比他的罗威纳要好看很多。 不过现在钟翊很少露出那么无害的笑脸了,这让林瑧觉得可惜。 “我刚刚没看见你。”钟翊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弯腰替林瑧把手机捡起 18. 第 18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林瑧和钟翊在早上八点到达了青河镇,后半夜林瑧困了,浅睡了几个小时,钟翊是实打实熬了个通宵。 西边天亮的晚,八点才刚刚泛起一些鱼肚白,太阳还没从山后升起来,温度倒是适宜,不算冷。青河镇上比林瑧上次来的时候繁华了不少,虽然依旧算得上是偏远落后,但好歹镇上修了不少像样的柏油马路,开车时不至于尘土飞扬。路边的小店门脸像是统一装修的,看着很整齐,大多是卖些五金或是日用杂货,没有品牌的概念。 镇上多了一间旅馆,这也是8年前没有的,规模和林瑧之前在永安市里住的那家相近,就是装修新很多,应该是这两年才建起来的。 钟翊的阿爷不肯住在永安市的医院里,就连青河镇的小医疗站都不愿意住,非要回羊山村,还是村支书软硬兼施劝了好久才不情不愿留在镇上的。钟翊没急着带林瑧去医院,在旅馆办了入住之后两人先去街边的小店吃了份早饭。 小镇的早饭样式很少,只有这边的一些传统吃食,酸辣的豆花、米线和一些炸货,香料放得多,都是林瑧平时不吃的口味。钟翊嘱咐老板给林瑧煮了一份清汤的米线,自己要了份普通的,又拿桌上的纸巾替林瑧擦了两遍木桌木凳,才去喊人过来坐下。 林瑧上一次坐在这种小店里吃饭也是因为钟翊,当时青河镇上的小集市里卖早饭的摊子连桌椅都不会准备,林瑧可受不了边走边吃,钟翊清楚,于是带他在永安市区吃了早饭再回的。林瑧忘了自己当时吃的什么,总之不合胃口,只象征性地动了两筷子。钟翊怕他饿,把他碗里没吃完的剩饭吃了之后,又跑去当地看起来最高档的一家面包店给他买了一份牛奶吐司。 那包吐司烤得也不怎么样,面粉和酵种都不行,没有麦麸的香味,但林瑧看钟翊跑得气喘吁吁的,眼神黑亮一脸期待又忐忑地看着自己,还是昧着良心评价了句:“还不错。” 钟翊帮林瑧用开水烫了烫一次性筷子,递给他,说:“先垫一下,午饭我给你做。” 林瑧搅了搅自己碗里清汤寡水的米线,尝了一口铺在面上生烫的新鲜牛肉,味道还凑合,比记忆里的好,很给面子地吃了半碗。 吃完早饭,钟翊联系了青河医疗站,这镇子太小,连开车的必要都没有,两人直接从早餐店步行过去。原本钟翊问了林瑧要不要回酒店房间休息一会儿,自己先去看阿爷,林瑧下午去看一眼也来得及。 林瑧打着哈欠摇摇头,说:“就现在去吧,早点看了我好早点走,不然我怕严博清把我的狗喂死。” 钟翊移开目光,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回应:“我帮你找个靠谱的司机送你去宜川机场。” “昂。”林瑧被初晨的阳光晒得眯了眯眼,青河海拔高,紫外线强,太阳一出来温度就升起来了,照在人脸上有轻微的痛感。申州最近天气总也不好,林瑧挺久没晒到太阳了,这会儿稍微晒一晒感觉很舒服,不自觉地撑起双臂伸了个懒腰,神态像只懒洋洋的猫。 钟翊的阿爷住在医疗站唯一的一个住院病房里,这病房挺大的,摆了十来张床,现下只住了两三个人,除了阿爷,其他人看起来都是小毛病。 钟翊是医疗站的站长领着进门的,他阿爷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老头儿70多岁了,在羊山村已经算是高寿。一把干柴似的,穿着医疗站里洗得发白脱线的住院服,正半躺在病床上输液。 阿爷一眼就看见了进门的钟翊,挣扎着想坐起来,被钟翊大步上前按下了。林瑧观察到钟翊情绪没什么波动,他见到病重的阿爷神色淡淡的,刚才和医生交流阿爷病情的模样也很理智,像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人类的生老病死。 “别动了,小心漏针。”钟翊同他阿爷说的方言,林瑧听不懂。他跟在钟翊身后走过去,默默地看着病床上这个皮肤黝黑的瘦小老头儿。 林瑧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老头儿还没有这么瘦,人也没佝偻成这样,那会儿应当才六十多岁,放羊劈柴,干起农活来迅捷又麻利,好似个年轻人。钟翊长得不像他阿爷,林瑧见过他过世父亲的照片,也不像他爸,他阿爷和阿爸长相都很普通,是西南山区里最平凡的相貌,但钟翊却非常英俊漂亮,于是林瑧猜想应该是和妈妈更像。 可惜钟翊的妈妈连照片都未留下一张,让林瑧无法验证。 阿爷和钟翊说了两句话,才终于发现了床尾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大衣,跟站里的医生穿的一个色,所以老头儿恍恍惚惚地没注意到。 老头儿见到林瑧,昏黄浑浊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太虚弱了,说话没什么力气,嘶哑着嗓子唤了两句“小林……小林”。钟翊对他点点头,轻声说:“我带林瑧来看看你。” 林瑧挺配合地走上前来,脸上挂着笑容,俯身打招呼:“阿爷,好久不见,我是林瑧。” 老头儿看见林瑧是肉眼可见的高兴,连护工送来的半流质早餐都多吃了两口。钟翊拿着勺子喂食,林瑧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老头儿问他问题,他也都一一认真回答。 只是这两个人的对话离不开钟翊,全因为阿爷不会说普通话,而林瑧听不懂青河方言,需要钟翊在其中逐字逐句地翻译。 钟翊:“他问你,从申州过来青河是不是很远,路上辛不辛苦?” 林瑧摇摇头,乖巧回答:“飞机很快,钟翊开车,我不辛苦。” 阿爷普通话能听个囫囵,这倒是不用钟翊再翻译回去。听林瑧这么说了,他叹了口气,说:“钟翊以前读书的时候几乎不回来,他说回来一次要好久,路费也贵,现在有钱能坐飞机了,真好,不过我听说从国外回来飞机也要坐好久。小林有没有去过外国,你们两个人经常能见面吗?” 钟翊喂饭的手顿了顿,抽了张纸巾替阿爷擦了擦下巴的污渍,掐头去尾地翻译:“他问你,有没有去过国外。” 林瑧疑惑了看了钟翊一眼,问:“阿爷说了这么长一串,你就翻译这一句?” 钟翊默了,他看了阿爷一眼,阿爷也发现不对,瞪着他,钟翊便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话完整地翻译了一遍。 林瑧听完笑了笑,他大概知道阿爷对“外国”没概念,代指的就是钟翊这些年读书工作待过的地方,想了想之后认真回答:“去过,小时候读书在外国住了几年,长大了只去过一两次。我和钟翊不常能见面,他太忙了嘛。” 钟翊手上还端着碗,回过头看他,眉头压得极低,语气有些急:“你后来去过?什么时候,去的哪里,去干什么?” 林瑧往椅背上靠了靠,故作疑惑地看向钟翊,反问他:“这是你想问的,还是阿爷想问的?” 钟翊抿唇:“我想问的。” 林瑧“啧”了一声,说:“那我不回答。” 钟翊还想再说什么,阿爷却忽然躬身咳嗽起来,于是连忙放下碗去帮老头儿拍背,林瑧也起身给人倒水。 癌细胞扩散到了肺部,老头儿现在动不动都要咯出一口血来,医生也只能打一些止咳针和止痛针来尽量降低他的痛苦。咳一阵把血咳出来就好了,钟翊把沾了血的纸巾扔进医疗垃圾桶,又去洗了个手才回来,走出病房洗手间的时候听到了林瑧笑盈盈的声音: “还没结婚,不过有个年轻漂亮的对象,谈了很多年了。” 坐在床上的阿爷听着也很高兴,仰头用方言催着钟翊说:“小林都有对象了,你呢?已经从外国回来了怎么还不找个对象,等我死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钟翊擦着手走过来,朝他阿爷苦笑了一下,用林瑧听不懂的方言回答:“那我喜欢的人都对象了,我还能抢啊?” 老头儿气得要用枯柴似的手打他。 他们没坐多久老头儿就累得睡着了,林瑧和钟翊也起身回旅馆。 今天医疗站的医生和站长都和钟翊交代过,约莫就是最近这几天了,前些日子送去市里时还只能住ICU,现在看起来精神好能吃能睡,反而坏了,大约是回光返照。 钟翊得留下来准备后事,他远程给公司做了些简单安排,最近VTEL招标正在重要阶段,副总会替他处理一段时间。钟翊的工作电话24小时开着,有特殊情况随时可以找到他。 林瑧的任务就今天一天,看完阿爷他就能动身离开了,钟翊替他约的能送他回宜川机场的司机午饭后才能上工,现在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林瑧打算回旅馆休息一下。 钟翊买的毛毯放在车里没拿出来,也没有现成干净的新床单换上,林瑧只能把大衣脱下来铺在旅馆的床铺上休息。这边的旅馆房间连个空调都没有,林瑧单穿着一件针织里衬侧身躺着,刚刚觉得有点冷,一件带着体温和玫瑰广藿香的黑色羊绒大衣就盖了下来。 被盖上大衣的林瑧微微睁了睁眼,视线里钟翊正坐在隔壁的床沿上处理公事,他的大衣里穿得比自己还单薄,只有一件简单的白衬衫。 19. 第 19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傍晚山里忽然下起了一阵中雨,西南多雨,风云变幻,青河的居民早已习惯。街边摆摊的小贩们纷纷快速收起自己的瓜果蔬菜,放进铁皮脱落的老式三轮车里,然后盖上红白蓝三色的油布,匆匆寻个屋檐避雨。 天忽然就暗了下来,强对流空气形成的乌云卷积而来,远山处传来闷闷的雷声,钟翊的手机信号掉到了一格。 青河镇上连个正规殡仪馆都没有,最近的在永安市郊区。殡仪馆过来接阿爷的车下午就出发了,却在快进青河镇的时候迷了路,司机正打电话向钟翊问路。 钟翊站在医疗站一楼角落的安息室门口,抬眼望着泼天雨帘,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摸了摸大衣口袋的车钥匙,毫不犹豫地冲进雨中。 “你开到进山的那个有石碑的三岔路口找块地停下,我开车去带你们过来,大概二十分钟到。” 半山的信号塔被隐雷和雨水干扰,钟翊说话的声音听在殡仪车司机的耳朵里时断时续,司机大声询问:“什么……碑?我的车……停……,晚……” 钟翊的黑发很快被淋湿了,发梢眼睫与鼻尖上,所有尖俏的地方都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随着他奔跑的动作被一一甩落,没在雨里。黑色羊绒大衣有轻微防水功能,雨珠积成亮白色的线簌簌滚落。手工皮鞋在湿润的沥青地上踩出小小的水花,不平整的地面形成透明的低洼,被纷飞的黑色大衣衣摆遮挡,又在衣摆飘过之后映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林瑧打着一把破旧又灰扑扑的折叠格子伞,从钟翊身后追过来,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林瑧头脸干燥,但裤脚与浅口的休闲鞋都湿透了,白色的衣摆沾染着星星点点灰黑色的水珠,一副在雨中找了很久的模样。 “钟翊,你对伞过敏吗,为什么永远不记得拿伞?”钟翊头顶的雨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扑扑的格子伞面,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愤怒急躁、清脆又熟悉的斥责。 林瑧拉着钟翊转过身面对自己,两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不大的伞底显得拥挤,所以他不得不靠钟翊很近,近到能清晰看见钟翊打湿后塌下的睫毛。 钟翊黑色的眼珠被冬雨彻底淋湿了,显出透明又易碎的质感来,宛若两块没有藏好的琉璃。 林瑧刚刚骂了他。 林瑧好像总是骂他,在所有相处的时间里,林瑧说过不少过分的话,甚至也动手打他,但无论林瑧怎么做,钟翊总是这样看着他,露出一模一样的眼神,像条忠心的小狗。 钟翊不说话,只是看着林瑧。林瑧这次从他眼睛里面看到了暗涌的悲伤,和一点点不可置信的意外。下一秒,温暖的衣襟和冰冷的胸膛相撞,林瑧举着伞,微微踮脚,往前一步单手拥抱了面前被淋湿的小狗。 发梢的水珠滴落在脖颈里,湿润的衣领透过针织衫,浸到林瑧的皮肤上,直到他被冰得忍不住在钟翊怀里打了个抖,钟翊方才如梦初醒。 “怎么回来了,是车子有问题?”钟翊放开环在林瑧腰间的手臂,把人轻轻推开,接过伞柄自己打着,伞面完全朝林瑧倾斜。他说话带着不明显的鼻音,嗓子干涩,声带有些紧绷。 林瑧抬手用手指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脸上表情平静,但是眼神有些温柔,摇头说:“没有,我让司机开回来的,怕你哭鼻子。” 钟翊也抬手,握住林瑧停留在自己颊边湿润的手指,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苦笑:“我没哭。” 林瑧没挣开手,任他捏在手里,笑他:“对,没哭,就是喜欢淋雨。” “没有。”钟翊把林瑧的手放下,想撑着伞往前走,又不想松开握住的手,动作局促:“殡仪馆来的车迷路了,我打算开车去找他们。” 林瑧替他做决定,把手抽出来往前走,说:“你回酒店先去洗澡换件衣服,让王哥去给他们带路。” 王哥就是今天送林瑧去宜川的司机,此刻车还停在医疗站门口,林瑧和钟翊过去坐上车,让王哥先开到了旅馆,顺便把殡仪车司机的电话给了王哥,麻烦他跑一趟。 钟翊刚进房间就被林瑧推进了浴室,他早上就在集市里给自己准备了几套换洗衣服,放在房间衣柜里,林瑧帮他找了一套出来放在浴室门口,敲敲门:“衣服在门口,我出去一下。” 林瑧和旅馆前台的沟通遇到了困难,小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八岁,瘦瘦小小一个,能听懂林瑧说话,但普通话说得很不好。问她有没有这里有服装店吗,回答林瑧听不懂;问她哪里能买到感冒药,指的路林瑧也听不明白。 最后林瑧问:“你会写字吗?” 女孩儿点点头。 于是林瑧让她找来了纸笔,林瑧说,让她写。 “最近的服装店在哪里,可以买到冬装的。” ——在对面街,有个市场,但是快关门了,你要快点去。 林瑧点头,继续问:“我还想买感冒药,哪里有?” ——出门左转,走五分钟,有个药房。 女孩儿不会说普通话,但是字写得不错,林瑧有点好奇,多问了一句:“你还在读书,今天怎么不去学校?” ——没有读了,只念到初中,高中要去市里读,还要学费,家里没钱供,我想自己打工赚点钱再去读。 “高中很贵么,你攒多久了?” ——很贵,学校还要住宿费,我攒了一年,快够了。 林瑧和女孩儿道谢之后撑伞走出了旅馆大门,他按照女孩儿的指路先往服装市场的方向走,回忆起了一些遥远的问题。 钟翊的初中高中是怎么念的呢? 林瑧去过钟翊在羊山村的老家,那是距离青河镇上都有半天脚程的穷乡避壤。 “育苗店的老板娘说她们这周都没有车去羊山村,回永安的最后一班大巴3点发车,我现在送你去车站吧。”钟翊一手拎着林瑧的昂贵的真皮行李包,另一只手悄悄勾着林瑧的手指。 他们躲着旁人在青河的小巷里散步,午后的阳光打在他们交缠的手指上,落下长长的影子。 林瑧娇俏的小脸从钟翊在街边替他买的丑陋遮阳帽里露出来小半,显得有些气鼓鼓的。他在早上10点之后就一直喊着晒死了,脸上好痛,钟翊跑了两条街才买到这个帽子,因为太丑又被骂了一顿。 “钟翊!你让我一个人回去?”林瑧扯着钟翊的手指不肯走了:“我不是说了我想和你回老家吗,你赶我走。” “当然没有。”钟翊转身,两手都抓起林瑧的手指,把人往屋檐下的阴影处带,又替他把帽檐翻起来,让整张脸都出现在自己眼前。 林瑧漂亮又高傲的大眼睛微挑,挺直的鼻梁和翘起的鼻尖上有丁点儿薄汗,淡粉色的唇抿着,脸颊肉很少,紧致地贴着皮肤,使他平时看起来很高冷。 “我不是赶你走,只是育苗店的车是最干净的,其他回村的车你坐起来会难受。”钟翊靠着墙壁,双腿岔开,让林瑧站在自己腿间,低头好声好气地哄他。 但林瑧不怎么领情,他眼睛眯了眯,撇撇嘴,“啧”了一声,天真地反问:“不都是车,有什么能坐不能坐的?钟翊,我听说你们这边的人很小就会娶亲结婚了,你不会是在家里藏了个老婆不想给我看吧?” 钟翊没忍住抬手捏了一把林瑧的脸颊,把仅有的一点皮肉揪起来,让林瑧看起来还难得有些粉嘟嘟的可爱。 “别瞎说。”他极少对林瑧正言厉色,语气严肃得林瑧都愣了愣。 最终钟翊还是拗不过林瑧,带他回了羊山村,坐的是镇上去村里收羊羔子的老旧拖拉机。那拖拉机后车厢四面漏风,林瑧屁股下垫着钟翊的背包,把帽绳死死系在下巴底下,一路板着脸。 钟翊坐在他身前替他挡着半圈风,宽松的短袖T恤被风吹得贴在少年清隽的前胸上,勾勒出精瘦的肩颈与腰腹线条。林瑧原本生着闷气,低着头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把手心贴在钟翊的腹肌上。 钟翊的肌肉不是在健身房里吃蛋白粉练出来的花架子,而是从小一直干体力活攒劲的力量型。放松时摸起来也紧绷绷的,很有弹性,林瑧很喜欢,手贴上去就不愿意放下。钟翊被他摸得有点痒,但不敢说话,任由林瑧动手动脚,希望他能高兴点。 林瑧确实消了气,拖拉机又吵,开得也慢,但因为和钟翊在一起,所以算是新奇的体验。车快进羊山村的时候已经傍晚,夏日天气好,晚霞在山边连成无边的火烧云,将林瑧白皙的脸颊也映得红彤彤起来。 林瑧在车里和钟翊膝盖对着膝盖,颠得有点腰酸了,这一段儿路上没人,他便按着钟翊的肩头微微起身。钟翊被他起身的动作惊了一下,生怕他脚下不稳,揽着他的腰把人抽起来抱了一下。 林瑧的屁股挪到了钟翊的大腿上,俩人肉贴肉叠在一起坐着,前胸和小腹紧紧贴在一起。 林瑧低头,亲吻着钟翊薄薄的眼皮和眼下的颧骨,钟翊只能被动承受他微凉湿润的嘴唇,很想回应,却又 20. 第 20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阿爷的遗体送上殡仪馆的车之后,钟翊撑伞回到了林瑧的车旁边,这次他站在了驾驶位一侧,抬手轻轻敲了敲车窗,对车里的人说:“我来开吧,先送你回旅馆房间休息。” 林瑧坐在车里抬眼看了钟翊两秒,隔着玻璃和雨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没下车,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副驾驶,然后利落地挂了档。 这是让钟翊别废话的意思。 钟翊无奈,又从车头绕到另一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下,重新说:“你开回旅馆吧,我让旅馆厨房帮你做点晚饭,记得吃一点。” 林瑧没理会他的安排,把车内的空调调高了两度,径直跟上了殡仪馆的车。 今天是第一晚,钟翊要去守灵。 永安市郊的殡仪馆距离青河很远,夜深之后,山里中雨转大雨,车开不快,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要开接近三个小时。 林瑧不可能让钟翊今天独自开这么久的车,到殡仪馆的时候已过了晚上九点。钟翊见林瑧无视了他的打算,乖乖坐在副驾驶,即便林瑧几次因为不熟悉路况做出危险驾驶行为也没有多话。本就熬了一个通宵的身体疲惫至极,也许是车里空调温度太过舒适,竟然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快到目的地时钟翊才转醒,他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做。醒过来时林瑧正一手顶在车窗框上支着下颌,单手把着方向盘平稳转弯。巴掌大的脸林瑧自己的左手挡了一半,钟翊只能借着窗外的车灯看见半个昏暗模糊的轮廓,在转弯时露出忽明忽暗影影绰绰的黑色眼睛。 钟翊下车之后先去和工作人员对接灵堂的布置和存放时长问题,林瑧收好伞,将湿淋淋的长柄雨伞放在沥水架上,转过头问一个匆忙走过的负责人:“请问你们这里有夜宵吗?” 林瑧和钟翊两个人都没吃晚饭,林瑧自己原本就三餐不定,其实没什么感觉,但他认为钟翊多少应该吃一点。 殡仪馆每夜都会有通宵守灵的家属,厨房二十四小时开着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今夜没过正月,在偏远小城日历还算在“年”的范围里,厨房甚至准备了汤圆。 服务生把两碗热腾腾的花生汤圆端进来的时候,钟翊正在帮工作人员点白蜡。 他花的钱多,灵堂规格自然高,上百根能燃通宵的白蜡被一个个安置在玻璃罩里,光人工点火就要点许久。 林瑧原本也想上去帮忙,但钟翊直接塞了一个点好罩住的玻璃烛台给他,嘱咐他:“拿着暖手。” 灵堂里冬日为了保存遗体省电,一般不会开空调,林瑧刚下车待了一会儿手就凉了。钟翊拿玻璃烛台给他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指,立刻自觉地帮他捂了一会儿,像是八年前的肌肉记忆依旧存在于反射神经里似的。 偏厅里有个小桌子,桌子旁散落着几把老旧的蓝色塑料凳,钟翊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汤圆放到桌子上,又不知道去哪儿寻摸到一包抽纸,照例帮林瑧擦好了凳子和桌面才让他坐下。 汤圆是超市速冻的,口味一般,林瑧原本也不怎么爱吃花生,吃了两个就觉得腻人,拿调羹喝了几口热汤后便放下了。 厨房盛汤圆用的是最常见的白底蓝花粗瓷大碗,一碗放了十个,钟翊吃完了自己的,看了眼林瑧碗里剩的,正准备拉过去帮他吃掉,却被林瑧拦住了。 “太晚了,糯米不好消化,别吃了。” 钟翊抬起眼睫看了林瑧一眼,沉默着点点头。他本来就是话不多的性子,和林瑧最好的那一年才稍微活泼些,看起来有少年样。如今在国外待了8年,确实长大了太多,从前的内向沉默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内敛沉稳,更加符合他应该不苟言笑的精英气质。 林瑧原本也被他骗了,现在却忽然有些清醒。 小狗就是小狗,哪有流浪之后又变成狼的。 钟翊不清楚林瑧在想什么,他把两个碗叠放在一旁等人来手,擦干净桌面站起身,对林瑧说:“现在回青河太晚了开车不安全,我让人带你去市区找一家酒店。” 棺椁还没送进灵堂,钟翊此刻是决计走不开的,虽然让林瑧深夜一个人离开殡仪馆是下下策,但他目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你一个人守灵?”林瑧坐在凳子上没起身,只抬起脸轻蹙着眉看他,“你知道你有多久没休息了吗?” 钟翊准备去拉林瑧起身的手指在空气中蜷了蜷,“刚才不是在车上休息了几个小时?够了。”然后自顾自地又开始说:“这里离市区不远,应该半个小时就能到酒店。” 林瑧依旧没动。 说真的,他不愿意待着阴暗空旷的殡仪馆灵堂里,但又更不想现在一个人离开,把钟翊一个人扔在这儿。 钟翊看林瑧一脸抗拒,只好俯下身,蹲在他脚边。他们高低姿态顷刻间转变,于是林瑧只能又低下头和钟翊对峙。 “你不是怕?而且这里不能开空调,很冷。市里的酒店有暖气,你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坐飞机或者高铁都能回申州。” 林瑧怕黑又怕鬼,这辈子没进过别人的灵堂,钟翊再清楚不过了。20岁的时候还能因为在警察围起来的跳桥现场旁边等了十五分钟而哭得眼泪汪汪,难道28岁胆子真能大到哪里去吗? 可林瑧倔脾气上来的时候,钟翊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跪灵的蒲团下垫着厚地毯,钟翊把地毯挪了个位置,放到靠墙的角落里,又把蒲团叠起来,再回到车里取了这两天被物尽其用的靠枕和毛毯,只想让林瑧尽量坐得舒服点。 被送进来的玻璃灵柩里除了遗体还堆满了白色的鲜花,冬日里白菊正是季节,开得热烈又大团,把干瘪枯瘦的小老头儿藏在中间,竟然还显出一丝阿爷活着时从未有过的圣洁意味。 钟翊给林瑧铺好的位子正好看不见灵柩里的人,他自己就剩了一个陈旧单薄的蒲团放在灵柩尾处。工作人员推好灵柩后便走了,替他们关上了大门。 钟翊走过去跪下,磕头上了三炷香,穿着黑色棉服的背脊挺拔如松。 灵堂大门紧闭,山雨砸在玻璃窗上敲出凄苦冰冷的鼓点,让本就阴沉的气氛更加寒冷。林瑧累极了却睡不着,看着钟翊一动不动在蒲团上跪了两个多小时的背影发呆。 时间过了午夜,林瑧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钟翊,过来。” 钟翊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转头的同时慢慢起身,他跪得太久又穿得单薄,膝盖有些僵硬。长腿迈出的步伐没有往日稳健,逆着烛光朝林瑧走过来。 他又在林瑧面前蹲下,这次林瑧坐在地毯的蒲团上,所以两个人正好平视。钟翊开口,声音暗哑:“怎么了?” 林瑧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又拍拍屁股旁边的地毯,“过来给我靠一会儿。” 钟翊很听话,乖乖坐了过去,分享了林瑧半张温热的毛毯。后背靠着墙,但有个抱枕垫着,所以也不算冰冷。 林瑧把抱枕给他了,自己往下躺了躺,把头枕在钟翊胸前,钟翊一只胳膊绕在后面,扶着他的肩。 灵堂空旷寂静,两个人相依而坐,今夜注定无眠,似乎是个谈心的好时机。 林瑧在等钟翊开口,可钟翊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胳膊,似乎想将他哄睡。手指和棉服表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摩挲声,林瑧静默了一会儿,抬手拉住了钟翊的手指,制止了他无用的行为。 他仰头顶着钟翊的胸膛,倒着看钟翊,表情无奈,主动开口问:“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黑怕又怕鬼?” 钟翊对林瑧的了解,很多都停留在只知其果、不知其因的阶段。但在20岁的钟翊心里,林瑧愿意让他触碰已经是恩赐,他的好奇一文不值。 钟翊将自己血淋淋地剖开,向林瑧袒露他灰暗、无趣又痛苦的灵魂时,从未奢望过林瑧给予他平等的回报。 这份回报第一次轻飘飘地到来时,晚了整整八年七个月。 21. 第 21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后半夜林瑧还是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灵堂墙壁的一方窗口已经照进来了蒙蒙亮的鱼肚白,外面的雨也停了。 钟翊不在他身边,林瑧侧脸下面垫着温热的抱枕,地板上终归睡不好,浅浅两三个小时的小憩让他筋骨酸痛,起身的时候有种整条脊椎都错位的感觉。 林瑧揉着脖子,目光在灵堂扫了半圈,然后落在正坐角落的蓝色塑胶凳、捧着手机开会的钟翊身上。 荒唐,林瑧满脑子都被这两个大字占据。 他隐约听见钟翊轻声说着什么,语速极快,但音色沉音量又轻,所以听起来并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却又满是上位者的冷静果断。 林瑧听不太清内容,只能分辨出钟翊在说带一点纽约口音的英文,确实,现在是早上6点半,没有哪个国内公司会在这个点开会,除非那个公司总部在纽约。 余光瞟到林瑧走过来,钟翊快速简短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关掉麦克风,然后转头安静地看着林瑧,比刚才开会时的态度更加专注。 钟翊两个通宵未眠的瞳孔依旧清澈黑亮,一点黑眼圈和眼袋都没有,只是白眼球中无可避免的挂了不少红血丝,眼尾也红了一片,染在小麦色的皮肤上不甚明显,需要靠的很近才能发现。 他本来就只戴着一侧蓝牙耳机,以免不能及时听到林瑧这边的声响。林瑧走过去摸了摸他没有戴耳机的这一侧耳朵,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乱的头发用手指梳顺了点,问:“你的同事知道你在哪儿开会吗?” 钟翊微微眯眼享受了一会儿林瑧的头部按摩,点头回答:“知道,我昨天给总部打了丧假申请,不过这个会是上周就定好的,延期不了。” 而且,我开着摄像头。钟翊把最后这句话在嘴里含了半晌,还是没说出口。 手机摄像头幅宽小,照不到灵堂正面,钟翊的背景只是一块墙皮脱落的石灰壁,不会吓到参会人员。钟翊是这次会议的发起人,针对VTEL今年在亚洲的启动的第一个收购项目,他需要时刻跟进总部CFO和合作方以及投行的进程。 钟总今天情况特殊,合作方与投行的人不清楚,VTEL的CFO瓦格纳和财务部的同事们却个个心知肚明。 钟翊在VTEL总部本是财务部出身,人缘非常好,以至于今天这个会开得年逾四十壮硕如熊的日耳曼裔硬汉CFO愧疚异常,若不是钟翊坚持说自己可以,并且新加坡投行那边时间实在无法协调,VTEL总部绝不会没人性到这种地步的。 让位高权重至首任亚洲区总的高管在亲爷爷灵堂开跨国线上会议,这要是传出去,VTEL在社媒上可以直接死一次了,瓦格纳毫不怀疑隔壁办公室的CPO能现在冲进来杀了自己。 瓦格纳今天整场会都开得有些焦灼,全神贯注地想速战速决,根本不敢多看钟翊一眼,怕看一次自己良心被谴责一次。 他不看屏幕,但有别人看。 钟翊关掉麦克风后不久,投行那边开始做风险测评。会议界面十几个人物方格,钟翊在毫不起眼地最角落。 但当他的镜头里出现另一个人的手时,瓦格纳的手机被私人聊天软件的信息提醒震动到差点炸掉。 VTEL总部的人为了配合海外团队,虽然坐在会议室里,但有人均面前摆着一台电脑,开着独立摄像头。 这样就很方便在会议桌下拿手机聊天,瓦格纳原本全屏了投行那边发来的报告,被手机震得好奇,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他们部门的私下群聊,这会儿几个人为了速打,满屏缩写。 ——钟先生那边还有别人! ——fucking Jesus,我看见了,有手在摸他脸! ——既然是葬礼有人在挺正常的吧? ——不是葬礼,是灵堂! ——emmm……他妈妈? ——需要我提醒你吗,Z说过他没有双亲,我们出差去欧洲,巴塞罗那的亡灵节,去年 ——sry,我想起来了 ——等等,手还在动 ——Z牵手了 ——还亲了手 ——天呐,Z,他的眼神看得我都要心碎了 ——这么小的屏幕你怎么看见眼神的? ——这是他女朋友? ——你怎么敢假定是女性? ——ok,我的错,求你别截图发邮件让老板炒我鱿鱼 ——guys,老板在群里。 最后这句是CFO瓦格纳自己发的,他的员工在重要会议期间公然集体低头摸鱼一分钟,简直不把他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瓦格纳一边看消息一边将屏幕调回会议界面,下一秒他灰蓝色的眼珠就差点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三秒后,原本被CFO抓包、已经收好手机眼观鼻鼻观心的VTEL员工们手机同时弹出了一条信息。 有个胆子大的偷偷解锁瞟了一眼,这条信息依旧来自于他们顶头上司: ——这只手如果不是Z的恋爱对象,我把会议室的桌子吃了。 林瑧当然不知道自己被远在纽约的VTEL总部CFO当做了赌誓,他睡了一觉刚醒,皮肤还温热着,但钟翊的手脸却一反常态的冰凉。林瑧猜测是因为钟翊熬了太久的夜,是个神仙来了也得气血不足。 林瑧疼得心里泛麻,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所以钟翊拿冰凉的手指抓着他,还把干燥的唇蹭上来的时候,林瑧只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就随他去了。 西南这边家里长辈过世不说“死”字,显得不吉利,只说人“老”了,代指寿终正寝。 按照青河的风俗,人老了要停三天才能下葬,以前身份高点儿的还要停七天,过了头七排场才大,显得儿孙孝顺。阿爷昨日却明说了不想要,他一夜都不想停。 老头儿固执,反复强调自己若是走了,就马上烧成灰,埋回羊山里,好早日魂归故里。 钟翊没完全遂阿爷的愿,但也只守了一晚上灵。 每年到了冬日老的人就多一些,全永安市辖区内就两个正规殡仪火葬场,遗体都得排队火化。 钟翊还是额外掏钱才插上的队,今天焚化炉一开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把阿爷的灵柩拉走了。焚化过程挺快的,钟翊抱着金丝楠木的坛子出来时,才刚到早上九点。 永安这鬼地方穷得很,家里老了人没几个愿意多花钱买些身外物的,林瑧估计这殡仪馆进了一批金丝楠木骨灰盒的货,一年都难得碰上一个钟翊这样眼都不眨就付款的。 林瑧靠在车旁边等着钟翊走过来,刚准备问他下一步葬礼的安排,嘴里的话却被人堵了回去。 “永安前两年和宜川通了高铁,坐高铁一个小时就能到宜川,飞申州的航班我看了一下,下午一点那趟最合适,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帮你订票。” 钟翊语气刻板得仿佛在安排工作,他眼睛垂着,没看林瑧,只虚虚落在自己双手捧着的木盒上,看不清表情。 林瑧差点被这番话气笑了。 今天虽然雨停了,但依旧是多云的天气,山区里空气湿度高,殡仪馆露天停车场的水泥地还湿着。广场上种着成片的小花香槐,季节没到还未开花,只有叶子郁郁葱葱地长着,在阴沉沉的天色里显出几分压抑。 林瑧周身的气压和这天气一样低沉,他不想同钟翊在这样的日子和地方吵架,吐息了几回之后,冷静开口说:“我先送你回青河。” 说完便转身拉开车门,刚要坐进驾驶座,身后却又传来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钟翊眼睫比刚才垂得更低,鸦羽样的睫毛在黑眼珠里连影子都很难照出来。 “林瑧,你不用可怜我的。” 车门再次“呯”地被摔上,林瑧站定,烦躁地想动手打人,但此时此地又不能,只好踹了一脚轮胎泄愤。 “可怜你?你觉得我吃饱了撑的是吧?”林瑧本来皮肤就白,又许多年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了,皮肤纤薄的地方都染出一层红来,即便是上次被钟翊压在地上车库里轻薄啃咬的时候,眼尾也没红成这样过。 林瑧哑着嗓子咬牙切齿地走近他,手搭在阿爷的骨灰盒上,模样似在起誓:“事不过三,从昨天到现在你赶了我三次,我现在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错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 钟翊被他的狠话激得不自觉抖了一下,终于肯抬起眼来,他眼尾也红得不遑多让,看起来像哭过一般。林瑧快气死了,却还得花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摸摸他的眼睛。 钟翊读不了林瑧的心,他只能不解地看着林瑧,问他:“不是可怜,那是为什么呢?” 对啊,能为什么呢? 申大每年招收的贫困大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偏偏和我说话,对我好,叫我小狗呢?为什么摸我、抱我、却不肯亲我,同我□□却又不爱我呢? 钟翊三年前回国看见林瑧和严博清约会的时候,在放弃和等待里纠结了无数个日夜。直到他申请调令,正式回到申州时,在舍不得放弃和不甘于等待之间,能想到最好的方案,竟然还是去当林瑧不能见人的炮友。 可惜林瑧似乎对睡他这件事也不感兴趣了。 林瑧转身走了,没让钟翊送,自己在殡仪馆门口叫了个车去的高铁站。 于白济原本只知道林瑧请了几天的假,并不知道这位少爷去干嘛了,今早前脚刚踏进公司就接到自家老板一通怒气冲冲的电话,“帮我订票,从永安市回申州的,越快越好。” 于白济迅速执行,拿起平板打开订票系统,却在输入的时候愣了一下,问:“什么市?哪个永哪个安?” 偏远山区的十八线小城,博学强知如于特助也没听说过。林瑧坐在出租车上烦闷地按开窗户,一分钟后手机收到了高铁和机票同时预订成功的消息。 “老板,你怎么跑那里去了?公司在那边也有业务?”于白济快速重温了一遍林市年度的计划书,没发现什么和政府合作的公益项目。 “过来看一个长辈。”林瑧回答的简练。 “噢……”于白济猜想估计这个长辈是林家哪个隐居的亲戚,不再多问,把话题转到公务上:“给您预定的这趟航班下午四点落地机场,要我去接您吗?今天还回不回公司?销售和市场那边已经压了十一份合同没签字了……” 22. 第 22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林瑧山水雅澜这个房子的客房浴室虽然基本上没人用过,但是打扫的保姆阿姨还是将清洁用品和浴袍都准备得井井有条。 严博清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地找到浴球,在按摩浴缸里放满水泡了个海盐浴,把打满发胶的一头蓝毛洗得柔柔顺顺,还有闲心刮了个胡子,顺了林瑧的一片面膜。 他在浴室一待就是大半个钟头,林瑧没管他,自己给狗开完罐头就去梳洗换衣服了。 电梯门禁响的时候,严博清在客房浴室开着音响,一点声音没听到。林瑧今天要回公司,挑了套稍微正式点的衬衫西裤穿着,还在打不打领带之间纠结。 客房浴室和林瑧的衣帽间仅有一墙之隔,严博清放歌的声音透过来,烦得林瑧太阳穴疼。 在里间的两个人都没听见门禁响的前两声,除了客厅里刚刚吃完狗饭,特别想下楼遛弯的那条罗威纳。 林瑧家的门禁不复杂,狗认识屏幕里的人脸,跳起来前爪一伸就给按开了。 钟翊是今天凌晨的红眼航班,因为宜川飞申州的航班少,他没走宜川机场,而是多开了几个小时的夜路,从省会的机场直飞申州,落地时不过清晨6点。 阿爷的骨灰下了墓,户口注销与家里零星房田与牲畜的处理事宜钟翊还未来得及善后。VTEL这几个月正是忙的时候,他缺席不了太久,只能下月抽空再回一趟青河。 钟翊有点数不清自己多少个小时没在床上睡个觉了,他原本觉得这也没什么,刚从学校毕业那几年也经常忙到没有时间睡觉。 普林斯顿是新泽西的一个小城,并不怎么繁华,但学府却实在知名。钟翊在高傲安全的象牙塔里仅仅待了一年,大四就去了VTEL的纽约总部实习。 但纽约的房子真的太贵了,VTEL大楼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而钟翊微薄的实习工资甚至难以支付布鲁克林黑人区最便宜的公寓。整个大四他在纽约时都住在一个华人餐厅的半地下室里,日日夜夜与室外的污水垃圾和室内的老鼠蟑螂相伴。 餐厅的老板是个老移民,80年代漂洋过海偷渡过来非法落户纽约,在黑人区开了半辈子餐厅,惨淡经营,收入只能勉强够一家人生活。钟翊给老板读8年纪的孙女补中学课程,来换每天一顿过得去的晚饭。 吃饭省下来的钱可以付房租,他无数次在纽约吵闹肮脏的地铁里饥肠辘辘地通勤,偶尔加班太晚地铁停了,又舍不得打车回去的钱,就只能买街边3刀一个的热狗充饥,然后睡在地板冷硬的办公室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毕业,转正之后搬进了一个虽然廉价但干净的小公寓。 钟翊升迁的速度在VTEL全球分公司里都是一个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从大四随时可以走人的底层实习生,到Corporate Finance(融投资)部门总监,他只花了5年。 原本今年第三季度VTEL总部VP(副总)职位会空缺出来,基本已经定了由现任CFO瓦格纳接任VP,而如果钟翊依然留在纽约,他或许已经可以开始定制属于自己的CFO名片了。 但他在去年10月向CEO打了一份调职申请,平调至亚洲区总。 全球第一高端购物商场VTEL最年轻的洲际区总,6点半只身一人从打车回到自己位于山水雅澜的房子里,洗完澡,换上一套纯黑色的运动套装,提着一份打包好的早饭,出现在了林瑧的家门口。 门铃响的时候林瑧甚至不知道门口站着的人是谁,蹲在门边的罗威纳叫了两声催促主人开门,他一手抓着一条蓝黑相间的条纹领带从衣帽间里走出来,疑惑地看了狗一眼,以为是之前约的清洁管家到了。 电子锁“啪嗒”一声被打开,钟翊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半入户门厅的灯光。门边的罗威纳激动地直起身体想要扑他,但有碍于林瑧在侧不敢扑人,于是只能大声吠叫着想要一个爱的抱抱。 在挑狗之前,所有赛级犬舍的繁育人向林瑧推销罗威纳的时候说曾告诉他,罗威纳是所有大型烈犬里最黏人的。而林瑧在养狗的第六年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并且为之烦恼。 严格来讲,距离林瑧撂下这辈子别想见面的狠话到现在,才过去不到24个小时。因为太过短暂,他甚至惊讶到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下意识地问:“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钟翊微微垂着眼睛看人,他穿运动装的时候很显小,比起总裁更像男大学生。黑色的发梢还带了些许潮湿,看起来应该是洗完头后急着出门没有完全吹干,衬得人更加青春莽撞。这样的打扮,脸上露着犹疑又委屈的表情,让人很难直接摔门下逐客令。 “公司忙,就先回来了。”钟翊把手里还透着温热的纸袋递给林瑧,习惯性地抿起薄唇,“给你带的早餐,要遛狗吗?我刚好晨跑。” “遛狗”这个词触发了罗威纳的人来疯开关,本来夹在两人腿间的大黑狗突然回头爆冲,把地板划出尖锐的“滋啦”声,兴奋地在储物柜里翻找自己的狗绳与背带。 林瑧把空着的那只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没有接早餐袋。眉头轻轻压下,有些生气又无奈地看着钟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两个人在玄关处默默地站着,也没多久,大约狗还没找到绳,林瑧还没到耐心告罄要赶人,钟翊暂时还能用毕生的自制力忍住不再上前一步,直到无人在意的客房浴室门轻轻打开了。 “瑧瑧,我能随便在你衣柜找一套衣服穿吗?”严博清赤着身体,单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浴袍,面膜刚刚揭下,头发没吹,头顶着一块毛巾,裸露的前胸和小腿上还挂着水珠,大喇喇地走到了客厅中间。 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睡莲香味,那是林瑧同款的洗发水香,阿姨在采购客房用品时参考了主卧的日用品清单,所以现在也出现在了严博清的身上。 严博清被眼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林瑧情人节当天下午被VTEL的钟总拉去出差这件事他知道,但是人都回来了还大清早追到家里,怎么也不太正常吧。 偌大的平层里空气寂静得跟死了一样,只有罗威纳在远处储物柜里呼哧带喘地开抽屉。严博清尴尬讪笑了两声,见玄关里的两个人都在看自己,开口尬聊:“你们现在上班还挺卷的哈,8点不到就要开工了?” 三个人里林瑧脸色恢复得比较快,他懒得多看严博清一眼,再次转过身对着钟翊,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早餐就不用了,狗我上班之前送回静园,也不劳钟总费心。” 他音质原本就玉质一般清,冷着嗓子说话便听起来十分不近人情,碎玉一般能切肤割心。 钟翊其实在见到严博清的第一秒后就挪开了目光,林瑧亲口承认过的男朋友,穿着浴袍出现在他家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安慰自己正常,耳鸣的嗡响刚好也可以不去听林瑧冷漠的回答。 他手指在纸袋的挂绳上用力绞紧,脚步微动,努力想让自己麻痹的四肢充血回温,但骤然紧缩的心脏好像刻意罢工停摆一般不愿回弹。纸袋砸在地上,钟翊在缺氧的大脑与紊乱的心悸中,闭眼脱力摔了下去。 玄关没有垫地毯,但钟翊也没摔疼,昏迷之前最后的知觉,是额头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以及林瑧惊惶失措叫他名字的声音,不是刚才冷冰冰的“钟总”,而是“钟翊”。 一个将近一米九的人直挺挺摔在林瑧怀里,和林瑧一起吓坏了的还有严博清。 小严少今天过的真是一脑浆子糨糊,喝了通宵的大酒来林瑧家里喂狗顺便蹭个觉,没想到一分钟都没睡着,先被房子主人踹起来,又叫救护车,这会儿酒还没醒透呢就在医院里给陌生人签单缴费。 救护车只让一个人上,林瑧跟车,他还得自己打车过来。仁安医院是严家的产业,安排私人VIP病房当然是走严少的关系最快。 严博清认命地办好手续,走过护士台的时候还有心思多嘴问了句:“今天心外的方主任在吗?” 这里是内科住院病房,虽然离心外只有一层间隔,但年轻护士哪里知道心外主任的排班,笑嘻嘻地回:“我帮你打电话问问心外科?” 严博清也就嘴上撩闲,没当真,笑着摇摇头,“别了,VIP3号房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吗?” 小护士翻着病例板,“还好,不是太严重。应该是疲劳过度导致的高烧惊厥,我们主任亲自去看了,暂时没有危险。” 少爷在女孩子面前没架子,VIP病房也不忙,严博清来这么一小会儿,忙来忙去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地叫,已经和早班的护士混熟了。护士看着病房的方向有点好奇,大着胆子问了:“严少,V3住的那个帅哥是谁啊?好年轻,像个明星。送他来的那个也好看,刚才我过去输液,看他坐在边上眼睛都红了,美得我差点拿手机偷拍。” 严博清挥挥手,企图挥掉护士台几个小姐妹眼里的粉色泡泡,“别拍了,人家有对象。” 严博清再迟钝也是个gay,在刚才林瑧抱着人瘫坐在地上,抖着嗓子让自己打120的时候就猜到钟翊和林瑧的关系了。 严博清本来就喝大了,手机洗澡之前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在客厅沙发地毯上扫了一圈没看见,林瑧就急得眼泪汪汪的,恨不得拿眼神把他活剐了。 他发誓认识林瑧早已满三年,那一刻是他见过林大小姐最失态的瞬间。 严博清疯了,“不是,你自己的手机呢?” 林瑧这才回过劲来,一只手抱着人叫名字企图把人拍醒,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了一圈,也没找到,花了好几个吐息才冷静下来,指使严博清:“在衣帽间门口,密码109101,让你们家的救护车来。” 严博清打开病房门的时候,病床上的人还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林瑧倒是已经冷静多了,拉了一把帆布靠背椅在病床边,穿着单薄的衬衫裤子,翘腿抱臂坐着,光看背影跟个大爷似的。 “怎么样,还没醒?” 林瑧没看他,摇摇头,“刚刚输液的时候醒了一会儿,现在睡下了。” “行。”这么闹了一番,严博清也不困了,他也拖了把椅子过来,在林瑧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他就是你那罗威纳的爹?” 林瑧睫毛颤了颤,不吭声,在严博清眼里这就是不否认的意思了。 八卦的人继续追问:“你们情人节吵架了?当时骗人家说我是你男朋友,今天还把人气晕了,你蛮厉害的。” 林瑧这下吭声了,“没吵,跟锯嘴葫芦吵个屁啊。” “没吵那就是要复合咯?我一看你就是个吃回头草的好苗子。” 林瑧轻轻呲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下,头稍稍一歪,目光静静落在钟翊苍白安静的脸上,“又没分过,怎么就是回头草了?” “……”严博清被他秀得无话可说了,两人沉默了半晌,林瑧松了手臂,微微倾身,摸了摸钟翊输液的那只手,冰凉的。 他把被子往钟翊手上盖了盖,又自己双手都探进去握住,声音淡淡的:“但有时候被他气狠了,也是真想踹了他。” 严博清嗤笑一声,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很明显,毫不留情地讽刺林瑧:“得了吧,你家里有监控吗?要不等你下去翻翻客厅的监控看看你刚才那样子,Jack沉他妈大西洋底的时候Rose脸色都没你难看。” “……” 这次轮到林瑧说不出话了。他感觉到钟翊的手背在慢慢回温,皮肤摸起来没有自己的光滑,经络和筋骨明显,骨节突出,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有力,曾经可以把林瑧两只手一起抓住, 23. 第 23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林瑧到公司时已经迟到了,便没时间吃早饭。商务部和总裁办的例会原本就耗时很长,他一直饿到中午,吃了林董的助理给参会的员工安排的餐食,再坐到散会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等会议室里的员工走得七七八八,林瑧也按压着僵硬的脖子站起身,他看着手机,没注意林董还没走,还未踏出会议室大门就被叫住了。 “我听说你前两天请假了,是生病了?” 林瑧转了转头活动筋骨,回答他爸:“没,去外地陪朋友处理了点私事儿。” 林董纳罕,觉得有趣,“还有能使唤得动你的朋友?不简单。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林瑧脚步停滞,转过身看了眼他爸,思考了两秒才回答:“男的,你应该算认识。”因为生意认识也叫认识吧。 林董拧开茶杯喝了口,拉家常地追问:“是杨家的那个小孩儿?上次我和他父亲吃饭还听他父亲说起过,年前的商会会长的晚宴,你俩都和钟翊说上话了。” 林董误会了那朋友是杨贺程,林瑧也懒得多解释,毕竟这事儿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俩人说话的这一会儿他已经在手机小程序里点好了餐,抬起手朝他爸挥了挥:“还有事,今天我早退一下。” 林董也起身,“唉”了一声,亲眼看着儿子嚣张地搭乘董事长的专属电梯下楼了。 宝马M8还停在公司地下车库里,林瑧先开车去了趟凤粤楼取自己定好的餐。钟翊应该好几天没正经吃顿饭了,他猜想医院的营养餐不会吃得太好,所以在广式茶楼定了份下午茶。 凤粤楼不顺路,要特意开车绕过去,而且生意好出餐慢,林瑧在餐厅门口等了小半个小时才拿到自己点的东西,又开了接近40分钟车才到仁安医院。 林瑧一只手臂上挂着大衣,另一只手提着纸袋打包的下午茶,先去护士台询问了一下钟翊今天的情况。 仁安的护士水平不比三甲医院的差,这会儿几句话却不知为何说得吞吞吐吐的:“刚才去查过体温,已经降到了38°以下……嗯,再观察一两天,没问题,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但是……” 林瑧不解:“但是什么?” 护士有点无奈,隐晦地解释:“但是我们还是建议病人保证休息,近日不要操劳,如果再像今天这样因为疲劳晕厥,就太危险了。” 林瑧顺着护士目光的方向侧头,VIP病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V3的房门紧闭着,林瑧听出了护士的言下之意。 清脆急促的两下敲门声响起,还没等门内的人说请进,金属把手下压,门开了。 林瑧轻轻推开门板,抬眼便看见接近50平的VIP病房门内,多了三四个VTEL的员工。 有人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捧着笔记本电脑,有人拿着半指厚的文件夹站在钟翊的床边,看起来没把这里当病房,而是当公共办公室了。 门内的所有声音在林瑧出现的瞬间戛然而止。 病床靠背完全直立起来,窗前原本用来放餐食的桌板上架着一台笔记本,钟翊手背上的留置针管没抽,搁在键盘上的手指如同触电般收回,但已经晚了。 林瑧挑眉,呼出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不太难看的表情,问病床上的人:“还需要多久?” 钟翊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神色不安,立刻回答:“5分钟,最多5分钟。” 林瑧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带上门之前说了句:“我在外面等。” 尤小芸捧着两斤重的巨大文件夹站了半个钟头了,原本手臂酸胀得难受,这会儿却突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此刻病房里的几个员工除了她都没见过林瑧,大家面面相觑地愣着,只有尤小芸觉出不对劲,八卦兮兮地开口问:“刚才那是林氏的林经理?来探病吗?他怎么知道钟总你病了?” 钟翊没回答他,眼睛一目十行地看着电脑里的分析报表,音色比刚才和林瑧说话时冷了十个度:“这份报告不合格,我现在没空浪费时间等他们修改,打回去让采购部重写,你还有四分钟把下个月招标会的竞标公司名单给我确认。” 尤小芸头皮一紧,手臂瞬间更加酸麻了。 几个人紧赶慢赶,花四分钟快速过了原本就只剩最后一点的工作,到点就被钟翊请出了病房。尤小芸带着其他几个员工从病房出来时,不出意外地撞见了正靠墙看信息的林瑧。 非常有眼力见的尤助理满面春风地上前和林瑧打招呼:“林经理,又见面了!我是钟总的助理尤小芸,我们在周一的招标会上见过,还记得吗?” 林瑧收起手机点点头,抬手轻轻回握了尤小芸的手,一触即分,“当然记得,尤小姐当天给我送过一份汤,还未道谢呢。” 尤小芸笑得惊喜,“林经理真让我受宠若惊,这样的小事都记得!您是来给钟总探病的吗?”她眨眨眼,语气俏皮:“其实我上次就看出您和我们钟总私交不错。” 林瑧勾起嘴角浅笑了下,没否认。 和尤小芸寒暄了两句,等人走出走廊后,林瑧才慢步踱过去再次打开病房门。 床前刚刚放着电脑的桌板被收了起来,靠背也往下调了点,钟翊今天没换病患服,出门时穿的运动服外套在门口衣架上挂着,内里单穿着一件圆领套头卫衣,看起来很乖。 钟翊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小口喝着,嘴唇的干裂比林瑧早上离开时已经好了不少,眼睛自从林瑧进门起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 但林瑧没有理他。 自顾自地将臂弯的大衣挂好,走到橱柜处找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掉,纸袋里的下午茶还带着温热,林瑧也没急着去开,随手放在小茶几上,在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下了,离钟翊很远。 林瑧头有点痛,却又不想对病号发脾气,只能忍着火让他自己反省会儿。 林大小姐往常有脾气从来都是当场就发作了,从来没有冷暴力这个说法,现在进门了不说话也不靠近自己,一反常态的态度让钟翊慌得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对不起。”几分钟前在员工面前不苟言笑的钟总此刻掀开薄被走过来,站到林瑧身前蹲下身,乖乖仰着头道歉。 房间暖气开得足,林瑧不担心他着凉,冷冷地扫了他可怜巴巴的眼睛一眼,抬手轻轻用手背贴他的额头,感觉到温度确实比早上低了不少。 他动作温柔,但语调很严厉:“VTEL这么大个公司离了你一会儿都不能转吗,工作都要追到病房里来?” 钟翊摇头,微微抬起上半身,用胸膛贴近林瑧,双臂虚虚环在他身后,做出费力又克制的拥抱姿势,“一点点工作,没花多少时间,明天让他们别来了。” 林瑧往后靠了靠,不是为了躲开他的拥抱,而是让身前的人能省点力气,身体虽然体贴,但嘴上还拆穿他:“明天周六,当然不用来。” 钟翊把头埋在林瑧颈窝里蹭了蹭,轻轻笑了下。担心抱得太久了惹人烦,解了瘾之后便恋恋不舍地起身,挨着林瑧坐在沙发上,但手还要搭在一起。 林瑧不拒绝他的小动作,侧过脸看他,眼尾微微上挑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温柔,算是放过他了,问“还难受吗?中午吃的好不好?” 钟翊摇摇头,“不难受,吃的还好,就是没什么味道。” 他现在倒是答得诚实,大概是早猜到了林瑧提来的打包袋里装的是什么。林瑧听出了钟翊顺水推舟的捧场,起身把凤粤楼里买的茶点拿出来,分量不大但样式很多,十来个小盒子摆了满满一茶几。 “我刚才问过医生了,这些都能吃但是不能吃太多,每样都尝两口吧。” 钟翊自己拆了筷子,夹了只水晶虾饺,放到林瑧嘴边,问:“你中午吃的好吗?” 凤粤楼的虾仁馅儿原料都用的黑虎虾,一个虾饺个头很大,林瑧就着钟翊的筷子张嘴咬下去只能吃一半,在嘴里嚼完咽下去才慢慢抱怨,“在会议室吃的日式盒饭,订餐的人忘了给我备注不要洋葱丝,害我没吃两口。” 钟翊把他咬剩的半个虾饺吃了,又去给他夹纸皮烧麦,筷子再次伸到嘴边时林瑧有点不好意思了,抬手拍掉了钟翊的手,自己拿了另一双筷子拆开,“吃你自己的,我又不是没手。” 两个人沉默着把十几屉茶点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份陈皮红豆沙,林瑧准备留给钟翊当夜宵,放进了病房休息间的冰箱里。 钟翊刚吃完就被林瑧赶回床上躺着,林瑧买得太多自己又吃得少,钟翊为了帮他扫尾便忘了不能多吃的医嘱,其实这会儿有点撑了。被命令躺回床上也不敢违抗,只能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努力消化。 林瑧收拾完桌子一回来,就看见一长条人直愣愣地在病床上躺着,上半身靠得很高。他这次坐回了床边的帆布椅,恢复上午的坐姿,右脚脚踝搭在左腿膝盖上,大爷似的和病床上的人对视,开始审问。 “青河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钟翊眼珠动了动,浅浅叹息,“还没,只是下葬了,但还有后事没料理,下个月须要抽空再回去一趟。” “那你什么时候回的申州,昨晚吗?” “今天凌晨,回家洗了个澡就去找你了。”钟翊想起早上在林瑧家门口的一幕,语调不自觉沉了两分,看起来心情没有刚才好了,便岔开话题:“你留在青河的大衣我帮你带回来送去干洗了,出院之后给你送过去。” 那件大衣的料子不能沾水,原本丢在青河就是不打算要了,林瑧不缺一件衣服,但很想逗逗钟翊,“我不要洗过的,你给我买件新的。” 他要得理直气壮,却钟翊原本暗淡的眸子亮了一瞬。因发烧而微微晕眩的神经很难处理林瑧弯弯绕绕的言下之意,只能理解一些直白的指令,于是追问确认,“我来买吗?” 林瑧歪头看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那不然呢?” 钟翊跟着他笑了一下,“当然好。” 他花钱花得开心,严博清可以住在林瑧的房子里,穿林瑧的衣服,那他能让林瑧穿自己买的衣服,也差不了太多吧。 “噢。”林瑧看他一下沮丧一下又笑的,想起什么,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出一个账单邮件,递过去,“我让严博清把他那辆迈凯伦的维修账单发我了,尾翼是一体的,要整体返厂更 24. 第 24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林瑧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人,他不想回内厅,嫌里面人多嘴杂,便只能在户外多喝两口酒受冻。 好在钟翊比他预估的来得更快,约摸着挂掉电话35分钟,林瑧的手机就再次响了起来。他鬼鬼祟祟地绕开其他宾客、特别是林董的视线,躬身朝酒店花园的门口走,出了镂空的铁艺拱门与花墙后,听到钟翊在电话里告诉他:“门口不能停车,我在马路对面,一辆黑色卡宴。” 林瑧视线扫了一秒,立刻就看见了那辆车。他没忍住跑了两步,城市沿海的凉风无情地灌进衣襟里,却好似春信一般,莫名让人心潮雀跃。 钟翊在看见林瑧的时候也下了车,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不由自主的往前迎了两步,张开双臂像拥抱一只飞鸟一样把人拥进怀里。 “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钟翊没有抱太长时间,大手箍着林瑧的手臂煞有介事地摸了摸,最后抓住了他冰凉的手,眉头轻蹙,立刻拉开副驾驶的门把人塞了进去。 林瑧心情挺好,上扬的眼角带着几分轻松的惬意,手虽然被钟翊抓着,但钟翊没使劲儿,他就自顾自地抬手去冰钟翊的脸。 掌心贴着侧脸,手背贴着掌心,林瑧手心手背都被温暖的体温蕴藉着,身体也渐渐回温。 他微微倾身过去,奖励般地用湿润嘴唇碰了碰钟翊的鼻尖,慢悠悠地回答:“好冷,所以喝了两杯冰雪莉。” 他今天做了造型,软软的亚麻色卷发让人看起来漂亮又柔软,浅灰色美瞳亮晶晶的,睁着大眼睛看人的样子很像一只乖巧的家养小猫。 林瑧当然一直漂亮,但是往常整日冷着小脸,落不到旁人身上的眼神永远骄矜又高贵,更像养不熟的大小姐。 不知道在爱人的时候会不会也粘人温柔,像现在醉酒这样。 被大小姐亲昵赏赐鼻尖吻后,钟翊坐进驾驶座一分钟指尖依旧发麻。林瑧已经不管他了,找出储物格的湿巾擦了擦手,打开了车顶挡板的小镜子,给自己把戴了一天的美瞳取了。 这车上连个车载垃圾桶都没有,林瑧垂着目找了一圈,最后只能拉开钟翊外套地右边口袋,把包了废镜片的湿巾扔了进去。 “来找我干嘛?坐着又不说话。”他扯着钟翊的衣角让人看着自己,歪歪脑袋,眼睛有点干涩,没忍住揉了揉。 林瑧视力很好,这辈子没戴过几次隐性镜片,眼球又敏感,旁人只会夸他眼睛漂亮,不知道他镜片下的眼珠子都被磨红了。 钟翊终于缓过劲来,没工夫想其他的,拉着林瑧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开,“别揉眼睛,我们去药店买眼药水。” 停在路边的卡宴终于启动了,林瑧窝在真皮座椅里闭目,努力想分泌一点泪水出来让眼睛别那么干,但没成功。 “又换车了,之前都忘了问你,那辆宾利呢?” 钟翊一手打弯一手调整空调出风口,把导风片往下挪了挪,以免热风吹到林瑧的眼睛离。 “周二早上发现刹车片坏了,紧急制动不了,我擦着绿化带才停下来,所以下午去找你的时候换了辆车,那辆奥迪是我同事的。” 钟翊没说的是,那日刚好是情人节,宾利欧陆的副驾驶上还放了一束要送给林瑧的浅粉色海王星月季,提前一个月预定,情人节前一天晚上才从美国空运回来。 可惜他车坏在了早高峰市中心最拥堵的路段,等道路救援开过来就花了两个小时,在等待的那两个小时里,他接到了阿爷的病危电话。 未送出去的海王星月季被来接他的尤小芸顺便抱回了公司,养在办公楼的玻璃露台上。那束花太大了,拆开分了整整十个花瓶才插完。这一整周VTEL的办公室都氤氲在一股浅淡清新的花露甜味中。 遗憾的是林瑧对此一无所知。 “那辆车都有十岁了,是该淘汰了。”林瑧半阖着眼睛朝旁边的人笑笑,“你最近是不是水逆啊,这么倒霉,要不去拜拜好了?” 其实林瑧也就是随口说说,他不看星盘算命,也不信宗教鬼神,水逆这个词他还是跟公司的女孩子学的。 钟翊却若有所思,“是么,可能确实该去拜拜了,哪里比较好呢?” “你来真的啊?”林瑧失笑,但没打趣他,反而替他认真想了想,“我爷爷去世那年,我爸带我去拜了观鱼寺,后来他生意一直都挺顺的,这些年还保持给寺庙捐款还愿,你要不也去那里拜。” “观鱼寺?在哪里?”钟翊对国内的其他城市实在是知之甚少。 林瑧小小打了个哈欠,不知道为何,他一坐钟翊的车就会犯困,黏糊糊地回答:“南屿省,启东市,林氏在那还有分公司。” 人原本就微醺着,窝在平稳的车里被暖风一吹就容易睡着。钟翊买完人工泪液回来的时候林瑧还在浅眠,凑近了闻,呼吸中还有雪莉酒甜甜的香气。 钟翊俯身过去,替他放平了一点座椅靠背,温热的手指摩挲着林瑧浅粉的眼皮,白粉色的皮肤绯薄,能清晰看见几丝紫色的血管。 林瑧就是这样,看起来哪里都冷冰冰的,连血管都是不近人情的冷紫色。但真大着胆子上手摸起来又是软的,捂一会儿后也能热起来。 钟翊把人揉醒了,林瑧睁开眼时卷翘的睫毛刷过他的指腹,带出一层蝴蝶亲吻般的痒麻。 钟翊觉得林瑧哪里都好看,总让人忍不住往前凑,但凑特别近时就会落进他又亮又大的眼睛里,像落进一只捕兽的网。 “唔?”被吵醒的人懒洋洋的,嘴巴都不想张开,哼着鼻音问钟翊在干嘛。 “眼药水,滴一下再睡。”钟翊的呼吸和体温也是热的,他还穿着外套,刚才去了一趟户外,沾染着凉意的袖口随着他挤眼药水的动作蹭到了林瑧侧颈。 冰凉的药液一颗接一颗落进眼珠里,林瑧闭眼不及,让没盛住的水珠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他眼珠还红着,长而卷翘的上下睫毛细细抖动,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轻轻粘黏在一起,看起来好似哭了,让人分不清是人工泪眼还是真的泪珠。 但钟翊还是分得清的,因为林瑧从来不哭。 漂亮的小猫冷心冷肺,那年在机场送他走时连眼眶都没红过一下,任由钟翊在海关处哽咽得像条丧家之犬,大步离开的背影也没回过一次头。 “林瑧。”钟翊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找出丢失的两千多个日夜在他身上留下的任何痕迹。林瑧和从前一模一样,沉默不说话的时候,困倦的时候,愿意让他靠近的时候,因为太过于迷人,都会让钟翊产生一种自己正被爱着的错觉。 “怎么了?”林瑧一抬手就能用指腹贴着钟翊的下颚,刮噌他的骨骼线条,描摹他的鬓发,顺便等待他的剖白。 所幸林瑧没等多久。气氛到了顺理成章的阶段,钟翊的心与声音都像一滴无法回溯的雨滴落入大海,他抿起唇角,黑色的眼睛纯真又固执,表情认真得似在求婚。 “可不可以让我排队试一下?” “试什么?” “试看看,当你下一任男朋友。” “啊……”林瑧看了看车顶,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他自己都忘了前两天在气头上随口给严博清安的身份,有点无语地解释:“没有人在你排队。” 钟翊愣了愣,眼神垂了些许,从林瑧的眼睛挪到鼻尖和唇珠上,“那我……” “你非要试的话就试试吧。” 林瑧话音刚落,鼻骨旁边的脸肉上就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湿热的舌尖从齿缝中伸出来,轻轻舔掉他脸上的水珠,却扩大了濡湿的面积,把好好的一块皮肉弄得乱七八糟。 林瑧手指挂在钟翊的耳廓上,纵容他小狗舔主人一般的行为,心里还在暗自庆幸今天出门前死活拒绝了造型师的底妆申请。他仗着自己皮肤好,连防晒隔离都没擦,要不还得被钟翊舔一嘴去。 吻从鼻子蔓延到侧脸、耳垂和脖颈,走过一道蜿蜒的轨迹,小心翼翼地避开林瑧的嘴唇。 钟翊亲林瑧时从不敢睁眼看他,他害怕只要一个眼神对视,燎原的星火就会准确无误地落在林瑧的唇上。 尽管林瑧前天刚刚在医院主动亲过他的嘴唇,但钟翊还是胆怯,是情怯,也是恐惧自己不受控制的欲壑难填。 钟翊脑子里总有林瑧想不明白的百转千回与弯弯绕绕,以至于林瑧在回答“试试”的时候都憋着笑,暗自感叹为什么有人能在那么聪明的同时又这么笨,像童话故事书里会追着自己尾巴绕圈的小狗。 卡宴停在路边停了许久,林瑧手臂里抱着一颗毛绒绒的头,仰着脸盯着绒布内里的车顶发呆。 斜纹软呢的编织外套被松松地扯开,露出里面大片的银灰色真丝衬衫布料。衬衫开着深V的领,深到心口中间,领口处用一枚钻石藤叶胸针扣在一起。钟翊解了胸针的暗扣,拂开柔软的丝绸布料,然后一口咬在林瑧精致平直的锁骨上。 锁骨在薄肩的尽头顶出一块突出的圆型关节,钟翊从前便对这块地方爱不释嘴,执着于在此留下自己的牙印标记。 他又在啃这块地方了,林瑧疼得吸气,手指在钟翊的发根处微微用力,把人从自己的肩窝处拔出来,又凉又软地开口:“实习生,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的手机屏幕现在还是碎的。” 钟翊抬起头,今天周日,他没有把额前的刘海都梳上去,头发蹭过一番之后显得毛绒绒的很蓬松,黑亮的眼睛划过一丝惭愧。 他终于回到自己的驾驶位上坐好,拉着林瑧的手许诺:“赔给你,现在就去买新的。” 临近黄昏气温更低,车停在市中心某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钟翊下车打开后备箱,露出里面十几个巨大的购物袋,看得林瑧缩着肩膀发笑,笑钟翊:“你购物狂啊?” 钟翊埋头从堆放在一起的购物袋里翻了件颜色合衬的大衣,双手敞开,让林瑧换上。林瑧挑了挑眉,对他的品味不置可否,脱掉了身上不抗风的外套,把胳膊拢进了大衣袖子里。 钟翊今天原本没打算见人,穿得实在随便,上身一件黑色夹棉尼龙布飞行夹克,下身一条枪灰色水洗窄版休闲裤,脚上穿着双黑面平底白边板鞋,把手揣在夹克兜里走路时像男大学生。 商场里全是反光的玻璃与金属的镜子,林瑧看见自己穿得昂贵又正式, 25. 第 25 章 《西风漂流》全本免费阅读 钟翊手里握着两人的四部手机匆匆追上来时,林瑧正在智能手表的柜台开票付款。他走上去,面色上还残余着一丝私藏照片的赧然,低声问林瑧:“怎么突然想买手表?” 林瑧刷完卡,将卡插回卡槽,又把钱包合起来,掀开钟翊的外套口袋放回原处,隔着衣料拍了拍。“想买就买了呀,当我送你的礼物。”他说着仰头笑了一下,“哈,虽然是刷你的卡。” 他说得理直气壮,钟翊却十分受用。如果林瑧愿意收,他甚至想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都给他。不过林瑧物归原主的速度太快,看起来暂时是没有这个意图的。 这让钟翊有些许沮丧。 新品的手表第一次使用要充电,林瑧就没急着拆开包装盒戴上,他把包装纸袋给钟翊提着,自己两手空空地往外走。 现在恰好到了晚饭时间,该找个地方吃饭了。 他们俩一起吃过很多顿饭,但除了在人生地不熟的青河镇上,其他时候挑餐厅吃什么一直都是林瑧决定,林瑧今天粗略一想,自己竟然连钟翊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第一顿饭,就是他陪着不愿意独自吃饭的林瑧开始的,那时候的钟翊给什么吃什么,好像从不挑嘴,也不剩饭,比宠物狗还好养活。 林瑧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晦涩,他抱着胳膊侧身,微微仰头看身边沉默的人,头一次征求他的意见:“晚饭你想吃什么?” 钟翊手腕上挂着几个白色的购物纸袋,手机揣在口袋里,闻言愣了愣,完全没过脑子地回答:“什么都可以,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我现在想不出来,需要你做决定呢?” 林瑧肃着一张脸,不认可他的回答,逼着钟翊自己做一次决定。 他等了大概两分钟,或许还要更久一点。 两个高挑帅气的男人站在商场一楼的路牌旁边对视,其实看起来有些奇怪。路人三三两两地走过,不少回头侧目的,林瑧虽然不太舒服,但都努力无视了。 好在只有两分钟,钟翊在脑子里搜刮完林瑧的喜好,尝试着问:“打边炉可以吗?附近有一家,我听我助理提过。” 林瑧有点意外地挑眉,“你喜欢粤菜?” 钟翊摇头,诚实回答:“我记得你喜欢吃海鱼和虾。” 林瑧无语了,锲而不舍地追问了句:“那你呢?你喜欢吃什么?” 钟翊抿了抿唇,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瑧从前绝不会问他喜欢什么,他带钟翊吃自己喜欢的餐厅,教他打自己喜欢的网球,因为觉得无聊强迫钟翊陪自己上油画课,买两张VIP票带他看一个字都听不懂让人昏昏欲睡的意大利歌剧…… 大小姐几时纡尊降贵地考虑过小狗的心情与意见,况且小狗从来乐在其中。 他答不出来,林瑧无奈吐出一口气,放下抱臂的双手,左手抬着朝他勾了勾,钟翊立刻将空着的右手牵了上去。 “就吃打边炉吧,你带路。” 尤小芸闲聊时给同事们推荐的餐厅,被路过的钟翊恰好听了一耳朵,自然不会有多昂贵高档。但装修和服务都还不错,卡座之间包裹着私密性很好的隔断,让林瑧挑不出什么毛病。 林瑧想也知道钟翊拿着菜单也点不出什么花来,于是把店里的招牌和其他看得过去的食材全部勾了一遍。 负责点单的服务员看着餐单犹豫了两秒,躬身好意提醒:“先生,您这边两个人的话可能吃不了这么多东西,您看是不是酌情删掉一些?” 林瑧冷着脸地样子向来不近人情,他淡淡回了句:“不用,你看着上吧。”便不再说话,垂眼摆弄起自己的新手机。 服务员只能将无助的眼神挪到桌对面的钟翊身上,钟翊朝他礼貌点了点头,低声说:“听他的。” 服务员只能抱着点单平板,尬着一张脸走了。 打边炉的食材都是生鲜,上菜自然快,炉子热了就能下锅。 林瑧点的东西太多,送餐的人动用了两个四层推车才堪堪装下,从蔬菜菌菇、瓜果彩椒到红白肉禽和河鲜海鲜一应俱全,品种多到好像把整个菜市场搬了过来。 两个人,面对至少八个人的菜量,任谁看了都觉得今天店里来了两个傻子暴发户。 林瑧很少吃火锅类的餐食,自己平时一个人吃饭想不到,周围能一起吃饭的二代也都是金贵命,他们嫌火锅味儿大又麻烦,是穷人饭。 服务员送晚餐离开之后,林瑧不说话也不动,钟翊很自然地拿公筷夹了林瑧爱吃的东星斑和海虾进锅。 林瑧爱吃虾,但是懒得剥虾壳,家里的厨娘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平时做饭只只做虾仁肉。偶尔在外面吃饭,碰见了带壳的虾,任别人夸得天花乱坠有多好吃,林瑧也不会伸一次筷子。 老林知道他的臭毛病,但亲爹选择了无视,林董再溺爱也受不了他太子爷的骄矜做派,爱吃不吃。 煮好的虾先进了钟翊的盘子,他戴着一次性的手套,沉默又快速地替林瑧破壳剥虾,趁着虾肉还热着就能剥好一小盘递过来。 穷山沟里长大的小孩,在18岁之前都没见过几次虾蟹,更遑论剥壳。钟翊第一次帮林瑧剥虾壳,是在“临江仙”。 那天薛承飞给林瑧准备晚饭时,在厨房那里下错了单。把原本的芝士焗澳龙下成了盐焗皮皮虾,皮皮虾虾壳硬且锋利,盐焗不能开壳儿,林瑧是碰都不会碰一下的。 那晚从来没吃过带壳大虾的钟翊剥虾壳生疏得要命,拿着剪刀开好虾背,磕磕绊绊剥完一只手心都能被划出几道白痕。 林瑧看他垂眸专心致志地破壳,以为是他自己想吃,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被完整取出的虾肉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钟翊剥得慢,好在林瑧吃饭也慢,吃几口别的再喝口汤就能被投喂一只虾。那顿饭完,他吃得前所未有的饱,靠在包房的榻光消食就消了一个小时。 今天递过来的这盘虾仁,林瑧却没碰。盘子被原样推回去,林瑧看着他,“你自己先吃一个,告诉我,好不好吃。” 钟翊自然也吃过这些虾,从前林瑧点了吃不完的时候,或者在美国工作有餐会的时候,他吃的囫囵,从未认真想过好吃或是不好吃。 在人生的前二十二年里,食物对于钟翊来说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要吃得快才能不耽误干活和学习。价格便宜就好,偶尔能注意廉价维生素和蛋白质的摄入已经是奢侈,对口味和喜好的追求显然不切实际。 自己剥好的虾仁入口,钟翊难得细嚼慢咽地品尝,吃完一颗乖巧点头,回答说:“好吃。” 林瑧就拿自己的筷子捞锅里的东星斑给他,“那这个也尝尝,告诉我更喜欢哪个。” 钟翊把放在碗里的鱼肉吃了,头一次对食物做认真的对比,思考片刻后告诉林瑧:“比较喜欢鱼。” 林瑧听了朝他笑了笑,氤氲在炉边的热气里,白烟袅袅飘着,像纱幔似的,衬得这个笑容星子般温柔。 一顿饭下来,林瑧指挥着钟翊把所有菜品全部尝了个遍,然后让他分蔬菜和肉类给食材按照喜好排了个序。钟翊不敢说谎话,林瑧才后知后觉发现其实他和自己的口味其实相差挺远的。 他爱吃的那几样菜和肉林瑧从来不会主动点,而林瑧自己爱吃的虾鱼笋在钟翊的喜好排序里名次很低。 钟翊和他同桌吃饭时从不表达意见,也看不出偏好,林瑧吃的多的,他就少吃点,林瑧吃剩了,他来清盘。 林瑧有点难言的气闷,家里那条娇生惯养的罗威纳还知道金枪鱼罐头比兔肉罐头好吃呢,钟翊是傻的吗爱吃什么都不吭声。 两人这顿饭吃了许久,期间林瑧还接到了老林的电话。他早有心理准备,没避开钟翊,直接在餐桌前接了起来。 林董声音听起来挺淡定的,应该是习惯了林瑧我行我素的作风,“我一下没看住你就跑了?老严说你没用车,你喝了酒怎么走的?” 林瑧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笋片,给桌对面停着筷子盯着他的钟翊去了个眼神,意思是“别看我,吃你的”。这头回着林董: “钟翊来接我的,我们现在吃晚饭。” 林董滞了一下,略带疑惑地猜测:“VTEL的那个?今天不是周末吗还找你,是合作有问题?” 林瑧给自己续了杯茶,他早就饱了,是要陪着钟翊才多吃了几口,现在撑得要用茶水消食。他小口嘬着茶水慢悠悠回复老林:“放心吧,合作没问题,我们聊的私事儿。” “行吧。”林褚垣对林瑧的私生活向来不多做打扰,就算是介绍对象,为林瑧引荐过一次严博清后也从不过多询问。这么说起来林董这个父亲当得相当贴心了,除了有一桩,“你今天还回静园住吗?不回的话记得把狗牵走。” “……”林瑧无语了,“这狗隔三差五就要去借住两天,你们爷孙俩还没处出感情呢?” “谁让你当初不买条漂亮懂事点的,这么丑一条大黑狗除了你谁能养出感情?别废话晚上记得来牵狗。”老林厌屋及乌地把林瑧损了顿,然后果断结束了通话。 吃完饭钟翊开车送林瑧回了静园,这是他这周第二次来了,今天碰巧林董在花园里散步,夜幕虽然沉着,但别墅门口的灯光很盛,能清晰照出钟翊这辆车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