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奏鸣曲[重生救赎]》 1、病逝与相遇 夜幕降临在临港市的上空,天上下着小雨,梅赛德斯馆内有十万歌迷,冒着小雨看凌疏的演唱会。 可演出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官方当场承诺原价退门票后,歌迷们扫兴而归。 当晚好几条爆炸性的热搜席卷网络。 【新生代实力派歌手凌疏喉癌复发,危在旦夕。】 【音综出道六年后,女顶流惜别舞台。】 手机屏幕上,一直苍白细长的手指,在轻轻滑动,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正盯着屏幕上不断升级的舆论和猜测。 “凌疏,别看手机了,先好好休息吧,八点护士过来给你抽血。” 刘芸刚打开病房的门,就见病床上的身影正专注地盯着手机,将手中早餐放下,立刻叮咛道。 病床上的凌疏,一张精致小脸呈现病态。 刘芸见她没有反应,便三两步走来夺下她的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热搜词条,严肃地说: “你别被网上这些消息影响了,你之前的喉癌手术很成功,这次在舞台上晕倒,是因为最近通告太多,身体太劳累了,你好好配合调理很快就康复了。” 凌疏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她不敢看镜子,因为她知道此时卸了妆的自己肯定脸色发青,和棺材里那种没什么两样。 “芸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昨晚我不是因为太累,我晕倒前完全发不出声音,后来喉咙都出血了,我一笑,就从屏幕上看到我牙齿上的血丝……可能这次……” 她的声音极为平静,可能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身陷无望中,反而看开了。 昨晚凌疏走出化妆间的大门,就感觉到身体的不对经,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像是在强行忍耐着痛苦。 她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脖子处,有肿块,按上去很疼。 心里早已有不详的预感,因为她三年前刚做完喉癌的手术,按理说确实还没度过复发的危险期。 但是越是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越是讳病忌医,因为她知道如果一去医院肯定就要强行住院,一个歌手的黄金年龄眨眼而逝,每一天都非常重要。 凌疏站上升降舞台,当那舞台上耀眼的灯光照到她身上时,她都有种使命感。 这不仅是一份工作,也是一份梦想。 她的歌手之路异常坎坷,童星出道,成年后出国深造,主修歌剧和艺术歌曲。 回国时孑然一身,家中事业破产,债台高筑,外公患病,父母离异,想重回歌坛又发现自己早已过气被遗忘。 想通过音综翻红,又遇到暗箱操作…… 从支离破碎的人生中爬起,从人生高光处坠下,再一无所有地归来。 她的每一次舞台,都来之不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而她,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恰好在泥沼中被幸运眷顾了而已 她将每一次上台都当做自己最后一次上台,因为她知道在众星如云中,唯有如此,她才能真正做到无愧于心。 昨晚的演唱会开场时还很顺利,虽然天上下着雨,但是观众很热情互动也很好。 但是唱到副歌部分时,她感觉声带有点挤,一时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高音没唱上去。 她第一时间检查了麦克风是否通电,再次尝试跟着伴奏去圆场,但是这次,她声嘶力竭,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喉咙处传来剧痛,由于她一直强行发声,喉咙深处渗出了血。 口腔中的血腥味让她惧怕,让她绝望,她看着眼前那些在雨幕为她呐喊鼓励的歌迷,她双眼开始泛红。 她看着台下的应援棒星海,只知自己不能愧对冒雨前来的歌迷,和这盛大舞台。 她想办法让自己露出微笑,可以她从大屏幕上看到自己牙齿上已经沾上了血丝,一时间她泪眼模糊。 闭了闭眼,努力握住手中的话筒,无奈又无力,脖子里的痛感让她连呼吸都痛楚不已。 她经历了多年才走到今天,可惜她在舞台上的时间太短,就已经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想在自己意识消失之前,对观众做礼貌的道别。 凌疏眼中含泪,笑着挥挥手,然后转身落寞地离开了舞台。 她还未完全走完台阶,便直接从舞台上栽倒,不省人事。 * 三年前她刚做完喉癌的康复治疗,如今的感觉,和上一次的感觉很相似,甚至比上次情况更糟糕。 “嗓子疼就先别说话了,我们先做检查,你别多想。”刘芸俯身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将病房内窗帘拉上。 “你先再睡会儿,护士来了我叫你。” 直到下午做活检,凌疏都一直乖乖配合检查,只因为刘芸早晨跟她说过一句: “我找到手稿的主人了,等你做完检查跟你细说。” 就是这句话,让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手稿主人的身份上,反而转移了自己对病情的关注,安稳平静地做疾病筛查。 这人对她异常重要,几乎说造就了她如今所有的一切也不为过。 她从六年前出道以来,一直在寻找这个人。 但是这人神秘非常,哪怕她成名后动用人脉和金钱,也一无所获。 如今,虽说她已经被病情困在医院,不过多年来的心结与执念,她很想早点解开。 做完检查,凌疏回到病房,往沙发上一座,开门见山地问刘芸,关于手稿主人的消息。 刘芸脸上愁云惨淡,迟疑地给她打个强心剂:“可能……会是个坏消息。” “没关系,这些年听过的坏消息多了去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呢?” 凌疏心态调整得很好,手指在茶几上纠结于要喝茶还是喝水,最后还是选择喝水吧,对病人来说健康些。 “那个给你寄手稿的神秘人,其实……十年前就去世了,死于自杀,这手稿是他死前的绝笔,托人寄给你的,至于为什么寄给你,这就不得而知了。” 刘芸话音刚落,凌疏手中装满水的玻璃杯剧烈摇晃一下,险些将水撒出来。 “原来,这么多年没找到他,是因为,他已经去世了……” 她强装镇定地试图喝水缓解一下情绪,水重新到了嘴边,闭眼饮了一口,吞咽的时候喉头痛苦万分,连如此简单的动作如今对于她来说都已经变得困难。 “他叫什么名字?”凌疏稳了稳心神,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叫曲知恒,是个大提琴家,我还上网查了下,这居然是位二十岁不到就开始在欧洲开音乐会,拿了世界级大奖无数的天才,不过他主要活跃在欧美,而且去世得早,在国内知名度不是很高。” 如果这份手稿来自十年前的话,那人恰好还是位大提琴家,且偏偏将手稿送给了她……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凌疏顿了顿,不知是因为这消息还是因为身体里的疼痛,心情很是复杂。 多年来她还会时常回想起,十年前,在德国街头看到的那个气质淡漠的青年。 她当时还不懂德国的街头表演文化,不知道很多知名音乐家也会常去街头表演。 在异国他乡,看到一个亚洲人面孔,倍感亲切,她席地而坐,不知不觉呆愣地听他拉了一下午的琴。 凌疏当时看不出曲知恒眼中的无望,只觉在那大提琴上,仿佛看到一个认真专注的灵魂在跳舞。 待曲终人散,曲知恒收拾琴盒,准备离开,凌疏也跟着起身,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去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送给他。 “谢谢你,我来德国这么多天经历了很多不愉快,但是你的琴声治愈了我。” 她不吝赞美,甚至以为他也是一个来求学的留学生,便鼓励他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世界级大师的。” 也许所有音乐生都曾有过这个梦想吧,所以这是凌疏对他最好的祝福。 他手中握住了白玫瑰,长睫微动,一双疏冷的眼,似在思量着什么,然后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忆会把人美化,她总觉得那日他的声音也如他的琴声一样优雅沉稳。 凌疏从回忆里收回思绪,苦笑一声,原来他当年已经是世界级大师了,只不过他谦和从容,又过分年轻。 她呼吸一滞,看向室内柜子上的黑色反光面,她愈发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模样。 今日没有化妆,失了血色的脸浮上失落,久久不言。 后来,凌疏真的不能说话了。 最后确诊为喉癌复发,并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淋巴。 生命中剩下的几个月里,凌疏整个人躺在病床上,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靠管道进食。 每一次进食,乃至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最后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每日都有偷偷潜入医院的记者想采集消息报道独家,医院门口每天都有人举着长枪短炮实时报导她的病情进展。 她意识无数次消逝,又无数次被抢救恢复,清醒时双目含泪,似有不甘和绝望。 她不到三十岁,就仿佛已经听到了死亡的叹息。 她有时有意识的时候,会想到那个德国街头大提琴家,他临死前是否也是这样的痛苦,但是她却生生错过了,救他的机会。 他是否也曾像自己一样,被病床捆绑,不能言语痛苦不堪,也许是一种更加极致强烈的痛苦,才让他舍弃了生命吧。 又是怎样善良动机,让他临死前写下绝笔,给她沉郁人生中一剂改变命运的良药,让她举世瞩目,而他…… 却永坠黑暗。 终于……她最后一次意识消逝,再也没有回来,心电图发出很长的嘀一声,最终成了横线。 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她意识混沌中,听见无数的人呼唤和哭声,她已分不清谁是谁。 只觉此生疲惫,该休息了…… * 凌疏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的亲友哭丧还有余响,可她却闻到了香浓的咖啡味,还有嘈杂的外语对话,似乎英德交杂,混乱不堪。 直到发现自己在咖啡馆中醒来,才惊觉自己刚才在桌上趴着午睡。 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凉了,奶沫也早已消弭。 她环视一圈,看到咖啡馆中坐满了外国人,他们在彼此悠闲地交谈。 “(您好,请问盘子可以收了吗?)”服务员笑容可掬,用德语在跟她对话。 她已经回国多年,德语忘了很多,但是这些日常中的简单对话还是可以直接反应过来。 “(可……以收了,谢谢。)”她有些生疏地说道,转身拿起随身的小包,便去收银处飞快结账离开。 走出了咖啡馆,凉风吹来,让凌疏清醒了许多。 她从小皮包中掏出手机,那时她仍然喜欢个性的手机壳和海绵宝宝的壁纸,解锁密码她都忘了,尝试了几次也解不开。 这时手机突然来了个电话,她连忙接起:“(hallo)!”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温柔的中年女士的声音,她确认了一遍凌疏的身份,对方语速很快,说了很多委婉的话,她只听懂了最后的一句“(很遗憾,凌女士,您很优秀,但您与我们学校学习内容不匹配,祝您成功)”。 她客套地说了谢谢,随即挂断了电话,对于二十八的凌疏来说,她度过过很多人生中的艰难时刻,如今看来,考学被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年凌疏接到这个消息后,直接在街上嚎啕大哭,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后来她在慕尼黑歌剧院遇到了自己的伯乐,对方给她写了一封邀请函,希望凌疏去慕尼黑考音乐表演专业。 于是凌疏得以在全德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link教授手下,一路读完了音乐表演的本硕。 凌疏从小就是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童星出道,参加不少比赛,录了很多唱片。 可是她高中毕业后想出国深造,错过了国内选秀和音乐竞技的辉煌几年,昔日与她齐名的童星早已家喻户晓跻身实力歌手行列,而她却早已被观众遗忘。 其实凌疏在德国一直是学美声的,包括艺术歌曲和歌剧,但是她最终一回国就去参加音综,因为家中债台高筑,她不得不想方设法让自己翻红,参加音综就是当时成名最快的方法。 当时的那档音综有一些奇怪操作,原本准备拿去参加决赛的歌曲,接二连三被原唱收回版权,算是一种软性的黑幕,她一时无歌可唱。 束手无策时,那份匿名寄来的手稿如同雪中送炭,她在一周内为其填词做好混响,最终决赛夺冠,一战成名。 所以……凌疏最该感谢的其实是曲知恒,他在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 这样一个璀璨的人,却在大好年华放弃了生命,孤寂地走向死亡。 究竟是怎样的痛苦才令他崩溃,令他放弃一切的光环自我终结? 也许,凌疏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新王宫广场的方向传来那阔别了十年的大提琴声,她听到时,有些错愕,但是过了半晌,已激动到热泪盈眶。 此时的德国正值初秋,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凉意。 他穿着一件浅色风衣,坐立在地标之下,神情沉静,一双淡漠的眼将喧嚣隔绝在外,放在琴弦上的手是修长又白皙的,如一件无暇的艺术品。 热闹的国王大街也似乎为他而安静下来,任由这曲子缓慢流淌。 十年前的那次相遇,她刚去德国不久,考学碰壁,还恰逢家里破产,双重打击下,她失魂落魄地漫步在斯图加特的街头,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陌生的国度,一时间,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 而如今,她一步步穿过王宫花园,抬手轻轻抚过喷泉池边的水,绕过俾斯麦骑马的金属雕像。 二十八岁的凌疏穿越时空重新出现在曲知恒的面前。 2、她攥住了他的袖口 凌疏在离他不过十米的距离时,开始下意识放慢脚步,心脏的节奏有些凌乱。 眼前的路人驻足观看,人越聚越多,不少人拿出手机录下这一幕。 凌疏用很多年的时间去思考学音乐的奥义,第一是出于喜爱,第二是因为站上舞台承接观众的掌声,至于第三…… 很少有人能做到,那就是用音乐令失落之人寻迹,让琴弦的震动得以与灵魂发生共鸣,治愈人心。 而曲知恒,恰好是第三种人。 凌疏被越来越多的人群挡住了视线,她穿过熙攘的背影。 终是先见到他身旁的琴盒,还有那驻放在提琴两侧的修长双腿,裁剪得当无褶皱的西裤,顺着琴弦看到他紧绷的骨节分明的左手。 他的手指颀长柔软,能跨出惊人的跨度,这无论对于提琴还是钢琴来说,都是一种绝佳的天赋。 他手中那柄大提琴已能看出陈旧,甚至会有少量磨损,她后来看了资料才知道。 原来他手中这把大提琴,已经有两百多岁,经历过战火还得以保存完好,被各个时代的杰出大提琴家演奏过,后来被奥地利的收藏家在拍卖行高价买下。 这把大提琴最后一任主人就是曲知恒,那年他刚在奥地利拿下世界大奖,刚崭露头角便被这位奥地利收藏家注意到,于是将这把两百多年的琴直接赠与他。 但是后来,曲知恒的黯然离世令这把琴孤寂地留在了他的家中,后来被收藏到了音乐博物馆里。 凌疏走到了人群前,站立了很久,同路人一起安静地聆听这场世界级水平的独奏。 这一次,凌疏哪怕过了十年,哪怕自己曾见过无数音乐大师,却还是如十年前那样,看着他跳跃灵活的手,那毫无痕迹的技巧,那专注的神情……沉浸在其中。 德国一到了秋天,天就开始黑的早,不过五六点,天色渐暗,黄色的串灯被挂满树梢,到了夜晚就成了树上的星光。 凌疏又在他的面前,痴迷地席地而坐,毫不避讳地仰头望着他,数次因他曲间的悲伤而泪盈于睫。 待他最后一曲毕,缓慢收了弓,站起身,路旁响起了路人们激动的掌声,有几个路过的老爷爷老奶奶上前询问他的名字,以及音乐会的信息。 曲知恒向路人优雅而得体地行礼,神色淡然,低头听着老人家的赞赏,露出得体而疏远的笑意,然后用非常标准的德语回答:“(我目前还没有举办音乐会的计划,感谢抬爱。)” 凌疏知道,这也许是他死亡计划前的最后一场表演,一场无关竞技无关荣誉的纯粹谢幕,也是人生的谢幕。 人群终于散去,凌疏在同样的花店遇到了同样的店员,买了一束同样的白玫瑰,6.58欧元,这刚好是她身上唯一的现金。 一直在原地等了很久,曲知恒从容而仔细地轻轻整理了琴弦和琴弓,并未看出他表面有半点异常,他整理好后便将琴背在身后。 根据资料显示他的身高有192公分,大提琴琴盒背在他身上,对于凌疏来说几乎高耸入云。 凌疏在上前送花之前,心里有过千百种打算,她并未研究过抑郁症的发病机制,所以她并不清楚应该如何救他。 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曲知恒凑巧回头看见了她,眼中无波而淡漠。 既然已经发生了对视,凌疏只得捧起手里的白玫瑰,上前,送给他。 尽管心中有千百句话,诸如“感谢”“好好活着”“你很杰出”…… 最终,她还是生硬地说出和上一世类似的话:“谢谢你,你琴声治愈了我,如果可以,我希望早几年见到你。”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因为她下意识在想象,如果早几年见到他,是否能提前了解他的苦难,他不会走到今日这般际遇。 他看向她,是全然看陌生人的眼神,他的眉眼有俊秀柔和的弧度,下颌轮廓却料峭如刀削,眼神带着柔光。 但她知道这是他的涵养和礼貌,他们之间,仍然相隔千里。 她将手中的白玫瑰递给他,他将视线移到她手中的花上,半晌,微微牵起了笑容,然后略微点头:“谢谢。” 这次凌疏没有转身就走,虽然给他留下一个背影,也许给他的印象会更加深刻,但是她知道,今日过后,如果他从她的视线消失,就没人能阻挡他的死亡。 她踌躇一阵,有些落寞道:“其实……今天是我来德国以来,一个很悲伤的日子。” 她的心境早已不同,但将悲惨往自己身上转移,或许能暂时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对她放下这种对陌生人的警惕。 “怎么了?”他问道,但是语气中并无好奇,只是一种礼貌而已。 “就在两个小时前,我刚接到了斯图加特音乐学院给我发的拒信,我也许……无学可上。” 凌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诉说自己十年前真实的心声:“这是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国度,我很久不曾听人说起中文,所以看到你……感到亲切。” 曲知恒似乎能轻易听出她言语中的弦外之音,眼神微闪,沉声问道:“你也是学音乐的?” 凌疏不好意思地扬起嘴角,“我想学声乐,但是还没考上。” “在异国他乡,确实不易。”他附和道,似乎没有想要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 凌疏心里忽然燃起某种莫名的激动,她目光闪烁,郑重地问他:“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听听我的原创曲目,然后给我点意见,我平日里也会自己写歌,但是是流行类。” 她看到他眼中并无任何期待,这次是她有点厚脸皮了。 从以往查到的资料来看,曲知恒还念过作曲专业,在这方面也有造诣,所以她刻意提及了这一茬。 “如果你有现成的曲目,我可以帮忙看看,但是作曲这件事很主观,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他浅浅说道,声音不冷不热。 但是她听见他松了口风,就知道这件事有戏。 “那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我现在给你看?”她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他良久,轻声应了一声。 她带他从中王宫花园穿过,去了下王宫花园,那里不临街,环境优美,视野辽阔,适合安静地聊天。 她找了处临溪的长凳,带他坐了下来。 “你的曲谱呢?”他并未放下后背上的大提琴,看样子是准备看完就立马走的。 现在面对他的灵魂叩问,她假意在小包中翻找,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曲谱,因为十年前的她只写过一些童歌。 但是她又是如此感激自己来自十年后,她自己也写过几首歌,虽然发行后没能超越曲知恒送给她那首的热度,但是好歹现在能马上拿出来。 “我没带,但是,我已经记在脑子里,我唱给你听?” 不等他应允,她就直接飞奔到他面前,清唱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歌,她的唱歌技巧已经十分娴熟。 她在流行中融合了歌剧的花腔,但是这首曲子自她得了喉癌之后就不能再演唱花腔部分,如今,再次回到十八岁时的身体,她的声带和嗓音还带有久违的灵气与健康。 当她一曲唱毕,便已有几个路人围上前来观看,她不好意思地冲众人行礼。 在曲知恒眼中,他看见眼前这个嗓音尚且年轻的凌疏,她的动作大方自然,唱功娴熟到不像连本科声乐系考不上的模样,才后知后觉觉得…… 也许她在骗他。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脸庞沉了几分。 “这位女士,你的唱功娴熟,这首曲子并无明显硬伤,你想要我听什么呢?。” 见到他神情中带有一些不悦,凌疏的脸色僵了僵,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令他不愉快了。 她如此谨慎小心,字句斟酌,却好像有点搞砸了。 如果她现在说出她来自十年后,恐怕他更加认为她是骗子。 她一时没想去如何跟他说,说:我希望你珍惜生命,别去死。 还是说:我不明白你心里的孤寂,但是我也经历过死亡,那是极度痛苦无望的过程,我不想你也经历。 犹豫间,他已经站起身,淡淡颔首:“我先告辞了,祝你成功。” 他这次没等她回头,径直离开,大提琴将他的背影遮挡,渐行渐远。 她愣在原地,这一次她感到真正的无力,看着他的背影,他分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她重获新生,却还是不能阻止他…… 曲知恒走出了很远,才缓缓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玫瑰,眼神有些黯然。 忽然有人从他身后的轻轻抓住他风衣的衣袖,他愕然回头,却见凌疏已经一路小跑而来,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望着他,声音哽咽,略带哀求。 “曲知恒,上天给我的时间太紧迫,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我在尝试使尽浑身解数留住你,但是我越是迫切想要这样做,却让你越警惕,离得越远。” “曲知恒,我真的别无他法,如果早一点,哪怕再早一年,我一定会给你全部的爱与理解,可是……” “我来迟了……我感到万分抱歉,可恨我不是能挽救你的医生,也不是能救赎遗失的灵魂的音乐大师,我只有一腔孤勇与鲁莽,想阻止你……独自奔赴死亡。” 说着说着,她已湿了眼眶,渐渐变成绝望而悲愤的嚎啕大哭,真正排山倒海的悲切,可以穿透命运筑起的高墙。 3、可以去参观下你的墓地吗 曲知恒垂眼看着她,双眼略透着青苍,似乎并未因她的话掀起波澜,他终是无奈地笑了。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了我的私人信息,那你能回答我两个问题吗?” 他没有立刻推开她的手,凌疏闻言,便抬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急促说:“你问。” “我是否有决定人生的自由?” “是。” “那生与死,是不是我自由选择的一部分?” 她知道自己被绕进了逻辑闭环中,万般不愿,只能如实答到:“……是。” 他点头致意,道:“我的问题问完了。” 凌疏却还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这位女士,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有很多隐情是你所看不见的,我的选择经过了深思熟虑,我在做我当下最好的选择。” 曲知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袖口那只固执的手,轻声道:“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凌疏大脑飞速运转,她之所以无力辩驳,而是因为她觉得他讲的没错。 如果他是一个自由人,当然拥有选择的自由,生与死不过是选择的一种。 只不过她与他,选择不同,她选择生而挣扎,而他选择了死而解脱。 凌疏想起了昔日曾经看过的剥夺解释的理论,那对于死亡的陈述:死亡如果剥夺美好生活,那死亡就意味着坏处,但如果死亡剥夺的是不幸的生活,那死亡剥夺反而成了好处。 对于生与死的选择,也许就是一道生命内容的加减法,当美好大于痛苦,就是活,当痛苦大于美好,可能有一部分人选择死。 曲知恒也许已经做完了这样的权衡,所以…… 凌疏眼睛亮了亮,走上前,站在他的面前,正色道:“我无比尊重你的自由选择,你可以继续你的死亡计划,但是……请给我两周的时间,如果太长十天也行。” 他沉静中带有一丝疑惑。 “哪怕一次,体验一下我眼中的世界,你也可以当做一场无关风月的体验,或一场短暂的冒险。” 她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用毕生的恳切与真诚,请求他。 “死亡是一件私人的孤独的事,在这之前,请允许我短暂地陪伴你,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尊重你的自由意志……” 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此,她知道他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即便他此刻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正是这份看似“正常”,才是每一位深受疾病困扰的人不得不用极大的精神力去维持的。 所以,即便他看似一切正常,她还是会小心谨慎地跟他说话,生怕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痛处。 她知道她不能强迫他,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他,她只能尽力而为,尊重他的选择。 “请问,你愿意吗?”她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和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跳声。 她急切想要知道他的答案,但又害怕那是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 他看着她殷切的目光,思索着任何一种拒绝她的可能性,拒绝只需要一个“不”字,可是却需要一定的深思熟虑。 直到……右手的白玫瑰枝干上的刺将他的手刺破,他才猛然回过神,看着她澄澈的双眸,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吧。” 她在曲知恒的眸子中看到的只有无可奈何,而不见任何其他的情愫,她长舒一口气,只觉任重而道远。 她泪光闪烁且笑逐颜开,心情如雨后初晴。 很快,凌疏与他并肩行走,一边走一边确认了一下他的日程。 “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我可以避开你的要紧事。”她考虑得非常周全,不想带给他任何困扰。 “在海德堡买了块墓地,明天开车去看,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别的安排。”他说的漫不经心,好像在说我刚买了本书那么平静。 凌疏神情一滞,愉悦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起去参观下你的墓地吗?” 他唇角微牵,短短的时间里,似乎对她的奇异请求已经习以为常,“可以,明天下午两点,我去接你。” 于是凌疏在拯救濒死大提琴家这件事上,第一步竟然是和他相约去参观墓地。 “你……”凌疏总觉得也许话题不能跳得太快,便顺便问了下,“想要一块怎样的墓地?” 他无所谓地说道:“对我来说,死亡代表不存在,所以我并不在意。”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以后长眠在那里,我应该会在你的坟头种满鲜花,不过你的生死观也许更偏物理主义,可能这样对你来说意义不大。” 她跟在他身旁,他的腿笔直又修长,步伐一步可以顶她两步,她想跟上他不得不加快脚步,不仅要走得快,还同时要让大脑快速思考。 “即便如此,我仍旧谢谢你。”他脸上有些哭笑不得。 “谢我什么?我的死前体验计划,还是坟头种满鲜花?” 凌疏知道,曲知恒在国外出生和长大,他并不忌讳直接提及死亡,更妄论晦气与否这一说了。 他见她跟着有些吃力,不由得放慢脚步,稍微与她步行速度一致。 他浅笑点头,“都感谢。” 她也微笑,惭愧地说了声:“没关系。” 凌疏很多年没在下王宫花园漫步了,这里的行道两旁种满了极高的红杉树,人走在其间像是踏进了巨物世界。 “红杉树的德语叫mammutbaum,但是mammut分明是猛犸象的意思,应该翻译成猛犸树才对,这样听起来就觉得可爱多了。” 她对他介绍到自己学德语的心得:“有些德语词对于我来说很有想象力,比如施瓦本方言的德语,他们把土豆翻译成‘地里的苹果’。” “你正在学德语?”他突然问道。 凌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是数年前学的,但是回国忘了很多,大抵可以算重新学了。 “我刚刚听到你的德语非常好,似乎没有口音。”她虽然在德国留学多年,但却没有任何一次达到过他的水平。 他默然答到:“我在奥地利出生,在德国长大,在瑞士求学,大部分时间都在德语区度过。” “那德语对你来说约等于母语。”她笃定道,随后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你的中文也非常好。” “是,我之前每年都会短暂回国,但是近两年没有。”他简短地答到。 凌疏在心里叹了口气,虽心里好奇,但是没有多问,因为她知道,这两年是他的低谷期,两年来没有举办过任何的音乐会,也不出席任何活动,几乎淡出了音乐圈子。 在闲聊中,他们走到了地铁站,凌疏抬头看了看时间表,发现正好是七点,问向他:“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侧头看着她,不作言语。 她会心一笑,不确定地问道:“我可以替你决定吗?” “如果今天不遇到你,我应该会直接回家。” 站在地铁轨道旁,晚风吹来,让他的声音听着不大真切。 凌疏看了一眼他身后巨大的大提琴,提议道:“你家在附近吗?或许你可以先找个地方把你的琴存放好,不然会影响我冒险的脚步。” 他说:“就在附近,地铁五站能到。” 市中心的地铁站点停得比较密集,五站的确算附近。 此时地铁到站,在地面上的,没有护栏的地铁轨道总是有些的危险,掀起一阵风吹乱了凌疏披散的头发。 她站得离轨道有些近,他却不动声色地将她拉离危险区域。 “这里的轨道没有防护栏,每年都会有人死在铁轨上,所以……小心点。” 她还没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刚才隔着外套抓住了她的手臂,但是很快就松开了。 地铁门打开,曲知恒立马将身上的大提琴取下,才能进入车门。 对于凌疏来说,看着地铁上蓝色座椅上的花纹,让她觉得有些怀念。 在德国没有车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火车会晚点,还有很多公共交通到达不了的地方,她在车厢里度过过很多时间,她会看这座椅上的花纹,观察它们排列的规律,这件事她毫不厌倦。 他坐在了她的对面,单手扶着大提琴,地铁内的白色灯光令她可以看清他清朗而轮廓分明的脸,这张脸在网上有无数张关于他各个角度的照片,每个角度都有独特的气质和美感,但是最多的是他穿着演出礼服的音乐会录像。 他在国内的粉丝群体比较小,大部分音乐会没有完整录像,所以为数不多的音乐会片段中,更多人是因为喜欢他的脸而开始听他的演奏。 但如今,她看到他的脸虽依旧好看,但是眼下却能看出几分暗沉,应该是长期作息不规律导致的。 “你晚上睡得好吗?” 凌疏问道,她记得自己以前有身患抑郁症的朋友,要不然是嗜睡,要不然就是彻夜难以入眠。 “如果吃一点医生开的安眠药,能勉强入睡。”他的声音淡漠,眼中细看之下已经有了红血丝。 她一直认为安眠药不到万不得已时应当要少吃的,就多问了一句:“吃褪黑素不管用吗?” 他轻轻摇头,安静看向漆黑窗外,见道旁的景物快速移动,“褪黑素吃了很多年,但是几年前就已经不管用了。” 凌疏心里感到有些震撼,原来他一直都有睡眠障碍,“也许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忽然停住了动作,转而看向她,琥珀色的瞳孔带着血丝,细看之下能看到他的疲惫与忍耐,声音淡而压抑。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自救,但是药物会让我入睡后就很难醒来,入睡后会有复杂的梦境和幻象,长期处于睡眠中,我会难以分辨现实和梦境……” 听到这里,凌疏这才开始明白这已经属于精神分裂范畴,而很多精神分裂者会有自杀倾向。 她一时束手无策,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尽量不说话,只能一脸乐观地安慰他道:“没事,会好起来的。” 应该不只一个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了,她发现他并未从这句话中获得安慰。 没关系,还有时间,她只能这么对自己说。 4、她很胆小 地铁一路上了山,斯图加特是一个山多的城市,越往山顶,就会越安静,视野也会更好。 地铁停靠,曲知恒平静地重新背上琴盒,她紧随其后下车。 每一户人家的面前的小花园都有着不同的风格,如果是看到院子中有木马和蹦床,可以猜到他们家应该有活泼的小孩子。 还有一些人家直接在家中花园里搭建树屋,或者在墙壁上开一些洞,将微缩模型放进去,建造一个童话世界。 两人一路沉默,凌疏轻声打破了沉默:“你小时候搭过树屋吗,听说这是很多德国小孩的童年回忆。” 他曾说他在德国长大,应该学校里会组织这样的活动,凌疏大学之前都在国内,她的童年没那么多精彩的活动,但是还算愉快度过。 曲知恒走路的脚步很轻,她侧头看去,能看到他的肩很宽,脖颈细长白皙,可以将衬衫和西服穿得笔挺而雅致。 难怪国内能搜到的关于他的照片几乎都是穿着礼服的,因为他确实适合穿正装。 在音乐厅里,单手扶着大提琴,与身后的音乐家们一同谢幕的模样,或者与指挥握手,表情从容自信,带着谦和而礼貌的笑容,那个状态确实很迷人。 她刚才的问话等了很久才听到他回答,“我的童年,是从每日睁眼到闭眼,都在练琴……” 这在凌疏眼中,似乎是很多音乐大师的普遍的童年记忆,因为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天才,而无数次的练习和重复,是让世界认识他们的唯一前提。 凌疏在生病之前风雨无阻每日练歌,她十分了解这份感受。 但是她感觉曲知恒似乎没有把话说完,他应该只说了一部分。 他的家从很远的地方就被群树遮挡环绕,走过很高的围墙,进了大门后还需要在林荫道上走上一段。 虽有路灯,但是这样僻静的路上空无一人,一眼看不到尽头,因为她分明看到门口的牌子上写着“privatstrasse”(私人道路)。 她的脚步有些迟疑,因为看到那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小路,她有些害怕了。 如果不是她早已了解过曲知恒的资料,她大概绝不可能和他单独踏上这样的小路,看起来幽静得像悬疑小说里的地点。 “你可以在原地等我,或者现在给你的朋友发一下我家地址,如果你失踪,他们可以立刻报警。” 她的奇怪念头才刚产生,曲知恒的声音立即在身旁响起,就像是会读心术般。 他的声线温柔又无波澜,听上去没有任何不悦,虽带着生人勿进的严肃,却让人听着心里舒适。 他的察言观色的能力非常强,听说很多人得了精神类疾病,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对外界的感知力超乎常人,可以将他人散发的情绪扩大。 凌疏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那个根本记不住的手机密码让她很是无奈。 “没事,我只是害怕过于安静的环境而已,不是害怕你。” 她赶紧摆手解释道,一想到自己刚才脑洞,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未完全相信这个说法,殷红的薄唇轻抿,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的住所很大,但是隔着夜色她也没注意看到底有多少层楼,房子外是一个入户小花园,上面有个可以随时打开的围栏。 房屋没有亮灯,看来屋内没人。 他开门在门口换上拖鞋,每一个细微动作都一丝不苟又优游自如,也许是性格使然。 她站在门口,动作尴尬又局促,最后只得佯装若无其事地看看蓝黑色夜空,月下飘荡着灰云。 幸好今晚的月亮如此明亮,亮得让人格外安心。 “我需要上去整理一下,很快下来,你可以进屋坐着等我,如果害怕的话,可以让大门保持敞开。” 他的考虑周全到她都有些羞愧了。 经过询问之后,她轻轻脱掉鞋子缓步走了进去。 室内温度正好,一尘不染,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香味,像柑橘调,混合着木棉花淡淡暖香。 室内空间很大,层高也很高,欧式复古装修,正中央安放这一架三角钢琴,是斯坦威的演奏级琴, 她猛然想起曲知恒的从爷爷辈就是旅德钢琴家了,他的父亲是专业拉低音提琴的,他应该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她看着室内精致简洁的陈设,一切尽然有序到苛刻的程度,附近有个原木书架,上面放着一些琴谱和音乐相关的书籍,竟然是按照颜色和外壳大小分门别类的。 室内的地毯和装修都遵循一定的规律,连钢琴摆放的方向以及和地砖走向都能达到协调。 如果是极度强迫症患者看到这样的场景应该身心舒适。 凌疏眼前的布局就能轻易猜到曲知恒应当有强迫症,而且……可能还很严重。 大概十分钟后,曲知恒从楼上擦着头发走了下来,已经洗了个澡,换上了白色衬衫和西裤,站在楼梯上他的双腿显得很长。 “你想好我们一会儿去哪里了吗?”他问道,两人距离有些远,但她还是听清楚了。 凌疏之前心里有过很多主意,比如去吃顿好吃的,但是不知道他的口味和忌口,比如去喝咖啡,但是天色已晚,她对咖啡yin比较敏感。 她也想过也许去喝一杯长饮,但是夜晚的酒吧过于嘈杂,也许酒精不利于他的病情。 心里想法越多,顾虑越多,于是就变成了…… 她摇摇头,知道心里的想法应该瞒不过他,如实说:“我必须谨慎做出安排,因为我的每一个想法都有可能改变些什么。” 曲知恒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将手中的毛巾整齐地在手中对折了两次,下了最后几级台阶,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处坐下。 “你不是说让我体验你眼中的世界吗?那就顺应你的心意就行,我无所谓。” 曲知恒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却因水分存在而带有几分慵懒和随意,周身散发着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不想花香,也不是木质香,但就是一种让人心神迷惑的味道。 凌疏是个气味控,她下意识喜欢所有带着香味的东西,并会猜测其中的组成,并任自己沉浸于这香味带来的想象。 “我们也许可以吃个晚饭,你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吗?还有忌口也跟我说一下。”她下意识掏出手机,准备搜索附近的餐厅,一时忘记了不知密码的事实。 曲知恒安静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的忌口……有点多,你可以参考下我的冰箱,里面的都是我平时吃的。” 他引她去到了厨房,径直打开了一个双开门冰箱,冰箱中放了的些气泡水,还有就是柠檬,还有一些常见又无聊的蔬菜,比如黄瓜生菜的西红柿。 她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你是vegan(严格素食主义者)吗?” 严格素食主义者和一般素食主义者的区别在于,一般素食主义者只是不吃肉类,或者红肉类,但是还是会摄入蛋类和奶制品。 严格素食主义则连肉蛋奶都不吃,这样的饮食方式她当年也是在德国才接触到,吃素的理由多种多样,也不知道曲知恒属于哪一种。 “我并非素食主义,前几年还是正常饮食,后来能接受的食物越来越少。” 曲知恒倚靠在吧台旁,双腿略微交叠,简短地说道。 凌疏这种喜欢辛辣食物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些食物带来的幸福感的,她感觉光是听着都觉得头大。 “你怎么会把生活过成这个模样?”她突然加重了语气正色道,带有些怨怼。 她觉得他像是已经走在钢丝上,随时摇摇欲坠,哪怕不是他主动放弃生命,这样下去也会很快走向终结的。 她看着他搭在吧台上的手,想到他超乎寻常的洞察力,他临死前送给她的绝笔手稿…… 一个心思细腻又善良谦逊的音乐天才,如何一步步走向绝路…… 她心中难过,不单单替音乐界损失一位大师而敢到遗憾,还因为眼前的他看似一切正常,却让她感到一种易逝感。 心里遗憾感袭来,凌疏感到双眼酸涩,就赶紧避开他的目光兀自转过身。 她心知,他对生活失去热情,这些负面情绪还是别让他直接目睹比较好。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伤感从哪里来,但我希望不会是因为我。”他在她身后说道,似乎想要做些安慰。 凌疏还没把情绪整理好,决定先不回答他,随后又听见他在身后无奈地叹了气。 “不过我应该不会让你目睹可怕的事情,你连空旷林荫道都害怕,应该会怕看到我的尸体吧。” 凌疏飞快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尽量心里别有太多负面情绪,扯出一个微笑,很有分寸地提议道。 “曲先生,我当然不想看到你的尸体,这会让我余生都睡不着觉。” 她觉得是时候该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除了明天我们去参观墓地意外,我们暂时约定下,谁都不准提及死亡的话题,好吗?不然会影响我的发挥,也影响你的体验。” 曲知恒直起身,随和地答应道:“好。” “还有,我的生活离不开美食,所以我没办法陪你只吃黄瓜和生菜。” “好。” “既然你现在这么挑食,应该没有餐厅能满足你,所以我决定去超市买点菜,自己做,我们可以各吃各的,且双方还能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 凌疏直截了当地提议道。 他似乎对的“喜爱的食物”这句话心存疑惑,然后诚实说道:“我没有喜爱的食物。” 凌疏深吸一口气,缓了缓,“那就我吃我喜爱食物,你看着就行。” 5、她终于十年后寻到他 凌疏在德国的那几年,晨起练歌上课,晚上有时候没有演出,才会去逛超市。 这里的秋冬,天黑得很早,天气寒冷,容易让人产生困倦、心情低落的情况。 即便不买什么,她也会去超市,超市的光线总是充足,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学原理,总能让她心情放松。 推着购物车,漫无目的在人少的超市里穿行,研究一下新奇的商品,偶尔和工作人员打个招呼,节奏缓慢。 曲知恒将车停到超市地下的停车场,两人推着购物车上去。 “你多久没去过超市了?” 凌疏侧头问他,每次如果站得离曲知恒太近,总觉得要仰头看他,脖子难受了,于是她推着购物车站得离他稍微远了一点。 “应该……很久,以前在国外有演出的时候时间紧,会去买点三明治,现在每周会有农场把蔬菜送来,直接放门口,所以很久没来了。” 曲知恒看着入口,似乎感到陌生,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凌疏觉得曲知恒其实很随和,不过认识一天,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有问必答,而且语气平和而有礼貌。 “德国的夜晚真的很无聊,没有夜宵,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夜晚又漫长……” 凌疏推着购物车,按了电梯,低声抱怨道。 曲知恒上了电梯,白衬衫在白光下,衬托得他干净而优雅,这种装束确实适合他。 他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并无太大共鸣。 毕竟,曲知恒并非如她这般热爱生活。 她喜欢很多人间事物,牵挂太多,所以她躺在病床上时每日都感觉到拜别世界的浓浓遗憾。 “你除了音乐,还有其他喜爱的事情吗?” 她一边在冷藏区域旁边看牛奶,一边问道。 “没有。”曲知恒声音动听,却听着有些无情。 “吃黄油吗?”凌疏不等他回答,便直接将黄油放到了购物车里。 然后对曲知恒说起了她的美食经历。 “我最开始的时候以为黄油不能直接吃,一般都是加热化了之后再抹面包,油不拉几的,我当时觉得奇怪。” 她自顾自继续说: “后来有一次,我尝试在面包上抹黄油,再放一点蜂蜜,那个味道……让我在德国这个美食荒漠看到了希望。” 曲知恒认真听着,嘴角带着笑意,也不知他是真的觉得愉悦还是出于礼貌。 凌疏说得正尽兴,经过蜂蜜区域的时候,却见他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罐蜂蜜,放在了购物车里。 她立刻停止了滔滔不绝,盯着那罐金黄色的蜂蜜,问道:“莫非你也想尝试一下?” 他说:“帮你拿的。” 凌疏有些动容,她刚才说话的时候以为他心不在焉,兴趣不浓,现在却猛然发现,他将她说的都听进去了。 “谢谢。”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顺便拿了瓶牛奶,顺口问道:“你真的没什么想买的吗?” 曲知恒摇头。 凌疏买了很多东西,结账的时候一个袋子已经拎不下了。 曲知恒帮她装袋,嘱咐道:“你先将购物车推到电梯边上等我。” 他难得表达意见,于是凌疏在诧异之下真的按照他说的去做,然后飞快意识到什么,连忙折返。 “我还没付钱……” 她话音刚落,曲知恒已经刷卡完毕,将卡放进卡包里,一抬头,他眉眼带笑。 收银员递给他小票,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拎起最后一包东西走了过来。 “你怎么就结账了呢,这些都是我买的。” 凌疏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你回头把账号给我,我给你转账。” 曲知恒看着她,将购物袋拎到了购物车旁边,“不用。” 凌疏正欲上前试图说服他,电梯门开了。 他走了进去,“因为我也要吃。” 凌疏被这句话震惊到趔趄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是绅士手。 但是她突然看着他,眼神发亮,“真的?” 他按了下电梯,淡淡点头。 因为他这句“我也要吃”,回去的路上凌疏高兴到不行,一路在副驾驶热热闹闹说个不停。 她向曲知恒细数了一年四季吃到的水果。 夏天吃脆桃,秋天吃西梅,冬天吃橘子,春天吃大樱桃。 “下个月就是啤酒节了,每次狂欢节都会卖的一种炸油饼,可以放糖粉或者芝士,是匈牙利美食,名字我忘了。” 她竭尽全力在描述一种美食,那个油饼的味道很接近国内的油条,糖油混合物总是让人难以抗拒。 “langos.”他握着方向盘,专注地开车,替她补充道。 “对,没错,还有来年夏天可以喝到新鲜葡萄酿的葡萄酒,短期发酵的,葡萄味很浓。” 她每年夏末最期盼的就是这款时令酒,受季节限制,只在特定的月份有卖。 “federwein(羽毛酒).”他回答得笃定,视线看着前面的路,嘴角轻牵。 她觉得他俩像猜字谜似的。 “今年我们一起去啤酒节吃langos好不好?” 凌疏忽然安静下来,谨慎小心地请求道。 如果曲知恒给她两周的时候,那就有机会能赶上啤酒节,如果只有十天,就意味着赶不上了。 “好。” 她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间心中汹涌情愫涌了上来。 她不敢问来年夏天能不能一起喝羽毛酒,因为这个问题会让他为难,也许会得到否定的答案,所以她不问了。 但是她在心里偷偷在想,如果来年夏天能和他一起喝羽毛酒,就意味着她成功改变了他的想法。 凌疏若有所思将车窗摁出一个缝,秋风灌了进来。 透过林荫道上郁郁葱葱的叶子,影影绰绰间,天上疏朗的星辰从叶缝漏进眼中,她忐忑地期盼这那一天的到来。 今日磨蹭了太多时间,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 以往这个时间点凌疏就不再吃东西了,但是今天她在厨房里放着音乐,穿着围裙一边切菜一边哼歌,整个人异常亢奋。 她发现曲知恒厨房里的很多厨具甚至是全新的,可以看出他根本就没怎么用过这个厨房。 她将鱼处理干净,改了花刀,撒上点盐和胡椒,点缀上鼠尾草就送进了烤箱,但是还差一道重要的东西。 “你有没有高度白酒?” 她其实对曲知恒家中的食材已经不报希望了,但还是忍不住试着问下。 曲知恒去吧台取来了一瓶伏特加。 “也行。”她在鱼身上淋上一圈伏特加,送进烤箱,120度烤半小时。 这个方法拷出来的鱼正好鱼皮干燥但是不焦,鱼肉如蒸的一般鲜嫩,淋上点高度酒精是为了进一步去腥。 她用完伏特加了之后,不禁看了一眼这瓶伏特加的余量,便能判断曲知恒平时是不是喝了很多。 看着眼前的半瓶伏特加,她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平时是不是喝挺多的?” 伏特加度数高,一般平时就是用来调酒,一般人用量不多,但是曲知恒显然都用掉半瓶了。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喝点。” 曲知恒将伏特加放回吧台,从容答到。 凌疏想了想,心里虽然觉得这个生活方式不健康,但是她并非身在其中,不了解他的痛苦。 所以她也只是随口说了句:“少喝点。” 曲知恒的吧台就在厨房边上,他坐在高脚凳上,由于身高太高,竟然脚能触碰地面。 他看着凌疏来来往往,厨房里放着音乐,往日他必然心烦意乱,但是他此刻却觉得。 这大概就是烟火气,他失笑。 此时音响里放了一首很经典的爵士,那是凌疏用他的设备找的曲子。 他听到这曲爵士,会心一笑,“现在喜欢听古典爵士的人,可能不多了。” “我听得也不多,这曲子是二十世纪初的,我觉得那个时期爵士味道很浓厚。” 凌疏有时候几乎已经忘记自己回到了十八岁的身体里,下意识还是喜欢自己二十多岁时喜欢的音乐。 随着年龄增长,她反而会去寻觅一些更加古老的东西。 曲知恒跟着鼓点用手指微微敲击桌子,然后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也喜欢。” 凌疏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我还喜欢默片。” 她很少在同龄人中遇到同好,毕竟默片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太久,很多人已将它们以往。 “比如卓别林?”他问道。 凌疏用力点点头,“也许你会觉得我奇怪,我看过卓别林所有能找到的默片,默片能发挥的空间有限,有限的背景音,有限的提词,可却有厉害的演员。” “所以默片可以有非常多样的解读,我在不同人生阶段看卓别林,都有不一样的体验。” 凌疏越说越小声,因为她觉得自己说话好像过于老成,与她现在的生理年龄有割裂感。 曲知恒轻点头,“我也喜欢默片,里面配乐都很考究。” 也许这就是交谈带给人的力量,凌疏感觉,直到现在,她在他面前总算没有那么紧张了。 随着烤箱“叮”一生,烤鱼好了。 她将食物进行切块,放上了餐桌。 曲知恒家中的中餐调料有限,她没有太多的发挥空间。 “今天先凑合着吃吧,明天我去亚超买点调料,给你欣赏一下我的厨艺。” 曲知恒答应了。 当年十八岁的凌疏正处于人生最迷茫之际,哪怕在街上看到曲知恒,也只是送了花之后匆匆离去。 可如今凌疏却从容多了,她早已适应了如何在德国吃上好吃的,将中西食材相互融合,做一些自己喜欢的食物。 所以,她遗憾于自己跨过了整整十年才寻到鲜活的曲知恒。 可她又何尝不是在等待这最佳的时间,当她太过年轻,她绝对没有勇气和底气去留住他。 眼下,也是一个相遇的好时机。 6、舒伯特会高兴吗 凌疏把餐盘摆放得很美观,顺便把她送给曲知恒的白玫瑰修建好枝叶,插在了花瓶里,摆放在餐桌上。 “这玫瑰还能保持四天左右,你可以在家中多放些鲜活的植物,这样心情会好很多。” 凌疏建议道,但是她知道曲知恒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多说无用,她下次直接带着花给他更换就好了。 她拿起他盘中的叉子,叉上一颗饱满欲滴的青提,又在上面加了一块骰子大小的荷兰奶酪,递到他面前。 “先尝尝这个。” 这是经典吃法,他应该并不觉得惊喜了,但是能尝到更丰富的味道,这就意味着他在迈出的关键一步。 世上的美好之物也可以是生活中的简单事物,只是有些人会主动接触美好,而他,则规避美好。 他在餐桌前坐姿得体,两截皓腕刚好露出餐桌边缘一点。 不让双手在用餐时从桌上消失,这是欧洲的餐桌礼仪,这是她后来才慢慢知道的。 他抬手接过,道了谢。 凌疏在猜想,会不会是从小到大的规矩,束缚了他,他将谢谢挂在嘴边,有礼貌又不显局促。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说:“下次别说谢谢了。”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她直接用刀叉打开了鱼,这鱼肉质细嫩,里面没有伤人的小刺。 她用公共刀叉将鱼肉放了一块在他盘子里,“这鱼肉我没有放太多调料,是很简单的味道。” 他长期没有进食太多食物种类,对很多味道都需要适应,甚至她不敢保证今晚他会不会拉肚子。 这次他浅尝了鱼肉,“味道不错。” 凌疏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评价,因为他说话多数情况下很委婉,不知道是不是从心,但是他既然能开始尝试,就足够了。 她用无花果煮了一份肉汤,德国的肉偏腥,她放了伏特加稍微去腥,还焯水很久,应当是不错的。 “在汤里放入无花果,是一个粤菜师傅告诉我的,会让汤中多些清甜。” 她起身盛了一碗给他,一脸期待,“你尝尝。” 他拿起勺子,浅用一口,舒展了眉梢,点了点头。 凌疏并不指望他能激动地赞不绝口,这种反应她已经很满意了,可他却突然说了一句。 “你似乎很会做饭。” 这句话,好像可以理解成他对她的夸奖,她低头喝了口汤,用视觉差掩饰了一下嘴角的惊喜,然后抬眸看他。 “还凑合。” 她不是在自谦,因为她已经为自己做了十年的饭,只能算熟能生巧,算不得很会。 那汤中浮动这无花果果肉,絮状,带有一点淡紫色,凌疏用勺子在汤中一旋,那果肉便沉底了。 她正在动勺,恍然听到他低声说:“不是凑合,是很好。” 这场晚餐不算一次常规晚餐,因为时间几乎持续到了九点,但是氛围却是非常轻松的。 期间她有几次因为在思考用中餐礼仪还是用西餐礼仪,他很有礼貌,她也想让自己有礼貌。 而且他有强迫症,她尽可能让食物的形状和摆放都尽可能整齐美观。 在意的细节越多,她就越容易出错,道理早已明白,但她还是无法控制局面。 他云淡风轻地说:“你不用拘束,你可以用最轻松的方式用餐。” 凌疏笑了一声,开玩笑道:“最轻松的方式,哪怕我坐在桌上呢?” 没想到他依旧说:“当然可以。” 凌疏觉得他的神情比较认真,似乎并没有跟她开玩笑,但是她当然不可能真这么干,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而已。 她中学时代被车撞过,没有受重伤,但是腰部着地,落下旧疾,如果腰部没有支撑地久坐,就会有些难受。 她试着将后背紧贴椅背,这样做会让人有颓态,但却是让她能久坐的唯一办法。 吃完饭之后,已经九点出头,他将餐具收拾了,将食物垃圾分类,又将餐桌擦得一干二净,她亲眼见到他用酒精擦了至少五遍。 他行动的熟练度,并不像是完全不会料理生活的人,只是…… 可能有很多不被她所洞见的原因吧。 去到客厅,会经过那架斯坦威,也许很多学过钢琴的人,看到这架钢琴,都会想象手琴键的手感如何。 她以前在导师的琴房可以弹到斯坦威,是比较老旧的斯坦威,触键的质感还是不同寻常。 凌疏从小就在想,以后挣钱了她想买一架两百万起步的斯坦威, 她随口问道:“你钢琴弹得应该也不错吧?” 其实这句话有没话找话的嫌疑,刚问完她就有点后悔,几乎所有专业的音乐生,无论是否是钢琴专业,都需要修钢琴课。 她从未看到过关于他弹钢琴的介绍,但是他的爷爷是老一辈的钢琴大师,自然也不会忽视对他的培养。 “还行。” 他很会折中,每次都是折中的回答,让任何人都心情顺畅,挑不出错处。 他这次还反问了她:“你呢?” “也……还行。” 她迟疑地说道,她的还行无法与曲知恒的还行相提并论。 凌疏从小学钢琴,童年时期的每个假期都在钢琴老师家度过。 与曲知恒不同,凌疏学琴,仅仅是因为父母忙于工作,无暇照料她,就让兴趣班充盈她的生活。 在学声乐之前,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音乐的道路,她从小学习流行唱法,再加自己的钻研。 美声是在德国之后才开始的,也许她比起其他一起学美声的同窗算起步很晚,但这并非坏事。 她遇到link教授的时候约等于一张白纸,link一步步教她在正确的位置发音,正确的位置练歌。 她算是那一批学生中,唱得与link最相近的,link也喜欢她。 只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走上歌剧演员的道路……link应该对她很失望吧。 他将后方的琴盖打开,一只拉琴弓的右手,放在钢琴上也是相得益彰。 “你帮我试试音。”他伸出手,示意她坐下。 凌疏心里失笑,这可是斯坦威,名贵的琴肯定是有人定期上门保养准音,怎会需要试。 她无奈地将琴键盖翻起,短促试了几个音。 音色不错,音准恰当。 她正欲起身,曲知恒站在钢琴侧方,随性地坐在侧方的木质高脚椅上,他将手腕上的衬衫扣解下,顺手放进了西裤口袋。 这个动作让他下意识略微舒了一口气。 凌疏看着他,下意识猜想,也许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都在束缚他, 得体衣着,衬衫永远要熨平,一尘不染,用餐得体,刀叉位置和手腕离桌面的高度要分毫不差,说话也要掌握分寸。 这些“精准”,让他成为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可却同时让他只有走向虚无,才能真正地懈怠。 “弹一段,你脑海中,在此刻出现的第一个片段。”他没有看她,微仰着头,疲惫看着头顶很高的天花板,双眼有些空洞。 看着他的侧脸和精神状态,她脑海里想到一个词“破碎之美”。 将美好之物毁灭给人看,这是悲剧,人们容易记住悲剧,但她绝不想用悲剧来记住他。 她想了想,轻触琴键,将乐章起始的几个音减弱,没有按照正常的节奏,而是手动根据她的理解减慢了一些,再稍微加了些轻小伴奏。 这首本就舒缓的舒伯特《小夜曲》演绎得更加轻柔,如月光倾泻在潺潺流水上,那流水穿过风中的密林,在静谧的夜色中慢慢流淌。 她悄悄从琴键上看了他一眼,他从一开始就听出来,嘴角略微上扬, 她见状,来了些信心,稳住了节奏,继续按照这个方式演奏,让乐声在这寂寞的屋子里,显得没那么孤独。 这曲子不长,一曲终了,他缓缓抬起眼皮,无声看向她,“你改编了,舒伯特听了会高兴吗?” 她听出他难得的幽默。 凌疏并非追求进准乐声的人,音乐为人服务,她支持改编,将自己的理解注入经典。 “舒伯特幽默随性,他当然会喜欢,还会跟我说,‘加上提琴和长笛说不定更好哦’。” 凌疏自信一笑,将手放下。 良久,他松弛了一口气,喃喃道:“弹得很好,希望我今晚听了能睡着……” 她不出声,因为她看见了他眼中有很深的疲惫,或许他的每个细胞都疲惫,但是他的灵魂却无法安睡。 此时她顺手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了滋滋的震动声,他瞬间清醒过来,看向餐桌。 凌疏在心里暗骂,是谁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打电话来,如果没这打扰,曲知恒说不定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她深呼吸几下,调整了下情绪,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备注——杜云心。 这名字自然熟悉,杜云心与她一直都是关系最好,两人一路都是朋友,哪怕她后来回国发展两人也没断了联系。 她气立马就消了,好心情地接起电话:“喂,云心。” “你在哪儿呢,我们买好酒了,你啥时候过来?”杜云心一开始扯着嗓子催促她,应该是当着其他人的面再打电话,随后听道出门的声音。 随即压低声音说,“今天可是你和徐鑫远感情升温的绝佳机会,都给你安排妥当了,你赶紧来。” 徐鑫远……凌疏听到这个名字险些没拿住手机,这是多么久远的一件事。 是她年少无知的暗恋。 当年凌疏对徐鑫远非常上头,每日都在和杜云心纠结,心里喜欢,不敢去表白,杜云心和一众好友给她和他制造了很多接触的机会。 后来她如愿以偿和徐鑫远在一起了,但是从在一起的那天,这个人就变了。 这时候还没有pua的说法,她被他精神控制,一度到达崩溃边缘,险些危及学业。 直到分手后的很多年,她才知道,原来徐鑫远对她pua了。 不过她与徐鑫远之间,没有恋人的温馨,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在一起的那天牵手散步。 大部分都是各忙各的,两人在不同的城市,唯一见面的时间里都是无休止的争吵。 是一段很不愉快的过去。 她知道要想办法将这件事处理掉,便对电话里的杜云心说:“好,我晚点到,你们先喝着。” 大家都刚满十八,在德国终于可以买酒,隔三差五约人一起喝,但实际上没几个人喝得惯,只不过是体验十八岁才能做的事情罢了。 她对这件事早已兴味索然。 挂了电话,她抱歉地看了一眼曲知恒,却见他已经站起身,手里拿着车钥匙。 “你和朋友还有聚会吧,我送你过去。” 7、跟着直觉 凌疏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刚才被他好不容易摘下的衬衫扣,此时又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了他的袖口。 “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可以步行过去,如果你现在可以入睡,我希望你直接去睡觉。” 凌疏想了想,解释了一下:“因为如果出去吹了凉风,就会瞬间清醒,再想入睡就难了。” 她看到他此刻深重的眼神,好像随着入夜,他的双眼会被蒙上一层阴郁。 “没关系,现在睡不着,待在屋内……我的耳边会有各种声音,不如出去走走。” 他淡笑着,说得轻描淡写。 凌疏听着却感到一种心脏沉重感,他为什么可以这么漫不经心地说着他的境遇。 当苦难用轻松语气说出,会削弱其他人对这份痛苦感知。 但凌疏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她这十年来目睹过很多人身患心理疾病的困扰。 因为这些人,他们总是条件反射地扮演着正常人,也许不想让人看见黑夜里的伤口,也许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从而……让他们这一段病痛旅程走得孤独。 凌疏看了他一阵,随即笑了开来,“好,那我们顺便散散步。” 他正欲出门,凌疏却发现他的手机依旧在桌上,便提醒道:“还是带上手机吧,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帮助的,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见他不动弹,就过去将他手机拿过来,递给他,“你将它打开,我把我的电话号码输进去。” 他抬手接过,指骨在这一瞬间与她极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她感受到那手指上的凉意,让她忍不住发抖的凉意。 让她有一瞬间想要握住,但是她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在输密码,她将头别开。 解锁完毕,他将手机递了过来。 凌疏接过,却发现他的手机上,几乎没有app,只有一些出行和地图这样的必要app。 她飞快输入了电话号码,并且打了过来。 直到她的手机亮起来电,她终于才松了一口气。 好在虽然她经常换锁屏密码,但是手机号却是一直保留的是同一个,后来回国之后很长时间她都没有注销德国的手机号。 其实当她和杜云心打完电话之后,她就知道密码是多少了。 0516,徐鑫远的生日,她暗恨当年的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她将手机成功解锁,把曲知恒的名字输进去。 身侧响起他的声音,“可以问下你的名字吗?” 凌疏被他礼貌的话逗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叫凌疏,疏密的疏,很普通的名字吧。” 他安静了一会儿,凌疏以为他不说话了,去门口穿鞋,听到他在她身后默然道: “当然不普通。” 她不住嘴角扬起,直起身等他。 见他还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原本想提醒,但是她还是直接在门口不远处的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风衣,挂在自己左手臂上。 等他锁好门之后,再塞给他。 “入夜比较凉,以防万一。” 这次重新与他走过那条僻静之路,她已经非常安心,还见到了路边正在穿行的小松鼠。 路边的松鼠总是特别警惕,听到人来了之后就飞快逃走,有时候凌疏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用手机镜头放大,才能拍到松鼠。 她快步走上前几步,用脚轻轻踢了踢路两旁的松果。 夜里的松果带着空气中湿气,会反光。 每当她高兴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哼唱歌谣,她真的很爱唱歌这件事。 不知不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唱歌,见身后曲知恒正手托风衣,缓缓步行过来。 她重新走到他面前,问到:“我会不会太吵了?如果你需要安静,请一定要告诉我。” 曲知恒静默一笑,在路灯下眼神无比温柔,否定了她的说法:“不吵。” 其实她在厨房哼唱的歌,还有在林荫道上,还有她今天下午的花腔,他都不觉得吵闹。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在唱歌方面很有天赋。” 不知道缘由,凌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有点酸涩,她站定在他面前。 “曲知恒,为什么你都已经身陷桎梏,却还能细致入微地关怀身边人啊?” 多分点关怀给自己吧,哪怕就一点,你都在自救。 很多人都觉得曲知恒手下流淌的曲子动人,能撼动灵魂,但是…… 纵观音乐史,有多少天才,有着玲珑心思,这份感知却让他们过早消逝。 这就是当音乐天才的代价吗? 不,她不这么认为。 虽然舒伯特和莫扎特都早逝,但是仍然有巴赫、李斯特等人是长寿的。 “我只是……跟着直觉而已。”他顿了一下,低声道。 凌疏没有说出心里的千言万语,而是说:“如果以后我有音乐会,你能到场就好了。” 她此时是十八岁的身体,最快也要等上一年内,如果是完整的,甚至要等到毕业音乐会。 现在半个月对于她已经不容易,她一时不敢奢望他现在能回答他。 但是她想起自己孤独的求学经历,她被房东为难,在地铁上被骚扰,被大雪困在火车站…… 那些人生低落的时刻,如果在这路上能有一人在注视着她,也许就没那么难熬了…… “如果可以……我会来的。”他这句话说得依旧滴水不漏。 她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一笑而过。 两人漫步了很久,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她直接送到了楼下。 “你今晚如果心情不好,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依依不舍与他告别,一步三回头地关怀着他。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一人置身于空无一人的街道,看起来很是孤寂。 但是她这次来是想要解决一些当下的麻烦。 至少,她需要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就将她和徐鑫远的事情扼杀在摇篮里。 凌疏上去的时候,曲知恒在目送她。 她进去的时候,室内正热闹一片,墙上装饰着金色的字母气球,桌上放着零食和一些酒,周围是节奏明快的流行乐。 十年前她的脑子是麻木的,因为从众能让她收获很多人缘,她不爱这种场合,但是她还是会硬着头皮去。 十年后的她,依旧不喜欢。 她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抱歉,我来晚了。” 视线飞快扫视了一眼,她立刻就看见徐鑫远正坐在沙发上,见到她的到来,眼神里露出了惊喜。 徐鑫远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梨涡,他的双眼总是带着笑意,当时她确实动心于他的笑容。 室内很暖和,大家都穿着夏天的衣服,杜云心上前帮她把外套挂起来。 眉飞色舞地对她说:“我帮你准备了一个奶油蛋糕,上面放玫瑰花的那种,你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拿出来,应该很浪漫。” 凌疏哭笑不得,看着十年前的杜云心,她还是那么热心细致,为了帮她追徐鑫远,是真的尽心。 “云心,我们先去厨房。”她压低声音,将杜云心拉到一边,假装在拿杯子。 “对不起,云心。” 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真相越早说出来越好,如果等到徐鑫远对她表白的那天,反而会更伤人。 “怎么了啊的?”杜云心一下子也认真起来,关切地看着她。 凌疏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我和徐鑫远还是不合适,当初你说得对。” 当时在她一开始上头的时候,杜云心就好意提醒过她。 事实也是如此,作为朋友,徐鑫远性格开朗,谈吐幽默得体,是个情商很高的人。 但是作为恋人,却是不合适。 “啊?这么突然吗?”杜云心吃了一惊,转头打开了冰箱,“那蛋糕咋办?” “蛋糕我买单,但是到时候就说是我们大家一起送的就好。” 这样对于徐鑫远就没有任何特殊含义了。 “可是……”杜云心有些为难地说,“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到时候玩游戏多起哄,然后撮合你们。” 凌疏笑得比哭还难看,提议道:“那我到时候跟大家打个招呼,就先撤了,这样还能避免下尴尬。” 她与杜云心从厨房拿了杯子,来到客厅,大家都热情地将徐鑫远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她连忙坐到了沙发的最边上,“在这里一会儿方便帮你们倒酒。”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杜云心,以为是不是求爱计划优化了。 杜云心拿起桌上羽毛酒以掩饰尴尬,给大家倒上,“这是今年最后的羽毛酒了,且喝且珍惜吧各位。” 凌疏低笑,听出来杜云心其实在一语双关诉说心里无奈,她一直都是那么乐天。 凌疏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杜云心每天都来看她,带着她的长笛。 那时杜云心已经进了国内最好的交响乐团,担任长笛手。 “凌疏,我听说人的听觉是最敏感的……我一肚子话都说完了,给你吹一曲吧,解解闷。” 当时她紧闭双眼,听到杜云心的长笛声,只觉得她傻得可爱。 但是刚吹没多久,就被护士制止了。 现在凌疏想起来,简直又想哭又想笑。 “那我们一起喝一个,祝徐鑫远徐大神,生日快乐!”杜云心见气氛太安静,举杯说道。 众人立刻活泛起来,一起在空中互相碰了碰杯子。 几乎都是每个人都碰,凌疏坐得离徐鑫远很远,但是他却将杯子往前放了几分,她与他也碰了一下。 然后她仰头喝了一下。 羽毛酒没什么酒味,因为葡萄味浓,会将酒精味掩盖很多,但实际上度数应该算是葡萄酒里面偏高的。 她眼前看着昔日朋友,有些日后还保持着有些,有些去其他国家继续深造,有的甚至也成为著名的音乐大师。 徐鑫远……徐鑫远是拉小提琴的,后来去了英国,不知道他后面发展得如何,应该进了国外的乐团吧。 她今晚很是安静,一时间已经加入不进去众人的聊天,因为她心境不同,想法也不一样,没那么容易和他们有发自内心的共鸣了。 徐鑫远全程也很沉默,他的余光会关注着她,她埋头吃着零食,实际上如坐针毡。 “抱歉,大家,我今天肚子不太舒服,可能需要先走一步。” 凌疏起身,对众人抱歉地说了一声,准备去拿外套。 她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送你。” 一回头,徐鑫远已经从沙发上起身,语气有些急促。 8、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 凌疏下意识婉拒,“没关系,不用了……” 但是徐鑫远已经直接穿好了外套和鞋子,根本不容她拒绝。 凌疏对他的行为很是敏感,因为他似乎从不理会她的想法,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她。 将她的拒绝和想法视而不见…… 但是面对面前的徐鑫远,她的心是如此平静,是一种顿悟通透的波澜不惊。 她无奈地说道:“送我到楼下就可以了。” 徐鑫远穿好鞋,真起身,他除了上台的以外,其他时间都偏爱休闲装,卫衣上有涂鸦风的图案。 十年前她觉得他的衣着是如此有个性,或许说带着一点张扬。 但是时间真的太久了,人在十年里会改变很多。 他立刻痛快答应,但实际上凌疏知道这是缓兵之计,等送到了楼下,他就会提出进一步的要求。 一步一步,让一件本应该被拒绝的事情,被他亲手实现。 从楼梯间下来的时候,楼道的灯是感应的,一亮一灭,她不由得在心里想着如何提出拒绝。 凌疏已经学会了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说不,但是她却很难对别人的好意说不, 如果对方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她就羞于拒绝了。 “好了,你快回去吧,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她打开楼道口的大门,回头说道。 她打算让他留步在楼道里,但是他却直接越过她,帮她把门直接打开,很谦让地等她先走。 果不其然,徐鑫远微笑着说:“我送你到路口吧,也没多远。” 凌疏深吸一口气,就知道如果此时不拒绝,他肯定会将她送到楼下。 黑夜容易滋长气氛,她不想将自己置于错误的开端。 “不用了,你快上去吧。”她耐着性子拒绝道。 忽然间,余光一闪,她看到了路灯下倚靠在树下的欣长身影。 曲知恒依旧穿着单薄的衬衫,那见风衣依旧在他手中。 可现在气温才十度出头,连呼出的气体都会变成白色。 她看向曲知恒,心里有过很多念头,轻叹一声,她终于鼓起勇气。 也许这样做就不够给徐鑫远体面了,但是她这一次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对徐鑫远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在等我。” 徐鑫远也看到了那路灯下的人影,眼神黯然下来,喃喃道:“朋友……” 凌疏淡淡嗯了一声,将身上小包紧了紧,不敢直视徐鑫远的眼睛,匆匆说了声再见,就快步几乎是逃一般,朝曲知恒奔去。 她站在曲知恒面前气喘吁吁,刚才喝了酒,脑袋被风一吹,她就有点晕,险些没站稳。 他还是反应极快地稳住了她的双肩,问到:“你喝酒了?” “就喝了一点,”她晃了晃脑袋,只觉头脑已经清醒过来,有点惊喜地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晚上很冷吧?” 曲知恒缓缓抬眼,无意间看见远处屋门前的身影,冲徐鑫远礼貌性地点点头。 但是徐鑫远看清他正脸的瞬间,原本要上前的脚步狠狠顿了一下,如遭雷击,一时间甚至忘了回应对方。 曲知恒收回了视线,然后看向凌疏,声线依旧温柔,“不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凌疏摘下他手中的外套,抖开,然后严肃地说:“你先穿上,我们再对话。” 曲知恒见她坚持,只好将外套穿上,他的手从她手背附近掠过,她都能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比之前还低。 “你在这里站了两个小时吗?”凌疏算了算时间,从她抵达,到离开,大概就是这样的时间。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而是低声说道:“你并不想参加这个聚会。” 她呼吸一窒,缓了口气,默默点头。 “为什么?”他轻飘飘地问道,语气随意,似乎无所谓答案。 他与她并肩行走,走得很慢,与她步调一致。 凌疏觉得此时连风都缓和了许多。 “因为……我有不想见到的人。” 她很难在心里组织语言,因为这似乎是一个很难解释的故事。 他看出她的犹豫,继续说:“没关系,你不需要作出回答。” 凌疏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她也想对他坦诚一点,就如实说到: “刚刚送我出来的人,是我曾经的暗恋对象。” 他很冷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追问。 他本来也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 凌疏看着寂静的街道,风动树林,迎面是簌簌满天的落叶。 每个城市的主火车站附近都不大太平,但是这是必经之路。 凌疏老远就能嗅到空气中飘来了香烟的味道,很多年轻人在来回练习滑板,年轻人三五成群,坐在栏杆上旁观。 一个身穿白色卫衣的男生踩着滑板,高速旋转的轮子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从凌疏的右侧急速穿过。 虽然没有碰到她,但是一只有力的手已经轻握她的手腕,不露声色地与她调换了位置,他独自走在了离人群最近的位置。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很快松开了。 她怔了怔,下意识反手一握,却只握住了虚空,指尖似乎残留着他手上的微凉。 她失神地看到他下垂的左手,竟鼓起勇气伸出手,虚握了一下,只在触碰的那一瞬,她的脑子才能判断他是不是真的在自己身边。 终于,她握住了,不敢用力,他只需要再往前走上半步,就能松开。 可他却停住了脚步,很是善意地问道:“怎么了?” 她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干咳了两声隐藏自己此刻心里的荒唐,“没……没什么。” 幸好此时空气很冷,让她脸上可疑的温度很快消逝。 他便准备继续走时,看见他的侧脸与背影,她却已经深陷思绪中。 随即,凌疏快步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勇敢地抓紧了他的手。 他并未有任何的抗拒,只是无声地将她的手反握。 那凉意包裹着她,他的左手指尖因为长期按弦,长了薄薄的茧,但是他的手能跨很大的音阶,说明他的骨节是比常人更加柔软的。 “你的手……好像很凉。” 她垂眸看了一眼,这双紧握的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他清浅一笑,然后握着她的手,轻轻放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像是珍惜地将一件礼物藏进去。 有一瞬间,眼前之景会不会又是她病床上弥留之际的一场梦。 她寻了他六年,他们阔别了十年,眼前的他竟然是活生生的。 “曲知恒……”她小声唤他。 他轻声应到:“我在。” 笑容漾在她的唇角,不住又唤了一声:“曲知恒。” 他耐心应到:“嗯。” 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要握住你的手,我不知两周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与你相伴的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很珍贵。” 他深沉地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漫步在国王大街,隔了不知多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 曲知恒当然不知道,她到底盼了他多久。 她问:“你不会觉得我奇怪吗?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 她很怕,怕自己说错话,怕他突然将她的手松开。 曲知恒顿住,思忖着,“会奇怪,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 上一世的凌疏,在今晚会在屋内给徐鑫远过生日,她不知道那时的曲知恒这个时间点究竟身在何方。 “如果,我今天没有叫住你,你现在会做些什么?” 凌疏离他很近,能嗅到他身上的香味,是柏木和香根草混合薄荷的味道,很淡,让她想到雨后的森林。 “我应该……会在家里喝点酒。”他说得如此随意,却将那些让人听了不愉快的部分自然而然地隐去。 眼前看着街道灯火璀璨,行人寥寥,凌疏听到他的话,就知道他肯定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或者帮助他入睡。 她垂眸,将口袋中的手,从对握换成与他十指紧扣的姿势。 她的手轻微发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自然:“如果一定要喝,记得叫上我,我成年了,可以喝。”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拒绝道:“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喝了。” “那你为什么喝?”她故意问道。 她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而喝,但是这对他的病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他想到了什么,眉头深深蹙起,眼神中闪烁着痛楚,像是妥协般说道:“……我没有办法。” “总有办法的。”她脱口而出,但是这句话肯定有无数人说过,所以她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她要给出可行的解决方案。 “我给你讲睡前故事,给你弹琴催眠,我可以用很多种办法帮你入睡。” 她一连串将她脑海中哄人睡觉的那一套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又问道:“你现在脑海中还有那些奇怪的声音吗?” “暂时没有。” “你一个人的时候,如果置身于安静的环境,会听到那些声音吗?”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会。” 她不住追问道:“是什么声音,他们对你在说什么,你回应了吗?” 他闭上眼,鸦羽般的双睫在颤动,再次睁开眼时,双眼布满血丝,自言自语道: “他们像是我自己,像是别人,说着无人理解的话,比如:琴弓是一把利剑,曲知恒,圣灵离开你了,也许你应该从窗边跳向天堂……” 9、心里也住着个荒原狼 凌疏静静听着曲知恒的描述,她的心里顿生惧意。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以缓解自己心里的紧张。 “你说……耳边有声音,叫你从窗户跳下。” 她站在国王大街的路中央,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她看他面容与昔日照片几乎没有两样,只是这双他眼中的光,几乎消失殆尽。 身后的喷泉池发出激流声,路灯和明月下,眼前的他,皮肤白得几乎是病态的透明。 他望向她的眼底,不紧不慢地说道:“是……你害怕吗?” 凌疏问他:“害怕什么?” “害怕我,或者害怕我周围的声音。”他回答得言简意赅,但眉宇带着柔和,他冷静得好像在谈论别人。 她感觉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与她相扣的手已经在微微松动。 凌疏忽然想到自己也不过是十年后来的人而已,经历过病榻上的生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当然不怕。”她用力握紧他的手,像是故意一般。 他看着眼前的凌疏,她分明胆小,可是如今她眉眼坚毅,眼眸很亮,他从她的双眸中,能清楚地看到自己。 后来,夜风摇晃,他与她一同走完了国王大街,他将她送到了家门楼下。 “你如果晚上无法入睡,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已经把电话号码给你了。” 凌疏不放心地跟他说道。 曲知恒若有所思,明白她的意思,他笑了笑,“我不希望这世上有人因为我半夜的打扰,而睡不着。” “这不是打扰,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情况,我才会惦记得睡不着。” 凌疏原本已经准备转身开门,闻声便立刻回头,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正色道。 他不作回答,目光忽然落到了她的头上,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摘下她头上的落叶。 凌疏看了一眼他好看的下颌线,呼吸忽然乱了乱。 “你答应我。”她直直盯着他。 他垂眸看她,点头,意味着答应了。 凌疏瞬间笑了开来,心情瞬间明朗,她歪头微笑,眉眼弯弯,语调上扬:“曲知恒,晚安。” “晚安……”他似乎在思索应该用何种语调叫她的名字。 最终轻不可闻地唤了一句这个还略显陌生的名字:“凌疏。” 凌疏和曲知恒告别后,她从小包中找到了房门钥匙,房东已经入睡,她轻手轻脚地将鞋脱掉,踩着袜子轻声上了楼、 刚一进家门,甚至都顾不得怀念自己曾经的住所,最快的速度来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往楼下一望。 曲知恒依旧站在原地,他是在等她抵达房间。 随后路灯下的他,抬起手,向她无声地从容地挥手。 她不能发出声音,用嘴型又睡了句:“路上小心。” 他淡笑点头,转身便向那身后空无一人的林荫道走去。 这里离他家并不远,但是就是半夜的街道非常寂寞,还有他家里那孤寂漫长的私人林荫道。 她第一次觉得,如果花园占地面积太大,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趴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然后她拿起手机,充上电,将门窗关好,这样她就能在屋内说话,还不会打扰别人。 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 在那缓慢的嘟声中,她心里惴惴,左手紧张地攥成拳头,放在膝上。 不过二十秒的功夫,她已经在自己的地毯上换了三个姿势了。 忽然,嘟声停止了,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凌疏……”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怎么这么激动,大概是因为他没有拒接吧。 用几秒钟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的声音如常:“你回家的路上,应该已经没有行人了吧。” 她知道,德国的居民区,一旦入夜,只偶尔会有人开车经过,几乎是见不到行人的。 “没有,只有我。”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我在想,也许你回家的路上会很孤独,所以我陪你说说话,会不会好一点?”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想当然,所以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 “会好一点。”他语调轻松,那耐心亲和的嗓音,像是对着小孩子说话。 凌疏在地毯上翻了个身,高兴之余,说出了自己之前的猜想:“我还怕你会不会更喜欢一个人……” “与你相处,还算愉快。” 她听到这话,如果此时面前有面镜子,就能发现她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朵根。 不过她在电话中的语调,还是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一下。 她忽然看到了自己的书架,最醒目的地方摆放着几本黑塞的书。 “你看过黑塞吗?”她问道。 “哪个黑塞?” 凌疏一拍脑门,一下子想到他在德语区长大,他知道的叫黑塞的人远不止那个诺贝尔文学家。 黑塞是一个姓氏,有很多种可能,在德国语境下,连黑格尔也不特指那个著名哲学家,而更多是一个形式。 “hermannhesse(赫尔曼·黑塞).”她很是严谨地说出了全名。 电话里的他很快反应过来,“看过一些他的作品。” “我最喜欢的是《荒原狼》……”为了避免他不知道中文译名,她补充道,“dersteppenwolf.” 他沉吟几声,说:“这也是我喜欢的,还喜欢siddhartha(悉达多)。” 她激动地从书架上将《荒原狼》和《悉达多》一起取下,坐在地毯上,单手随意翻看,还能依稀看到自己当年青涩的笔迹。 她说起自己喜欢黑塞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我看了一本黑塞的《德米安》,然后看了《悉达多》和《荒原狼》,最后将他所有汉化过的作品都找来看一看。” “我总觉得,黑塞并没有告诉我答案,或者说当我找到了答案,却没有解决方案……” 她想到自己的那些迷茫的年少时光,她猜想他也许也是在迷途中的人。 他静静听着她的碎碎念,嘴角微微上扬,倒也不觉得无聊。 “曲知恒……”她突然叫了他一声。 “在。” 这个回答,给凌疏一种乖巧感。 “我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也许……你的心里也住着个荒原狼。” 《荒原狼》说了里面描述了主人公在人前人后的两面性,主人公是平日里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谈吐不凡懂礼貌的绅士。 但同时,他的心中还住着一匹荒原狼,那荒原狼内心阴暗甚至邪恶,有着不符合世俗的性格。 两种性格在心里交织,荒原狼代指不被外人所窥见的那部分活在阴影中的自我,这个自我未必是坏的奇怪的,可是却是和自己人前性格不同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每个人心里都住着荒原狼……” “是啊……”凌疏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她忆起往昔,娓娓道来: “我曾也有过人前无所适从的感觉,当大家以为凌疏是个开朗爱笑的人,即便有一天,我感到不开心了,但是我依旧会去主动扮演那个‘开朗爱笑的凌疏’。” 他说:“所以,‘开朗爱笑的凌疏’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 她立刻回答道:“当然,正如‘风度翩翩的曲知恒’也会有不风度翩翩的时候。” 继而问道:“曲知恒,你能有哪怕一次,让你的衬衫有褶皱,将你的衬衫扣取下吗?” 从最简单的衣着,她就已经感觉到他强迫症后面带来的精神压力,他将餐桌来回擦了很多遍。 他的手上有一些小伤口,因为他会强迫自己洗很多遍手。 他沉沉地说:“很难。” 她仿佛能看到他灵魂深处,有一根紧绷的琴弦。 常人在夜晚睡觉或者放松的时候,也许会松一松自己的琴弦,而曲知恒的琴弦一直都是紧的,而且越来越紧…… 她真怕,半个月之后就是他那根琴弦刚好被拉断的时候。 不知聊了多久,她听到他那边传来了门锁声。 “你到家了?” 他轻声嗯了一声,然后跟她说:“稍等,我需要去洗漱和换衣服。” 凌疏无奈地答应道:“你把手机先用酒精擦一遍,然后把它放在附近。” 她本该挂断电话,但是与曲知恒的交谈只到现在才真正开始触及一些关键点,她觉得还需要再继续一点。 他的手机不知被放在了哪里,她听到了一些屋中传来的水流声,便知道他不是在不停洗手,就是在不停洗澡。 她没有挂断,放下手机,也趁这个机会去洗澡刷牙,回来的时候就能在温暖的被子里与他对话了。 这样不管一会儿与他聊到多晚,她都可以直接入睡。 一阵捯饬了之后,凌疏擦着湿法回到了房间,拿起电话倾耳听了听。 他那边的水流声还在继续,她就知道他肯定很慢,然后自己取来吹风机,将头发再慢慢吹干。 她干着头发,抹好护肤品,钻进被子的时候,电话那头他还没有回来。 不知等了多久,她已经躺在床上开始昏昏欲睡了。 很莫名,身上温暖的小被子,让她想到了他握紧她手的瞬间,那种陌生又奇异感觉,让她不停在脑海中翻出来不断回想,生怕自己忘记。 大概过了很久,他回来了,轻声说道:“我好了。” 凌疏躺着,对着电话说:“现在,吹干头发,然后躺进被子。” 这只是一个建议,她不指望他会照做,但是当吹风机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陡然从枕头上睁开眼。 “我想下楼看看是不是锁门了。”他说这句话,像是潜意识间的想法。 凌疏之前从书上了解到,强迫症患者,会时常出门前检查自己忘带什么,出了门之后惦记厨房的炉灶是否关了,连钥匙也需要重复检查好几次。 她耐心地对他说:“你最好现在不要下楼查看你的门锁,立刻马上躺下,不要惦记任何未完成的事件。” 曲知恒没有说话,她对此有些敏感,因为她怕这么做会令他不舒服。 她想了想,还是立刻说道:“我不是在限制你的自由,曲知恒,也许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门锁,而是……你该闭上眼休息。” 夜里,他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因为白天他还会时常露出笑容,但是此刻他却好像有了些变化,寡言压抑。 他的呼吸变得凝重而颤抖。 她立刻问到:“你现在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对不对?” 他静默良久,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和痛苦:“嗯……” 10、快乐的阈值 一时间,凌疏睡意全无,电话这头她能听到他隐忍痛苦的声音,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她迟疑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平静。 “……”他突然间静默了,随后哑然说:“我说了,你会害怕。” 其实她也不确定精神分裂病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但是她看过一些书籍和电影,其实心里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坐起身,将屋内的灯都打开,盘腿坐回床上,深吸一口气说:“你说吧,我看不见那些东西,我当然不怕。” 倾诉是一个很好缓解情绪的解决方案。 “我与你相见很短,但是我愿意成为你的倾诉对象。” 曲知恒最终并没有说他眼前的东西,而是从很久远的过去开始说。 “我五岁的时候,看到夜晚漆黑的窗外,我总觉得有无数的‘东西’正在穿过森林来到我的窗边,他们奋力敲打窗户,但是那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有很长时间,我怕下雨,因为我的脑子在告诉我,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利刃……” “我从小就在焦躁和惊惧中度过,如果……我不选择主动结束这一切,我也撑不了多久……” “……对不起,我现在想呕吐……” 曲知恒最后几个字险些卡在喉咙里,她听到电话里传来哐当一声,然后一阵远去的脚步声,随着一声闷响,房门被重重关上,阻绝了外界所有声音。 她几乎都想立刻穿上衣服飞奔出门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但是又想到他是一个非常体面的人,大概是不希望自己狼狈的那一面被人看到。 她握着电话,反复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后来,曲知恒一直整理到了后半夜,然后重新躺下,对她说:“我已经吃了药,很快就能入睡了。” 她一时哑然,立刻知道那是安眠药。 她知道长期服用安眠药不好,但是只要他不是一下子罐下一大瓶,她都可以允许。 “别服用过量……”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最终说。 “安眠药自杀并不明智,因为根本不是睡死,而是深度睡眠下,胃部的食物回流,被呛死,会很痛苦……” 她知道这么直白地说好像不大好,但是她知道他洁癖这么严重,这样一说他肯定不会这么干了。 他似乎听出她的担忧,良久之后传来疲惫的声音,“放心吧……” 她还是心有不安,临睡前突然问到:“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问食物并非为了食物,而是她想让曲知恒和她达成一个早餐约定,这样她才能确定他今晚肯定不会做傻事。 “我很久不吃早餐,你定。” “好……”凌疏安心躺下,却久久不知道如何跟他说再见。 如果这个夜晚不会结束,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还在。 不知道昨晚是以什么形式入睡的,但是当凌疏六点过醒来的时候,窗外蒙蒙亮,正在下着濛濛细雨。 手机已经掉落在床下,上面还在充电,通话的已经结束。 她点开通话记录,发现他们的通话持续了六个小时三十四分钟,也就是可能她醒来前不久才断线的。 她躺着在床上,双眼盯着屏幕,辗转几下,起床了。 她买完食材才不过八点,想着他吃了安眠药,应该会睡很久吧。 于是在附近的咖啡馆点了杯咖啡,看了会儿小说。 直到九点半的时候,凌疏才从咖啡馆出发去见曲知恒。 站在铁门外,她又有些踌躇了,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偶尔路过居住在附近的老年人会笑容可掬地与她说“早安”。 突然间,铁门处发出了一声电流声。 她吓了一跳,才注意到原来自己自己正对着门上摄像头。 对讲机里面传来了曲知恒的声音,一时间听不出他是否疲惫。 “你可以先进来,我去门口接你。” 他的声音清晨听起来十分清润,伴随着一点点摩擦声,应该正在擦手或者擦头发。 白天进这个林荫道也是安静异常,但是会有鸟叫声,清早下过雨,头顶的树上还盈着水珠。 她独自走在林荫道上,手上拎着购物袋,一阵风吹过,头顶树上盈着的雨水簌簌下落,淋了她满身。 就在她的风衣和脸上都是水珠的时候,一个修长高大的人影手里拿着收好的长柄伞,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他今日又穿衬衫了,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兴许是了解了他内心某些隐秘,他的形象,美则美矣,但是她却替他感到有些窒息。 也许对于曲知恒来说,不论是这么穿还是不这么穿,都是压力,进退两难的压力,一道无解的习题。 她连忙加快了脚步,他走上林荫道,两人相向而行,直到他跟她礼貌地说了声:“早上好。” 然后还不等她回应,他就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拎在手上。 这动作非常流畅,一点都不像多年独居的人。 “这是你受到的绅士教育吗?”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有些茫然地问道。 不仅如此,他会自然而然帮她开车门,帮她拉开的餐桌前的椅子,礼仪周全。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喃喃低语,唇边带着笑意。 头顶落下一片沾着雨水的枯叶,正从凌疏的眼前落下,水滴落在她额头,她睫毛一颤,低头一看,那落叶落到路旁的小水洼中,浮在上方如一片飘摇扁舟。 她收回视线问到:“昨晚睡得好吗?” 其实虽然每次他都是穿戴整齐的模样,但是他的双眼经不起细看,因为永远都好像似乎下一秒就要闭上,可又无法静心安睡的痛苦模样。 “比以往好一些。” 他不疾不徐地走在她身边,察觉到头顶的树叶在滴水,兀自撑起伞,似乎又不便与她靠得太近,便直接将伞柄递到她的手里。 “你不用吗?” 她右手下意识握住伞柄,但是这把伞有些沉,她不得不伸出左手帮忙扶住。 然后追上前,将伞高高举到了他头顶。 他长得太高,伞又太沉,她举得有些艰难。 他脚步顿住,侧头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敏锐地放到了她左手手背上,上面贴着一张浅色的创可贴,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和她的皮肤融为一体的颜色。 “我不用打伞。”他的视线从她的手背上掠过。 但是凌疏不言语,她的执拗总是体现在行动上。 随后一同走了几步,她手中一轻,那柄伞已经被他接过,稳稳握在手中,黑色的伞面在凌疏眼中像是撑起一片天地。 她知道他默认一起打伞了,便默默跟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两人的距离。 空气静谧得甚至可以清晰听到伞面上的豆大水滴声。 “你的手怎么了?” 两人原本一路无言,但是走到林荫道的尽头,他收起伞,打开围栏,让出一个位置让她先进,这才默然问了一声。 凌疏低头看了眼自己左手手背,那创可贴确实有些显眼,便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了藏,不好意思地说: “今早洗澡的时候,被剃刀不小心划了一下……” 她不便多说,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径直开了门。 一双崭新的拖鞋被他放在了门口,看起来尺码有点大。 “这是给你准备的拖鞋,抱歉暂时还没有你的尺码……” 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可凌疏心中已感到感觉,丝毫不在意这些。 “不用抱歉,你已经想得很周到了。” 她将自己的黑色皮鞋褪下,放在了屋外,然后穿着黑色袜子的双脚轻轻伸进那双宽大的拖鞋中。 虽然他家里一尘不染,穿着袜子直接行走也无妨,但是现在足下有柔软的拖鞋,可以隔绝坚硬的木质地板,确实会舒适一些。 她今天带了些新鲜水果,在早市上买的。 “我一直觉得早市的蓝莓味道很丰富,不仅有蓝莓本身甜味,还带有花香味。” 凌疏径直走进厨房,从购物袋中将包装好的蓝莓拿出,正欲拿到水边清洗。 “你的手不便碰水,我来洗吧。” 一双大手先一步接过那蓝莓,曲知恒已经将袖口往上挽了一圈,然后从上方柜子里拿了个干净的骨碟,上面是淡色的花卉图案,带漏水口,形状雅致而考究。 蓝莓倒入盘子,与盘底上的花纹相得益彰。 那白皙的手轻轻打开水龙头,水流顺着手指流下,与那盘中水滴汇合,手指涤荡。 洗净的蓝莓沾染晶莹水珠,满满一盘,放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脸期待地说:“你快尝尝。”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蓝莓,有些抱歉又为难地摇摇头。 她有些失落,用手拿起一颗蓝莓塞在嘴里,清甜在口中蔓延。 这抹味道让凌疏瞬间心情明媚,她觉得自己无可救药,本应该心中苦涩,却还是因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而笑逐颜开。 “如果你快乐的阈值和我一样低就好了。”她笑着说。 “为什么?”他问。 “那样的话就容易能开心起来。”她无从解释,但是强行解释。 应该会很容易感到满足,也没那么多烦恼。 他手里优雅端着蓝莓盘子,静静看着她享受美味,眸色朦胧: “可其实……我现在已经算快乐了。” 11、白日逝去了 凌疏做了很多功课,试图给他做一顿清淡又营养均衡的早餐。 磨磨蹭蹭到了十点半,她在餐桌上摆放好食物,主要是各种水果,和她试着买的贝果,还有一些烟熏三文鱼、水芹和奶酪…… 她好整以暇坐下的时候,曲知恒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坐在她对面,自然而然地将餐巾布铺在腿上。 他的视线落到她身上,轻声跟她说谢谢。 他总是待人客气。 凌疏正欲拿贝果的手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却一眼就能看见他的双眼又比昨日疲惫了一些。 不由得在心里思索,他昨晚服用的药是不是见效不是太好。 她不忍看见他的双眼,赶紧掉开视线,随即用餐刀在上面摸了点黄油,放了点水芹,递给了他。 “不确定你能不能吃烟熏三文鱼,如果加点三文鱼和奶酪片味道还不错。”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组装了一份和描述中一样的贝果。 她看着眼前厚实的贝果,沉思自己应该咬多大一口比较合适。 “你觉得世上有人能用最优雅的姿势吃汉堡吗?汉堡很厚实,又需要一口咬到全部的夹层……” 她见气氛沉闷,便率先开口说,因为不好意思和曲知恒对视,她只能一直端详着自己手里的贝果。 “应该有,可你手里的……也不是汉堡。” 他盘子里放着她递给他的贝果,可他却迟迟没有动,顺着她突如其来的话认真回答道。 凌疏淡笑,张嘴咬了一小口,这贝果她特意挑的上面撒了慢慢芝麻的,用烤箱稍微一加热,上面的芝麻又香又脆。 她小口咀嚼,咽下后喝了一口豆奶,才缓缓说: “是啊,我有时候说话是不符合当下的语义的,比如现在我拿着贝果,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和她坐相同高度的椅子,身形却仍旧比她高一些,当他看向她的时候,视线会略微下撤。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凌疏的角度用于余光看去,会觉得他分外温和。 他正欲回答她,却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用哪个词比较合适。 然后说:“这样也不错。” 这一来一回,凌疏才开始缓解了一些心里的尴尬,然后缓慢吃着贝果,直到她吃完了才肯重新说话。 “其实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会从一个意象联想到很多东西,但是那时候老师觉得我不专注,我阻挡不了脑海里的想法,但是我能做到的就是不表达。” 她将双臂放在桌缘,手腕和手指会随着她的语境微微开合,有一些肢体语言,但是不至于张牙舞爪。 她继续说:“于是我中学时代就学会少说话,直到后来,也就是最近,我想通了,何必在意他人对我的评价,毕竟……他们的评价不能塑造真正的我。” “也许我会没有逻辑,也许有时候天马行空,但这都是我的一部分。” 他凝视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将自己的双臂换了个舒服优雅的姿势,似乎回想起她昨晚说过的话: “你昨晚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荒原狼。” 凌疏闻言一笑,笑得直白又恣意,“是啊,可我心里的荒原狼,我偶尔会放它出来遛遛弯,不像你……” 他听着唇角漾起笑容,安静地点头,倒也不恼,反倒有些认同。 “你什么时候也把你心里的荒原狼牵出来遛一遛?可以让我们各自的荒原狼见一面。” 她后半句开始有些扯了,直到她话音落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幼稚了。 “你觉得荒原狼,是你的分身,还是你的宠物?” 他淡然的眼神下来了点兴致勃勃,问她。 凌疏略微思索一下,很快有了答案。 “一开始,它是我的分身,是我极力隐藏的阴暗面,或者……肤浅面,但是当我意识到,我可以将它隐藏得滴水不漏的时候,心里反而没那么轻松,于是我试着接受它。” 凌疏描述的是十年后自己的心态,已经和十八岁时大不一样。 她接着说:“我试着接受我的不足,能改就改,不能改就算了,别为难自己,于是它成了宠物,我可以将它偶尔放出来,如果我愿意,也可以将它藏好。” 她说完后,却见曲知恒只是喝了一点柠檬水,面前的食物并没有动。 “你还是不想吃东西是吗?” 他专注地看着面前餐桌上食物,她将它们摆放得精美又和谐,青提洗净后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剔透清润。 正欲说些什么,他极为缓慢地拿起面前的贝果,愣了愣,咬了小小一口。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低垂眼睑,睫毛在眼下投下暗影,俊挺光洁的鼻梁,几乎看不见黑眼圈,他的皮肤的状态看上去很好,除了有些苍白以外。 她下意识觉得,他属于那种无论如何糟蹋自己健康都丝毫不影响美貌的人。 不被岁月和病痛摧残的坚固的美好容颜,让她有些羡慕。 “要是不想吃,就不要勉强自己……” 凌疏迟疑地开口,昨晚他只是浅尝了那些食物,但是她能看出他在吃东西的时候眼中寂静无光,甚至带有……一丝对食物的厌恶。 如今她看不到他眼神,但是看到他再次微微张口,又咬了一口贝果,一个贝果竟然被他吃到将近一半。 她见状,紧绷的神经略微舒缓,但是知道他微微抬眼的瞬间,她看到他眼中隐忍的痛苦与反感,心里警铃大作,立刻出声道: “你别吃了!别强迫自己……” 她的声音不知不觉有些大,她在歌剧里主要是抒情女高音,当她激动的时候,声音会有些刺耳。 他置若罔闻,闭了闭眼,用叉子取来鱼片,盯着看了一阵,准备强行再往自己口中放入一片三文鱼…… 这鱼味仿佛成为真正的诱导剂,刚到唇边,他的脸色一变,整个人立刻狼狈地奔向楼下的洗手间,然后砰一声巨响,将洗手间的门关上。 那一声门响落下,室内又恢复了死寂,如果不是窗外还有风撼树叶的沙沙声,她甚至以为刚才的画面是她的幻视。 她脚步挪动,来到洗手间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隐忍的咳嗽和干呕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水声,那水声持续很久,但是从那声音的大小,很容易能分辨他应该又是急促地洗手,洗很多遍…… 凌疏在门外,倚靠着墙壁,叹了口气。 她查过很多资料,只得出一个结论——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找医生…… 但她猜测他应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见医生了,因为如果心理医生察觉到他的自|杀倾向的话,会给他开一些其他的药,甚至经过家属同意后去医院里采取强制措施。 但是她在与他见面的时间里,却没有觉得他已经病入膏肓,因为他好像依旧情绪稳定,而且将人洞察得很细致…… 只可能他还在试图强行扮演一个正常人…… 这样想起来,他夜深人静时,就是面对内心的时刻。 水声停了,她连忙直起身,等着他出来。 但是一分钟过去都没有一点动静,她又等了半分钟…… 心中可怕的猜测慢慢滋生,她踩着拖鞋大步来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试探地问道:“你还好吗?”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她有些着急了,继续敲门:“曲知恒!” 门霍然被打开,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后,他已经整理完,随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里面洗手液和香薰味道,但是他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 他还能行走正常,身形有些摇晃,只是此刻好像已经顾不得和她客套。 “你怎么样了?”她赶紧扶住他的手臂,隔着衬衫她能感觉到他消瘦到衣下的身形都发着空。 她稳住他身形,准备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却被他出手挡住。 “没事的。”他声音很轻,如羽毛一样好像随时会被风扬起。 她扶着他,走到沙发上坐下。 他刚一坐下,整个人闭上眼,微微仰着头,紧闭双眼。 她帮他讲靠枕放下,建议到:“你要不躺下?” “不行……”他气若游丝,却还能表达出坚决。 凌疏有些疑惑,猜测是不是因为他的强迫症。 “我不能让脸接触沙发……” 曲知恒的声音很小,她凑近一听才知道他在认真地表达这句话。 凌疏愈发没办法了,真正的强迫症患者,是不是死到临头也要把强迫原则贯彻到底。 她看他胸膛正常起伏,便知道他应该暂时不会出大问题,便坐在离他比较远的角落。 她心想,他有高度洁癖和强迫症,自己还是别坐在他附近了,不然会给他造成压力。 “你现在能入睡吗?” 凌疏看他紧闭双眼,很是疲惫,很轻地用气息悄悄问道。 “不能。” 看得出来他有些难受,但是嘴角竟然上扬了一点,似乎是觉得她总是很关心他的睡眠。 她坐着有些尴尬,说道:“要不我给你讲点故事吧。” 他不出声,她以为他在无声拒绝,正欲起身去收拾餐桌,却听见他忽然轻不可闻地说:“嗯……” “给你讲个黑暗§童话?”她掏出手机,准备把之前看得黑暗版格林童话找出来。 正常童话对于成年人来说有些幼稚了,这是她的考虑。 “……换一个吧。”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看向她。 “哦好……”她打开自己的阅读软件,发现映入眼帘的还是荒原狼。 “要不给你读一段《荒原狼》?” 他沉吟一下,说:“好,我没看过中文版。” “中文版翻译像散文诗一样美,你会喜欢的。”她一脸期待,然后正欲开始读。 “你确定要坐那么远读吗?”他看着她离自己的距离,浅浅笑道。 “哦……”她将自己的凳子搬到沙发前面,大概离他半米,这个距离应该不错。 “我开始了……”她清了清嗓子,翻到了文中哈里的自述。 【白日逝去了,如往日那般逝去了。我消耗了它,以我粗疏羞怯的生活艺术,温柔地消耗了它……】 12、参观墓地 凌疏一边读,一边看着曲知恒紧闭的双眼,他眼皮微动,她就知道他还是清醒的。 一直不知读了多久,读到: 【修士们的古籍,泛着柔和色泽……老音乐家的手稿,扎紧的泛黄乐谱,凝固的声音之梦。】 这里提及了音乐,凌疏从文字中抬眼看了看,却见他的呼吸已经均匀,她试着停下。 室内空寂,静默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她知道,这次他睡着了。 她缓缓站起身,将双脚的从拖鞋中伸出,穿着袜子很轻地在地板上行走,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 她走到落地窗前,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雨,她轻声将挡光床帘拉上,让室内的光线更加利于睡眠,然后走到餐桌前,将食物拿回厨房。 因为她想避免食物散发的气味会影响他。 做完了这一切,她在餐桌坐着,可以远远看见他在沙发上的身影。 他入睡是很安稳的,呼吸又轻又均匀,面容恬静,仿佛躺入了温柔良夜。 也许,他很久没有入睡过了。 她双臂拖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从小包中拿出一本加缪的《局外人》,细细翻看。 她十八岁那年,看加缪只能懂其中最浅显的一层,但是足以让她很长时间都会记住这个作家,还有里面的人物——默尔索。 厅内的时钟发出秒针转动的声音,平日里轻不可闻,在极度安静下却窸窸窣窣。 她努力让自己连翻页都不发出任何声音,不喝水不去厕所,就这么当一个合格的“壁上观”。 曲知恒的的睡眠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他手机上视线设置的闹铃声响起,他才醒过来。 这闹铃是凌疏没想到的,应该很早就设置的,用来提醒重要事项。 他抬手将手机上的闹钟关掉,倒也没有继续入睡,他站起身,看到落地窗的遮光帘被拉上了,视线下移,看到她之前坐的椅子和椅子下的拖鞋。 然后他重新起身拉开遮光帘,然后俯身从地方提起她的拖鞋,来到餐桌前,将拖鞋放下。 “抱歉……我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他双眼恢复了一些神采,虽然还是神情淡漠,但是有时候两个小时的睡眠对于一个长期睡不着的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凌疏在书页中放入书签,将书合上,心情很是愉悦,“当然没关系,你能入睡我非常高兴,下午……还有事?” 她示意了一眼曲知恒手机上的闹钟。 “该准备去海德堡,看墓地。” 他去厨房倒了两杯水,里面放了柠檬,递了一杯给她。 “谢谢。”她接过。 “你也很客气。”他听到她的谢谢,会心一笑。 她从小也强迫自己将客套话挂嘴边,总归是礼仪周全不会错的,她有时候也能理解他常说谢谢。 这方面她有点双标,她喜欢对别人说谢谢,却不喜欢别人对她说。 “我想起来,昨天我们一起约好去海德堡参观你的墓地的。” 她对此有点好奇,不管这次她能不能组织曲知恒的死亡,但是去看看也无妨,而且很多墓地都修得很漂亮。 亲人会种上鲜花,会有管理人员每天帮忙打理,每日还有充足的阳光,周围有大树环绕,不会过于安静,也不会过于吵闹,一切都会刚刚好。 他们出发去海德堡的时候,沿途下着绵绵细雨。 其实凌疏在德国求学的那几年,几乎不带伞,德国人也很少打伞,这时候冲锋衣就发挥大作用了,将帽子往头上一套,该去哪去哪。 后来凌疏也学会了,暴雨用伞挡不住,小雨不用伞。 不过好在抵达海德堡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她坐在曲知恒的车里,虽然眼皮有好几次都沉下去了,但是她还是强忍睡意,因为她怕曲知恒是疲劳驾驶,万一…… 不过好在他开车的时候还是很稳妥的,沿途也没有急刹什么的。 海德堡是个古老城市,这里有最古老的大学,有山有水有古堡,有石板小巷。 她似乎可以理解曲知恒为什么想在海德堡买墓地了,连凌疏也险些觉得埋葬在这里,宁静又自在。 曲知恒停好车,带着她从停车场上电梯,看到一处办公区域。 工作人员是一个中年大叔,笑容可掬地跟他们用德语打了招呼。 随后带着他们来到一个会客室,有人已经准备好了咖啡和点心。 大叔打开投影仪,还精心做了个介绍的ppt,一边放映一边跟他讲解。 “(曲先生,我为您挑选了一处很好地方,在风景很好的山上,可以俯瞰整个海德堡,还有充足的阳光……)” 凌疏在一旁听着,看着屏幕上精致图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曲知恒在买花园呢,都是一些风景很美的图片。 听着听着,凌疏看到曲知恒认真聆听工作人员介绍的模样,便心想他兴许是铁了心在安排后事。 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决定不再看大屏幕。 “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曲知恒忽然切换了中文,示意了一下屏幕上处于山上森林旁的地方,能看到日出,能俯瞰老桥和内卡河。 她对他的问话有些不开心,便用德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这里能种满白玫瑰吗?)” 中年男人是见惯各种场面的,微微点头,很是礼貌地回应:“(当然可以。)” 凌疏说:“(可是种满玫瑰会容易引来红蚂蚁,那样会不会就不美了?)”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礼貌,但是中年男人却很认真地提了解决方案。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阵,用中文对曲知恒没好气地说:“看上去还凑合。” 后来曲知恒便跟工作人员说,可以先看看这个地方。 为了更好地看墓地的方位,他们是步行上山。 凌疏在病床上,也会偶尔思考自己以后会被埋葬在哪里,如果有人告诉她,在山顶森林旁,能看日出,能看老桥古堡内卡河,兴许她会觉得满意。 但是这上山的路却好像格外让人劳累,虽然一路都是铺好的路,可是她走走停停,见曲知恒已经走在了前面,便艰难地咬咬牙往上继续走。 “我不喜欢这里,以后给你扫墓都不方便。” 她是在说气话. 曲知恒听着工作人员在做介绍,却还能恰如其分地转身对她微笑着说: “没关系,他们以后会在附近修一个临时停车场,开车上来很方便。” 凌疏一听,就知道他在解答她的烦恼,就不怀好意地说道: “那我也不给你扫墓,你自己一个人寂寞在山顶上吹风吧。” 她还想象不出日后来墓地看他的场景,也不敢想。 “(这位女士有什么建议吗?)” 工作人员听不懂他们说的中文,友好地问道。 曲知恒搪塞了过去,便又继续往上走。 路面有点湿滑,再加上凌疏分心了,跟在后面脚下差点打滑。 她连忙稳住重心,可一直大手却适时地拉了她一把,并且从身后伸出手,将她的手无声地紧握。 她一时间像是被施了咒语一样不敢动弹,睁大眼睛打量着他的指节。 此时曲知恒竟然还能保持着礼貌,和人用德语在认真讨论着墓地的使用,还有一些涉及墓地的地方法律。 她叹了口气,已经意识到这并非人力能阻挡的。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想买墓地就先买上吧。 曲知恒后来带她下山,工作人员给了他一定的时间考虑是否签购买合同。 他们漫步下山,但是正如昨晚一样,他一旦握住她的手,就没有丝毫松开的打算。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来到山下,在老桥附近有很多咖啡馆,便找了一下坐下休息一下。 “你想喝什么?” 这家咖啡馆生意比较火爆,需要去收银台直接点,半自助的。 “卡布奇诺。”她一般都喝这个,外国人一般都喜欢点浓缩,可这么多年,她尝试过很多次,还是觉得浓缩难以下咽。 “好,你在这里坐着,我去点。”他语气温和平静,加上他比她高大很多,听起来有种家长安排小孩子的感觉。 她只好点点头。 一直到服务人员端上咖啡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我忘记说了,我乳糖不耐受……” 她以前点咖啡都需要把牛奶换成零乳糖的,不然喝了容易腹泻。 “我已经叫他们给你换成零乳糖的牛奶了。” 曲知恒对服务员道谢,将她的卡布奇诺放在了面前,说到。 “你怎么知道……” 她记得她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件事。 “昨天你在超市买的牛奶是零乳糖的,我猜的。” 他给她额外点了个百香果的奶油蛋糕,将那蛋糕细致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低头看了一眼,百香果味,确实是她喜欢的,难道这是凑巧吗? 凌疏问:“你怎么不吃甜点?” 问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很是多余。 她看到他面前就是一杯简简单单的浓缩,还有一杯冰水。 “你知道的。” 他用食指扣住浓缩小杯的把手,浅尝了一口。 凌疏用叉子吃着蛋糕,奶油被打得很蓬松,上面的百香果酱味道很新鲜,应该是自己熬的。 “我知道,但是蛋糕确实好吃,我这辈子绝不可能得厌食症。” 她说话偶尔有些无遮拦,说完又有些后悔。 可是却见他,含笑看着前方广场的天使雕像,还有喷水池,有些出神地说: “你不会有任何疾病,会安稳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13、安慰剂 凌疏听着广场上的流水声,怔怔出神,细细品味着他这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能安稳一生?” 她问他,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的一生会如何度过,会在经历事业回春之后,在巅峰事情,死于喉癌…… “我希望是这样。” 他没有看她,而是也看着来往的行人,低喃道。 凌疏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曲知恒不是会说自己有预测能力骗她的人,这算是他对她的祝愿。 “我真想告诉你,你错了,说不定……” 她略微卖了个关子,低头将最后一口蛋糕吃掉,然后才看着他的侧脸,敛了笑意,笃定地说。 “我会死于绝症或者意外。” 他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有些诧异,略微开口,声音却又像是被人潮声吞没。 “凌疏,别这么说。” 她很自如地笑着,侧身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半开玩笑地说道: “曲知恒,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在某个时空中,我真的死于绝症,然后我的灵魂,回到了数年前……” “由于我知道你未来会死,所以我千方百计,想要阻止你。” 她说着说着,神情还是忍不住正经起来,后来干咳了一声,喝了口咖啡掩饰她的不自然。 他看着她的眼神,格外安静,虽然没有微笑,却没有带给她半点的不舒服。 “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声音有些深沉,眼神静默。 此时她紧握的双手有点出汗,令她坐立不安,心里有团隐忍的火,好像随时呼之欲出,但是理性却又令她稳住自己的言行。 她本想对他说实话,想对他说,如果他能再等上几年,他的才华不仅会被欧洲看到,还会被华人圈看到,被世界看到。 但是在一个无神论者面前,这么一说,反而会让她其他的话可信度也一同大打折扣。 但是转念一想,她不由得低叹一声。 所谓的功名利禄,不过是普通人的追求罢了,若是声名鹊起就能留住他的话,他也不会走上终结的路了。 “想去老桥上走走吗?” 他唇角上弯,视线从她袖口一扫而过。 她意识到自己任何微小的情绪和细微的动作,在他眼中都是被数倍放大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因为心中纠结,而下意识攥紧了。 “我先缓缓。”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指在膝盖上按照左手两下、右手一下的频率敲击着,她总是会用这个方法快速缓解自己的紧张感。 “我等你。” 他伸出手,将两人的咖啡杯和她的点心碟子无声地推到一边,这样方便服务生收拾。 她听到他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行人,并非兴致勃勃,也不是百无聊赖,没有出神,只是静静地看着行人而已。 “你察觉到我刚才有点紧张是吗?”她一边轻轻点敲膝盖,一边问道。 她刚才有点紧张,因为她在与他关于时空与死亡的对话中,她一时不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 他轻点头,然后说:“你很容易紧张或者焦虑。” “我感觉任何人在你眼中都无所遁形。”她说得直白,包括她此刻突然的焦虑,也不加任何掩饰。 “甚至,有时候我都没察觉到我下意识的情绪,你察觉到了……” 她的呼吸在敲击膝盖的过程中恢复了平静,低声对他说。 “这个方法,有用吗?” 他突然对她刚才敲膝盖的动作感到好奇。 “有时候有用,有时候的没用,但是人的内心很强大,有时候哪怕把它当成安慰剂,也可以。” “安慰剂……”他轻不可闻地重复了一句,旋即唇角露出笑意。 她将自己所知倾囊告知。 “据说这个敲击频率可以模拟婴儿时期母体的心跳,很多人会在情绪低落的时候蜷缩起来,那是小孩子在母亲腹中的姿态,这个方法也是同理,至于为什么敲击膝盖,是因为可以用通过骨传导,也可以的敲击其他地方,能感知到就可以。” 他眼中笑意浮动,“听起来不错。” 她很难以辨别他的客套和实话,就建议道:“你下次如果感到紧张或焦虑,可以试试。” “好。”他答应的声音不高不低。 内卡河面很宽,水流并不急,老桥横跨内卡河两岸,桥上有雕像,站在桥中央是看山上的旧城堡的最佳观景点。 “如果要用一种颜色去形容海德堡,我认为它应该是红色的。” 凌疏和曲知恒并肩走到了桥中央,将后背倚靠在路灯旁,远目眺望那山上旧城堡。 “哪种红?”他站在她身旁,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旧城堡的红,老桥的红,这里最随处可见的那种红,也许是砖红多了加点灰,也许是赭石加点黑,我说不好,只觉得这颜色古老。” 她半眯着眼睛,不确定地用自己业余的想法来试图形容这种颜色。 “你喜欢绘画吗?” 他在她身侧站得笔直,回身看着她身后的方向。 她思索着如何回答,“说不上喜欢,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只是买颜料随手涂鸦而已。” 除了歌唱这件事她喜欢到了骨子里,其他的很多兴趣,都是阶段性的。 短暂的沉默了之后,远处来了一群游客,导游正在用外语向他们介绍着老桥。 凌疏静默听了一阵,便说道:“他们在说意大利语。” 他淡淡点头,补充道:“而且应该带点西西里口音。” 这下轮到她惊讶了,她笑得有些狡黠,又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想让你小小惊讶一下的,谁知道你居然能听出来口音?” “小时候常跟家人去演出或度假,次数多了,就能听出一些。”他谦逊地说道,倒是问向她,“你呢,你之前学过?” 她有些哑然,因为她之前学歌剧的时候会接触很多意大利歌剧,学一点意大利语和法语发音和入门语法,算是必修课。 但是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十八岁,刚来德国,考学刚被拒的人能懂点意大利语。 随便编个理由很容易,但是她不想对他说谎。 河面吹来了风,将她的披肩长发吹了些在唇角,她抬手将头发拨回耳后,上前垮了一步,站得离他很近,用他高大身躯挡了点风。 “我喜欢意大利歌剧,还有一些意大利的电影。”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是否学过,因为她尽量不撒谎的,而是用自己的喜好侧面解答了他的疑问。 “你以后……想当歌剧演员吗?” 她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他没有表现出抗拒,只是声音带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局促。 这个问题,如果是十年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想,很想。 但是她毕业后,债务缠身,她已没有太多时间在欧洲等待上台的机会,她要尽快回国,也要尽快让自己有收入。 人生重来一次,她依旧想,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歌唱生涯会在未来十年内结束。 她也不知自己在什么时候种下喉癌的种子,但是她知道,歌喉和生命,对于她来说,也是短暂的。 她仰头,抬手挡住了右边照射过来的阳光,原本一整个白日的绵绵细雨,却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开始迸发激烈的阳光,这大概就是德国阴晴不定的脾气。 “想……”她话锋一转,“但是我不能寄托所有的希望在唱歌上,也许我会去学个其他专业,争取‘两条腿走路’。” 无论是将来嗓子不行了,或是发生病痛,都是无法预料的。 在她还能唱的时候抓紧时间唱,不能唱的时候也有其他谋生的本事,这能让她前路走得淡定些。 人在经历过死亡之后,很多给心灵徒增压力的执念会慢慢放下。 身旁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一个老太太拿着单反相机,礼貌地用英文问他们:“(你好,请问您有空帮我和我的丈夫拍张照吗?)” 有很多德国人遇到外国面孔,有时会直接用英文,便于交流。 她离老太太比较近,立刻直起身,点头说很乐意,但是她对单反仅限于会摁快门。 奶奶笑容可掬地说:“(没关心,你只需要一直摁快门就可以。)” 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老爷爷,坐在轮椅上,在桥边上冲她慈祥地微笑,用嘴型表达了答谢。 这时她才注意到,老爷爷的喉咙处……开了个孔,插着管子,整个人看起来虽有强烈病态,却也没挡住他眼里的光。 凌疏拿着单反的手顿了顿,喉头突然哽了一下,鼻头有点发酸。 老爷爷身后推着轮椅的,应该是陪护人员,她固定好轮椅后,检查无误就直接退出了镜头。 老奶奶身穿一身红色丝绒裙,头上带着羊毛毡礼帽,她为自己化了全妆,脸上有岁月的痕迹,但是她却有着一种独属于这个年纪的优雅与神情。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发,踩着半高跟皮鞋来到轮椅旁边,轻轻握住爷爷的手,整个人半蹲下来,与他同高。 凌疏看到这个场景,开始有些担心自己的水平可能不足以帮他们拍出最好的照片。 凌疏接到了她的眼神,便开始缓慢倒计时,然后为他们定格了双方笑容最灿然的瞬间。 老奶奶侧头,幸福又充满爱意地吻了爱人的脸颊,爷爷略微歪头,贴着她的脸,转头在她的红唇上落下一吻。 凌疏顺手帮他们记录下这几个瞬间,透过镜头,她似乎能动容地看到了他们从年轻相伴到此刻的一生。 老奶奶站起身,冲她道谢。 凌疏双手将手机递了过去,然后说了句不客气,便有几分难为情地看向远处的曲知恒。 曲知恒冲她欣慰一笑,她像是受到某种鼓舞一样冲他加快步伐走去。 可刚走没几步,曲知恒却突然看向她身后,嘴型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身后,可刚一转身,一只手臂就已经轻轻放在她身侧,引她往前走。 “老奶奶要给我们拍照。”他突然来到她的身侧,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气息撒在她的脖子,像羽毛一样,凉凉的,不经意的。 14、她成功救他了吗? 凌疏顺着看去,恰好看见老奶奶正热情地举着单反,向他们招手。 她看见那个慈祥温暖的笑容,心里流过一道暖流,和曲知恒一起走了过去。 就在老奶奶刚才和伴侣拍照的位置,那仿佛是老桥上最好的合照点。 她有些脚步生涩地将自己挪过去,曲知恒站在她左侧,但是刚才轻放在她后背的手早已放下,不过是一瞬的温度,却好像还在衣物上残留,已经够她记得很久了。 老奶奶将单反镜头对准他们,伸出手让他们略微调整,然后熟稔地操作着相机,她的相机和她的手法,看上去很专业。 老奶奶一开始帮他们拍了些两人一起的合照,在回看照片的时候,她有些略带苦恼地用德语自言自语:“(好像两个人距离有点远)。” 她的声音不大,凌疏不大能听清,但是下一秒,老奶奶重新抬起相机。 在这一瞬,一个力道将她的肩搂了过来,她整个人险些撞进他怀里,瞬间惊讶地侧头看向他。 不得不说,他的动作总是很能拿捏分寸,不是搂腰,而是搂肩,她站得离他很近,紧挨着,但又不会过于亲昵。 可曲知恒却自如地冲着镜头微笑,似乎浑然不觉。 凌疏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镜头,发现老奶奶竟然在拍完之后,竖起了大拇指,一脸满意地说:“(这次就拍得不错)。” 后来他们随老奶奶一起上前去和老爷爷打招呼,爷爷几乎发不出声音,凌疏对这感觉感同身受。 老奶奶将相机装好,然后跟他们表达着感谢。 后面提及了她与丈夫的一些事情,涉及一些医学名词,关于爷爷的病情,凌疏只能听个半懂。 但是足以让人悲伤了,奶奶说她的丈夫已经不能正常进食,需要长期待在医院。 老桥是他们六十年前一见钟情的地方,他们六十年来随工作调动辗转世界各地,都与对方相伴,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我,所以我们想留下一些最后的照片……)” 老奶奶紧握着伴侣的手,是笑着说的,但是却看得凌疏有些哽咽。 是一种感动和悲伤交织的复杂情感,凌疏不曾经历过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曾有过相伴多年的爱人,即便如此,她也能体会到那份浓浓的跨越六十年的爱意。 凌疏和曲知恒与老奶奶一路聊天,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被护工缓慢推着,几人一同下了老桥,讨论着沿途的风景。 老奶奶行走很缓慢,一路握着伴侣的手,讲述着他们年轻时候去过的地方,讲述老爷爷当年在慕尼黑服役时的意气风发,手拿红色玫瑰去柏林看她,给她生日惊喜。 她二十岁那年答应了他的求婚,结婚四年后有了第一个女儿…… 可能也就一起步行了几十米,老夫妻的大女儿开车来接他们,车停靠在路边,她走下了车帮护工一起将老爷爷扶上车,并与他们热情而短暂地交谈了几句。 临走前,老奶奶让凌疏给她留一个邮箱地址,到时候她会把照片打包发给他们。 凌疏与曲知恒在河岸边,目送那辆轿车离开。 就在车汇入视线尽头的那一刻,她感到心里有一阵伤感。 她看着内卡河流动的水,叹了口气,思绪万千,心里有点乱。 良久,她走到河岸边,再向前一步就能踏入河水中。 河岸边上的风总是比较狂的,将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对空气中的那点凉意浑然不觉。 她喉头微动,若有所思地低声说:“这世上每日无数人死去,有人舍不得死去,有人巴不得死去。” 她转身,面对着他,身后是静谧流淌的内卡河,她许久才在风中寻到了自己的声音。 “曲知恒,我知道,你每一天都痛苦万分,你眼中世界应该像梵高一样吧,色彩和情绪被无限放大,你眼中的风大概是像星月夜一样带着轨迹,你听到的万千声音是诡异又危险的……” “我不知道如何做能留住你,死的感觉,我体验过,是一个极度难受绝望的过程,我不想你也体验这份痛苦。” “我知道有一种死亡哲学为自杀圆了说法,但是我却自私地从我的角度想,如果有一天,我早晨睁眼醒来,却发现你已经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我会极度难过。” “我试图与你感同身受,我多想救你,如果有人告诉我,只要一头扎进内卡河就能留住你,哪怕我很怕水,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跳下去。”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知道他此时眼神有些凝重和复杂。 一阵风迎面吹来,她的身体晃了晃,看起来摇摇欲坠。 她感到无力,心有些恍惚和麻木,哪怕此刻落入河里也无所谓了。 她闭了闭眼,想自我调节一下,可是全身却好像泄力一般,向后倒去。 但是她被一只手猛地拉了回来,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的动作在紧急情况下显得有些粗暴,他将她拉到离河岸足够远的地方。 “你不必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命运。” 他的声音难得严肃冷漠到了极点,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害怕,像极了小时候犯错被家长训斥的感觉。 “对不起,我可能有点幼稚了……” 她低头惭愧地道歉,以她二十八岁的心智,不可能做出以死相逼的举动。 重生一次,她也很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人不总是理性的,有那么几个短暂的瞬间,她也会做出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举动。 凌疏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略带苍白的皮肤,下颌处有轮廓,悦目的骨相气韵。 只是……好像转瞬即逝。 她愣愣地看了他半晌,他注意到他的目光,垂眸看她,似乎面上又有些惭愧。 “抱歉,我刚才有点严肃。” 他恢复了平日的语气,向她道歉。 她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但还是用成年人的心态稳住了心神。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故事,不长也不短,你可以坐下来听。” 河岸边上的草地尚且湿润,但是道旁的长凳却是干燥的,应该之前有人刚起身离开。 曲知恒随她并肩坐了下来,倚靠在长凳上,他的腿在坐着的状态下明显比她的腿长一些。 “你知道什么叫重生文吗?就是主角在未来去世之后,一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悲剧发生之前。” “明白了。”他回应道。 他不知道,但是听到她的解释后知道了。 “这个故事的女主啊,她也是学唱歌的,曾是一个童星,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发现时代变了,观众总是健忘的,无数的童星会变得无人问津。” “这在音乐界确实……”他似乎也见过一些被遗忘的昔日音乐家。 凌疏望着河水,一笑,继续描述道。 “当时很多明星是选秀出道的,她知道这一行水深,但是无奈父母开始老去,家里债台高筑,连外公的手术都没有钱垫付。” 曲知恒略带遗憾地说:“这是件悲伤又无奈的事情。” “她过去的人生里不知金钱的可贵,总觉得金钱不该和艺术挂钩,但是为了给家人治病,也为了尽快还清债务,她迫切需要一次翻红,一场成功,于是她去参加音乐综艺,是竞技性质的。” “如果获胜的话奖金应该可以解燃眉之急。”他认真猜测着女主的内在逻辑。 凌疏点点头,又继续说:“但是她好不容易进了决赛,却发现自己不过只是陪跑的,冠军早已被人内定,在电视上翻唱别人的歌需要拿到版权,一夜间,她准备的决赛曲目通通被收回版权。” “后来呢?”他问,眼中覆上一层阴霾。 “后来她拿出了一份已经被珍藏很久的音乐手稿,是有人匿名寄给她的,她用短短一周的时间渲染和加混响,自己填词,在决赛那晚演唱。” 他认真聆听,神情有些凝重。 “那晚竟然出现了奇迹,她的网络投票断层第一,那首歌的热度不断升温,成为热搜第一,主办方在多方压力下,让她成了冠军,一周内就签下了国内最好的唱片公司,得到无数商演和广告的机会。” “她十分幸运。”曲知恒简短评价道。 “是啊,她觉得是那份音乐手稿改变了她的命运,于是她开始寻找那个匿名人士,想要感谢他,这一找,就找了六年。” “后来,找到了吗?”他的语气中带有一点讶然。 “是,找到了,不过手稿的主人,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当年那份手稿寄出之后,他就自杀了。” 这次曲知恒面色沉着,没有表达观点。 “不幸的是,她不久后也因为癌症复发被紧急送医,由于拖延太久,癌细胞已经扩散,命不久矣,她在医院里,每天都在网上查找手稿主人的信息,原来在那人去世前半个月,她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她并不知道他已经决定赴死。” “她躺在病床上,治疗的过程中,她思索任何一种当年救人的可能,死前的每一日都在后悔,自己在十年前错失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而那消逝的人,却倾尽生命最后的岁月给她留了一剂良药……。” “后来,她彻底不能说话了,浑身上下插满管子,动弹不得,她生命最后的几天,每日都盼着自己死去,希望医生别再抢救她了,如果她能说话的话,她一定会放弃抢救……” “生命垂危时一次次醒来,不能说话,每一次呼吸都无比痛苦……那一刻,她真切体会到,当人活着比死痛苦的时候,还不如死去。” 曲知恒安静地看着内卡河,脸上仿佛有了一丝波动。 她知道,他将这故事听进去了,尽管听起来确实脱离现实。 “最后,她终于解脱般地死了,她曾以为死亡是终结,但是她却在十年前的咖啡馆中醒来,那十年人生就像是一场午睡中漫长的梦,她醒来后疲惫不堪,她发现自己回到了……手稿主人自杀之前。” “于是她想救他,哪怕希望渺茫,但即便为了余生内心的安稳,也要救他……”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鼻子发酸,眼眶像是被撒了盐一样难受。 她赶紧睁大眼睛看向别处,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一次次深呼吸,抬手给双眼扇风降温,想试图压制这即将到来,要将她理智吞没的情感。 他看着她,似乎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心情,冲她的后背抬了抬手,未触及她,又束手无策地收回。 他摇摇望着河对岸的群山,声音渺渺:“那最后,她成功救那手稿的主人了吗?” 她听到这句话,心中忽然燃起某种希望,一时没来得及擦干脸上泪痕,她连忙回过头,直直看着他,目光熠熠,语气略带局促。 “还不知道,那个作者还没写出结局……” 他将腿上西裤唯一的一丝褶皱抚平,听见她又问:“你希望她拯救成功吗?” 15、大提琴家都像你一样浪漫吗 曲知恒抬眸,空气沉寂了下来,好像风声流速变得很慢, 眼前的这双清亮的眸子里,燃起了希冀,让他有些不忍。 “从生命的角度,我希望她能救人。” 他又是说得恰到好处。 “那从你自己角度呢?” 她一时激动,几乎是突然凑到他的面前。 他不动声色地将后背靠在了长椅上,这个动作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因为靠上去他的衬衫会直接接触到靠背,衬衫比西裤薄很多,这是为什么他能坐下,但是要往后靠却有些艰难。 他略微低头,看见她就在自己的视线中,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她突然像是直接闯入了他的世界里。 她知道他很多事,但是她又和那些想要窥探他隐私的其他人不同,她有一双藏不住心事的眼。 虽然很多人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藏不住,但是她却没有任何隐藏的意思。 这令人很难相信,但是他要自杀和买墓地的事情其实都是在他自己在暗中计划。 “我一直都想安静死去,不想打扰任何人……我想手稿主人跟我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 他想了一阵,才好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述说着。 她眼神闪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紧张地听着他的后文。 “我自杀的想法从未告诉任何人,因为我心里能藏住任何事情,只要我想。” 凌疏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很莫名地狂跳,面前的曲知恒情绪非常稳定,稳定到她会以为他心里藏着很多事情,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所以凌疏,刚刚那个故事里的人,是你吗?” 他刚问完,她有些手足无措,就像是撒谎被发现了怕被怪罪的样子,开口想要解释什么。 他却温和地率先开口:“我自己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是无神论者,但是截止到我去看墓地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的打算,甚至……我都不曾将我的想法写下来。” “我曾经怀疑,是不是你歪打正着,但是你对我的了解似乎超乎想象,你是不是……” 凌疏眼睫颤动一下,眼前一瞬间被水汽淹没,她看不清他,尽管他就在眼前。 她不敢眨眼,因为她的经验告诉她,当她流下第一滴泪水还恰好被人看到的话,她就会再也忍不住情绪嚎啕大哭,那样会非常失态。 如果一个歌手在舞台上因为情绪崩溃而无法进行演唱,将会显得非常不专业。 “你是不是那个曾在病床上,一边治疗一边在想着如果人生重来,该如何救我的人……” “你说你可能来自十年后,也许不是玩笑,而是……你真的来自十年后……” 她哽咽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眼前模糊不堪,指尖微微一动,两行泪水滑落之前,她连忙别过身体,用两手覆盖住湿润的脸颊。 她原本无声的抽泣,却因为排山倒海的委屈而双肩抽搐,她隐忍着哭声,但是手掌下的脸已经无法做到表情管理。 重生前的每一天都很痛苦,重生后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胆不敢说错一句话,更不敢做错一件事。 “凌疏……”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是听见她的哭声带着绝望和无助,还有不被人理解的无奈,又好像是真相大白之后的快慰。 曲知恒慢慢伸出了手,但是指尖在触碰她之前又有些迟疑。 他能听到她在拼命忍耐不让自己发出过大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掌握的距离感究竟在哪里,刚想收回手,可是手已经落到她后背上。 曲知恒顿了半晌,说道: “我感到抱歉,我没有太多与人接触的经验,不知道怎么样的距离才是让你感到舒适的,我知道对人不能过分疏远,会让人觉得被冷落,也不能过分热情,会让人无法适从。” 她不知为什么,她听到他这么真诚的话,一瞬间心情复杂,忍不住想到他上一世孤寂死去的命运,又一阵苦痛泪水涌了上来。 她用手严严实实挡住了脸,声音沉闷带着哭腔,诉说着委屈: “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时机不成熟,我只有十几天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我不能让你一开始就对我产生猜忌……” 他耐着性子说:“我没有对你产生猜忌,我感谢你,在最后的时光里,出现。” 如阴沉浓云后天光洞开,在他心头劈开的一道白光,猝不及防又有些惊喜。 凌疏曾想过无数次,她如果跟别人说: 【嘿,你知道吗,十年后啊,我是一个歌手,每天有无数的演出和广告,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这一次,我没那么迫切地重启我的歌手人生,而是我想重启其他人的人生。】 她甚至能想到,肯定会有人说她“重生文看多了吧你”。 当她真的重生了,她反而不敢向任何人说。 曲知恒轻拍她的后背,她感谢他没有在自己哭得最狼狈的时候去追问缘由,而是默默陪伴,用一点肢体语言,一直等到她的哭声渐渐减退。 理智一点点回来,她发现自己双眼因为刚才哭得太用力,肿得有点睁不开。 她哭得有些缺氧脱力,整个人晃了晃。 差点栽倒在他腿上,她飞快用手撑住扶手,把自己反推了回来,没碰到他半点。 他有些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脑子瞬间清醒,她把手彻底放了下来,却背对着他:“没什么,差点碰到你的腿,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担心你会疯掉。” 这时她不知不觉竟然顶着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看着他,她后知后觉准备转头。 却见他注视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用指节拭去她脸上未干泪水。 曲知恒可能按弦需要关节的灵活,他的指节是比正常人要柔软的,但是经常按弦的地方会有一点薄茧。 这是他握她的手的时候感觉到的,但是不得不说,这份感觉很奇异,他的手像是被倾注了某种魔力一样,所到之处让她感觉痒麻,心脏好像下一秒就要出去了一样。 她脸上有点烧,但是好在还没完全烧红,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处什么反应比较合适。 如果过于惊讶,可能他会觉得自己失礼了,但是如果没有任何反应,是不是也有些奇怪。 她忽然话音一转,问道:“你应该……一会儿要去洗很多遍手吧。” 其实如果,他每次触碰她之后都要洗手洗很多遍,她并不会懊恼或者自卑,认为他嫌弃自己。 因为她理解曲知恒,他只是暂时生病了。 “你想多了,其实我刚刚将后背靠上,虽然还是觉得不舒服,但是没有让我有强烈不适,至于触碰你……” 他语调很平和,不掺杂任何杂质。 但是“触碰你”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都似乎没了俗气,像是正经的精准描述而已。 她的脸,非常可疑地红了。 他想了一想,似乎在思考如何形容这份触觉,“是一种真实又美好感觉,我并不想因此洗很多遍手。” 如果不是考虑到他是一个心思单纯,真诚善良的人,她一定会因这句话而彻夜睡不着觉,她一定会过了十年还能记住此刻的场景。 可惜,他只是实话实说而且,又恰巧,他如此直白又浪漫。 “大提琴家都像你一样浪漫吗?”她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打趣道。 他愣了一会儿,眼底含笑,“我算不上大提琴家,而且……算浪漫吗?” 凌疏特意没有纠正他,如果曲知恒还不是大提琴家的话,她就更加不知道如何去定义大提琴家了。 她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如果你对其他异性说同样的话,会让人有些误解。” 曲知恒也是很认真在回答她:“我不对别人说同样的话,而且……我也没有碰过别人。” 凌疏感觉如果他再说下去,她心脏真的会被狂跳到骤停。 尤其当他用如此端正的态度表达观点,让她觉得如果自己有不该有的念头,都是罪过。 她已经不能用开玩笑含糊过去了,不如……遵从直觉吧。 “浪漫……一种内敛的浪漫。” 她说得有些坚定,生怕曲知恒不相信似的。 她心里还在因为刚才谈论过的故事感到不安,便有些急切地又重新强调了一遍。 “对了,关于重生什么的,如果你觉得太匪夷所思,就当是一个玩笑,我……不想骗人,也不让无神论者谈论怪力乱神……” 空气有些安静,云层渐深,看起来又是要下雨的样子。 “凌疏……”他刚一开口,就被她急切打断。 她对曲知恒接下来的话格外逃避,因为只要不说就还能有一丝希望,但如果是她无法承受的话,那还是先别听到比较好。 “如果你要说对我失望的话,那我不听。” 凌疏赶紧用手将自己的耳朵捂住。 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她当时危险的行为,他抬手将她的手从耳朵边移开,耐心地叮嘱她: “以后,别让自己陷于危险中。” “你指的是什么?” 凌疏妥协地放下手,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实际上捂住耳朵只代表想法,每次捂住耳朵,依旧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根本没什么隔绝的作用。 “别去河岸边做疯狂的事,夜晚别独自去主火车站,好好保持健康,不要……让自己年纪轻轻就与世长辞。” 直到听到最后那句话,凌疏才恍惚间发现,原来曲知恒还真信了她故事。 她回忆了半晌上一世求学的场景,有些无奈地笑了。 昔日她曾经历过很多次危机关头,那接二连三的学业或是家庭里带来的打击,都让她以为后天要塌下来了。 “再情绪稳定的人难免也会有崩溃和疯狂的时候,夜间我无法避免去主火车站,因为有时候要赶一些演出或者旅行,我时常夜间去坐车,但是放心吧,我最终还是平安归国了。” 她回国的那日,曲知恒的坟墓应该孤寂地在森林边上遥望了海德堡无数遍了。 她内心对于曲知恒的叮嘱,万分纠结,像是临别的交待,她想让曲知恒放心,不要牵挂她。 另一方面,她又多希望曲知恒能牵挂她,如果牵挂的东西多了,是不是就会害怕离开这尘世了。 “曲知恒,你能不能牵挂我一下……” 16、山上小屋 “曲知恒,你能不能牵挂我一下……” 凌疏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一些冲动的成分。 她看向曲知恒,发现他看着她,那双孤清的眸子刹那失神,随后仿佛寂然成雪。 他双唇微动,似乎欲说些什么,但是还是在她看不见的刹那,他眼角染上了理性的克制。 抬起了手,那只握弓的手,在她头顶停留两秒,最后轻轻落下,那白皙的手指从她额角的发丝穿过,将她落下的一缕发重新拂上发侧。 他的动作总是滴水不漏,能够将大提琴拉到世界级水平的人,他的手应该是很稳的,可以只碰她发丝而丝毫不会碰到她皮肤。 “头发,挡眼了。” 他柔声说到,视线专注地看着她一头长发,未经烫染,发质极好,如同黑色素绉缎,如流云如飞流瀑布,在自然光线下有些细腻的光泽。 这一瞬间,她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曲知恒的强迫症,要让眼前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包括她落到了额前的突兀发丝。 其实凌疏在他的手触及头部的瞬间,心脏都提起来了,而后发现他的动作,稳健又恰如其分。 那只手未触碰到皮肤,但是她知道,曲知恒的手总是比较凉的,但是并非死气沉沉的苍凉,而是一种让人感到舒适忍不住反而琢磨的微凉。 她默然一笑,心里却略微遗憾,他终究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但是她再清楚不过,曲知恒是很少直白表达拒绝的,他的心,细腻又柔软…… 天边云层渐厚,灰蒙蒙一片,天色暗了几分。 凉凉的雨珠落在凌疏的脸颊,她下意识摊开手掌感受到了雨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幕说: “下雨了。” 曲知恒也看了一眼河面上的水波,说:“我们回去吧。” 他们一起从长凳上起来,在去停车场的路上,雨点慢慢变得多了起来。 凌疏不由得转头看了曲知恒一眼,心里有些担忧。 因为伞在车里没拿下来,她担心雨点落到他身上,他会不会感到心里抓狂。 她下意识抬起来挡在头上,小小的手掌只能挡住方寸大小。 曲知恒侧目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这样真的可以挡雨吗?” 兴许是意识上的挡雨。 谁知凌疏很是认真地解释道: “这看似挡不了什么,但实际上是挡一下发缝,雨水落到发丝上只有一部分会渗透下去,但是如果直接接触发缝就等于接触头皮,更容易着凉……” 解释到最后凌疏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了,不由得心绪地小了声音。 曲知恒听到她的解释,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他身形高大,脊背挺拔,哪怕走在雨里也不显半分狼狈,因为他步伐从容不迫,那雨水落在他发间,落在他脸上,却没能淋湿他的温雅。 反而……从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多了几分自然亲和的美感。 “你不愧是艺术家,你自己就像件行走的艺术品。” 凌疏要跟上他的步伐需要稍微带些小碎步,她还是执着地用手掌放在头顶挡雨。 忽然间,她听到雨声中夹杂着身侧传来的一声轻笑,随即是他有些无奈又愉悦地说道。 “好了,别夸了。” 那声轻笑让她有些恍惚,让她心情都瞬间明媚起来。 看到他能有忍俊不禁的时候,她总是会下意识跟着高兴,甚至比他更高兴。 随即头顶传来一个轻的力度,原来是他把手放在了她头顶。 “你这……” 她不住慢下了脚步,掀起眼皮看到他的手臂被毫无褶皱的衬衫包裹,手掌放在她头顶。 眼睛睁开太大,她试图看清曲知恒此刻的神情,可几滴雨水刚好落进她的眼中,有些发涩,让她忍不住用力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前有些雾蒙蒙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不清曲知恒的神情,却能听见他在说:“你不是说这样挡雨有用吗,我给你挡。” 心里咯噔一声,像是一头小兽从雨幕中疯狂奔跑,一瞬间从她的心头跃过。 她强行让自己淡定下来,然后发出一声很轻的“哦”。 随后她就把早已发酸的手从头顶上放下。 用手掌挡雨本就是个抽象的做法,带着某种心理暗示。 她认为曲知恒是不会听信这些唯心言论的,但是他却很是配合地认真帮她用手挡雨。 不由得让她想到,很多过圣诞节的国家的孩子会从小相信圣诞老人真的存在,为了守护这份童真,家里长辈会每年不辞辛苦假扮圣诞老人带来礼物。 虽然她无法将曲知恒挡雨和假扮圣诞老人联系在一起,但是她能感知到这背后逻辑是差不多的。 出于某种……爱护。 “谢谢你。” 她一边和他同步走着,一边不忘道谢。 曲知恒的手掌挡雨好像真的更管用,可能因为他手掌更大原因吧。 也有可能是因为去停车场的每一秒,她的心都不受控制地跳舞,还是不受控制的跃动的舞。 到达停车场的时候,他们的肩头几乎都已经被淋湿了,但是不至于到滴水的程度,就是衣物潮湿。 上了车之后,凌疏已经被冻得有些牙齿打颤,他立刻打开了空调和座椅加热,很快就暖和下来。 这时轿车在海德堡的街道行驶,她隐隐注意到这不是上高速的路,不禁问道: “我们现在不是回斯图加特吗?” 车开上了山坡上的小路,曲知恒专注地而轻松地掌握方向盘,低声道: “现在回斯图时间要得太久,我先带你去把湿衣服换下,免得着凉。” 凌疏思索了一阵他的话,有些困惑,但是寒意侵袭她有些顾不上说话了。 直到车子在山顶停下,曲知恒带她下了车。 一个建在了山上的精致小木屋落入眼中。 用木头建造,外面是被人打理过的菜地和小花园,是尖顶带阁楼的设计,木屋上还有去年的圣诞节花环装饰。 这样复古的木屋在城市里很少见了,如置身于童话小镇。 南德入了秋,天色黑得很早,山上空无一人,与其他人的房子距离较远。 虽然小木屋看起来很温馨,还装点着小灯,但是她下意识看到身后,那很深很暗的上山之路却让她心里有几分恐惧。 她下意识往曲知恒身边靠了几分。 曲知恒正低头在一个木匣子里寻找钥匙,感受到她的靠近,动作顿了顿,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旁。 “我身后的石头山,在晚上看起来有点青灰色,它太高,太深,我有点……” 害怕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抱歉,可能有些欠考虑,这周围远离城市,不过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快可以帮我们烤干衣服的地方……” 他轻声安慰她,用更快的速度找到了钥匙打开了木屋的大门。 屋内的灯被打开了,凌疏走了进去,面积不大,但是家具复古可爱,很有生活气息,像是进入古老的年代,光线很温馨,屋内散发着老式木头的香气,还有一些香料味混合在其中。 是很温暖的味道,让她慢慢放松下来。 曲知恒对这里的陈设似乎极为熟悉,他上楼为她找来一条很大的浴巾披在她身上,然后将羊毛毯子放在她腿上。 “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下,我去院子里拿点木头来生火。” 曲知恒打开了壁炉后,清理了里面残留的木屑,起身准备往屋外走去。 “我和你一起去。”她连忙起身,将身上浴巾和毯子都放到一旁,语气带着局促。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昏黄的灯光下,眼前这张脸,头发和脸庞尚还湿润,小脸冻得有些发白,但是她眼里却闪烁了几分不安。 他没有问她原因,只是嘱咐一句:“先把毯子披上,再和我出去,免得着凉。” 凌疏这才安心,连忙照他说的去做,将毯子往身上一裹,走到他面前。 他有些不放心地抬手帮她把身上的毯子整理好,这才带她出门。 外面还在下着雨,空气中带着寒意,曲知恒一件单薄的衬衫,让人看着有些担忧。 用来生火的木头存在院子角落中的停车位附近,上面建造了雨棚可以挡雨,防止雨水将木头淋湿。 三块大的圆木头几乎就可以提供一个家庭一晚上的取暖需求了,曲知恒取来的也是这个量。 回到室内,她好奇地蹲下,观察他生火的动作,壁炉底下是通风的,用一点废纸点燃之后放在架好的木头底下,很快就能生起火来。 “现在能点壁炉的房子已经不多了。” 凌疏记得自己前些年在德国并没有发现多少家庭还能用木头取暖,因为环保和新房子的建造,这种取暖方式在慢慢被人遗忘,壁炉很多时候成为西式装修的装饰品。 待壁炉处传来暖意,他带她去沙发上坐着,将毯子给她盖上,不经意地问道:“你喜欢用壁炉吗?” “我喜欢壁炉带来的温暖的氛围,但是更多时候是在电影里见过,我租的房子也有壁炉,但是房东一般还是使用暖气更多。” 沙发与壁炉的距离正好,能清晰感觉到暖意,同时还不至于太灼热,她看着壁炉中跳动的火光,一时有些出神。 身体渐渐回暖,她思虑了很久,却发现曲知恒并没有给自己找来毯子和浴巾,她就将毯子分一半盖住了他的腿部。 “别光顾着给我取暖,你也很冷吧?” 她关切地问道。 “我还好。” 曲知恒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并没有将毯子掀开,而只是目光看着茶几上一个木房子装饰,陷入沉思。 气氛陷入了安静,凌疏观察到他此刻的眼神,带有怀念。 “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吗?” 她循着他的目光也看着茶几上的装饰,这玩具小屋做得十分精致,里面亮着小灯,可以从小屋的窗外看见里面的陈设,很微小,又很精致,雕刻出了每个生活细节。 “小时候,我随祖父母在这里生活过,他们喜欢这里的安静,长期生活在这里。” 她从他眼中看见了暖和的笑意,带着对童年记忆的思念。 17、他的房间 “在这个房子里,窗外可以直接从山上俯瞰城市,这确实很美,但是……” 凌疏说了一半,下意识往身旁漆黑的窗户看去,木头的窗棂,室内亮灯而后院不亮灯,窗外漆黑一片。 “你说过你从小会产生幻觉,那这窗户外面,会不会也让你遐想万分?” 她害怕夜色里巍峨高耸的石头山,总觉得散发着青灰色,那是符合中式恐怖的颜色,还有午夜的大红色,都是能激起她内心恐惧的颜色。 “其实正相反,和他们生活的那段时间,是我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曲知恒静静地说着,壁炉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明灭未定。 “我之前查资料的时候,有看到你祖父是钢琴家,你们一起生活应该每日都是音乐围绕吧。” 她说得很真诚,查过别人资料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很多人会感到冒犯,但是她承认过之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过有关他的所有的资料。 “是,但其实他对于练琴的看法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他并不会逼我练琴,也不会频繁谈论音乐话题,相反,他整日带着我一起做木工,这小房子是我们一起搭的,里面的陈设是他亲手雕刻的。” “那你祖母呢?” 凌疏不住地问道,她只记得他的祖母从事与音乐无关的事业,但是也拥有自己的百科词条。 “她会带我画画,鼓励我画出心里所想,我将那些恐惧和幻觉具象化,反而没那么可怕。” 曲知恒说着说着,忽然看向她,似乎意有所指。 凌疏不好意思低下头,自己怕黑的事情好像被他猜到了。 她好奇地问道:“这法子真的有用吗?” 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人生里,似乎真的没有接触过和绘画有关的事物,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是缺乏天赋的。 他闻言,耸耸肩,很是客观地说道:“不知道,对我也许有点用吧。” “那为什么……”她又一不小心直白地表达了疑惑。 既然画画能缓解恐惧,为什么不画画,这当中应该是有逻辑联系的。 曲知恒眼神停顿了一下,指尖微动,低头看着腿上的羊毛毯子,沉吟一阵,解释道: “因为,已经到了画画无法解决问题的阶段了……” “你现在还需要长时间练琴吗?” 她问道,按理说是需要的。 她察觉到曲知恒在开口回答前略作思考,轻声回答。 “其实可以不用练,但是我除了大提琴和音乐相关,似乎也不剩什么喜好,所以,可能我会练到生命最后一天吧。” 他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在尽量弱化某些遗憾和悲伤。 从凌疏的角度看去,他坐在沙发上,后背虽然倚靠椅背,但是脊梁却依旧是挺直的,看起来像是轻松,其实潜意识中还是神经紧绷的。 她看向落地窗的方向,此时夜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不是厚重的黑,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深蓝,深到了一定程度的深蓝,可以看见视线尽头缕缕月光。 “我现在再看窗外,觉得外面好像并没有刚才那么可怕,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婆家,他们家的厕所要穿过很长的阳台,再下楼去院子旁,有灯光我就不怕,但是电灯开关在黑色走廊的的边上,我每次都不敢去上厕所。” 她的声音轻缓,像是她演奏的舒伯特曲子一样如羽毛一样柔和地,去描述自己怕黑的经历。 “那怎么办呢?”曲知恒无奈地一笑,嘴角微微上扬。 “一般都是我外公啊,他就去帮我把灯都打开,带我下院子,院子里等我,再带我上楼,因为有信任的人在身旁,我就不怕了。” “你外公对你很好。”他说着,语气略带一些惆怅,似乎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凌疏点点头,继续说道:“是啊,他和外婆都对我很好,每次放学下雨了,我丝毫不担心,因为我总能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外公撑着伞来接我,他的身高在南方人中很高,撑着一把蓝色格纹伞,我一眼就能看到。” “外婆是医生,在外面吹了冷风之后回家,她都会先用手背试探下我额头的温度,一发现不对劲就给我及时吃药,所以直到我初中毕业,都没有因为感冒而到打点滴的程度,很多小感冒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 她说到一半,看到曲知恒脸上的笑容,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又继续下去。 “周末的时候,外公要和我约好一起去吃羊肉粉,外公很早要去广场锻炼身体,我在家里等他晨练完一起步行去外面吃早餐,那去米粉店的一路是真的难熬啊,肚子很饿,一想到那家店里的美味,肚子就更饿了。” 壁炉内的木头在跳跃的火光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响声很轻,和灼热的暖意一同拂来,让脸上有些微烫。 他轻笑一声,“你好像从小喜欢美食。” “是啊,我每天除了三餐还要偷偷买很多零食,家里人不让买,那就放学后偷偷买,然后在到家之前吃完擦干净嘴巴,再进家门。” 曲知恒的童年和她应该是不同的,在国外上小学应该没有小学门口的零食这一说,而且店里的食物一般都是以面包为主,里面加了奶酪和火腿,不断变换其中奶酪火腿的种类,就能排列组合出很多种可能。 但终究还是三明治类型。 他问:“那他们不会发现吗?” “有时候会,比如如果我晚饭突然食量减少,就说明我放学不小心吃零食吃多了。” 说到这里,凌疏不好意思地一笑。 曲知恒的目视墙上的油画,可他心里想的确实不是油画。 “你的童年很快乐吗?” 凌疏略加思索,然后给了个中肯客观的回答: “应该算挺快乐的,对于我来说,每天能吃点喜欢吃的,可以做点喜欢的事情,就是很满足了。” 这次她没有再就这个问题反问曲知恒了,因为她早已知道,他其实并不快乐。 她忽然间想说点什么,或许是鼓励,或许想要给他一定的力量。 她凝视着他的侧脸,正色道:“但是现在,我觉得跟你待着,哪怕不吃好吃的,也快乐。” 这是实话,因为她能清晰感觉到心脏整日都像是坐过山车一样,时而飞起高远,又偶尔坠下,下坠但是不致命,是一种刺激感。 “为什么?” 面对曲知恒追问愿意,她一时半会儿好像也答不上来,只能凭着直觉地描述: “也许是因为,你身上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类似安全感,但是又高于安全感。” 他认真地确认了一遍,声音很轻,“你是说,我让你感到内心安定?” 好像不够准确,但是大体是这样,她连忙点点头。 “虽然说这样会直接忽视了你的痛苦,你内心饱受折磨,但我却享受到了你带我的那份安定,但给我这份安定的你,却无法感受到安定……” 她很顾虑曲知恒的想法,有些遗憾地解释道,正是因为这份情感上的不公平,让她无法安心享受这份以牺牲他为代价的安定感。 但是话还没说完,她正欲再进一步表达自己的心情,却发现他抬手放在她的头顶,很轻地抚了下她的头,这动作让她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不用惭愧,这是我的荣幸。” 他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笑,随即收回手站起身。 “差点忘了,我去给你找身衣服,然后看看你晚餐想吃什么?” 说着他就已经走上楼了,她有些紧张地在沙发上支着脖子目送他。 曲知恒高大挺拔的身影刚上了几级台阶,却突然停住,他看向客厅,正是从沙发后背上露出的一双清亮通透的眼睛。 “不一起跟来吗?这是老房子,我祖母一直喜欢这种很暗的灯光,所以不会将整个房子都照亮,你要是怕的话就和我一起上楼。” 他在楼梯上看着她,沉声说着。 刚一说话,就听见木质地板上响起了她的小碎步,他转身继续上楼,却不经意地一笑。 木质的楼梯其实很结实,但是踩上去会有木头微微形变而产生的响声,这响声是木头房子给人的氛围感之一。 他带着她上二楼,这房子占地面积并没有斯图加特的房子那么大,装潢和装饰也全然是另外的风格。 不能说复古,而是本来就是保留了一切古老生活和古老装饰的房子,这样的房子保养起来其实比修一栋新的成本还高。 楼梯墙壁上都是油画,落款是同一个签名,以风景画为主,应该都是曲知恒祖母的画作。 楼上的灯的开关其实在走廊中间,她光顾着看画险些一头栽倒,但是很快又直起身体。 “手给我,慢点走。” 楼上的几乎看不见光,她晚上视力不大好,看不清脚下的路有点不敢往前走。 将手交到他手心里,这一次她心里没有咯噔的感觉了,因为她对他手心的温度和触感都非常熟悉,两手一握的瞬间,就是打开内心安全感的开关。 “我走过的地方是没有障碍物的,你可以放心走。” 她听到曲知恒的声音,这才大着胆子往前挪步,还不忘感叹一句:“看来盲人的生活是真不容易啊。” 应该会比她此刻困难上千万倍。 他淡笑,然后伸手,打开了灯,走廊被一盏盏灯照片,和楼下一样,每一盏灯都不是很亮,是温暖的光线,一点都不刺眼,而是和木质的棕色和花纹相得益彰。 曲知恒引她去了一个房间,里面陈设简洁干净,铺盖忽然多了很多白色的装饰,墙上挂着一个精致可爱的小男孩正在舞台灯光下拉琴,神情专注又认真。 她立刻看出这是曲知恒小时候的照片,这个房间也是属于他的。 18、相拥 “我的衣服型号可能比较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上,裤子的话你可能需要多卷几圈裤腿。” 他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浅色衬衫,下面一层整整齐齐都是叠好挂起的西裤,大部分西裤都是一个色系,即便有花纹也是不容易看出的暗纹。 她只是好奇地瞧了一眼,那整齐划一的摆放方式确实让她感到舒适,但是就是看久了有点视觉疲劳。 他的非正式衣物都统一叠放在右侧,色彩都比较单调,但是材质很好,所以拿出来的时候也是十分平整的。 此时他找出了一套叠好的衣服递给她。 她一愣,然后伸手接过,衣物接触手背的触感,柔软顺滑又无褶皱,说不出是什么质量,但是摸上去确实是十分舒适适合当睡衣的料子,尤其是上面有着清洗后的淡香,单闻有点像玉兰香。 这是她印象中能在曲知恒家里捕捉到的味道,冷冽干净如水般清淡,只不过他室内还多了一些其他香薰。 “谢谢你。” 她刚道谢,就见曲知恒准备走出房门,她下意识跟上。 他却转身对她说:“你可以在里面换上。” “额……” 她迟疑了一声,曲知恒立刻反应过来,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我就在门口等你。” 心里这才放下心来,只见曲知恒走得时候顺便把门带上了。 她下意识将手放在了门锁上,犹豫着要不要反锁,但是为了求个心安,她还是轻轻地反锁了一下。 她从小隐私意识很强,每次都要确定门肯定被锁上了之后,才会安下心换衣。 床面铺得十分平整,房间内并没有长久不住人的灰尘味,应该是有人会专程打扫通风,但是曲知恒大概率是不常住在这里的。 正因为一切太井然有序,她全程在地面上站着把衣服换好,没有让湿衣服沾上床或床头柜半点。 这套衣服果然有些宽大,凌疏不确定地去房间内的落地镜前面看了一下,只觉这衣服如果是骨架大的人穿上,应该是恣意随性的,她穿上确实有些观感单薄。 他的衣柜也是实木的,和床以及其他家具都是一样的色调和风格,室内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些奖杯或是奖牌。 还有一些音乐类和文史类的书籍,不过大部分是德语或英语,尤其是哲学和历史类书籍,她看着书名也无从翻译。 凌疏扫了一眼之后就快速离开了,总觉得多看一眼都有窥探他人的嫌疑。 没有过多的犹豫,她将自己的衣物折叠了一下,搭在手臂上,直接打开了门,果然发现曲知恒正依靠着门对面的走廊扶手。 凌疏刚看到他的第一个瞬间,他脸上神情是无比晦暗的,几乎是瞬间,他就从扶手处走了过来,恢复了平时的神情,询问道:“换好了?” 她怔怔点点头,只是脑海里一直在回想刚才开门那一瞬间的曲知恒脸上的神情。 如果要去描述出那种神情的话,那应该是已经凋谢了的枯树,从骨子里散发的死气沉沉,宁静平和,仿佛已经半只脚踏入地狱,心中无半点执念和牵挂。 她又看了他一眼,他眉眼清俊儒雅依旧,好像刚才的那一瞬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我们现在去洗衣房?” 曲知恒在征求她的意见。 “……好。” 她见他准备走了,就叫住了他,“你要不也顺便……换一身?” 字句斟酌,不知道怎么表述是恰好好处的。 他犹豫了一下,大概在思考从洗澡到换衣的工序。 这过程应该非常复杂。 凌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她飞快补充道:“可以先换下来,然后等你想洗澡的时候就去。” “我去洗澡你就要一个人面对这个房子了,你可以吗?” 他问道,嘴角挂着浅笑。 凌疏侧头看着曲知恒身后的长廊,那长廊灯光昏暗,墙上的每一幅画都让人不住的浮想联翩,免不了想到可怕的事情。 但是如果能按照曲知恒自己的想法来,别说是面对黑暗,让她去面对自己心里最恐惧的事情她也是立马就能行动的。 心里其实已经闪现过无数的念头,她很有信心点点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在洗澡间门口待着吗,那样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就不怕了。” 她说完之后又有点后悔,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也不想窥探你的隐私,我可以戴上降噪耳机,这样我就听不到了。” 他看她一眼,眼里含笑,唤了一声:“凌疏。” 她立刻答应道,却见他已经掉头进了房间拿出了一整套干净的衣物,又走了出来。 见他走在前面,她干净跟了上去,双眼开始适应这个昏暗的光线之后,再加上刚才已经走过一遍相同的路,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跟上他。 “你考虑的太多了,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待在任何地方。” 她刚抵达他身后,就听见他这样说道。 “曲知恒……” 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她也一样轻唤着他的名字。 面前的身影脚步一顿,她就站在他身后,很近,鼻间几乎要碰到他的衬衫,近得她能的感觉到自己呼气时热气,还有他衣服上淡淡的香气。 那香味让她脑海里想到了冬天带着积雪的松树林,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木质调。 “有没有人说过,你内心细腻又温暖。” 他淡笑,微微会有,反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爱夸人。” “我只是实话实说,还有……” 他嗯了一声,语调上扬,带着好奇。 “你用的香水,挺好闻。” 她由衷感叹道,脸上笑容洋溢,隔着昏暗的光线都能感受到。 “是吗?谢谢。” 他的指尖一滞,自然而然地颔首致意,礼貌地说道。 两人下了楼,先去地下室的洗衣房把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把衣服放进去洗了。 凌疏自己上前把衣服让进滚筒洗衣机中,然后曲知恒帮她放洗衣球和启动洗衣机。 她看着他一系列的操作,只觉得安静和生活化的画面很容易让她出神。 曲知恒生活化的瞬间,真的让人稍微勉强有一点真实感。 一个从小有幻觉的人,一个厌食的清瘦的大提琴家,一个二十出头就已经成名被众人寄予无数期待的艺术家,被在他一生中达到顶尖音乐成就之后,突然自杀,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他年轻璀璨的时刻。 后来会有无数人记住他,为他的死而遗憾,包括上一世的凌疏在内。 这样一个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能在洗衣房内,看着他带有生活气息。 这一刻,身体的感官似乎也消退了几分,在这所房子特有的温暖灯光下,她半闭上双眼,只见眼前光线斑驳,如同彩色琉璃墙透下的旖旎灯光。 似乎有种预感,她下一秒即将梦醒,她会不会依旧插着呼吸机再次从病床上被抢救过来,然后生不如死地忍受每一个治疗的日夜。 心中想法越来越盛,耳边忽然变得安静,眼前画面有些微微摇晃,她呼吸沉重,她心脏剧烈跳动。 就像是梦境快要坍塌前奏。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陡然朝着曲知恒的背影冲了过去…… 甚至等不及抓他的手,而是直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耳朵紧贴在他的后背,能感觉到他僵直的身体,还有他清晰有力的心跳。 她的怀抱中传来他的温度,但是他身体,远比她想象中更瘦,都差不多可以让人感觉到他骨架的形状。 这一刻,她真的相信了,无比坚信。 他正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以行走,可以和自己对话。 他是她上辈子的陌生人,她从不知道,他不仅有卓尔不凡的才华,那美好的皮囊之下,是心里藏着滴水不漏的礼貌,温暖如风的性情,细水长流的关怀…… 她来自十年后,看到了一个更加立体的曲知恒,而不是网上百科上冰冷的文字,只谈成就的冷漠描述,而是一个有血有肉又偏偏极有人格魅力的曲知恒。 “怎么了?”他声音响起,在昏暗安静的地下室中显得并不突兀,而是像夜色中静谧流淌的月光一样,从从容容…… “没什么,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担心……我现在在病床上是不是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省,陷入这场幻境中。”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沾湿了脸颊。 也不知是谁人在黑暗中,将瓶中的悲伤高悬倾倒,蔓延满室。 他抬手握住了她放在他腰际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松了一些。 她错愕地抬头,以为他要迫使她松开抱住他的手。 可他却在她眼前缓缓转身,面向她,俯身轻轻环住她。 他比她会高出这么多,她能感觉到铺天盖地压下了的,皆是他的气息,淡而清冽。 “这样会不会感觉更真实?”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眼神无比恳切。 他向来都如此认真。 她的笑从满脸的泪水中绽放,她头正好抵在他心脏的地方,那有力的心跳声更加清晰。 她在他怀中点头,这一次,不需要太多思考,她说出了自己心中多年的遗憾: “曲知恒,我此刻非常坚信,你仍然活着,我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一切悲剧发生之前,回到我余生悔恨的起点。” “我一直在后悔,我十年前的那次,我也送了你一模一样的白玫瑰,你跟我说了声谢谢,我转身就和你在街头告别,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你想要寻死,我太愚蠢,我当时看不见每个人面具后隐藏的痛苦……” “我曾无数次在心里想象时间如果重来,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你,这世界并非在你孤独死去仍旧波澜不惊的,你的遗作将无数次登上年度歌曲各大榜单,你的才华会被华语圈看到,你的音乐生涯远远不止于此,无数人会因为你的逝世而扼腕叹息……”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将她拥得更紧,脸庞绝大部分处于黑暗里,但仍旧有窗外月光照亮了他的脖颈和下颌。 “我真的……不想你离开,十年前的凌疏面对你的死亡只能懊悔,十年后的凌疏将多年来的勇气和关爱都给了你,她多想……救你……” 她哭得几乎失声,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浑身震颤不已…… 19、居然是奖励吗 昏暗的洗衣房内,曲知恒没有言语,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一道题真的无解。 正如他的强迫症一样,他对于规则和方圆的追求,几乎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程度,他不轻易做出计划,但是计划一旦出现,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最优解。 他沉默良久,声音有些沙哑,在空寂的空间中响起,在她的耳边低喃:“我现在无法回答了,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凌疏闻言,心情再一次跌入了谷底,只要他不亲口说自己改变了主意,就说明他还在坚持自己原计划。 救人,最难的地方,就是救没有生存希望的人,因为救的速度远没有死去的速度快。 真正的拯救,是让人找到真正生命延续的希望。 这份希望,可以让被疾病所困的人积极配合治疗,让身患绝症的人珍惜生命的最后一秒。 “你听说过,向死而生吗?”她止住了哭泣,从他怀中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声音沉闷地问道。 他垂下头,看着她微仰的脸颊,上面反射着泪光,这是她今日大哭的第二次,眼睛比之前更肿了,跟熟透的杏子似的。 左手保持拥抱她的姿势,抬起右手,用指节将她的泪痕轻轻抹去,然后才说:“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里的?” 他离她这么近,让他本就如乐声一样悠扬的嗓音更加清晰,让凌疏的耳朵有点酥麻。 他对于准确的中文翻译有些不确定,但是凌疏听到他用海德格尔的音译名来回答她,因为他知道自己对中文译名更加熟悉。 他在照顾凌疏的日常用词。 她点点头,然后回想起里面所说的:“我对海德格尔只知道皮毛,他认为死亡确知而不确定,死亡是穷尽一生后的终结,所以确知,但是我们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这是不确定。” 他目光沉沉,若有所思又配合地点点头。 她见他点头,但是知道他的做法却不符合不确定这一条,但他还是对她的话表达了默认,忽然笑了出声,“你不用点头配合我,我知道你想操纵死亡,因为死亡不确定,所以你想用自己的方式死去是吗?” 她看了他一阵,终于看到他轻不可闻地点头。 曲知恒轻叹一声。 “凌疏,我想在自己的规划里体面地死去,趁我现在还没有病入膏肓人事不省,我能做的就是以我想要的方式结束这一切,我不想……将来在精神病院里如行尸走肉一样生活。” “但是规则,有时候是可以被打破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人把你关进精神病院的。” 她一边说,右手已经悄然伸向他的袖口,然后话音落下的瞬间,手指灵活地取下了他的衬衫扣。 金属扣落在手中,她收回手,将他的衬衫扣放在掌心给他看。 他看着她,倒也没有任何懊恼,伸手准备将自己另一个袖口的衬衫扣也解下。 但是凌疏早已明白他下意识的做法,因为他追求整齐划一,还有对称,如今衬衫扣在她手中,为了追求对称,他会想另一个袖口的衬衫扣也放下。 但是她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很友善地问他:“你看看如果一边有扣子,一边没有,是否还是那么难熬?” 考虑到曲知恒心里难受,凌疏特意说了一点别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对我来说,死亡就是不确定的,但是现在我大概确定了,十年后我会痛苦死去,所以我会珍惜当下的每一天,尤其是能见到你每一天,我试图阻止你终结生命的进程,也是为了……救赎我自己。” 将每日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一样度过,让每一天都尽量赋予意义,这份意义非常个人,随心而为,去完成自己过去想做而没有机会做的事…… 他突然似乎对这句话感到意外。 凌疏接着说:“我上辈子体验过了家庭分崩离析,一夜跌倒谷底,也体验过一飞冲天,但是和你相识,是我没有体验过的,这也许是上天见我曾从云端坠下,给我的奖励,也给我一个救你的机会,让我余生不会因自己的疏忽而悔恨。” 听到她的形容和描述,他看着她的眼,空气中突然静谧下来,沉声问:“和我相识,居然是奖励吗?”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自己,但是对于我而言,你上辈子改变了我的命运,这辈子可以让我和你相识,你对于我来说,无比珍贵。” 他的眼神隔着暗光,竟然深邃如渊,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愫,正欲再想仔细端详一番的时候,他忽然俯身过来,高大身影与她平视,近得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对视了半晌之后,凌疏甚至有种脑海中缺氧的感觉,身形摇晃了一下。 他开口问她:“你之前无数次濒临死亡,又无数次被抢救回来,那种感觉……应该很痛苦吧?” 她吞咽了一下,几乎是不经思索,眼眶泛红地点头,“痛苦,无比痛苦,每天都像溺水,动弹不得,呼吸不上来,但是又无法死去……” 他听到这里,同情又遗憾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试图抚慰她的心灵。 “你现在还年轻,好好保重身体,这一次……不要过早离世。” 他郑重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直起身,继续回过头操纵洗衣机未完的程序。 这句话久久在她脑海中回响,像是一句临别的叮嘱,她本能地抗拒着接受这句话。 “好了,我们上楼吧。” 洗衣机启动,声音比较安静,将洗衣房的门一关,就将那声响隔绝在了洗衣房内。 曲知恒去拿衣服洗澡,凌疏对地形不熟悉,踉跄了好几次,为了省事,曲知恒索性全程牵着她的手引路,她就像一个曲知恒身后的小尾巴一样。 不过凌疏看了一眼他的左手腕,他果然没有执意取下左手的衬衫扣,凡是总要循序渐进,不过这也算一个良好的开端。 “我进去洗澡了,你自己在门外没问题吗?” 曲知恒洗澡之前帮她取来了温水,还有一把带软垫的靠背椅,她舒舒服服地坐下,双手握着水杯,杯壁的温度正好。 “没问题的。” 那椅子有点高,她坐在上面双腿在半空微微荡了一下,手里捧着水杯,喝了一口,脸上就露出满意的笑容。 曲知恒似乎还有些考虑,顺便把一个装着小零食的篮子放了过来,然后在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给她。 她哭笑不得说着:“我是来等你洗澡的,你这样还以为我来浴室门口秋游的呢。” “我进去的时间比较久,给你布置好了我才放心。”他将书递给她。 她低头一看,是一版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德文译文版,加缪的《局外人》,德语名叫derfremde。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局外人》?”她辨认出来书名之后,眼睛亮了亮,惊喜地问他。 他沉静地说:“今天中午你在我家的时候,我不小心睡着了,一醒来就看到你正在看《局外人》,不过这是德语版,而且书的年份比较老了。” “没关系,你快放心进去洗澡吧,我有吃有喝的,还有书,我试试看德语版我能看懂多少。”她淡笑催促着他赶紧进去。 他刚打开浴室的门,脚步又停住了,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有任何问题,你就直接敲门。” 凌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格外清朗,玩笑般问道:“敲你的门你能怎么样,围着浴巾直接奔出来吗?” 她就预料到曲知恒绝对无法接受不穿着全套衣服走出来的。 闻言,曲知恒的脸上并未露出尴尬,而是表情很自然,没有当这是玩笑,很严肃地回答道: “我会视情况而定,如果比较紧急可能就不够时间穿上全套,那样,就只能为我的失礼说声抱歉了。” 好不容易,曲知恒终于放心地带着换洗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先是洗手池的水声,流了很久,应该是要先把双手洗到满意为止。 凌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正好是傍晚六点半。 她放回手机,不住看了一眼浴室外面,其实当她清晰知道曲知恒就在离她一墙之隔的位置时,这屋内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让人遐想万分了。 反而她得知曲知恒在这里度过过快乐的时光的时候,她却不住看着屋内的陈设,想象着他和家人一起住在里面的画面。 客厅的沙发后方摆放小型的三角钢琴,放在室内不显局促,反而看上去刚好填满了一楼中央的空隙。 钢琴看上去年纪很大了,并非现代工业做出的模样,是棕色带点墨绿的颜色,像是缎面胡桃木材质,上面依旧有斯坦威的标志。 她看着这架钢琴发怔,甚至可以想象冬天的时候,燃上温暖的壁炉,打开钢琴上方的琉璃吊灯,应该他和祖母是可以正好坐在沙发上,欣赏祖父弹钢琴。 在落地窗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空位,这可能是留出来圣诞节的时候放圣诞树的,上面会挂着彩灯和装饰的雪花,圣诞树下放着礼物。 如果是复活节的话,也许可以在庭院里面藏彩绘鸡蛋,他的祖母是画家,所以应该会陪他一起画彩绘鸡蛋。 等到了春节的时候,应该会在落地窗上装饰窗花剪纸,门口贴上对联,厨房里说不定会传来热气腾腾的手工饺子的香味。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点失落,她想家了。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现在她爸妈应该因为生活琐事吵得不可开交了,再过不久,父亲会宣布破产,但是破产并非真正压垮整个家庭的关键,而是破产后的欠债…… 小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家庭幸福美满,但是后来她得知爸妈其实多年来一直感情不睦,父亲在外和他年轻时的初恋保持了多年婚外情,妈妈一直知道这件事。 但是为了给凌疏一个圆满的家庭,妈妈一直装聋作哑,实际上一个人背地里承受了所有。 十年后的凌疏知道,妈妈如果早点离婚,就能早点结束这烂到了骨子里的婚姻,但是妈妈还是一直等到凌疏学成归来的那天,才提出离婚。 脱离婚姻之后,妈妈才真正获得了自在和快乐。 这次…… 她想鼓励妈妈早点离婚。 考虑到时差问题,现在国内已经凌晨,她决定明早再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思绪很多很乱,刚整理好心里面的想法,正准备翻开手里的书,浴室的门锁竟然响了。 曲知恒已经穿着整齐,擦着头发走了出来,浑身冒着热气,夹杂着香味传到她鼻息间。 “久等了吧?”他问道。 凌疏连忙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七点十分。 她感到有些意外:“你这次居然只进去了四十分钟。” “我想着你在等我,不想让你等太久。” 他走到她跟前,距离一近,她闻见了他身上的香味,恰好是她喜欢的味道,忍住了想要赞叹他香水很好闻的冲动。 “晚餐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他缓缓蹲下,与她平视,温声问道。 20、投喂果蔬 凌疏闻言,眸子睁大了一些,微微一侧头,可以看见壁炉内的木头正烧灼滚烫,颇有惊喜地问道: “原来你会烹饪。” 他简单地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由于曲知恒反应平淡,凌疏对他做的饭是不抱希望的,一个有厌食症的人平日里也不开火,可能用炉灶都会有些笨拙。 她跟着他去厨房,厨房不大不小,但是一应俱全,里面一尘不染,不像是长期无人居住的样子。 曲知恒找来了围裙,是洗净后晾晒好并熨烫过储存在柜子里的,里面还有很多洁净的毛巾。 这围裙并非家庭里带着碎花细纹的式样,而是更像是专业厨房里的围裙,深蓝色的,很长,以他的身高不显得局促,还能可以很好地阻隔污渍。 洗手台对于他的身高来说有点矮,他侧身站着的时候会让人忍不住去观赏他精致优越的下颌线。 她曾听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所谓的骨相决定皮相,在曲知恒身上可以很明确地看出来。 他的骨相很好,五官和身材比例都是恰如其分,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他,对于她来说,曲知恒的赏心悦目,还在于他的玲珑心。 “这房子看起来不像是长期没人住的样子。” 感觉到厨房内有些安静,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其实很少过来,应该是帮忙打扫屋子的人员。” 他打开一面实木柜子门,里面是嵌入的冰箱,为了不让冰箱影响古典的装修风格,应该特意将它隐藏在柜子里的。 冰箱中只有一些没有开封罐头,并没有新鲜果蔬。 凌疏倒是无所谓吃什么,但是她觉得曲知恒平时吃得太少,还是吃健康些比较好。 “我们需要出门买菜吗?”她见状,反应极快地说道。 冰箱门被他重新合上,他直起身,面带微笑:“你随我来,这里应该有你喜欢的东西。” 他带她从厨房穿过,来到了厨房最里面的储藏室,可没想到那储藏室中竟然还有一道木门,打开木门,外面就是一片菜园。 当曲知恒打开院子里的强光灯后,她看到了面前的菜园分区域种植了一些常见蔬菜。 “这里平时也会有人来打理吗?” 凌疏想着这些蔬菜如果成熟了不及时摘下,会烂在土地的里的。 “嗯,这房子里里外外都保持以前的生活痕迹的,虽然已经差不多五年没人长住了。” 他在门口换了下菜园专用的鞋子,有些遗憾地说道,走屋檐下走进菜地,脚下泥土松软湿润。 凌疏感觉得到,曲知恒在这个房子里的时候,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整个人好像松弛了一些,不再那么紧绷了。 “你很喜欢生活在这里,是吗?” 凌疏没有下菜地的鞋子,就站在屋檐下观察他的动作。 他默默点点头,没有对这个话题表现出强烈的表达欲,凌疏见状,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兴致勃勃地等他采摘新鲜蔬菜。 从檐下取来竹篓,还有一把专门处理植物根茎的剪刀,戴上一次性手套采摘挂着水滴的黄瓜,还有一些鲜红欲滴的番茄,番茄的种类很多,有本土品种,有意大利品种,还有黄色和红色的樱桃番茄。 她驻足看他在菜地里穿行,他的动作是精准利落的,将剪刀头部伸向根茎,只听啪嗒一声清脆响,西葫芦落下,正好的落入他的手中,然后放在了竹筐里。 看他采摘的过程让人治愈,在夜色里,还有强光灯下,是静谧的,尤其是用手摘下西红柿的时候,根茎发出很轻的嘭的一声,就能将西红柿的生命定格在那一声里。 “你冷吗,可以进屋坐着等我。” 不远处传来的了曲知恒的声音,他回头看着她单薄的衣服,问道。 确实下完雨的夜晚气温有点低,加上这又是在山上,周围的植物让空气变得湿润,站一会儿就感觉衣服有点潮。 她摇摇头,其实并非不冷,而是她想将这些珍贵的画面都好好刻在脑子里,如果她最终没能改变他的想法…… 也能保留些以后能回顾的记忆。 但是凌疏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因为小时候很多印象深刻的重大事件,残留在她脑海里的都是斑驳凋零的,拼凑不了一个完整的画面。 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下: 【20xx年9月,晚上七点二十,海德堡。 今天是我重生的第二天,天气不大好,从上午开始下雨,断断续续,不过现在夜幕降临,雨停了,植物叶片上还挂着雨水,山间飘散这雨打后植物泥土清透味。 半山腰上可以俯瞰海德堡,能看万家灯火,但是不如国内那么热闹。 没想到这是我和曲知恒相识的第二日,但却好像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漫长到可以与我前二十八年的人生相比。 他就在我的眼前,更多时候在我的身旁,但是多数时候他在我眼中是缥缈的,像伸手探云只能抓来一把空。 即便他俯身和我拥抱,我能触及的,也好像是随时散架的枯骨,我不知道他还能在我眼前与我对话多久,但是我如此希望我能成功改变他最初的想法。 但是如果他没能改变主意,我也不能强求,更不能逼迫或胁迫他。 因为生与死这件事很私人,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他做决定,如果他走在心中正确的路上,我将衷心祝福他。】 刚写上结尾,只觉眼前的光被人挡住了几分,是曲知恒已经采摘完毕准备进屋了。 曲知恒见她正在低头输入什么,眼神并没有往她的屏幕上看半点,因为尊重他人隐私是他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修养。 凌疏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大大方方地为自己的备忘录打上句点,没有半点隐藏的打算。 可就在她关闭备忘录的瞬间,手机上方出现了一个弹窗,微信备注是“徐鑫远”,他发来了一个表情包,并没有直接发具体的消息。 二十岁以前的含蓄,体现在总是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至少二十岁以前的凌疏一般都是用表情包化解尴尬,和打开话题。 她没有点开对话框,而是直接将手机熄屏了。 因为她暂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那就先想一想,之后再回。 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她帮曲知恒接过放满蔬菜的竹筐,走进了厨房,他在门外换鞋。 待曲知恒重新回到厨房的时候,他周身又是之前一尘不染的状态,但是他总是会下意识往浴室方向看。 可能是他又想去清洗了。 凌疏正欲整理蔬菜,立刻停下手对他说:“放轻松,转移一下注意力,你刚洗完,现在很干净。” 曲知恒视线落到了凌疏身上,然后微闭双眼,去缓解自己此时嘈杂不堪的思绪。 然后上前清洗新鲜的蔬菜。 “你的厨艺怎么样啊?” 她凑上前,歪着头看着水流从曲知恒的手流过,一根黄瓜被他清洗得很仔细。 他看了她一眼,只觉眼前的画面很是灵动,凌疏穿着他的衣服,袖口被挽起,她头发是披散的,随着她凑近动作发丝险些落进水池,她连忙用手把头发一把束起来,双眼一直盯着他的双手看。 “还过得去。” 这是谦虚人士的标准回答,凌疏凑近水池,耳朵都几乎贴到了台面上,流水声清晰,很治愈,还有他手腕间的淡香,以及新采摘的蔬菜弥散在空中的植物嫩香。 她总觉得这个过程让她也感觉到轻松,也许也就是烟火气的其中一种成分。 “这小黄瓜弯弯曲曲,看起来很丑。” 她眼前这个种类的黄瓜,比普通黄瓜细小很多。 “这叫komisch黄瓜,直译后是奇怪黄瓜,里面没有多汁的内心,通体都是脆的,你可以尝尝。” 曲知恒解释完之后,就发一筐洗好“奇怪黄瓜”递到她面前。 这名字和黄瓜本身一样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曲知恒自己取的名字。 她浅尝了一下,确实有一瞬间被惊艳到的感觉,这样的黄瓜水分不多,但是从内到外都很扎实,比普通黄瓜脆爽很多,而且外皮也没有涩味。 “还有自己种的樱桃番茄也不错。”他将一颗小番茄递过来。 凌疏鬼使神差地下意识直接张口,他直接将小番茄的叶子摘掉,轻轻放到她唇边。 她开口将番茄衔进口中,只觉很是多汁,而且甜度比在超市买的高,连忙激动地点头,脸上露出餍足的笑。 但是笑到一半,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刚才好像是直接喂到她嘴边的,她是不是过于自来熟了…… 后知后觉有些失礼,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道歉。 可能直接跳过这一段,就是最好的化解尴尬的方式吧。 她站直了身子,在他身旁默默站着,又一颗樱桃番茄递到了她嘴边,她犹豫了一下,准备这次伸手接吧。 “你还没洗手。” 曲知恒极为温柔委婉地提醒道。 她哦了一声,张嘴把他手里的樱桃番茄吃掉,脸瞬间有点烧。 但是随着他投喂的动作更多更自然之后,她也没有想太多。 有一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西红柿,个头有点大,一口吃不进去。 他就用刀将番茄切分成八份小块,然后用叉子递到她嘴边。 每一样东西都味道都让她轻易快乐起来:“我从没有觉得大番茄也能有清甜的味道。” “这叫oma番茄,祖母番茄,因为品种比较古老了。” 她觉得这名字取得很别致,“总感觉带祖母二字的名字都有一种温暖感。” 曲知恒默默点头,继续给她尝试新的水果。 竹篓最底下是一些大樱桃,不是智利那种红到发黑的品种,有些暗红,个头适中。 这一次他将每一颗樱桃仔细清洗,拔掉了上面的杆子,一颗颗给她投喂。 她咀嚼的间隙,曲知恒就会清洗剩下的樱桃,整齐地放进装水果的木头盘子里。 每次她刚咽下嘴里的水果,新的一颗刚好递上。 她将嘴里的樱桃轻轻的咬破,任由那清甜的果肉迸发清甜,还有无核的青提,新鲜的青提会带有花香味,比她在超市里买的花香味还浓。 “曲知恒,谢谢你,明明是我应该多关照你,你却反过来的照顾我。” 她将青提咽下,怔怔地看着他,一脸郑重地道谢。 21、心里的火树银花 “别跟我道谢了,我很多时候只是尽量遵从直觉而已。” 曲知恒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大大小小的锅,主要以平底锅为主,还有一些铸铁锅,外面是橙色耐高温的材料,放在手里很厚实,很沉。 他先将铸铁锅放在炉灶上干烧,这个屋子的厨房用的明火。 类似很多中餐爱好者更喜欢明火炒菜是一样的道理,欧洲人也会觉得用古老的炉灶烤的披萨会更有味道。 小番茄被他一颗颗均匀地摆放在烤纸上,然后直接放进了烤箱。 “烤樱桃番茄好吃,出炉后撒点海盐和黑胡椒,你也喜欢这么做吗?” 凌疏猜出来他接下来的意图,不住问道。 烤箱门的被轻轻合上,他在调节温度和时间,想了想,然后说:“不大喜欢,这些我是做给你吃的。” “那你自己吃什么?” 当曲知恒的视线移到那堆新鲜的蔬菜上的时候,她瞬间明白了。 她在心里犹豫一阵,想着如果自己再去将一些大道理会不会显得太啰嗦,她也不想成唠叨的人,最后只得小声嘀咕道:“多吃点东西吧,你太瘦了……” 抱起来骨头甚至有些硌…… 但是后半句她没说出来,曲知恒雪白的指尖一滞,眼神晦暗了几分:“我很抱歉。” 凌疏脑海里轰隆一声,连忙上前,动作有点着急地解释道:“你不要抱歉,我只是随便一说的。” 其实凌疏如果把他们的对话代入德语的语境下,他的回答其实是没有大问题的,甚至说没有凌疏想象中那么严重,但是她不确定,所以不论如何都要上前解释。 曲知恒表情淡淡,凌疏看不出他的心情究竟有什么变化,但是她试图找一点话来安慰他,至少让他不要真的以为说“你太瘦了”是一件很负面的事情。 搜肠刮肚,她没有想出太多的漂亮话,只能依从真实的感觉说出了内心独白: “你很瘦,即便如此我还想用我的本能拥抱你。” 她看到他眼中的愕然,他以往总是表情淡淡,这样的神情让她可以幸运地窥见的他短暂一瞬的失态,是洁白层云之下唯一裂痕,却足以洞见缝隙中的天光乍现。 他看了她半晌,眉眼荡漾成柔波,虽然周身气质清冷,却还是在沉凉中捕捉倒涟漪。 热水壶中的水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开关自动回弹,发出咔的一声,如同电影的暂停键,只需要再点一下,画面中的静态就被立刻打破。 他将开水倒进洁净反光的煮锅当中,开了火,往里加了盐,然后下了一把意面。 这意面很细,不同于餐厅里普遍粗细,至少凌疏个人喜欢细的意面,可以更好地包裹酱汁,而且在国外条件有限,甚至可以代替中式面条。 此时铸铁锅也刚好预热完毕,倒入一点点橄榄油。 可以轻易看出这里果然没有人居住,因为连橄榄油都是新拆的包装。 他苦菊和罗勒配合大蒜和松子用搅拌机打碎,得到的酱汁是深绿色的,清香扑鼻带着苦涩味,然后加入了一点柠檬汁和奶酪,一边搅拌一边加入橄榄油。 这样就备好的一份青酱,青酱的外文名叫pesto,有时候她脑海里会认为叫“佩斯托”,听起来是有点可爱的名字。 细的意面并不需要煮很久,大概六分钟可以达到能入口状态。 “我之前在意大利吃到的意面都会带有硬芯,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厨师失误了,后来走了很多家餐厅都是一样的口感,我才后知后觉,意面包装上煮面的参考时间是按照意大利人的习惯来的。” 她随口说到自己的经历。 “你喜欢不带硬芯的是吗?”他问道,很容易从她不经意的话中提取出她的喜好。 曲知恒将意面和青酱放进已经预热好的铸铁锅当中稍微翻拌,就装盘了。 他细心地用叉子将意面裹起来,在最中间的凹陷处撒上现磨的干酪,最后点缀上黄色小番茄和罗勒叶,就做好了。 “今天的食材有限,我下次再给你做中餐好吗?” 曲知恒手里的托着青酱意面的盘子,面露愧色。 “你做什么都可以,我很随意。” 餐具摆放好之后,曲知恒将盘子放到烤箱里低温保温,再带着她去地下的酒窖选一瓶配合晚餐的酒。 “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的酒?” 曲知恒走入酒窖,里面温度适中,很适合存放葡萄酒。 “白葡萄酒吧,干的、半干的都可以。” 她看着面前架子上整齐的横放的酒瓶,随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年份,越往里走,架子上酒的年份越老。 “你平时喜欢葡萄酒吗?”她记得曲知恒会喝伏特加。 “还好,祖父祖母比较喜欢,每次晚餐都少不了葡萄酒,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开车去勃艮第地区直接找酒庄买酒,再旅居上几个月。” 他每次提及祖父祖母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上扬,但是眼底很深的地方,又有一些无法琢磨的哀伤。 “他们,应该很相爱,生活上也很悠闲。”凌疏很容易被这样的故事温暖到。 曲知恒想了想,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里的画面。 “是啊,小时候过圣诞节假期,一般和他们一起度过,他们会互相给对方准备很多惊喜,然后圣诞节晚餐之后会放上音乐一起跳华尔兹,或者半夜一时兴起也会去花园里一起喝点酒。” “我印象里,他们出门都是牵着手的,有时候只有一方出门,会互相亲吻额头,如果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话,他们会在临别前久久拥抱。” 凌疏可以轻易想象出那个画面,因为很多外国的夫妻会一生都保留着亲密,而她自己的爷爷辈,感情相对含蓄一些,但是每次看到双只苍老的手相互交叠的时候,她心里会感到一种动容。 她上一世和徐鑫远分手之后一心专注于学业和工作,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寻找爱人,又或许因为父母的婚姻有长达二十多年的争吵和痛苦,然她对爱情或者婚姻,是没有信心的。 或者说是一种无力感,无力赴身于爱河。 不过,她仍旧乐于去听别人的浪漫故事,即便不曾经历,也能体会其中微妙的美好。 “你体会过这样的爱情吗?”她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可能有些直白了,希望他不会介意。 面前的身影脚步顿了顿,手指不经意间轻轻扫过了酒架上的酒瓶头部,然后抽出了一瓶,托在手中,右手指腹转动瓶颈,眼动之间,将瓶身上的信息已经快速捕捉到。 然后将酒递到凌疏手里,“今晚喝riesling吧的,口味偏酸,饭后配点坚果也不错。” 凌疏的思绪分明还停留在刚才问题上,当手里被人递上酒瓶的时候,她下意识将它稳稳接住,等思绪被拉回,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其实是多么好奇又紧张地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他既然跳过了这个问题,她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然后曲知恒又挑了两瓶酒,一白一红,两瓶都是来自勃艮第地区的,正好是他祖母祖父喜欢去造访的地方。 在上楼之前,他换成左手拿两瓶酒,右手腾了出来。 凌疏正欲跟在他身后上楼,只见眼前是一只半摊开的手,四指在下,大拇指向上打开,是他自然而然地向她伸出了手。 她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原本以为他牵她的手,仅限于某些短暂的时刻。 像现在光线充足,楼梯整齐,也没有人在路旁玩滑板,但是他却伸出了手。 她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只是她的直觉知道自己可以把手放上去,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他站在楼梯上,感觉到那柔软的手迟疑地放入他掌中,眼底最深处浮现了暖意。 一粒绿色的种子,从空中落下,奋不顾身地钻入那废墟秽土之上,那里没有土壤,只是种子内心的执着罢了。 他虎口收紧,稳稳握住她的手,力度不轻不重,刹那间酒窖的灯被关上,楼梯的灯被打开,就在这一暗一明间。 她听见了曲知恒的声音,“没有体会过。” 刚走上台阶,她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脸上表情放松下来,原来他在回答之前的那个问题。 瞬间福至心灵,会心一笑,她问他,“你想去勃艮第地区吗?去体验你祖父祖母当年的旅行路线。” 曲知恒对很多事物表现不出太大的激情和期许,这是很多被精神类疾病困扰的人的生活常态。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热衷,但是沉吟半晌问她:“你想去勃艮第吗?” 以前她去过法国接近德国的边境地区,比如斯特拉斯堡,后来也去过游览过一些小镇,她在想办法让自己的回答不那么平实。 “想去,但是想和你去。” 如果她的拯救计划成功了,那她去勃艮第的时候,曲知恒应该还在。 其实不论他去还是不去,她都可以接受,只要他安好就行。 “可以考虑。”他的声音淡淡。 可这声线落入凌疏的耳朵,而如同一个重磅火苗,瞬间引燃她心里的火树银花。 22-30 取下衬衫扣 白葡萄酒, 放进冰桶里镇上几分钟,再倒入酒杯,饮用最佳。 用餐的地方是厨房边上的空间, 墙上装饰着铜器烛台和油画,油画是一幅抽象画,像是透过鱼缸看到的世界。 上方高悬着挂式书架,里面?摆放的是一些关于烹饪和美食文明的书籍,还有几本法语小说穿插在?其中,但是看起来书封都是上世纪的产物了。 凌疏与曲知恒之间,横放着烛台, 上面?的白烛被点燃, 烛光中,对面的人影周边有流光,显得不真切了?。 两个人面?前的食物?完全?不一样, 曲知恒也为自己的倒了?一杯白葡萄酒。 非常清浅的淡色黄绿色,恰好是葡萄果?肉的颜色, 微微晃动, 散发着馥郁的果?香,如果?细闻的话?,会有些绿芦笋的气味。 他正欲举杯, 却突然想起什么:“你成年了?吗?” 德国的未成年不能饮酒。 她失笑,声音从他对面?的烛光中传来,“我?成年了?很久了?。” “我?是说, 你现在?。”他声音很轻, 眼底覆上朦胧的浅笑, 但是语气又略带认真。 “理论上来说,确实已经成年, 八月份刚过的十八岁生日。” 她顺着他的话?头?,跟他解释道。 灵魂已经成年,但是身体才刚成年,这样解释应该就比较合理。 他这才放心地举杯,与她的杯子在?半空中虚碰,摇 ?璍 晃一下,放在?鼻尖细嗅,然后半仰头?浅尝。 “我?想起以前刚到德国的时候,我?们?的干杯习惯不一样。” “国内讲究把杯口压低,以表示谦虚和尊重,在?德国,干杯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否则会有七年夫妻生活不愉快。 她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将自己反而带入了?一个怪圈,立刻停住了?。 她有些尴尬地看向曲知恒,却发现他神情镇定自若,这才心里微微放松。 他在?德语区长大,也许每个地方说法也不一样,而且他不像是与人经常推杯换盏的人,或者他也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那你一般是用国内的方式,还是德国的方式?”他虽然没有对她的话?表现出异样,却开口问道。 她很久以前就想到了?绝佳的解决方式,“我?一般两者兼顾,看着对方的眼睛,同?时余光把杯口压低。” 不过她未来十年都是solo状态,所以看不看对方眼睛,似乎也无所谓夫妻生活愉快与否了?。 “但是我?当时没有预料到我?未来的十年,都不需要操心事业以外的任何事。” 当时在?病床上逝世的时候,家人和朋友都围在?她床边,医院门口站着无数的媒体人,她死的那一晚应该又上了?热搜第一。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记得死之前的几日我?反而内心开始平静下来,我?以为咽气的过程会很痛苦,实际上在?咽气前两分?钟,身体感觉到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朵上。”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白茫茫的一片,一生的画面?会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播放,那一刻虽然心里有很多?遗憾,但是终究是解脱感大于遗憾。” 她可以很平静地诉说着人生感悟,尽管她的灵魂已久年轻,语气里的轻快,可眼神却带着沧桑,与她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有些不符。 自己此时是带着割裂感的。 他松开高脚杯,耐心而又温柔地听着她讲述自己的故事,眼中露出了?伤痛,但那伤痛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来自对凌疏的共情。 “我?其实在?想,如果?我?的灵魂能回到十年前,那上一世你的灵魂呢,你回到哪里去了??” 她话?头?一转,说出了?自己心里合理的猜想和疑问。 难道并非每个人都能重生吗? “也许因为我?认同?死即是虚无,所以我?死后将是虚无,灵魂不会重生,也不会轮回。” 如果?死后世界随内心而变动,那就是信什么就实现什么。 她确实期盼过重来一世,也许这就是她的期盼,所以每个人都将如愿。 “你要尝尝自己亲手做的意面?吗?” 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切换到了?面?前的食物?上,拿起叉子和勺子,用叉子把意面?裹成一团,整齐放在?勺子里,递给他。 第一口食物?给他。 他似乎不忍辜负凌疏的好意,但是身体又在?排斥着面?前的食物?。 “你吃吧,我?实在?……” 她不想他过于为难,只好收敛了?自己的好意,将勺子中的意面?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是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出自曲知恒的手,她从中还尝到一些其他的别?样的美味。 “我?看到德国很多?餐厅都会写,Kochen mit Herz(用心烹饪),你做的菜我?能尝出,你mit Herz了?(用心)。” 她赞赏他总是发自内心,很是恳切的语调。 “我?很久不下厨了?,下次给你做点别?的。” 曲知恒总是不骄不躁,面?对他人的赞赏一笑置之,不过他似乎对这道意面?还不甚满意。 意面?的量正好,配着半杯白葡萄酒,是一场不错的享受。 用完晚餐后,凌疏本想去把盘子收拾了?,曲知恒却先她一步说道: “你手背上还有伤,先别?碰水。” 在?她神情凝滞的时候,他已经见?过盘子拿到厨房,放进洗碗机里。 她暗自庆幸自己将盘内食物?吃得比较干净,收拾起来方便,省了?尴尬。 此时壁炉里的火光已经稳定,徐徐散发着热,让屋内很是温暖。 她听到了?外面?的的雨声,走到落地窗前一看,果?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但是木屋里面?很是和谐静谧,将屋外的雨声隔绝。 她看着窗外雨丝,如无数的水线连通天与地。 “我?一直觉得雨声听起来也很放松,我?喜欢在?雨天,在?家中裹一层毯子睡觉或者在?摇椅上看电影。” 一回头?,原本正坐在?沙发上的曲知恒已经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来到她的身后。 他的视线已越过她的头?顶,看着窗外。 院子里没有亮灯,但是远处城市的灯火和月光可以看见?院子旁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 他冲她身侧伸手,她见?状有些心乱,却发现他是在?拿他身侧的一柄小小的遥控器。 “在?沙发上看电影呢?” 他接过她刚才说的后半句话?,嗓音温柔,在?雨声中相得益彰。 她心中欣喜,看着墙上的幕布缓缓将下,投影仪打开,“你喜欢什么电影。” “嗯……世纪初的,千禧年前后。”他低声说。 她眼中笑意加深,有种见?到知己的兴奋感。 “我?也喜欢那个百花齐放的时代。” “所以……”他将遥控器放回,然后去角落里取来了?电脑,又问了?一遍,“想看什么?” “《肖申克的救赎》和《阿甘正传》看了?很多?遍了?,《美国往事》又太长……《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或者《海上钢琴师》怎么样?” 她说完了?之后,发现自己曲知恒脸上有一些茫然,她走到他身边,发现页面?上的电影都是原文名字,和中文翻译有一些出入。 “你直接搜《1900》吧,《海上钢琴师》的原名。”她不自觉在?一旁说到,却不知不觉坐到他的身旁。 两人的肩膀有短暂接触,他的视线从电脑屏幕转向她。 她赶紧让自己坐得远了?一些,以为他会不会介意。 “不碍事。”他眉眼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无声轻牵,然后手轻声按下回车,电影就开始了?。 她坐在?沙发的另一侧,虽然不至于正襟危坐,但是看到曲知恒身姿的端正,她也忍不住坐得端正。 他看了?一眼她认真盯着屏幕的样子,忍俊不禁,然后伸直了?长腿,放松地靠在?沙发靠背上。 他看出她是因为自己的姿势而下意识另精神紧绷,于是他就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凌疏果?然,也无意识地让坐姿放松下来,她余光看向他身侧的皓腕,注意到那反射着光泽的衬衫扣。 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他又让自己无比整肃了?。 电影开场了?,是巨轮底下的工作车间,这里光线幽暗,常年保持高温,文中的主?人公在?襁褓中被一个锅炉工人救起。 因那天是1900年的第一天,于是这个婴儿被取名为“1900”。 在?电影画面?进行到1900被取名的时候,正是气氛热烈的时候。 凌疏看准了?他的左手手腕,趁曲知恒认真看电影的时候,眼疾手快地直接将他袖口的衬衫扣解下。 但是这次的衬衫扣被扣得稍微紧了?些,她没办法如在?洗衣房里面?那样直接取下来,费了?些周折。 只觉头?顶上传来他的气息,她就心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看她半趴在?沙发上费力研究他扣子的模样,他淡然一笑,然后伸手帮她解开。 然后把金属扣放进她的手心。 她低头?看着这枚精致的衬衫扣,从纹路到做工都考究无比,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动作,只盯着手中的扣子在?思考着什么。 “我?的动作这么明显吗?”她等到脸上的尴尬消退了?,才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在?认真看电影吗?” “你如果?现在?不认真看,之后你就看不明白了?。” 她笑了?一声,直起身,打趣他看电影不够认真。 微微低头?,手中把玩着他的衬衫扣,只觉得越打量突然觉得美观。 曲知恒的审美确实不错,虽经常都是衬衫西?裤,但是裁剪合理加料子上乘,果?然是能到来源源不断的美感。 当然,也离不开他高大的身材,更重要的,还是那张能夺人心跳的脸…… “1900我?看过很多?遍,里面?的台词几乎都能记住。” 他自述道,然后抬起右手,轻声问道: “另一边的扣子,还要吗?” 他名字里带着永恒 凌疏尴尬地干笑两声说:“不用了。” 曲知恒的所有衬衫袖口都是没有扣子的, 可?以方便反折成法?式袖口,还可?以每日根据自己的喜好更换袖扣,有可?能会考虑到搭配不同的手表和领带。 她继续拿着他的扣子端详, 衬衫扣一般当做男士的装饰品在商店里展示,她经常会?看到两颗衬衫扣放在礼盒里,价值不菲。 这颗扣子上做了镶嵌,是?符合曲知恒沉稳低调个性的黑色金属做底,上面镶嵌小巧的金色表盘,但是?这并非真?正的手表表盘,而是?一种?装饰的巧思, 要仔细看才能看得见。 “不过你的袖口每次换衣服后都不一样, 而且每次都很好看。” 她将那扣子放在手掌中,对着光仔细地观察,试图发现更多的设计细节。 没了扣子, 曲知恒左手腕的袖口处敞开,可?以看到他的直接和腕骨, 一直延伸到影影绰绰的视线尽头, 被衣料包裹的地方,连因为肢体活动而产生的自然褶皱都带有美的呈现。 确实是?个精致到每个细胞的人?。 “你喜欢的话,我?都送给?你。”他转过头, 神情认真?。 她连忙摆摆头,“不用了,我?也用不到的, 只是?忽然觉得男孩子的世界里也有很多有趣的装饰品。” 他笑而不语, 只是?将左手搭上右边的袖口, 金属啪嗒一声,非常轻, 比羽毛坠地大声一些,然后将右手的袖扣也塞到她手里。 凌疏下意识接过,一时间没听到电影里在说些什么,但是?她对这电影也熟悉,那个被遗弃在船上的小婴儿在锅炉工们的关爱下,在船上慢慢成长。 “我?看你是?借机想追求对称,所以才两颗扣子都给?我?的。” 看着他两边的衬衫袖口都敞开了,在这样的暖光下都显露出无?暇的象牙白,她赶紧把视线移开,因为这双手放松状态下的姿态,竟然比搭在大提琴上还要随行美观。 “其实可?以当衣服上的装饰品,只要上面有孔就行。” 他伸手把她手中袖口取来一颗,“你坐过来。” 然后她拘谨地做到了沙发中间的位置,离他不远不近,他需要侧身过来才可?以。 她身上穿着曲知恒的衣服,领口处就留有扣子的孔。 “你想自己戴上还是?我?给?你戴?”他的语气从容,嗓音自然流露,让人?觉得他内心肯定没有半点奇怪的遐想。 他总能给?人?一种?正派严肃的感觉,能洞悉一切,却不会?说出半点让人?觉得尴尬的话。 这人?心里肯定有把尺子,随时可?以丈量方寸。 她将脖子略微凑上前,嘴角一笑,带有几分孩子气得逞的笑容,“你给?我?戴。” 他佩戴袖扣的动作非常灵活,佩戴在领口处,手指却半点不会?碰到她脖颈上的皮肤,只是?在他收回手的瞬间,她以为已经佩戴完毕,大动了一下,脖子处感到淡淡的凉意。 最终还是?无?意间碰到了,她下意识心里紧张,脖子上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指尖微颤,但是?又很快平复。 她低头一看,袖扣正好戴在她的领口,做工精细的东西佩戴在哪里都是?艺术品。 心念一动,玩心微起,她拿出手中另一枚扣子,跟曲知恒说:“你把左手抬起来。” 他无?奈一笑,然后乖乖地半抬左手,她就俯身仔细地把他的袖口仔细翻折,然后将袖扣的细头穿过每一层衣料,最后扣上。 “适应不对称的袖口对于你来说应该不会?那么难受,你稍微忍耐一下,不然你的神经太紧绷了。” 为了征求他的理解,她忽然柔声放缓,跟他解释起来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当她做好了一切,满意地看着他的衬衫袖口,一抬起头,却发现曲知恒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刚给?他扣上的袖扣。 半晌,他终于心领神会?地一笑,然后说:“看电影吧,1900都快要长大了。” 她重新把视线转回屏幕上,但是?依旧坐在沙发中间,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再移回去?会?不会?让曲知恒以为自己要疏远或者嫌弃他。 屏幕上,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将客人?们吸引过来,却发现一个衣着简朴的小男孩正在静静地弹钢琴。 一位敷着面膜身穿华丽长裙的女士陶醉在他的琴声里,动容地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 旁边男人?低声道:“1900.” 那女士说:“不是?曲子,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男人?重复道:“1900.” 女人?瞬间热泪盈眶:“像曲子一样的名字……” 凌疏看到了这里,心里却浮现了曲知恒的名字,她转头对右侧的人?说:“你的名字,也像曲子一样。” 似乎为音乐和永恒而生的名字,可?惜他名字里带着永恒,可?生命却是?永恒的对立面。 他长睫微动,缓缓看向?她,双眸如古井般宁静,像是?天上飞来一片叶,让那平静的眼波有了暗波。 也不知是?那句话如清风吹皱的春水。 此时静谧良久,她终于看到他眼里很深的地方,藏着一种?孤寂,一种?难以言明捉摸不透的孤寂。 她如此庆幸能从这双温柔的眼中,看到别的东西。 他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声线很低:“谢谢。” 凌疏看了他侧脸半晌,心念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身侧伸出手。 她的手很小,无?法?像他一样可?以整个她的手握在掌心。 于是?,她轻轻握着他的三根手指,质地温润,舒心的触感,让她私心感到惊喜。 “大部分情况,都是?你主?动将手伸向?我?,偶尔我?也该向?你伸手。” 她低声喃喃道,视线看着两手交叠,心里很踏实。 他没有言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夜幕降临,会?让他耳边的幻觉嘈杂。 细看之下,她看见他眉宇间染上愁绪,他的情绪似乎一到夜晚就会?跌倒谷底,谁都拉不上的那种?低落。 她试着稍微用力,握紧他的手,可?无?论?如何握,掌心的触感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捂不热一样。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她的行为对他此刻来说是?不是?打扰。 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内心失落,有些挫败地将他的手缓缓松开。 就在她的手准备收回的瞬间,忽然手上一凉,他几乎是?飞快又精准地握住她的手。 她睁大双眼,看向?他,眼神充满诧异,但是?却感到又惊又喜。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最初的一次,是?你将手伸向?我?……”他声音变得愈发低沉,那句尾的语气带着情绪的震颤。 “是?你一开始就给?我?了充分的勇气,否则,我?脑海里的教条太多,让我?顾虑太多……” 他的语气虽然不似平日里柔和,但是?却让凌疏感到一阵轻松,心里没有太多的顾虑了。 因为至少她意识到,自己当时有些主?动的表现,并没有造成他的困难。 “我?想……”她开口,声音有点颤抖,手不敢动弹,生怕一动他就会?立马松开。 稳了稳内心千百种?混乱念头,她立刻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如果这一次我?没能救你,如果再让我?重生一次,我?会?更加坚定地穿过人?潮来到你的面前,在说‘你好’之前,就会?握住你的手。” “不论?以任何方式给?你力量,我?都会?愿意。” 她内心无?比坚定,鼻子发酸,眼眶又有点红了。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过多的悲伤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她又将即将涌出的泪水咽了回去?。 恍惚间,他极为平静而轻缓地用手抚过她的发丝,虽然内心不抱希望,仍旧感谢。 他笑容有些褪色,但是?她知道,这才是?真?实的情绪,而不是?为了照顾他人?情绪而强迫自己笑带春风的假装。 “拥抱能让你心里感到一丝安慰吗?” 她眼眶的殷红褪去?,就是?声音因为刚才的哽咽而显得沙哑。 他脑海中想到洗衣房内的画面,似乎……如果怀里多了什么,心脏有种?被触及的感觉,有短暂的紧张和窒息感,但是?过后又变成了快慰的溪流。 他叹了口气,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会?。” 几乎是?话音未落,他怀里撞进了一个人?,一个纤瘦又单薄的身影,一头乌黑的发散落在肩,一个在时空中错过了数十年?的灵魂,将他撞了个满怀。 又是?一种?强烈窒息感包裹着他,像是?一把穿透时间的箭矢顷刻间从他胸膛穿过,带着微痛,让他一时难以辨明这奇异的感觉。 但下一秒又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他又恢复了呼吸。 “如果我?再高大一点,就可?以把你揽进怀里,应该更有安全感。” 她的头埋在他胸膛前,耳朵贴着心脏的地方,听到她的声音传来,清清亮亮的声音。 “不用,现在就很好。” 他这次松开了她的手,思索了良久,抬手将她彻底环住,依旧是?有分寸的力度。 接下来的电影时光里,两人?无?言,屋内静谧得只剩下电影里钢琴声。 她抱着曲知恒的姿势好不容易坚持了差不多过了很久,实在有些腰酸,于是?就试探性地枕在他肩上,这样手就不用松开了。 像是?两个人?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的,她一开始枕着并不舒服,因为他身上太消瘦,骨头有点硌人?。 他略微调整了姿势,让她刚好能枕在自己肩头往上的脖颈处。 这姿势舒服了很多,还能离他更近,额头能感觉到他脖颈处的脉搏跳动。 是?有力的跳动,是?生者的脉动。 心痒 电影还?在进行, 1900长大,成了轮船上的钢琴家,他有一个擅长吹小号的朋友, 叫麦克斯,他们组成了乐团,在头等舱为上流人士演奏。 回到三等舱的时候,1900才开始不为取悦任何人而演奏,那?演奏多变又承载热情。 高超的演奏技巧令1900声名远播,只要走下船,踏上陆地, 他就能成为?举世瞩目的钢琴家。 但是他始终坚持只在船上演奏。 麦克斯问?1900:“为?什么?” 1900回答:“陆地上的人们, 浪费了太多时间去问?为?什么,冬天来临时,巴望着夏天, 夏天来临了又开始害怕冬天,所?以人们总是在旅行, 不厌其烦地寻找四季如春的地方?, 那?样?的生活不适合我?。” 看到这番1900的自白,屏幕外的凌疏,安静靠在曲知恒的肩头, 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击中了心灵。 她从?前看《海上钢琴师》的时候,一直都喜欢那?个充满悲伤和合理的结局,但是今天重新?看一遍, 却有了新?的感悟。 “我?可以枕在你的腿上吗?” 凌疏直起身, 问?道。 “为?什么?” 曲知恒这次没有那?么好说话?, 只是似笑非笑地问?她原因。 “因为?可以换一个姿势,并且我?躺着说话?, 还?离你很近。” 躺着更?舒服,但是无?论怎么躺都会远离他,所?以枕在他腿上也许会成为?一个绝佳的答案。 “当然?,你可以拒绝……” 她绝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利用曲知恒不擅长拒绝人的性子?来欺负他。 凌疏已经在心里暗自在想,只要曲知恒眼神里露出半点为?难,即便他答应,她也不会这么做,因为?他只要有一丝为?难,她都会充分尊重他的想法。 “可以,过来吧。” 他随意地答道,随语气淡淡,眼神中却没有露出丝毫迟疑。 听到这个消息,凌疏一瞬间有一种错觉,就像小时候怕黑不敢自己入睡的时候,她抱着枕头敲外公外婆房门,然?后一脸委屈地说:“我?不敢一个人睡,能和你们一起吗?” 外婆睡眼朦胧,慈爱地一笑:“快来吧。” 现在内心的激动之情就像小时候被允许和外婆一起睡觉一样?开心。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小心翼翼地靠近。 触感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紧实清瘦,却能刚好承载她头部的重量,不如枕头柔软,但是能被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包围。 那?是冷冽泉水混合松枝的气味,像是冬天山谷里吹来的风,将乌木的味道吹来,萦绕在烧灼滚烫的壁炉边上。 “其实,我?想跟你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看那?么多遍《海上钢琴师》了。” 从?她的视线看去,可以正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这个观察角度对?于常人来说有点死亡,但是这个角度看去,由于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会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疏远感。 曲知恒略微往后靠了靠,似乎在寻一个更?能看到她姿势,然?后垂下目光,“说说看。” “1900其实是一切有极致艺术追求的音乐家的缩影,他后来鼓起勇气下船,下到一半,看到眼前是灰色的厂房和烟囱,还?有高大的建筑,这让他觉得?自己与工业社会的格格不入,从?而?又回到了船上。” “世上能懂1900心里想法的人很少,就如同头等舱的客人们总是喜欢听流行的乐曲,而?无?法包罗1900所?有的巧思,那?个社会和如今的社会一样?浮躁,能懂1900的人少之又少。” “我?有一瞬间觉得?你和1900有一定?的相似之处,都是有自己审美追求的人,也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永远留在那?片高光之地。” 她静静叙述,说着说着,视线慢慢从?他的下颌转到了天花板上的吊灯,那?是烛台的设计,如果是百年前应该点的是蜡烛,但是这房子?在百年以内,被换成了用电的仿真蜡烛,方?便又安全。 他低头,看到她薄唇轻启,用很小的嘴型说着话?,能偶尔看到洁白整齐的牙齿,声音听起来又轻又清晰。 他看她的脸庞,清丽精致,她的双眸在盯着一处看的时候,眼型偏圆,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扑扇着翅膀。 分明是可爱青春的脸庞,双眼中却带着灵魂深处的阅历和深沉。 她的双眼忽然?被一只大手覆盖,眼前像是熄灭了灯光,一瞬间陷入黑暗,但是她并不惊慌。 因为?她可以嗅见他手腕处的香味,这香味似乎只在他身上闻到过,很是特别,让她免于心乱。 “你啊……知道的太多。” 她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像是叹息,像带着苦涩,可又分明带着嗔怪,甚至捕捉到一丝半点的宠溺。 愣了一下,随即她安静下来,掌下的双眼在不放弃地眨巴,睫毛在手心若有似无?地扫过,让人有些心痒。 他将手拿来,帮她将挡在额前的碎发拨开,然?后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又犹豫了一下,将手慢慢靠近,最终放在了她的头顶上。 无?意识地摩挲,像是揉猫咪的脑袋,但是轻很多,不会弄乱她的头发。 “这让我?想起我?外婆了,我?每次午休的时候都不安分,会枕着外婆的腿,她会很轻地用手在我?的发髻边上挠痒,我?就舒服到很快就睡着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种奇异的麻痹感,贯彻全身,让她仰着头,半张着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感觉到头顶上的手,按照她说的方?式,正给她挠痒。 她紧张到屏住呼吸,却又心悸到浑身无?力,她想极力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天花板,还?有二楼回廊上的栏杆来转移注意力。 耳边听到电影中1900正在和爵士乐发明者在船上进行音乐决斗。 她的心也随着1900飞快急促的钢琴声,越跳越快,越来越快,如同直升机的螺旋桨要令她的意识几?乎飘忽欲飞。 最终,1900的钢琴声戛然?而?止,那?脑海中的回响令凌疏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忐忑地闭上眼。 当视觉闭合,触觉与听觉都会不自觉放大,她听到了头发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像风吹动野草的声音。 而?且那?野草已经是秋天的,带着枯黄和干燥,像是休眠的蛾子?。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这挠痒的方?式和外婆的是不一样?的。 外婆的掌纹很多,她当了一辈子?的医生,也做了一辈子?的家务,手掌有些粗糙,窸窣声更?清晰,掌纹也能摩挲头发。 但是曲知恒的手是拉大提琴的手,而?且他只有按弦和握弓的地方?有一些薄茧,其他地方?细腻柔软,掌面很大,拂过头发几?乎是无?声的,痒感全靠指尖提供,带着不经意轻抚感。 “曲知恒……” 他很轻地应道。 她双唇紧抿,闭着双眼,声音有些困倦,带有残留一丝意志。 隔了很久很久,她才缓缓说:“分明是你在治愈我?……” 她没有睁眼,但是她知道他此时的神情应该是温情中带着错愕的。 “如果平行时空真的存在的话?,我?多希望在另一个时空里,早点遇见你……” 这样?,能让她飘摇浮躁的心,能早点安分下来,不再带着不安,朝未知前行。 “或许,另一个时空里的曲知恒,在回国度假的时候,能遇到上中学的你。” 凌疏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赶紧摇摇头。 “最好不要,我?中学时代性格偏执,可能会显得?不礼貌,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太清楚人在不同阶段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有时候遇到的对?的人,只可惜自己并不处于对?的人生阶段。 所?以相逢时天气正晴朗,而?双方?也正好,才能进行下一步交流。 “你中学时代是什么样?子??”她好奇地问?他。 “我?中学时代……可能没有一分钟空闲,兼顾学业和练琴,还?要去参加比赛和演出。” 他如实叙述着,她察觉不出他对?中学时代回忆的情感色彩。 “可惜……我?只在网上看过你的音乐会,客观来说你的演奏水平确实非比寻常。” 曲知恒听过的溢美之词应该够多了,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发自内心去赞美他。 “但是我?也同样?没听过你的音乐会,或者……演唱会?” 凌疏想到自己生命中那?一场未完的演唱会,遗憾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说: “如果你还?能再等几?年,你一定?能现场看我?的演唱会,我?到时候给你安排最好的座位。” 他无?声地笑了,有些怅惘,“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将手捧鲜花来台下见你。” “每次下台我?都会收到很多鲜花,以前我?总是期盼其中有一束是你送的,只可惜……你走得?太匆促,来不及看到我?夺冠和站在聚光灯下演唱。” 她每次都会假定?手稿的主人正在台下或者屏幕前看着她,她得?唱得?更?好,改编得?更?好,才能不辜负他的好意。 当人在慢慢攀越高峰的时候,多希望有人能一同见证,尤其是那?些对?自己抱以期许的人…… 这个姑娘 凌疏翻了个身, 侧躺在他腿上,像一只慵懒粘人的小猫,卧在腿上。 她默默地欣赏着剩下的电影, 很多画面都很熟悉。 但是她脑海里却因曲知恒刚才?的那一句“我会手捧鲜花来台下见你”,这画面让她过于憧憬,她甚至能想象出他西装笔挺的模样?。 曲知恒身材高大长相卓越,她一定?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她应该会将礼服裙摆拎在手中,如果高跟鞋太碍事,就将高跟鞋留在原地。 她赤脚也会朝他飞奔而去。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她眼?中看着电影, 枕着曲知恒的腿, 默默将自己心?里强烈的期盼一次次加深。 因为她听说人一旦无比渴望一件事,当这份信念足够强烈,那这份愿望就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物质世界, 虽然?这效果微小?。 但总比没有强。 电影来到了快结尾的地方,1900在邮轮上录制唱片, 他的双手放在钢琴上, 双眼?不?经意间看向船舱的窗外,一个少女正以窗为镜整理擦拭自己的脸。 少女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当那擦脸的白色手巾放下时?, 能看到她灵动又茫然?的蓝色双眸。 1900一边弹钢琴,一边看着窗外的少女发怔,手下的音符因为他心?境改变而变得浪漫舒缓。 当一个音乐家有幸在创作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灵感人物, 这首曲子肯定?能辗转出璀璨的音魂。 但是当1900听说自己的音乐将会被复制无数份, 销往世界的时?候, 他固执地将唱片唯一的母带取下带走。 那天下着雨,1900带着自己的母带唱片去甲板上寻找那位姑娘, 他想将那唱片送给她,却在犹豫不?决中没有送出手。 他夜晚去船舱内,找到了那姑娘,趁她在睡梦中,低头落下一吻,然?后离去。 直到邮轮靠岸,姑娘要下船了,1900才?鼓起勇气与她说话,但是寥寥数语,手中的唱片并没有送出去。 姑娘在拥挤的人群中说出自己的地址,让1900可以以后去拜访她,但是1900瞬间露出窘迫和怅惘说:“也许吧。” 1900最终没有走下邮轮,他与邮轮几乎是一体的,他能在有限的钢琴黑白键上创作出无数的旋律,却无法在无限广阔的城市中的行走。 1900的好友麦克斯最终决定?离开游轮,去外界寻求新的机会。 未来有一天,麦克斯无意中听说邮轮即将要被炸毁报废,他在废船中播放1900当年弹奏的母带,1900在废船中出现,他脸上带着笑意,身上穿着与废墟格格不?入的演出服。 麦克斯劝他下船,但是最终,1900还?是决定?永远留在船上。 麦克斯独自离开了邮轮,湛蓝的海上,一艘巨大的陈旧的游轮,钢琴声又在1900无声的演绎中响起。 在爆炸声和绚烂的火光中,1900与维吉尼亚号游轮一同被摧毁。 电影落幕…… 凌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时?隔多年,重看《海上钢琴师》,她似乎领悟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就是电影中的麦克斯,而曲知恒是1900。 麦克斯知道1900如果不?下船,就会与邮轮一起葬身在爆炸中,但是对于1900来说,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哪怕结果是毁灭也没有关?系。 “从前?,我以为《海上钢琴师》是一个悲剧,因为1900才?华卓越,他只需要下船,就能轻易得到人们想要的一切,我无法理解1900对于工业社会的恐惧,音乐的形式,难道还?能比命更重要吗?” 凌疏怔怔看着屏幕,低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曲知恒说话。 “那现在呢?”曲知恒问。 “现在……我觉得1900留在船上似乎不?一定?是悲剧,虽然?看似生命走向终结,音乐才?华连同邮轮永远消失在大海上,甚至外界很多人都没听过他演奏的钢琴……”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心?里有点?抗拒这个答案,还?是继续说: “但是……选择不?下船是他的决定?,他始终在遵从自己的意志。” 她盯着屏幕,分析着电影结局,然?后突然?间坐了起来,跪坐在曲知恒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曲知恒问道。 “如果你像1900,那你感觉我像电影中的谁?” 曲知恒见她神情忽然?正经起来,神色未变,只清浅问道:“你指的是现在还?是上辈子?” “先说现在。” 其?实凌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偏偏想听曲知恒亲口说出来。 他很是配合地回道:“麦克斯,那个小?号手,1900的朋友。” 她倏而咧嘴笑了开来,笑容带着温度,说了句:“Richtig(对)!” “虽然?让你回答我上辈子的角色有点?为难你,那你说说上辈子我是什么角色?” 她知道曲知恒对一切都有自己很明确的一套判断,他肯定?也能为上辈子的凌疏给出一个答案。 曲知恒眼?神依旧,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回答。 “你说过上辈子的曲知恒送了你一份绝笔的音乐手稿,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是1900心?里藏着的那个姑娘,一个带给他音乐灵感又让他想把?唱片母带送出去的姑娘。” 他的声音是如此平缓而温柔,没有因这猜想而惊起半点?水花。 倒是凌疏,平静的脸色下,这猜想像是从天外飞速下坠的陨石,在她心?口上坠地炸开,漫天都是飘散的碎片。 她只想过上一世的曲知恒也许是为了感激那一束白玫瑰,却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带给他灵感的人。 电影里没有对1900与那个姑娘的情感做了直接的陈述,但是每个观众知道,在1900偷偷吻了睡梦中的姑娘时?,他吻的不?是脸颊额头,而是唇。 那份情感已经呼之欲出,也许是爱情,虽然?只是一份萌芽。 但是1900最终没有因为那姑娘而下船,说明这份情感其?实也就发展到了萌芽,就戛然?而止。 一想到这里,凌疏心?里开始有点?慌乱有点?凉,因为她在猜想曲知恒是不?是想用?电影告诉她。 他会像1900一样?,让情感止步于萌芽,然?后最终选择成全自己的意志,走向人和船的幻灭。 这猜想对于她来说仿佛是致命的打击,她顷刻间白了脸色,不?敢细想,更不?敢追问。 凌疏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如果一旦过早地发问,就反而迫使对方做出一个答案,但也许此时?他也正摇摆不?定?。 如果问了,反而有可能将他推到反面。 “怎么了?” 曲知恒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她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麦克斯,也许我最终也不?会强行劝1900下船,作为朋友,我希望你活着,作为知己,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尽量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凝视着他的双眼?说:“如果我真?的不?能改变你的想法,我将会像麦克斯一样?,尊重你的选择,再往后的日子里祝福和缅怀你。” “好。”他看着她,笑容间多了几分释怀。 好在这次他终于没有说谢谢了。 “不?过我和麦克斯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他重新看向她,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变得神秘 看着眼?前?这张脸,他总是严肃不?起来,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不?同?” 她眼?里闪过狡黠,然?后又重新紧紧抱住了他。 其?实,不?过是用?狡黠去掩饰她内心?真?实的波动罢了。 这是第二次,她主?动抱他,那种强烈又短暂的窒息感又重新在麻痹曲知恒的神经,让他几乎下意识地仰头,屏息闭上了双眼?。 直到那份心?里的冲击慢慢散去,他才?恢复了神情,睁开双眼?。 低下头,双眸沉静又纵容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只觉恍然?如梦。 他回过神来,淡笑:“这就是你说的,你和麦克斯最大的不?同?” 当离他很近的时?候,他的声音清晰悦耳,让凌疏的耳骨都有点?触电般地酥麻,无形地牵动她的心?弦。 “对,麦克斯不?能随时?拥抱1900,但是我可以。”她说话间,愉悦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执拗,还?有一点?小?得意。 “是啊……”他默默表示赞同。 “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向死?而生,和你待在一起每一分钟都很珍贵,我想永远记住这些重要的时?刻,当同一个动作反复做,我想忘记都难了。” 重复的动作,比如相拥,比如留下他身上的清冽气息,他的笑容和嗓音,还?有他修长美观的手…… “我也和1900不?一样?。”他声线清雅。 “比如?”她条件反射地问道。 “比如我一定?会把?母带唱片送给那个姑娘……无论是亲手交给她,还?是托人寄给她。” 他后背慢慢靠向了沙发,整个人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端正。 “哪……哪个姑娘?”她心?里恍惚,有点?不?确定?,忐忑地问道。 她在猜想重活一世,那个人会不?会就不?是自己了。 他将手放在她肩胛骨处,动作很轻地环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个姑娘。” 她心?里一松,才?宽慰在他怀中露出笑容。 西风颂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 天幕间可以看点雨水的反光。 德国南部的天气,没?有北边那么阴沉,时常会?出现晴天下雨, 阳光和雨水并存的画面,所以秋天在南德看到?彩虹的概率很大。 这是一个下雨的晴朗夜晚,可以看到天边的灰云并不是很厚重?。 凌疏的耳朵附在曲知恒的心脏处,可以一直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能从手臂传来的触感判断,他确实瘦削。 “曲知恒,你是不是很喜欢住在这里?” 抬起头,她将下巴抵住他, 仰着头问他。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能感觉到?, 你在这个屋子里,整个人稍微比在斯图的家?里放松一些。” 比如?他能稍微控制得住自己洗很多次澡,也没?有过于紧绷地清理双手和桌子。 尽管这放松的程度还不够, 不过比起之前算是某种?进步了?。 “比起其?他场所,在这里确实心情要好一些。” 他沉吟半晌, 双眼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呼吸均匀而平缓。 “那为什么不住在这里,也许这样……你的状况就慢慢好起来了?。” 她仰头望着他的眼睛,谨慎地跟他建议道。 可惜, 她却看到?他叹气,笑容凝滞,眼神中带着艰涩。 “因为……如?果一个人待在这里, 心里反而更加孤寂, 他们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我只有节日?的时候会?过来更换里面的陈设和装饰,其?他时间里都是别人在负责照顾院子和打扫。” “我懂, 因为曾经有过于美好的记忆发生在这里,但是亲人已逝,一个人反而伤情……” 她感到?有些遗憾,双眼黯然下来,能与?他感同身受,又问道:“那现在呢,我也在这个屋子里,你感觉怎么样?” “心情舒缓,久违的感觉。” 他说?话虽然委婉,但是向来真诚,会?直白地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不需要其?他人费心去?猜。 壁炉中的木头已经燃烧过,剩下的灰烬中还带着闪烁的暗火和余温。 “我希望你能选择一个让你感到?自在的居所,你斯图的家?虽然更大,装修陈设都很现代,设施也好,但是我却能感觉到?冷清,有冰冷的秩序感。” 她意识到?他身形微微一滞,就知道她的形容是对的。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沉默着在思?索该从哪里说?起。 “……我从小遵循就是秩序,习惯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地生活。” 很淡的语气,说?着残酷的话。 从这句话中,凌疏了?解到?他应该是在极其?高压的环境下长大的,将条理性直接嵌入了?骨髓,让他形成了?习惯,哪怕有一丝偏移,都会?令他难受。 “但是你也被秩序和规则困住了?,这绳索还是无形的,如?影随形,还有你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和负面的幻觉……” 她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他最终走?上了?绝路,因为他面前生门,都统统被堵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 他抬起手,轻抚她的后?脑勺,只觉手下的长发如?黑缎,还带着她的温度。 “……你确实,很了?解我。” 每次他的指尖轻抚发丝,她都有灵魂的战栗感,那一瞬间大脑几乎是无法思?考的。 她突然一脸整肃,问他:“你的手是不是附魔了?,会?摄魂。” 见他一脸惑然,她没?绷住笑了?出来,笑声开怀。 他微怔,看着她笑得乐不可支,眼角也染上了?笑意。 等笑够了?之后?,她稳住了?心绪,冲他建议道:“不如?你尝试在这里住上几天,看看会?不会?有所好转。” 他问:“那你呢?” “我的话,你希望我陪你,我就陪你,你要是需要安静,我就可以自己回斯图。” 她最近正在考学的空挡,而且她知道自己的这次依旧会?再次邂逅人生中的伯乐,Link教授。 所以她最近确实是一直有空的。 但是曲知恒却略有担忧地问道:“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她回答得很肯定。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比如?声誉。” 凌疏哭笑不得,只觉得他考虑得非常多,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在考虑了?。 “不会?。”她耐心地答道,“不过……” “请说?。” 是他清正又郑重?的语气。 “我可能每天都需要练练嗓子,我要适应现在的声带,可能会?有点吵,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如?果需要钢琴伴奏的话,乐意效劳。” 他眉宇舒展开来,很有风度地颔首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听过你弹钢琴。” 她作思?考状,重?新看向他。 “我也没?有听过你唱歌剧。” 他每次总能对照她的话作出回应,这其?实是两个人的对话能一直延续下去?的关键,她很感激他这么做。 “你喜欢听什么歌剧,我看看我会?不会?。” 她的专业小方向抒情女高音,但是在学校学的是选段,所以并非所有的女高音她都能胜任 “我很随意,唱你愿意唱的,但是前提是保护好你的嗓子。” 他不忘关照她的嗓子。 “放心吧,我现在的嗓子很健康。” 她自信一笑,从他的怀里离开,然后?站到?了?落地窗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眸在夜色中流露光彩,她挑眉问道。 “喜欢《费加罗的婚礼》吗?” 一般来说?,曲知恒会?回答还行,但是这次,他却点了?点头,低声说?:“喜欢。”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直接看到?了?她眼底,像是一语双关,让人一瞬失神。 凌疏心里了?然,他在给自己表演勇气,阔别歌剧多年后?重?新拾起的勇气。 临了?,她有些不确定地再次调整了?嗓音,她上学期间已经将这些练过的选段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 她开唱前腼腆一笑,提醒道:“可能会?有点吵,但是我尽量小声一点。” “没?关系,声音打扰不到?别人。” 他点头,然后?抬手冲她执意,笑容不减又如?此风度翩翩。 曲知恒看着眼前的凌疏,仿佛能透过朦胧夜色和灯光,看到?她曾经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样子。 开唱前诸多思?量和紧张,在第一句歌声传出的瞬间,就蜕变成了?敬业与?自信。 他看见眼前的凌疏从第一句就全?然进入了?状态。 她唱的是《费加罗的婚礼》第三幕的选段,伯爵夫人罗西娜发现丈夫有背叛之心,决定与?女仆苏珊娜联手让伯爵颜面扫地。 凌疏扮演的正是伯爵夫人的角色,在这个场景下,她要演绎一个女人面对丈夫背叛后?的失望,对往昔甜蜜岁月的怀念,还有对丈夫的怨怼,以及最后?的报复和挽回心理。 选段的华彩部分是著名的《西风颂》: 【Sull''''ariaChe soave zeffiretto Questa sera spirerà sotto i pini de boschetto E giàil resto capirà Certo certo el capirà 西风颂, 献给西风, 甜美的晚风, 微微清凉, 今日?黄昏飘荡, 任细风从林中松下穿过, 其?他的他自会?明白, 我确信他会?明白。】 第一段是伯爵夫人的咏叹调,第二段原本是两个女高音的二重?唱,但是凌疏将气口长的地方衔接上了?重?唱。 她平时唱着玩的时候时常会?这样,在歌词换得过来的情况下,一人分饰两角。 待选段的尾音拖长,她不着痕迹地结束了?演唱。 按照惯例和礼貌,曲知恒果然在为她鼓掌,她在他的掌声中,假装冲着不同的方向谢幕,然后?一起鼓掌退到?幕后?。 在歌剧院中这时候还要朝着楼上的观众行礼,然后?退到?幕后?,只要台下掌声不停,演员就会?再次出来谢幕,如?此反复。 掌声越久,谢幕次数越多,就说?明表演越收到?欢迎。 眼下只有凌疏和曲知恒两人,即便如?此他依旧掌声不停,引她二次谢幕和三次谢幕。 她很是配合,也很感激他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表演的赞赏。 她第三次谢幕后?,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用双手握住了?他鼓掌的手,轻柔地止住他的鼓掌。 “谢谢你,但是这不是在舞台上,所以不用这么捧场的。” 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轮廓清晰立体,像一幅写实油画,令他身影被藏在光影交错间。 “你唱得很好,我很荣幸……能在此刻遇见来自十年后?的你。” 在他看来,她的技巧和演技都是娴熟的,台上的眼神与?台下截然不同,这是多年的舞台经验淬炼出来的。 歌剧演员的声音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趋于一种?难得的沉稳,不像年少时声音飘忽浮动。 而凌疏在用年轻的嗓音演绎十年后?稳重?的技巧,从完成度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该你了?。” 兜了?一圈,她依旧不忘刚才谈论到?的话题。 她想听他弹钢琴。 “你想听什么?” 他没?有推辞,而是走?到?钢琴边上,将古老的斯坦威打开,在琴凳前坐下。 过往的照片和影像资料里,他总是与?大提琴合影。 可当他坐在钢琴前,却仍旧相得益彰。 她低头,看他手指的长度和指节的柔软度,就知道他在钢琴方面,也是具备天赋的。 “可以弹……1900看见船舱外姑娘时的曲子吗?” 他看过那么多遍《海上钢琴师》,肯定能复原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世?界音乐之林钢琴曲千千万,她此时却想听那电影里的曲子。 曲知恒自然是有求必应,将视线收回,软触键,在88个黑白键间,用手指游动其?间,复原电影里的曲子。 但是听了?一阵,凌疏立刻发现他复原了?原曲第一遍之后?,第二遍加入了?自己的改编。 并且在结尾处加了?一段几分钟的华彩,没?有任何炫技,没?有丝毫刻意,却听得让人欣喜若狂。 在他手指起伏间,她从干净细腻的琴声中仿佛看见了?维吉尼亚号巨轮。 脑海中浮现海浪翻滚,海风轻拂,海鸥展翅飞向天边的场景,如?果从船上往海面上看,还能看到?海豚跃出水面…… 鼻息间是海风的味道,耳边是风声浪声海鸟叫声,仿佛有微风从指缝拂过。 有时候抒情比激昂更难…… 待琴声停下,她很久才回过神来。 她没?有像曲知恒一样鼓掌,而是上前有些惊喜地看着他那双神奇的手。 “第二段和第三段是你之前就改编好的吗?” 她问出了?心里的好奇。 “即兴的,电影里的这一段,也是1900即兴的。” 注意保暖 凌疏为这样丰沛的灵感和演绎能力而惊讶不已, 不由得想到以前自己写歌时候,总是很多时候念头到了嘴边,复原出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但是1900是望着那姑娘弹出的曲子, 你刚才也没有看我。” 她笑着,故意打趣道。 “可1900甚至都没有和她拥抱过。”曲知恒极为镇定地坐在琴凳上,说道。 “可1900……” 还偷亲过她。 她突然?止住了自己的后半句话,把话咽回?肚子离去。 看着她可疑的神?情,曲知恒面?上虽波澜不惊,但是凌疏猜想,他肯定是猜到她刚才想说什么。 只是她最终没说出来?, 说明她不愿意说, 他自然?也不会去点破。 凌疏赶紧扯开话题,开玩笑地说道:“如果你的作曲能力能分百分之一给?我,我当年的星途应该会更?平坦。” 不由得想到以前自己写歌时候, 她总是很多时候念头到了嘴边,复原出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曲知恒表情淡淡, 似乎看出了她此?时在想方设法化解尴尬。 “你好?奇上辈子你送给?我的手稿是什么样的吗?” 她凑上前问道, 那曲子算是她当年的成名曲,在各种综艺上唱过无?数次,再加上是她自己填词和制作, 早已烂熟于?心,随时可以演绎出来?。 正当她摩拳擦掌准备上前给?曲知恒复原一段的时候,却发现他竟然?不置可否地上扬了嘴角。 这表示无?声的拒绝。 “你居然?不会对这种神?奇的事情感到好?奇吗?”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 那曲子的情绪基调应该是有些压抑悲伤的。” 凌疏仔细想了想, 确实曲风基调是带着淡淡的失落, 而且副歌部分虽没有大量运用震耳欲聋的高音,但是却有种隐忍的歇斯底里。 那曲子当时也正好?对应了她的困境, 她才能刚好?让自己的情绪和它达成统一。 但是刚才曲知恒指下的曲子却是充满浪漫感的,和那送给?她手稿有截然?不同的感情基调。 良久,凌疏走到钢琴旁边,在琴身旁边站定。 她的脸上旖旎着笑,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句略显重?复的话,但是她最终还是想让他知道。 “但是……我确实感到无?比幸运……” “那是你努力奋斗的结果,并非幸运。”他强调了一下。 当听到曲知恒的回?答的时候,凌疏知道他误解了她所说的幸运。 她盯着曲知恒身侧的手看了很久,忍耐了一阵,还是忍不住上前拉过他的手,用两只手就能更?好?握住了。 “其实很多人都和我有相同的实力,只欠一缕东风推波助澜,可更?多人穷尽一生都没有遇到东风,所以我确实幸运……” “当然?,我感到更?幸运的是……我竟然?能成为?收到母带唱片的姑娘……” 她收到的母带唱片,就是那份手稿。 “那母带唱片能被你记住,才是我的幸运。”他语气如暖风。 屋内的温度适宜,终于?到了现在,屋外的风停了,雨也停了,但是整个城市在月光下湿漉漉地反光。 有些大型超市会是十?点关门?,趁着雨停,她和曲知恒一起开车下山去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放晴了的夜晚风没那么大,尤其是车子驶入城市街道的时候,海德堡周围的山能将?风挡住。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阴雨天,我们要储备好?食物,这样就不需要频繁出门?了。” 车厢内,凌疏坐在副驾驶上,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查询最近的天气状况,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曲知恒专注开车,他开车很稳,可能和德国的驾照考夭吾贰貳七五儿爸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核很严格有关,因?为?有些高速路是不限速的,而且车辆在路上不是很密集,所以拿德国驾照开车的人普遍车速都会比较快。 为?了减少事故发生,他们会有一套很细致完善到苛刻的考核方式。 “你更?多时候喜欢待在家里,还是喜欢出门??” 他问道。 “如果没有课或者通告的时候,我喜欢囤一些食物,然?后在家里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宅着,你呢?” 她更?关心曲知恒怎么想,如果他更?喜欢出门?,那她就可以出门?。 “你知道,我几乎不社交,而且白天大部分时间需要练琴,所以没有要紧事,也很少出门?。” 听到这里,凌疏松了一口气,心里有点小窃喜,“看来?这方面?我们的偏好?是一致的。” “是啊……”他随口附和道。 黑暗的车厢中,她原本锁屏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一个提示消失。 一个粉色的弹窗,是生理期助手,提醒她最近可能大姨妈会造访。 她十?八岁的时候体质还没有调理好?,每个月都很痛苦,所以早做准备比较好?。 “附近还有药房开门?吗?” 很多药房都是八点关门?,如果实在不行只能明天早点出来?了买药了。 “你需要什么吗?”他原本平静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 “我想去买点布洛芬备着,以防万一。” 她不假思索地说着,心想如果今天药店关门?了明天去也无?所谓。 谁知曲知恒却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的居民?区,然?后立刻看着她关切地问道: “你哪里痛吗?现在药店关门?了,我带你去医院的急诊吧。” 因?为?布洛芬是止痛药,这一下子触发了他的担忧。 她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懵圈,然?后赶紧解释道: “别别,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生理期快到了。” 她颇有懊恼地说道,说得很随意,倒没有刻意避讳的意思。 因?为?她知道,在德国的通识教育里,会弱化生理现象的禁忌感,曲知恒自然?不会大惊小怪。 听到她没事,他才神?色稍缓,说道:“放心,止痛药我有,到时候给?你。” 正当她以为?这个话题算翻篇了,却听见他又低声问道:“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准备,保暖就好?。” 她说得很是淡定,毕竟这都轻车熟路,早就探究出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将?生理期的痛苦降到最低。 所以正好?接下来?的安排就刚刚好?,曲知恒一直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他说过,为?了避免给?她留下阴影,他肯定不会让她看到遗体的。 所以她简简单单地想,如果自己一直盯着他,说不定能直接推迟他的死亡计划。 推迟着,推迟着,他可能就改变主意了。 凌疏这边想着如何盯着曲知恒,避免他做傻事。 曲知恒这边却在认真估算院子里囤的木材够烧几天。 如果要保暖的话,晚上要考虑到降温,所以需要增大木材的消耗…… 最终,经过一番缜密的计算后,他发现那堆木材至少够日夜不停烧上一整个秋天,所以他默默放下心来?。 两人各有计划地驱车继续往超市开去。 停车场依旧是地下的,一下车直接上电梯。 可谁知凌疏刚打开车门?,跨出一步,一件巨大的风衣就兜头罩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凌疏:“?” 眼前曲知恒很细致地帮她把风衣的暗扣扣好?,然?后再把衣领立起来?,这才脸上露出很浅的笑容。 他拉住她手,看到自己的风衣穿在她身上可以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注意保暖。” “可是……现在没那么冷,明天才降温呢。” 她腾出一只手,将?风衣的领口解开一粒,然?后把衣领翻下来?。 “那也要,保暖。” 他重?复道,一边按下电梯。 凌疏虽然?心有无?奈,但是心里感觉到他的细心和关怀,就也由着他去了。 电梯里,她打量着曲知恒的侧脸,“你固执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一般可能不是很多男生喜欢被说可爱,但是他却没有因?为?有任何异议,只是侧头看她,温声道: “怎么可爱了?” “有烟火气,所以可爱。” 他不经意浅牵唇角,待电梯到了之后,牵着她出了电梯。 这一次逛超市,倒变成曲知恒占主导权了,他放到购物车里的食材是比较复杂的,看上去他准备烹饪的食物,有中式有西式。 “你喜欢吃点什么?”他推着购物车,不经意地问道。 “都可以,不挑食。”她向来?在吃的方面?包罗万象。 以前可能无?法接受西式早餐,但是时间久了慢慢觉得吃着还是有点滋味的。 曲知恒认真打量着封装好?的牛排,然?后皱着眉放下。 “肉类还是明天买新鲜的。” 凌疏见状,心里一喜,连忙问道:“你居然?愿意吃别的吗?” 她有点惊喜,是不是他的厌食症在慢慢康复。 “买给?你吃的。”他浅笑,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曲知恒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想稍微安慰一下她。 但其实她已经习惯这种失望了,不过她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和曲知恒之间的肢体接触其实没有以前那么尴尬了,虽然?每次他看着她的眼睛,嘴角露出谦和的笑容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能免俗地心跳加速。 他牵她手的时候所带来?的心脏的震颤感一直都在,进行体验这种心脏被抓紧的感觉,一开始不习惯,现在倒还觉得这奇异的感觉其实能带来?一些心里的愉悦的。 拿牛奶的时候,她往购物车里扫了一眼,发现都是零乳糖的牛奶。 还有一些其他的零食和水果,一眼看去好?像都是她爱吃的。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背影,动容道:“原来?,你记得住我所有的喜好?和忌口。” 你站近一点 曲知恒的耳力很好, 听到了她说的低喃,没有回头,只是动作缓慢而端雅地往前走, 背对?着她漫声说: “记住一个人的喜好和忌口并不难,人?一生能保持亲密的朋友关?系,不过?两三人?而已。” 他顿了顿,续道?:“况且,我只需要记住一个。” 凌疏默默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喜笑颜开地上前, 站在购物车旁边。 结合了他刚才说的两句话, 将语意一合并,“原来我是你唯一的亲密朋友。” 冰鲜旁,正在扫视奶酪的曲知恒眼神微凝, 似乎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然后?最后?又闭上双唇, 很轻地点?了下头。 他的眼神没有看向她, 所以她无法看出在刚才那短暂的一瞬,他眸底情?绪的变化。 这一次结账的时候,凌疏早早就将手机的Apple Pay偷偷打开, 准备在刷卡的瞬间,抢先一步付钱。 因?为她知道?,曲知恒永远都是慢条斯理的, 所以他肯定快不过?她。 “Mit Karte, bitte.(刷卡, 麻烦了。)” 曲知恒对?收银员礼貌地说了一句,然后?凌疏眼疾手快出其不意地在曲知恒掏出卡包之前先一步把?手机放上了感应器。 “滴”一声, 刷卡成功,收银员有些惊讶,曲知恒的动作也僵在了打开钱包的瞬间。 “没想到这次被?我抢先了吧。” 凌疏得意地扬扬头,然后?从他面前绕过?,将购物袋一股脑拎进了购物车。 上电梯的时候,她推着购物车,听到身后?好像没声音,有些疑惑地回头,发现曲知恒刚好走到她身后?,回头的一瞬间险些撞了上去。 她赶紧止住动作,险些后?仰踉跄,可他却已经将她后?背一托,稳住了她,同时不动声色地伸手按了她身后?的电梯。 在电梯里,两人?一阵沉默,虽然她不会?从曲知恒的脸上看出任何不悦,但是还是注意到周围的氛围有些奇怪。 她看了他一眼,不住问道?:“你现在心情?如何?我刚才是不是有点?没礼貌?” 他随即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然后?说:“不用这么小心谨慎,我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产生负面想法。” “我感觉我抢先付钱,你好像有些……” 也说不上来是不高兴,还是什么,总觉得他的神情?变深沉了。 “我没有不悦,但是我希望今后?由我来买单,别给自己增加经济压力。” 他打开后?备箱,将购物车里面的东西秩序井然地排列好。 “你放心,我其实在赢得比赛的第?一年就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清了,之后?每一年光是接代言就能有很不错收入。” 她猜想曲知恒应该是从她描述的故事中得知了她的经济状况,所以想要买单了,她这么说其实是想让曲知恒放宽心。 可是,他却似乎没有在意她未来收入可观。 “进娱乐圈,是你的梦想,还是你的迫不得已?” 他抬手关?上后?备箱,双手握住她肩头,很严肃地问她。 “其实……只要能一辈子唱歌,就算是我的梦想,娱乐圈,我不是很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因?为它说白?了可以给我最直接切实的利益。” 她如实回答,当人?在面临经济困难的时候,其实是没那么多?选择的。 先有生存,才能谈论梦想和风花雪月。 他端详着她的神情?,过?了很久,才容色温和,将视线收回,“好,我知道?了,先上车吧。” 凌疏愣在原地,回想着他刚才的眼神,是她无法解析的内容。 回去的路上,行道?两旁湿漉漉的,车路过?内卡河,晚上的老桥和城堡,没有用灯光过?分装点?,在明亮的月光下,第?一眼看上去有些森冷,第?二?眼才隐隐觉得是童话的梦幻。 凌疏打开车窗,伸手感受了一下外界的温度,正好是雨后?的清凉,并不冷。 雨后?的空气带着湿润,洗刷后?的空气是清凉干净的,让人?身心舒畅。 “我想下来散散步,可以吗?” “好,我陪你。” 车被?停在附近,两人?沿着河岸行走,这次是走在对?岸,红色城堡看上去有些辽远,一个庞大的建筑坐落在山上,隐藏在夜色里,彰显着历史?的肃穆。 海德堡本就是一个古老的城市,海德堡大学是全德最古老的大学。 “你知道?海德堡大学哪一年建立的吗?”凌疏向身旁的曲知恒发问,总觉得曲知恒的世界史?和欧洲史?应该比她了解得更多?。 “1386年,他们校徽上写着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夜晚很安静,他的嗓音轻而悦耳。 “1386年,文艺复兴的萌芽时期,我记得君士坦丁堡差不多?也是这个时期陷落的。” 她一直觉得中世纪很遥远的时代,却能感觉一个海德堡大学,就能将时间线从中世纪串联到了现在。 曲知恒回头看了一眼海德堡大学主校区方向,就在内卡河对?岸,随即帮她大致梳理了一下时间线。 “海德堡大学成立,往前推一百年左右,十字军东征结束,往后?推67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东罗马帝国灭亡,中世纪结束,大航海时代来临,同时文艺复兴也在这个时期进行。”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所以海德堡大学,它经历了文艺复兴和中世纪末期,还见证了君士坦丁堡变成如今的伊斯坦布尔,还有一整个大航海时代。” 她稍微总结了的一下发现原来这所大学所经历过?这些遥远的沧桑。 曲知恒看着她,笑了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欧洲史?对?我来说太复杂了,而且涉及的国家很多?,我基本看到的都是孤立的断代史?,在脑子里乱得更浆糊似的。” “慢慢来,还有很多?时间去了解。”他走在她身边,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耐心自己去了解,我直接问你吧。”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想看看他的反应。 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格外沉静:“好……” 沉默地走了一阵,她发现如果?曲知恒离她很远的话,她需要一直仰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随即小小地抱怨道?: “你比我高太多?,每次我都要仰着脖子……” 有点?累……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来的,她身体一轻,就被?他顷刻间抱到路旁花坛的石台上。 她稳稳站定,双目大睁,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再重?新看他的时候,却发现这石台刚好弥补了双方的身高差,她甚至比他还高半个脑袋。 这个角度,她终于可以平视曲知恒了。 之前仰视他的脸,看习惯了,却发现直视好像更能体现他面部的骨相优势。 为了避免凌疏从上面掉下,他将手臂略微环住她,好让她站得更稳一点?。 她定定地看着曲知恒的正脸,总觉得这张脸在晚上极具有迷惑性,然后?疑惑地说道?: “奇怪,感觉从正面看,你好像比之前又好看一些。” 她想伸手触碰他的脸,但是最后?一刻猛然想起他的洁癖,吓得她赶紧停住自己诡异的动作。 “我本来想触碰你的脸的,但是我担心你今晚回去会?把?脸洗得通红……” 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有一种美食就在眼前,但是半点?都碰不得的感觉。 “没关?系。” 曲知恒笑容静寂,风声和他的声音一同响起。 凌疏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就是说,我可以……” 他微微点?头,温和地给了她勇气。 指尖慢慢从半空穿过?空气,徐徐靠近,直到触碰到他侧脸的瞬间,恍然感觉眼前的夜空都晴朗了一些。 那一瞬触碰像是拉开了天幕的点?灯,然后?头顶上的疏星点?点?,从朦胧雾气中透出。 她赶紧抬头看向天际,然后?是出现了雨后?的星辰点?点?。 “这可能是德国今年最后?星辰,且看且珍惜吧。” 见她抬头看天际,曲知恒也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在一旁说道?,眉眼带笑。 她赶紧收回视线,怔怔地看着曲知恒,有一瞬间觉得他说的并不是星辰。 就像是对?待德国今年最后?的星辰般珍惜,她专注地打量着他的脸,他五官的细节。 她说:“我仔细看才能看出来,原来你的双眼的颜色比我的要浅一些,有点?琥珀色带淡金色。” “轮廓有点?混血感,双眼皮不深也不浅,眼角微开,睫毛很长,瞳孔边缘的颜色,看起来眼神深邃,双唇比较薄,鼻梁挺拔得像欧洲人?,鼻翼却是东方人?的窄……” 形容来形容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总之,很好看就是了,但是我总觉得你这张脸好像兼具东西方的特点?,但是整体是东方人?的长相,你拔高了我对?东方人?的审美。” 她认真地观察着,这么近的距离甚至看不出什么瑕疵,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自带柔光效果?。 “满意吗?” 她下意识答道?:“满意。” 随即立刻回过?神来,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到曲知恒坦荡包容的神情?,她也没什么害羞的。 “你应该……不是纯的东方人?吧。” “混了一点?,但是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他简短地描述道?。 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一看是东方长相,却在一些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是两者之间的优势都具备,才会?呈现这样一张脸。 “你站近一点?。” 她小声说道?。 “怎么了?” 他略微往前,有些诧异,因?为再往前就贴面了。 “没什么,我想体验一下身高差不多?的时候的拥抱,应该可以交颈,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我甚至够不到你的肩。” 她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他配合地向前。 双臂一拢,这一次,她终于能环住他的脖子了。 她将下巴置于他脖颈往后?一寸的位置,两人?的耳朵部分就是重?叠的。 按照这次的高度,他不再是把?手放在她肩胛骨处,而是能环住腰。 “感觉怎么样?” 他感觉到凌疏忽然安静下来,低声问道?。 化解尴尬 “妙不可言……” 凌疏本想再?次用开玩笑的口吻掩饰自己凌乱的心跳, 可以她说出口的?时候,却声音在发抖。 这份感觉,确实奇妙, 在她感到有些燥热之前,她赶紧松开他,直起?身,把目光强行移到别处,假装被?路旁的行道树吸引了注意力。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他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过一个词,叫饮鸩止渴。” 凉风迎面吹来, 让她脸上的?燥热消退, 头脑恢复了冷静,给他提了个问题。 他时不时中文的?语序会按照德语的?语序来,她考虑到有些词他可能听不懂, 所以尝试问了一下。 “听说过。”他一双如墨的?眸子,看穿了她此时的?不自然。 “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他失笑, “知?道?的?。” 那这样就好解释了。 “我刚刚, 就是?在饮鸩止渴,你……明白吗?”她深呼吸了一下,向他断断续续地解释道?。 “可是?, 我们并没有到饮鸩的?程度……”他眼神清澈,经过在脑海中短暂的?思考后,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凌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拥抱, 可以是?亲人之间, 朋友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 并非情人的?专属。 至少在这片土地上,拥抱很寻常。 所以她又严谨地补充道?:“确实还没到饮鸩的?程度,不过下一步就是?了。” 她半认真半玩味地看着?他,正色道?:“那……我可以饮鸩吗?” “可以,但是?你不会这样做。”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温和地道?破了她的?想法。 曲知?恒,他有着?自己的?逻辑自洽,任何?适合你都?休想让他失态。 她像是?不信邪似的?,有些执拗地将?环住他脖子的?双臂收得紧了一点,然后观察着?他的?双眼,一点点靠近他。 她多想从这双平静的?眸子中看到一丝慌乱,或一点紧张,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一呼一吸间,全是?他身上的?香味,柑橘调,混合了雪松香,清清淡淡,并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味道?,优雅又深沉。 只需要再?往前两公分,她就能达成所愿…… 她用小巧的?鼻尖,浅浅触及了他的?鼻尖,是?细腻又温暖的?触感,跟她想象中是?差不多的?。 最终,只是?碰了碰鼻尖,她就已经脸上挂着?浅笑,松开了他。 “你说对了,我确实不会这么做。” 她感觉自己又胆怯了,她从小因为胆怯失去过很多东西,也因为后来战胜了胆怯,才可以在音乐的?道?路上发展。 曲知?恒的?心态要比她强,他从未露出过胆怯,哪怕是?从小面对那些幻觉,他似乎也没显露出胆怯,更多是?厌倦。 不胆怯,这倒是?个艺术工作者的?好心态,能站在世界级领奖台上的?人,应该是?享受舞台,而非恐惧舞台。 这一刻,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虽然内心已经二十八岁,但是?相比曲知?恒,她还是?有年少的?莽撞和害怕。 “因为,这是?我最后的?防线,吻了你,你没几天一死了之,留我独自用一生去想念你,那感觉应该挺痛苦的?,为了我余生的?安稳,我绝不会这么做。” 她将?原因坦白,并没有想遮掩的?意思,曲知?恒早就看出了的?一切,她再?隐藏也是?没用的?。 “你这个人,可怕得很,会读心。”她用手指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用很夸张的?语气形容他。 他脸上露出浅笑,路灯的?光亮照在他脸上,分外温柔。 晚风袭来,他抬手帮她紧了紧风衣的?领口,看着?她,声线沉稳: “但是?我会一直尊重你的?决定,不论?我是?否看穿你心里所想,只要你不愿意说,我就不会主动提,不会让你陷入焦虑或者难堪。” “那现在也让我问下你的?心思好了。”她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地问道?:“有没有一个瞬间,你也想吻我?” 他对凌疏的?直白感到出乎意料,但是?他依旧是?坦荡的?模样,凝视了她半晌,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盯着?她,眸色渐深,眼神肃穆,声音如清冽醇酒。 “想,且不止一个瞬间。” 他没有半点掩饰。 这一刻,她心里的?那只欢脱得乱蹦的?小兽,反而变得平静了。 如果将?她的?心田,比作一片旷野,此时那片旷野上长满嫩草,小兽本应该快乐奔跑,可是?它却知?道?,这生机勃勃的?旷野,有可能是?生命中的?惊鸿一瞥。 它多担心,当?旷野上的?生机消失,该是?怎样黯淡无?光的?景象,所以它宁愿不曾见?过这草原。 不知?不觉间,脑海里涌现了一个想法。 “我们做一个小小的?约定怎么样?”她提议道?。 没成想,曲知?恒压根都?没去听那约定的?内容,就直接答道?:“好。” “如果有一天,你想明白活下去的?意义,放弃你的?死亡计划,不用告诉我,而是?……” 她坚定地看着?他,眸中熠熠生光,一双黑眸此刻格外冷静,眼底却涌动着?黑色的?暗潮,几乎有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的?趋势。 “直接吻我。” 他望着?她的?眼,一时间眼神凝滞,“……好。” 她面露微笑,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稍微能放下一点。 眼神看了一下脚离地面的?高度,正欲跳下来,他就已经先她一步,把她抱了下来。 其实这样高度没多少,不过半步就下来了,但是?曲知?恒的?大脑像是?和她的?脑子连通了一下,和她同步做出了决定。 凌疏重新站到了他身侧,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猜到一点,但是?不确定。”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如果你要轻生,那就得让你带着?遗憾离开,这是?惩罚。” 面对她有些孩子气的?语气,他勾了勾唇,笑意点亮的?瞬间,万籁俱寂。 他对着?月色轻轻叹气,“是?啊,如果没有吻过你,就进了坟墓,确实有些遗憾。” 原本凌疏还神情自然,一听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干净的?嗓音,让她顿时看清自己心里魔鬼,魔鬼让她的?脸颊烧灼滚烫。 他紧了紧凌疏的?手,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提醒,用一种金属般的?理性在陈述: “如果我给不了你任何?结果,还是?尽可能少留下痕迹比较好。” 凌疏闻言,浑身上下的?血液有些凝固,她骤然屏住了呼吸,心里做了很大努力才能缓过来。 强忍住心里的?情绪波动,没好气地说道?:“等我听到你死讯的?那天,我立马就找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脱单。” 寂静的?街道?上,她的?气话并没有激起?任何?的?回响,只有身边的?内卡河在静谧流淌。 曲知?恒自然对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他没有恼怒或者吃醋,而是?忽然低沉地唤着?她的?名字:“凌疏……” 她闻声突然安静下来,轻轻地嗯了的?一声,等着?他的?后文,那种忐忑的?等他说话的?模样,有种懵懂的?可爱。 “无?论?怎样都?好,请以你想要的?方式度过一生,我知?道?生活对于你来说,充满无?可奈何?,但是?我殷切希望你能永远恣意而为。” “无?论?是?对于事业或是?爱情的?选择,如果那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而非一时冲动,我才会为你高兴。” 她听到这句话,心如刀绞,她咬着?下唇,隐忍着?不说话。 “答应我。”他停下脚步,侧身,略微俯身,与?她对视。 这个眼神,让人永远难以招架,无?论?多么不舍,她都?还是?希望曲知?恒安心。 “放心吧,上一世没有你的?日子,我也一样熬过了在德国?求学?的?日子,这次我也一样可以。” 她心里清楚,自己原本在不依赖于任何?人的?情况下,还是?将?生活中的?困难一一化解。 独自面对生活的?勇气她一直都?有,只不过这里她贪心了些,她终于理解什么是?人生的?避风港。 哪怕坚固的?行船在暴风雨中永远不倒,但是?它也多希望能看见?远方的?灯塔在前方指引,也希望偶尔能停泊休息。 避风港不是?必需品,如果有,会更好。 两人重新开车回到山上木屋,凌疏和曲知?恒一起?将?食材整理存放完毕。 曲知?恒正欲走出厨房,却发现凌疏脚步迟疑,他立刻看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传来探寻的?眼神,凌疏想了想,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想去上洗手间。” 但是?一楼洗手间的?位置在地窖入口附近,地窖那里一眼看过去很是?幽深,哪怕开着?灯也能引得她无?数遐想。 几乎没有过多言语,他就已经了然,“我陪你去。” 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她又觉得如果他在门外等着?,隔音不好的?情况下有些窘迫。 但是?曲知?恒先走进洗手间,将?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流水声哗啦啦的?情况下,就可以把其他声响盖过去。 这分明是?不起?眼的?细节,但是?这一瞬间都?能让她有所触动。 水流声停止的?时候,就说明她已经洗手完毕了。 两人几乎在这个屋子内形影不离,但是?很多尴尬都?在无?形中被?化解。 双方都?休整完毕了之后,曲知?恒给她安排了自己隔壁的?房间。 他说:“今晚你睡在这里,如果你半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在隔壁叫我,我会把门打开,方便声音传进来。” 其实凌疏知?道?他睡眠不好,她已经在心里暗自决定绝不对打扰他来之不易的?睡眠。 但是?如此一来凌疏已经无?限感激,但是?他离开前还补充了一句:“这所房子的?能量很正面,你不用过分害怕。” 凌疏在感谢之余,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但是?如果这样的?解释能让你安心入睡,我可以代为传达,我祖父祖母都?是?虔诚的?信徒,所以整个屋子其实是?很干净的?。” 她清楚他所谓“干净”的?意思,心里的?害怕和不安减弱了很多。 曲知?恒离开后,凌疏在屋内正欲准备睡下,却听见?走廊里传来了他下楼去厨房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手中拿着?一杯水上了楼,然后手里多出了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小盒子是?分格的?,里面传来的?药片相互碰撞的?声音。 曲知?恒没有关自己的?房间门,他站在桌前,盯着?那药盒看了很久,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妥协一般将?手中的?药盒打开,端详着?眼前不同格子里装着?的?药片。 “你要开始服用安眠药了吗?” 凌疏站在门口,脸上并没有多少好奇,这是?有些关切地望着?他。 他略微侧身,目光看向门口,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如实说道?: “应该还会服用一点其他药物?。” 想好好了解你 凌疏看着?他眼前的各种大小和颜色的药物, 感到有些揪心?。 是药三分毒,但?是每个生病的人都还是需要服药。 因为相比于药物对身体带来的副作用,只能选择先治疗相对眼?中的病症, 所谓两?害取其轻。 “你昨晚好像只服用了安眠药。” 她?说话间,面露担忧,但?其实更害怕他为了缓解半夜的症状而服用危险的药物。 “但?今晚我决定服用别?的,或者?说最近我都会额外服用另一种?。” 曲知恒没有透露那药的名称,即便说出来肯定也不是她?听过的任何一种?。 “什么药?”她?一时着?急,直接从门口走了进来,来到他身边, 紧盯着?他手里的药盒。 但?是这些药物显然是被人分装了的, 并没有保留任何识别?物,恐怕只有曲知恒自己知道是什么了。 见曲知恒正欲伸手取药,她?双眼?圆睁, 抓住他的手臂,试图再提醒他一次:“不要吃那种?伤害身体的药。” “放心?吧, 是医生开的, 能缓和我精神状态的药。”他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给予她?充分的耐心?。 “但?是你之前说,你不想服药, 虽然会减轻幻觉,但?是会让你感到不安,因为对现?实的分辨力会下降。” 虽然听到曲知恒愿意服用医生开的药, 这一点她?感到很欣慰, 但?是这同?时也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她?想问清楚才能放心?。 “因为有时候我的行为在幻觉中是不可控的, 虽然我从未在幻觉里伤害过别?人,但?是我不想让你冒这种?风险,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出过激举动。” 既然是医生开的药,她?其实并没有阻止他服用的理由。 相反,曲知恒之所以会无法治愈,一大原因是他无法接受治疗中出现?的副作用,如?果病人自己不配合治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但?是如?果他愿意稍微忍受下那药物带给他的不安感,那也是不错的开始。 凌疏今晚观察到曲知恒从超市回来后虽然也洗澡了,也换了全部的衣服,但?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双手洗到通红脱皮,都一切都像是事情在往好处发?展的迹象。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她?虽然知道这件事只能靠他一个人熬过来,但?是无论如?何能让他心?里感到有所依靠也是好的。 “我可能服药之后会睡得非常久,也可能闹钟的声响无法叫醒我,你明天起床的时候把我负责把我叫醒就行。” “如?果不醒会怎么样?”她?只是想问问这件事的后果。 曲知恒将药品取出,放在手心?,在服药前说:“不会怎么样,除了嗜睡,就是可能会亢奋,如?果睡得太久亢奋的概率更大,我只是不喜欢情绪不可控的感觉。” 这一瞬间,凌疏心?里突然有一种?使命感,这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但?是她?却有种?被予以重任被人信任的踏实感。 “我知道了,明早我会叫醒你,安心?睡吧。” 他一仰头,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水,喉结上下一动,将药物咽了下去。 “去吧,我看着?你睡。” 她?觉得这一次应该换自己来关照他多一些。 曲知恒似乎还是想把她?送回房间,再替她?关灯,但?是看她?坚持的神情,还是选择默认了。 他的床铺整理得毫无褶皱,通体洁白,哪怕在曲知恒静默地盖着?被子躺下了之后,那被子也只是有人处微微隆起,没有变得凌乱。 一时间,她?本想隔着?被子坐在床边的念头被打消了,于是她?准备坐在桌前的布面椅子上。 药效起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平时凌疏习惯睡得晚,所以这个点还没有进入半夜,她?并不感到困倦。 窗外传来了风声,呼啸着?,只是刮风而没有下雨,那声音不小,尤其在半山腰上。 但?是面前的人是曲知恒啊,她?只需要看他一眼?,屋外的山风如?何呼啸也无所谓了。 他静静地平躺着?,等着?药效上来,她?做得太远,以至于他需要将头微微抬起才能看到的她?的身影。 “你困吗?其实,不需要等我,你先去睡吧。” “我的生物钟偏晚,而且我希望你入睡前看到是我,这样说不定我还能进入你的梦里。” 凌疏侧坐在椅子上,左手恰好在椅背上支着?,眼?中没有半点困意。 “你坐那么远,我都看不见你,怎么入我的梦?”曲知恒声调微扬,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坐近一点。” 凌疏闻言,微微起身,连人带凳子挪到了床侧,她?直着?腰端坐着?看他。 “现?在看得到了吧?”她?颇愉悦地问他。 平躺着?的曲知恒,沉默地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但?是眼?睛却一瞬不眨。 她?仿佛又看到了,曲知恒那种?疲惫又无法入睡的痛苦,药效上来少说要十?几分钟。 这十?几分钟内,最好不要让他的情绪有大的波动,室温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灯光也要调节到合适的亮度。 她?悄然起身,将灯光调节得暗了一下,正好暗到可以看得清的脚下的路,却看不清天花板和他的脸。 “我可以陪你聊上十?几分钟,然后等你睡着?了之后帮你关灯。” 计算了一下时间,也就最多能聊十?几分钟,等药效上来了那睡意是他不可控的,如?同?被吞噬了意识一样。 “好……” 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可是半睁的双眼?却没有合上的预兆。 “你想聊什么?还是我继续给你读《荒原狼》?” 毕竟《荒原狼》好像确实对于他来说挺管用的。 见他不说话,凌疏就当他默认了,自顾自拿出手机准备找《荒原狼》的电子书。 屏幕亮起,点亮了她?的脸庞,她?正在浏览文字,找找看哪一段适合朗读。 刚找到一般,他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覆住了她?的手腕。 “凌疏,跟我说说,你上一世的事情吧……” 他的模样安静中带着?脆弱,双眼?看着?眼?前微弱的灯光,辨不清她?的脸。 她?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将手机息屏,轻声问道:“你想听哪一段?” “就从那天你送我白玫瑰之后说起。” 可是这一段,她?回想起来,心?里有些隐忧,“这一段……可能并不是很精彩。” “没关系,我只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续道:“想好好了解你。” 凌疏看着?他的方向?,起身略微往前,却发?现?他仍然睁着?眼?,看起来不像是失眠的人,反而像夜猫子在和睡意作斗争。 为了让他能尽快入睡,她?对他说:“从你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给你讲我的故事。” 这句话似乎极为奏效,他唇角漾起一丝笑?,和干脆地闭上双眼?。 在脑海中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她?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那明月在雨水降落后竟然明亮得有些晃眼?。 “我当时送完白玫瑰之后,回家休整了一下,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去参加徐鑫远的生日聚会。” “徐鑫远?”是一个上扬的语调,听上去让他的好奇很是清晰。 “就是昨晚送我下楼的那个男生,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我在暗恋他。” 其实徐鑫远的这段她?并没有当做是一段羞耻的记忆,因为无论如?何,她?很久以前就已经彻底放下了。 “那后来呢?”曲知恒的声音似乎有一丝波澜。 “后来暧昧了一段时间,我们在一起了,然后开始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她?深深意识到一件事,十?八岁的时候喜欢的人,和二十?八岁喜欢的人,可能天差地别?。 “我们各自忙着?学业,但?是见面很少,为数不多的见面时间都在吵架中度过,可能我和他当时都过于年轻,每次吵架的理由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她?对初恋这件事有完美主?义,希望初恋走到头,才导致双方的矛盾日积月累不断激化下,才最终选择结束。 但?实际上,她?就应该在前几次争吵的时候就选择离开。 “绅士不应该吵架。” 他很认真地宣读着?自己的宗旨,绅士这个词在德语的语境下听着?很正常,这是很多男孩子从小被强调的词。 不大声说话,语气平和,懂得谦让和聆听…… 她?听到这里竟然觉得曲知恒又可爱了几分,像是一个从小遵守规矩的大孩子。 “我也不喜欢吵架,但?是很多时候情绪上来了,双方都不让步,最终的结果就是吵得面红耳赤。” 她?觉得在曲知恒面前揭自己的短让她?有些羞赧,但?是她?不想去刻意隐藏。 “可能终究当时是太年轻了,情绪不是很稳定,而且我当时很愚蠢,每次都被他用分手威胁,他愤怒的时候会把我贬低得一无是处,很长时间我都以为我真的一无是处……” 回想起年少,她?老气横秋地轻叹了一声,不过当时确实是被他在情绪上打压了而已。 “所以,这是你为什么在聚会上提前离开的原因……”他猜测得非常精准。 凌疏在暗光下,默默点头:“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大家这一世互不干涉是最好。” “手给我。”他突然说到,温柔中又带着?不容拒绝。 她?乖乖把离他最近的那只手伸过去,却听他说道:“你这只手受伤了,给我另一只。” 换了一只手,重新伸过去,他轻轻握住,像是在感受她?的真实性,又像是试图给予她?力量和鼓励。 “你并非一无是处,没有人能给你下任何定义。” 黑暗中,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30-40 极轻的吻 凌疏低下头, 模糊间能看到他的指节形状,是白瓷的颜色,灯光下是象牙白, 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因为没有血色。 她听到曲知恒说的话,眼?睫被月光投下暗影,颤动了一下,像是芍药花瓣被风吹动,微颤了一下。 她抿了抿双唇,说了声谢谢,然后任由?手被他握着, 重新陷入对上一世的回?忆。 “其实, 我上一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独来独往,连旅行也基本是自己去。” “没有人陪你吗?”他手下动作微顿,问道。 凌疏耸耸肩, 惺忪平常地说道,“其实在求学的时候大家的专业课时间会不一样, 假期也不一样, 所以?很难凑到一个大家打都有空的时间。” “好,我继续说,我在旅行的时候遇到过一些危险, 不过最后都化险为夷,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算什?么。” 他适时去表达自己的疑问和兴趣,这才是人与人之间可以?将聊天?继续下去的关键。 “说说看。” “有好几个事件, 让我想想先说哪一个……” “就说我在大雪天?流浪一夜的故事吧。” 他心里一紧, 不住睁开了眼?睛, 喉结上下一动,一时间有些喉头有些堵, 正想说什?么,又最终只发出一句:“嗯。” “那时候正好是圣诞假期,我去杜塞尔多夫玩,回?来的时候几乎花光了自己手里的现金,但是返程的票我早就买好了,所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但是火车过了科隆之后就遇到了大雪,整个北威州的交通都陷入了瘫痪,火车没办法继续前行,只能往回?走,滞留在科隆。” “我一开始在科隆遇到了一群外派来德国考察的中国人,就和他们拼车一起到了法兰克福,好在我还能用?人民?币去补全车费,他们考虑到我还要?继续往南走,就把身上为数不多的欧元也还给我了。” “我在法兰克福火车站一直待到深夜,因为预定了凌晨的大巴。” 凌疏正欲往下说,却?发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紧了一下。 她正欲发问,就听见他开口说:“半夜的法兰克福主火,不大太平。” 凌疏深有感触地点头,“当时法兰那边在下雨,我没有伞,但是又必须要?去找大巴上车点,刚到主火门口我就吓得赶紧退回?去,因为我闻到空中有‘叶子?’的味道。” 曲知恒自然是知道“叶子?”是什?么意思,半夜的法兰克福火车站时有这样的味道。 “你做得是对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适时补充道。 他想到她孤身一人,还遇到极端天?气?,身上还没有充足的现金,在电子?支付不发达的德国基本寸步难行。 “我在麦当劳里点了一份六欧的套餐,坐在里面等,因为麦当劳里面是主火最亮人最多的地方,那里应该比较安全。” “后来我一直等到了的半夜,上车的时间差不多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大巴上车点。” “不过幸运的是,我当时随便找了一个德国男生问路,他说和我搭乘同一班车,于是我们一起过去的。” 曲知恒的想法似乎比她还谨慎:“你怎么确定他不是坏人呢,如果把你带到危险的地方怎么办?” 凌疏失笑?,她一个人孤身在外这么些年,安全意识很强,以?前她看到网上有人被害的消息,她会愤慨于为什?么那些女性会被陌生人哄骗。 尤其在她当时的处境下,如果不去搭大巴,就只能滞留在主火,麦当劳半夜打烊了,主火里面来往的行人非常复杂,一样也很危险。 “我想过这种可能,但是我没办法,因为每个陌生人是坏人的概率其实是均等的。” 走投无?路的时候,每一条路都充满风险,所以?只能选择有可能能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那一条。 “但是我当时做好了准备,我和他一起去大巴站的情?况下,我尽量让自己跟在他身后,同时观察周围的环境,随时准备逃跑。” 那一次,她遇到了一个好人,她赌对了,虽然每次想起来都会有点后怕。 “那天?其实很冷,还下着雨,但是由?于心里太紧张了,反而整个人都处于浑身紧绷的状态,随时准备战斗……” 曲知恒半开口,似乎正欲说些什?么,被凌疏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连忙打消了他的忧虑: “但是事实上那个人不是坏人,他是弗莱堡大学的医学生,我们一起坐大巴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到达弗莱堡,他就回?学校了,我继续等下一班大巴。”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因为她感觉刚才他有什?么想说但是没有说出口的话。 两个人对话的时候,要?有一定的停顿,这样可以?给对方留下说话的气?口,给对方说话的时机。 “弗莱堡的凌晨三点,冷吗……”他睁开了眼?,将她的手松开了又握紧。 “冷啊,我刚下车不久,就下起了雪,我原本想在道旁的休息室躲雪,但是一推门,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流浪汉,我有点害怕,就把门关上赶紧走了。” 德国的半夜几乎没有人能容身的地方,麦当劳十二?点打样,很少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 凌晨三点,除了偶尔晚归人的汽车,还有夜班火车,那是她当时眼?中看到唯一的热闹。 “德国的很多城市,半夜都孤寂到没有一个行人,这种空无?一人的大街,我怕没有人,更?怕有人……” “所以?我想出一个主意,能在大雪天?自我保护的方式,那就是站到最显眼?的地方去……” 曲知恒手背微动,他嘴角微动,薄唇轻启,沉沉地说道:“站到显眼?的地方,是个好主意……” “弗莱堡主火车站轨道的正上方,一座横跨铁轨的天?桥,我上了天?桥,站在天?桥的中间,我想着如果我真?的遇到什?么不测,路过的火车发现我的概率能大点……” 其实她当时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的都是煎熬,她心里有无?尽的不安,一个晚上的时间,在资金不充足的情?况,从德国的北边辗转到了南边。 有人问她当时为什?么不去住酒店,因为当时她卡上的资金也冻结了,加上在家里破产之前,她没有半点储蓄的习惯。 德意志银行当时转账不是实时的,转账最快也要?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收到。 幸好曲知恒没有提起她当时的窘迫,尽管她还是会如实告知,但是当年这场困难,其实和她当时没有提前做好计划有关。 “可是……弗莱堡主火的天?桥上,没有太多遮蔽物,外面还在下雪,应该会很冷吧……” 曲知恒感叹道,他手心温度一直都比凌疏的手凉几分,正因为温度一冷一热,所以?两手交握即便比较久,也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凌疏见他又睁眼?了,连忙嘱咐他:“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别睁眼?,也别有情?绪波动比较好,这样省得入睡之后遭梦魇。” “凌疏……我该如何放心……” 药效可能上来了一些,他撑着的眼?皮开始变得有些沉重,但是他的内心又极度不安稳,这让他本能地在和睡意作斗争。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他希望自己可以?入睡,但是身体无?限疲惫下,身体又在阻止自己入睡。 凌疏犹豫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指尖可以?轻易地感知到他的轮廓。 指尖下滑,来到了下颌,借着清淡的月光来到他的脖颈侧,象征生命体征的脉搏,正在跳动。 她无?限喜欢这份生机,也无?限想亲近这份生机。 “正如你想让我自由?选择人生,我也希望你拥有同样的自由?,如果那是你经过思考和权衡后的决定,不管你会不会像1900一样永远留在船上,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第二?次人生应该会过得很好,比上一次更?好。” 药效上来之后,他说的话没有之前那么连贯了:“你……” 说出了第一个字,停顿了很久,才用?微弱的声音说出后面的话:“打算这一世如何度过?” “我这一世的首要?目标是想方设法先救你,然后明早我计划跟我妈打一个电话,鼓励她勇敢离开这段不如意的婚姻,然后我准备去找一个好学校,继续学歌剧。” “上一世我是抒情?女高音,这一次我想挑战一下戏剧化唱法,就是更?加外放和洪亮的女高音,一般在舞台上扮演直率且富有正义感的角色。” “当然……”她原本提及梦想本应该滔滔不绝,却?突然语调慢了下来,“我希望能试试看能不能唱《蝴蝶夫人》,因为里面的角色设定是亚洲人,也正好符合我的外形特征。” 她说完后,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曲知恒的回?音。 当她怀疑曲知恒是不是开始入睡了时,他的声音带着拖长的气?息尾音,飘飘荡荡传入耳畔。 “慕尼黑最近在上演《蝴蝶夫人》……我带你去看……” 一个“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 她以?为这次他应该彻底入睡了,低声说了个“好”字,像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起身,将手从他的手中拿出,帮他整理好被子?。 在离开之前,她犹豫片刻,最终带着私心靠近他,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晚安……” 她直起身,本想把灯彻底关掉的,但是她很怕黑,就把灯光调到最暗,脚步很轻地走出了房间。 其实,在那吻落下的瞬间,他还剩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隐隐约约看到她的背影。 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黑暗和睡意便裹挟着他,进入了沉睡…… 呼唤 是夜, 刮了整整半夜的风,倒是没有下雨。 凌疏是开着床边的台灯睡觉的,室内有一点亮光, 加上曲知恒就在隔壁,她并不害怕。 即便曲知恒吃了药之后很难醒来,但是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她就能安心入睡。 可是这一整个夜晚她半途醒来了四?次,每次醒来都?会很神经质地跑到曲知恒的房间门口?,看他还在不在,一直到看清他身上的被子微微起伏, 她才?会放心回去睡觉。 她的生?物钟在早上六点半左右的时候会醒来一次, 她思考着几点叫曲知恒起床比较好。 想到他平时睡眠较少,决定等到了八点的时候再去叫他。 六点半的室外还没有天亮,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重新包裹住。 这种包裹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曲知恒的怀抱,他从来不曾将手放到不礼貌的部位, 每次的拥抱都?带着满满的温柔, 动作很轻。 他虽然很瘦,抱起来没有充实感,但是他的骨架很大?, 还有身上随时随地的森林冷香,都?让她每次都?忍不住沉浸。 想到这里,她原本?还有一些困意的脑子彻底清醒了, 因为她脑海里每次都?忍不住回想和?分析他身上的香味, 那绝对不是任何一种香水味能够形容的, 有层次有个性,优雅又低调。 一种香味, 让她不住将它?和?曲知恒这个人联想到了一起。 她辗转反侧,感觉自己心里更加不能平静了。 为了能稳住自己的心情,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了手机,开始浏览着十年?前?自己喜欢使用?的app还有相册里的照片。 一打开相册,映入眼帘的满满都?是关于徐鑫远的记录,比如微信对话里面一些让她内心激动的对白,还有徐鑫远发表在朋友圈的日常图片。 凌疏当时几乎把所有带有徐鑫远的照片都?保存下来了,还有的照片是杜云心上课或者去上专业课的时候偶尔遇到徐鑫远,偷拍后发给她的。 那时候,这相册上关于徐鑫远的一切都?像是她的宝藏,但是如今看到只?觉得心如止水。 她选中了所有关于徐鑫远的照片,然后统一删除,并且直接清空了最近删除的缓存。 看到徐鑫远彻底消失在自己的手机里,她才?缓缓长舒一口?气。 心里一直有种羞愧感,哪怕她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过去了,但是每次回想起上一世…… 她送曲知恒白玫瑰后,却没有跟他寒暄半句,当时她心里还惦记着晚上徐鑫远的生?日。 想到这些她就有些后悔,但是转念一想,即便没有徐鑫远…… 当时的曲知恒,如现在一样,他清正卓然,那一双宁静的黑眸,他的双眼自带深情,在注视你的时候,会让人有些紧张。 他分明温柔到极致,却又与陌生?人之间筑起高墙,让她根本?没有勇气靠近。 所以归根结底,只?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让她可以用?十年?来积累的勇气去大?胆地握住他的手。 心里一阵释然,凌疏放下手机,室内很安静,安静得让她思绪万千,她双目盯着天花板,然后双眼放空。 屋内好静,时间久了静得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心里一紧,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去隔壁房间看曲知恒。 曲知恒躺在自己的房间内,睡颜祥和?,和?昨晚入睡的时候保持了同样的姿势。 她心里有种没由来的担忧,小心翼翼将手伸到了他的脖颈处,去试探他的脉搏。 直到她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动,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感到惶恐,怕有一天醒来发现他人没了,这种担忧已经到了魔怔的程度。 凌疏盯着他的脸观察了一阵,发现他睡得好像很深。 看着那白净无暇的皮肤,还是轮廓分明骨相,她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想描摹一下这张脸的轮廓。 凌疏记得碰他脸的触感,是细腻光滑的,如果是一件象牙雕塑的话,那一定是经过精细打磨的。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忍住了心里的冲动,毕竟趁着他熟睡为所欲为,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 她在昨晚的椅子上坐下,将头斜斜靠在椅背上,选择了一个极为舒服的坐姿,凝视了他一阵。 窗外天光开始大?亮,今天虽然是阴天,但是木屋外一望无际没有遮挡物,天光照进室内还是有些刺眼。 她站起身,为了避免光线打扰他,就起身很轻地把窗帘的挡光层拉上。 曲知恒在斯图加特的家?也?是,每一扇窗都?额外加了一层挡光布,可见他的生?活是多么容易被外界打扰。 或者说将挡光层拉上,是曲知恒与外界隔绝开来的一种方法。 她回过身,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有对他的诸多猜测。 不知道?他从几岁开始一个人居住,在一个人的日子里,夜晚难以入睡,好不容易在药物的帮助下入睡了,天亮时睁开眼,屋内又是寂静空旷到可怕。 反正凌疏是很难想象这样生?活的。 她回到凳子上,又默默看了十几分钟的电子书。 在她屏住呼吸的时候,耳边才?能听到他很浅的呼吸声,她伴着这均匀的呼吸声看小说,窗外偶尔有野生?小松鼠抱着松果在草丛中灵活穿行的声音,还有风声。 只?觉得静谧的时光如此?美好,她站在聚光灯下太久,精品来企 鹅裙死儿二二呜久义饲7现在忽然觉得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漫长的人生?也?是一场不错的体验。 直到差不多八点半的时候,她试着轻声开口?,对床上的曲知恒说道?:“起床啦。” 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试着的提高音量,“曲知恒,该起床了。”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伸手隔着被子推了推他的肩膀,又用?正常说话的音量试着唤醒他。 见他依旧没反应。 凌疏想起昨晚他说过,吃了这药不容易醒,可能要一直叫他才?会醒。 她直接站起身,然后弓着腰,摇晃着他,一边摇晃一边叫着他的名字。 一开始她还是保持放松的心情,但是见无论如何摇晃他都?不见醒时,她开始有些担心了。 手下加大?力?度继续摇晃,同时她的声音音量也?稍微高于平时说话了,后来直接是靠喊了。 她不知道?这药物到底能让人昏睡到什么程度,要不是一直关注着曲知恒的脉搏和?心跳,她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已经陷入昏迷了。 等等……昏迷…… 不会吧,她立刻紧张起来,愈发大?声地呼唤他,然后晃动了很久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曲知恒,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她越来越心急,微微掀开他身上的被子,用?耳朵贴着他胸口?听他的心跳是不是正常的,犹豫着要不要拨打救护车。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动静太大?,总觉得有些听不清他的心跳。 正在她更专注听心跳的时候,后背一沉,一只?手臂动作很轻地揽住了她。 她一愣,下意识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用?着手臂环住。 “放心……我还没死……” 可能刚从沉睡中苏醒,他的声音和?呼吸一样微弱,平日里好听的嗓音这一刻听起来有些沙哑,但是声音入耳又带着一种慵懒的缱绻。 “你感觉,还好吗?” 她在他的怀中不敢动弹,怕惊扰了他,第一句话就是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我很好……” 他的头脑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说话比平时缓慢很多。 凌疏觉得这样时刻,可能还是不要让他过多说话比较好,于是整个人安静下来了,也?不再强撑着身体,而是颇有放松地枕在他胸口?。 这一次,她终于听到刚才?没能听得真切的心跳声。 心里终于可以安心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被子,但是对于凌疏来说,她不敢动弹的很大?原因是,怕打破此?刻的和?谐。 还有……在他身边的机会。 晚上不适合房间温度过高,所以室内的暖气是关上,山上的气温要比山下低一些,她身上就穿着单薄的一件,空气中冷意一动,她喉咙有些干痒,不住咳嗽了几声。 “感冒了吗?” 他询问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像是在强撑着意识关心她。 她连忙止住咳嗽,解释说:“没有,只?是可能早上有点冷。” 凌疏知道?现在曲知恒还没缓过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一点。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躺进来……” 曲知恒现在大?概是不自知的,当他用?很无力?的声音说话时,一句再平常的话,对于凌疏来说,都?是充满诱惑的毒药。 他也?似乎没有去细想这份邀请是否符合常理,但是他觉得在意识迷糊中,都?注意礼貌的措辞。 带着忐忑的心绪,她稍微起身,将他身上 铱驊 的被子从大?床边缘掀起一个角,然后以那开角为入口?,将自己装了进去。 他的被子里的温度正好,因为他睡姿老实,所以温度维持得很好。 她枕在他身边,可以更近地看到他的侧脸,微闭的双眼,睫毛如鸦羽,在眼眶下投下暗影,挺拔俊俏的鼻梁,让她忍不住想到昨晚自己一时兴起,用?鼻尖碰他鼻尖的场景。 这次,没等他发出?邀请,或者主动,她抬手从侧面环住他的肩膀,将头蹭到他白净的耳朵边。 他的耳垂小而精致,温度比她的额头凉几分,让她忍不住轻轻蹭了蹭。 “曲知恒,我这个人啊,总是不知餍足,还有点……趁人之危……” 优秀的聆听者 虽然?是曲知恒对她发出了邀请, 但是从曲知恒的口里说出来的话?,都很正?派,不容易引人?遐想。 他虽然?睿智, 但是在感情方面却单纯得如白开水。 曲知恒像白开水一样清淡纯净,还有?水一样的温润妥帖。 “对,就是白开水。”她在心里突然觉得这个比喻非常贴切,但是嘴里已经下意识嘀咕了一下。 她睁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双眼紧闭,眉头?微蹙。 原以为他没听到,但是过了半晌, 曲知恒的声音悠然?响起:“什么白开水?” “我刚刚想到, 你?像白开水……” “像白开水一样寡淡吗?”他嘴角弯了弯,难得地发出自嘲。 “不,是像白开水一样纯净, 还有?……回甘。” 她飞快纠正?他,这是她才发现躺在他的身边, 自己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不敢乱动,就连呼吸也有?些凌乱。 “凌疏……” 曲知恒的嗓音开始变得清晰和?低沉,他正?慢慢脱离刚醒来时的那种虚脱感?。 “怎么了?”她吞咽了一下, 试图平复下语气。 “为什么你?现在在我身旁还是会紧张?”他闭着眼说这话?的,依旧是从容的语速,“是我让你?感?到的紧张了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疑问和?一些难以捕捉的自责。 听到他的声音开始恢复正?常, 凌疏就更加紧张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紧张……” 她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好奇为什么她一动不动, 也能?被他发现。 但是问完又觉得多余,因为曲知恒眼中世界和?她的是不一样的, 被他察觉到也很正?常。 她思忖了一阵,睁眼真诚地看着他:“可能?因为,我心里有?鬼。” 这一次,他的双眼睁开了,一双宁静又幽深的眼,在昏暗的房间内睁开,眼底流光,仿佛能?从他的瞳仁洞悉整个宇宙。 这眸光,在睁眼的瞬间,犹如星辰闪烁于辽阔大海。 “你?心里有?什么鬼?” 虽然?曲知恒的直觉很准,但是面对凌疏略显莫名其妙的回答,还是有?一瞬间没完全理解她的说法。 他的反应完全在凌疏的意料之内,她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压低声音说:“我不能?说。” 他这下彻底清醒了,往她的方向,转过头?看着她。 现在是白天,室内的光线是冷光,但是遮光布让室内呈现暗色,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光线。 他正?对着她,身后是遮光帘边缘缝隙投进来的光线,勾勒着他的轮廓。 自从心里想法越来越多了之后,面对他的目光她就会下意识有?些躲闪,全然?没有?昨晚那样放松地与他相处。 有?一瞬间,她觉得昨晚的场景梦幻到让她觉得不真实。 他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一丝的游移和?躲闪,寂静又坦荡。 “那就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嗯。”她迟疑地答到,在他的注视之下垂下了目光,然?后又转而问道:“你?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还行。” 这个评价对于曲知恒来说已经很是难得,她不可能?指望他会回答“不错”或“很好”。 “做梦了吗?”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像是没话?找话?。 他眼里闪过笑意,点点头?,问道:“你?好奇自己有?没有?进入我的梦里吗?” 她闻言,目光一顿,脸颊骤然?间有?点烧。 刚才问的那句,她其实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过既然?已经提到了,她还真有?点好奇,试探性地问道:“是美梦吗?如果是噩梦的话?,我还是别出现在你?梦里比较好。” 他凝眸思索了一下, “应该不算好不算坏。”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投来了期待他后文的目光,但是模样又像害怕听到不好的后续。 “那梦境很漫长,画面是断断续续的,我处于上?帝视角,一开始是北威州大雪,你?站在弗莱堡主火上?的天桥,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头?上?戴着帽子,趴在天桥的栏杆边上?看来往的火车。” “然?后画面转到医院内,看到了……病床上?的你?。” 她有?些失措,但是更多是好奇这个画面到底是他想象中的,还是真的在梦里复原了那些他去世后的关于她的场景。 “我被困大雪天的那天,确实穿的一件深蓝色冲锋衣,那是我黑五的时候在‘狼爪’买的三?合一,可以防水防风和?保暖,那天我差点冻得都没知觉了,只好在天桥上?来回踱步为身体保暖,如果有?火车来了,我就趴在栏杆上?看。” “火车里的画面真的很精彩,夜间火车的票价便宜,可以看到很多年轻人?坐夜车和?朋友的一起去去旅行,他们会买很多啤酒,放着音乐,在一整节空旷的车厢内狂欢,那画面很热闹。” 她又给他进一步补充那天的细节,她在天桥上?,在大雪天,在不安和?害怕中看到的火车内画面,那时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心里又羡慕,又失落。 曲知恒总是个很优秀的聆听者,他从不会露出任何不耐,更不会打断她。 不管她说的场景无聊还是有?趣,他总是嘴角带着浅笑看着她,然?后适时点点头?,做出回应,表达自己的兴趣,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你?在梦里有?试图和?我对话?吗?”她忽然?看向他的眼睛。 他深沉地说道:“尝试过,但是我在那场景中,并没有?实体,就像是隔着屏幕在看电影。” 但是凌疏更好奇的是,病床上?的画面有?几分真,“你?还记得病房内的陈设吗?有?什么显眼的地方,我想验证一下这是你?的想象还是真实复原的。” 曲知恒的记忆力,哪怕到了梦里,也运转良好。 “进门左侧是的一面落地镜,右侧是洗手间,然?后经过沙发和?影院,茶几上?一直都放着鲜花,应该是……金边玫瑰和?的满天星。” 当听到金边玫瑰和?满天星的时候,她彻底惊愕到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她最?喜欢往室内摆放的花,但是后来到了病晚期,身上?的创口太?多,她就被转移到无菌病房了。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是巧合吗?会连病房布局都能?看到,这确实让我觉得吃惊。” 她感?叹完了之后,又问道:“那我当时在做什么?” “躺着,在看手机或者pad,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点滴。”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了笑容,颇有?心疼地看着她。 凌疏忍不住轻牵唇角,很是事不关己地自嘲道:“我当时肯定很丑吧,我记得那时候我的脸色很不好看,已经不是用苍白形容了,是白得发灰发黑,看起来非常丑。” “生?病了而已,不丑。”他柔声安慰道。 她笑容有?些凄惨:“可是这病,要了我的命。” “不过我也觉得,或许所有?的不幸都符合塞翁失马的道理吧,如果我身体健康,活到了老死,或许我就没有?机会和?你?相逢了。” 尽管死前很痛苦,但是重启人?生?却?很幸运。 “如果我们相逢的代价是你?在病床上?痛苦死去,那我宁愿永远不见?你?。” 曲知恒收敛了笑意,声音有?些发冷。 凌疏看到他的这副表情,就知道他现在是无比真实地表达他的立场,气氛瞬间有?些冷。 但是她却?突然?在被子下伸出手,紧紧缠住他的胳膊,执拗又霸道地看着他: “我不管,我就想见?你?,我很想见?你?,不管你?见?不见?我,我都要来见?你?。” 她略显蛮横的话?却?化解了僵硬的气氛,让他的严肃坚持不过三?秒,就有?些忍俊不禁。 见?他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又变得轻松。 “左手给我看看。”他无奈一笑。 她很乖巧地把左手从被子里伸到他的面前,昨晚睡觉前曲知恒刚帮她换的创可贴,现在还稳稳地贴着。 他看到创可贴没有?松动的迹象,面色稍缓,“起床帮你?看看?” 凌疏想了想,有?些不情愿地摇摇头?,犹豫地问道:“再待会儿可以吗?” 她很喜欢这份被子里的温暖,总觉得他的被子比自己的舒服,但是两个房间内的床品质量分明是一样的。 曲知恒明白她的意思,将她的手放回被子,帮她把身上?的被子整理好,“好。” 她心里欢喜,尽管试图克制下脸上?幸福的笑,但还是溢出了一丝半点。 侧躺着的凌疏,看着对方的脸庞,看了一阵之后有?些失神地伸出手,一只手掌展开,轻轻覆在他的脸侧。 她五指伸开,不小心碰到了他凉凉的耳朵。 那不过瞬间无意的触碰,却?让她心脏颤抖,无论?是触感?和?温度,都正?好。 “可以吗?”她等待了片刻,还是用手指指节碰到他的耳侧,真诚地询问道。 无需过多的解释,曲知恒就知道了她的意思,他没有?面露任何的奇怪,而是觉得眼前的她,在自己面前居然?这样小心谨慎。 虽然?不理解面前的凌疏为什么盯着他的耳朵看了许久,不过既然?是她的小小请求,那当然?要答应。 得到他的默许之后,他明显看到了她眼底的雀跃,然?后见?她又轻柔又珍惜地轻轻指节触碰他的耳垂。 然?后用中指的指尖描摹着耳朵外侧的轮廓。 在这个过程中,她眼中原本内敛的笑意慢慢加深,双眼弯成了月牙。 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和?激动。 “你?似乎,很喜欢我耳朵?” 他的眸子带着探寻,对她的喜好感?到一些疑惑。 耳朵理论 凌疏对他耳朵的喜爱程度, 倒是超出了?他的猜测。 “额……”她听到曲知恒声音,原本沉浸在那?耳朵带来的愉悦中,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已经咧到了耳朵根。 她看?着他漆黑深沉的双眸,那?眸光深邃到能?将人吸进去,不过那?幽深之色并非让她惧怕,反而让她忍不住会想看进他的眸底。 凝视深渊,想向对深渊探手。 “我的喜好会不会有些奇怪啊?” 她担心曲知恒发现?她的偏好后会不会对她有成见,或者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是当她听到曲知恒说:“当然不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 她这下才松了?口气, 放心大胆地?说:“我其实从小就很喜欢……耳朵。” “耳朵?”他对此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遍。 “因为对于我来说,耳朵的触感,是柔软的, 凉凉的,而且每个人的耳朵对于我来说都有区分, 我会用食物?种类去形容某个人的耳朵带给我的感觉。” 她目光闪闪, 跟他解释道,但是这解释有些抽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以?举个例子?吗?”他用一种探究学术的口吻问道, 像是真的听信她的“耳朵理论”。 从小到大,这些奇怪的念头,只在凌疏脑海里出现?过, 如?果说出来的话会有些无厘头, 但是她很愿意跟曲知恒分享。 “比如?耳垂大的耳朵, 触觉上会更饱满,在手?心不会很快被?焐热, 所以?我认为大耳垂但是一份可以?让人吃饱又很美味的汉堡套餐。” “小耳垂的耳朵,没有大耳垂耳朵那?么?柔软,但是小而精致,不过握在手?心里,很快就焐热了?,所以?小耳垂类型就像是一份很小很精致的小甜点,类似法式布蕾那?么?大。” “我喜欢凉凉的耳朵,如?果被?焐热了?,那?我就等它再次变凉的时候再碰触它。” 一番细致的解释之后,也不知道曲知恒能?听懂几分,反正这种抽象比喻讲到后来她都有些没底气了?,因为可能?只有也喜欢耳朵的人才会有同感。 但是出乎意料地?,曲知恒却了?然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所以?我的耳朵是……法式布蕾?” 凌疏激动?得?有些热泪盈眶,她都难以?想象,曲知恒这么?正经和有涵养的人居然真的在听信她离谱的想象。 “对,像我的耳朵耳垂比较大,就是汉堡套餐,对于我来数,无论是汉堡套餐还是法式布蕾,都是不可替代的,两者各有千秋。” 她用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耳垂处,颇有兴致地?给他示范讲解。 讲解完了?之后,她又把手?伸向曲知恒的侧脸,继续用指节轻轻摩挲他的耳廓。 心里暗叹,这触感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好。 “原来……你眼中的世界和我看?到的确实不一样。”他眸光流转,轻叹一声,神采奕奕的眼神中,却夹杂着落寞。 “我只是脑洞比较大,之后慢慢说给你听。”她用欣赏的眼神在无比专注地?看?着他的耳朵,笑了?笑,当她笑容很大的时候,脸颊两边会有酒窝。 “好。”他答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直觉当她笑容变大的时候,总像是整张脸都被?点亮了?似的。 他想到了?她刚才对耳垂的比喻,目光不住看?向她的耳朵。 他沉沉地?收回了?目光,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很难从她美观小巧的耳朵联想到汉堡套餐,但是他理解她的意思。 指尖传来曲知恒耳朵的触感,柔柔软软,又精致,但是正如?她刚才说的那?样,“法式布蕾”的温度容易降下来,所以?她想用手?掌整个包裹住他的耳朵,但是又舍不得?让这美好的触感消失。 就像舍不得?将小甜点一口吞掉,而是爱惜地?用很小的勺子?,小口小口地?吃。 “我其实小时候每晚都要摸着我妈或者外婆的耳朵才能?安心入睡……” 她很小声地?说道,话语间承载着对童年的怀念。 凌疏感觉躺在他身边,周围很是温暖,但是她又下意识地?去寻找更温暖的地?方,去满足自己小小的贪婪。 身体温暖了?,她也就不咳嗽了?,刚才的忐忑和紧张在触及到耳朵的时候,慢慢消失了?。 她慢慢放松下来的同时,困意也随之而来。 “那?后来呢?” 他想问的是,后来总不可能?一直和她们一起入睡,比如?此时此刻在德国,她的家?人不在身边,自然就实现?不了?。 “我不得?不学会不摸耳朵也能?睡着,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去上高中和进行声乐培训了?,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机会就变少了?,我就戒了?……” 凌疏觉得?戒掉这个耳朵瘾还挺贴切的,她以?为曲知恒会继续探究“戒”这个动?词,但是他没有,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后来,两人都不说话了?,凌疏开始闭目养神,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梦里出现?了?自己下楼,从楼梯上踩空,她才被?惊醒过来。 窗外本应该天光大亮,但是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声传来山中的回响,屋内确实一片岁月静好,恍如?两个世界,但是一静一动?又在有条不紊地?相互交织。 一睁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保持着刚才姿势,只不过手?从曲知恒的耳朵,滑落到他的下颌处。 曲知恒虽然保持刚才的姿势,但是是完全清醒的状态,看?样子?,应该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 她下意识先检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流口水,有时候进入深度睡眠前但是忘记闭上嘴巴的时候会发生?意外。 幸好幸好,今天自己没有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她没有把自己刚才的小动?作表现?得?太明显,赶紧把左手?缩了?回来。 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睡着,因为他的耳朵触感,还因为他被?子?周围温暖的味道,一切都来得?太让人的放松了?。 他将她的面容和所有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没关系,你昨晚没睡好吗?” 凌疏面色有些松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迟疑地?回道:“其实,睡得?挺好的,刚才……只是因为躺在你的身边,真的很催眠。” 刚说完,她又觉得?这句话似乎会让人误解,又继续解释道:“不是表达你无趣的意思,是可能?……我的身体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她吞咽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剩下半句话,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冗余。 “你可能?很容易让人产生?依赖。” 一抬眸,她看?了?一眼曲知恒的表情,眼中的神采愈发柔和,但却隐隐涌动?着一点复杂之色。 “但是我会克制的,从我离家?外出求学开始,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我不会允许自己依赖任何人的。” 她忙用一种极其理智和冷静的语气来将自己强行拉回现?实,也想消除曲知恒的后顾之忧。 言外之意是,她不会用依赖为理由去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曲知恒感觉到她的情绪此时波动?得?比较大,倒是没有急于对她的解释进行回答,而是伸手?轻抚她的头。 他从容地?安抚着她,温和地?笑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凌疏,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当然可以?依赖我,只不过我知道,你害怕把你的信任全然托付出去,因为这样会让你失去独自面对人生?旅途的胆量。” 他的话是如?此清晰和精准。 她有一瞬间的恍神,半张着口,却可疑的说不出半句话,喉头被?哽住了?。 半晌,她诚实地?点点头,眼神飘忽不定,触电般躲开他的目光。 “你……说得?挺对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曲知恒注视她目光越坚定,对她说话越耐心,她总是会对此满怀希望,让一些不安分的种子?在心田里滋长,有时候种子?成长得?有些疯狂,她就按捺不住了?。 “你还记得?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几天吗?”他突然问道。 “第?三天。”她很配合地?如?实答到,心里猜不出来曲知恒的弦外之音。 “我想说……”他说话声变得?深沉而克制。 续道:“你是对的,不要轻易将自己全部的信任交出去,要对人有一定的防备,包括我。” “可你不是坏人。”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件事,强调道。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叮嘱道:“可在往后的人生?里,你不仅要保持健康,追逐梦想,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每一次曲知恒对她用严肃的神情说的话,都有种临终交待遗言的错觉。 她眼神晦暗下来,顺着他的意思答道:“好,我以?后不会轻信别人,保护好自己。” 她知道,曲知恒是担心自己以?后轻易在三天内就给人充分的信任,如?果运气不好遇上坏人,那?就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凌疏一直都是戒备心很重的,唯独对曲知恒这一次是意外,但是这一次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们将这短短的几日过得?非常充实,又充满电影般的浪漫。 尽管她明白曲知恒的意思,但是她乖巧之后偏喜欢剑走偏锋,然后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尽管我们才认识三天,但是这也丝毫不耽误,我心里的期盼。” 她一边说,一边鼓起勇气,凑到他耳边说: “我多期盼每天早上睁眼的时候,你就在我身旁。”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有惊心动?魄的感觉,虽然是真心话,但是总有种恶作剧的窃喜感。 话音一落,她就准备立刻从他身边起身,然后迅速逃离他视线。 可这次,她失策了?。 她没想到刚准备翻身下床,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臂拉了?回来,起身起到一半又跌回了?原位。 难以?想象,温柔又绅士的曲知恒居然也能?出其不意,然后像是用同样的方式惩罚她一样。 他也凑近她的耳边,那?气息温热,弄得?耳痒,嗓音清越。 “我也多期盼晚上睡觉前,你能?偷偷亲吻我的额头。” Kuscheln 曲知恒的气息, 温温热热,均匀地洒在她的脖颈间,几乎让她浑身战栗。 “你昨晚……那时候还没睡?” 她连狡辩都懒得狡辩了?, 这种?事,肯定是有实锤的情况下才会说?出来。 不得不说?,今早曲知恒还表现得一脸如常,但其实心里一清二楚。 她陡然脸红到了?耳朵根,像是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但是心里更多是羞愧。 因为像曲知恒这样对礼貌品行要求极高的人,她更害怕的是, 他觉得自己不礼貌。 于是声音细小, 很心虚地问道:“对于你来说?,偷偷吻你,算不算偷盗的一种?啊?” 她从表情到真实内心都是很严肃在对待这件事, 因为她不能让自己的人品落上污点。 曲知恒眼底淡然一笑,她紧张的神情落入自己的眼中, 反倒不觉得滑稽, 这份认真审慎,让人觉得灵动。 “你觉得呢?”他幽声反问道。 凌疏想了?一会儿,一脸苦笑, 但是思路却很清晰道:“我不知道啊,没听过相关的案例,不过这种?的情况, 你向法官举证的话顶多给我判个算个寻衅滋事罪吧?” 说?着说?着, 她看到曲知恒表情微微松动, 笑意染上眼角,正了?神色, 漫声道:“放心,我不会去举证。” 她当然没法这件事情想得很严重,只是随意猜想下这种?可能性,但是她更关心的还?是…… “你不会生气吧,我没经过你同意,这样会不会不礼貌?” 他看着她,见?她对这些细节如此?小心翼翼,眼波又柔和了?几分,沉声问道: “我不介意,凌疏……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这么做呢?” 她哪敢啊,即便敢,哪来的脸啊…… “我……觉得如果被?拒绝的话,应该会很尴尬,只能……趁人之危了?。” 她的胆量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就像芝麻绿豆那么大,也就只敢趁他服用药物?后的熟睡下,才敢偷偷这么干一次。 “我保证,我不是惯犯,我第一次这么干。” 凌疏还?有点不放心,又补充性地解释了?一句。 他低声一笑,再次摸摸她的头以兹安抚。 “我知道,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谨慎。” 类似的话,他好像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可是曲知恒不知道,正因为他被?凌疏放到了?神坛的高位,所以才小心翼翼,连触碰也要抱以其他的理由。 “可是你昨晚说?过,你不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我以为这个原则是你我互相的。” 凌疏提及昨晚他说?过的话,胸口感到有点酸涩。 “原则律已,不律他。”他用非常简短的话解释得一清二楚。 凌疏慢慢回?过神来,心思变得大胆起来,只觉得的自己面对曲知恒这么一个说?不上是含蓄还?是直白的人,脑瓜子多转一秒都是在辜负他给的机会。 “所以,你不可能吻我,但我可以吻你。”她笑着说?出这个结论?,虽然笑容平静,但是总觉得脑海里的恶魔正跃跃欲试。 “在我做出放弃死亡的决定前,我和自己有过约定。” 他依旧是温和地说?出这句话的,尽可能让这句话的内核中会惹她难过的部分降到最低。 凌疏沉默了?,垂着眼,锁骨处的筋骨偶尔紧绷,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酝酿了?很久,凌疏重新看向曲知恒,眼里却都没有悲伤,反而增加了?更多的坚定。 她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目光流转,像是无意间落到了?他的脸颊处,但是只一眼,她就没有再移开过目光,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企盼。 “好,那你继续维持你的原则吧,我要随心所欲。” 像是一句负气的话,她一手推向他的肩膀,顺势一跨,直接调整了?两人刚才的位置。 刚才他们?在侧身对视,身体在同一水平线上,是平等。 如今她在他的上方,但是他只是一瞬的疑惑,随后沉静的浅笑,看她的眼神带着纵容。 这份眼神,让她即便心里想发狠,那狠劲却像石子入海,连声响都听不见?。 她想欺负他,欺负这个不珍惜生命的人,但是她又不忍欺负他,只因她看不得他眼中的神情和宽容。 抬起手,覆盖住他的双眼,卯足一股心劲,将头垂到他的脖颈间。 那总是带给她无尽遐想的象牙白线条就在自己眼前,本想咬一口,留下自己的痕迹。 但是唇至边上,百千刃变成了?和风雨,最终只得偃旗息鼓地如羽毛般飘飘然,轻啄一下,不留半点痕迹。 起身的瞬间,她觉得刚才分明来势汹汹,就这么撤退好像有点没面子,然后又报复性地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有多轻呢,真的很轻,连齿印都没有留下。 “我果然不适合的当坏人,想欺负你最后只能欺负你的耳朵。” 凌疏收回?挡在他眼上的手,侧着头,泄气般地趴在他怀里。 他睁眼,看着眼前这颗毛茸茸脑袋,轻笑一声,抬手将挡住的她视线的的头发拨开,任由她如此?枕在自己身上。 “不用心急,你总能实现你想要的一切。” 曲知恒的心境,依旧是如此?平静如水,似乎并没有被?她刚才的气势影响到一丝半点。 他想说?,凌疏的人生那么长,总能体验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是他并没有说?和谁体验。 “可我想要你。”她固执地把?自己的脑袋更沉重地靠在他身上,大有想把?他压的喘不过气的架势。 “我已经是你的了?。” 他的指节从凌疏的脸颊处无意地划过,分明是带着凉意的手,却像是擦火柴一样,让她的脸烧了?起来,那无形的火焰蔓延到她的心脏。 在她的胸口燃烧,在她的嗓子眼燃烧,吞咽一下都是滚烫,心跳剧烈到疼痛。 她单手作拳,捂在心口,一时间有点喘不过气。 这该死的心火,在想要她的命啊。 天知道她要费多大的努力?,才将自己稍微平复下来,连说?话都没底气了?。 “只有半个月的使用权,我才不稀罕。” 嘴上这么说?,她只是想故意用激将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真的能在冲动之下,说?出别的答案。 但其实……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这一次没有悲泣,是一种?遗憾和期待交织的复杂情绪。 是一种?礼物?到了?手边,舍不得拆开,却很快被?人收回?去的无助。 但是转念一想,理性一点分析,半个月的使用权,总比没有强。 “可恶,什么总比没有强,但还?是很难过。” 当她可以咒骂的时候,说?明她的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 “那……也许你先试用一下?” 这听上去像某种?隐秘的邀请,如果她不是事先知道曲知恒是什么人,她都要误解了?。 她略微往上挪了?挪,将头挪到他的锁骨边,可以一抬眼就看到他的下颌,问道:“怎么试用?” “你可以慢慢思考怎么试用,”他话音一转,“你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如果你饿了?的话我们?就起来,我不饿……”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已经发出一声可疑的叫声。 “……饿也无所谓,晚点再起,我要酝酿一下。” 这下任凭曲知恒再怎么聪明,也无法猜到她的想法了?,“怎么酝酿?” “这样酝酿,快抱紧我。” 她笑了?一下,连呼吸都带着甜味,两条手臂肆无忌惮地把?紧紧把?他缠住。 “当然可以,不过要换一个姿势,你左手手背有伤,省得压着。” 他重新搂住她,略微翻身,两人又回?到之前在同一水平线的平等位置。 她颇有不满意的说?道:“这样离你不够近。” 后来经过一番调节,最后发现当他伸出手臂,她枕在大臂处,他将手臂一勾,另一只手将她拢过来,两人才能答到她想要的程度。 “这样吗?”他在询问她的感受。 “……还?不错。”她又脸红了?,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动作,在德语里应该用哪个词吗?” 她知道曲知恒的德语是母语水平,自然知道是哪个词,但是这个问题,主要是的好奇他如何去定义他们?的亲密程度。 “Kuscheln.”他浅笑,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Kuscheln不同于普通的拥抱,是一种?超乎普通朋友的亲密拥抱,说?的是双方紧紧拥抱在一起,不带性意味的亲密。 她想说?的正是这个,然后用很小声的话补充道:“我在很久以前,搜索过这个词,然后我看到词条上的第一句话是:Kuscheln ist ein Liebesbeweis(彼此?亲密依偎是爱的证明)。” 其实那句话还?有后续: Kuscheln ist etwas sehr Intimes und kann signalisieren, wie sehr wir eine Person moegen. Diese koerperliche Naehe lassen wir nur zu, wenn wir uns gerne haben oder lieben. 依偎是非常亲密的事情,可以表明我们?有多喜欢一个人。只有当我们?彼此?喜欢或相爱时,我们?才会允许这种?身体上的亲密。 伸手揽月 两人彼此依偎, 用体温给对方温暖。 凌疏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曲知恒的脖子?,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么说真的很奇怪,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香水, 每次只要一靠近你,你身上的香味就让人骨头都酥了。” “是吗?”他略感疑惑,似乎对这香味的魔力不自知。 “你以后啊,离开前记得把你用过的香水都给?我,我要每天都伴着你的味道睡觉。” “因为和?你待在一起的日子?,如梦似幻,像是美梦一场, 这?是我能想到的, 一辈子?记住你的方法?。”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脆弱感。 如果没有记住这?香味,她也能将曲知恒这?个人永远记住的,只不过记忆不在五感之内, 嗅觉的记忆,可以让她可以记住更多相处的片段。 “我不知道人记忆的极限在哪里, 但是我多想记住你的面容, 你的眼神,和?我们之间相处的每个细节,现在时间短, 我还能都记住,但是时间久了……” 记忆就会斑驳,会流失, 是从指缝中?逃出的细沙, 人永远无法?从沙漠中?拾起同一把沙子?, 正如不可能蹚过两次一样?的河水。 “不用等以后,我把我所有用的带香味的东西, 都给?你买一份,或者设置自动下单,让购物平台可以一直给?你补齐。” 他考虑得非常周全,可能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未来。 “谢谢,”她失笑,稍微仰头,用鼻尖蹭着他的下颌,然后沿着轮廓寻到了耳朵。 这?一次,不是在欺负耳朵,而是用鼻尖摩挲,然后又进一步用上唇去真切感受那温度。 “你知道吗,我感觉上唇对?温度极其敏感,能让我更真切地感受到耳朵的温度。” 由于她的唇就在曲知恒的耳边,所以她不能用太大的音量,只能用气息耳语。 这?是她“耳朵理论”的一部分?,是她童年之后除了母亲和?外婆以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触碰别人的耳朵,并且因此沉溺。 此刻这?种内心的澎湃,难以言喻,让她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然后爱惜地,用上唇去感知它。 凌疏环住他,就像伸手?揽月,低头饮下潺潺月光。 她于他颈上辗转,带着克制,带着不忍,又心藏诡计。 很快,她感觉到,曲知恒放在她后背肩胛骨上的手?,狠狠紧了一下。 她从意乱中?苏醒,支起头错愕地看着他,但是被惊醒的小兽,双眼放大,嘴半张着,唇红齿白。 她似乎一点?愧意都没有,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刚才做了什么?坏事?。 见他不说话?,凌疏放心地重新埋下头,继续刚才的动作。 这?一次,曲知恒竟然极轻地颤抖了一下,被她捕捉到了,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正欲问他。 却见他像是隐忍般地抬高了下颌,艰难地半闭上双眼,容颜有些冷峻,深吸了一口气,半天没有气息声。 于是她彻底闭上嘴不问了,这?绝对?是她没有预料到也没有见过的表情。 有一瞬间,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曲知恒从神坛上不小心拽下来。 可是……她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了?”她凑到他脸旁,离他很近问他,双眼中?带着茫然。 但其实她带有几分?故意,如果能让无欲无求的神失控,应该是喜闻乐见的吧。 “凌疏……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自我调节和?控制能力都很强,当他重新睁眼的时候,眼神又恢复如常,呼吸均匀。 “折磨耳朵。”她如实答道,又似乎为了应景,飞快地用双唇将那耳朵一抿,立马松开,然后迅速观察他的神情。 他果然又倒吸了一口冷气,过了一阵缓了过来。 “你不是在折磨耳朵,是在折磨我。” 他的呼吸比正常状态下乱了几分?,这?是秩序下的凌乱,带着亲和?。 这?份凌乱,让凌疏觉得自己又一次接近的月光了。 她原本眼中?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可忽然间整个人又重新平复下来。 一改刚才的的模样?,很依恋地靠在他的肩头,声音软软的。 “曲知恒,为什么?我们不能早几年相遇呢,我还能再多体验些时日,现在真的好?仓促。” 身旁立刻传来他的回应,带着理性,“早几年,你还没有成年。” “没成年不能躺在你的身边,不能拥抱你吗?或者像这?样?。”她抬头追问道,然后轻轻吻了他的侧脸。 “这?样?就更不可以了。”他停滞了一下,稍许花了点?时间去消化?,然后才否定道。 他从没有直接说着拒绝的话?,连否定都让她感觉到暖意。 “幸好?……我成年了,可以靠近你。” 她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被点?亮了什么?技能点?,平时她从不喜欢直白地表达心情的,但也许因为,她也从未像现在这?样?面对?着他。 待她安静下来,他问:“今天想吃点?什么??” “你做什么?吃什么?,我不挑食。” 曲知恒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上午十点?半了。 她颇有不情愿地看着他松开了一只手?,也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可能这?是曲知恒的手?机最大的用处了,因为他的强迫症,所以他也不佩戴手?表。 又因为机械钟表的声响,所以他的房间内不会留下任何?发?出声音的物品,连手?机也是长时间静音静震动的。 “好?,这?个点?应该算不得早餐了。”他在飞快思考做点?什么?。 “算Brunch(早午餐),贝果是永恒的经典。” 德国没有早餐店的概念,国内热乎又温馨的早餐文化?在这?里见不到,这?里的早晨非常冷清,夜晚也非常冷清。 在早晚的寂寞中?,在学业的压力下,在冬天短短九个小时的日照下,容易让人感到心情低落。 周末和?朋友吃上一顿丰盛的早午餐,可能是凌疏为数不多感到惬意的事?情。 “好?,贝果搭配Antipasti拼盘。”曲知恒已经有了主?意。 Antipasti是意大利的一种拼盘,在上面放上不同的奶酪,不同的火腿和?莎乐美肠,可以随心所欲放上任何?自己喜欢的肉类或者奶制品,每样?东西只有一点?,可以一顿尝到很多种东西。 说到Antipasti,她脑海里自动出现了意大利夏日摇晃的酒杯里,那橙红色的Aperol。 “那就给?我来一杯Aperol,里面放上冰块和?一片鲜橙,和?拼盘绝配!” 曲知恒当时没有细想,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好?。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去洗澡,在不同的浴室,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曲知恒的祖父祖母建的这?木房子?,据说地下室的酒窖对?面,是一个桑拿房。 不得不说,以设施的齐全程度来说,一对?年老的夫妻,在这?里生活应该日子?会很惬意。 每次看到相守到白头的夫妻,总是心生羡慕和?动容,她也无数次想到过自己,如果…… 她赶紧摇摇头,然后将头仰起,任凭那热水冲刷着她的脸,和?她总是会冒出不切实际的想法?的脑子?。 洗澡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思考人生,那热水从身体滑过,像是让整个人脑子?都开悟了,感觉什么?难题都能解出来。 想到曲知恒洗澡的磨蹭程度,她知道现在自己立马出去,肯定也要坐着等他的,于是就刻意在浴室多待了一会儿,慢慢梳理自己的过往,思绪万千。 擦干身体的时候,她哼着小曲,最喜欢浴室里的回音了,唱歌会比平时好?听?。 因为外面的陈设会吸音,没有太多回响,属于偏干的声音。 而浴室四壁光滑,回音好?,自带混响,声音干湿比例正好?。 然后她一边穿衣物,一边在浴室里练歌,直到把自己唱到饿得不行了,才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悠闲地走了出来。 壁炉已经生上火了,整个屋子?都达到了适宜的温度,半点?都不觉得冷。 厨房传来了声响,凌疏走了过去,发?现曲知恒居然先她一步洗好?,已经换好?了装束吹干了头发?,在厨房里找合适的盘子?。 他穿的依旧是衬衫和?西裤,白底带浅蓝色细条纹,让她想到了蝶豆花液导入牛奶后搅匀后的那种颜色,浅淡的蓝。 依旧是一丝不苟的装束,和?每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很高身高,白皙的皮肤被衣料包裹,尤其是腕间的衬衫扣,每次的设计都很别致。 在他举手?投足间,在他俯仰间和?一呼一吸间,她不小心窥见了冷沉深海掀起的从容与优雅。 尽管凌疏脚步很轻,曲知恒还是很容易发?现她来了,动作一顿,将上方的木头柜子?关上,看向她,眸光似雨幕下海滩上吹来的风。 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湿着头发?。 比起曲知恒,这?次是她不整肃了,但或许她从未与曲知恒媲美的整肃,哪怕是十年后盛装登台,也不及他端方雅致不自知。 “你今天怎么?洗这?么?快?看来是这?屋子?的氛围确实有魔力。” 她倚靠在门框上,散漫的模样?和?湿发?,浑身散发?着松弛感。 曲知恒上前,看见她的头发?还有些滴水,将身上披着的浴巾打湿了些。 “你这?样?容易感冒。” “是吗?”她对?此好?像浑不在意,随手?拨了拨头发?,“但是室内挺温暖的,头发?一会就干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起她的手?上了楼,是一个没有浴缸的单独的洗漱间,镜子?很大,边框是古老的铜色,被精心打磨过,能看见边框上雕刻。 不知道是不是曲知恒的家人身高都偏高的原因,镜子?和?洗手?台还有厨房正中?间的工作台,都很高,高到镜子?她只能踮起脚才能照到全脸。 但是这?面镜子?却布置得很大,她可以从头到脚,完整地看到自己。 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完整和?清晰的自己,脸上虽没有婴儿肥,也不像十年后病重前的骨瘦如柴,整个人身材匀称,整体都是一种健康的状态。 健康,这?是她病逝之后很喜欢想起的一个词。 对?于她来说,不管是胖还是瘦,任何?形容神态的词都没有“健康”这?个词来得有分?量。 曲知恒将高脚椅放在她身后,方便她坐着且能保持一定的高度,然后将吹风机开到暖风,给?她吹头发?。 对?于凌疏来说,此刻最大的快乐,不是有人照顾。 而是正在给?她吹头发?的曲知恒神情专注又温雅,当她有机会,借看镜子?中?自己的名义,去光明正大地看他。 镜中?的曲知恒,与她之间的身高差,比她平时感知到的还要高。 她不由得坐在高脚椅上,将腿伸直,试图触及地面,想让自己显得高一点?,可脚根本碰不到地面,还险些从椅子?上倒下来,整个晃了晃。 曲知恒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然后关掉吹风机,室内突然间陷入了安静。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并不显得突兀,“是椅子?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挺好?的。”她摸了摸头发?,已经是班干的状态了,没多久就能自然干了。 然后从椅子?上下来,又仔细在镜子?前看了一眼,身高差太大,让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一点?失望。 “你说你比我高这?么?多,就身高而言的话?,我们是不是不大般配?” 正在收吹风机电线的曲知恒闻言,手?上动作停了几分?,有些疑惑地转身看了过来。 看来曲知恒从未思考过身高的问题,慢条斯理地将吹风机整齐地放回抽屉,他走了过来,与她并肩站着。 他身姿挺拔,日常生活中?体态很好?,这?与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舞台经验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这?也是为什么?从各个角度看,即便挡住他的脸,也能觉得他整个人气质清绝。 曲知恒似是略带思考地观察着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看着镜中?的凌疏眉宇间染上了愁绪,不由得笑了笑,然后轻抚一下她后脑勺。 “当然般配。” “可是这?样?的身高差,就注定我踮起脚,也最多能够得到你的锁骨……” 她的意思是,她永远不能在曲知恒站直的状态下,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踮起脚尖就能亲吻他的脸颊。 “但是很多事?情取决于双方,你踮起脚,我垂下头,才能完成,但是……” “当你踮起脚的时候,我一定会垂下头。” 这?句话?,想一句承诺,但它又是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像无意间蝴蝶入梦,惊扰了她整个夜晚。 他的解释非常合理,如果两情相悦,必然会同时存在垫脚和?低头。 这?不是身高的问题,也并非动作决定,而只取决于双方想法?一致。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更何?况是区区三十公分?,连半米都不到。 她瞬间豁然开朗,然后尝试性地踮起脚,半仰着头,像验证下是不是这?么?回事?。 曲知恒淡笑,果然将低下了头。 凌疏轻而易举地环住了他的脖子?,蜻蜓点?水地将唇轻碰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后很快脚后跟落地,松开了他。 她回想了一下那个触感,然后赞叹道:“现在的耳朵状态不错,温度也不错,身上的香味和?刚才的不大一样?,但是我很喜欢。” 一般情况下,面对?这?么?一串评价,可能人们下意识思索如何?回答,但是曲知恒却自然而然地说道: “你喜欢就好?。” 两人来到厨房,凌疏将衣袖挽起,然后有些干练地问道:“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曲知恒找了三种清洁剂,擦厨房中?央的工作台,那工作台有她胸口那么?高,每次在台面上操作都很费力,但是趴在上面高度倒是正好?。 “不用帮忙。” 他将原本已经非常干净木质工作台又仔仔细细擦了很多遍,然后转身朝凌疏走了过来。 凌疏站在厨房门口,一时间还没想明白曲知恒擦那工作台的目的,然后等她身子?一轻,顷刻间已经整个人直直坐在上面的时候…… 她整个瞳孔地震,双眼放大,环顾四周看着自己比这?间厨房大部分?物品都高出一截。 “坐在这?里观看,视野更好?。” 曲知恒已经预判了她肯定会在厨房看他做饭,于是直接给?她寻了处视野好?,可以把厨房尽收眼底的地方。 这?里几乎是她能到达的厨房最高的地方,双腿离地面很远,两腿来回晃荡。 更重要的是,坐在这?里,居然还能别曲知恒高上半个头,是她很喜欢的角度。 按照她今天早上的小小要求,曲知恒在洁净的高脚杯中?放入鲜橙切片和?冰块,做了一杯Aperol,并且放入一根和?餐厅里同款的竹签,头部是精致的菠萝图案,用来搅拌酒体的。 一杯橙红色的Aperol在他手?中?轻晃,也只因那高脚杯的细长杯挺在他指腹间被轻捻着,也似乎让她潜意识觉得这?杯Aperol一定非比寻常。 Aperol算是开胃酒,给?她饭前喝也正常,有杯喝的,也省得她坐在上面手?无处安放。 “你先喝着等我,很快就好?。” 那杯Aperol在穿越半个厨房抵达她手?里的前一个瞬间,曲知恒眉头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然后及时高脚杯收了回来。 “你的Periode快到了是吗?抱歉,我考虑不周了,喝杯温水等我吧。” 他指的是生理期,用词非常正式。 他很礼貌地转身将一杯温开水放到她手?里,那只手?原本是准备接Aperol的。 然后曲知恒转身把高脚杯重新放回了原位,一个遥远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这?不是还没来吗?” 上一世她不是很关照自己的身体健康,直到得癌症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她以前总以为自己年轻,可以透支健康,常年布洛芬不离身,哪里疼了就吃上一颗,如果不起作用就再补一颗。 说完这?句话?后,她有点?后怕了,下意识紧了紧自己手?里的玻璃杯,用手?指在外壁上摩挲。 “长期依赖止痛药并不是好?事?,多注意下身体健康。” 曲知恒打开冰箱,给?她投去一个关怀的目光,继而收回视线,目光在冰箱里的食材周围梭巡。 “你说得有道理,对?了,为什么?你刚才用Period这?个词啊?” 因为在国内月经很多时候是一个避讳的话?题,往往用大姨妈来隐晦地指代,其实在德语里也有很多隐晦的词。 比如Erdbeerwoche(草莓周),auf der roten Welle surfen(在红色浪花上冲浪)等,但是现在大家并没有那么?避讳,所以大部分?情况下的不会这?么?婉转。 但是为了图省事?,也为了看医生的时候更好?地交流,一般都用Periode,和?英语的period类似,只是读音不同和?大小写不同。 “因为中?文语境下不是很常用直白的词,或许换一种语境会表述得更自然,以及避免你的尴尬。” 曲知恒将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逐个排列好?,然后找来了一个木质盘,带手?柄的,仔细在木质盘上用眼神对?每个食材放置的位置进行规划。 “我现在倒还好?,小时候第一次来生理期的时候,有很强烈的羞耻感,生怕被别人知道,后来到了中?学和?大学时代,在女生之间倒是相互不避讳这?个词,而且会让我们彼此关怀。” “但是我很长时间,面对?异性,都不知道如何?提起这?个词,不知道用什么?词可以避免双方的尴尬。” 她颇有惋惜地提及自己小时候月经羞耻的处境,不由得觉得成年和?长大,都让慢慢消解她年少的窘迫。 幸好?自己没有重生到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心里能接受的边界太小,容易让自己陷入思维的怪圈,整日都有烦恼,根本跳不出来。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精品来企 鹅裙死儿二二呜久义饲7就跟长高,头发?变长,新陈代谢类似,都是生理现象,当然,Periode存在一定的特殊之处,比如需要注重保养。”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用非常耐心和?客观的在表述自己的观点?。 从他的眼神中?,她感受到了他的理性和?成熟。 “它并不是让你感到羞耻和?带来烦恼的东西。” 这?话?充满着力量,他对?于这?世间的很多食物和?现象,都有着自己的见解。 “可小时候,我目睹很多女孩子?因为来了生理期,而被谈论和?嘲笑。” 那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往,但是青春期时候的迷茫,只能通过成年后慢慢自我开解。 可也这?个世界,任何?时期,都会有青春期女孩,她们都在面临着一定的困境。 “发?出嘲笑的人,也许他内心也在迷茫,当人们手?足无措的时候,会有很多表现,有些人选择掩饰,掩饰的方法?有千百种,嘲笑他人来侧面自我证明,正是其中?一种。” 他的见解总是带着客观和?人文关怀,是她过往人生中?见过的人里面,独一无二的。 恍惚间,凌疏又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笑了笑,讲手?中?的水杯放下。 “我就说我需要早几年认识你吧,也许我就能早点?走出迷茫,我小时候总是希望有个救世主?能从天而降,解决我的烦恼。” 曲知恒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真的有一瞬间的愣神和?惭愧,“抱歉,我来迟了……” “没关系,下辈子?记得来早一点?。” 她笑容灿烂,讲他的手?拿起,放在自己的脸侧,带着强烈的希望,说出这?句话?。 “好?。” 他竟然真的答应了,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凌疏开始自问,她怎么?可能让无神论者对?下辈子?寄予希望啊? 但是,此刻,她心里真的很感激。 Brunch的过程和?昨晚的晚餐类似,曲知恒做的拼盘依旧只放在凌疏面前。 他继续吃着很单调的,几乎没有味道的食物,那些大概是为数不多能避免他出现身体排斥而呕吐的食物。 当然,唯有葡萄酒是不可辜负,由于白葡萄酒需要冰镇,于是今天中?午换成了适合常温应用的红葡萄酒。 吃完早午餐,凌疏准备帮他收拾残局,可又一次被他拒绝了。 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凌疏拿出手?机,跟曲知恒说了声:“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你不需要回避,就坐在我身边就好?。” 她想打电话?,对?方是她的家人,她不想回避曲知恒。 这?毕竟不是什么?需要他回避的事?情。 “好?。”他本准备回避,但是听?到她的后面半句话?,想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答应了。 她当时心念一动,将视线转到曲知恒身上,他恰好?也正看向他。 双方视线在空气中?交汇,能在寂寞土地上,生出花来,那是一种心照不宣。 她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 曲知恒的坐姿原本比较正式,但是当凌疏坐过来的时候,他的肩膀非常轻微地朝她侧了几分?。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眼神中?有过短暂的恍惚。 手?边正是一本昨晚给?凌疏看的德语版《局外人》,他的指尖刚好?碰到那硬壳书封,刚好?是拓上去的书名。 他拿过书,讲一条毯子?放腿上,用毯子?隔绝了书页和?裤腿。 曲知恒将书打开,凌疏有些懒懒散散地靠了过来,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和?昨晚看电影的时候姿势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更加自如。 看了一眼时间,凌疏算了算时差,给?妈妈打去了一个电话?。 她满怀期待和?忐忑,十年后,离婚了的母亲获得了这?辈子?真正的快乐。 凌疏的母亲叫钟景,钟景年轻是遇到了年轻时的好?友,那两人天雷勾地火。 昔日他们是双向暗恋的好?友,在友谊和?时代的遮蔽下彼此做过,百转千回后,分?别经历了各自失败的婚姻,他们重逢了。 然后互相表明心迹,余生相伴。 凌疏将电话?拨通,如今是十年前,微信的外观还是以前的样?子?,突然有明显的,配色也比较僵硬。 她看着有一瞬间能感受到,时间真切地倒退了。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自动计时,直到那计时切换成接听?模式,电话?那头,传来的母亲的声音。 “喂~让我看看是谁打电话?来了?” 是钟景愉悦而故意拖长的声音,用的是南方方言,每次凌疏来电,只要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不愉快或者太劳累,她一般会用很欢快的语气接起电话?。 看来钟景今天心情不错,但是凌疏也说不准,因为以钟景的性格,只要不是心情特别不愉快,她基本能想办法?让人误以为自己开心。 “妈,是我,你姑娘。” 凌疏笑了一声,也用方言回答钟景的明知故问。 “今天怎么?有空给?你老妈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钟景那边有路上的嘈杂声,听?上去应该刚下班,十年前,钟景还没有退休,每天银行的工作很忙。 “没事?,日常打电话?问候你。”这?是凌疏和?母亲之间的专属寒暄,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哪怕时间改变,灵魂改变,这?一点?倒是一直不变。 “今天工作忙吗?” 她沉吟了一下,日常关心下钟女士的工作。 现在钟女士在信贷部门混得风生水起,每天心情都比较好?,但是几年后他们团队之间出了差错,一整个团队都被裁了。 钟景临退休前几年,原本可以开开心心结束自己的工作,却因这?样?的差错,直接被调到了柜台工作。 好?在她心态比较好?,重新回到几十年前工作的岗位,与小年轻们打成一片,虽然隔着辈分?,却可以相互间处成朋友。 “工作倒是不忙,但是我周一调休,准备去买点?肉类今晚腌上,明天下班邀请同事?下班后来家里吃烤肉和?火锅。” 钟景很乐于向凌疏分?享自己的日常。 “吃这?么?好??说起来我很久没吃到你做的叫羊肉了,都快忘记味道了……” 凌疏作惊讶状,不知不觉间确实已经离开家乡很多年了,出道之后连过年都没能回家,更别说那一口家里的味道的。 但是凌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去细想这?句话?在十年前的可行性,引来钟景一阵佯怒。 “你个臭丫头在瞎说什么?,上个月刚从家里带了那么?多吃的上的飞机。” 凌疏愣了一下,听?着钟女士的语气,一下子?反应过来被逗笑了。 “你们明天吃好?吃的给?我发?张照片看看,我看着图片就两口面包吃着。” 最终,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凌疏最终没有说出那句劝钟景赶紧远离婚姻的话?。 明明昨晚睡前就组织好?语言了,但是真到了说出口的时候,却无法?开口。 因为确实没有任何?话?头提及婚姻这?个话?题,如果突然切入反倒显得奇怪。 只能之后再找合适的时机了。 最后钟景走到了菜市场,电话?那头非常嘈杂,她是菜市场的熟客,沿途会有很多店家和?她寒暄。 “好?了,你快专心和?人打招呼吧,等你下次有空我们再一起打电话?。” 凌疏语气轻快,听?到电话?那头街坊四邻直接的交流,倍感亲切,在愉悦中?结束了通话?。 看着手?机熄屏,凌疏靠在曲知恒的肩头,陷入了某种纠结。 “能为你解忧吗?” 曲知恒不经意地翻了一页书,她随意扫了一眼,发?现他已经看完前两节了,书页正停留在第三节的标题处。 “这?事?儿比较复杂,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凌疏在他肩头找个几个姿势都觉得不够舒服,索性直接将他的左手?臂抬起,然后枕在臂弯里。 这?样?最舒服,因为离他更近,有包裹感。 “你慢慢说,我听?着,当然,在不侵犯你隐私的前提下。” 曲知恒淡淡地说道,还不忘强调他对?她隐私的尊重。 如果是涉及到他人觉得为难的事?情,曲知恒不会表现出好?奇心,因为如果对?方不愿意说,就要给?予充分?尊重。 “好?,事?情是这?样?……”她好?整以暇地说了个开头。 身旁立刻传来合上书页的声音,然后将书放回原位,准备将专注力放到凌疏的身上。 “我在十年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妈,也就是钟女士,她过去是二十几年婚姻一直都不幸福,因为……她发?现我爸早就背叛了婚姻。” “但是她为了给?我一个美满的家庭,选择多年来装聋作哑委屈自己。” “我曾目睹过多年后我妈离婚后的状态,她会比现在快乐得多。” “于是……我就想让我妈这?一次能早点?摆脱婚姻,早点?进入快乐的生活。”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瞧见他今天手?腕上的袖扣,是银色的,通体银,是直接将图案拓上去的,仔细一看,能看到上面的花纹非常繁复。 但是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狮子?头,一粒如此小袖口,那狮子?居然细节到脸胡须都能看见,狮子?头四周是一些图腾,一样?非常小,非常细节。 “但是你不知道如何?向你母亲提起这?件事?,也不知道如何?以一个晚辈的立场去干涉这?件事?。” 经过凌疏的描述,曲知恒已经看清她所烦恼的症结。 “对?。” 她作了肯定的答复,和?曲知恒这?样?情商极高的人待在一切真的很舒服,很多东西只需要说出前半句,他就能明白全部的意思。 “你来自十年后,但是你的母亲还在十年前,所以你所目睹的未来,其实对?于你母亲来说是上帝视角,她当下自然不会预料到自己的未来。” “也许你应该将自己放在你母亲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如果她还在坚持一段已经注定破裂的婚姻,当然可能有很大的原因是希望不对?你造成负面影响,但是婚姻的双方其实是你的父母。” “所以得到你的首肯,其实在这?个时间点?来说未必是你母亲心里最合适的时间点?。” “所以应该再等等,尝试去了解她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曲知恒一番言论,点?醒了她。 她立刻顿住了眼神,恍然大悟。 “原来,我有些想当然地将我母亲婚姻的因果放在我自己身上,但其实我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她和?我爸才是这?段婚姻的主?体,有很多内因是我的角度所看不到的。” 曲知恒颇有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不可能指望一个活在现在的人,去相信还未发?生的未来,人总是理性的,但是未知的未来不能作为理性的根据。” 凌疏听?到他的说辞,转念一想,饶有兴致地望着他:“那你这?个理性人,是如何?相信我来自未来的?” 面对?她的疑问,曲知恒只是浅牵唇角,然后伸臂不动声色地将她轻轻拢了过来,让她多靠近了几分?。 耳边响起曲知恒很有质感的声音。 “从你的专业素养和?你唱歌的状态,我判断你有可能来自未来,从你一开始在下王宫花园抓住我的手?开始的,我就觉得我必须停下来听?听?你的想法?。” 回想起那天她强行留住曲知恒的时刻,她至今都感到无比艰难。 “你不好?奇我重生了多久了吗?” 她挑了挑眉梢,忽而问道。 “应该不久,但是我猜不出来具体。” 他如此回答,其实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凌疏看着他,面带笑意,用一种轻唤的语调,为他娓娓道来…… “其实我恰好?重生在和?你相遇前几分?钟而已,我当时在咖啡馆里醒来,花了好?一阵时间才适应,然后我耳边就传来你的琴声,我又期待又忐忑地直奔国王大街。” “那天来围观你的路人很多,我站在人群后,视线被挡住了,但是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说来有些尴尬,自从我知道是你送了我的音乐手?稿,我从网上看了几乎所有公开的有你的演奏视频,你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昏迷或者睡着的时候。” “每次都在重复我们相遇在德国街头的片段,但是每次都没能听?到你结束曲目,就梦醒了。” “我无数次在梦里思索,等你结束了演奏,我要对?你说点?什么?,但是每一次我都没能跟你说上话?。” “重复了太多次同样?的梦境后,我在心里默默决定,如果我只有机会对?你说一句话?的话?,那句话?就是……”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想等他的反应。 “是什么??”曲知恒眉梢微动。 凌疏微微一笑,不出所料,他果然好?奇了。 她深深地看向他眼底,正色道。 “我将给?你所有的爱与关怀,让你活下来。” 火柴的微光 坐在?沙发上的?曲知?恒, 眼神一怔,寂寥的眼神中带有似火柴擦亮瞬间的?微光,然后随即亮了又灭, 惹他蹙着眉头闭了闭双眼。 他?睁开眼,略微垂眸,声音有些疲惫: “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真诚,可是……” 本想将很多话直接带进了坟墓里,可眼下却只能无奈地告诉她:“在很多年前,我在?瑞士接受治疗的?时?候,就得知?, 我的幻觉不可能根治, 只会愈演愈烈。” “我用了二十多年,都无法做到与这些痛苦和?解,最终的?结果是失控, 即便我不?做任何死?亡计划,我也很有?可能在?某个夜晚, 听从我耳边声音的?驱使, 自我了结……” “所谓的?治疗手段,那就是不?断服药,失控的?时?候打镇定剂, 或者直接将我关起来困住,去处一切可以自我了结的?可能性。” “可你知?道,如?果我失去支配人生?的?权利, 那还不?如?在?我清醒的?时?候, 体面地选择一种我愿意接受的?方式……” 他?之前对凌疏提及病情的?时?候不?过寥寥数语, 有?限的?信息让凌疏以为是他?不?愿意治疗,或是他?没有?忍耐痛苦的?勇气…… 几?天前凌疏只要一听到这些事, 反应都会很剧烈,可如?今,她却躺在?他?怀里,格外安静。 她怔怔地望着那壁炉中跳跃的?火焰,那铺面而来的?热风让她的?脸庞照得发红,也将她的?眼圈灼得发红。 但是这次她连大喊大叫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拯救曲知?恒这件事,就像她一厢情愿想要挽救失败婚姻中的?母亲是一样的?,她只不?过是其中一环。 正因为她是凌疏,是一个完全?独立于曲知?恒和?母亲的?个体,任凭她有?再强的?共情能力?,也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有?一种极致的?无力?感,不?是歇斯底里,而是窒息般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沉默。 “曲知?恒,你说的?这些,我都听明白?的?。” 这一次,她的?回答充满着清醒和?理智。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本可以下船但是选择不?下船的?1900,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你是根本无法下船的?1900,下船这件事,已经不?遵从你的?个人意志了。” 尽管壁炉就在?眼前,但是凌疏还是感到一种极致的?冷,让她忍不?住蜷缩成一团,抱紧手臂,紧闭着双眼去对抗这精神上的?严寒。 原来人的?绝望如?果不?以眼泪的?形式,就会以其他?任何一种痛苦降临,虽迟但到。 曲知?恒意识到她的?异样,垂下眸,看见她将自己?死?死?地缩成一团,连牙齿都在?颤抖着打架。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有?些急切地问?道,一抓她的?手却发现她的?很凉。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她将头埋到膝头,闭上眼忍受这浑身的?颤抖。 她心里清楚这不?是病态的?状态,从不?知?道过去的?哪一天开始,当她心里极致难过的?时?候,反而是哭不?出来的?,而是浑身抖如?筛糠。 一般只需要等一阵,等情绪稳定下来之后,这种浑身肌肉紧绷的?颤抖,就会转化为困意。 她一直知?道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是很强的?,将一切不?高兴转化为困意,入睡了,自然就没烦恼了。 他?看向她的?脸,她却将自己?的?脸藏得更深,声音闷闷的?:“别看我……也别叫救护车……我现在?很窘迫……” 准备地说应该在?曲知?恒面前,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充满狼狈。 她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出现这种情况也不?过寥寥,最严重的?一次是中学时?期亲眼目睹闺蜜从九楼跳下。 “我带你上去休息?”曲知?恒来到她跟前,轻轻地安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 她不?作言语,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言语。 只觉膝窝下伸来一只手,身子一轻,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起。 她无法抬头,只是极致的?情绪波动下,还心有?顾忌。 他?那么瘦,怎么抱得动她…… “我担心你摔了……” 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一双手挡住脸上纠结成一团的?痛苦表情。 被他?这么一分散经历,她光顾着掩饰自己?的?窘迫,反而顷刻见好了一点。 “你并不?沉。” 他?的?声音很沉稳,没有?半点喘气声,看来确实是能胜任这件事的?。 将她放在?被子面上的?时?候,她一沾被面就一骨碌钻进被子,将自己?整个埋起来。 然后在?被子边缘留个缝,可以交换空气。 凌疏感觉这种像鸵鸟一样的?做法让她非常有?安全?感,但是更有?安全?感的?是…… 这是曲知?恒的?被子,上面有?她最喜欢的?温暖的?香味,在?里面埋上个十分钟,她就慢慢平复了。 她正准备钻出头,却发现原来曲知?恒就在?她身旁静静躺着。 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她在?被子里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将自己?紧紧裹住,然后裹着被子直起身来,想一只大虫。 然后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疑惑地问?道: “你刚才,怎么不?把我放在?自己?的?房间啊?” 她指的?是隔壁。 “因为……”他?一时?间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是在?斟酌如?何更礼貌地表述。 视线落到了眼前的?“大虫”上,那双水灵的?眸子很是清澈:“你好像更喜欢我的?被子。” 有?了被子的?遮挡,凌疏开始变得没皮没脸了:“你果然很懂我,其实我只是爱屋及乌而已,和?你有?关的?我都喜欢。” 他?低头,忍不?住笑了笑,随即看向这双被子里的?眼睛,目光深邃:“我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凌疏的?心脏突然狂跳不?止,像是心虚一样。 但是她清楚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小心思是逃得过他?的?眼睛的?。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玩味,压低了声音问?道。 “其他?的?,说了就不?礼貌了。”他?浅勾唇角,将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慵懒地闭目养神。 在?白?日的?光线下,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用顾忌表情管理地打量他?了。 见她半晌不?继续说话,曲知?恒睁开眼,瞥了她一眼,“现在?调节好了?” 他?听见凌疏刚才说话的?语调一切正常,就已经知?道她已经平复心情了 心里有?些不?忍和?惭愧,她像是有?无限的?正能量,可又小心翼翼层层藏起自己?脆弱的?心,他?暗自决定下次还是别在?她面前提及不?开心的?事情比较好。 “差不?多,还没完全?好。”她用被子掩饰了自己?尾音带着一丝狡黠。 “那要如?何才能完全?好?”他?很配合凌疏的?说法。 尽管知?道这里肯定有?坑,但是他?还是会顺着她的?意思踩进去。 “我要耳朵……”她的?声音期待中带着哀求,生?怕他?拒绝似的?。 早上的?场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扰得他?有?些心神不?宁,听到这个请求的?瞬间,他?那清寂的?眼神有?些松动。 他?并不?抗拒,但是凌疏有?时?候像块冲破方圆的?三角板,三头尖角,像是专为打破规矩而长的?角。 曲知?恒有?一颗方圆之心,被教条和?素养编排得极为完美。 他?未曾想过这个正圆,如?果真的?面临与三角板相遇后的?崩坏,会是怎样的?世界。 凌疏大大方方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由衷佩服曲知?恒的?自控力?,精品来企 鹅裙死儿二二呜久义饲7可能心里即便闪过千百个想法,那张脸上的?冷峻,也不?会松动半分。 可是曲知?恒不?善于拒绝别人的?弱点偏偏被她发现了,还恰好被她加以利用。 “耳朵……”她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逼得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沉着声音答应了:“好吧。” 那一刻,连厚厚的?被子都挡不?住凌疏脸上的?笑意,她见他?躺在?床沿上,觉得有?点远。 然后让出了一个位置,提议道:“你躺到中间来,在?床沿上我怕自己?直接摔下去。” 曲知?恒眼神清淡,并没有?什?么波动,然后耐着性子按照她要求在?中间的?位置躺下。 凌疏披着被子,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了,尽管她是干坏事的?人,但是她看上去比受害者紧张一万倍。 她无法做到从被子里直接钻出来面对曲知?恒,因为只要看到他?的?一双眼,她就不?忍心做坏事了。 那双眼很深邃,带着睿智和?冷静,但是却是温和?的?,不?会让人感到惧怕。 她踌躇了很久,才慢吞吞带着被子挪动到他?身边的?,生?怕他?看自己?,于是先伸出手把他?的?双眼挡住,她才敢从被子里钻出来。 以最快的?速度跪坐在?他?身旁,神情忐忑,然后交颈轻轻用嘴角从他?的?耳廓擦过。 那触感和?温度一下子让她所有?紧绷的?念头消弭了。 她这一次还是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是浅浅地贴了几?下。 但是只要有?了第一次碰触,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墨盒,一切的?邪念都瞬间找到了出口,被释放出来。 这个姿势她保持久了,腰部肌肉有?点算,随后她直接跨了一下,跨坐在?他?腿上。 几?乎是坐下的?同时?,她环住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拢了几?分。 这样她就能和?他?面对面,而且也更为省力?。 她依旧不?敢他?的?眼睛,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受耳朵的?触感,有?时?候会无意间从脸颊处滑过,但是她给自己?设定的?区域就是耳朵到脖子的?位置,绝不?越界。 她是主?动的?一方,只是感觉到内心有?被治愈,而且心情也得到了放松,但是辗转太久了之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对方的?体温好像升高了一点。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动作猛然顿住,突然间在?他?耳边正色道: “我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weisuo?” 但是她自问?自己?其实并不?带太多奇怪的?心眼子的?,她就是非常喜欢他?的?耳朵而已,用上唇触碰也只是因为上唇上分布的?神经更敏感而已。 “……还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语气听上去确实听不?出太多波澜。 实际上她的?行为确实没有?到weisuo的?程度,因为她从始至终呼吸没有?一刻凌乱,眼神没有?一瞬迷离,就连那贴他?耳朵的?动作,都带着孩子气,何来的?weisuo。 得到曲知?恒的?评价,她这才放心下来,继而说:“不?过也无所谓,也就你知?我知?,没人看见,不?丢人,有?自己?的?喜好,不?寒碜。” 她还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曲知?恒,他?神情依旧,嘴角的?浅笑没有?松动的?痕迹。 好的?,看上去事态并没有?失控,她放心了。 凌疏不?由感叹道:“还是当素人好,不?然我们即便不?做什?么也会在?热搜上至少曝尸三天三夜。” 他?淡淡一笑,对她面对面,距离很近,声音却一如?往常那样淡然:“你以前经常被媒体打扰吗?”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习惯了,毕竟既然选择踏足这个圈子,该付出的?代价自然要付的?,艺人几?乎没有?隐私可言,不?过好在?我只需要把歌唱好就好了,其他?的?……” “顶多有?时?候贪吃一些,会有?点长肉,会被媒体批评身材管理不?行,十年后我会比现在?瘦二十斤,但是还是偶尔会被说胖。” 曲知?恒沉吟一声,略微回忆了一下刚才的?重量,还有?……此刻的?重量。 然后客观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正好。” “你觉得胖一点美还是瘦一点美?”她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地问?道。 她并没有?等来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听到他?清晰地说道。 “我个人而言,美之所以是美,只因包罗万象、百花齐放,这世界越多样,审美的?边界越大,才能欣赏到多元化的?美。所以无论是胖是瘦,都有?自己?的?美。” 这样的?观点确实符合他?温柔包容的?性格。 她点点头,笑着看着他?:“对我而言,你的?皮囊已经很美了,但是我觉得你脑子简直美不?胜收。” 一段闲聊之后,凌疏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忘了“正事”。 随即收敛了笑容继续感知?他?的?耳朵,她做很多事情的?时?候可能都会有?不?专注的?时?候,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却专注异常。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她已经不?满足用上唇和?鼻尖蹭了,而是喜欢用双唇轻捻。 这动作像是一个开关,她感觉到他?似乎有?几?分紧绷,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动作,想验证下的?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一次她出差错了,觉得自己?四肢有?些发麻,像是被慢慢抽干力?气,腿有?些卸力?颤抖,在?她撑不?住的?前一刻,腰正好被稳稳地扶住了。 她知?道曲知?恒不?轻易碰她腰的?,除非是在?她快跌落的?时?候。 她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觉得现在?这次和?上午那次有?什?么区别吗?” “从行为内容来看,似乎没区别。”他?还真认真思考后做出回答。 “不?,有?区别,上午你穿的?睡衣,现在?穿的?衬衫和?西裤。” 她话音一落,兀自在?脸上加深了笑意,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到:喜好而已,不?寒碜。 凌疏直起身,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领口,衬衫的?纽扣无一例外都被尽数扣上,就连托住她腰的?双手,在?腕部也是穿戴整齐的?法式翻袖。 念及他?有?强迫症,今天不?想为难他?,所以她没有?选择去解他?的?扣子。 “我不?想浪费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她像是在?认真地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他?点头,清浅的?目光凝视着她,静了一瞬,然后跟她说:“但是如?果以后你遇到他?人,最好不?要轻易考验人性,不?是每一次你都能全?身而退的?。” “我也就,只对你这样,而且……我挺喜欢这个姿势的?,离你很近。”她一时?间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在?他?面前隐瞒不?了半点。 曲知?恒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嘴角。 她又解释了一下:“我说的?是客观意义上的?姿势。” 这解释显得苍白?又多余,因为他?的?脸色完全?不?像把事情想偏的?模样。 “我没有?想多。”他?目光沉静如?水,对她耐心地说道。 “我好奇一件事,你真没有?一瞬内心有?某种冲动吗?”她对此深感困惑。 他?顿了顿,无奈地说:“我是个正常人。” 凌疏问?:“那你怎么能这么克制呢?” “因为我会权衡好之后再做决定,要确保那是个对你有?利的?结果。” 他?很平静地说道。 凌疏并不?知?道他?到底具体在?权衡什?么,但是她更关心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权衡好?” 他?轻点她的?鼻尖,“到时?候会让你知?道的?。” 凌疏发现自己?开始进入闲聊模式了,就直接整个人窝在?他?怀里。 “我还好奇一件事,你性格这么好,会有?嫉妒心理吗?” “嫉妒?举个例子?”这似乎对于曲知?恒来说是一个有?点陌生?的?感受。 他?从小都被当做罕见的?天才,到哪里都赞誉不?断,年纪轻轻就拿奖无数,应该更多是别人嫉妒他?吧。 就在?她准备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 “比如?你想象一下,如?果我对其他?人重复一遍刚才对你做的?事……”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出来,因为光是这句话,就能让他?心脏刺痛了一下。 “如?果在?我死?之后,那我应该不?知?道。”他?的?语气有?些沉冷。 “如?果在?你死?之前呢?”她不?信邪地追问?道。 这一瞬间,他?的?心口被撞了一下,比之前那一下疼。 “……如?果那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会祝福你。”他?沉沉地答道。 凌疏不?喜欢他?的?这份宽容,非要逼出一份主?观的?答案。 “那你自己?呢,你会感到开心吗?” “不?会。” 他?终于说出这句话了,凌疏以为自己?会感到窃喜和?满意,但是她感觉到的?,确实心脏的?钝痛。 她这一刻感觉到,心动的?瞬间并非甜味空气和?彩色泡泡,而是心脏被无形的?手,紧握了一下。 有?点疼,但又没那么疼。 有?这个答案,她有?一瞬间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凌疏正欲对曲知?恒再做点什?么的?时?候,一阵暖流划过。 她立刻松开她,惊坐起身:“可恶,它来了。” 然后风一样抓起昨晚备好的?东西冲向厕所。 等她打开厕所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和?刚才精力?充沛的?样子判若两人。 曲知?恒正好下楼来,问?候道:“还好吗?” 凌疏朝楼梯口看了一眼,发现他?已经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可能因为之前那身被折腾出褶皱了。 “挺好的?,至少这次都没啥预兆,肚子也不?疼。” 就是整个人有?点疲惫,待曲知?恒走到她跟前,她一头栽进他?怀里,有?气无力?的?声音带有?几?分可爱。 “我想吃甜食。” 她难得直接对曲知?恒表达自己?想吃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是曲知?恒做饭的?缘故。 “给你做提拉米苏?”他?想了想昨天买的?食材,正好可以做这个。 她来了点精神,然后很困倦地说:“好,但是我要看着你做。” “你要不?先去躺着?我给你装个暖袋,然后把壁炉烧得旺一点。” 她想了想,摇摇头,然后打起精神,强行让自己?显得神采奕奕,“不?用,提拉米苏我喜欢吃湿润一点,我要在?旁边监督你。” “好吧。”他?见她坚持,答应了。 于是她坐上了厨房内的?“专座”,但是垫上了很厚的?垫子,为了隔绝寒意。 在?这里视野很好,可以清楚看到曲知?恒操作的?每个细节。 他?那双手啊,不?管是看他?做什?么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曲知?恒取来鸡蛋,本来意大利的?原始配方是直接用生?鸡蛋做的?,但是为了她的?健康,他?决定给蛋黄进行水浴加热。 这一步其实是很麻烦的?一步,又需要蛋黄刚好熟,又要打发,防止蛋黄过热结块,影响口感。 以往凌疏总是在?这一步失败,于是她后来索性直接将鸡蛋从配方里剔除掉,然后改用奶油打发来添加湿润口感。 “奶油要多放点,要打得蓬松,糖只放一勺就好。” 凌疏坐在?一旁,悠闲地晃荡着双腿,不?忘提醒道。 事实上曲知?恒每一步都做得很好,完全?复原了她的?配方,甚至将细节也完成得很好。 没有?人能猜到一个有?厌食症的?人,居然能把每道美食都完成得很好,他?甚至不?会经历尝味道的?环节,凌疏刚好在?旁边的?时?候帮他?尝上两口,但是每次都刚好,没什?么可改进的?空间。 他?把手磨的?咖啡粉倒入摩卡壶萃取咖啡液,并在?冷却的?咖啡液中加入朗姆酒,做成咖啡酒。 “手磨的?咖啡很香浓,你怎么可以做得这么棒!” 她忍不?住在?一旁赞美他?,却引得他?偏头看她一眼,眼角含笑,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最后一步是组装环节,精髓就是手指饼干只能有?一半蘸取咖啡酒,如?果蘸取过多就会导致手指饼干吸水性下降,做出来的?提拉米苏底部会有?渗出的?糖液,影响蓬松口感。 所以每一步都可以决定最终的?成品是好是坏,意大利的?原始配方做出来的?提拉米苏的?蓬松程度适中,没那么湿润。 对于凌疏的?口味来说,一定要用奶油增加蓬松度,再把马斯卡彭奶酪和?打发后的?奶油搅拌均匀。 由于加了额外的?奶油就需要减少咖啡液的?蘸取,以保证手指饼干有?吸收奶酪糊多余水分的?余量。 最后一步,送进冰箱冷藏六个小时?以上,等待手指饼干吸水变成细腻的?小气孔蛋糕口感。 “好了,现在?放冷藏,你晚饭后刚好可以吃到。” 曲知?恒完成了最后一步,将残局收拾干净,并且把双手清洁好了之后,就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抱下来,轻拿轻放,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厨房。 午后的?时?光,他?们过得很惬意。 这一整天,海德堡都是阴雨绵绵,但是屋内却安静又温暖。 凌疏整个下午变得很嗜睡,她忍着困意趴在?曲知?恒腿上,让他?给自己?读德语版的?《局外人》。 听了一节之后,她打了个哈欠,然后睡眼惺忪地说:“你有?没有?发现《局外人》的?主?人公名字是法国一个地名,默尔索。” “勃艮第地区下面的?城镇,很宁静,是白?葡萄酒产区,想去看看吗?”他?见她有?些昏昏欲睡,犹豫着要不?要打扰她。 “好啊,如?果是和?你去,去哪里都可以。”她睡眼朦胧,声音轻如?梦呓,却说着非常主?观的?回答。 他?浅笑一下:“好,从慕尼黑回来之后我带你去。” 凌疏听到这个安排,陡然睁开眼:“行程这么赶吗?” 她隐隐有?种猜测,曲知?恒不?会是想十四天内陪她尽可能做更多的?事,然后好安心离开吧? “还好,在?慕尼黑待不?了几?天,而且默尔索开车也能到,都离得比较近。” “行吧……”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情愿,但实际上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不?过她倒是看开了一点,与其为未来还没发生?的?事情感伤,还不?如?珍惜当下,多和?他?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 “去慕尼黑看听《蝴蝶夫人》,还有?什?么安排吗?” 她随口问?了一句。 “去啤酒节吃Langos(匈牙利炸油饼)。”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凌疏的?猛然想起来,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她在?他?车里描述过自己?想去吃Langos。 “原来你还记得啊。”她心里一阵甜意。 和?曲知?恒待在?一起的?时?光里,总让凌疏想起岁月静好四个字。 今晚吃的?是曲知?恒做的?烧鹅,配上红酒煮的?酱汁,和?黄油板栗仁。 他?特意给凌疏做了小份,这样她就还有?余量饭后吃小甜点。 所以就以往来说,凌疏在?生?理期第一天都会心情烦躁,但是今天一整天都过得很开心。 晚上他?们一起看电影,《Before Sunrise(爱在?黎明破晓前)》,1995年的?电影,但是那画质并不?过时?,反而因上世纪特有?的?泛黄效果,能让人感受到刹那间的?时?光感。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男主?杰西和?女主?赛琳娜在?一辆通往巴黎的?火车上相遇,他?们在?车上相谈甚欢,于是在?火车抵达维也纳的?时?候,杰西邀请赛琳娜和?一起夜游览维也纳。 两人之间的?爱情就在?这个游览维也纳的?夜晚萌生?,待太阳升起,杰西要去赶飞机回美国,赛琳娜要继续踏上去法国的?旅程。 他?们刻意不?给对方留下联系方式,而是约定半年后在?维也纳相见。 当看到火车停靠在?维也纳火车站的?时?候,男女主?进行比较长的?对话,才决定要下车的?。 凌疏不?住问?道:“我以前看这电影的?时?候,真伪他?们捏一把汗,如?果火车开走了怎么办?” 曲知?恒在?一旁解释道:“因为维也纳是大站,所以火车停靠的?时?间相对会久一点,所以他?们还有?时?间对话。” 凌疏又继续道:“我以前觉得赛琳娜和?杰西只在?车上聊了一阵,就敢下车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夜游陌生?城市,有?些梦幻,现在?我想到自己?,瞬间感觉这电影挺写实的?。” 她和?曲知?恒的?相遇非常短暂,而且双方掌握的?信息不?对等,曲知?恒就敢把她留在?身边,这确实是一个冒险的?主?意。 “我们的?相遇也挺冒险和?大胆的?。”她侧头看着曲知?恒感叹道。 “但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冒险。” 凌疏的?话倒是提醒他?了,于是他?不?忘叮嘱了一句。 “不?冒险我哪有?此刻快乐啊。”她一脸神气地挑了挑眉梢。 她见曲知?恒正欲对她叮嘱。 她立刻见好就收:“放心吧,冒险这种事,一辈子一次就够多了,我安全?意识很强的?。” 他?看了她半晌,不?禁笑了开来,“那就好。” 等电影落幕的?时?候,结尾是两人分别怀着对对方的?思念踏上旅程。 看着屏幕上的?黑屏滚字幕,凌疏叹息了一声: “杰西和?赛琳娜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而我有?半个月的?时?间,现在?一对比,就觉得我比赛琳娜幸运多了。” 凌疏在?苦中作乐方面,很有?一套。 曲知?恒没有?表明观点,只是握了握她的?手,想安抚一下她。 “但是人家赛琳娜电影还没过半就和?杰西接吻了,这么一想还是赛琳娜比我幸运。” 她冷哼一声,然后起身报复性地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似乎觉得还是不?解内心的?苦闷,然后吻了一下他?的?嘴角。 由于那个约定,她也很克制,她将两人真正相吻的?希望寄托在?未来。 虽然渺茫,但是她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 正当她准备发泄好情绪后,准备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时?,他?却无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而易举地拉了回来。 凌疏半张着唇,有?些心虚:“我刚刚……亲的?是嘴角,没有?犯规。” 曲知?恒安静一笑,“谁问?你这个了?” “那你……什?么意思?”她看了一眼,他?握着她手臂,动作很轻,没有?不?适感。 “只是,想让你离我近一点。” 额间吻 曲知恒的声音, 此刻比夜色还要安静。 凌疏感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她之前没有听过的情愫。 他本来就?是一个性情平淡的人, 对世界温柔以待,很?难听到他表达自己主观的感受。 但是她这一次却听出,他语气中失落与寂寥。 “我把我的肩膀借你靠靠吧,总是靠你的,怪不?好意思的,也?应该有来有回。” 壁炉中的火焰慢慢安静下来,稳定舒缓的火光照亮她的侧脸, 那光并不?跳跃, 而是徐徐稳定地衬着她明丽的脸而已?。 曲知恒静默看着她脸上的亮光,最终是没有靠上来,只是很?知足地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他将她的右手握在掌中, 看向自己掌中的手,她的手只是在自己掌中显得小, 但实际上她骨节修长, 轮廓柔美,是一双能承载艺术的手。 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她的眼眶柔而弯, 一腔心情全?部体现?在那双藏不?住秘密的眼上。 凌疏和他,都?喜欢看电影,都?喜欢音乐相?关的东西, 就?连对二十世纪初的爵士乐和无声电影都?有着相?似的见解。 她会?唱《费加罗婚礼》, 喜欢普契尼歌剧, 想演绎《蝴蝶夫人》,虽然他从未表达过强烈的喜好, 但是他确实喜欢她的歌声,还有她唱歌时候的自信和眼里的光芒。 还是她时常冲到自己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头抵在他怀里,直白地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追求生活的自律,和衣物上的整洁干净,不?容丝毫的褶皱。 可她却在生活中一步步打破他的规则和秩序,而更神奇的是,他竟然没有因此抓狂。 曲知恒看向她,她坐得笔直,有些忐忑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像是想关心他,却又?怕说错话,双唇紧抿,抿了又?放松,然后无声地长舒一口气。 他的眉角极轻地抬了一下,看着她,任凭心里藏着千言万语,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见他一直沉默,凌疏基本上是本能地打破了沉默,眼里挂着笑。 “我有一瞬间会?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一定要把这个假设强调得很?清楚。 “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ta会?不?会?拥有常人难极的音乐天赋?” 他没有用绝对的理性去打破她的假设,只是略微思考之后,缓缓启唇: “基因里带的天赋,很?强大也?很?可怕,但是如果一个孩子从降生开始就?对音乐耳濡目染,也?一样可以形成极高的艺术感知力,这也?许也?是所谓的天赋。” 凌疏感觉曲知恒在说自己,他是被基因里的天赋上成就?,也?被那天赋毁灭。 “所以不?论那个孩子是否一出生就?带着天赋,但是如果父母双方都?正好从事?音乐行业,加以适当引导,是很?有可能有所造就?的。” 一个充满主观的问?题,却被他客观地分析了。 “所以结论就?是,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ta很?大可能在后天被我们的影响下而成为?所谓的‘有天赋的人’,但是归根结底,这是教育的范畴。” 在她还有些失望地认为?曲知恒不?想和她在假设中扯上关系的时候,他最后的这一句,倒让她听着舒心。 不?过这问?题只是一个假设。 “这真的只是我的假设,我其实……根本还没思考过,结婚和生育的意义。” 她过去自从分手后从未有一天憧憬过婚姻,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婚姻和爱情的开始捆绑,后来她连爱情都?不?憧憬了。 “你思考过结婚的话题吗?” 她有时候很?想从曲知恒这里获得一些其他解释,因为?他将很?多事?情看得通透。 他怔了一瞬,似乎他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结婚的可能,因为?我的状态,如果和谁结婚,都?会?成为?对方的负累。” “那如果你一切健康,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是什么?” 她认真地望着他,想看看他柔软的心里会?不?会?藏着一个很?美好的答案。 “如果是那样,我依旧认为?结婚是双方共同决定的事?情,我会?先找到喜欢的人,然后看她的意愿,如果她做好准备,并且有步入婚姻的意愿,那就?选择结婚,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会?尊重她的想法。” 凌疏听完这番话,觉得其实曲知恒对这件事?的思考,是立足于他人的喜好的。 他难道?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他有,而且很?有,但是他有极强的包容心与慈悲,才会?如此纵容她,他思想的广度和深度以及刻在骨子里的涵养,让他总是进退有度情绪稳定。 几?乎是忽然间,她唤他的名字:“曲知恒……” “我以前觉得你不?与外界过多交流,是你的损失,现?在我开始觉得,这世间多乱象,有很?多人一旦发现?了你的包容和善良,他们反而会?伤害你。” “放心吧,我不?傻。”他手上的动作迟疑一下,然后将指尖放在她柔软的掌心上。 凌疏看着他,久久不?言。 发自内心地说,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被曲知恒这颗纯粹的心,专一地爱着。 应该……无比幸运。 她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连嘴唇都?未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爱慕是否已?经染上了眼角。 但是只是他看向她的瞬间,眸光微闪,却好像已?经发现?了她的心思。 “你知道?我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吗?” 她只知道?他能洞悉人心,但是应该只能看出大概,并不?会?就?她心里瞬间的某个念头都?能猜那么准。 “能猜到大概。” “说说看。”她将目光移开,然后起身拿来之前买的薯片,没有拆,就?是放在身旁。 他眼神如渊,目光从她的双眼处掠过,“我不?能说。” 她原本内心有些许忐忑,但是又?心里一松,轻哼一声:“你在故弄玄虚。” 他终于有些慵懒和放松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只是宽和一笑,没有和她争论。 凌疏内心很?纠结,她希望他猜到,又?希望他猜不?到。 其实……不?论曲知恒死前会?不?会?吻她,会?不?会?在她这里留下他们相?识一场的痕迹。 她都?无可救药地,将余生所有的幸运押上,让自己这一生关于爱情的记忆,都?停留在与他相?见的这几?天。 想到这里,她感到胸口有些闷闷的,有些气短,只好打开薯片吃上几?口,用来缓解心里的闷堵。 德国的薯片没有国内那么多丰富的味道?,每日更新在南极生物峮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菜椒味和辣椒味在德国人眼中似乎有辣味的区别,但是在凌疏的眼中几?乎没区别。 薯片吃在口中有些乏味,她只是自己薄薄脆脆的薯片在口腔里咀嚼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让她紧绷的心情很?放松。 出道?以来,她很?久没有吃过薯片了。 所以她每次忙到深夜,回到家的时候,久久无法睡去,因为?她不?知道?如何放松自己。 她明知道?自己不?是用外表在唱歌,但是歌手站到舞台上那一刻,聚光灯一打,就?是全?场最孤寂最尴尬的人。 因为?只要站在台上,方方面面都?会?被人用放大镜去看,让自己的身材能塞进小号礼服反而成为?最基本的。 谁能理解她此刻心里的苦闷,所爱近在眼前,还真心对她好。 可人与人之间,最长的距离根本不?是用物理距离去丈量的,生与死才是人类跨不?过的天堑。 他说他需要时间,但是日子在不?断流逝,上一世的死期逼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出怎样的努力。 凌疏绝对说不?出“我爱你,为?了我余生的快乐,你陪我好不?好”。 因为?在这个语境下,她的立场是自己,如果要为?了成全?她的爱情而强迫他人,这也?是很?自私的事?情。 她吃薯片的动作一开始很?缓慢,后来加快了一些,就?好像手上和嘴上的动作越快,那大脑就?无暇去思考其他烦恼了。 “凌疏……”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我没事?,”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圈有点发红,然后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吐槽道?。 “德国的薯片还是和以前一样难吃。” 曲知恒说:“如果觉得不?好吃,就?不?吃了。” 嘴上难受和心里难受,只能选择一个。 她宁愿嘴上难受。 这样想着,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两片薯片。 后面这还不?够解忧,她塞了一把又?一把,但是考虑到曲知恒的洁癖和强迫症,她愣是没有掉下碎屑。 在曲知恒察觉到她的异样,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她却已?经率先起身,独自去了洗手间。 她去的是楼上的洗手间,因为?哪里不?会?看到幽深的地窖入口,所以不?需要曲知恒的陪伴了。 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很?久,静谧而空寂的洗手间内,将灯开得很?亮,她看着那流畅的水流,把手上丰富的洗手液泡沫冲洗干净。 然后将水温调到凉水,冲一冲手,调节了一番之后,她再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已?经一改之前的阴霾。 她暗自决定不?能再用这样的念头自我消耗,她和曲知恒相?处的时间已?经很?短了,所以要尽可能让这些日子过得美好一些。 下楼的时候,凌疏本以为?曲知恒还坐在沙发上,可以走了几?步,却发现?他站在了楼梯尽头。 为?什么是站在楼梯尽头而不?是洗手间门口呢,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得出来。 因为?曲知恒没有让她提前知晓,所以如果直接站在洗手间门口有可能会?引起她的尴尬,但是他要让她体会?到自己心里的在意,于是等?在了楼梯口。 “你还好吗?” 他回想起她上楼时候的神情,心里不?由忧虑起来,但是看到她下楼时的状态,他脸色才稍缓。 她站在楼梯拐角,声音轻快,似乎比之前看电影的时候还亢奋一些。 慢吞吞地下楼,在接近楼梯口地方,他伸出了手。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曲知恒受到的教育的其中一环,她似乎也?只见过他这么做,每次伸手的手势带着古典感,像是共舞的邀请。 但是他从头到脚,都?是一种自如,正如他可以把正装和礼服衬得很?好。 她将手放在他手里,下一瞬直接环住了他的腰,然后用下巴抵住他,笑容灿烂,杏眼弯成为?月牙状。 “我挺好的。” 凌疏怕他因为?自己的情绪变化而受到影响,但是每次抱他都?是在自己情绪很?正想的时候。 她也?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曲知恒安心,他们之间的相?处,应该是平等?而相?互的。 凌疏和曲知恒,都?不?忍心看对方唱独角戏,成熟的感情交流,没那么多明知故问?,也?没那么多口是心非。 因为?如果心口不?一,就?怕把对方弄丢了。 谁都?不?能承担彼此错过的风险。 “今晚,能不?能再送我一段曲子?” 凌疏低声说,她似乎从未对他用过哀求的语气,除了想要耳朵的时候。 原以为?也?许曲知恒会?问?一下缘由,她已?经准备好回答了。 但是他垂眸看她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答应道?:“好。” “答应得这么快,不?用担心没灵感吗?” “灵感,随时都?有。” 凌疏细想了这句话,下意识总想把自己代入这个语境中。 她忽然间明白了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某种说法,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他不?经意间做的每一件事?,都?会?下意识去猜测他是不?是为?了自己。 等?曲知恒打开了钢琴键盖,静默几?秒,一般是音乐会?开始前,表演者做的自我调整,也?是对观众的提示。 她内心纠结很?久,还是上前发出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可以用手机记录一下吗?我保证不?会?公开,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坐在钢琴前的曲知恒,在看向她的一瞬,眼神有些复杂。 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而是因为?他未曾想过,这件事?居然能让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凌疏是在未来登过顶的人,她用实力和努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在专业领域上她是有自信的。 她为?人处世也?问?心无愧,虽不?至于骄傲,但是她日常中是讲求平等?的,至少她从来没有通过示弱来换取什么。 她放低姿态的此刻,反而让他感觉他们双方的距离远了。 继续看了她半晌,他眼神一凛,转回视线的时候眼底有些不?忍:“没关系,你拍吧。” 凌疏将手机上的摄像头打开,调到了视频模式,然后绕行到沙发附近,这样可以将他整个身形都?入镜。 她心中起伏不?定,因为?她感觉这个画面,应该会?成为?曲知恒死后留下来的唯一在家中弹钢琴的视频。 如果……他真的决定赴死的话。 她调整好拍摄角度,调节好了相?机参数,然后看着视频里的身影,提高音量说道?:“我这边准备好了。” “你有什么特别想听的吗?” 目前为?止曲知恒的性格都?是很?平静的,她忽然想听点不?那么舒缓的。 “弹一段肖邦的吧……先来一段夜曲热热手,然后弹三?度练习曲?”她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带了开玩笑的语气。 夜曲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但是三?度练习曲难度比较高,他毕竟不?是深耕钢琴领域的,说不?定会?有些为?难,而且曲子带着激烈感,和他整个人气质都?是截然相?反的。 “好吧。”他在钢琴后抬起头,眼神看向她的方向,从视频里像是看了一眼镜头。 凌疏看到他抬眼,捧着手机的双手不?住晃了晃,她多庆幸自己已?经开了录像,所以将这一眼对视,也?一起记录起来了。 只要多记录一些,以后可以用来回忆就?很?方便了。 曲知恒,他一生都?带着某种神秘色彩。 音乐史上很?多早逝的天才在死后总给?世界留下一些空洞,那短暂掠过世间的人生如同上帝赐予人间的一场梦境。 由于很?多美好的人总是转瞬即逝,甚至有一瞬会?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 尤其是当这样的人,曾降临在凌疏的生命里,如果能记录下来,至少能让未来的自己相?信: 原来她和曲知恒之间发生的一切,不?是一枕黄粱…… 一个简单的起势,曲知恒开始演奏了。 肖邦的夜曲,让一百个人演奏可能都?会?有一百种不?同情感的演绎。 偏偏在曲知恒手指落下的时候,她听了不?过十秒,就?不?住想让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想去抬头的看看他真实的神情。 他指下的夜曲,是降E大调的的Op.9 No. 2,是最被大众所熟知的那一段,有他自己独特的味道?,淡而忧伤…… 有人说,对于演奏家而言,当他在演奏乐器的时候,无疑是灵魂在奔跑,将整个人都?剖析给?观众看。 凌疏认为?这个说法确实对应了很?多自己的体验,越高水平的音乐家,越能将自己解剖得体无完肤,用血肉在呈现?作品。 所以曲知恒肯定是自我剖析中的佼佼者,才能给?经典之作赋予那抽象又?浓烈的情感。 忽然间,凌疏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一定要多听曲知恒演奏,无论是钢琴还是大提琴,因为?这曲子承载的才是他真实的自我。 他虽然真诚,但是他的客套和情绪都?是在为?他人的感受服务的,这些礼节将他的真实自我遮蔽了一部分。 夜曲结束之后,他略微停顿了的一下,将视线从黑白键上移开,看向凌疏,淡声问?道?: “想听三?度练习曲?” 凌疏有些惭愧地抬起头,心想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的,她有些这曲子会?难住他,因为?……真的很?难,如果让他突然来上一段,如果不?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应该演绎不?出来。 “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可以,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她给?足了台阶,但是曲知恒表情却很?淡定。 然后在他重新垂眸的瞬间,一段快节奏激烈的乐段传出,有强有弱,音符之间离得很?近,但是互相?之间可以听得很?清晰,说明他的手应该是将每个音都?按得很?准。 曲知恒能演绎三?度练习曲,无异于这架古老的斯坦威能承载高难度的炫技曲。 好在,这古老的斯坦威能做到,大提琴家曲知恒也?做到了。 这段属于音乐的时光里,曲知恒要情感充沛地演绎两段情感色彩和难度不?同的曲子,还要在演奏之后的衔接他即兴的华彩。 总之,这个过程一度将凌疏震惊到手中镜头剧烈晃动了好几?次,都?是她在震撼之余,想看看这即兴曲目究竟是不?是他事?先准备好的。 但是她相?信曲知恒不?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成就?感而撒谎的。 他承受的成为?天才的代价,也?应该得到他天赋赐予的价值。 她暗下决心以后要的听着视频的即兴曲子,将他的原谱自己再复原一遍,这些精神食粮够她以后消化很?久的时间。 待他弹完了之后,停了一阵,然后重新抬起头,好脾气地问?道?:“还满意吗?” “满意,以后每天睡前都?让我录一段好不?好,这是我以后想念你的方式。” 她话音一落,看到曲知恒脸上又?浮现?一些顾虑,她连忙放下手机,解释道?: “你放一百个心,我肯定会?过好我的日常生活的,我用我的闲暇时间想你,不?耽误正事?。” 他一语中的地问?道?:“如果你那时候遇到了喜欢的人,他能接受你整天想其他人吗?”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凌疏曾短暂碰到娱乐圈的头部,那是纵情声色的名利场,也?偶有几?个当时国内名号很?响的商界人士对她抛出过橄榄枝。 但是无一人抵得上曲知恒半分璀璨。 但是她只是开玩笑说道?:“如果我以后的男朋友不?让我看你的视频,那他就?不?再是我男朋友了,让能接受的这件事?的人上位当我男朋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灯光下曲知恒错开视线的瞬间,长睫发出一丝颤动。 她其实……不?会?有男朋友了,曲知恒奠定的起点都?太高了,要想找在某一点能超越他的应该可行,要想找每一点都?能和他看齐的,难如登天。 即便是性格和人品还有长相?身高都?能和他看齐的,光是大提琴这一项,二十出头的年龄段内几?乎挑不?出多少敌手。 今夜睡前,凌疏又?看到曲知恒在吃药了,吃的药和昨晚的一样。 在等?待入睡的那个阶段里,凌疏也?像昨晚在一旁安静地陪伴他。 只不?过昨晚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次是可以躺在他身旁。 “其实,我觉得就?这么简简单单看你入睡,也?挺幸福的,光是看你出现?在我眼前,哪怕碰不?到你,那也?感到满足。” 凌疏和曲知恒相?向而枕,两人眼中一时间也?没有困意。 药效要上来,应该需要二十分钟以上。 今晚曲知恒身上的香味好像和昨天的有点不?一样,应该是他睡前沐浴的时候换了一种。 “你是不?是换香水了,闻着没有木质调了,有点柑橘调带点茶的苦涩。” 她仔细用鼻子稍微确认了一下,然后在脑海中分析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倒不?会?在选择香水上耗费太多时间,基本架子上根据直觉随机选上的一瓶,你喜欢什么风格的香味?” 曲知恒简单解释了的一下,忽然问? ?璍 道?。 “我喜欢你之前喷过的一款,让人一闻就?能的联想到森林的嫩叶,还带柏木香的,还有就?是另一款很?清淡的味道?,有点汤力水的感觉。” 她倒也?不?跟他客套,如实说道?。 他听这描述,就?立刻知道?她喜欢的分别是那两款了,“好,那我下次喷你喜欢的。” “其实啊,你喷什么香水我都?挺喜欢的,重点不?在于香味,而是谁拥有这香味。” 被子挡住了两人肩部以下,但是在被子挡住的暗处,她将手往前伸去,在他腿侧寻到了他的手。 她轻轻将他五指打开,然后在他的掌心用指尖在无意识勾画着什么。 他心念微动:“如果人的死亡意味着世界光亮的消失,那你一定是我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前所见到的,最后一束光。” 她心里一颤,将手从被子中伸出,高高抬起,又?轻轻落下,覆住他的耳朵。 不?过这一次,在穿着睡衣的情况下,她略微低头,就?能看到他睡衣下的锁骨形状。 似乎是好奇他到底能有多瘦,于是将指尖从耳廓,竟由那细长光滑脖颈,如执笔勾勒线条,一路滑止到那锁骨处。 隔着衣料,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骨头的形状,忽然间不?敢用力了,只担心这么清晰的骨头,真的能支撑他吗? 动作越来越轻,像是用孔雀羽尾部极轻地又?平缓地翩然滑过…… 那奇特的痒意反而加快了睡意的到来,他的双眼已?经开始困倦,意识彻底消失前,他用最后的清醒和力气,捧起她的脸。 微微仰头,倾身在她额角落下温暖一吻:“晚安,凌疏。” 这一瞬间,她的世界有些天旋地转。 她的额头上残留着他双唇的温度,她强行让自己记住这个感受,记住这个时刻。 虽然,额间吻也?会?出现?在朋友和亲人之间,她拼命按捺心里那只狂躁乱蹦的小兽。 因为?她的心跳得越快,她就?怕曲知恒为?了避免她情绪过多波动,而不?给?她晚安吻了。 “今天,给?你的晚安吻,我想换个地方。” 他已?经无法再回答她了,但是她知道?,他的触觉和听觉还能短暂保留。 于是她把握住曲知恒最后的感知,用手指轻轻将他的领口拉下来几?分,低头吻住他的锁骨。 那对于凌疏来说的特殊之处在于,在穿正装的情况下,无人能看见那锁骨。 于是她要将自己的印记,留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她于寂静长夜中,于他意识将消失而未消失之际,在他脖颈间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说: “我多想疯狂地与你一起,成为?红尘中洒脱的往生客,带着你我的罪,坠入阿鼻地狱,让那里的秽土开出花来。” 她知道?他此刻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所以她才敢任性妄为?,表达她心中的疯魔,然后松开他,翻身离开。 腰疼 翌日清晨, 凌疏是自然醒来的,窗外天光刚刚亮起。 昨晚她干完坏事之后整个人躺在床上心脏突突地跳,整个?大脑都?有些宕机, 后来闭上眼平复了之后才缓缓睡去,以至于忘记设置闹钟了?。 半夜那些静默的时光里,整个?二楼走廊都?很安静,可她这次却心里没有多少害怕。 大概是因为?曲知恒之前特意跟她说过,这屋子的能量是正面的,所?以无需担心。 她起床之后先检查了?一下床单,以确保没有发生尴尬的事情。 每次她在生理期的时候, 起床的时候都?会格外紧张, 第一时间检查是否弄脏床单,但是多年?下来她渐渐有了?经验,很少发生意外, 但是这份担心还是会伴随起床的时候成为?某种条件反射。 先去洗手间稍微整理了?一下,凌疏才慢吞吞地去曲知恒的房间。 她照例还是要叫他起床的, 但是又想让他能稍微多睡一下。 她今天从起床开始腰就有些酸痛, 要一直用?手掌稍微用?点力按住才能好一点。 曲知恒屋内的挡光层昨晚被她走之前拉上了?,所?以尽管天光大亮,但是不影响屋内那如同寂夜的安宁。 来到房间门口的瞬间, 她顿了?顿脚步,屏住呼吸听屋内是否有呼吸声。 她耳力总是比较好的,但是她静听之下, 却没有感觉到室内有明显的呼吸声。 她连忙走了?进去, 尽管知道曲知恒不大可能在睡梦中死?去, 但是她如今对此有点神经过敏,就像很多人出门之后总是一整天都?在想家里的煤气到底关?了?没、 曲知恒的呼吸很轻, 哪怕是陷入深度睡眠,呼吸也的只是浅浅。 她松了?一口气,站在床边,那腰疼的感觉又上来了?。 如昨天一样,凌疏推了?曲知恒很久,他都?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这一次她心里没有顾虑太多,至少没有做贼的胆怯感,而是略微权衡了?一下,加上屋内空气有点凉,于是…… 她掀起曲知恒的被子仅一个?角,那心里的羞耻感又上来了?。 这是不是不大好? 但是昨天也是这么过来的,曲知恒允许她躺进被子这件事是一次性允许,还是…… 纠结来纠结去,将那被角掀开,又铺回,又掀开……如此往复。 直到腰疼让她有点直不起身?,整个?人就想弓着背把身?体蜷缩起来。 算了?,还是先等他清醒过来才行,不能因为?曲知恒对她宽容,她就要这样肆无忌惮。 在床边唤了?他好一阵,然后一手撑着腰一手推他,好不容易他的眼皮开始跳动,她这才放心下来。 曲知恒的睫毛微动,像是流萤眨了?下翅膀,微微睁开眼,双眼非常疲惫,他神情就像是溺水的人刚被捞上岸的那一瞬间恍惚感。 “……你不舒服吗?” 这是曲知恒看到她的时候的第一句话,他虽人只是半醒,但是嗓子却还没有苏醒,他的嗓子发出来的声音虚弱又沙哑。 “我可以躺在你身?边吗?” 凌疏就等着他苏醒后,才终于问出这句话。 不是因为?腰疼,所?以要找地方栖息,而是躺在他身?边的感觉让她无比欣喜。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无力和无奈,仿佛对她问出这句话一时无言,但是他终究是轻轻点点头。 他双眼微闭,不笑?时候时候一种沉稳矜贵的气场,这是他棱角分明的长相决定的,他的性格虽温暖,在第一次在街头和他对视的时候,却是生人勿近的疏冷。 但是凌疏了?解他,所?以可以大着胆子抱住她。 正如现在,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才觉得那腰疼缓解了?一些。 “哪里不舒服?”直到曲知恒能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了?之后,他才沉沉说?出这句话。 他浑身?还疲惫到无法动弹,但是他能清晰感觉到,凌疏就在他身?旁左侧,用?一双好奇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然后她似乎又纠结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伸手环住他脖子,有些笨拙又有些期待地靠近他。 她尽量用?一种平淡的口吻去弱化疼痛,“腰有点疼,但是这是正常的,我有时候生理期就是会腰疼。” 曲知恒闻言,这次缓缓睁开了?双眼,干净深邃的眸底,带着雪霁后的满山寂寥。 他略微翻身?,面向着凌疏,见她将膝盖抵在自己胸口,冲他堪堪一笑?,想个?没事人似的。 “如何能帮你缓解?” 他神色深切,一句询问不掺杂任何杂质。 “……没事,我只要抱着膝盖就没那么疼了?。” 让他帮自己按按这句话,任她脸皮再厚也有点说?不出口,毕竟直到目前为?止,对于曲知恒来说?,她的腰并不是可以随意触碰的。 她其实是有些好奇曲知恒会用?什么方式帮她的,与其说?好奇,不如说?是一种对未知的期待。 也不知道这一次她的心理活动是不是又被曲知恒看穿了?,她感觉腰间一沉,他手已经扣住她的腰,力度不轻不重,不带任何异样色彩。 为?了?方便他找到痛点,她自己将膝盖伸直了?,然后有点紧张地将视线错开。 “这附近吗?”他的手指前后辗转不同穴位,然后看到她神色舒缓,才确认了?一下。 此时此刻她也没有顾忌太多,毕竟缓解疼痛也是很关?键的。 轻轻答了?一句:“嗯,差不多。” 当然,他的手扣住腰的这个?瞬间,似乎更关?键…… 让她有一瞬间觉得觉得自己和曲知恒,似乎处于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当中。 而他们?每次的进一步,都?在一点点瓦解这些陌生感,是她心底里悄悄神往的部?分。 他又继续换了?几个?穴位确认了?一下,直到彻底找到了?痛点。 她一瞬间声音带着激动,音量也不自觉升高了?几分:“就是这里!” 此时他的手指正按在她腰侧的痛点上,微微加了?些力,是比较酸的位置,揉了?一阵就可以缓解了?几分疼痛。 她脸上的愁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消散开来,心里的尴尬也消失了?,整个?人无比放松,安静祥和的氛围,就像在撸猫,猫咪会惬意地闭着双眼,然后抬起下巴让你给它挠痒。 “好一点了?,嗯?” 他眉宇间的神情也舒缓了?几分,沉声问她。 他的声音本来离她就有些近,气息偶尔会攥紧她的脖子里,尤其是这最后一个?“嗯”的尾音,让她呼吸一滞,险些原地酥到打滚。 但是好在她还是见惯各种场面的人,能稍微按捺一下,然后点点头,“好了?特别多。” 他这才安心下来,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要揉哪里啊?莫非连中医里面的穴位你也有涉猎吗?”她对他这么多优秀的技能感到好奇。 曲知恒几乎每日都?能带给她新的惊喜,他总能在自己专业领域以外,出其不意地成为?表现卓越。 “拉琴的时候需要缓解手部?的疲劳,避免长期劳损,我在看手部?穴位的时候顺便把其他部?分也看了?一下。” 凌疏听到他简短的解释,不由得想由衷说?一句:“和你一起生活真的很幸福。” 本来她想说?,谁能和你长相厮守一定这一辈子都?很快乐。 但是转念一想,好像语境不对,于是她换了?一句。 他看着她充满钦佩的眼神,倒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低声说?了?句谢谢。 经过上午的这个?小插曲,凌疏又再一次在他面前放下顾虑,自如地躺在他身?旁,然后熟络了?握了?握他的耳朵。 这握耳朵的小动作,几乎是凌疏内心的一些真实写照,她在身?心都?很愉悦和放松的时候,也会的下意识摸他的耳朵。 见她在自己面前放松下来,他这才完全放心下来。 每次清晨的凌疏都?需要一点时间与他重新建立联系,或者说?经过一夜安睡,人在刚苏醒的时候想法完全和睡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之后,你如果想躺在我身?边,不用?等我醒了?再问我。” 他看穿了?她今早的纠结,于是启唇发言,给她一粒定心丸。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可以躺在你身?边吗?”她一脸认真地问道。 “凌疏,为?什么每天晚上睡前你的胆子都?很大,但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截然相反了??” 他的声音带着清醒,还有一丝小小的疑惑,最后叹了?口气,补充道: “下次你不需要问我,随心所?欲一点就行。” 凌疏回想起昨晚她睡前的举动,倒是心里有了?些波澜,但是她并不后悔这么做。 “问你个?事儿,昨晚……你睡了?之后,能想起来的最后一段记忆是什么?” 她不确定地问道,也不确定曲知恒是不是还记得。 “应该是,你拉下我的衣领……” 他说?了?一般,凌疏就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挡住了?接下来的话。 “好了?,我知道你能记住多少了?……” 她眼神大变,视线不知何处安放。 好在曲知恒这人,情商高,绝对不会明知道她不想提还会故意提及,也不会露出恶作剧的表情故意看她羞愤。 这是眼神清寂,干净又深邃。 不过凌疏内心的尴尬,仅限于她不能听到的曲知恒亲口来描述她的行为?。 对于行为?本身?,她还是很坦荡的,于是她伸手,将指尖略微伸进去一个?指节,将他领口重新下拉了?几分。 “我就是想确认下我昨晚有没有留下痕迹。” 当钢伴 事实上, 那锁骨白皙如故,她果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沉默的视线中,多了几分不甘, 但是她也不可能真的做些什么。 “我在想,你是否有不这么消瘦的时候?”她打量着指下?的方寸只见,喃喃道。 “有,三?年前。”曲知恒对她的很多问题都知无不言,即便知道有时?候她并非需要一个答案。 “你之前应该运动方面也很擅长吧,虽然?我感觉你很瘦,但是还是有一定?力量。” 她这只是猜测, 因?为每次曲知恒抱起她的时?候似乎并不吃力。 听到这个问题, 曲知恒眼神一闪,唇角勾起,“早些时?候会?去滑雪和骑马, 但是现在能维持生?命体征就可以了。” 看到她有些黯然?的眼神,他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当然?, 将你从楼下?抱到楼上还是毫不费力。” 原本心里深深感到遗憾的凌疏, 一听后面半句话心里一紧,心想,曲知恒不会?以为她刚才表露出来的遗憾是因?为担心能不能抱起她吧? “虽然?如果能被人横抱起, 是件不错的事情,但是你能不能抱起我,这一点都不重要, 我不想你过多去透支自己的生?命, 我们保持平和愉快的心情一起生?活就不错。” 这是凌疏的肺腑之言, 她绝不是一定?会?对他人有要求的人,曲知恒还活着已?经不容易了, 只想他能节省点体力。 不然?每次去叫他起床的时?候,都担心他会?不会?猝死…… 曲知恒不置可否地看着她,放在她腰上的手略微停了停,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但是我觉得?你也很瘦,以后多吃点。” 凌疏知道他指的是腰,但实际上她比起同龄人,也不算偏瘦体型,因?为她身边学音乐的同学都比较注重身材管理,相较于其他人她在吃的方面已?经属于放纵。 尤其是最近饮食很规律,饭后还要再吃个甜点,昨晚心情低落的时?候还加了包薯片。 “已?经吃得?不少了,等我再过六七年可能需要注意一下?饮食,因?为新陈代谢会?慢慢下?降。” 毕竟已?经活了一次了,凌疏确实能感觉到,十八岁的时?候进?行身材管理确实比十年后要容易很多。 他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也好,总之要多关注下?健康。” 每次曲知恒去提及健康的话题的时?候,凌疏都忍不住想反问他一句,今天终于说出这句话了。 “那你自己的健康怎么办?我每天早上,都怕你死在睡梦里。” 原本正在描摹他耳朵的手,转而用手背轻轻滑过他的脸颊。 “那应该……不会?。”他的双眼若有所思,虽然?他偶尔会?觉得?,在梦里悄无声?息死去,也是一种?不错的死法?,但事实上很多在睡梦中突发恶疾的人也会?经历短暂的痛苦。 而且一般死不瞑目,应该比较吓人。 他的话中多了一句“应该”,对于凌疏来说就没有任何定?心丸的作用了。 但其实凌疏最近倒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她昨晚在洗手间里思考人生?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 对于自己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是不要过分纠结,以至于连当下?的美好都不能抱住。 她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将手放下?,紧紧环住他的腰,然?后把头埋在他脖颈间,无奈道: “就先?这样吧,能每天见到你,我已?经挺满足的,如果不能改变生?活,那就将生?活的期望降低的一些,就能很容易快乐。” 她总能很好地适应生?活的现状,这算是她内心的条件反射,因?为如果执念太深,她的精神也会?一步步出问题的。 在德国生?活总是有很多烦恼的时?刻,也有很多人在这种?每日?低沉的情绪中没有调整过来,最终患上抑郁症的。 当初凌疏属于早一些领悟到情绪自我调节的本质的人,所以才能正常地度过求学中种?种?困难。 她在他怀里放下?心里的戒备,缓缓闭上眼,默默希望时?光能多停留些。 他们在海德堡的木屋内一共生?活了四天,每天过着最平静幸福的生?活。 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在于,曲知恒每日?醒来的时?候,会?一睁眼就能发现凌疏正在躺在他的身边。 有时?候在左侧,有时?候在右侧。 但是更多的时?候,曲知恒醒来之后不久,凌疏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如果外面不下?雨,那他们会?去院子里,看着山下?海德堡的全景,阅读或者聊天。 聊天的话题古今中外无所不包,有时?候聊得?尽兴,从午餐结束一直聊到夜幕降临。 凌疏每日?都会?勤奋练歌,她喜欢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练,因?为回音和室内温度都达到一个很舒适的程度。 曲知恒虽然?没有带上自己的大提琴,但是在地下?室里也有一把,但是他最近破天荒地没有强迫自己拉琴。 “其实你不拉琴也不错,因?为你从小?没有一天停止过练习它,偶尔选择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对你的心情有好处。” 这是凌疏对他说的话。 有时?候如果凌疏需要练习一些歌剧选段和艺术歌曲的时?候,曲知恒的角色就非常关键了。 凌疏午后正在面向?窗外,手里拿着Pad,对照了电子曲谱在练唱,练得?差不多的之后,她转身看向?后方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曲知恒。 “有时?间帮我弹个伴奏吗?” 曲知恒似乎从来没给人当过的钢伴,因?为他不是专攻钢琴方向?的,而且即便他真的到了弹钢琴的场合,他的钢琴水平能够达到独立演奏的级别。 所以有这个荣幸能让曲知恒来当伴奏的,恐怕只有凌疏自己了。 当然?,他确实很乐意这么做。 凌疏只需要帮他找出琴谱,他的水平来当她的钢伴绰绰有余,而且两人可以达到某种?默契,他并非会?只孤立地研究曲谱,而是会?尽力让伴奏和凌疏的歌声?进?行融合。 在凌疏学美声?的五六年时?间里,除了有时?候登台的时?候能有资深的教授来当钢伴以外,曲知恒弹的伴奏是近乎无可挑剔。 她有时?候会?就某一个片段进?行反复练习,一般如果不是登台演出,她日?常练习的过程在其他人眼中是很重复而枯燥的。 不过曲知恒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她提前给他打好了预防针:“我有时?候会?一直反复其中一段,如果你觉得?吵闹的话可以随时?停下?,没关系。” 练唱结束之后,她会?直接坐在琴凳上,坐在他身边,默默无言,只是倚靠在他肩头。 “累了吗?”曲知恒将手从琴键上收回,然?后问道。 “还好,这是日?常而已?。”她练完之后嗓子是打开的,练说话的嗓音也会?比平时?清润不少。 她很注重的自己用嗓子的方式,每天为了保护嗓子,她从不过分练习,给嗓子充足的休息时?间。 “其实我以后准备再去读一个专业,每日更新在南极生物峮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因?为我不知道嗓子的状态能保持多久,如果以后嗓子不行了,我还有另外的谋生?手段。” 凌疏对自己的评估再清晰不过,她知道这副嗓子会?给她带来一切,但是将自己的全部未来都寄托子在嗓子上,有一定?的风险。 她完全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到来,只能提前做好准备应对。 “你想学什么专业?” 曲知恒将钢琴键盖慢慢合上,然?后看着钢琴漆上两人的倒影,低声?问。 “想学心理学……” 她几乎是无意间的一句话,却令他喉头一紧。 “我其实无数次都想象过,如果我是一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就好了,最好是荣格的弟子的弟子的弟子……” 她说着说着,竟然?兀自笑了起来,垂眸整理一下?额角的发,以隐去那眼角的水雾。 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从钢琴上的反光,可以看到曲知恒正在透过那钢琴倒影在看自己。 每次一点点细微的情绪变化,似乎都没逃过他的双眼。 她很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最近慕尼黑的歌剧院在上演《蝴蝶夫人》,我为我俩买了票。” 原以为这次曲知恒会?因?为她没经过商量而有些不高兴,但是他没有,只是微微一怔。 然?后淡定?地将视线移到她身上,说:“我也买了。” 一瞬间,两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凌疏不住轻笑起来,曲知恒笑意无声?。 “我们居然?想出了一样的主意。”她又惊又喜,为这突如其来的心意相通的感觉心情激动。 但是随即她遗憾地说了一句:“可惜原本我准备买后天晚上的票的,因?为那是《蝴蝶夫人》今年的最后一场,应该非常精彩,但是票已?经告罄的。” 一般来说一场歌剧上演的第一场和最后一场都是最让人期待的,尤其是最后一场,演员们会?更加熟练,偶尔会?在最后一场加一些额外的表演。 “没关系……”曲知恒很淡地说道,“我买的就是最后一场,乐团指挥的身后,第一排正中。” 这不是一句震惊可以形容的,凌疏觉得?曲知恒不可能在认识她之前就提前预定?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也许用了点人脉。 “我听说,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版本的《蝴蝶夫人》,我上一世原本以为Hank每年都会?来德国演出,但是在那之后,我再也没在德国看到过她演出的消息……” 再后来,Hank就退居二?线,没有登台演女主角了。 “我一度还觉得?非常遗憾,我从高中时?代就偶然?在网上看到过Hank的表演,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亚裔歌剧演员。”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对Hank的崇拜和喜爱,曲知恒在静静地听,指尖放在钢琴键盖上,节奏缓慢地轻轻敲击。 40-50 来我这里 最后, 凌疏提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们买了明?晚和今晚的票,那多出来的两张票呢?” “你只想看一场吗?”曲知恒指尖微停,侧头问道?。 “Hank的演出, 看多少场都可以,我?是怕你觉得无聊……”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凌疏一样?,对于喜欢的音乐和剧目,可以每天都看每天都听。 “既然是最好的版本,当?然值得多看。” 曲知?恒简单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 在木房子里待的第五天,海德堡的阴雨终于停了, 那天正好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翌日就是十月。 啤酒节的德语叫Oktoberfest,字面意思是“十月节”,正好对应它出现在每年?的十月份。 这?几日凌疏每日都很嗜睡, 等到了第五天,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离开海德堡的那天, 曲知?恒将屋内外所有的用电装置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就怕人走了之后留下任何的安全隐患。 凌疏感觉到这?几天曲知?恒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但?是关于他?的幻觉,一直都存在, 不过对幻觉的内容讳莫如深,凌疏也没有多问。 每次他?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她都会提醒他?少洗几遍。 他?洗手的频率虽然依旧比正常人高很多, 但?是好在每天从以前的几十上百次, 变成现在一天二十次。 凌疏对此已经很欣慰, 知?道?很多事?情要循序渐进,不能强求。 这?天在车里的时候, 凌疏不住问出自己心里多日的疑问:“能不能问你个有些直白的问题,你可以拒绝回答。” 曲知?恒一向好说话,打了下方向盘,轿车上了高速,道?路笔直而几乎没车。 待车速稳定之后,他?认真开着车,心里略微猜了几分?她的问题,“问吧。” “你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为什么你会允许我?直接用手碰你啊?不会嫌脏吗?” 毕竟凌疏不像他?,每天洗很多遍手,很多遍澡,虽然肯定也是保持干净就是了。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他?手握方向盘,到了不限速区域,他?的车子质量很好,提速很快,眨眼间就是已经接近仪表盘上最快的速度了。 凌疏发现车速增快,虽然知?道?在德国飚高速是很常见的,但?是看到仪表盘上那几乎到顶的指针,她的心还是有点悬着,就怕曲知?恒一个分?神,车子直接飞了出去。 她正准备提醒曲知?恒开慢点,但?是曲知?恒几乎每次都能很轻易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于是在她开口前将速度放慢了下来。 他?抱歉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是保持着从容温和之色。 现在他?开始在回答凌疏刚才的问题了: “我?总会觉得外物?很脏,如果我?置身于空气里,也会下意识觉得自己很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所谓的‘脏’是‘沾染’了外物?才脏,但?是你不沾染外物?,所以很干净。” 有时候凌疏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曲知?恒的世界里,会把感官进行数倍放大,所以他?的脑子也会将很多事?物?进行抽象想象。 所以带来的后果是,他?将空气中?的尘埃都看成污浊物?,但?是他?心里定义的“脏”,是因为身体上附着空气中?的污浊,所以才脏。 如果不吸附污浊物?,那就不脏。 她尝试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验证下他?的描述:“所以你觉得我?不会吸附空气中?的污物?,所以不脏,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凌疏自己觉得很费解,因为正常人的手上面都有褶皱,所以很容易藏污纳垢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凌疏的回答已经在接近他?心里的答案了,但?是不够精准。 “你可以理解成,在我?的想象中?,只有我?的心是被身体包裹起来,可以避免外物?直接接触的,而你就像我?的心脏一样?,是和污秽绝缘的。” 凌疏思考了一下他?的说法,不由?得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个说法带了太多主观色彩,感觉不那么唯物?主义……” 这?和她对曲知?恒之前的判断是有些相反的,因为大部分?情况下,他?是真诚的单纯的,有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理解他?,并?且对这?个评价感到有些欣喜。 “绝对的理性人,存在于学术研究的假设之下,但?这?假设的存在,不正是因为,人在很多情况下其实是不理性的吗?” 他?淡笑?,坦坦荡荡地?承认了他?自己不那么理性,只不过有点拐弯抹角。 凌疏立刻反应过来,低头偷偷一笑?,然后言简意赅地?说: “所以我?能碰你,是你人格中?为数不多的不理性。” “可以这?么说。” 最终他?还是直白地?承认了。 凌疏对此感到很满意,因为要想通过直白的问题探听曲知?恒心里的秘密,没那么容易。 他?不会直白地?拒绝回答,而是会巧妙地?避免直接回答。 所以这?次他?在有限的范围内,向她袒露了一部分?真心。 作为报答,凌疏也决定给他?讲一个自己的想象: “你知?道?在我?眼中?,你的耳朵意味着什么吗?” “法式布蕾。”曲知?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看来之前凌疏跟他?说过的抽象比喻,他?还真记住了。 她得逞一笑?,总觉得好不容易找到又找到一个可以为难他?的问题。 “法式布蕾只是对小耳垂这?一类耳朵的定义,不能用来特指你的耳朵。” 他?一下子来了好奇心,“那……愿闻其详。” “我?觉得你的耳朵对于我?的定义是,Haustiere(家?养宠物?)。” 看到曲知?恒脸上露出的很浅的疑惑,她得意地?一笑?:“怎么样?,我?的想象的抽象程度,不亚于你吧?” “你比我?更胜一筹。”他?像是在配合着她的胜负欲,淡声说道?。 原本车在高速上行驶,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可以他?们的车厢内,却充满着热络。 她决定也给他?解释一下: “就像我?每天出门前和回家?后,我?都会撸一撸我?的猫咪,对它说再见和你好,平时闲来无事?我?也会想把它一把捞过来摸一摸。” 曲知?恒回想起凌疏摸他?耳朵的频率,却发现真的如她描述的那样?。 每天早上和晚上,她在说早安和晚安的时候都会附带地?碰一碰他?的耳朵,平时闲来无事?也会攀在他?身上用脸颊蹭一蹭耳朵。 “你说的宠物?,应该只是指我?的耳朵吧?”他?沉默了半晌,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凌疏在脑海里确认了一下,立刻点头,“放心吧,仅限于耳朵,对于你本人……我?可没把你想象成其他?的。” 曲知?恒本人的人格魅力就已经很吸引人了,想象成任何一种其他?小甜点或者小动物?,都很暴殄天物?。 “好……”他?欲言又止,但?是最终还是说了,“谢谢你。” 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予我?一个生动的世界…… 凌疏侧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像是感受到什么,但?是又感受不出任何具体的情感。 他?的谢谢,每次都承载了复杂的情愫,让凌疏绞尽脑汁也无法分?析出一句谢谢的情绪含量。 “你可以现在先想想一会儿回斯图收拾行李,想带什么东西。” 曲知?恒静默了一会儿,等待车内氛围开始冷却下去的时候,才沉声提醒她一声。 “我?们要在慕尼黑过夜吗?” 她只是问了一下,慕尼黑和斯图的距离开车大概两个半小时左右,理论上是可以实现当?天往返的。 他?们今天的计划是当?天就赶到慕尼黑,晚上正好可以去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看《蝴蝶夫人》。 但?是歌剧散场一般都十点以后了,曲知?恒的精神状态到半夜就会不大好,所以保险起见确实是在慕尼黑过夜比较好。 短暂的时间里,凌疏已经在心里权衡好了利弊,然后悄悄拿出手机,准备趁曲知?恒不注意的情况下定下住处。 然后到时候等歌剧散场的时候,给他?一个很小的惊喜。 可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解锁手机,就听见他?悠然提醒道?:“我?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住宿了。” 曲知?恒话音刚落,凌疏的手机恰好解锁,但?是她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排列整齐得App,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点开哪个,一只跃跃欲试的手,只能尴尬地?左滑右滑。 来回滑了两下,索性还是继续锁屏吧。 “你到时候记得多带些衣物?,我?们可以从慕尼黑直接去瑞士。” 听他?的语气,像是把一整条旅行的路线都安排妥当?了。 “我?们还有去瑞士的行程吗?”她记得好像他?们没谈论过啊。 “去南法的路上可以经过瑞士,这?样?中?途停歇的地?方多一些,旅途不至于太无聊。” 他?脑海里构思的路线确实是比较合理的路线,而且瑞士也有自己的美,无论是苏黎世也好,还是巴塞尔或者卢塞恩。 她欣然答应了,不由?得想起瑞士给人的感觉: “我?以前去过好几次苏黎世,后来去了巴塞尔,我?感觉瑞士这?两个城市的气质是相近的,瑞士的色彩应该是淡色,但?是不是北欧那么淡,瑞士的色彩是宁静祥和的淡,北欧的淡是天高风清的冷冽的淡。” 正当?他?试图去理解凌疏的抽象形容的时候,去听见她话锋一转,吐槽了一句: “但?是瑞士的餐厅大部分?都很难吃……”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似乎发现了凌疏看待一个城市的逻辑: 用颜色来形容城市气质,和餐厅口味。 “如果是论平均水准的话,瑞士的食物?确实是周围几个国家?当?中?,略低于平均值的。” 曲知?恒总是会试图把话说得好听和礼貌一点。 “但?是也有可取之处,比如巧克力,但?是转念一想,这?周围几个国家?的巧克力也都做得还不错。” 凌疏补充道?,试图找一点瑞士好吃的食物?,稍微找补一下,毕竟每个国家?的美食都需要更为中?立客观的评价,她话说出口之后,自己已经在反思了。 其实也情有可原,瑞士的食物?种类不是很多,由?于它有比德国还要严苛得多的食品标准,很多美食因为审核标准的原因无法进入瑞士。 加上食物?的价格很高,但?是味道?确实不尽如人意,就会给人一种整体都很难吃的错觉,但?其实是性价比比较低。 “瑞士最吸引人的地?方应该是景色吧,还有那里……有未经历战火的宁静平和。” 这?对于凌疏来说,是最大的不同,西欧很多国家?,会残留一些战火的痕迹。 虽然已经到了和平年?代,但?是那葱郁大树下,总能看见几处石碑,石碑上记录着沧桑岁月里的故事?…… 这?次回斯图加特,凌疏主要带了一些不同厚薄的衣物?以应对德国阴晴不定的天气。 曲知?恒将车子停在凌疏楼下,他?坐在车内等她,再一起去收拾他?的衣物?。 他?家?的林荫道?还是那么葱郁,就是可能五天没回家?,路上可能落了不少叶子。 但?是落叶已经被人提前清理了,她想象中?的萧条并?没有发生。 一开门入内,桌上放着鲜花,花瓣上面还带着水滴,应该是有人已经提前来打扫过了,还给屋内通了风,缓了新的香薰。 “你之前不是不往家?里放鲜花的吗?” 凌疏看了一眼桌上的白色百合,嘴角下意识牵起。 “突然想给这?房子增添一点生机。”曲知?恒将钥匙随手挂在玄关处,下意识看了一眼桌说的鲜花。 她之前还许诺要一直给他?换家?里的鲜花的,结果他?自己嘱咐人换上了。 他?进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面上堆叠起来的礼盒,然后径直上楼,但?是却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些空荡,便回头看她。 见凌疏对这?所房子还有一定的陌生感,因为他?们几天前在这?房子里的时候,彼此还不熟悉,尤其是她,随时紧绷着神经。 于是环境和内心的情感记忆产生了联系,所以她置身于这?里,依旧感到局促和拘束。 “凌疏……”他?站在楼梯上,唤她的名字,待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问道?,“不打算我?一起上楼吗?” 她下意识环视了一圈这?非常开阔的环境,脑海中?开始在猜测,难道?上一世,曲知?恒就是在这?栋房子里结束生命的吗?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这?房子并?没有海德堡的小木屋那么温馨。 “我?觉得这?屋子有些冷清。” 她说的不是物?理层面上的冷,而是给人的感觉。 可能因为曲知?恒在这?之前,都在这?个屋子里度过无数个恐怖的黑夜吧。 “来我?这?里吧。” 曲知?恒虽然在台阶上,但?是他?们之间隔着很大的空间,虽然室内光线充足,可他?的身影和声音都显得有些孤清。 凌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走廊,通体白色的欧式装潢,上面似乎也挂了画。 那二楼对于她来说,是曲知?恒的私人领地?,她不便侵入的领地?。 但?是她此刻却有种强烈的感觉,曲知?恒似乎也不想独自面对楼上的孤寂。 于是,她过去了,按他?所说的,去他?那里。 他?牵着她的手上楼,面容有些凝重。 凌疏不住问道?:“你难道?也会害怕一个人上楼吗?” “我?不害怕。”他?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 “那……为什么……”她还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之前他?可以独自在这?房子里住,但?是现在却愿意带她来打破这?份平静。 “……如果我?从未见过热闹,那我?一刻也不觉得这?里孤寂,可惜,我?见过热闹了……” 他?脚步一顿,二楼到了。 我们是什么关系 步入二楼的走?廊, 凌疏踏足于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但是这里的景象,却如同她想象中那样寂寥,但是这寂寥又似曾相识。 可能因为这里带着曲知恒的气息, 所以觉得熟悉,也可能,曾在梦里见过,只不?过她记不?清了…… 这走?廊好长,哪怕在采光充足的情况,也觉得那尽头紧闭的那扇紧闭的双开门,也显得有些遥远。 他携她一起走?在长廊上, 会经过一间绘画室, 她只不?过晃了一眼,就觉得那里面的化?作?,色彩带着沉闷。 她忍不?住停了下来, 反向拉着曲知恒的手往回走?。 “稍等,我?想我?可能看到你画画的地?方。”她在踏足进去之前, 偏头问道, “我?能进去吗?” 他想到了画室中的画面,提前给她打了个预防针:“你确定吗?那里面的画,都比较抽象。” 当凌疏踏进去的时候, 第一眼就看到一副巨大的画作?,里面的幽深狭窄的巷子,那巷子有很长的延伸感, 尽头是钛白画一扇很小的空洞, 那空洞却被“井”字形的栅栏挡住, 看起来密不?透风。 忽然?间,凌疏忽然?发现, 这画的观测角度并非平时,如果置于头顶上,那就是从深渊望向出?口角度,偏偏那唯一的出?口又是被封住的。 能看见光亮,却永世都逃不?出?去的窒息感。 她连忙将?视线移开,却又看见一片染血的玫瑰花田,已?经是在夜幕之下,深蓝而近乎漆黑,一只伤痕累累的白猫,白色皮毛被鲜血沾湿,闭目趴在玫瑰花田上。 她再继续看第三?幅画,是用亮色绘制雏菊,一簇密密麻麻的雏菊,但是雏菊的尽头,却是发红的火焰,像是远方来得森林之火,即将?把画面中的一切燃烧殆尽。 这些画,上面的景物,都带着安静,乍一看都是静态描绘,但是仔细一看,都充斥着幻灭感。 她收回视线,心情起伏未定,只是转身面对着曲知恒,声音有些哑然?,“我?不?想看了……” “好,不?看了。”曲知恒温柔地?揽过她肩头,抬头看向她的身后?,眼神有些阴郁,然?后?伸手在空气中停留了半分?,转而将?画室的门彻底关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突然?间紧紧搂住他的腰,因为以她的身高,搂腰是最便捷的姿势。 “怎么了?”他的声音还?是细腻又轻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跟前的身影,余光瞥了一眼画室紧闭的门。 “那些画,吓着你了吗?”他语气里带着愧疚。 她静默地?摇头,很无力地?笑了笑:“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那些画一点都不?恐怖,只是……” “只是什么?”他低声问道,抬手搂住她的后?背,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交换了位置,他的身躯正好可以将?画室的正门挡住。 几乎是下意识地?,让她远离那画室,包括那画室里藏着的画面。 “只是在想,原来……你眼中的世界有那么多阴霾……” 不?得不?说?,他将?画面表现得非常精准,笔触和构图还?有色彩的运用,都很大胆,不?然?也无法如此精准地?传达他心里的感受。 “也不?全是,我?也有其他类型的画作?,在慕尼黑的家?里,你很快就能看到。” 他语气带着轻松,似乎想试图用自己的情绪去化?解她心里的忧虑。 “艺术,本来就有很有种形式。”他见她没有回应,又补充了一句。 她酝酿了半晌,原本想要掩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的,但还?是不?禁问道:“真的?” 他点头,嗯了一声。 几乎是一瞬间,虽然?凌疏没有立刻露出?笑容,但是他可以看到她神色缓和了很多,几乎是顷刻间转变心情,然?后?主动拉着他继续走?在长廊上。 “你的房间是哪一间啊?” 心情一恢复,她的好奇心就上来了,因为曲知恒的房间是很私人的地?方,如果自己被允许进入,会有一种融入了他生活的错觉。 半晌,他眸目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个拉着他往前走?的身影,听着她兴致勃勃地?评价着走?廊上的装饰。 几乎瞬息间,他错愕地?看着这场景,看着她背影,感受手里的温度,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不?经意回头时的眼神。 这一点点细节加起来,拼凑出?了生机勃勃的景致,恍若一点萤火微光,悄无声息地?飘来,最后?湮灭在他的心口。 曲知恒先带她参观的是自己的衣帽间,这里的衣服按照用途分?门别类,被人熨烫整齐后?按照颜色深浅整齐地?挂好。 这衣帽间很大,虽然?色彩呈现整齐划一,让人感觉到极为舒适,还?有一排玻璃柜子,里面是一排人形模特,身上都穿着马术服。 这是她第一次在曲知恒的衣橱看到正装以外的服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之前说?过自己过去喜欢滑雪和骑马。 想到这里,看到那挺拔帅气的马术服,完全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的画面,只是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喜欢正装是吗?”曲知恒站在她身旁,看着面前的场景,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确实喜欢正装,但是我?只喜欢看别人穿。”凌疏忍住嘴角的笑意,内敛委婉地?说?道。 曲知恒不?语,只是侧头看着她的神情,嘴角漾了几分?。 他的笑意没有任何的不?怀好意,但是凌疏还?是被看得有些心虚,然?后?试探性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还?挺明显的,从你每次早晨看到我?穿上衬衫和西裤开始……” 剩下的部?分?他没有说?得很明显,只是长腿迈开,任目光在衣物间缓慢梭巡。 凌疏从第一眼见曲知恒开始,就会下意识注意他的衬衫纽扣,还?有肩部?走?线,全方位觉得有美感,只不?过当时这种潜意识的思绪被更强烈的情绪掩盖。 后?来,她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我?觉得你一年四季都一丝不?苟地?穿衬衫会让你难以放松心情,但是……还?挺符合我?的审美的。” 她最后?半句话,惭愧地?垂下头,地?板上的花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审美就悄然?发生改变,在她当年十八岁的时候,她很喜欢有些酷而个性的打扮。 但是到了二十出?头之后?,她开始喜欢正式的服饰,尤其是当对方正好有一截白皙而分?明的腕骨时,她总是不?住多看两眼。 “你会更喜欢成套的西服吗?”他看向她,眼神淡淡的问道。 “最近天?气转凉,确实到了穿成套西服的时候了,如果里面再多一层马甲,应该会……更保暖。” 她笑了一笑,轻描淡写地?回答,但是说?了半天?也没正面回答他的话。 事实上,这只是她的个人喜好而已?,她偏好三?层西服的重叠感,那外套之下,衬衫之外的马甲,配上恰到好处的金属装饰,类似袖扣那样的细节。 这样的服饰,如果正好穿在一个五官精致身材挺拔的人身上,那确实就正好撞在她的审美上。 “好,我?懂了。” 他将?眸光收敛,然?后?挑选了几套形制不?同的装进了西装专用的防尘袋中,这样可以避免在路途中产生褶皱。 如果在被他穿上之前,一件衣物不?争气地?起了褶皱,虽然?曲知恒的教养不?允许他抓狂,但是他那双暗潮汹涌的眸光,需要好一阵才能平静下来。 在他装袋的时候,凌疏佯装不?经意地?在他身旁溜达,余光扫了一眼,果然?…… 每一套都是三?层西装,她最爱的款式。 站在一旁看他将?配饰也打包完毕,凌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愉悦到轻哼着歌。 她用气息哼歌有种慵懒感,但是她会令自己的声音更空灵,因为她走?在路上也会换着共鸣腔哼歌,利用闲暇时间巩固自己对发声位置的熟练度。 “看来,你控的东西不?少呢。” 曲知恒见她一路十分?愉悦,然?后?轻轻捉住她的手臂,声音隔着空气传了过来,带着洞悉一切的深沉。 “我?……控什么了?”她一下子浑身血液都流向脑子了,连歌也顾不?得哼唱了。 “耳朵,正装。”他将?衣帽间的门重新拉上,神闲气静地?点明了他的发现。 她本还?想掩饰一阵的,但是最后?就索性不?装了,摊牌了,然?后?勾唇一笑,坦荡地?承认了。 “是啊,正好我?喜欢的,你都有。” 她每次调笑从未得逞过,在曲知恒的面前,休想让他有半分?手足无措。 “我?的荣幸。” 他的嗓音不?高不?低,语气不?偏不?倚,神情自若地?颔首道。 “你会失控吗?”凌疏冷不?丁来了一句,仿佛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酝酿的内容。 “会,但是没在人前失控过。”他的回答非常真诚。 如果他否认,凌疏反而就不?信了。 她脸上浮现了一抹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我?此生能有幸见到吗?” 她有时候也在思考,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应该是件让人很激动的事情吧。 曲知恒看着她,愣了愣,眸色沉着:“也许……” “好,我?等着。” 她的神情忽然?便得认真起来,最近她心态极好,已?经过了那伤春悲秋的状态了,随后?缓缓牵起笑容,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期许和真心。 他们抵达慕尼黑是下午三?点左右,最近天?气回暖,又恰好是啤酒节,整个慕尼黑比平时热闹多了。 街头穿行的路人,很多都身穿传统巴伐利亚传统服饰。 女性身穿巴伐利亚裙,根据单身与否决定腰上的蝴蝶结系在什么位置,男性则身穿衬衫和皮革裤,带背带或不?带背带。 经过很长时间的排队和安检,凌疏和曲知恒进入了位于市中心附近的啤酒节会场。 会场面积很大,是露天?的,草坪上搭起很大的帐篷,从外观上看会有点像马戏团,还?有一些大型娱乐设施。 每个帐篷的搭建者都会绞尽脑汁用不?同的主题和音乐来吸引客人,但是一般如果不?提前一个月预定座位,就几乎没有机会进入帐篷喝酒。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凌疏不?由得有些担心地?看向身旁,“你真的可以接受这样的氛围吗?” 虽然?不?是人挤人,但是人群密集,难免有时候的会碰到路人。 看着眼前人海,曲知恒脸上神情似乎没那么凝重,“没关系。” 凌疏尽量寻找人群没那么稠密的地?方,每次如果有路人在倒退,她会提前发出?声音提醒。 “好在我?也就只想吃个Langos(匈牙利炸油饼)。” “你不?想进帐篷喝啤酒吗?” 毕竟那才是啤酒节最主要的部?分?。 凌疏见有人即将?从曲知恒身边经过,先一步站到他的外侧,略微帮他隔开人群,然?后?才缓缓回答道。 “我?其实从来都不?喜欢喝啤酒,帐篷里面才是真的人挤人,我?不?是很喜欢。” 她说?的还?真是实话,她也相信曲知恒能看出?她并不?是在客套。 路过跳楼机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故事,看着天?上旋转发亮的跳楼机,不?禁失笑: “我?以前来这里玩跳楼机的时候,刚好出?现了一个程序故障,跳楼机在最高处停留了大概三?分?钟,然?后?才落下来。” “好笑的是,主持人说?,我?们的程序出?现一个小小的错误,奖励我?们人手一张免费票,还?能再来体验一次,但是很多人都吓得两腿发软。” 曲知恒却没能像她一样笑出?来,她在说?着他人的害怕,可他只关心她的害怕。 “那你呢,你害怕吗?” “我?其实没想到害怕那一层,因为我?本来就喜欢高空项目,当时还?以为本来就是要在最高点待久一点,可以让大家?欣赏下慕尼黑的全景。” 她在描述一件极危险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可能和死神擦肩而过。 “危险,未发生的没必要担忧,已?经发生的担忧也没用,还?是节省体力自救吧。” 直到话音落下,凌疏细想这句话,似乎感觉有几分?能对应曲知恒的困境。 此时曲知恒正默不?作?声地?拿出?皮夹。 “我?,没有影射你的意思……”她来到曲知恒面前,赶紧解释道。 “我?没有想多,放心吧。”他递来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续道,“刚才是在准备给你买Langos的零钱。” 说?话间,他已?经上前帮她去买Langos了。 “你知道我?想吃什么味道?”炸油饼的种类有很多,很多外国人喜欢吃咸口,但是她觉得甜口才最接近国内的味道。 “简单加糖粉的那种。”他接过店家?的找零,并且将?硬币塞到装消费的盒子里。 凌疏安静下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描述过了。 但是曲知恒说?得不?错,她就是这换这种最质朴简单的味道。 两人在大名鼎鼎的啤酒节会场上,做着和啤酒毫无关系的事情。 她趁热啃了两口糖饼,往回走?的时候,又途径卖薯塔的地?方。 这次她就没跟他客气了,站在店门口就看着他说?:“我?要吃薯塔。” 她很少主动向曲知恒表达自己的需要,但是她能感觉到,她每次提请求,他都会立刻答应,甚至带着愉悦。 有时候她隐隐觉得这也是能拯救曲知恒的一个步骤,那就是让他感觉到自己被需要。 被需要感,这也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不?可或缺的情感。 于是这一路走?来,凌疏只对吃的感兴趣,反而意外错开了人群的高峰,因为大部?分?人都集中在草坪附近看热闹。 后?来曲知恒帮她把喜欢的小吃都买来了,顺便帮她拿着,他整个过程情绪都极为平和稳定,后?来甚至反而凌疏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 德国有很多幽默的老头老太?太?,见两人的状态,偶尔会打趣一下他俩。 德语的梗很多凌疏都听不?懂,但是从他们慈爱又眉飞色舞的神情,她隐隐也能猜到。 “还?是我?拿吧,省得被人误解。”凌疏面露尴尬,然?后?上前准备接手他手里食物包装袋。 “误解什么?”他看向她的眼底,镇静地?问道。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被老头老太?太?们开玩笑的关键词,然?后?提炼了一下。 “误解我?们是恋人关系。”她对于这个词有些难以开口,毕竟他们之间本质上,确实不?是恋人,但是似乎也很难被定义。 “我?们不?是恋人关系,”他兴致盎然?地?否定道,尽管这是事实,但是凌疏的指尖在这一瞬间还?是有些发冷。 他启唇微笑,微微垂目,看向她眼底,继续道:“我?们高于恋人关系。” 这一刻,凌疏反而浑身血液都险些沸腾起来,可以秋日的冷空气却让她连声音都有点颤抖。 “那……是一种什么关系?” 等待曲知恒回答的过程中,她敛声屏气,就怕自己听漏或者听错任何字眼。 “我?似乎找不?到一种人类语言中存在的定义,但是在我?心目中,你我?之间,比恋人关系更神圣。” 他说?这话的神情,认真、专注、温柔又略带优雅,嗓音在风声中也依旧清润,清晰,又掷地?有声。 眼前的这一幕,也许她下辈子都忘不?了。 “那你我?之间,有爱情的成分?吗?”她感觉这个问题,会即将?暴露她的心,但是当下,她只想知道这句话的答案。 哪怕这个答案的有效期比起整个生命长河是短暂的,但是她却为了哪怕一瞬的光亮,而在心里无比强烈地?期许着。 “我?曾信奉死亡终结论,认为情感会随着死亡而终结,但是现在,我?想给你一份不?随死亡而消逝的爱。”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不?受控地?死去,无论我?的生命还?剩下多少时间,我?都想用我?的本能,去爱你……” 我很爱你 凌疏站在原地?, 手里?还拿着小食的包装袋,连秋风在此时也停滞了,令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在听到爱的陈述那一刻, 她的身体几乎是僵住的,连血液也仿佛停住了,直到过了很久,她才缓过神来。 她沉稳地?站在原地?,面带错愕和温雅的笑容。 她在等?待,等?待他是否会履行当时在内卡河边上的约定。 那个约定是,吻她, 将作为放弃死?亡的信号, 也是相爱的信号。 直到很久,她并没有等?到这个信号,眼底有淡淡的失落之色, 但是她其实早已做好接受所有可怕结果的准备。 眼下的这个结果,虽不是尽善尽美, 但是已经是出乎预料的好结果了。 凌疏凝望着曲知恒, 脸上笑容清稚,“其实,刚刚我心里?就在想?, 如果在我整个人生里?,哪怕只被你爱一天、一刻,那也胜过我未来十年所目睹的所有美景。” “所以?哪怕你最终还是走向你所选择的终点, 余生我都会铭记你的爱, 并为此感到幸福。” 曲知恒听到这两句话, 闭了闭眼,像是感到无比宽慰快意, 重新看向她的时候已是满眼的深情: “我多荣幸,此刻能与你的灵魂坦诚相见,让我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你懂我。” 这一次,她将曲知恒的死?亡,看做是他的意志和决定。 曲知恒的任何选择,肯定都是他思考和权衡之后?的结果。 他的一切选择都值得被尊重,选择拉大提琴,选择稍作停留与凌疏相处,这都是选择,只不过他以?其中的一个抉择刚好是死?亡的而已。 这虽然令她悲伤,也同样令她欣慰。 因为曲知恒与她,只是都在坚定地?做自己而已。 “你过来一下。”她神秘笑着,冲他勾了勾手指。 本就是两步距离,他对她的意图有些不确定,无法猜测得那么?准确。 但是曲知恒知道她一定想?跟自己说点什么?,于是他颔首俯身将耳朵凑到她的面?前。 她将手中的纸袋移到左手,右手稍微拢住他的脖子,然后?在他耳边低喃道: “我很爱你……” 他那一刻也微微怔住,然后?长?睫垂下,扬唇一笑。 然后?他只觉脸颊留下了清软的气息,是她已经在他脸颊处落下一吻。 “以?后?,终于可以?毫无罪恶感地?吻你了。” 她松开他,然后?调笑着说,看上去心情很好。 她正欲将手中的纸袋重新转移到右手,却忽觉腰间?一紧,他沉了沉气息,郑重而又?轻柔回吻她的额头。 他领口处的香味是最明显的,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有了情感的加持,她竟然有种微醺感,险些站立不稳,但是他微微加了点力?,稳住了她的身形。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的额头,不是晚安吻,是一记在清醒中饱含情感的吻。 清醒状态下的吻,带着不理性的沉沦的诱惑,惹人脸颊滚烫。 周围并无路人打量他们,因为此刻他们就是德国街头最常见的一对情侣。 他们之间?的深沉的跨越时光的故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这是个秘密。 两人即将步出啤酒节会场,距离歌剧开场还剩下四个小时。 其实啤酒节上的东西很多并没有那么?好吃,只是在节日氛围之下,似乎变得比平时好吃了。 只要一踏出这个场地?,好像就有点兴味索然,不过曲知恒帮她拎着的焦糖花生倒是有必要放在家里?当零食。 其实在心里?早已酝酿很久,凌疏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穿三层西装?” 尽管她努力?让这个问句显得寻常一些,但是只要问出口了,就已经被猜到了。 好在曲知恒这次不需要问她,就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倒也不点破她: “我们现在回家,然后?就可以?换衣服了。” 回家,这个词无论何事听起来,都会有一种暖意。 但是她现在顾不上思索回家的含义,只是心里?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曲知恒终于要穿上三层西服了。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悄然按捺下心里?的起伏。 步行去停车场的路上,也是和来的时候是同一条路,但是两个人之间?却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来的时候,他们并肩穿过的人海,几乎没有肢体接触。 但是回去的时候,他的手微微放在她后?背处,下意识表达了心里?对她的爱护。 虽然两人并非紧密接触,但是在那随着行走动作的错身时,他的手会偶尔碰到后?腰。 但他却不知道,那每一分触碰都能在她脑海回荡多时。 尽管两人之间?心灵的距离近了,但是他似乎还在保持着礼貌。 曲知恒位于慕尼黑市内的住所,离歌剧院并不远,驱车不过十五分钟,位于很安静的住宅区,他的那栋是错层设计,错层处是斜顶玻璃房,每一层带景观台,里?面?种着绿植。 一眼看去,是最有设计感的一栋,同样周围被花园包围,以?花墙作为遮挡。 “这房子是自己设计的吗?”她觉得这个巧思程度不像是自己设计的,因为错层之间?的墙体受力?需要比较周密和专业的考虑。 “一个荷兰的建筑师设计的,我提了一些意见。” 车子直接进?了大门,停在了房子地?下一层。 这一次下车后?,地?下停车位直接有入口可以?直接抵达室内。 一摁开关,整栋楼的景观台上方的灯都会亮起,如果是夜晚的时候,无论从室内还是室外,看到这些灯下绿植,都会心下安定。 曲知恒没有骗她,慕尼黑的家中确实有着风格截然不同的画,这画室很大,好几幅油画还在等?待时间?将油分干燥,彻底干燥后?才能在上面?签名。 这些画作都是实物为主,比如是寂静的湖边,落满银杏叶的森林小路,还有被大雪覆盖的群山树林…… 似乎都没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也许两个地?方的画,都代表着他的内心,只是有时候宁静明媚,有时候孤独晦暗。 只到现在她才能好好近距离去欣赏他的笔触,然后?观察那画中对光影的运用。 最后?她惊讶地?发现,很多画的细微处,都会运用很多丰富的调色,只为了表达一个立体的光影。 “你祖母是不是把毕生的绘画功力?都传授给你了?居然画这么?好。” 她的视线穿梭在那一幅幅自然景观之间?,由?衷感叹道。 曲知恒有种面?对夸赞依旧平静的能力?,只是看了一眼这些话,很谦逊地?说:“我远不如她画得好,论写实,她可以?把景物描绘得和实物一模一样。” 凌疏看着那画面?中地?上的银杏叶,仔细看他用多少种颜色来描绘这个细节,竟然细看下,光是不混合的相近颜色,应该就运用了十几种。 她看到这一幕,似乎能想?象到他眼中的世界。 “原来这世界对于你来说,仿佛是用放大镜在看的。” 因为他甚至可以?细节到将泥土的湿润还有泥土缝隙间?的残叶和细小的枯枝,还有光影的方向,以?及银杏叶的自然卷曲都生动画出来了,极其细节。 曲知恒走到她身旁,略带遗憾地?说道:“冲进?脑海里?的东西太多,充斥着各种色彩和细节,有时候我一时无法全盘接收,就会在脑海中乱成一团。” “所以?我即便在安静的状态下,我眼中的世界依旧充满调色盘一样冗杂,自然状态下很难睡着,因为耳边很吵闹。” 如果耳边一直都是各种吵闹,他又?是如何在面?上永远平和,平和到让人以?为他的内心如表面?一样安静。 凌疏将自己代入到这个场景下,在想?象中,自己估计已经被那些古怪的声?音烦死?了,甚至会整日发泄内心的暴躁。 “会不会,我在你身旁会妨碍你发泄心里?的负面?情绪啊?”她很认真在问这个问题。 她真怕,如果曲知恒在憋着自己的愤怒和暴躁,会不会真的太压抑?长?此以?往,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不会,我或许小时候还会和那些声?音争论,但是现在更多是置之不理,而且,你能帮助我分散注意力?,有时候我甚至也能短暂地?感受到耳边声?音消失。” 他眼神淡然,耐心跟她解释道。 “不回应那些声?音是最好的,这样它们很难侵入你的理智。” 她听过很多精神分裂的案例,当人们开始对幻觉产生回应,就是精神错乱的开始。 但是她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因为时间?慢慢久了,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真的陷入幻觉呢…… 如果曲知恒陷入幻觉,那幻觉劝他自我了结,他该怎么?办…… 此刻她愈发理解为什么?他想?主动安排后?事,为自己买好墓地?。 确实如他之前所言,如果不自我结束,兴许也会在幻觉的趋势之下神志不清地?自我了结。 所以?曲知恒选择掌握了这份主动权,将终结的开关攥在自己手里?。 后?来,曲知恒上楼去换衣服了,她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等?他,心神不宁地?想?着曲知恒会选择以?什么?方式和世界作别。 如果有一天,她从睡梦中醒来,接到了曲知恒的死?讯,她该怎么?办。 正出神想?着,他已经穿戴完毕下楼了。 待凌疏缓缓回神,曲知恒已经整套装束坐在她身旁。 她不过审视了一眼,就有些挪不开视线,但是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一种激动和忧虑交织的复杂情绪,令她无法立刻上前跟他开玩笑。 只是站起身,带着悲喜交加的心情,露出一抹不是很灿烂的笑容,准备俯身给予他一个寻常的拥抱。 他看出了点什么?,转而抬手扶住她的腰,让她正好坐在自己腿上。 这样他们之间?就又?是可以?平视的高度。 她如此感激他此刻没有立刻问她怎么?了,因为有时候悲情无处说起。 她转过头,默不作声?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然后?轻轻蹭他的脖子和脸颊。 这是她的自我疗愈,恰好,他是良药。 你躺这里 过了很久之后, 也许只是凌疏自己觉得很久,但?实际上并不久。 她?将下巴枕在曲知恒的颈窝,可?以从他的身后看到窗前射灯下的绿植, 那些东西的颜色青翠欲滴,看起来完美得不像是真的植物。 凌疏直直地望着那草木,在他耳边喃喃问道:“你的那些玻璃墙内的植被,应该是假的吧?” 他没有回头看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淡笑道:“是真的。” “那你长期不住在这里,这些植物要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很难吧?”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带着一些睡意, 也许每次在曲知恒身边,尤其是触及到他的脖颈,她?都会舒服到有?些困倦。 “还好, 有?人会帮我?照看它?们。” 他的身体微微往后靠在靠背上,这样?凌疏的重量会均匀分一部分在他身上, 以减少她?腰部的受力?。 “每天吗?”她?的问?题似乎总有?绵延感, 一个接着一个。 无论是怎样?的好奇,他都会跟她?耐心解释:“两天一次。” “哦……原来你的植物经常都有?人帮忙照看……” 她?感叹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一种流浪在外的飘零感。 “那你不怕如果你人没了, 你的植物也活不了多久吗?也许就?没人帮你照看它?们了。” 她?真的很好奇这件事?,也不知道是在问?植物,还是问?她?自己。 “你多虑了, 我?和?他们签订的是长期合约, 并且关于?财产的处理也找了委托人, 所以这并不是难事?。” 他抬手,任由?手指穿过她?后脑勺的头发, 轻抚那发丝,这动作对凌疏似乎很受用。 会让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彻底安静下来,而且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充满安全感。 “可?是……我?怎么办啊……” 她?想问?又不好问?,但?是她?觉得她?该问?,因为她?正被爱着。 如果不能向曲知恒坦诚发问?,她?又该对谁坦诚呢。 “我?还在的每一天,一定会把你照料好,如果我?不在了……依旧会给你安排妥当。” 曲知恒说到一半,稍微顿了顿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然后又接着轻声说了下去。 他说的话是很有?可?信度的,她?也相信曲知恒确实有?可?能也有?实力?做到这一点。 如果一个人,像曲知恒这样?,将自己生前生后事?都考虑得无比周到,或许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曲知恒,我?困了……” 她?的声音清软,带着懒散将自己挂在他脖子上。 也许她?的精神力?也无法去处理如此复杂的现状,于?是本能地让她?困倦,让她?无心思虑这令人有?些困窘的现状。 她?的脑子在带着她?逃避而已,而她?也正顺从脑子而真的这么做了。 “我?们上去睡一会儿,然后晚上去歌剧院?”他适时为她?出了个注意。 但?是没有?等来回音,因为她?眼?前看着那远处令人羡慕的有?专人照顾的绿植,眼?皮有?些沉重。 她?懒于?回应,她?也知道曲知恒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他轻笑一声,似有?对她?的纵容和?宠溺,然后长臂放在她?膝弯和?后背,略微一抬,就?很稳健地横抱着她?从沙发上起身。 这个动作让她?瞬间睡意醒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无比紧张,因为她?真的担心他的身子骨招架不住。 “不不不,我?自己走,你放我?下来,我?太沉了。” 她?一想到他说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一些剧烈运动,她?就?满眼?害怕,但?是她?不敢挣扎,以为人挣扎的时候容易导致重心不稳,说不定反而害他栽倒。 “没关系,这还不足以压垮我?。”他抱着她?上了几级悬浮阶梯,果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她?信他不会因为抱她?而过于?劳累,但?是身体能感受到他的手臂。 虽然有?力?,但?是确实能感觉到骨头。 她?用力?搂住他脖子,既然拗不过他,那就?换种方式帮他减轻双臂的重量。 “你以后尝试着多吃点好吗?至少适量来点蛋白质,可?能会好一点。” 凌疏用商量的口吻跟他说的,但?是考虑到他的症状,她?特意还给了一些可?行的方案。 “如果你接受不了其他的味道,我?们可?以试试Mozzarella(水牛奶酪),它?没有?味道,配合罗勒叶还有?樱桃番茄一起吃还不错。” 他一边上楼一边垂眸看她?笑道:“是你想吃了吧?” 凌疏抿唇淡笑,想了一阵,重新看着他的眼?:“是,我?想吃了,你陪我?尝试一下吗?” 他也许想下意识拒绝其他食物,但?是喉结微动,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可?以。” 最?终凌疏在抵达房间了之后突然又不困了。 被曲知恒放下的瞬间,凌疏如释重负,然后翻身躺在左侧,并且拍拍右侧的枕头说:“你躺这里。” “可?我?已经换好衣服了。”曲知恒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然后最?后在她?乞求的眼?神中无奈地去隔壁房间重新换了一套宽松的家居服,才重新回到房内。 他回来的时候凌疏已经钻进被子,面朝外侧蜷缩着拿出手机默默浏览朋友圈。 她?感觉到曲知恒已经在自己身侧安静地躺下了。 原本应该立刻翻身将他抱住,但?是她?特意慢了几下,就?是想看看曲知恒有?什么样?的反应。 果然,腰部一紧,他已经从后方将凌疏轻轻揽了过去。 他在她?身后,并没有?对她?手机里的画面表现出任何好奇,而只是静静地,呼吸均匀让她?的后背贴着他怀抱。 这是一种几乎让她?发麻到晕厥的暖意,让她?连手机都有?点拿得不稳。 然后,再坚持了几秒,她?就?实在禁不住考验,将手机往枕头下一塞,然后背对着他,将他放在自己腰际的手紧紧握住。 她?失笑,平静地问?道:“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姿势在德国是怎么形容的吗?” “不知道。”他在她?身后微微睁开眼?,然后配合地回答道。 “叫Im Loeffelchen kuscheln(勺子式亲密拥抱)。” 她?不知道曲知恒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他过去一直单身,应该也不会主动了解这样?的说法。 “就?是说,我?们现在,你从后面抱住我?,我?们的脸都朝着左侧,于?是我?是‘小勺子’,你是‘大勺子’。” 她?解释道,忽然间觉得这个比喻还挺可?爱的,两个人,就?像抽屉里排列整齐的小勺子。 “好的,明白了。”他嗓音中夹杂着浅笑,立刻就?能领会这份意思,不由?得又将她?往自己的方向靠拢了几分。 窗外已是暮色升起。 如果时光就?此停住,就?好了。 临出发去歌剧院前,凌疏准备穿着一身深色衬衫搭配深驼色长裙和?风衣可?以出发了,因为她?现在家中行李也非常少,只有?一些演出服,但?是那些服装过于?繁复和?明快,不适合穿着去看歌剧。 “我?们出门?吧!” 凌疏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曲知恒正在透明玻璃墙内端详那些刚被园丁打?理过的绿植,那些绿植根据喜阴和?喜阳的特性被安放在不同的位置,以最?大化?地让向阳面和?背光面的空间都能得到充分利用。 曲知恒闻声,略微直起身,看向她?,白净的脸上,多了几分浅笑。 然后才取出一个黑色镶边的礼盒,上面很贴心地隐去了盒子上的拓印logo,将礼盒轻轻推到她?面前,“这是给你准备的。” 里面正是一条过膝的礼服裙,有?一些暗纹和?镶嵌,并不隆重,却饱含巧思。 惊讶之余,她?回想起,昨天这么大的盒子被他默不作声搬到了车的后备箱,还以为是他的私人物品。 她?觉得曲知恒虽然性格安静随和?,但?并不是别扭害羞的人,不禁笑了一声,问?道: “为什么你早就?准备好了现在才告诉我??” 他目光下撤,看着她?手中被打?开的礼盒,镇定地解释道: “因为,送礼物如果过于?突然,有?可?能不大礼貌。” “但?是如果你恰好没有?带礼服的情况下,我?再送出,这样?才能恰到好处。” 确实,曲知恒有?时候对事?情考虑得太周全了,就?连送礼物这件事?他都必须考虑到收礼物的人的心思。 但?是他考虑得不无道理,以凌疏的性格,如果突然间送出贵重礼物,她?肯定会拒收的。 “那你考虑过我?自己带礼服的情况了吗?”她?有?些忍不住心里的笑意。 “依旧会送给你,但?是以你的喜好为准。”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凌疏低头看了一眼?,这盒中礼服看上去已经被提前拆去了价格,但?是那盒子上有?个不起眼?的墨绿色镂空花纹,让她?立刻想到某个顶奢品牌。 曲知恒应该是决定订票的同时就?托人把这条裙子从意大利寄过来,一般来说这个牌子的裙子需要裁缝对身材精准量尺寸,再等待很久的工期,不大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实现。 看来他真的从方方面面和?时间赛跑。 需要让品牌方加快工期,倒是有?可?能做到,但?是需要精准测量尺寸就?不大可?能了。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尺寸的?”她?疑惑道。 平时都是他先服药入睡,也不大可?能半夜来偷偷测量的。 “大概估计了一下,工厂那边会给我?出立体建模图,经过三次调整才大概成型,所以……可?能它?并不是一条完美贴合的裙子,但?是,我?来不及了……” 他解释了之后,虽然脸上依旧神采奕奕,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让他眼?神黯然,神情有?些无奈。 那句“我?来不及了”,牵动了凌疏有?些敏感的神经,让她?一时间眼?前有?短暂的晕眩。 也许,她?也应该婉拒曲知恒的好意,因为贵重的礼物她?受之有?愧,而且他们现在的关系从时间维度上还处于?初期。 但?是,凌疏也来不及了。 时间没有?给凌疏太多拒绝他好意的机会,于?是她?声音微哑,道了声感谢。 “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动容又毫不遮掩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喜爱和?感动,然后浅浅地拥抱一下,带着盒子上了楼。 试穿完毕的时候,让她?真正惊讶的不是着裙子的设计和?料子,而是它?是收腰设计,竟然还恰好与自己的身材相吻合,不松也不紧,恰到好处。 并非曲知恒说的“不完美”。 最?后,她?将头发盘起,稍微修改了一下脸上的妆容以贴合身上衣裙的整体风格。 即便出门?前如此磨磨蹭蹭,但?是他们抵达歌剧院的时候依旧是比较早的,因为在守时的这一点,凌疏和?曲知恒是出奇一致的。 而且歌剧如果迟到了会比较麻烦,会直接错过上半场,要等到中场休息的时候才能入座。 《蝴蝶夫人》今年的倒数第二场,依旧满座。 他们坐在二楼第一排,也是很不错的位置,而且能看到台下的整个交响乐团,就?是一些舞台远景可?能看不到。 交响乐团调声之后,待指挥如常,然后乐团成员起身向观众行礼,开场前的第一批掌声响起,灯光渐暗,唯有?指挥面前的乐谱亮着柔和?的微光。 急促激昂的序曲响起,舞台幕布升起,是日式实景。 《蝴蝶夫人》全剧用意大利语演唱,是普契尼谱写的抒情悲剧,讲述的是一个美国军官和?蝴蝶夫人的爱情悲剧,蝴蝶夫人将经历相爱,为爱守候,最?终被爱人抛弃后自杀的故事?。 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个卓越的蝴蝶夫人扮演者,她?可?能是欧美人,可?能是亚洲人。 这与面孔无关,与演唱的实力?和?演技有?关。 而在凌疏十八岁的这个时代,Hank就?刚好是这样?的人,她?是歌剧舞台上少见的亚洲面孔,把持了蝴蝶夫人这个角色长达二十年。 并且在她?退居二线之后,蝴蝶夫人才出现下一个巅峰,一位是来自阿尔巴尼亚的女高音。 这是凌疏第一看到真正的Hank,她?在浓重的舞台妆容下,用肢体和?歌声彰显女主在不同人生阶段的柔情。 她?能用细腻抒情的歌声和?交响乐融为一体,在提刀自戕的时候将悲剧的氛围推向了极致。 在歌剧落幕后,全场的掌声雷动,曲知恒不经意间看了身旁的凌疏一眼?,发现她?早已热泪盈眶。 他将手伸过去,她?看向他,笑中带泪,将手放在他手里。 彼此握了握,却早已将一切情感融入在无声地默契中。 人的眼?泪有?千百种,悲伤会哭泣,高兴到极致会哭泣,心潮澎湃会哭泣,为他人的悲和?喜而哭,为自己的而哭。 而凌疏,此刻也许想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那被她?遗失了多年的梦想。 待散场了之后,凌疏眼?圈红红的,她?说:“其实我?每次站在舞台上,我?听?到台下的鼓掌,都会忍不住感动到想哭,那种感觉太复杂了,你会这样?吗?” “我?感觉还好。”曲知恒站定,然后一边回答她?,一边拿出纸巾将她?眼?角的泪痕擦去,然后温柔地回答她?。 他们之间对于?观众的掌声,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凌疏并非从小就?受惯了鲜花掌声,她?虽然小时候是唱儿童歌曲的童星,但?是舞台上演唱的时候,无人为她?而来。 后来她?成名之后唱流行乐,她?的演唱会场场爆满,终于?有?无数人为她?而来。 从无到有?,她?对舞台充满敬畏,对观众充满感激。 “可?惜了,虽然我?现在终于?亲眼?看到了Hank,却没有?亲眼?看过你的音乐会。” 她?一边抽噎,一边不忘表达自己心里的遗憾。 “没什么可?惜的,Hank对你的启发应该比我?更大,想认识Hank吗?” 他看到她?眼?角的妆有?点花了,然后轻轻用纸巾帮她?擦去,一边问?她?道。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内里逻辑是否是强相关的,但?是她?却止住了刚才的伤怀,愕然地抬头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想认识Hank吗?”他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认识?” 对于?凌疏来说,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可?行性的问?题。 “我?给你引荐。”他看着凌疏惊讶的脸庞,笃定地说。 这下彻底解答了凌疏心里对于?他能够买到最?后一场演出的第一排座位的疑问?了,他肯定是要用自己在音乐圈子里的人脉积累了。 确实,一个知名的大提琴家想认识一个同样?顶级的歌剧演员,并没有?那么困难。 但?是Hank在这个圈里里哪怕撇开名气不说,从辈分上算是他们老师的辈分。 而曲知恒,过于?年轻,且还需要带上她?这么个连学都没上的拖油瓶。 为了曲知恒往后的声誉,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然后劝他说: “人脉这种东西,用一点少一点,而且Hank对于?我?来说,其实认不认识她?并没有?那么重要,别为了我?去消耗你的资源。” 她?最?怕的是这样?的做法,会让曲知恒声誉受到影响。 平日里从来不出席社交活动的大提琴家,第一次主动找上Hank为了帮一个刚成年的小女生追星。 这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她?郑重地说:“曲知恒,请爱惜自己的羽毛。” 然后她?就?准备穿上外套拉着他一起离开歌剧院,但?是这次她?却没有?拉动他,反而被他轻轻拉了回来。 “放心吧,他们一会儿在后台散场之后会大家一起去宴客厅和?观众喝酒交谈,这是正当社交,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他凑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 凌疏这才同意和?他一起去歌剧院后台的大厅,眼?下听?众已经站了不少的人,大家已经为自己点好酒,陌生人或熟人之间在热络地交谈着。 在歌剧结束之后,其实演员和?观众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如果幸运的话,确实可?以等演员出来了之后与他们当面交流感受。 这并不会给演员造成困扰。 可?能凌疏在内娱待久了,对这种事?情有?点避讳,毕竟自己曾经也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生活被粉丝打?扰。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候,演员们陆续换下舞台服装走了出来。 Hank走在人群之后,卸下浓妆之后她?身着礼服裙走了出来,很有?亲和?力?地走在人群中。 有?很多热心观众上去和?她?有?礼貌地交谈,她?一一回应着,但?是眨眼?间就?彻底被人群挡住了身影。 凌疏和?曲知恒站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拿着香槟,酒杯相互碰了一下。 看这个架势,应该今天是轮不上和?Hank说上一句话的。 “要不喝完酒我?们出去溜达一下,看看圣彼得教堂?” 凌疏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她?还不知道曲知恒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他答应了,然后站直身体,远远朝Hank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方式,Hank在人群的缝隙后看到他,竟然直接对众人礼貌地说了声抱歉,然后拿着香槟杯就?走了过来。 凌疏再三确认了一下身后,确实没有?别人。 直到Hank一上来就?热情与曲知恒碰了碰杯子,然后行了隔空的贴面礼的时候,凌疏才后知后觉。 看来曲知恒和?Hank不仅相互认识,而且关系很熟。 当然,Hank好像很清楚曲知恒的喜恶一样?,全程虽彼此熟络,却没有?真正地碰到。 “你不是明天来看我?的演出吗,怎么今天也来了?”Hank举着酒杯优雅地浅酌一口,丝绒长裙虽她?的动作而裙摆灵动。 Hank的年级只比凌疏的母亲小一些,但?是她?整体状态保持得很好,一张脸看上面没有?岁月的痕迹,状态保持得很好,能让她?再演上十年的蝴蝶夫人也不为过。 “明天你应该没有?时间来和?我?碰杯了。”曲知恒从容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晃了一下杯中的金色酒体。 “想和?我?碰杯还不容易吗,直接去我?家按门?铃就?可?以,我?原本还打?算飞纽约之前去斯图看看你的。” Hank的普通话听?起来不是很标准,但?是在她?自信的神情下,似乎也能捕捉到她?说中文时候的魅力?。 “哪有?长辈亲自来看我?的道理。”曲知恒敛笑,然后转头看向凌疏。 Hank也带笑看向一旁的凌疏,然后挑眉问?道:“这位是……” 凌疏率先伸手,介绍道:“Hank女士好,我?叫凌疏。” 她?欲言又止,因为不知道如何向Hank介绍自己的身份,因为现在她?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歌手,一时间语塞。 Hank非常谦和?亲切,抬手与凌疏短暂地握了握手,笑着说道。 “不用叫我?女士,你和?知恒一样?叫我?Hank吧。” 这样?一介绍,凌疏更加一头雾水了。 然后Hank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曲知恒:“原来你没跟你女朋友说我?们之间关系吗?” 听?到这句直白的“女朋友”,凌疏略微震惊了一下,难道Hank也是猜出来的吗? 随后Hank重新转头看向凌疏,轻笑一声,进一步补充道:“我?是知恒的姑姑,亲姑姑。” “但?是您的姓氏……” 这是凌疏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因为Hank之所以叫Hank,是因为她?姓Hank。 “曲是我?父亲的姓氏,我?随母亲姓。”Hank倒也没有?刻意避讳什么,直接做出了解释。 所以这里面也许有?一些渊源,但?是凌疏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只当这是人家的家事?,也不便多问?。 “非常荣幸,能看到您的演出……”她?带着强烈的崇拜,但?是此刻却说不出太多夸张的赞美的话语,一时间有?些局促,在Hank的眼?神下有?些紧张。 Hank也举杯和?凌疏碰了碰,然后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轻声道了句谢谢。 放下杯子的时候,Hank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准备学美声?” 凌疏自然能猜出来肯定是曲知恒将自己的情况提前跟Hank说过了,然后思索了一下,微微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还在考学。” “我?明年会来慕尼黑任教,如果需要什么音乐上的帮助,可?以告诉我?。” Hank这样?一来,说明她?真正决定去大学里当老师了,虽然这是很多歌剧演员中年之后选择的道路,但?是以后Hank淡出舞台,确实是一件有?些遗憾的事?情。 这一刻,凌疏忍不住看了一眼?曲知恒,心里一瞬间明白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带她?认识Hank的原因,原来……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给她?铺平道路。 德国的艺术筛选机制很公平,所以确实不存在曲知恒帮她?走后门?一说。 Hank是抒情女高音中的佼佼者,之前一直旅居纽约,所以基本没有?机会在德国见到她?,更别说得到她?的指导。 曲知恒根本不是在帮她?追星,而是在给她?寻求在歌剧行业深耕的机会。 “谢谢您……”她?一时间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当机会与梦想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后来,有?很多人从后方上前来跟Hank打?招呼,Hank离开前嘱咐曲知恒。 “后天我?在家里举办聚会,你可?以带她?一起来,我?先失陪一下。” 然后对凌疏也微微点点头头,Hank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离开歌剧院的时候,夜空很晴朗,空气中虽然隐有?凉意,但?是穿上风衣就?正好了。 “你和?你姑姑的关系,好像挺好的。” 凌疏紧了紧肩上的衣服,曲知恒执着她?的手一起走下台阶。 “我?求学的时候,她?正好在苏黎世歌剧院工作,我?常去拜访她?。” 夜色下,他带她?走在灯光中,走过巨大的雕像,跟她?描述着过去。 “怪不得,你弹伴奏的时候这么熟练,看来以前没少练习。” 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忽然想到如果曲知恒去拜访Hank,岂不是有?时候会被抓去弹伴奏。 他似乎也有?些哭笑不得,然后点点头。 “是啊,尤其是蝴蝶夫人和?费加罗三部曲,基本上抒情女高的部分我?都比较熟,因为弹的次数很多。” “那你应该也从小就?能听?Hank唱歌吧?这还挺让人羡慕的……” 至少让凌疏很羡慕。 “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一定的名气了,但?是Hank最?好的状态永远放在舞台上,平时在家里能听?到她?一遍又一遍完善细节。” “我?最?小的时候不喜欢听?Hank唱歌,因为她?大部分唱意大利语,我?很多时候听?不懂内容,直到中学时代,我?学了其他语言,才开始去听?那歌声中承载的故事?。” 凌疏听?着曲知恒小时候的故事?,总觉得有?很多部分都充满着温情和?有?趣。 “但?是我?觉得Hank的性格和?你有?很大的差距。” Hank是很外放的性格,从刚才短暂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Hank的眼?中,并没有?那么规矩和?条条框框。 “是,小时候她?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嗓门?大且叛逆的姑姑……” 当曲知恒描述自己小时候的感受的时候,直白又可?爱。 凌疏忽然想到,曲知恒向自己描述过祖父祖母,还有?姑姑,却反而没有?描述过他的父母。 她?隐隐觉得也许还不到时候,也许有?些回忆并没有?那么美好。 他如果不主动说,她?更不会主动问?。 不肯在你面前老去 夜幕下的圣彼得教堂高耸入天际, 在深蓝天幕和皎白月光下透着一种威严的森冷。 每次在慕尼黑,待走过那广场外的大路,不过只是半转身, 这景象就瞬间不由分说地冲入眼帘。 “我发现?我其实并不好奇教堂内部的模样,或是它?所承载的含义?,只喜欢从外面,看它?巍峨高耸,带给人的震撼感。” 凌疏和曲知恒沿着马路行走,他总是让她走内侧。 “教堂虽然有宗教意义?,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对美有自己的见解。”曲知恒表示他对凌疏想法的理?解。 他似乎总能将她的想法合理?化, 说出充满宽容的话。 这样做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 凌疏可?以有机会站上位于马路内侧的台阶,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能缩短双方的身高差, 甚至可?以平视曲知恒。 她站在台阶上,忽然停住脚步, 转身面向他, 然后敞开怀抱说:“抱我。” 这并非对曲知恒的测试或者?考验,而?是她想这么做而?已?。 一个人?给你的安定,大概就?是发出任何请求前, 你都?能有绝对的底气这么做,而?不会害怕被对方拒绝的尴尬。 腰身一紧,他顷刻间已?经站定在她面前, 用手搂住她。 凌疏忽然挑眉, 坏笑着推测道?:“你是不是就?是在拥抱的时候估算出我的腰围的, 为什么这条裙子会这么合身?” 曲知恒闻言一笑,然后撑开手掌的, 转而?从两侧握住她的腰,慢慢跟她解释道?: “拥抱的方式太过于粗略,准确来说是像现?在这样,以我的手掌张开作为参照物,然后目测我的手彼此相距多少,就?可?以估计一个大概了。”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被他握住腰的时候,她心里并没有想太多,但是此时晚风一吹,她竟然腰部?应激般肌肉一缩。 “怎么了?”他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我心里又有杂念了。”她微微弯了一下腰,颇有尴尬地解释道?。 曲知恒笑了笑,自然是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就?转而?松开了她。 “我们回家吧,外面有点冷了,回家吃焦糖花生配雷司令酒。” 她提议道?,其?实外面也没那么冷,只不过她更喜欢属于两个人?的私人?空间,而?且这是啤酒节期间,半夜容易遇到?醉汉,不是很太平。 在驱车回去的路上,凌疏看到?道?路两侧确实比平时多了醉酒的人?,她本能地有点后怕。 这种害怕一直等车入了车库之后,她随曲知恒回到?了室内才彻底缓解。 她将风衣褪去,曲知恒帮她挂了起来,然后他们双双进了不同的房间,开始将身上的礼服换下。 这一次凌疏终于有机会带上了自己的睡衣,不需要再穿着曲知恒的衣服满屋子晃荡了。 然后两人?一起去洗漱间里面洗手,好在这洗手池考虑到?两个人?同时洗手的情况,前面有一面很大的镜子,他们可?以从镜子里直接观察到?对方的动作。 “你说你当时为什么会装两个洗手池啊,因为你每层楼都?有洗手的地方,这样会不会有点浪费空间?” 凌疏将手上的泡沫清洗完毕,微微直起身,任由手指上的多余的水滴下,才用干手布擦干。 “当时我没有细想过这些细节,对于我来说浴室卧室琴房比较重要,其?他的部?分我比较随意。” 曲知恒也已?经洗完手了,凌疏特意数了一下他洗了几遍。 三遍,已?经算进步了,因为每次泡沫在手上停留的时间已?经大大缩短了。 她上前托起曲知恒的手仔细端详,之前由于洗太勤而?发红脱皮的地方已?经愈合了。 他有一双修长无?暇的手,即便这手不用来拉琴,也是具备艺术的美感。 她端详了半晌,满意地赞叹道?:“很好,最近你的手在慢慢愈合,你有没有发现?这一周,有一些东西在渐渐变好吗?” “比如你洗手不需要很多次,比如你从室外回来之后不需要在浴室洗很久,还有你晚上也睡得安稳……” 她细数了一些曲知恒生活中变化的细节,试图提醒他去观察自身的变化。 曲知恒看着她,淡笑着点头,然后回答道?:“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变化你发现?了吗?” 凌疏一头雾水。 “那就?是你一直在让我看见你眼中的世?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月光不是寒冷的,森林不是幽暗危险的,河水也能静谧流淌而?非暗潮汹涌……” 他说着,抬手轻轻碰了她的发丝,眼神无?比宁静。 “我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想法,想听?听?吗?”她每次带着强烈愉悦的时候,双眼会亮了亮,像是会说话。 他点点头,凌疏的想法,当然想听?。 “但是我要换个姿势给你讲,而?不是现?在站在洗手池旁边。” 这次他们还是去了客厅的沙发,这沙发看上去很新,或者?说这整个房子里里外外都?很新。 虽然没有装修后的材料气味,但是能看出来确实没有人?常住。 因为经常有人?住的房子整齐会有点温暖,有人?气的暖意,但是无?人?居住的房子,哪怕把暖气开到?最大,也会透着点点清冷。 他们来到?的客厅,开始不约而?同地为对方准备夜晚聊天用的小零食。 曲知恒拿来了冰镇过的雷司令,还有今天在啤酒节会场买的焦糖花生。 他将花生用精致的小盘子装好放在离她最近的原木茶几上。 凌疏用带装饰的小木棍船上水牛奶酪和樱桃番茄,中间加了一片新鲜的罗勒叶。 小小的一串,白色球状水牛奶酪看上去软弹又白白胖胖,很可?爱,和樱桃番茄的大小差不多,一片罗勒加以点缀还能起到?提味的作用。 她将这一串串奶酪串放在一个带着深蓝色冰裂纹的陶瓷盘子中,盘子的形状恰好是叶子状,放在茶几上就?像漂浮的一片孤舟。 这份小食,是凌疏为他准备的,自然是放在曲知恒的方向。 她洗净双手并没有立刻坐到?沙发上,因为沙发离茶几距离太远,于是她找来了一个草编矮凳,坐到?了沙发前。 曲知恒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修长的双腿屈膝与她的身侧。 从凌疏的角度看过去,发现?也是观察曲知恒的全新角度,在这个角度下,他的侧脸带着自持和矜雅。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对外界的感知过于强,是一把双刃剑,这份感知给了你音乐的灵感和对生活的直觉,却也让你陷于危险的幻觉。” 凌疏在叙述自己观点之前,做了一个小小的引入。 她继续说: “但是我今天突然想到?你这份幻觉的另一层含义?,正是因为你看见了我们未曾看见的,那有没有可?能上天希望你将这份感知也传达给我呢,我们互相交换彼此眼里的世?界,是不是也还不错?” 曲知恒微微倾身,看向她:“你好奇吗?” “就?像梵高眼里的星空一样,我很好奇的你眼里事物,除了那些危险的负面的声音以外,你是否也能看到?世?上更纷繁的色彩?” 她相信如果曲知恒脑海中的幻觉足够多的话,是不是也有美好的地方。 “有时候头顶上的月亮有时候比平时大很多,也亮很多,它?不是白色的,而?是带着淡淡的金色,而?且可?以清晰看见月亮表面陨石坑。” “它?穿行在云层上,天幕是深蓝色,可?以看见星轨的,一圈圈慢慢的散开,有时候夜晚并非漆黑一片的,而?是天边带着流光,像北欧的极光,只不过是各种颜色。” 在曲知恒的描述中,凌疏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到?那近乎梦幻的场景。 “说不定你能看到?的东西真的存在呢?” 凌疏往自己口中塞了一颗焦糖花生,糖衣不是很厚,带着焦糖特有的甜味,丝丝甜意在口中散开,在这样的味觉下,想象着那些令人?震撼的画面,让她似乎也身临其?境。 “如果有一些画面,只有我能看见,而?他人?都?看不见,就?说明?我的大脑可?能出现?了问题。” 曲知恒解释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显得非常平和了,他似乎早已?习惯自己是众人?眼中的“病人?”。 “有没有可?能,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说的也是真的,我们看不见,也不代表那些东西不存在……” “其?实我只是想说,也许你没有病,你只是恰好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维度。” 她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如水,双手不自觉地轻轻环住他的小腿。 那一刻,凌疏从曲知恒的眼中看到?了罕见的诧异,他垂眸看她,长睫颤动了一下,眉眼深沉,像是夏夜的流萤不经意间飞到?了他的眼里。 “你认为我有可?能没有病吗?”他似笑非笑,仿佛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件事。 凌疏淡淡一笑,浅浅喝了一口酒,语气很平淡: “这世?上有很多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人?类对于世?界本源的认知仍然每日都?在被刷新,荣格是著名的心理?医生,但他写的《红书》也饱含想象和诡异,至今无?人?能懂,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诞生之前,物理?界曾被宏观力学统治了几百年。” “超弦理?论、零点能量、平行宇宙的干涉,还有宗教哲学,谁都?无?法说清楚什么是世?界的真相,所以我们在无?知下,需要去倾听?世?界各方不同的声音,而?不是将所有与自己不一样的人?都?打为异端。” “至少,我不认为你有病,你逻辑清晰思路缜密,恪守公序良俗和社会秩序,你不是危险人?物,别人?对你有误解不要紧,我愿意去了解你,聆听?你眼里的世?界。” 说到?后面,她也尽量在控制自己的语速,让自己不要加入太多感情色彩。 最好的办法是…… 她端起酒杯,摇摇举在空中,看着他的眼睛。 曲知恒了然,也抬手捻住酒杯,与她在半空中轻轻干杯,眼睛却始终注视着她。 大肚子高脚杯,发出沉闷的靡音,在浅黄绿的酒体中回荡。 “正如我是个来自十年后的灵魂,论怪诞,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我比你更怪诞,但那又如何,我们关起门,在彼此面前做自己就?好了。” 酒杯中的葡萄酒只剩下 一个底,凌疏仰头将剩下的酒饮尽,曲知恒一般喝酒的速度很克制,但是这次他喉结一动,将也将酒缓缓饮尽了。 放下酒杯的瞬间,他终于长叹一口气,然后冲她露出了一抹淡笑,笑得有些释怀,低声道?: “谢谢你。” “就?算这世?界荒诞,我还有你。”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沉到?了地底下去,似扑向死路,似扎根在生门前。 他即将沉寂,却好像又绝处逢生了。 在他近乎松懈地倚靠在沙发靠背上的同时,凌疏撑着他的膝盖,轻而?易举地站起了身。 她凝望着他,今天喝酒喝得有点快,她感觉有一瞬的精神恍惚。 她膝盖微微屈起,准备做到?他身边,却好像觉得那距离还不够。 在她犹豫间,一股力道?已?经将她不由分说地拉了过去。 她跨坐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然后缓缓道?: “曲知恒,为什么我感觉我认识了你好久,据说平行宇宙之间存在互相干涉,会不会在其?他的平行宇宙中,我们已?经白头偕老了?” 他坦率地笑了,目光中,像是远望晨曦薄雾,房檐积了雪,白如衰发。 他轻声说: “也许是的,但我不肯在你面前老去。” 她问:“为什么?” 曲知恒:“因为……容貌总会走下坡路的。” 凌疏:“但是你不像是强调美丑的人?。” 曲知恒:“但我总想在你面前能好看些。” 你想吗 凌疏在过去的人生里见过很多皮囊好看的人, 但是曲知恒客观来说,即便?不了解他的内心,他光是外表和品味就已经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 只不过, 这?几?乎无可挑剔的外表,却依旧不及他内心之美百分之一。 “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罕见的心灵美好的人,但是……你真的挺好看的。” 凌疏倒也?不怕曲知恒骄傲自?满,她向他叙述当时自己在网上查他资料时候的心得。 “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是你有一些音乐会的片段曾在国内火过很长时间,有人是你的音乐粉,还有很多颜粉。” 原本以?为曲知恒知道这?件事会比较开心, 但是他只是淡定一笑, 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是吗?” 凌疏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念已经动了无数次。 她看曲知恒的时候,永远伴随着一种?感觉。 像是面对一盘无比精致小巧的点心, 想上前连叉子都不用直接拿起一口吞掉,但是又舍不得吞掉。 因为吃了就没了, 没吃的时候, 看能欣赏下美好的外观,还能在馋的时候闻闻味。 越是精致美味的甜点,越舍不得吃, 或者只愿意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 真这?么?想着,凌疏猛然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而她看了多久, 曲知恒就看她看了多久。 将她脸上所有的细微变化都尽数收进眼里。 “你是不是又看出了什么??”凌疏知道他能轻易看穿自?己, 但是她不信像小甜点这?种?比喻也?能被看出来。 “看出了一些,不多。” 他似乎很给她面子, 并没有轻易表达自?己能猜测到的程度。 “你说说看,我刚刚在想什么??” 这?句话凌疏挖了个坑,不管他回答什么?,她都要在话音落下的时候行动。 “也?许在想,法式布蕾?或者类似法式布蕾的东西。” 曲知恒只是略微一猜,倒确实猜得很接近了。 “你猜对了。” 忽然间,有一些画面在凌疏眼前闪过,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些古典的音乐片段。 她倾身来到他的鼻侧,呼吸间带着雷司令染上的微醺,但是面前的人又好像总能加深这?微醺。 “我的脑子竟然在自?动为我的行为配乐。”凌疏勾起唇角,轻声说。 在一个短暂的开头之后,那?温柔又旖旎的乐声,像是午夜的大雨,豆大雨点,就这?么?从容地?下着,没有狂风也?没有惊雷,真正的润物无声。 “什么?配乐?”曲知恒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收紧了几?分,问道。 这?也?许是演奏古典乐的人天生的敏锐和好奇心。 “斯卡拉蒂奏鸣曲K.27,你应该也?会弹吧?” “会。”他如?实回答。 这?样就好办了,她开玩笑说:“好,那?你自?己在脑子里也?放放配乐吧。” 她似乎刚才还在心里挣扎应该怎么?办,最终大胆地?勾起他的下颌,怔怔地?打量着,似乎不知道从哪里下口比较好。 “你……”曲知恒刚启唇说了一个字。 凌疏立刻被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以?为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合适了。 “太磨蹭了。”他静静地?说道。 一直过了很久,凌疏这?才很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好的,那?你别后悔。” 她发出了一句很没有威胁性的警告,但是她最近由于?已经实践了比较多次,于?是每次寻到他的耳朵都会非常精准。 她气息总是比他的略显温热,她对凉凉的耳朵近乎迷恋,在上唇碰了之后还觉得不满意,然后轻轻捻住,小心拉扯几?分。 凌疏会以?感受到他呼吸变沉重作?为判断他心情波动的依据,但是这?次她想做点更过分的事,有一点冒险,但是只有这?样也?许才能对应她刚才发出的警告。 从耳朵,到耳廓,然后解开几?粒衬衫扣子,再到下颌脖颈,最后抵达锁骨。 正当?她还在思索如?何才能加大马力的时候,他忽然手臂一紧,将她的双肩扶正,有几?分难以?捕捉的沉重气息。 “稍微等等……” 他说了一句,声音听上去和平时差不多一样的平静程度,只是有一些不可见的内心隐秘的变化。 “怎么?了?”她观察着他的神情,心里有种?得逞的暗喜,但是语气略显茫然。 曲知恒的神情似乎又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快速恢复了平静,然后视线瞥了一眼旋转楼梯。 “换个地?方。” 这?是他说的,凌疏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好。”她从他身上利落地?下来。 总算他们没有在上楼的时候聊天,终于?在抵达楼上的房间时候。 她看着房内早已被整理好的床铺,然后竟然有些迷茫了,她犹犹豫豫走了进去,一时间求助地?看向曲知恒,手足无措。 可能一下子从热烈中突然被拉出来,切换到另一个略显陌生的场景,会让她一下清醒过来。 她的心紧张地?剧烈跳动起来,无法适从。 心里有种?莫名的担忧和恐惧,让她局促起来:“我……我有点不敢了。” “是不敢,还是不想。” 他低声问道,然后从凌疏的身后绕过,走到了她前面,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想,但是不敢,我无法描述我心里的惧怕。” 她此?刻内心有些复杂,总之脑海里杂念很多。 可能她深知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在午夜梦回时睁眼看着空旷房间的孤独,还有如?母亲那?样强颜欢笑过生活的遗憾…… 种?种?原因,让她退缩了。 “你想多了,我不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出进一步行为的。” 面对她此?刻纠结,他只是递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然后率先坐在床上。 他确实不可能在还没有与她接吻的情况下,直接绕开前面所有的环节抵达最后一步。 凌疏的内心纠结在一起,她甚至也?有一瞬间,觉得如?果眼前的人,身心都属于?她,那?也?是一种?皆大欢喜。 “其实也?不是不行,如?果是和你,我还是愿意的。” 她认真地?说道,毫不吝惜地?表达着对他的偏爱。 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但是并没有想乘机做什么?的冲动,只是用极具安抚的语气跟她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觉得,那?样不能留住你,还会让人食髓知味……” 她的语气委屈中又充满理性,她有时候看似冲动,实际上内心里的思考是很多的。 绝不能以?任何其他的方式去逼迫曲知恒做决定,这?也?是她的原则。 正如?曲知恒也?在恪守自?己的原则一样。 “不过我也?想问一下,你……想吗?” 她怀着极致的忐忑和好奇问出的这?句话,她无数次一位会不会这?精神方面的问题会导致他这?个人是无欲无求的。 因为有时候曲知恒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人文关怀,她脑海里的形容词是,神性。 神性,似乎与一切世俗之物,又是背道而驰的。 面对她的提问,他似乎并没有半点避讳,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半点尴尬或是抗拒。 只是极为平和地?看着她,然后沉声说:“来我怀里,然后我再回答你。” 她心里对曲知恒是绝对信任的,他们之间,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但是她知道此?刻他心中并没有带什么?杂念,只是单纯想让她来到自?己身边而已。 于?是,凌疏走了过去,看上去之前的恐惧和紧张也?瞬间消失殆尽。 他紧紧拥住她,然后两人一同倒向柔软的被子。 她有一瞬心里一紧,在陷入被子了之后,又安心于?那?份包裹感。 他就在她身侧,她的面前,给尽了温暖。 很久以?后,他才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凝眸看到她眼底,眼神深邃似海,又粲然若宇宙无际。 “想。” “但是人并非主观上想,就可以?毫无任何思考地?做,也?许我时间紧迫,享受当?下是主要的。” “不过就像你对耳朵的喜欢,越是珍视的人和情感,越需要一份深思熟虑,而不是一口吃掉。”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大提琴琴弦震动时的无暇,是精湛技艺下毫无换弓痕迹的流畅,是滚滚星河,是日月相接。 也?不知是因为这?声音,还是因为他说话的内容,还是因为他本人。 她的心情又神奇地?平复下来,呼吸清浅,然后慵懒又放松地?躺进他的臂弯里。 “你有没有想过,世上除了你之外,还能有第二个人给我这?样的依赖感吗?” 她低声问道。 在这?个问题下,曲知恒短暂思考一阵后,回答道:“应该是有的,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一定每次都刚好能衔接上。 ?璍 ” “有非常短暂的瞬间,我在想如?果没有你,这?世界该如?何旋转。” “但其实,世上没了曲知恒,只是会有一部分伤心遗憾的人而已,只是它终究不会为任何人的离开而停歇。” “但是你对于?我来说,我无法在离了你之后还能照常旋转,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结果,我不得不接受而已,只是我可能再无法像现在一样,对周围毫无防备了。” 蛇吞象 凌疏话音一落, 就能感觉到他的手臂略微松了几分。 曲知恒与她对视,神情严肃:“无论我是否在,你都应该对周遭防备起来。” 她的心情似乎也随之微微提起, 但是用有些陌生?的眼神回望他,眸光微微闪烁,似雪花飘进了眼中,瞬间融化成薄薄的水珠。 他见状,面色缓和,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声音低沉:“答应我。” “好……”她答应了, 但是她无法预料未来。 直到看到她答应, 他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半晌,她轻轻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颌, 然后问道?:“你觉得?这?世上坏人?很多吗?” “坏人?并不多,坏的行为比较多。” 这?是曲知恒的回答, 他并不将人?群直接标定为好坏, 而是只是以?行为来判定。 这?一点和凌疏不谋而合。 凌疏深以?为意地点点头:“确实,没那么多绝对的坏人?,其实很多伤害反而是亲近的人?带来的的, 以?爱为名,所以?无法谴责……” 她只是无意的一句话,却?发现曲知恒的呼吸有片刻停顿, 然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其实读心这?个技能, 她好像也会一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更多情况下, 曲知恒早已将她看穿,但是却?不言明?。 因为她读取到的信息, 也是一个处于敏感的话题,所以?她也不能贸然追问。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曲知恒内心的隐痛,她竟然心里也跟着有点不是滋味。 正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她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脖颈,任自己陷入那让人?心乱的香味里。 也许有一句话很有力量。 “曲知恒……”她闭着眼,声音轻若梦呓,“我……”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停了很久之后,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想说又不敢说,但最终还?是说了。 “挺喜欢你的。” 这?是她对曲知恒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尽管他心里之后,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震动?。 他总是很淡定,但是她就在他颈边,能够感觉到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脉搏快了一些。 但其实,她的心情,比他乱得?多。 对于曲知恒的回答,她想过很多版本,但是唯独没有预料到他竟然对自己真心诚意地说了声:“谢谢。” “这?有什?么好道?谢的吗?”凌疏觉得?有些好笑?又疑惑。 “因为我足够幸运。”他笑?了一声,转而轻声解释道?。 凌疏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逻辑,进而喃喃道?:“明?明?我才足够幸运。” 他们倒算不上争论,因为在觉得?自己充分幸运这?件事上,他们之间并无差别。 过了一阵,凌疏从空气中捕捉到了冷意,于是将率先?挣脱他的怀抱钻进了被子里。 曲知恒倒也没有懊恼,只是看向她的方向,被子微微隆起。 她并没有将自己裹成粽子,而是略微掀开一个被角,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像是自荐枕席,但是这?枕席分明?是他的。 “你过来。” 凌疏眨了眨眼睛,期盼地看着曲知恒,发出邀请。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觉得?以?曲知恒的性格,肯定不会理会自己幼稚的把戏。 因为平时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或者拿一本书放在腿上略微看上几?页。 他们之间的角色,有一些时候像平静又无奈的家长,和各种奇思妙想的孩子,一动?一静,竟然也可以?朝夕相处下来。 有时候凌疏自己都觉得?神奇。 “我其实是不喜欢白天钻进被子里的。” 他略微用手肘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侧卧在床边缘,静静地打量着眼前?隆起的被子,还?有那双灵动?活泼的杏眼。 虽然说着不喜欢,神情也略显严肃,但是声音却?沉静如水极致温和,并不会让人?扫兴。 “我知道?,你不喜欢自己衣服有褶皱,但是现在已经有了,也不在乎再多几?条不是吗,一会儿我陪你去换衣服,不然你那么多套装猴年马月才能穿上一次。” 凌疏直接将半个头露出来,滔滔不绝地分析道?,从曲知恒的衣物利用率来看,勤换确实是个好选择。 虽然他目前?一直都是衬衫和西?裤,但是其实每一件都是看起来相似,实际上从未重复过。 一件浅色衬衫,有不同的白色有不同的材质和式样,如果?是带纹路,光是蓝色条纹也有不同的浓淡,条纹宽度和排列的疏密,有领还?是无领,这?都可以?做出无数种排列组合。 更别提那些每次都要被凌疏仔细端详的袖扣了。 他的品味从未体现在衣物的Logo上,所有的衣物上赘余的标签都被人?贴心地一一拆除掉的,但是他的用品总是在细节上体现出一种惊人?的巧思和考究。 这?下,他含笑?看着她,并不言语,唇角弯了弯,眸光流转于她额角垂下的碎发。 她忽然见脑海里又有了一些联想,然后问他:“看过《小王子》吗?” “嗯,看过。”他注视着她,淡笑?着答道?。 “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像小王子开头画的‘蛇吞象’?” 她竟然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着这?句话。 曲知恒怔了半分,再重新看向眼前?的画面,脑海中极快地闪过《小王子》里面富有想象力的配图。 《小王子》的开头,小王子画了一幅蛇吞象的图,但是在没有想象力和童真的大人?们眼中,那就是一顶帽子。 但是此刻在曲知恒的眼中,他却?恍惚间真的看见了“蛇吞象”。 他忍俊不禁,压住嘴角的笑?意答道?:“确实有点像。” 她往前?挪动?到他身边,露出一双眼睛继续看着他,整个人?安静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为什?么你不谴责我已经二十八岁的灵魂了,还?要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曲知恒似乎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是否幼稚的问题,反而有些困惑地反问道?:“为什?么要谴责呢?。” 凌疏隔着被子,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她说:“有些时候,我的想象力充斥着幼稚,我以?为我只要先?别人?一步去自我剖析和批判这?份幼稚,我就好像能心安理得?地幼稚了。” 曲知恒说:“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不需要任何自我剖析和批判,无论你在二十八岁还?是八十岁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依旧会认真考虑这?到底是不是蛇吞象。” 她沉默了很久,像是想到了一些久远的童年记忆,然后叹了口气,才略带遗憾地说:“只是没想到,在很多年后的今天,真的有人?在回应我失落的童年。” 凌疏的家庭成员老派而保守,当她拥有不属于自己年纪的成熟时,他们才会感到高兴,她是同龄人?中的进步者。 所以?,家中一度没有人?去关心她的童真,和她的想象力。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谁还?会关心她心里的画面究竟是“帽子”还?是“蛇吞象”呢? 好在,曲知恒还?关心。 原本就已经足够幸运,此刻她心里汹涌着无处安放的情绪。 她一时不知如何去表达不知成分的情绪。 但是在调转目光的瞬间,她脑海中升起冲动?,不由分说地猛然掀开被子。 让被子将曲知恒也吞了进来。 尽管心里怀着几?分不确定,不知道?曲知恒是否能安然接受这?份恣意妄为,但是她就是这?么做了。 她与他,在封闭的被子中,看着对方漆黑的双眼,面面相觑。 “现在,还?是蛇吞象,不过吞的是两?头大象。”她清晰地对着他说出自己的结论。 曲知恒在这?个比喻中也成了“大象”,但是他没有任何懊恼,这?有什?么不好,因为是“两?头大象”。 她此刻真的内心轻松又温暖,她成年人?严肃的世界里,短暂做了自己,顺便把持重的曲知恒也一起拖了下来。 她躺在他面前?,彼此呼吸很近,这?种短暂的略微缺氧的感觉就像酒精一样上头。 “不能一口吞了小甜点……”她在这?旖旎的对视中,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即便她表达隐晦,但是曲知恒还?是能轻易听得?明?白她想说的话的。 他正欲将她搂住,却?发现刚才那一番折腾之后,她的衣摆略微上卷了几?分,并不多,恰好无名指之间触及到了皮肤。 是清凉如水的质感,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但是那指尖凉意就像耳间凉意类似。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抿唇不语。 任那奇异的分为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曲知恒率先?将手指移开,然后抬手顺便将她的衣摆往下拉回,不动?声色地帮她整理好。 那种类似于摸冰凉耳朵的心潮澎湃感瞬间消失了,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但是她还?是想确定一下,那份触感,是不是她除了耳朵以?外的其他喜好。 “拜托你一件事。”她用郑重的语气说道?。 他似乎真的在认真聆听她的正经请求。 “把你的手,放回原位。”她这?句话,虽然带着山崩地裂的内容,但是她神色却?一如平常。 他似乎有些不解,轻轻在她的后腰处点了点,“是在原位的。” 她做着心理斗争,像试图让自己显得?像个正常人?,咬了咬下唇,下了决心似的,“我是说,放在里面的原位,不隔着衣服。”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用足了很多勇气,也准备迎接被他探询的准备。 但是他竟然丝毫没有疑惑和慌乱,连呼吸也未曾乱掉半分,然后按照她所要求的那样,从下摆处略微往内,然后极轻地落下指尖。 这?是一种和欣赏耳朵不一样的全新感觉,不带任何杂念的,纯粹的本能的单纯的渴慕。 “也许你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我可能真的很奇怪。” 她简单地铺垫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这?感觉像我交织在紧张和放松的感觉里,有些难以?言喻,但是我觉得?很好。” 曲知恒闻言很宽和地笑?了一下:“看来你的偏好还?不止耳朵一项。” “你应该感到高兴,这?样就不是只有耳朵受折磨了。” 她毫无愧疚地打趣道?,虽然现在对耳朵她还?不腻,但是多一项偏好,多一份快乐。 让大提琴家的手给她挠痒,这?罪过可大了,但是没关系,她往后的罪过只多不少,无所谓了。 牵挂 “难道就是把手放上去就可以了吗?” 被子内, 原本静谧到只剩下两人呼吸声的气氛下,曲知恒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进行尽职的问询。 看来他已经欣然接受这份全新的任务。 “当然不是?。” 凌疏否定?道, 指导曲知恒进行指尖操控还是比较容易的。 “用指尖,很轻地滑过,不要用力,刚好?接触到就行,就将羽毛拂过一样。” 为了精准描述,她甚至还用上?了比喻。 她在黑暗中悄悄将双眼?睁大,端详着他脸廓的方向, 看得不真切, 但是?她知道他的眼?睛是?闭还是?睁。 “嘶……” 腰间传来一阵非常到位的触碰,她下意识猛然吸了一口空气,险些没缓过来。 “你确定?是?这样吗?”他的动作停下, 有些疑惑地问道。 因为他不知道凌疏的这个反应是?属于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我确定?,但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她上?一口气还有点没缓过来, 颤抖着声音勉强解释道。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没有言明?,但是?他都了解,了解她的反应, 也?学会?去了解那些他未曾目睹过的反应。 等她调整好?了,才勉强平复了心情,语调是?正常, 就是?有点微喘。 她想再进一步确认一下, 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低声说:“再来一次,我需要确认下。” 第二次带给心里的感觉更强烈, 都强烈到她有些发?抖,然后她连忙止住他的动作,自我妥协道。 “好?了好?了,我确定?好?了,就是?这个感觉。” “这算是?……让自己?发?痒的感觉?” 曲知恒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喜好?背后的逻辑,挠痒是?为了止痒,但是?刚才那种不加任何力度的手法,却?是?为了发?痒。 “是?,但是?会?让人骨头都在震颤,像是?被心口被麻痹了一样,很奇特又有点上?头感觉,你就意会?一下。” 凌疏一边深呼吸让自己?恢复,一边跟他仔细地解释道。 曲知恒看上?去眸光深邃,像是?懂她的意思,但是?她决心让他也?体?验一下这样的感觉。 然后她用自己?对这个动作的领会?,将手伸到他腰间,隔着单薄的衬衫,用指尖摩挲两分?。 他身?子一僵,呼吸突然一滞,虽然很快又恢复正常。 但是?凌疏见状,却?颇感惊喜地一笑,有些神秘地问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曲知恒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隐忍,刚恢复平静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懊恼。 正当她玩心大起?,想要将曲知恒捉弄一番的时候,她的双臂忽然被他紧紧握住。 那力度掌控得很好?,看似没有用力,但实际上?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碰不到他的腰了。 “这下好?了,吃不到小甜点也?就算了,连味儿?都不让闻了。” 她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无奈地抱怨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简短地解释道,像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低头轻轻吻了她额头。 原来这是?“小甜点”的主动示好?。 这一吻仿佛淬了魔法,吻过无痕,却?令眉眼?微微舒展开,心情瞬间明?媚了。 她抬手将被子掀开,眼?前重获光明?,她看到他近在咫尺,生命鲜活,气质清浅如林中云雾,但是?却?身?形消瘦。 “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但是?……你确实需要补充蛋白质。” 凌疏颇为心疼地看着他,正色道。 楼下的奶酪串他还没有吃,虽然也?没有听见他的肚子叫,但是?她却?是?担心他这样下去,说不定?还不等他自我了结,就会?因为厌食症而紧急就医了。 “我真挺怕你……”她说了一般停住,因为现在反而是?她有些避讳提及死亡了。 后来,他们起?身?下楼。 凌疏坐在曲知恒身?旁,看着他有些艰难地将一串罗勒番茄串送入口中,他将上?面的樱桃番茄夹杂罗勒叶和水牛奶酪一同送入口中。 罗勒和番茄的味道可以进一步压制水牛奶酪清淡的味道。 直到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将它们咀嚼了之后顺利咽下,并且短时间没有出现想要呕吐的迹象,她这下才肯松一口气。 “你能吃下奶酪我就放心了,至少不会?担心你饿死。” 越是?紧张的时刻,她越能故作轻松地表述着自己?的心情。 只要能吃得下蔬菜和奶酪,虽然他依旧会?比较瘦,但是?至少不至于性命堪忧了。 这个夜晚还没有过半,每次上?楼睡觉前,曲知恒照例都会?用钢琴送她一首曲子,并允许她录像。 曲知恒送给她多少曲子,她手机里就有多少个关于他的视频。 这个夜晚也?不例外,钢琴是?他所?有居所?的标配,他依旧根据她喜好?,送她不同风格的即兴曲子。 等曲子录完,两人分?别带着自己?的衣物去往不同的楼层洗澡,然后在房间门口会?合。 他穿着睡衣给她吹头发?,暖暖的热风轻拂脸颊,空气中夹杂着沐浴露的淡雅香味。 她的头发?比较长,需要一层层吹干。 曲知恒的手指从?她头顶的发?间穿过,她每次都喜欢他的手能多停留几分?。 可是?他手有些若即若离,明?明?就在头顶,却?始终不会?真正碰到头,这种感觉让人很是?心痒。 吹干头发?后,她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然后睡眼?惺忪地问他:“我今晚睡哪里?” 原以为曲知恒会?不会?给她安排一个离自己?很近的房间,但是?他说:“睡三楼的房间。” 凌疏一下子心情跌倒了谷底,本来就困得不行,这下更加没精打采:“睡三楼的话离你好?远。” 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凌疏,还是?他原本就有这打算。 曲知恒立刻浅牵嘴角,补充道:“我过来和你睡?” 这句话从?曲知恒的口中讲出来,简直如同春日繁花般,瞬间点亮她的心情。 她立刻从?高脚凳上?跳下来,险些没站稳,急切地确认道:“真的吗?我没听错吧?” 他点点头,然后加了一个前提:“如果你同意的话。” “同意,一百个同意,我们快去吃药,然后赶紧上?楼!”她心情很好?地催促道。 今晚,凌疏终于不用坐在床边看他入睡了。 “我有点担心我晚上?睡觉不安分?,我入睡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万一把你踢下床怎么办?” 明?明?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凌疏却?还没躺下就开始忧心忡忡。 “没关系,放心睡吧。” 刚刚服过药的曲知恒声音深沉,他伸手摩挲着她的后脑勺,然后径直走到床边,拉开被子。 “你想睡左边还是?右边呢?”他礼貌地问道。 凌疏无所?谓左边还是?右边,就略显拘束地钻进了被子,然后说:“今天,可以关灯睡觉了。” “你不怕黑了吗?”他将头顶所?有的灯都关闭了,为她留了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 “你都在我身?边了,我还怕什?么呢?” 她头枕着枕头,安分?地给自己?盖好?被子,然后笑着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最?后一盏小夜灯被曲知恒关掉,房间内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因为遮光窗帘也?将月光挡住了。 这突然的黑暗还是?让她适应了几秒,直到她听见从?容走到床边的步伐,然后掀开被子,躺在她的右侧。 几乎是?不需要任何照明?,他就能感知她身?在何处,然后轻轻拥住了她。 他怀里的温暖和被子里的温暖是?两种层面上?的,他的温暖,暖入骨髓。 “我今天实现了一下小小的愿望。” 黑暗中,凌疏的声音显得清澈又静寂。 “什?么愿望?”曲知恒的问句听上?去有些兴致勃勃。 他还没有那么快入睡,还能和凌疏睡前聊上?几句。 “那就是?……明?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你就恰好?在我身?边。” 这个想法,她几天前在海德堡的时候曾经提过一次,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你的这个愿望,确实不难实现。” 他笑意温雅,声音如同林中细雨,从?从?容容。 “而且,我觉得哪怕什?么也?不干,就这么静静躺着,能和你说说话,对我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她总是?乐于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思,半分?都不想隐藏。 她心底对他的喜欢,那寻常小事就能带来的心满意足,通通都想告诉他。 “这份感觉,也?是?我从?未感受过的。”他如实回应着她。 “你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呢?我看看和我的有什?么相似之处。”她问道。 “像心上?有根弦,时而绷紧,时而松弛,时而颤抖,时而发?出声响,震耳欲聋。” 他没有经过过多语言上?的思考,就能描述出来。 “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吗?”她心里有了答案,却?反问道。 “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定?义它,也?许受限于我的中文水平了。” 他总是?自谦,但是?他的中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接下来,凌疏的回答中带有一点引导的私心。 她说:“这个感觉,应该叫牵挂。” 曲知恒思考着这个词是?否准确,很久之后,失笑道。 “是?啊,我在牵挂你,我怕你无法照顾好?自己?,也?怕你独自面对别人的不理解和对黑夜的恐惧……” 采撷高岭之花 既然牵挂, 那就一直留下吧。 她本应该乘机这么说,但是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如今时?间才过去?一半,她如果沉不?住气开口闭口都是对他的劝阻, 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 关键的话,一定要在能起关键作用的时候说。 她轻轻用鼻息长呼一口气,然后在黑夜中凑近他。 鼻尖相对,但是?她最后关头还是?错开了一下,浅浅吻了他的嘴角。 “安睡吧,晚安。”她的问候与黑夜融为一体?,沉重又细腻。 她本可以吻他,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在曲知恒面前的特权, 但是?她不?能真?的这样做。 因为一旦她打破了那个约定,她就不?能及时?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打算。 所以, 尽管心里有无尽的渴慕,但是?在更大的是?非面前, 她永远会站对立场。 那就是?, 如果曲知恒能活着,她可以承受很多代价,哪怕以永远见不?到他作为代价也可以。 只要她知道他还在地球的某个地方安稳地活着就好。 清晨的时?候, 凌疏在闹钟之?前睁开了眼,眼前是?黑暗一片,因为挡光窗帘将外界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她抬手将充完电的手机拔下, 发现屏幕上是?杜云心昨晚给她发的消息。 从前凌疏和杜云心都是?夜猫子, 每天可以熬夜到凌晨三点, 仗着年轻健康就使劲造作。 现在她不?会熬到凌晨,因为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年轻的时?候生活作息太?不?健康, 才间接增大了她患癌症的风险。 身旁的曲知恒呼吸均匀,还处于深度睡眠,在临睡前他是?从身后搂住她的腰的。 他睡着后极其?安分,甚至连睡姿都没有调整过。 这也许也是?药物的原因。 她回头默然看了曲知恒脸庞,抬手将他身上的被子整理?好,然后后背紧靠着他躺下,视线盯着手机屏幕,进行了解锁。 来了很多条消息,她稍微往上滑了滑才滑到头,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就是?。 【疏疏,一起去?慕尼黑逛啤酒节吗?我?们?准备订票和酒店去?慕尼黑了。】 凌疏正准备回复,发现往下滑就是?其?他的内容了。 【顺便给你的讲个徐鑫远的近况,你上次是?不?是?跟徐鑫远说了什?么,他那天送你出门回来之?后就整个人都很低落。 后来意志消沉,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谁叫他都不?出来,上次昆哥担心他在自己公寓里出啥事,就直接去?他家找他了,结果…… 好家伙,他居然学人家借酒浇愁,胃出血进了急诊。 当然了疏疏,我?不?是?让你你出于同情而违背自己的意愿,但是?可能,你跟他说清楚能好一点?】 看到这个消息,虽然凌疏和徐鑫远之?间有过很多争吵,最后也是?不?欢而散,但是?此刻受到伤害的是?没有和凌疏相恋的徐鑫远。 而且他并非道德层面上的坏人,即便是?一个普通朋友出现这样的问题,她也会因此而动恻隐之?心的。 在这段人生里,凌疏作弊了,因为她来自未来,开了上帝视角,所以这对于这世?界里不?知情的NPC来说是?不?公平的。 所以凌疏还需要继续善后这件事。 她略微想了几?分,然后在对话框里输入。 【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打完字后,正准备放下手机时?,杜云心秒回了。 【倒是?已经没什?么危险,就是?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但是?他似乎有很多心事憋在心里不?说,我?们?带他来慕尼黑散散心,那你来吗?】 凌疏思考了好一阵,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 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是?不?愿意撒谎的。 【我?已经在慕尼黑了。】 果然,杜云心立刻发出了惊叹的表情,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和谁?我?认识吗?好像最近没听你说你喜欢谁啊?】 凌疏无奈。 【说来话长,我?下次当面跟你说。】 杜云心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别?下次了,正好你已经在慕尼黑了,我?们?在帐篷里定了喝酒的位置,你要不?把人一起带上瞅瞅?】 凌疏整个瞳孔地震,不?禁友善地提醒道。 【请问……你还记得?你是?带着徐鑫远来散心的吗?万一我?带过去?把人刺|激到怎么办?】 【也对哈,那你自己进来,然后让他来接你,我?远远地瞥一眼不?过分吧……】 经过几?分钟飞快的对话,凌疏放下手机的瞬间不?禁哑然失笑。 十年前的杜云心,未经变故,也没有经历感情打击,还保留着一份难能可贵的天真?与热情。 在凌疏的印象里,杜云心后面几?年性格趋于沉稳,也在专业领域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成年多年后,大家各自忙碌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特殊日子,也鲜有联系。 她长叹一声?,只觉得?年少的日子确实挺好的。 不?禁看向?身旁之?人的睡颜,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睁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曲知恒的眉眼。 当他闭眼的时?候,长睫根根分明,但是?睁眼的时?候,这鸦羽一般的睫毛却他眼眸深邃如北欧冰山脚下的静湖。 尽管无意把他提前唤醒,但是?耐不?住看到这精致面容,就有些想触碰的冲动。 只有触及了,或许才能愈发让她体?验到这份真?实。 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轻轻扫过他的睫毛,又描摹着他深邃的眼窝和俊朗的眉骨。 顺着那脸部轮廓,去?探寻他皮下的骨相,然后结论是?…… 果然美人在骨。 最后犹豫着将指尖轻点的他唇峰,原以为是?硬朗的,可其?实,略有柔软。 正当她准备再去?探索下喉结的时?候,他眼皮微动,毫无预兆地睁眼了。 每日的第一次睁眼,都是?他眸光最美的时?候,像是?星辰坠落在湖中央,漾起澄清水波又夹杂点点星光。 “今天怎么没有晃动你,就醒了?” 凌疏问完才后知后觉他每次刚醒来都疲惫到无法说话。 曲知恒半睁着眼看她,眼皮沉重,好几?次险些闭上,但是?就是?这短暂的一息之?间,竟然透着没有锋芒的古雅质感。 凌疏不?禁覆手在他脸侧,然后冲他温言道:“早啊。” 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像是?无声?的回应。 等曲知恒彻底清醒了过来,凌疏才迟疑地说道:“想问你个问题。” 她想问关于如何处理?徐鑫远的事情,因为她遇到难解的生活难题的时?候,他似乎总能给她一定的启示。 但是?这毕竟是?上一世?的前任,也不?知道他是?否会介意。 “你介意我?在你面前提及上一世?的前任吗?”她先提前打个预防针,如果他介意,那她就不?问了。 他睁眼看她,目光清浅,笑容宽和:“怎么会介意,你问吧。” “说来话长,在我?上一次的这个时?候,按照当时?的发展,我?和徐鑫远,也就是?我?前任,我?们?是?双向?暗恋了大半年,然后在一起的。” 凌疏介绍了一下背景信息,然后偷偷打量了一眼曲知恒的神情。 很好,脸上没有波动,可能是?真?的不?介意。 于是?,她接着说: “所以到了这一世?,十年后的我?丝毫不?喜欢他了,但是?他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喜欢我?,并且依旧以为我?也暗恋他,但是?现在我?突然间喜欢你,可能对他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兴许,现在是?个坏女人。” 她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猜想也说出来,然后曲知恒听到这句“坏女人”,竟然笑了笑。 “其?实不?至于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们?之?间的问题在于信息不?对等,你们?并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比起所谓的背叛感,他应该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冷静地分析道,声?音听上去?似乎也没有丝毫懊恼,他的情绪很稳定。 “信息对等……那我?总不?可能告诉他,我?其?实来自十年后吧?这应该没人会相信,甚至以为我?为了拒绝他什?么瞎话都能编出来。” 比起被人误解成坏女人,被人当成臆想症的疯子好像也挺恐怖的。 “关于你来自十年后这部分可以不?说,而是?理?性去?表述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就可以。” 他耐心地给出答案,声?音清晰可闻。 “真?诚必杀技,我?好像懂了,那如果他不?接受我?的解释怎么办?” 她又有了新的担忧。 “因为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接受现实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如果因为害怕伤害而不?说实话,到头来伤害会更深。” 他提的方案不?是?一个完美方案,在人心面前,就没有对双方都好的结果,只能努力将伤害降到最低。 “更好的方案,也不?是?没有,能让他高兴的方法就是?和他在一起。” 凌疏故意开了个玩笑,因为她想看看曲知恒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淡定。 他闻言眼神微闪,用非常温柔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行,我?不?允许。” 其?实这句话代表的是?曲知恒此刻的立场,凌疏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她真?的喜欢别?人,他一定会成全她。 然后面上带笑,心里流着血地祝福她。 “有时?候……你还挺可爱的。” 她心情愉悦地捏了捏他脸颊,一张清俊的脸被轻轻一捏,倒没有任何滑稽,却加深了他幽深的眸光。 “是?吗?”他轻声?问道。 然后她被拉到他的怀中,枕在他的臂弯里。 那一只欣长的手,隔着衣料将指尖放在她的后背处,一节节细数骨节,然后手毫无痕迹地探了进去?,从后腰开始描摹脊梁骨节。 “啊……”她不?禁惊呼,浑身像触电一般,颤抖着险些背过气,她稳了稳呼吸,“你在报复我?……” 那昨晚刚发现的小爱好,闲暇的时?候微微一碰,像是?一种?奖赏,但是?此刻却有些强烈了。 曲知恒左臂微收,能让她的耳朵靠近自己,他在她耳畔轻声?道:“谁让你,想故意让我?吃醋呢?” 在他顺着那脊梁一路往上的时?候,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碰到了搭扣。 他动作微顿,凌疏还没来得?及尴尬,就感觉到他的眉头蹙了几?分。 “难道你都是?穿着睡觉的吗?” 像是?意识到什?么严重的问题一样,他那双宁静的眸子中此刻并没有欲望的回荡,反而是?一种?隐忍的担忧。 “按理?说平时?没有,但是?昨晚和你一起睡,就穿着了。”她以为自己的理?由寻常又充分,有些不?理?解他忽然严肃的神情。 但是?他似乎察觉到凌疏的迷惘和紧张,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 他将神情放缓,看着凌疏说:“乳腺癌是?女性最高发的癌症,你需要多关注下自己的健康,从方方面面注重起来,可以降低你患癌的风险。” 凌疏能够感觉到,他对癌症这件事非常敏感,她只好试着宽慰下他,故作乐观地说。 “其?实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的,我?现在感觉自己方方面面都挺健康的,我?连熬夜的习惯都改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他沉默着,像是?心里藏了很多东西,但是?他不?说,凌疏也看不?出来。 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他说:“如果我?们?一起睡会让你感到局促,我?今晚也可以去?楼下睡……” “不?局促不?局促,醒来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晚上你在我?身边我?终于可以关灯睡觉,睡眠质量都更好了。” 接连摆出好几?个进步的事实,她连忙紧紧环抱住他。 “我?今晚就穿着,但我?到时?候把搭扣解开就好了,没什?么耽误的。” 当他们?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是?很严谨的健康交流的范畴。 曲知恒对待她健康问题无比重视,对待自己的健康却有些置之?不?理?,而凌疏也正相反。 所以好在他们?是?两个人,交叉为对方的健康担忧,这肯定好过独行的。 “那你也答应我?稍微……多吃点,你的事物里面几?乎没有蛋白质,既然你能接受水牛奶酪,那以后就吃它补充蛋白质好了。” 曲知恒愣愣地看着她,眼底闪烁着柔光,他近乎失措地摸摸她的头。 他其?实虽然是?严肃,但是?从未让他们?只见陷入不?愉快,但是?他意识到自己有时?候的严肃,虽然带着善意,但是?会带给她很多紧张感。 “别?紧张,我?会好好吃饭的。” 因为有时?候那种?呕吐感一上来,是?不?可控的,呕吐得?严重的时?候胃酸甚至会有些灼伤喉咙,让声?音发生变化。 所以在可控的范围内,他会尽量按照她说的去?做。 “好,我?们?都各退一步。” 既然他已经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她伸手将身后的搭扣解开,以示诚意。 她从未有一刻担心过曲知恒心有杂念,她反而担心他心无杂念。 “问你个问题?”这次她没有等曲知恒同意,就率先问了出来,“你有正常的人的欲望吗?” 他知道她的意思,然后如实回答:“有,我?是?个正常人。” “不?,我?觉得?你没有,你像个灭欲的人。”她一本正经地跟他来玩笑。 “这好像,我?也不?好证明。”这次轮到他无奈了。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无需证明,正好,我?想自己采撷高岭之?花……” “当然可以。”他笑容如常,似乎丝毫没有被她撩拨到。 两人起床淋浴之?前,凌疏说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让洗澡过程变得?极其?享受的好方法。 “据说在淋浴的时?候吃橙子,是?一种?巅峰体?验,我?给你也拿了一个,一会儿你试试。” 凌疏从楼下的厨房内取来两个橙子,递了一个在曲知恒手里。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橙子,眸间染上笑容。 她总能每天都能找到一些奇特的点子。 “一定要先把水流开到最大,等浴室内充满水蒸气且没那么多氧气的时?候,慢慢拨开它,让橙子皮的香味弥漫在周围,任由那橙子的汁水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由于在浴室,你无需担心弄脏衣服和地板,让自己充分享受这份自由和酣畅。” 她非常详细地为他讲解了过程,因为这个过程很多人都说非常治愈,说不?定也能让曲知恒心情愉悦。 “好。”他淡笑,感谢地看着她,爽快地答应了,倒没有多说什?么,还真?的带着橙子走进了浴室。 后来据曲知恒说,在淋浴中吃橙子的过程确实是?比较不?错的体?验之?后。 他们?吃了早餐了后就去?外出去?市场采购了更多新鲜的柑橘类水果,放在冰箱里冰镇上,力图等晚上沐浴的时?候感受到更好的体?验。 就这样白日走走停停,偶尔两人聊聊天,在院子里摆弄花草,就可以度过一个可爱的白天。 夜幕降临,今晚是?《蝴蝶夫人》的最后一场,歌剧院的大厅内显得?热闹非凡。 在开场前凌疏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几?对盛装打扮的中年夫妇跟曲知恒进行友好的交谈。 她来到人群后,不?想打断他们?的交谈,于是?就准备在一旁等待。 用德语停下来,她能听出这个几?对夫妇应该是?几?年前曾经听过曲知恒的音乐会,表示印象深刻,希望他之?后还能继续举办音乐会。 他得?体?而又礼貌回答着大家的问题,然后在人群后看见了凌疏,就颔首与其?他人结束了对话后,然后出现在她身旁。 见他手臂在腰间微弯,凌疏很有默契地挽上他的手臂,然后说道:“没想到你都三年没办音乐会了,还能有人认出你。” 他很谦和地回答道:“很多歌剧迷也同时?是?古典音乐迷,这个唱歌遇到同好的概率比较大而已。” “我?什?么时?候有荣幸能参加你的音乐会啊?”她不?经意地问道,实际上心里满怀期待。 “我?不?是?每晚都给你演奏吗?可没有人能每天从我?这里获得?新曲子的。”他温声?回到,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我?想看你在舞台上的样子,我?之?前就看过视频,我?觉得?……那模样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不?吝对曲知恒的欣赏和赞美,这话发自内心,但是?也同时?希望能让曲知恒认识到。 他对音乐之?林,对她凌疏的重要性。 “我?很荣幸。”他笑容随和,俯仰间带着优雅与沉稳。 待落座之?后,剧院的灯光开始变暗。 凌疏飞快趁着变暗的空挡,偷偷吻了一下他的耳朵。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指挥手已经带领乐团起立行礼了,于是?他给她的回应就是?。 执起她的手,将手背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温热的气息在手背上,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消散。 Hank慕尼黑之?行的最后一场,仍然发挥得?很好,但是?却不?知不?觉间多代入了更多的情绪,就连结尾自戕的动作也和昨天的有点区别?。 舞台上有樱花树作为实景,在蝴蝶夫人自戕倒地的瞬间,樱花徐徐坠落,如残枝上的落雪一般,让那场景更显凄怆和悲切。 蝴蝶夫人死于多年后的自我?了结,原因是?被情人的抛弃。 情节上来说,这是?一部有些过时?而老套的剧本,但是?多年后带来的感动,也许更多是?歌剧演员歌声?中承载的情绪。 即便昨天刚看了一遍,再看一遍凌疏依旧泪流满面。 这次曲知恒一离场就准备好了纸巾,避开她的妆容为她擦眼泪。 回去?的路上,曲知恒将她送到了啤酒节的帐篷外。 “我?不?喝酒,只是?进去?和他们?说一会儿话。” 她对他解释道。 “你差不?多结束了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曲知恒知道这是?一个他不?便出现的场合,而且帐篷内人挤人,应该会让他疯掉的。 惩罚 凌疏还没来得及换下听歌剧时穿的?礼服, 只是将风衣外套扣上,按照杜云心提供的?座位号去寻找他们。 帐篷内有两层舞台,不管是表演者还是客人, 都?可以上去跳舞或唱歌。 来往的服务生穿着巴伐利亚传统服饰,一只手可以拿五扎一升大小的?啤酒,看上去是需要讲究一些技术含量的?。 二楼靠窗的?一桌华人很容易就能在人群中被找到。 这时音乐响起,大家纷纷起身随鼓点微微踏动?。 桌子最靠里地方坐着一个年轻男生?,他并没有和人群一起狂欢,而是坐在最里面,微笑?着随着节奏轻轻鼓掌, 他笑?容牵强, 但是同龄人往往很难看出其情绪。 因为这正是一个开始为了?隐藏内心失落而学会强颜欢笑?的?年纪。 徐鑫远笑?的?时候,和凌疏记忆里最开始美好的?样子是重叠的?,他脸庞干净明朗, 是一个笑?起来有梨涡的?男生?,眼下有清晰的?卧蚕, 这一度是当年优秀颜值的?标志。 直到凌疏走过去, 在徐鑫远僵硬而期盼的?目光中?,穿过吵嚷的?人群在他面前坐下时,她依旧没有参透曲知恒今天?早上给她的?提示。 那是她知道这件事解决的?核心, 是真诚。 杜云心在手舞足蹈中?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寒暄了?几句,就?很自?觉地让自?己投身于喧嚣中?。 除了?杜云心以外的?所有朋友, 还不明真相, 以为是凌疏和徐鑫远闹别扭, 来哄人的?。 大家正欲八卦地起哄,杜云心连忙拉着他们一起去点酒, 以避免尴尬。 “最近怎么样?” 凌疏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对面,没有给自?己点酒,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走。 从对面这双年轻的?目光中?,她看到了?他眼神明媚了?几分?,像是失望中?重新擦亮了?火柴,微弱的?火光在眼底摇曳。 “还不错,你呢?” 他立刻笑?了?笑?,似乎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头发,在下意?识注意?自?己的?头发有没有翘边。 “我,也还不错。” 她一时间看到这双充满希望的?眼,浑身上下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上帝视角带来的?罪恶感很强烈。 准确来说这一周所经历的?起伏,胜过她二十八年经历,如果单从感情上讲。 非常德式的?开场白,虽然德国人性格比南欧地区的?人内敛,但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倒是可以很容易破冰,而不是像平时在打招呼,有时候如果没有准备好聊天?的?内容,说了?句你好之后,就?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这样一番寒暄之后,气氛又陷入了?沉默,两人只见寂静的?空气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墙,将周围的?热闹全然阻隔。 “我听说你前一阵胃出血了??” 她对徐鑫远,没有深仇大恨,正常该表达的?礼貌关心还是要有的?。 “住了?一天?院,好很多了?。” 徐鑫远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凌疏,他有些?渴望得到一些?关心,如果一次住院能得到她悉心的?安慰,也是一件非常满足的?事情。 “出门在外,还是多注意?下身体,免得让周围的?人担心。”她很想?精准地把握表达关心的?尺度,一定是可以给人温暖的?关心,但是又不能让对方误解。 话音刚落,他就?极快地问道:“那你关心我吗?” 他的?眼神里带着清稚,只要凌疏说了?肯定的?回?答,就?能再给他一线希望。 “作为朋友,我挺关心你的?健康的?。”她的?回?答,巧妙地加了?一个限定词,但是也同时给与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如今,他们身边没有能听得到中?文的?人,他其实从上一次见凌疏,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了?。 “我能问问,你最近有喜欢的?人吗?” “……有的?。”凌疏在回?答的?时候,数次有些?不忍心,但是从长远来看,善意?谎言虽然充满人文关怀,但是却让事情拖沓而复杂。 不如趁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将一些?情感的?萌芽直接永远掩埋在土层底下。 “是谁?”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提起来,抱着一线希望想?听到自?己的?名字。 “上次你见过的?那个人。”她直到如果提及曲知恒的?真名,就?会很容易被人搜到,所以她避免了?提及他的?姓名。 “哦,上次在门外等你的?那个人……你们认识多久了??”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语气里带有一丝不悦。 “没多久。” “有我们久吗?” “……没有。” 她余光看见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强行扯出几分?笑?容, “挺好的?,但是他看上去不是我们圈子里,你当心别被骗了?。” 凌疏不禁失笑?,想?到曲知恒过往的?傲人战绩,“我很了?解他,而且我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他骗我什么?” “图年轻女孩的?美貌和天?真……”徐鑫远想?到那日那人的?气场和风度,确实很难将他和无耻之徒联系起来,但是还是忍不住将他假设成一个坏人。 “你想?多了?,论年轻貌美,他应该可以找到无数个比我好看的?人。” 一提及曲知恒,她就?忍不住嘴角翘起,然后用?真诚而淡然的?语气去谈论他。 很快,凌疏收敛了?笑?容,将他剩下无休止的?疑问稍微打断了?一下:“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他待在一起,不论是谈恋爱还是做朋友,我都?感觉很自?在。” 他很迫切地提高音量自?证道,带着一点不甘,“这些?我都?能做到。” 凌疏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在用?一把尺子去测量一个人是不是符合我的?要求,而只是因为他是他,哪怕他有不完美的?地方我也不介意?,只要是这个人就?行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解释徐鑫远是否能听懂,并且接受,但是她忽然间觉得在徐鑫远身上看到十年前自?己身上的?偏执。 如果时光倒退,她也一样会像他一样陷入自?我怀疑和自?证的?怪圈,将世界想?的?非黑即白。 正因为她明白这份年少的?偏执,所以这件事上,她给足了?耐心,也尽可能让自?己可以一直温和地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 “这样啊……”徐鑫远似乎在用?笑?容去隐藏自?己心里的?失落的?,所以那笑?容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自?然。 徐鑫远还准备再说点什么,其他人已经和众人买酒回?来了?,还手里捧着炸鱼和薯条。 “疏疏,你不去点酒吗?”杜云心将啤酒放下,直接推到了?凌疏面前,“要不你先喝我的?吧,我再去点就?行。” “没事,我来和大家打个招呼,一会儿?就?走了?。”凌疏笑?着推辞道。 也许杜云心刚才已经给众人事先提醒过了?,这次大家心照不宣地很乖巧地埋头吃着零食,没有再起哄了?。 之后的?时间里,凌疏努力想?要回?想?起往事,加入大家的?欢声笑?语中?,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融入了?,在一旁支着脑袋听他们在互相玩梗和开玩笑?。 耳边是嘈杂的?音乐声和啤酒杯碰撞后夹杂的?人声,有中?文、德语、土耳其语混杂在其中?,啤酒的?小麦香散落在空气里,凌疏置身其中?,却发现从那弥漫的?人声中?竟然分?辨不出任何一句话。 像是短暂患了?失语症一样,这令她短暂见觉得像是置身于梦境一样的?恍惚感。 这些?都?在提醒着她,她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多想?拔腿离开,然后找到曲知恒,跟他诉苦,说自?己在喧嚣中?感受到的?孤独,她与十年前的?朋友已经无法正常交谈了?。 她没有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记忆,那就?是多年后自?己对成年那一年的?事情真的?忘记了?很多。 最终,她还是艰难地做出了?决定,默默站了?起来,跟众人礼貌地道别,然后准备离场了?。 这一次,徐鑫远和杜云心都?准备送自?己,但是杜云心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八卦之心,把这个宝贵的?机会拱手相让。 两人走出了?帐篷,在夜空下的?草坪边上散步,一路无言。 一直走到了?草坪的?尽头,她向徐鑫远道谢并作别。 原以为今日的?对话就?此结束,他们心知肚明,都?没有给对方难堪。 怎料徐鑫远还是在身后叫住了?她。 “凌疏,最后的?一个问题。” 她回?头看向他,有些?疑惑。 他说:“你之前有没有很短暂的?时间里,是对我也有好感的??” 她想?了?想?,虽然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对对方却还有一定安慰的?意?义。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说:“那……如果你以后你不喜欢他了?,能不能再次喜欢我?” 这个问题对于凌疏来说太过于孩子气了?,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原因还是那句话,喜欢不是一个一把尺子衡量出来的?产物,而是带有强烈的?主观和偏爱。 但是她只是在晚风中?笑?了?笑?,然后像是没有听见般跳过了?这个问题,对他挥手说再见。 徐鑫远也不得不放下执念,也冲她挥挥手,掉头走回?了?帐篷。 凌疏准备往出口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曲知恒。 但是电话还没拨通,她就?看到自?己面前不远处站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站在大树下,任由草坪上的?夜灯将他影子拉长,他与树影几乎融为一体,侧脸却像玉兰一样的?白而洁。 “你站在的?这里多久了??” 凌疏立刻笑?逐颜开,大步走上前,轻轻握起他的?手,轻声问道。 “刚来不久,因为预计你不多该出来了?。”曲知恒笑?着摸摸她的?头,余光却不自?主看向徐鑫远消失的?方向。 “这么料事如神?”凌疏表示自?己对此存疑,凑到他跟前问道。 “刚才去买了?些?东西,后天?早上我们启程去瑞士。”他很自?然地反牵她的?手,自?动?将话题过渡到下一个。 她发现他的?手上的?温度比平时更?凉,就?用?双手给他捂住。 凌疏手心的?温度永远都?要比他的?手掌高一些?,所以她总是会用?两只手从前后将他的?手包裹住。 虽然只能包裹一半,但是这样过后,慢慢地,会让他手的?温度稍微上升一些?。 “手这么凉,你肯定在室外待了?有一定的?时间了?吧?”她一边走,一边问道。 如今的?夜晚,连说话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中?都?会形成白雾,而且草坪附近的?空气比较潮湿,所以体感温度会更?低一些?。 “还好,从入门漫步过来,没多久。” 他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声音还是温柔的?。 转而问她刚才的?进展:“怎么样?解释清楚了?吗?” “我不好主动?去提及,但是确实委婉的?解释,但是我觉得他似乎……” 她想?到徐鑫远最后的?一句问话。 “似乎什么?”曲知恒难得表现出好奇心。 “他最后跟我说,如果我不喜欢你了?,可不可以喜欢他。” 她快步走到他前面,一步跨上了?草坪上的?石头,然后刚一站稳,曲知恒果然上前轻轻扶住了?她。 “你怎么回?答的??”他站在她跟前,问道。 “我假装没听见,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即便我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回?头喜欢他。” 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心里的?实话。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是其实面上没有太多的?波澜,所以她也判断不好。 刚才他的?眸光是不是黯然了?些?许? “那你在我之后会喜欢谁?”他很专注地看着她的?眼。 她别开视线,不愿去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至少在未来的?十年内我都?没有见过和你类似的?人。” 凌疏觉得时机到了?,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发红,略带威胁道:“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再喜欢你了?。” “那确实有些?遗憾。”他的?脸上凝着笑?意?,可情绪却在无力褪色,“不过没关系,我会将爱剥离躯体,一直爱你。” 风一吹,凌疏赶紧闭了?闭眼,然后将头飞快埋进他的?脖颈。 她眼皮所触,是他顶级衣料手工制成的?礼服,吸水性不如普通料子,但是吸收她那一丝半点的?眼泪倒是足够了?。 抬起头的?瞬间,她已经恢复正常,眼睛上还有水汽。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眼妆连同泪水残留在他黑色的?礼服上。 “把你的?礼服弄脏了?,我很抱歉,但是我不惭愧,这是对你的?惩罚。” 她嗔怒道,叙述着这不痛不痒的?惩罚。 但是曲知恒却是真的?不介意?,凌疏正欲从石头上跳下来,他就?将她抱了?下来。 一开始她报复性地不愿意?和他牵手,但是在路灯下走了?一阵,她又忍不住过来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然后像自?言自?语又像对他说:“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我必须要珍惜一分?一秒。” 他看向她,目光似落满飞雪,又像是海棠于黑暗中?绽放。 他低头看着她回?到了?身边,眼里露出灿若星辰的?笑?意?。 60-70 不要不辞而别 凌疏在睡前积极地在手机上寻找一些治疗案例, 甚至看到了很多感人至深但是不知真假的治愈案例。 但是?凌疏心里知道?,如果有治愈的可能,曲知恒不?会等到今天, 而是真的有一定的治疗难度。 “别看了,我们睡觉吧。” 凌疏身后,是?熟悉的声音在温柔响起。 曲知恒睡前的准备工作很多,一般都是?凌疏先钻进被?子等他,他整理好?之后回到房间,顺便帮两人关灯。 他躺下的时候,注意到凌疏侧躺的地方有手机屏幕的亮光, 就侧身从身后搂住她, 轻轻吻了吻她身后的长发。 “可惜我对十年后精神方面的医疗状况不?是?很了解,不?然说不?定?我们再?等几年就与遇到更好?的方案。” 凌疏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最?终只能作罢, 将手机重新锁屏,对着窗户的位置遗憾地轻叹道?。 眼前房间内已经陷入黑暗, 窗外明月几净。 “已经没关系了……” 他的声线听不?出遗憾, 像是?早已窥见宿命的人,心里早已云淡风轻了。 “我心里还是?有点怕……” 可能是?现?实的发展速度有些超乎凌疏的想象,她的心无?法全然相信这些事实, 总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怕什么?” 是?曲知恒沉稳的声音,他的气息就在自己脑后, 顺着发丝传了过来, 能够感受到点点的暖意。 “怕有一天, 你心里的琴弦崩断,你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心里的声音, 我阻拦不?了。” 她毫无?掩饰地说着心里的实话。 “但是?,人总要前行的,不?会因为害怕跌倒而停止走?路。” 他的清浅笑意带着云淡风轻,并没有对凌疏进行任何的许诺,而只是?在叙述一种面对生活的态度。 她心里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腰间将曲知恒的手轻轻握住,然后翻了个身,面向他,低头钻进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淡香总能像一剂良药,让她很快能让内心恢复平静。 “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凌疏在他怀里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什么事?” “不?要不?辞而别,即便退一万步,如果你某一天改变主意了,也要告诉我,我不?会阻止你的,但是?我必须要好?好?跟你道?别。” 她说得无?比认真,因为这是?她很怕,比起生离死别,她最?怕的还是?双方之间,连说声再?见都没有。 “你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吗?” 曲知恒疑惑地问道?,气息很平静。 凌疏眉眼间的忧虑,仿佛能通过肢体传到他的心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 “无?论有没有,我都必须要提前说好?,你一定?要知道?,我从来不?怕你拖累我……” 她的话令他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隔着黑夜,她可以从呼吸的变化去判断他的神情。 “好?,我答应你。” 曲知恒的承诺在凌疏这里很有可信度。 最?后的告别,在任何时候都带着难以承受的悲伤,她虽然惧怕,但是?她依旧要坚强面对,给双方一个结局。 “曲知恒……亲眼看我成功好?不?好?,我这一次会加紧步伐取得成就,我想要你早点看到。” 她手指微动,缓缓从他怀中抬起头,一种急切的信念感油然而生。 “不?用急,用你最?舒服的节奏来就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并没有如凌疏那般急促,用很慢的语速去消磨她内心的浮躁。 “我想赶紧成功,这样才能尽早对你做一些浪漫的事……” 她的想法很简单,十年前的自己,一无?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并不?多,因为她仍然受困于自己现?在所掌握的资源。 曲知恒闻言,笑了一下,略微思索,“浪漫的事……不?是?应该我来吗?” “你做得够好?了。”凌疏由衷地夸赞道?。 “你说哪方面……”他似乎很认真在思考这件事。 突然间,一些不?应该出现?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方方面面。” 有很短暂地一瞬,他似乎疑惑于凌疏的声音忽然变小了,但是?一秒钟之后,他就了然了。 “也许……还能更好??”他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主要怕你吃得太少,营养跟不?上。” 她仔细想想,发现?要想方方面面都好?,光是?有时候抱她上下楼,还要给她做饭做点心,好?像确实已经很费体力的样子。 说到这里,曲知恒被?凌疏质朴的描述逗笑了,“莫非你真的以为我日?常的营养全靠食物吗?” 这下轮到凌疏一头雾水了,反问道?:“不?然呢?” 他们每天几乎形影不?离,也没见曲知恒额外还吃了些什么的。 “我需要吃一些营养补剂的,但是?不?是?每天。” 他将她的腰紧了紧,让凌疏离自己更近了一些,但是?跟她解释道?。 凌疏仔细想想确实也是?,也许服用一些补剂可能对于曲知恒来说更加简单一些。 但是?她心里仍然还有一点疑问:“那你……今天是?不?是?需要多吃点补剂……” 幸好?有黑夜的遮掩,不?然她应该问不?出口。 “你在担心什么?” 曲知恒温柔的声音中很少露出开玩笑的口吻 ,但是?此?刻听上去好?像确实有几分逗她的意味。 “没担心什么……”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不?准备将这个回答具体化。 曲知恒自然知道?她所有细微的反应,认真分析道?:“我之前运动的底子还在,放心吧,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得到你的反馈,这样我就知道?我还需要在什么方面可以进步。” “其实现?在就两次,都还挺好?的,更多的体验我现?在还暂时用不?上,因为现?在快乐的阈值比较低,等以后我想到什么别的再?告诉你。” 对于凌疏来说,她几乎找不?到曲知恒还有什么改进的空间,他情绪稳定?,细腻睿智,还有着很好?的修养和礼貌。 尤其是?他有时候让凌疏觉得卓然优秀到不?想是?食人间烟火的人,所以会是?一把?双刃剑。 有时候会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有种不?敢冒犯神明的感觉,但是?正?是?这一份出尘,却能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带来更多的反差和震撼的体验。 虽然他有些遥远,但是?当自己感受到他无?边无?际的深情时,往往又?是?加倍动人。 “明天我们有什么计划吗?” 凌疏临睡前忽然想到还没有计划明天,虽然她相信曲知恒是?个很有条理性和计划性的人,但是?她必须先问清楚,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应该调几点的闹钟。 “可以去马场骑马,或者去参观酒庄,看羊驼,或者去野餐,带你逛市集或者博物馆也可以。” 曲知恒列举了很多可以做的事,但是?还没等凌疏回答,就立刻分析又?剔除了一些选项。 他继续道?:“去马场还是?算了,那个运动量比较大?,而且你不?方便,我尽量寻找一些少行走?的项目好?了。” 凌疏听后有些感动,因为她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方便,马场的话,参观可以,骑马应该不?行真的不?行。 默尔索在这个时节,大?概六点半就天亮了,凌疏昨晚没有拉挡光帘,也没有设置闹钟,在初升的天光中早早醒来。 这个点曲知恒一般来说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但是?最?近几天他都按时服药的情况下,好?像醒来的过程没有之前那么艰难了。 睁眼的时候,曲知恒就在自己的眼前,睡颜安静,面容清俊,呼吸轻微而均匀。 每次她都会忍不?住欣赏他的睡颜,用手触碰一下他的长睫,偶尔会按一按他的上唇,是?饱满柔软的质地。 每次醒来,曲知恒都是?面向自己睡得,印象里他极少背对着凌疏睡的,只有侧身去关灯的时候会背对着自己。 而凌疏则是?怎么舒服怎么睡,但是?无?论如何翻身,第二天都是?从曲知恒的怀里醒来。 她能够隐隐猜到曲知恒睡姿后面隐藏的意义,喜欢怀抱着人入睡的人,也许潜意识里却是?缺乏一些安全感。 另一个担忧是?,曲知恒长期朝向一边睡觉好?像并不?健康,于是?凌疏暗自决定?今晚换一个方向睡。 她在每日?早醒的时候都会有些无?聊,只能刷刷手机,回回消息,看一看国?内的新闻。 十年前的娱乐圈,正?在往浮躁的方向发展,有很长一段时间选秀盛行,整个歌唱界,有实力的歌手还是?在少数,有创作能力的音乐人因为缺乏流量或者没能适应娱乐圈的生态圈而导致才华埋没。 凌疏成名的时间节点其实很特殊,刚好?是?娱乐圈开始转型的第一年,虽然还是?有很多潜在规则,但是?整个趋势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人们开始为实力型和创作型歌手买单,并且歌迷们加强了版权意识,盗版唱片受到冲击。 但是?现?在,一切的变革都还没有开始,只要一上新文页面,整个页面多数都是?娱乐圈新闻。 对于凌疏来说很多已经算是?过时的八卦了,有很多道?貌岸然营销人设的演员现?在还在吃着流量红利,但是?凌疏扫一眼就大?概知道?谁会一直火到未来而没有塌房。 百无?聊赖地给手机锁屏,她翻身重新面朝曲知恒。 今天每次翻身都有腰酸背痛的感觉,除了脖子以上还算正?常。 手刚碰上曲知恒的耳朵,就在凌疏面前,她的视线范围内。 一双狭长明锐的眼,缓缓睁开了。 最?近曲知恒开始越醒越早,越来越快清醒,也不?知道?是?不?是?服药次数多了开始适应药物的副作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凌疏揽了过来,脸庞开始凑近。 她赶紧及时闭上眼睛,因为每次如果睁眼接吻都会被?曲知恒蒙上双眼,次数多了她开始自觉闭眼了。 谁知凉凉的吻并没有直接落在唇上,而是?额头上。 她疑惑地睁开眼,在他静谧温润的笑容中听到他的问候:“早安。” 渴慕的身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 就像是默尔索的?阳光得知凌疏的世界已经开始雨过天晴了一样,阳光白得晃眼。 小镇上的?小路寂静得空无一人,阳光将整整齐齐排列的法式建筑的?倒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 将家家户户庭院中的花枝倒影剪碎,平铺在金色的?道路上。 开了好一阵的?车,他们最终将车停靠在乡间小路上,决定下来一起在街道上漫步,度过午后的?休闲时光。 法国的?中午很多商铺都会关门,因?为法国人的?午餐时间会非常漫长,只能在餐厅和咖啡馆附近才能看到更多的人。 今日温度适宜, 凌疏在风衣里面穿上一条轻盈的?连衣裙, 是焦糖色的?,只有面前的?两条褶皱,看?上去是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的?风格。 曲知恒在平时的?装扮外面加了西?装外套, 但是由于这是休闲场合,所以他并没有加领带。 无领的?衬衫很适合他, 尤其是锁骨处佩戴了金属链扣, 看?上去简洁而考究。 凌疏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好像从?中发现了两人在某些审美方面的?共同点。 “其实我小时候一直都是穿运动服和卫衣一类的?, 我 依譁 多年?来一直以为我喜欢运动休闲装,但是直到多年?后,我才开始发现, 其实只是因?为我小时候不被允许经常穿裙子, 所以我的?潜意?识在一遍遍对自己强调我其实喜欢那些, 但是我不喜欢。” 凌疏上了街道上的?台阶,看?着眼前青石板路上面的?纹路, 开始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也许我们的?童年?恰好相反,我只有在运动场合才被允许穿运动服,日常服饰的?色系和款式都是被严格规范过的?。” 曲知恒走在凌疏的?身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凌疏听后,下意?识看?了他侧脸一眼,怔了怔,又很快收回视线。 印象里,曲知恒说过自己和家人相处的?细节,却很少具体?地提及一些不愉快的?部分,所以让凌疏有过一瞬间的?惊讶。 “那你恰好也喜欢正装吗?否则怎么会在拥有了自由之后还?每天保持原样?” 她尽量让自己的?心里的?好奇心显得不要过于浓厚,因?为她不想在曲知恒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去触碰他的?伤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喜好究竟停留在哪里,让人感觉不到身上枷锁的?前提是,从?未给他取下过枷锁,时间久了,枷锁穿在身上反而有安全感了。” 曲知恒的?解释让凌疏有一瞬间的?共鸣,她可以想象这感觉,或者说从?一些文学作品里面看?到过相似的?描述,但是她是个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人,只能依靠想象来和他共情。 “那我恰好喜欢你的?制服会不会造成你的?压力啊?” 她想起自己之前特意?跟曲知恒说自己喜欢三?层式样的?西?装,他当?时很是愉悦地满足了自己的?审美,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才后知后觉觉得自己似乎做的?有些不妥。 但是她却听到曲知恒对这件事浑不在意?,反而扬起笑容看?向她。 “你能喜欢我服装,这对于我来说是在给它们赋予意?义,这是好事。” 凌疏已经习惯了曲知恒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他对自己,太纵容了。 但是侧面一想,他之所以暂时放弃安乐死,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牵挂自己,不想让她今后的?生活充满悲伤和痛苦而已。 之前凌疏一直心怀愧疚,因?为自己最终似乎还?是利用了曲知恒的?恻隐之心,但是她心里更大的?希望是寄托于现代医学。 现在治不好不要紧,现代医学每日都在进?步,说不定还?没等事情那么糟糕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新的?治疗方案,她愿意?陪曲知恒一起等待。 他们后来去了酒庄,虽然酒庄真正的?拥有者是曲知恒,但是正如他之前描述的?那样。 曲知恒只是为酒庄提供了资金而已,并不干预种?植园和酿酒过程,里面的?工作人员依旧全部都是酒庄原本的?员工,但是酿酒配方虽然也随着酒庄一起属于曲知恒。 但是对于酿酒这件事来说,光是有配方还?不够,不同的?酿酒师在同一个配方下酿造出来的?葡萄酒味道也会不同。 酒庄后面,正是一望无际的?种?植园,但是据说并不是每一年?的?葡萄都是口感极佳的?,有时候气候动荡,会导致某些年?份的?酒特别?好或特别?差。 来往的?工作人员并不擅长用英语,全程依旧是曲知恒充当?了一个翻译者的?角色。 他事无巨细地将管理?流程告诉自己,细致得让凌疏都觉得这远远超出了参观酒庄的?合理?范畴了。 “其实,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只是门外汉,连葡萄酒现在都还?没和明白呢。” 在曲知恒停顿的?空挡,凌疏干笑两声,用礼貌而柔和的?声音不着痕迹地打断他。 这一次他却愕然几分,脸上神情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她: “如果我不小心死在你前面,酒庄的?管理?可能要拜托你了。” 他将这件事说得认真,虽然语气柔和,带着问?询和委婉。 “谁要管理?你的?酒庄,你自己的?产业自己打理?比较好。” 凌疏下意?识后退半步,双眼一听到那些关于死亡的?字眼,就觉得内心惶惶,不免加重语气说道。 虽然她理?解曲知恒最近做的?事情都类似于安排后事,还?有处理?遗产,但是这应该是他之前的?想法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从?默尔索离开后就要前往瑞士安乐死,所以将一切都帮凌疏安排妥当?。 但现在他已经决定留下,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些交待? 在凌疏不理?解的?目光中,曲知恒沉默一阵,脸上重新出现了浅笑,握住她的?手: “谁都说不准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但是你对酒庄不感兴趣也没关系,到时候也会有专门的?人帮我将它卖掉的?,你倒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虽然曲知恒没有直接表述,但是凌疏听出来他是打算将这酒庄本身或者卖酒庄的?钱留给她的?。 对于她来说,如果曲知恒人没了,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也毫无意?义。 她突然看?向曲知恒:“你还?记得我们认识多少天吗?” “十二天。”他记得非常清楚,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们还?没有结婚,甚至认识时间这么短暂,你要留给我这么多东西?,你是不是傻啊……万一我是个骗子怎么办?” 她经常觉得曲知恒智商奇高无比,但是他似乎对自己毫无戒备,甚至都不清楚凌自己的?来历,单凭自己的?一面之辞,就义无反顾地相信她。 曲知恒静默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增加深度思考。 他的?目光,像是在正午的?阳关下融化的?檐上积雪,在白花花明晃晃的?天空下,化作一汪浅溪,让人无法洞见溪水的?想法。 “我,本就无所谓你是谁,你是我唯一的?不理?性,即便骗我,我也甘之如饴。” 他的?视线落到了凌疏的?眼底,随即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引她穿过灯光昏暗的?酒窖,打开一扇扇古老的?木门,直接进?入了一个一望无际被绿意?充斥的?世?界。 那里是无比平坦,视线尽头是与?青灰色山脉相接的?山坡,眼前空无一人,像是不小心踏足了无人之境。 看?向那旷野,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心原,有野风吹拂,看?向身边,除了自己,还?有曲知恒。 她想到了自己心里的?小鹿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彻底没有那么躁动不安了。 曲知恒扶着她的?手,带她踏足于这片旷野,往视线尽头的?山坡走去。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那里藏着他养的?五只羊驼。 初见生人,它们并没有很热情,但是几分钟之后拿着食物上前,就可以在他们咀嚼的?时候摸摸毛茸茸的?脑袋了。 曲知恒专心给它们喂草料,却没有上前和它们互动,但是他对自己的?羊驼也是极致温柔的?。 凌疏帮面前羊驼稍微将头上的?杂草拨掉,总觉得眼前的?景象,就像在梦里见到的?场景一样没有真实感。 曲知恒在南法的?宠物居然是五只呆萌雪白的?羊驼,这是一个有反差又相当?可爱的?联系。 在曲知恒不在的?日子里,酒庄的?工作人员帮他把羊驼照看?得极好,一整片山头,都是它们五只驰骋的?家园,有丰沛的?草料,洁净的?溪水,还?有人工随时照看?。 凌疏一边撸羊驼,一边在想,有这样的?五只小动物,要是她自己的?话,她也舍不得弃它们而去。 后来,他们在剩下的?几天内的?某一天参观了马场。 仅限参观,这个马场是盈利性质的?,每一匹马都有自己的?主人,马场给主人的?爱马提供专业的?照料,其中几匹是曲知恒和其他家庭成员的?。 他似乎很久都不曾来骑马了,他的?马似乎还?认得他,不过他进?入这里的?时候有一瞬间恍如隔世?的?神情。 凌疏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因?为他在几天前还?有舍弃这一切的?打算,但是与?昔日事物重逢,又有种?重获新生的?激荡感。 天气好的?时候就去驱车去森林边上躺着晒太阳,这是今年?最后的?温暖阳光,春天和秋天的?阳光很温和,没有那么刺眼,也不容易把人晒黑。 其实冬天是很晃眼的?,尤其是大雪过后,满目洁白反射阳光,很灼眼。 在足有半人高的?野草上,铺上了很厚的?野餐垫,那野餐垫可以隔绝一切地面上的?湿意?。 他们躺在野餐垫上,可以看?到碧空如洗,还?有远处山头小如蚂蚁的?环山小轿车。 “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周围没什么人,自然风光很好。” 凌疏闭上眼,脸上是太阳微热的?光。 由于没有人,视线所到之处的?美景都好像属于自己。 在这里晒太阳的?时候,她不会有担心紫外线损害皮肤,这是一生中难得的?体?验,需要她卸下红尘中的?包袱,才可以轻松地感受这一切。 在大自然中待久了,她似乎能听到山与?泥土,其实就在耳边窃窃私语,它们美好而好客,宽容她心里埋藏的?阴霾。 睁眼看?到了天光,再?看?向曲知恒,就变得不真切了。 她将头移了过去,侧头亲吻他的?耳朵。 本打算只是做一个日常的?动作,可在天光下又好像有些情愫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 凌疏担忧地问?道:“你说会有人看?到我们吗?” 曲知恒的?侧脸在柔和阳光下是极美的?,轮廓间带着金黄的?光晕,琥珀色的?瞳孔,在睁眼瞬间,仿佛能看?到那被封存在深邃双眼中向日葵,花朵中央,又在不经意?间像是能看?见浩瀚宇宙的?天窗。 他双眸看?向她,那眼神会轻易令她刹那失神,“不会,这是私人领域。” 她目光流转,然后双眼盯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就好。” 曲知恒对凌疏内心的?感知甚至是超越凌疏自己的?,就连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心底的?涟漪是什么,他却知道了。 凌疏平躺,她并不惧怕注视天空,因?为遥远的?天空,并不是羞耻的?镜子,反射不出她的?失态。 野风从?森林中吹来,夹杂着泥土和松柏的?气味,徐徐而来,但是她却在一呼一吸之间,发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变得沉重而清晰。 她半睁着眼,看?到她渴慕的?身影出现在自己头顶上方,将她的?双臂轻轻按在头顶。 呼吸急促而内心兼具放松和安心地闭上双眼。 深邃雨夜 每一次, 他们的亲吻,都带着认真,如同应对随时的别离一样。 南法秋日的金色眼光, 将绿意染成昏黄,让天空不肯低头,让飞鸟不忍落下。 “在这里,是不是太疯狂了?” 凌疏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天光的晃眼,她平躺在地,与湿润柔软的泥土还隔着厚厚的野餐垫。 她抬手,稍稍挡住了从额头处斜照进来的太阳。 心情很安静, 眼前的人也很安静, 耳边的秋风变得迷幻。 “和?你的话?,不算疯狂。” 疯狂这个词,似乎不适合从曲知恒的口中说出, 因?为他沉稳的嗓音,会令所有的疯狂都归于平静。 但是恰如深海里还有暗潮, 下到海面以?下两百多米的地方, 可能会看到深海中的海滩,海中之海。 “你从小受到的教育……这样应该不可以?吧?” 其实甚至都不用问?,凌疏自然是能猜到的。 曲知恒看着她眸中的困惑, 如实地摇摇头:“当然不可以?,但是这不是我的教育决定的,而是你决定的。” “依我看……做一点和?平时不一样的事, 才更能放松心情, 和?你一起?冒险应该充满刺激。” 她用手肘半支着身子, 挑眉看向他,眼眸中笑意生动。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每次无论?他们在哪一个步骤上暂停,他都带着绝对的耐心和?凌疏对话?。 曲知恒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清朗纯粹,带有悠扬典雅的上扬语调:“想跟我一起?冒险?” 凌疏端详着他近在眼前的脸,本应该脸颊发红,却鬼使神差响亮地答道:“想!” 和?曲知恒冒险就不叫冒险了,因?为他做事情严谨稳妥,反而可能失去冒险本身对于为止和?潜在危险的刺激感?。 “好啊……” 他看了她半晌,嘴角上扬,渐渐又?收敛了笑意变得认真起?来,嗓音醇厚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凌疏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令她几乎整张脸都面向天际。 薄唇压了下来,顺带将她也重新压了下来。 风将树枝吹得摇晃,分明不是盛夏,却带着夏日的燥热。 他低下头,目光追随着她的脸。 手指下移,如花瓣般轻拂过裙摆,然后?书?写一个不连贯的故事。 这个秋日的故事,没有荷塘月色,但是色彩没有在季节里褪色。 秋天的海棠即将面临枯萎,却在最后?一刻直面雨水冲击,直到彻底无力地垂落。 整个进程,双方都穿戴整齐,只有他们才知道隐秘的故事如何发生。 似乎大家都没有失态,却不知,当穿着整齐的时候,哪怕眉头轻皱,或是极短暂地失去表情管理?都能轻易让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海棠与秋天的碰撞,恰如其分。 凌疏无数次将目光上移,眼前空茫泛白,一时间不知道是层云的颜色,而是眼前被寂静覆盖。 听觉似乎也大幅度下降,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寻找到自己的声音,隐忍又?澎湃。 心随之上下起?伏,这也许就是冒险的意义。 * 几天后?,是回斯图加特的日子,因?为曲知恒跟私人医生约的时间已经到了。 这场与私人预约原本会涉及到给曲知恒开?一个证明,像安乐死机构陈述曲知恒在精神上面临难以?忍受的痛苦,以?向安乐死机构提供充分证据来说明这个选择对于曲知恒的合理?性。 但是如今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在曲知恒和?瑞士那边私人医生打电话?的时候,凌疏在一旁听着。 医生听到曲知恒的想法?变化,激动之情几乎要从手机的听筒里流淌出来。 由于距离太远,她没有听清医生到底说了什么?,只感?觉到后?来他们又?聊了很久。 从曲知恒这边也一无所获,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本就稳重,在加上用的是瑞士德语,她就更加猜不出来双方后?来说的内容。 曲知恒挂断电话?之后?,她等了一阵,见他并没有主?动告诉她的意思,她虽然心里牵挂这件事,但还是忍住没有主?动问?起?。 到德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私人医生看样子会来德国一趟和?他见面。 凌疏感?到有一丝奇怪,因?为如果是寻常的预约应该不至于大老远过来的。 “今晚医生会过来,我就先停止服药了。” 曲知恒抱歉地说今晚他们不便于待在一起?,因?为医生要对他的状态进行评估的,而不服药的状态下,他的状态时好时坏.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凌疏久久用关怀的眼神看着他。 曲知恒递给她一个笑容,像是在认真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最大的帮助,就是不要看我不受控的狼狈模样,我们可能明天才能相见。” 她观察了一下曲知恒的神情,只觉得他看上去似乎和?平时看上去差不多,没有异样,这才放心地说: “好,那我今天先回去住,你有什么?问?题跟我打电话?。” 曲知恒步行送她到了楼下,他们今夜行走得很慢,在双方熟悉的街道上行走,四下还是如往常那样寂静。 他们曾经十几天前也在这里漫步,但当时凌疏心怀忐忑和?不安,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言行。 想要救他,却又?不知道如何救他,就怕那句话?说得不对,刺激到他。 凌疏行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其实这几个欧洲国家有一些相似点,那就是他们普遍都不喜欢明亮的白色灯光,因?为会觉得晃眼睛,很多公共场所和?用餐场所都主?要以?柔和?的氛围灯为主?。 在这样的光线下,有时会让人觉得夜晚的寂寞是温暖的灯光都无法?削减的,使人昏昏欲睡。 与曲知恒分来的今晚,让凌疏莫名心慌。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慌,她并不觉得自己动物化的本能总是这样精准,除了谈恋爱这件事,她很少用直觉来帮自己做出判断。 她想了一下,颇有忧虑地看了看身旁的曲知恒:“我现在感?觉到心悸,说不出原因?的那种?。” 他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变得担忧,连忙来到她身边关怀道:“是什么?样的心悸?能正常呼吸吗?需要我一会儿让私人医生帮你看看吗?” 现在是傍晚,基本上不可能有诊所开?门,如果出事只能去医院挂急诊,但是凌疏摇摇头。 她清晰能感?觉到这并非病灶的心悸,而只是生活中正常的一些反应,也有可能是今晚的暂时分别让她有些不习惯而已。 但是如果是为了曲知恒的病情,分开?多少个夜晚都是值得的。 她笑了笑,深呼吸几下,好了一些,笑着说道:“可能是白天的时候咖啡喝多了……不用担心。” 两人又?走了一阵,最终抵达了凌疏的住所,还是昔日那所房子,曲知恒也站在和?之前一样的位置。 凌疏在分别前,互相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曲知恒难得对某个话?题表现出强烈的好奇,他安静地在大脑里搜寻两个人之前几天相处的细节。 然后?推测道:“是在海德堡的时候吗?” 凌疏浅浅勾起?嘴角,神秘地摇摇头,“比这个更早。” 不等曲知恒回答,她就直接上前抱住他的腰,然后?将下巴抵住他的胸口,仰头看着他说: “是在我与你在国王大街重逢的时候……没想到吧?” 她得意地扬起?笑容,期待看到曲知恒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谁知他只是垂下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声音轻缓:“我应该早点想到。” 她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可以?在我们重逢的第一秒,就在一起?。” 他的手轻抚着她后?脑勺,手掌下发丝如瀑,她扬起?的双眼中,是路灯的倒影,还有那一圈圈如荡漾柔波的金色银河。 “有必要这么?着急吗?莫非你对我……”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连忙噤声。 “嗯……也许是宿命般的一见钟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笃定道,但是那一句对上一世的补充,才是凌疏心里的一道惊雷。 “你怎么?知道上一世……” 凌疏在这种?强烈的震撼中,眸光闪烁,眼眶似有些温热。 “我不确定,曾经出现了一些短暂的画面在我的梦里,我收到一模一样的白玫瑰,那天也是一模一样的国王大街,只不过见到的是不同时期的你,一个匆促离开?,一个与我对话?。” 凌疏听着这段描述,再看看他的眼中并未流露失落,好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只不过,她似乎也能洞悉,那种?类似在节日中,他人的团聚与自己无关的失落感?。 她后?来,为此?愧疚了很久,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被一种?强烈的后?悔支配着。 “凌疏,你相信吗,你我重逢的这个世界,充满玄妙,我想象过是不是所有的往生者,都会在这个世界相逢,我时常会以?为这个世界是根据我的梦境制造出来的,给我带来了心底最深处渴望的温暖……” 他抬头,看着道路的尽头,述说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猜测。 直到此?刻,凌疏似乎也没能洞悉他话?中的深意。 凌疏想到了什么?,从他怀中直起?身,问?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你怀疑过世界的真实性吗?” “我一直都在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我一切的痛苦,也源于我看到了这世界的另一面,我一度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自我,存在一个客观的曲知恒,又?或许,我是不是你梦境里塑造出来的虚构角色。” 今晚不知道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机制,凌疏从曲知恒这里听到了很多的信息量。 她也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他不跟自己提及自己的痛苦,因?为他眼前的世界,带给了他一场关于存在与否的思考。 “庄周梦蝶?还是《黑客帝国》?缸中之脑?”她问?道。 这三个说法?,凌疏都接触过,这也许是能解释曲知恒眼中世界的具体形式,但是在他的脑海中,或许比这些还要复杂。 听说,很多天才都曾遇到过思考带来的困境。 思考的结果,不是毁灭就是沉沦。 他的视线停在了远处不知名的地方,抿住双唇,最终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一个话?题。 “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今晚你想做些什么??阅读还是看电影。” 凌疏胸口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来了,她竟然开?始对“以?后?”产生了怀疑,没能按照他的意思转换话?题。 “真的会有以?后?吗?” 她无法?形容着这种?慌乱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会……” 他平静地回答道。 凌疏闭了闭眼,心口一紧,她分明相信曲知恒,因?为曲知恒对她很真诚,绝对不会骗她。 也许心慌的原因?,是因?为上一世的曲知恒的死期就要到来了。 她多害怕再次出现意外。 “你的医生会彻夜在你身边是吗?”她还是不安地多问?了一句。 “是,一个是私人医生,还有一个精神科医生。” 他将访客的身份已经具体说清楚了。 越是具体的内容,才越能打消她的疑虑。 凌疏这才放心下来,如果有医生看着曲知恒的话?,就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和?曲知恒告别后?,打开?了花园外护栏,刚上了几级台阶,突然又?回头问?道: “明天我们会见面吗?” 这个问?题其实都是默认的,他们明天肯定会见面的,但是她想听到曲知恒亲口答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有点出人意料,他站在路灯下,明显地愣了一瞬,微笑答应道: “会的。” 下一秒,她瞬间从台阶上直接跳了下来,冲到他的面前,将他脖子勾下来,用力吻他。 她不知不觉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与这个吻上,不是临别前在他心里刻意放火,而是她将这吻当做人生中最后?一个吻那样认真而炽烈。 曲知恒紧紧环住她的腰,倾身来适应对她的身高,闭上双眼,从容而用心地回应着。 吻别的最后?,她在他唇上稍有用力地一咬,没有出血,却足以?让曲知恒感?受到一丝疼痛。 “曲知恒,你感?受到了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我也是真实的,你不是我梦里蝴蝶,你没有被虚幻的世界禁锢……” 她原本轻松的语气,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带着一种?莫名的哭腔,她转而哀求般说道: “任何时候,都不要自我终结,如果你真的分不清真实和?虚假,就和?我一起?永远留在这场梦里好吗……” 这一次,她的眼泪涌出之前,她居然也看到曲知恒的眼眶,也泛着红。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真的触动到他的内心。 曲知恒在留给她今夜最后?一个拥抱的时候,几乎用力到让她几乎窒息。 最后?,他答应了。 凌疏才最终安心上楼,因?为曲知恒最后?还告诉她,也许今夜之后?,他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会有可能获得新的治疗方案。 这是今夜能让她顺利入睡的消息,因?为她也一同期待着明天和?希望同时到来。 * 那是个深邃的雨夜,凌疏突然间站在了一扇白色的雕花双开?门前。 周围没有开?灯,整扇门在屋外的电闪雷鸣中,发出青灰色的幽光,是令人惊骇的模样。 一道雷声想起?,凌疏被吓了一跳。 在风雨交加中,门内竟然响起?了悠扬的大提琴的声音。 她的耳朵对曲知恒的琴声极为敏感?,他的琴声节奏总是很稳,但是今夜她却听到这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耳边是令她害怕的雷雨声,她在这个近乎虚幻的场景下,无法?动弹。 不知道是雷雨声让她慌乱,还是这反常的乐声让她慌乱。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发现这首大提琴曲子,分明就是上一世曲知恒送给她的绝笔手稿里的内容。 在他的手中,这曲子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震撼人心。 这曲子的基调悲伤而磅礴,可以?改变成交响乐,也可以?融入到戏剧性艺术歌曲演唱。 凌疏在上一世将这个曲子出了七个不同版本,网络上还有很多版本,在无限创作活力中,一首原曲会迸发出非常强的活力。 她该熟悉这曲子,却从未听到这样的演绎。 他的灵魂,在琴弦上跳舞,他演奏的曲子比他说话?还要更真实。 如此?急促彷徨,像是被追杀,四顾茫茫,奔腾进深重的黑暗…… 之前那种?心慌的感?觉,此?刻被放大的无数倍,她想要上前将那门打开?,却始终动弹不得, 她挣扎着,亲耳听到那乐声接近了尾声,琴弦被拉得灼热滚烫,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巨响…… 大提琴声戛然而止,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被狂风吧嗒一声吹撞到墙上。 她尖叫一声,疯一般冲过去将门打开?。 那是她毕生从未见过的景象,风雨从敞开?的窗户鼓入,手稿被风吹得漫天翻飞,大提琴斜放在墙边,整个屋子都是湿漉漉的。 雨水蒙住她的双眼,令她视线模糊。 窗户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穿着和?平时一致的衣物,只不过换成了黑色衬衫,仿佛和?他面前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露出的皮肤处,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毫不犹豫地站上窗台,面朝高处,面如死灰,毫无惧色。 “不!!!别跳!” 凌疏想发出声音,但是张嘴却像是发不出,几乎是拼命之下才能发出声音,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喉头的腥甜。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略微侧目,侧脸冷寂,但同时双手已经松开?,整个人已经瞬间坠入漆黑的雨幕。 空留翻飞如流云的白色窗帘,与一把带着余温的大提琴,还有凌乱一地的手稿。 她冲向那窗台,却顷刻间带着尖叫从梦里回到现实。 像是心脏掉进了冰窖,她从床上瞬间坐起?,浑身冷汗,喘着粗气。 她刚回神来,发现咽喉间的血腥味是真实的,她的喉咙已经充血,难受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看向窗外,虽天已经蒙蒙亮,但是却是和?梦里一样的雷雨天。 去往他人的梦里吧 灰蒙蒙的天空中, 传来雷声轰鸣,吓的凌疏猛地颤抖一下,目光赶紧看向天际。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她心神不宁地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却向失了魂一样怔怔地望着。 她的手紧紧握着手机,紧了又松,早已准备好了那个储存在手机里的手机号,却不敢拨出?。 她多害怕,怕那里面传来的是盲音,或是医护人员和殡仪馆的人接的。 嘴唇颤抖着, 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那种悲苦绝望的感觉又来了,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颤抖,此刻她的脸色是惨白的。 终于, 她艰难地拨通了电话?,每一声嘀声都是令她度日如年?, 每一次无人回应都让她心中的希望下沉到了极点。 忽然间, 手机屏幕上方来了个弹窗,是一封电子邮件。 她的手指无意间蹭到,邮件就自动打开了。 映入眼帘是一个醒目LOGO, 邮件内容对凌疏用了尊称,并且用高地德语和英语书写的邮件内容。 大意是,受曲知恒先生?所托, 将自己名?下高达数亿欧元的信托基金转托到她的名?下, 作为受托人, 请她在?阅读邮件附件后,进行签字确认…… 她几乎在?看到这封邮件的事后眼前一黑, 但是她用力掐了下大腿,让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 用最快的速度下床,甚至连睡衣都来不及换,直接穿着拖鞋就失魂落魄地冲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被雨水冲刷着,路面的排水系统一切正常,但是当雨势过大的时?候,地面还是会?因为排水太慢而?形成积水。 这场雨像是从凌晨的时?候就开始下了,因为远方的大树直接被风吹断,为了防止对路面造成影响,断树已经?被人及时?推到了路庞的田野上。 凌疏迎着风,往曲知恒家的方向行走?。 她这才知道原来人在?极度恐惧和紧张的状态下,是根本无法奔跑的,更何况是逆风。 她穿着拖鞋蹚过路面的湍急的水洼,那水洼中混入了田野中被冲进来的泥土,当过了水洼之后,脚上的拖鞋已经?只?剩下一只?。 她强忍住自己随时?可能崩溃的心,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崩溃,否则就会?晕眩,可能错失和曲知恒告别的机会?。 她多希望梦里的画面是假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可是那个场景中的暴雨,和现在?的一样。 这巧合让她险些发疯。 而?且她从昨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心慌,曲知恒思想上的转变太快,快得就像一场缓兵之计,一场专门为她编织的幻梦。 也许…… 昨晚根本没有?私人医生?要来,曲知恒在?设法将自己支开。 这样才能像当初他?答应自己的一样,不让凌疏目睹自己的死状。 还有?昨晚他?关于自己心中痛苦的陈述,他?将巨额的信托基金突然转到自己名?下。 一桩桩一件件,都好像在?还原着一场秘密而?有?序进行的自杀…… 心里这个可怕的猜想让她险些一脚栽倒进田野里,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了路旁的栏杆,但是小腿上却传来了剧痛。 是撕裂般的疼痛,直到看到血流出?,她才能看清伤口在?哪里。 她的双眼,酸胀无比,因为不断有?新?的雨水冲进她的视线。 和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后来她几乎在?奔跑。 在?他?的家门口的时?候,凌疏即将放上手指用指纹解锁,却在?这一刻被记忆中的画面刺中了心脏。 去瑞士之前,曲知恒帮她在?自己家录入了指纹,并且告诉她如何从地下车库用指纹解锁进入室内。 她婉拒道,她只?有?在?曲知恒在?家的时?候才会?上门拜访。 当时?曲知恒只?是不经?意地说道:“如果我睡得太沉听不见门铃,或是我在?家中遇到意外,你进来还可以帮我叫个救护车不是吗?” 曲知恒这个人,太懂得她的心,知道她也同样对明天的意外感到忧愁。 冰凉的手指在?被雨水浸湿,四肢几乎已经?陷入一种麻木。 可是湿润的手指此刻却解锁失败,凌疏粗暴而?焦急地将手指放在?自己已经?湿透的衣服上吸水,再重现尝试。 还是解锁失败…… 一次又一次反复中,凌疏的泪水开始湿润了眼眶,她几乎急得如同无力的孩子在?原地又气又急地跺脚。 最后一次,随着一声代表希望的电流声响起,门开了。 她的双唇被冻得发紫,似乎就靠一腔韧劲去支撑她走?完剩下的路。 此刻,她不敢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双脚,因为她怕看到了,就走?不动了。 她在?手机里,已经?准备好了120的电话?,随时?准备拨通。 心里其?实?已经?知道,如果曲知恒真的是有?计划地寻死,那必定?无人能救。 但是人心就是如此,会?执拗地相信着一丝奇迹或是神迹。 凌疏在?穿越林荫道的时?候,有?几个瞬间险些泄力,她多害怕啊…… 她怕那梦里的场景就发生?在?昨晚。 最终,她抵达了曲知恒的房子,按了两下门铃后,没有?任何回音,就直奔后方的花园凭着记忆寻找起来。 她记得梦里的那个房间,窗口对着楼下的花园,高度位于顶楼,如果纵身跃下,头朝地必死无疑。 那后院窗台下,种满了颜色鲜红的虞美人,远远看去就是血一样的颜色。 那颜色仿佛能瞬间将凌疏的眼球灼得失明,眼前黑了几分,在?天旋地转间上前查看。 她双腿一软栽倒在?地,膝下是湿润的泥土,将额头抵住地面上石块,眼前雨幕颠倒,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她张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雨声将一切动静都掩盖下来,眼前的雨帘升起迷雾。 她哭泣着直起身,于迷雾的笼罩中,止住了哭声。 她赤脚雨中走?向那片鲜红的虞美人花丛,于雾气中窥见了命运,它正俯视着她,傲慢又凶恶。 随着她步伐接近,意识远走?,远走?在?虚无当中,引得她…… 亲眼看见了虞美人上平躺的身影,与梦里那个坠楼的身影重合。 他?面容安详,光晕勾勒着他?的容颜,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不是看到他?身后已血肉破碎,她根本无法相信。 眼前之人,已经?死去多时?…… 一切……都是成为假象和虚妄…… 曲知恒最近那突如其?来的转变,不过是为了成全她心中执念所编织的一场黄粱美梦。 回想起之前的一切光景,一切都没有?脱离他?缜密的计划。 他?从不对她说谎,可生?命中最大的谎言,却是为了能独自离开她,孤身赴死。 从前,凌疏不曾听过风吹,风只?谈论风,她从风中听到了谎言,而?谎言早已长在?她心里。*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的到来,包括昨晚的心慌和梦境,都在?试图让她清醒过来,让她在?曲知恒面前做出?最后的挣扎。 那些希望灵魂安宁与快乐的人,必定?相信,并拥抱信仰;反之,那些希望追求真理?的人,必定?背弃心灵的安详,并奉献他?们的生?命于解惑。* 她身影晃了晃,先是愣了愣,双目圆睁,表情逐渐扭曲,她几乎癫狂地用力拽紧自己的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厮叫,放声嚎啕大哭。 那尖叫响彻颅内,识相摆脱窒息和绝望的尖叫,在?身体里震耳欲聋地回荡,令她险些心肺俱裂…… 喉头剧痛之下,出?了血,呛得她满嘴腥甜。 头顶的天空如同圣迹的见证者,无边无际地在?宇宙延展,飞速旋转和扭曲。 她发疯般看着这片陌生?的天空,有?一瞬间似乎能窥见曲知恒世界里,那光怪陆离的天空。 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让她亲眼看见曲知恒眼中的世界。 这是个一切感官都被数倍放大的世界,她能看雨幕背后,云彩之上的无限白光,看见天外星辰的运行轨迹在?眼前清晰运行,看见被肉-体困住的精神世界,看见意识在?空气中飘舞,想发光的丝带。 她能听见雨声更大,如争吵一般声音激烈,能亲耳听到雨水砸在?石头上,顺流而?下,落进土壤,被泥土吸收,变成无数小水滴,被分散在?一层又一层的土壤中。 她可以听见花朵绽放的声音,花蕊在?雨中摇摇欲坠,叶片被冲刷,叶脉中的水如人的血液一样缓慢流动。 这个世界非常神奇,却也非常吵闹,让她不过短短几秒钟内,就面临大脑过载而?濒临崩溃。 她好想讨厌这个言而?无信将她孤独留在?世上的人,她好想用罪狠毒的语言冲他?怒吼…… 可是……她又忍不住为他?的选择而?感到庆幸。 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自私。 她多爱他?,又多么希望他?能远离这世界过多的喧嚣,完成人生?的解脱,用生?命为人生?解惑。 她为此高兴,同时?为此难过。 抬起头,她睁眼直面这漫天大雨中,任凭雨水敲打,它们来自很深很遥远的天际,与她有?一场激烈而?短暂的相逢。 雨水顺着她下颌流淌下来,她可以清晰记得,曲知恒从窗台跳下的前一秒,与她有?过一瞬的对望,那才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如果可以,这一次让曲知恒也如她一样,去往他?人的梦里吧…… 往生者的世界 恍惚间, 眼前的?雨小了,直到从幻觉中醒来的瞬间,凌疏才恍然发现自?己耳边的声音开始变轻变慢, 不再那?么震耳欲聋。 如同从昏迷之渊中惊醒,她浑身剧烈一抖,眼前的暴雨已然是绵绵细雨。 她才发现自己刚才落入了谵妄中,所见所视皆是幻觉。 但是刚才那?场景,分明真实得可怕,而且更神妙的?是,那虞美人处的曲知恒, 身上穿的?衣服分明和梦里是一样的?。 凌疏抬手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水抹去, 双眼紧盯着那?面前的?虞美人?花丛,缓缓站起身,却发现虞美人?在雨中发出润泽的?生机, 并没有任何其他痕迹。 她惊异地上前,试图检查下?上面是否沾了血迹, 却一切如常。 顺着虞美人?上方的?建筑看?去, 顶楼的?窗户紧闭,并不似梦中那?样被风睡得响声刺耳。 周围一切如常,花园中没有除了雨水, 没有沾上鲜血。 “凌疏……”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 她忙不迭转身,眼中闪烁着一线希望。 这一次,是穿戴整齐的?曲知恒, 他打开门从门前直接冲进?了雨幕, 冲她快步走来。 她脸上泪痕还在, 暴雨中的?跋涉,令她蓬头跣足, 身上只有一件带着泥土的?单薄睡衣。 似乎早已感觉不到寒冷,在他正欲关心她是不是感到寒冷之前,她已经失神地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头,双目含泪地看?着他。 “我?以为……” 她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昨夜的?场景,可嗓子却只能发出沙哑都?几乎听不见的?摩擦音。 曲知恒脸色一变,立刻捧起她的?脸肃了神色,加强了音量用强烈的?语气问道: “你的?嗓子怎么了?” 他太知道嗓子对于凌疏的?重要性?,几乎等?同于她的?整个人?生。 于是他才出现这一生中为数不多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 她闭了闭眼,带着心里的?痛楚无声而缓慢地摇头,还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他没有继续追问,低头看?到她赤脚站在花园的?草地上,直接将她打横抱进?了屋内。 直到这一刻,她还下?意?识担心曲知恒的?洁癖,但是当看?他身上的?衬衫已经被蹭上污渍他却没有任何介意?的?迹象时,她就还是保持了沉默。 自?然而然地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头,直到能够透过衬衫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时,她才有些相信眼前的?场景。 客厅中,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听到动静后立刻站起身。 根本等?不及给她冲洗,曲知恒就直接将她放在了沙发上,并礼貌地拜托私人?医生帮她查看?下?伤口。 凌疏已经知道曲知恒的?私人?医生是瑞士人?,便一眼可以辨认出面前这个头发花白却眼神炯炯人?正是。 能在瑞士当私人?医生的?人?,必定是医生中的?佼佼者,处理这样的?小伤一般让护士来就足够了。 她觉得有些惭愧,拘谨地看?着私人?医生正接过曲知恒取来的?医药箱,帮她清理之前被划出血的?伤口。 那?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却在花园中沾染了泥土,所以清理过程还是有些疼。 她不敢去仔细观察那?伤口,下?意?识将头偏向?一边,却发现曲知恒已经做到她的?身边,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伤口需要清理一下?,可能要忍一忍……抱歉。” 曲知恒摸了摸她头上的?湿发,用极为耐心的?声音安慰道。 但是那?末了的?一句道歉,却令她彻底将注意?力从伤口处转移。 她忍着痛,勉强用嘴型说道:“我?没事,不用道歉……” 她看?见曲知恒的?眼神一滞,下?一秒,她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更紧了。 在室外待了很久,她手上的?温度自?然很低,于是这一次她感到曲知恒的?手竟然可以温暖到的?足以让她的?手回暖的?程度。 坎贝尔作为私人?医生,虽然平日里遇到处理皮外伤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却依旧可以熟练而专业地将伤口包扎得很好。 凌疏咬紧牙关忍痛的?时候,却发现客厅的?一角站着的?另一位年?轻男人?一直在看?着她。 她可以轻易推测出这个年?轻男人?就是同来的?精神科医生,只是没想到竟然不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 令凌疏感到意?外的?不是他相貌俊逸,身材欣长,是一个气质有些清冷的?华人?长相,而是他看?自?己的?视线。 她无法全然理解他眼神中的?想法,带着医者与神俱来的?专业和审视。 但是他如果从专业的?角度应该更多是看?伤口才对,却有几次将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由于他的?神情过于冷清,以至于她不可能将对方的?视线解读偏。 但是某种直觉告诉凌疏,对方看?她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见她。 巧合的?是,凌疏也觉得对方的?脸庞也带着某种熟悉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待腿上最大的?伤口处理完毕之后,坎贝尔医生又继续帮她消毒了脚上的?擦伤,但是其他的?小伤并没有进?行包扎,最后检查了她的?嗓子。 曲知恒用很严肃的?神色跟坎贝尔医生强调了嗓子对于凌疏的?重要性?,请他务必要给出一个严谨的?提议,看?是否需要约专科医生诊治。 好在没有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只是因为情绪波动较大,于是充血肿大了。 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建议去找专科医生拍片确认一番。 曲知恒认真与两位医生交流了凌疏的?伤势。 直到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坎贝尔医生的?脸上才开始露出些许疲态,应该是昨晚陪同检查的?缘故,然后站到了一旁。 曲知恒向?凌疏介绍了自?己的?两位医生,私人?医生坎贝尔,精神科医生封臣。 封臣……特别到有些熟悉的?名字。 接下?来的?时间里,竟然是那?位华人?精神科医生在用中文跟曲知恒交流病情,这样对于凌疏来说理解难度就降低了。 关于曲知恒的?病情内容,他们似乎也不避讳凌疏。 提及一些专业的?词汇的?时候依旧还是用的?外语,这位精神科医生的?中文很流畅而标准。 凌疏从中听到了新型疗法的?字眼,那?时候她其实心里更多的?是满满的?担心。 不是因为质疑这位年?轻医生的?实力,而是因为她也知道这种症状几乎不可能达到治愈的?程度。 她怕曲知恒…… 在一次次治疗失败后,要面临越来越多的?失望。 直到两位医生要告辞的?时候,凌疏却忽然从沙发上起身,拖着刚清理好的?双腿急忙走到门边。 “封医生,请等?一下?。” 是刚恢复了一些的?沙哑嗓音。 凌疏用中文叫住了正欲转身的?封臣,她从封臣转头的?瞬间明显看?到了他眼中的?愕然。 曲知恒站在凌疏的?身旁,但是形容平静,并未因为她主动叫住了封臣而露出任何的?不悦。 “我?想问封医生一些事情,关于我?刚才出现了幻视……” 坎贝尔医生由于还需要赶回苏黎世,就先?告辞了,留下?封臣继续为凌疏解答疑惑。 三个人?重新坐下?,为了保护嗓子,曲知恒帮凌疏取来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让她避免用嗓,直接打字表达就好。 凌疏的?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打字,她言简意?赅地描述了昨晚的?梦境,和花坛中虞美人?上的?尸体,还有突如其来的?感官加加强。 封臣原本清俊的?面容,随着那?屏幕上敲下?的?文字,而逐渐陷入了深沉的?思考,眉头紧锁。 他略微点?头,先?看?向?凌疏露出了专业化的?笑?容,询问道:“您需要进?行信息保护吗?” 这是很多医生都?会询问的?问题,因为病人?的?症状分析可能会涉及隐私,所以需要征求病人?的?意?愿。 本来凌疏无所谓曲知恒旁听的?,但是他原本就是一个极度尊重他人?隐私的?人?,然后主动站起身,将一旁用来吸水的?浴巾披在她的?身上,低头吻了她的?额头,轻声道。 “我?上楼去整理一下?。” 她正欲留住曲知恒,却还是忍住了,心想一会儿跟他说也不迟。 其实她不想在曲知恒面前保留自?己的?秘密,她担心这会引起他内心的?不安。 “凌小姐,也许接下?来的?一番话会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我?现在至少了超过一半的?把握知道一个结论……” 封臣对凌疏的?称呼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凌疏能够分辨出对方对她并无恶意?,毕竟能成为曲知恒的?医生的?人?,人?品还是值得信赖的?。 她用力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自?己是否曾经认识一个叫封臣的?精神科医生,但是这一世的?凌疏才十八岁,封臣在德国当医生,至少也是已经是博士毕业的?年?纪。 他与凌疏之间,存在一定的?年?龄差,就像凌疏和曲知恒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在街头的?偶遇,她认识曲知恒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她实在想不起对方是谁,便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不好意?思,封医生,我?好像有些不记得了,请问我?们曾经认识吗?】 封臣似乎没有对此感到意?外,只是略微颔首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然后开始用陈述的?口吻说道。 “凌小姐确实对我?没有印象了,毕竟……您第一次拿到年?度歌曲的?那?天,我?就因车祸去世,醒来后来到了这个世界。” 凌疏感到一阵冷水浇头般震撼感,瞬间从手指都?开始莫名地颤抖起来。 她几乎哆嗦到打不出字来,不是因为遇到另一位重生者而心生恐惧,而是因为这件事让她猛然想起曲知恒之间对这个世界的?猜测。 曲知恒昨天对自?己说过,他曾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会聚集往生者…… 看?到凌疏强烈的?反应,封臣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他淡然一笑?:“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更作为一名信奉科学?的?医者,我?当时同样感到震撼,我?不知道凌小姐后来是因为什么令人?扼腕的?原因来到这个世界,但是这的?确是一个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神奇的?世界。” 凌疏在封臣的?目光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手没那?么颤抖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字: 【可是封医生,曲知恒他在你我?上一世的?时空里,很早就去世了,但是他却没有任何上一世的?记忆。】 对于凌疏来说,自?己刚才的?幻视和昨晚的?梦境已经不重要了,她更关心封臣是否能为曲知恒带来新的?希望。 封臣略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出自?己心里的?分析: “我?重生以来已经过了六年?了,我?也曾接触过其他的?重生者,数量并不多,所以并非所有人?都?会抵达这个世界,而只有少部分人?可以重来一世,但是我?个人?认为,其他的?重生者都?是意?外或病逝等?客观原因,也许……”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地想斟酌着字句:“自?杀者并不会来到这个世界,这也许有一点?宗教色彩了 ,不过我?目前没有遇到自?杀的?往生者。” 凌疏听到这个表述,心中忽然泛起几分苦涩,她下?意?识地看?向?楼上的?走廊,曲知恒的?方向?。 犹豫了几分,在电脑屏幕上问道: 【您认为知恒是否还存在自?杀想法呢?】 我来早了,也来迟了 封臣下意识也看向了楼上, 似乎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这事关曲先生的隐私,恕我无可奉告, 不过……” 凌疏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脸色有点难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好好好,没?有关系,曲知恒的想法当然不会轻易改变,但是想法和行动是两回事。 他停顿了几分,疏眉微挑, “倒是可以?借此?解释你昨晚和今早的谵妄,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心理投射,但是并非唯物?主义的投射,而是带有一定的时空干涉可能。” 【那?我所目睹的场景, 是我想象出?来的吗?】 凌疏不确定地打字问道,焦急地等待着封臣的回答, 她宁愿那?是自己的臆想, 也?不要是对未来的某种预测, “应该不是全凭想象……我猜测这是两世的场景在?特定的条件下进行交汇,也?许是磁场变动, 也?许事关世界的真相,我其实并没?有知?道得更多。” 封臣尽可能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没?有太多虚幻色彩,但是解释到最?后他也?无可奈何。 世界的真相, 谁都不会知?道。 她想到了之前旁听到曲知?恒和封臣的对话, 提及过所谓的新型疗法。 原本她早已不信这些, 但是她仍然记下于封臣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精神科医生,说不定…… 【您之前提及的新型疗法, 我没?有太听明白运行流程,但是我能不能知?道,这个方案您真的认为可行吗?】 封臣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科医生都像他这样滴水不漏。 “正如我对曲先生说过的那?样,目前没?有任何一种疗法可以?保证将?他的症状治愈,哪怕截止到我去世的那?一年,我所接触到的病例也?很少?有治愈的,但是新型方案,从思路上来说,确实来自未来。” 【您可以?给我简单解释一下吗?】 凌疏默默打下这行字,带着希冀与期许望着他。 由于这不涉及曲知?恒个人信息,封臣淡淡一笑,对她解释道: “曲先生这类患者,能看到和听到很多场景和声音,不妨我们可以?认为他也?许是感?知?力强于我们,强感?知?力对于人类来说,并不利于生存,所以?在?进化的过程中,我们的感?官会被逐渐减弱,我是打算看看能不能降低他的强感?知?力,相当于关闭一栋房子的其中几扇隔音玻璃,这样就能减少?听见外界的嘈杂了。” 这个方案的思路果然能让凌疏非常直观地理解,虽然她听后觉得这样的话不像是一个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说出?来的。 但是封臣与她,在?这个世界里?都是一些极其特殊的人群。 她原本想要和封臣进一步讨论方案和关于这个世界的猜想,但是眼下她打字不是很方便,担心耽误封臣的时间,欲言又止之后,她才缓缓打出?一段话。 【封医生,如今您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 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封臣冷淡的目光微闪。 【我认为您是极有可能给知?恒带来新生的人,我拜托您,请尽量救他。】 凌疏打字打到这里?,剩下半句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当不当讲,但是最?后她还是说了。 【救他,就等同?于救我。】 封臣看着屏幕上最?后的一行字,眸光似沉入了清露,逐渐变得迷蒙黯淡。 “凌小姐大可放心,这是我该做的,不过请允许我问句题外话。”封臣说话带着一种格式化的镇静,带着一种无人能读懂的神秘。 凌疏抬手示意他请说。 “上一世,曲先生在?您刚抵达德国不久就去世了,你们之间的渊源让人感?到疑惑。” 封臣的这句题外话,确实过于“题外” 了。 不过封臣对于凌疏来说,是可以?从医学角度拯救曲知?恒的人,她并没?有对这个疑惑感?到反感?,一五一十地说了。 【不知?道您是否听过那?首《殊遇》?】 封臣疑惑地看向她,不禁失笑:“您的成名曲,当然听过,其实……我曾买过几场您演出?的票……” 他似乎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是他已经停止了。 凌疏继续说: 【那?首歌的原曲并非我原创的,我只是当时参加比赛,实在?没?有办法才拿来填词制作?的。】 “是的,那?首曲子的作?曲者一直都是‘未知?’,我曾经以?为有一位优秀的作?曲家,刚好艺名叫这个。” 封城说话间,虽然用词礼貌,但是却并没?有给凌疏任何熟络的感?觉。 凌疏无奈地瑶瑶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慰感?,就类似于,在?那?个再也?无法回去的时空里?,有人竟然与她有着重复的记忆。 【我直到病逝的那?一年,才知?道是他作?的曲,我十年前(也?就是现在?的时间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我重生那?天刚好是我和他第一次相见的那?天。】 很莫名地,封臣疏离的眸光竟然一时间黯淡了几分,他用一种遗憾又欣慰的语气说道: “一场相遇给我一种宿命般的浪漫感?,于是你决定救他……” 不知?不觉间,她与封臣之间的称呼开始取消了尊称。 凌疏点点头,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些她与曲知?恒之间相处的片段,嘴角不自觉地幸福地上扬了几分: 【原本我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我能让他感?受到这世界的另一面,兴许能改变他的想法,但实际上是他在?用他的善意治愈着我幼时的迷茫和伤痛,我理解他对这世界的看法,所以?最?后我没?有偏执地想要让他活下来,而只是希望他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而已。】 封臣看着她,似准备说些什么?,薄唇微张,却踌躇了之后,只轻轻点点头,“让人羡慕。” 虽然凌疏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羡慕,但是她愿意相信封臣的善意的。 他们又聊了一下治疗思路和凌疏平时和曲知?恒相处间的注意事项后,封臣真起身,准备告辞了。 凌疏感?激地站起身,扶着墙壁准备送他出?门。 封臣见她腿脚不便,本下意识想要扶一下她的,但是又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放慢脚步和她一同?走到了门口。 “谢谢你,封医生。” 凌疏站在?门口目送封臣下了台阶,用仅有细小音量对他告别?,然后抬手挥了挥。 封臣微笑点头,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再回过头时,他用带着遗憾的神情看着凌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笑了笑。 “凌疏,来到这个世界的重生者,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我来早了好几年,曾知?道你将?会在?十八岁的时候开启你的歌剧生涯,我曾想过再过几年,我就会来认识你……” “但是现在?看来,我来早了,也?来迟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会成为你在?欧洲最?大的保护伞,也?不需要我了。” 凌疏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谁知?封臣竟然露出?了一个目前为止最?温暖的笑容,轻轻耸耸肩,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其实,我是你的歌迷。”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瞬间变回那?个专业严谨的医生形象。 凌疏在?原地对他的这番话思考了很久,似懂非懂,但是她似乎能从空气中捕捉到几分浓烈的遗憾。 但是紧接着她嗅到了熟悉的淡香,是曲知?恒已经出?现在?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此?时封臣的车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了。 “我们刚刚聊了……” 凌疏主动用沙哑细小的声音跟曲知?恒复述她刚才和封臣谈话的内容。 一根修长冰凉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双唇,手指是曲知?恒的,随后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单手揽过她,将?门关上,因为外面虽然雨停了,但是风却还是凉的。 “先别?着急说话,你不需要什么?都告诉我。” 凌疏附在?他胸膛前,他已经换上了干净清香的衣物?,这果然依旧符合他的风格。 但是回想起刚才封臣克制又礼貌的话,又觉得如果不说的话,怕以?后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凌疏从曲知?恒的怀里?抬起头,正欲开口说话,却听见他率先用温和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今天没?穿鞋子冒雨过来,还弄坏了嗓子?” 凌疏没?预料到他最?好奇的竟然不是她和封臣谈话的内容,而是今天她反常的原因。 但是她之前已经打字描述过昨晚的梦境和今天在?花坛里?的幻觉,不过真正令她相信那?场梦境的原因是…… 曲知?恒垂眸看着她急切想要开口说话,便只得妥协地说:“用嘴型,我可以?看明白。” “我给你打电话确认但是没?有收到回音,还收到了你给我的信托基金,我以?为你将?这笔钱留给我是因为你已经……” 她一提到这个,又瞬间想起当时世界坍塌般的绝望,又红了眼眶。 “你不要担心我的债务,我不要怜悯,不要什么?信托基金,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她一面摇头,一面双手攥住他的衬衫。 曲知?恒带有心疼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夜之间,她似乎憔悴了很多。 “对不起,今天清晨我正在?处于被催眠中,还没?醒来,昨晚为了避免催眠中断,所以?提前关闭了门铃。” 他抚着凌疏的发梢,声音中带着强烈的自责。 凌疏生怕他因此?加重心理负担,赶紧摆手说没?关系,然后手忙脚乱地拥抱他。 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 曲知?恒身材比她高大很多,她每次想要面对面用拥抱表达关切的时候,都显得没?那?么?有说服力,但是好在?曲知?恒每次都可以?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但是他接下来低下头,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 “凌疏,我没?有怜悯你,更没?有施舍你,我只希望,往后余生里?,你能多一种选择,别?再因为还债而选择自己不喜欢的路,如果我能保障你余生的物?质条件,你就可以?大胆去追逐梦想了……” “无论是成为歌剧舞台上最?好的蝴蝶夫人,还是华语流行乐坛的顶流歌手,我希望你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永远不用为债务折腰。” 凌疏望着他,眼眶越来越红,滚烫的泪水盈满眼睫,最?终只能无力地任由泪水落了下来。 低声的呜咽变成了神情扭曲的大哭,像是心里?被挖空了似的,她捂着心口,红着眼圈咬着下唇看着他。 “我怕啊,我每天都很怕,你随时在?准备离开,你给我安排好这一切,这样你就会了无牵挂……” 来日方长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凌疏, 曲知恒身形一滞,眼神下撤,看着她小腿上的绷带, 她浑身湿透后又半干的样子,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眶通红像是能滴血。 她的气息、温度,眼底的悲伤,都那么真实?。 她的手攥紧他腰间的衬衫,几?乎是用尽了力气,他能感受到凌疏的手攥成拳后的形状。 用力、小巧、指节发白, 不禁一握。 曲知恒将空茫的视线收回, 重新将视线落到凌疏身上,抬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块柔软的手绢,是崭新的, 刚洗过,带着他惯有使用的清洗剂的香味。 再柔软的面巾纸, 都不如手绢质地柔软细腻。 凌疏爱哭, 所以还是准备柔软的手绢比较好。 细长的手指,依旧带着曲知恒固有的温润质感,帮她点去眼角刚涌出?的泪。 曲知恒的动作总是慢条斯理, 心里有再多的波澜起伏,都会隐在那双沉静如湖的眼眸中。 直到帮她亲手整理好形容,他才缓缓说道:“既然答应过你, 我不会食言。” 这句话几?乎是瞬间, 将凌疏从阴郁中拉出?。 她吸了吸鼻子, 然后问?道:“真的?” 他点头?,不禁浅笑, 像是认真回想:“我似乎没有骗过你。” 曲知恒一直自觉自己是个恪守信用和礼貌的人,这一点凌疏当然深信不疑。 对于?凌疏来说,曲知恒的真诚当然值得?信任,不过她却?一语中的: “你没有骗我不假,因?为到了你不想说的部分,你只是保持沉默而已。” 只不过她早已发?现?了,曲知恒沉默的时长略微大于?真诚而已。 “但是来日方长,我可以慢慢改变。” 此时的曲知恒,如昨日,如以往一样温文尔雅,似乎一切都还是之前?的样子。 这份稳定的情绪,就像海面那千层的平静而已,深海的暗潮,可怕之处不是因?为毁灭力巨大,而是因?为未知和神秘。 但是当凌疏抬眼看见这张脸时,又开始在反思自己,将曲知恒比作可怕的深海巨浪似乎并不合适。 “我觉得?未来这个词本身都带着悖论的性?质,在未来到来的那天,哪怕是极高的把握,都只能等未来到来的时候才能被证明?。” 因?为这句话用嘴型表述可能有些复杂,凌疏刻意让自己将语速放慢了。 忽然间,她看到曲知恒在认真地用平静的眼神观察着自己的嘴型,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像用嘴型说话也似乎是一件可爱的事情。 因?为,这双温润有仪的眼,凝视着自己双唇的时候,好像带着绵延不绝的悠长的深情。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曲知恒一字不落地读懂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他已经擦好眼泪,便将手绢重新折好,顺手就近放在身侧玄关的架子上,这下终于?可以腾出?手来了。 “那么就等到未来到来,再证明?。” 他展眉一笑,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形略微前?倾了几?分,像是想让她听得?更清楚一样。 凌疏似乎还心有顾虑,但是在他温柔的攻势之下,一时间也忘记还需要说点什么,余光正好落到了曲知恒叠放在架子上的手绢,是石头?纹的图案,美观考究,但却?是她第?一次见到。 凌疏问?道:“怎么突然用手绢了?” 因?为以曲知恒的洁癖程度,他应该是拒绝有可能多次使用的擦拭用品。 在很多绅士装扮中,有很多男性?会选择用丝巾来折叠好作为西装上衣袋的装饰,但是目前?她从未见过曲知恒采用这样的装饰,开始有些好奇他是不是有了新的装饰想法。 对于?曲知恒任何产生?新想法的可能性?,凌疏都会额外关注。 崭新的想法,才是生?活的延续。 “为你准备的,纸巾质地不够柔软,擦拭多了会对你的皮肤造成损伤,所以以后就用柔软的手绢比较好。” 他细心解释道。 凌疏在感动之余,上前?仰头?看着他,轻挑眉梢: “你……是打算之后一直都用这个给我擦眼泪吗,我没有使用手绢的习惯。” 她是故意这么问?题,想看看他的反应。 “是的。”他对承认这件事无所顾忌。 等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凌疏却?忽然有些细微的害羞感。 都已经这么熟络了,她对自己脸颊发?热这件事有些意外,只好抿了抿唇看着曲知恒,颇有感叹地说道: “你这个人,像一瓶慢性?毒药,每次都能让我中毒加深,让人有上瘾的感觉。” 曲知恒并没有惊异于?这个比喻,从他上扬的嘴角可以看出?他此刻心底的愉悦。 “但其实?,你我互为毒药。” 话音一落,他还不忘处理好凌疏的生?活细节。 曲知恒微微一笑,淡声?提议道:“上楼洗澡换衣服?” 她立刻点头?答应。 然后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凌疏猜到了曲知恒不会让自己走上楼的。 在她被抱起的瞬间,她自然而然地用手臂搭上他的脖子。 “你记得?补充营养……封医生?能治你的厌食症吗?” 每次遇到和体力有关的动作,凌疏总是忍不住关心他的饮食情况。 “可以作为心理治疗的一部分的。” 他稳稳地走上了旋转楼梯,步伐和声?音都很沉稳。 凌疏心里的又一个疑虑消除了,思路开始跳跃起来,立刻又转移到洗澡的问?题。 “一会儿我要用你最常用的沐浴露,因?为我今天想伴着你的香味,来治愈我昨晚受伤的心灵。” 曲知恒在浴室其实?将一切用品都为她单独准备过一份的,连洗剂都是让人去采购女士专用的,但是她今天却?开始突发?奇想了。 她早已习惯了曲知恒有求必应。 “当然可以,不过……”曲知恒脚步未停,只是垂眸看着她,“我今天一直在你身边,不是一直都能伴着同样的香味吗? ” 他的思索不无道理,而且凌疏想到其实?曲知恒身上的香味其实?是不属于?任何一种用品的香味,而是多种香味混合之下,才能形成的很独特的香味。 所以沐浴露的香味确实?不等同于?他的香味。 想清楚之后,凌疏恍然大悟:“也对,那今天我们要形影不离。” 曲知恒对她很多带有夸张成分的用词深信不疑,并且郑重地答应着:“可以。” 凌疏对曲知恒在斯图加特的家并不熟悉,她的活动空间之前?仅限二楼,但这次曲知恒却?直接将她抱去了三楼。 因?为三楼有可以平躺着洗头?机械椅。 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小腿处有刚包扎好的伤口,双脚上还有很多小伤口,所以确实?不能全身碰水。 躺下的时候,凌疏心里还有最后一分忐忑,因?为她觉得?一些过于?悉心的照料,有无法消受的惭愧感。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她睁眼问?道: “你小时候都是自己料理生?活吗?为什么你对于?照顾人这件事十?分熟练。” 当曲知恒手指穿插于?她的发?间,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席卷了全身,但是很快温水抵达,热气萦绕于?头?顶,她又慢慢放松下来。 “小时候一直都有阿姨和钟点工,我的童年没有任何一分钟是用来料理生?活,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练琴,但是我最近几?年没有和外界有过多交流,没有举办任何演出?也不出?席公开场合,才终于?有时间用于?生?活。” “我没有照顾过别人,但是还在学习和进步中。” 听到曲知恒的解释,凌疏发?现?他真的不是在过谦,他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不是长时间练习的结果。 在凌疏看来,这应该是一种他下意识去尝试的行为恰好尽如人意而已。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你的房子里见过医生?以外的人,但是他们却?又好像无处不在。” 比如打理花园的人,收拾屋子,给冰箱更换东西的人,她就从未碰见过,但是偏偏一切又能井井有条、 “他们应我的要求,不会和我碰面,会趁着我出?门的时候才来家里整理。” 虽然还好奇其他人如何分辨曲知恒是否在家中,但是头?上已经放上了洗发?水,揉搓出?了丰富的的泡沫。 曲知恒应该有提前?看过应该如何帮人洗长发?,但是如果这个动作由他来完成的话,不管这个动作多么寻常,都能让她有着强烈的发?酥发?麻的感觉。 这种体验,让人激动又煎熬…… 她悄悄握紧双拳,才能让自己不会突然弹跳起来。 在等待了好几?分钟之后,她终于?迎来冲水的环节了,他的手指离开了她的头?皮,她心里奇异的激动才平复下来。 “上发?膜?”曲知恒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专业。 凌疏立刻睁开眼,干笑道:“其实?可以不用的。” 他自然是听从她的反馈,帮她冲水了之后用毛巾把头?上多余的水分吸干。 直到这一步,凌疏才缓缓长舒一口气,将手放在心口,进一步平复心情。 在坐起身之前?,她感受到曲知恒干净的气息就近在身边。 “我感觉我们一个晚上不见,你好像又开始紧张了。” 他语气中含笑,并不是在认真讨论着她的状态,而是指她刚才的奇怪反应。 蝴蝶效应 “可能……有一点。” 凌疏头顶着毛巾, 湿发已经不滴水了,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毛巾,像是想借用这个动作来占据此时她不知双手应该如何安放的困窘。 紧接着, 曲知恒带她去了浴室,坐在了浴缸边缘,帮她把双腿轻轻用洁净的?浴巾包裹好?,以避免淋浴的时候溅到。 做完这一切了之后,他?就起身走出了浴室,并帮她关上了门。 这样洗澡方式,的?确有一些难度的?, 淋浴是无法避免水溅上的?, 只能采用擦拭的?方式。 凌疏真起身,面向着镜子,褪去衣物, 用毛巾沾水,擦拭着, 等明后天伤口结痂了之后再仔细清洗也不迟。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然想到在默尔索的?那日…… 那间浴室和这间虽然装修风格不一样,但是构造一样。 当?日的?场景带着浓重的?水雾,如今在记忆中带着空濛, 就好?像是梦中的?场景一样,让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那是真的?。 她甚至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出于怎样的?心思和勇气,将曲知恒直接拉进了浴室。 如今, 她知道曲知恒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心里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微妙。 就好?像那些亲密的?画面, 就只停留在她的?记忆里一样。 她又开始有些读不懂,曲知恒那双风平浪静的?眼中, 是否能记住当?日的?激情。 整理完毕之后,凌疏穿上了宽松家居服,是一件裙摆到达膝盖的?长袖连衣裙,裙摆的?长度刚好?在伤口上方。 她看着这条裙子,是陌生的?样式,让她心里终于找到了一些归属。 曲知恒曾经跟她说过“回家”的?字眼,她早已离家多年,住所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暂时的?栖身地,一个甚至连回去睡觉的?功能都很少实现的?地方而?已。 曲知恒是如何向她诠释“家”的?概念呢? 当?凌疏打开浴室大门的?时候,果不其?然能看到曲知恒正?在门口等自己。 他?难得神?秘一笑?,跟凌疏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要一起看看吗?” 当?然要。 凌疏最终觉得自己双脚被包裹好?了之后,其?实是可以自己走路的?。 实际上这些不过只是一些皮外伤,只是曲知恒将这些小?伤过于重视,让她也误以为自己不方便行走。 其?实不然。 “我可以慢慢走过去的?,这些小?伤现在结痂了,就还好?。” 凌疏斟酌着这句话?的?表述,拼命让自己的?神?情和语气显得自然友好?一些,以尽可能降低对他?造成无形伤害的?可能。 说完之后,她悄悄打量着曲知恒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任何失望之色。 曲知恒陪着她,慢慢走到走廊的?另一头,与?曲知恒的?房间隔着一个走廊,是一个镜像的?卧室。 他?伸手为她推开门,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房间的?装饰很是特别,床被高高架起,做出树屋的?样子,通过木质深色悬浮梯上去,“树屋”内还设置了一盏野外提灯,发出温馨熏黄的?亮光。 房间内做了人工造景,用热带植物装饰出森林树屋感,墙壁用了现代?科技制造出大树被风吹拂的?动感姿态,就连地面也是仿真森林里带着落叶和泥土的?地面。 “这是为你?准备的?房间,很抱歉没有事先问过你?偏好?,是根据我的?猜想装饰的?,如果不满意的?话?换起来很快。” 曲知恒对人说话?时会认真注视着对方的?双眼,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真诚和涵养。 凌疏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用心设计的?房间,心想为什么他?给人准备惊喜都需要去考虑礼貌的?问题。 “你?的?审美比我的?好?多了,我很喜欢。” 她由衷赞美道,心里很是疑惑曲知恒在每日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情况下,是如何远程操控别人准备出这样一个房间。 但是曲知恒是个话?少性情冷清,却无所不能的?人,这一点她本该早点知道的?。 凌疏本以为那些植物应该大部分是人造的?,当?时当?她随手摸到了芭蕉叶的?时候,却发现手感竟然是……真的?。 “只是,这房间保养起来应该挺麻烦的?吧?而?且,我们不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你?房间睡的?吗,这样会不会浪费资源?” 曲知恒在一旁听出她有诸多的?考虑,不禁怡然一笑?。 “保养起来不麻烦,我们当?然还是会一起睡,但是我想给你?准备一个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因为人偶尔需要一定的?独处时间的?,当?你?想独处的?时候可以有一个环境很好?的?空间。” 凌疏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他?的?想法是合理的?,她抿唇一笑?,看向他?: “可是和你?待着这么放松,我还会需要独处空间吗?” “有备无患。” 他?话?音刚落,便带她来到了隔壁的?衣帽间,里面也是和他?的?衣帽间是镜像结构,只不过里面塞满了女士衣物。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今天能在浴室里为她准备好?家居服的?原因。 “你?就这么自信你?能猜到我对衣物的?审美吗?” 她故意想考验下他?的?反应。 “你?喜欢三层西装,在结合你?平时的?装扮,只能猜到大概,但是如果提前询问你?,就不叫惊喜了。” 他?虽然一脸淡定地看着她,却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猜测的?依据。 凌疏站在门口,从灯光中可以看到里面的?衣物是按照季节分类,再按照颜色深浅排列的?。 “但是为什么一下子要准备这么多,我应该穿不过来的?。” 她看了一眼,开始认真考虑这样会不会造成资源的?浪费的?问题。 “就当?……”曲知恒也循着凌疏的?视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线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眼中露出了一丝遗憾,“我想把上一世消失十年的?遗憾一起弥补……” 凌疏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回想起自己独行的?十年,她曾无数次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 ,厨房的?作用仅限于烧水,冰箱里永远只储存保质期很久的?食物和瓶装水。 因为她工作比较忙的?时候,可能几个月都不曾回家,尤其?是自己治病的?那些日子,她只好?摆脱钟点工去家中把过期的?食物清理了。 至于房子的?归属还有名?下财产,是全部留给了母亲…… 突然间,心中百感交集,就像漂泊多年的?人,终于有一天,让那孤船驶入了避风港。 她,终于可以下船了…… 又是只有两人的?屋子,但是这一次,斯图加特的?二?楼走廊虽然陈设未变,但是心态变了,凌疏觉得这里不再像上次那样冷清。 尽管坎贝尔医生说过凌疏的?嗓子没有大碍,但是当?天下午,午饭过后,曲知恒还是驱车带凌疏去找医生检查了嗓子,还拍了片子。 其?实凌疏虽然也知道自己嗓子的?重要性,但其?实她自己远没有曲知恒那样担忧。 好?在最后的?结论是,她的?嗓子并没有造成本质损伤,不影响未来唱歌。 回到车内,曲知恒用很快的?速度看了检查结果,难以觉察地长舒了一口气。 凌疏看着曲知恒终于愁云消散的?模样,心情轻松地发出了笑?声,在一旁问道: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的?嗓子真的?不行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凌疏在上辈子就已经想清楚了,她如果嗓子状态不行,可能会去应聘歌唱老师,传授理论和技巧。 Link当?年也是巴伐利亚歌剧院里的?著名?女高音,她可以一直唱到六十岁,但是六十岁嗓子状态不如年轻的?时候,她仍然可以给学生做示范,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多年积累的?演出经验和演唱技巧教授给学生。 凌疏觉得如果自己不出现其?他?意外,应该也会走上这样的?道路。 面对这个问题,曲知恒脸上似乎落下一抹凝重,随即又握了握凌疏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 “可以去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我会一直陪伴你?给你?提供支持,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 凌疏心生感动,却又别扭地不想将气氛弄得过于煽情,便开玩笑?道: “到时候我要成为一个称职的?粉丝,不错过你?的?任何一场音乐会。” 这个假设的?前提是,曲知恒还会重新?回归音乐的?舞台。 他?浅笑?着答应道:“好?啊。” 这一次换凌疏愣了几分,像是一个从未预料到的?利落的?答案。 “上次Link教授说,你?之前正?在攻读演奏家文凭,你?……还想继续吗?” 这是无数人羡慕不来的?机会和天赋,但是无论怎样,曲知恒不管在音乐上再如何耀眼,她还是希望他?余生不再被其?他?的?事物所累。 大提琴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人生,如果昨晚凌疏梦里目睹的?景象是真的?的?话?,那说明…… 其?实上一世的?曲知恒,临死前都是与?大提琴作伴的?。 “我先去接受治疗,等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继续了,也许你?看到的?第一场音乐会,就是我的?毕业音乐会。” 曲知恒离演奏家文凭只有一步之遥,按照时间算来,还差一场惊世骇俗的?毕业音乐会。 “你?什么时候去治疗?” 她急促地问道。 “等你?顺利入学,我就可以安心去治疗了。” 他?回过头,侧脸上扬起笑?容。 凌疏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看见了真正?的?雨过天晴。 从那天起,凌疏每天都在积极地恢复嗓子,她每日的?时光和曲知恒一起度过。 曲知恒能精准读懂她的?唇语,两人之间的?交流并没有什么障碍。 在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凌疏的?嗓子好?了。 Hank从纽约打来了电话?,跟曲知恒说,她已经交接了纽约那边的?事务,即将入职慕尼黑音乐学院并在巴伐利亚歌剧院继续再唱几年的?《蝴蝶夫人》。 听到曲知恒的?转述,凌疏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眼睛惊喜地发亮。 “Hank居然还愿意再唱几年吗?这和上一世的?情况好?像不一样,上一世Hank彻底从一线舞台隐退了的?。” 曲知恒目光流转,坐在沙发上的?身姿卓然而?优雅,将手机放下,看着凌疏快乐到发光的?脸庞,静默一笑?:“这是件好?事。” 凌疏很久以后才开始想到这个世界线的?前因后果,Hank上一世的?隐退,恰好?是在曲知恒自杀之后。 有人说过,Hank之所以能成为最好?的?蝴蝶夫人,也与?她命运有关,她早年经历过婚姻的?背叛,多年来每次在台上演绎悲剧角色,每一次都要将她拉回那个悲情的?女人身上。 她燃烧自己的?情绪,去呈现最好?的?角色,也一度因为这个角色精神?抑郁。 而?曲知恒的?自杀,也许就是她决定彻底隐退的?关键原因。 这样想来,凌疏的?归来,在曲知恒的?周围带来了蝴蝶效应。 但是她不知道这场蝴蝶效应,会无意间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比如如果Hank不隐退,阿尔巴尼亚的?那个女高音歌唱家就暂时无法冒头,歌剧界会发生细微的?改变。 一个月后,凌疏准备好?考试曲目去慕尼黑找Hank考试,钢琴伴奏带的?是曲知恒,整个考试过程会被摄像头记录并保存。 几乎是阴差阳错间,Link在隔壁的?音乐教室也在同一天面试一位华裔学生,当?场发了offer,Link手下最后一个音乐表演的?本科名?额已经刚好?满员了。 这一次,不知道是哪一位幸运的?学生取代?上一世凌疏的?位置,成为Link手底下这一届最后的?本科生。 而?凌疏,心安地接受了Hank提供的?offer,成了Hank的?学生,在她从高中时代?就喜欢的?偶像手下学习歌剧…… 但是我爱你 秋天来到末期的时候, 曲知恒安排了一场开学前的旅行,去?往意大利。 意大利位于南欧,只要不是夏天去都还不错, 温度适宜。 在意大利北部,他们去寻访《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取景地?,Crema奶油小镇。 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意大利夏天,Elio和Oliver两个少年,来了一场暑假邂逅,少年之爱萌发,美式文化和意式文化的碰撞。 凌疏记得电影里的老房子, 二楼地?板走?上去?有木头吱呀的声音, 生锈老旧的二楼阳台,可以看见隐藏在夜晚里森林。 还有盈润发光的池塘,一头栽下去?, 溅起无数水花,水滴在金色的太阳下, 发出湿润的光泽。 Elio的少年别扭,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Oliver的一举一动,用?低头弹琴来掩饰心绪,却不聊那少年的刻意早已落入Oliver眼中?, 将暧昧推向了极致。 凌疏和曲知恒坐在电影中?曾经出现的广场上,喝着柚子冰,头顶阳光温暖。 “你知道吗, 我曾经在认识你后第二天, 就感觉见到你时, 心中?有团火焰,烧灼得我的心口啊……又热烈又痛苦。” 她将鼻梁下的太阳镜微微下推, 视线从太阳镜上方掠过,看向对面的曲知恒。 “我好像,当时察觉到了一点。” 曲知恒缓缓将手中?的意式浓缩杯放下,他很少能放松地?靠向公共场所?的椅背,但是?此?时他确实一个极为放松和舒服的姿势,只不过举手投足间的持重依旧还在。 “我一开始就意识到的你很容易洞察我的心思,但是?我每次心里开始燃起火焰,就立刻有种负罪感,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情还很阴郁,我却有其他的心思,而且……” “我怕我的心思被发现了,于是?尤其怕看到你的眼神?,只要减少和你对视,我就能再隐藏些时间。” 凌疏脸部红心不跳地?说是?不久前的忐忑,然后将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握住了面前装着柚子冰的杯子,略微摇晃了一下,碎冰在杯中?发出清澈的响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在如今风雨停歇之后,去?复盘但是?难掩的细节。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深邃如蓝海的眸子忽而间看向了她,像是?为了演示当时的她对此?有多么心慌意乱一样,此?时她竟然在曲知恒突如其来的认真注释下,呼吸凌乱了几分。 “看来,是?真的。”曲知恒沉默了半晌,然后用?手将她的手稳稳反握住,眼角染上了笑意,慢吞吞地?说道。 凌疏立刻回过神?来,秉持着战胜沧海的前提是?直面沧海的原则,直接将脸凑上前去?和他很近地?对视。 她目光迥然,像是?不甘示弱地?又上前了几分,直到双方的鼻尖已经轻轻碰上,她才停住,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可是?曲知恒的反应总是?带着出其不意,方才还深邃的眸子此?时竟然变得沉稳柔和,能清晰看见那双偏浅的琥珀色眸子正中?,瞳仁如同向日葵一样的形状,却又能涣散开来带着一种午后的慵懒。 凌疏正欲使坏让曲知恒在广场上露出尴尬,却知道那样的话?肯定又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于是?露出一个笑容,坐回了原位,问向他。 “你当时看出来几分?” 曲知恒的视线追随着她直到坐下,才开始回答这个问题。 “我猜测过这个可能,但是?我不敢往其他方面想,因为当时我不希望任何人知晓我心里的打算,尽可能想风平浪静地?离开比较好。” 曲知恒的脸在阳光下很是?白皙,坚毅的五官被勾勒出光影,神?色缓和。 凌疏如今听到这样的回答,不再像之前一样敏感了,反而可以对于这些话?题畅所?欲言。 “我当时结合我自己重生的经历,在猜测,如果你真的去?世了,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去?到生命中?的某个节点,在那里,你是?否又会?和另一个人经历一场奇妙的相逢。” 那样的话?,那个能与曲知恒相逢的人。 “如果是?这样,你有怎样的想法?。” 他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瓷咖啡杯,淡笑着不经意地?问道。 “会?羡慕吧……” 凌疏感叹地?说道,立刻低头含着吸管浅浅喝了一口浅红色的柚子水,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其实是?嫉妒。 她不知道,曾经嫉妒过自己想象出来的人物,是?不是?也算原罪。 “其实如果真的重生的话?,我并不会?和哪位特?殊的人相逢,因为回到我过去?的任何一个人生节点,我也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他对自己悲观的预判并非突如其来,而是?经过严密逻辑思考后的判断。 突然地?,凌疏被脑海中?一个可怕的想法?占据,如果自杀者没有迎来终结,而是?回到过往的人生中?去?重蹈覆辙,一次次重复经历痛苦,又一次次死去?,这无异于是?陷入了一个无休止的自我惩罚中?。 “这个可能性听上去?有些残酷……” 凌疏的头和声音都低了下去?,本来准备喝一口柚子水缓解情绪的,却咬着吸管,看着玻璃杯壁上的水滴若有所?思。 “是?啊,或许不如现在这样幸运了,会?安排一个叫凌疏的人来到我的面前……” 他的嗓音听上去?带着一种轻松感,好像有种事不关己的从容。 但是?凌疏知道,他只是?显得从容和淡定罢了,实际上这颗敏感的心失落得要命。 她想到这里,飞速抬眼看向曲知恒,然后几乎是?的同时间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如果你的年纪往前推十年,是?多少岁?” 这像是?凌疏给他的数学?题,凌疏知道曲知恒现在的岁数,但是?这是?个引导式提问。 “十六?” 曲知恒分明笃定,却又下意识地?故意模仿着她明知故问的语气。 凌疏思索了一番:“那十年前我就是?八岁,如果你像我一样重生回十年前的话?,我才八岁,才刚上小学?三年级,似乎也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所?以她在心里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曲知恒有重生回十年前的可能的话?,正是?他音乐事业发展的高?峰,也未必会?遇到别人。 本以为这个小小的讨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她却突然听到曲知恒略带好奇地?问道: “十年前……八岁的你,过得怎么样?” 凌疏一直都更?多在跟曲知恒去?诉说自己童年里的趣事,但是?十年前八岁的自己,其实并不快乐。 “我八岁那年,只记得每天半夜醒来,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的,我爸妈基本每日都在发生争吵,我躲在房间里偷听,发现他们频繁提到离婚的字眼,我当时每天都很惶恐他们会?不会?某一天真的离婚,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家了……” 凌疏惨淡一笑,然后长?叹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我倒希望他们那时候就离婚的话?,我妈还能少委屈自己几年。” “你知道吗,当时我爸其实已经出轨了,在外面的那个孩子刚出生,他每天回家之后都在想法?设法?挑我妈的刺,让我妈误以为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夫妻离心的……后来才真相大白……” 曲知恒委婉表达了心中?听到这个故事后的遗憾,他的神?情开始沉重了些,然后叹息道: “所?以,你当时跟我说的,如果我离开了,你也会?过得很好的事情是?假话?吧?” 凌疏顿了顿,愕然地?看着他,像是?有些想不通他为什么用?一段童年故事就能推测得这么精准。 她自然不会?为十年前的故事过于伤怀,但是?她却好奇为什么曲知恒能分析出这么精准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她如今也没有隐瞒曲知恒的必要了,大大方方地?问道,等于变相承认了。 “请原谅我做一点揣测。”曲知恒在开口分析之前先表达自己的抱歉。 凌疏早已习惯他这样,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担心眼前的人表里不一。 在他看来,两人的关系不管进展到多么亲密的程度,都应该对对方抱以始终如一的尊重。 凌疏笑了笑,了然地?冲他点点头,将后背靠上椅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从你和徐鑫远的不欢而散,到你长?久避免陷入亲密关系,还是?心里的防备和对无人黑夜的恐惧,都能让我猜测你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对周遭的信任感,也许这些症结和你童年时经常目睹父母争吵有关,你父母的婚姻关系,会?让你对亲密关系和婚姻都抱有一定的排斥或者不安感。” 曲知恒将语速放缓,慢条斯理地?说着。 越是?涉及到他人内心伤痛的事情越需要用?最舒适缓慢语气来说。 凌疏静静地?听着,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点点头,但是?直到他说完之后,她却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视线毫无避讳地?想着远方塔楼的上空,她失神?地?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他眼中?天空的辽远。 看了他好一阵,凌疏不仅低头失笑,然后说:“你这算,久病成医吗?” 她相信曲知恒的脑海中?积累了大量可以治愈他人的知识,曲知恒除了自己,其实他的性格和头脑可以治愈很多人。 曲知恒从天际收回视线,看着她,愉悦一笑:“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觉得,我信任你吗?”她问道。 因为曲知恒刚才说过,凌疏自己对周围是?没有太多信任的,所?以她好奇去?曲知恒如何来判断他们之间的信任。 “嗯,你信任我。”他眼中?闪烁着某些无法?克制的情愫。 凌疏一时间只是?看着他,不置可否。 曲知恒继续道:“你给我一份最宝贵的信任,如果我带着这份信任彻底消失在人海,你之后还是?会?选择孤身一人,对吗?” 他猜得……过于精准。 但是?凌疏没有回答,只是?直接站起身,拉住他的胳膊,跟他笑着说: “柚子冰我喝不完了,我们回去?吧。” 她突然间,心念动了很多,想和曲知恒单独待在一起。 后来,他们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电影里像Elio和Oliver跋山涉水才能到达的秘密基地?。 是?一片紧邻小溪的旷野,在那里,一望无际,可以刚好面向西边的山头。 他们并肩而做,仍有旷野的微风带来溪水的清冽,从袖间和指缝穿过。 她跟曲知恒讲述了自己记忆中?已经斑驳的童年。 成年人多年后对童年的记忆,只剩下那些极度快乐的和极度痛苦的。 旅行的路途中?,是?他们最后难得有空交心的机会?,因为旅途结束,凌疏要去?上学?,曲知恒要去?瑞士治疗了。 今日的夕阳是?发红的,红中?带黄,直视的时候仍然有些刺眼。 凌疏看了一会?儿夕阳,便?侧身靠在身边曲知恒的肩膀上,有些疲惫,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放松。 她说:“我把我的童年讲给你听,你什么时候可以讲述下你的童年,我们的童年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只是?随口说了一下交换童年回忆的提议,并没有任何想强迫他说的意味,不过这次他却沉默了很久,答应了。 直到太阳落山,凌疏刚讲完自己曾经经历过校园霸凌的故事。 她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曲知恒说点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说:“以前我不知道你的经历也就算了,但是?我想如果重回十年前的话?,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她嗤笑:“我那是?在国内,你从小在欧洲,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主?要觉得曲知恒这样温柔的性格,那些人肯定会?连他一起欺负的,所?以心里还是?觉得自己面对比较好,其实一切的困难如今都克服了,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太多的恐惧了。 不像小时候,那些霸凌者在放学?的时候告诉她: “你长?期跟着外公外婆一起住吧,你最好别回家告状,我们每天都会?从你家门口路过……” 于是?她在这样过程中?,选择不向任何人求助,小时候不知道成年人解决问题的途径,会?屈服于短暂的疼痛的凶神?恶煞的威胁,将那些威胁信以为真。 却唯独忘记,他们不过也只是?高?年级的小学?生而已。 她后来发现,只要自己懂得示弱和周旋的,就不至于被打。 只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反省和懊恼自己的懦弱,想象着时间重来,她就有办法?去?让自己从威胁中?解脱出来。 也很很多人在少女时代之前,都曾有一瞬间想象过是?否救世主?会?存在,还自己一份不用?担惊受怕和惶惑的生活。 只不过少女时代之后,就会?接受往后人生里,反抗命运这件事,只能交由自己亲自完成。 曲知恒是?这样回答的: “即便?远在欧洲,但其实,想把手伸过去?,并不难,至少十年前的曲知恒,已经可以办到了。” 这一瞬间,凌疏在夕阳的柔光中?睁开了双眼,心中?似感到无数安慰。 她靠在他肩膀上,静静地?说着,像是?在喃喃自语:“原来,成年之后,也会?遇到童年救赎者。” “有点迟了,抱歉。”他有些惭愧地?说道。 “你小看自己了,你远不止可以救赎我的童年……”凌疏听到他的道歉又忍不住笑了。 “还有往后余生。” 这句话?,是?曲知恒补充的。 在夕阳从远方的青山外彻底消失的时候,曲知恒开口用?非常平常的口吻说着一段沉重的经历: “其实,在我成年之前,我母亲一直很讨厌我,几乎是?没有缘由的讨厌,她也许也平等讨厌每个烦人的孩子……” “她对我的殴打几乎是?没有缘由的,但是?我姓曲,就意味着我不能在被打的时候不能吭声,更?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 “最惨烈的几次,我父亲带着我直接搬走?,以隔绝殴打。” “我曾以为是?不是?我的出现让她失去?了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至少知道她讨厌我的原因,我可以在任何一个方面达到同龄人中?的最好的成绩,但是?她讨厌我这件事,和我是?不是?个烦人的孩子,是?不是?个优秀的孩子无关。” “我也以为是?不是?因为我天生有幻觉,她觉得自己生下一个怪胎,但是?在我成年之后,她突然又对我加倍地?好,让我无法?对她说出任何拒绝……” “我至今无法?解读我对她的情感,以成年作?为分界线,成年前对她的恐惧和埋怨,都无法?战胜成年后她对我的好,我无法?从任何一种技能和书籍中?寻找到答案,正如她如今也说不清当年那样对我的动机。” 凌疏听到这些,喉头发紧,哽咽起来,试图说一些安慰他的话?。 但是?曲知恒却说:“现在,保持沉默就好,不要说话?,也不要追问,因为这件事的答案我已经不想寻找了,这并不是?我内心所?有痛苦的组成,而只是?其中?一部分。” “这一部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部分。” 他哪怕在诉说痛苦,也不曾语气中?带有憎恨,仿佛他本就是?个没有憎恨和愤怒的人一样。 凌疏顺从他的意愿,不对此?发表任何一个疑问和看法?。 只是?侧头,轻轻地?吻了他的脸颊。 不追问,不评价,当然可以。 “但是?我很爱你。”她对曲知恒低声说。 后来他们一路从奶油小镇往南。 抵达威尼斯,在夜晚的古老钟声中?,在靡丽华美的灯光中?,他们从凤凰歌剧院中?散场出来,外面下起秋日暴雨,但是?呼啸雨幕,不再是?当日生离死别般的模样,没有血肉模糊的虞美人花丛。 他们坐在凤凰歌剧院的屋檐下,两人看着外界的狂风暴雨,相视一笑,将手中?的香槟杯轻碰一下,一边喝,一边看着外面在雨幕中?仓皇奔跑的熙攘人群。 其实大部分人如他们一样,不慌不忙地?在屋檐下喝上一杯夜晚的意式浓缩,或是?一杯Aperol,配上一杯冰水,可以在雨幕中?喝上一整个夜晚。 曲知恒的时间里,驱车带她从一个个富有风情的小镇路过,品尝各地?的野猪肉和葡萄酒,留下了旅途中?的纪念品。 在一面高?大的始建于中?世纪的建筑前,一个衣着质朴的小提琴家,在白鸽满地?的围墙下,拉着悠扬而经典的乐曲。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他们遇到了一个可以把古典吉他玩出无限花样的艺术家,他可以用?吉他和路人对话?,用?一把吉他模拟出一个庞大的乐队,并自得其乐。 他们一共见证了古罗马人修筑的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在但丁扮演者用?古意大利语的演讲下,寻找文艺复兴的踪迹。 最后,他们的旅行在西西里岛画上句号。 凌疏入学?了慕尼黑音乐学?院的第二天,曲知恒收拾行囊准备前往苏黎世接受治疗。 临别之际,凌疏抱住他,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曲知恒笑着指了指,玻璃墙前的喜阳植物,说道:“等那长?出四片新叶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一辈子共存 冬天开始的时候, 拥有二十八岁灵魂的凌疏又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本科生。 她上一世不算是天赋异禀的人,至少?在Link手下一种来自世界各地的佼佼者面前,她作为唯一一个亚洲人, 几乎是属于提心吊胆过独木桥的状态。 她一度怀疑过是不是Link看走眼了,才录取自己的。 直到毕业的时候,Link得知凌疏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而是选择回国开启自己的歌唱事业的时候,Link脸上露出了无尽惋惜,并主动提出为凌疏在德国的深造提供资金支持,但是凌疏最终还是婉拒了。 直到毕业的那一刻, 凌疏才恍然发觉, 她并非自己想象中那么?差劲。 这一次她带着十年的积淀,入学后的不久,随着嗓子和练气?的进?步, 竟然成为同期入学的美声本科生中的天赋型学生。 有一次Hank跟凌疏刚上完课,走在学院里的长廊上, 遇到了钢琴系的一个老教授, 那教授跟Hank寒暄的过?程中,提及过?凌疏的天赋。 凌疏笑着摆摆手,却心明如镜, 她知道在多年的积累和练习面前,她的天赋确实不值一提。 说到天赋这件事,凌疏开始想起了曲知恒, 他?们隔几天会通一次电话, 因为她学校里的课程比较忙, 再加上想让曲知恒能?安心疗养。 在教学楼门口和Hank分别?的时候,Hank正好也提到了曲知恒: “你知道知恒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去瑞士得有一个月了吧?” Hank将私人交情和教学分得很开,只有出了教学楼,她才是开始提及私人的事情。 凌疏仔细回想了一下,做完玻璃墙前的那根绿植的第三四片叶子刚开始长出嫩芽,就大概推测 了一下: “可能?再有半个月就回来了。” Hank看向凌疏,妆容精致下紧致好看的脸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等他?回来的时候,一起来我家喝下午茶吧。” 凌疏微微点点头,答应了。 凌疏和Hank相处的时间不长,尽管知道曲知恒和Hank的关系,但是她在Hank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拘谨。 Hank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就没有急于?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凌疏意识到自己,站在Hank面前的时候,心里总有种淡淡的羡慕感。 眼前的Hank已然功成名就,但是凌疏却不知道这一世,她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虽然现在你才刚入学不久,聊未来的发展有点早,但是你未来对于?个人发展怎样?的打算呢?” Hank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就Hank个人而言,她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人,她符合任何?一个站在巅峰的人的性格特征。 对这样?的问?题,十年前十八岁的自己可能?无从回答,如今,凌疏的答案是: “像当个自由歌剧演员,唱点角色或者艺术歌曲,同时想往流行的方?向发展,想在流行乐里寻找一个和音乐剧或者歌剧的结合点。” 其实这一点,上一世凌疏已经完成了一半,她在流行乐里面加入了音乐剧的元素,可以?让流行乐能?展示更广的氛围感。 与歌剧相结合并不容易,因为这样?会因为演唱难度的原因而降低传唱度,对于?一个流行歌手而言,这并不利于?自身发展。 Hank听到她的想法,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几分,虽说是一直深耕歌剧领域的人,她也许不会像凌疏这么?做,但是今非昔比,她对这个想法依旧表示理?解: “倒是不错的想法,你之?前学过?流行唱法吗?” 凌疏不好意思地说:“小时候跟着老师断断续续学了一些,后来主要是自己去模仿一些流行歌手,通过?模仿他?们的声音自己琢磨,并不算专业的。” 她绝对不是一个专业出身的流行乐歌手,但是这种半路出家的情况举目整个世界都不算罕见的。 “模仿?是个不错的自学手段,不过?学美声也一定程度能?帮助到你。” 凌疏点头说是。 一开始她还有些犹豫是非应该跟Hank提及流行乐的事情,如今看来,Hank对此的态度包容中还是带着些许赞许的。 Hank突然来了个电话,临时又折返教学楼,和凌疏匆促又随和地挥手再见。 凌疏站在原地礼貌地目送Hank进?去,直到看到Hank上了电梯,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去往地铁站的路上,一直在惦记家里的那株藤蔓究竟要长到什?么?程度,才会是和曲知恒相见的时候。 她越想着心中思念更甚,为了避免打扰他?,就只是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跟曲知恒发了条微信: 【我下课咯,今天回家比较早的,估计去超市买点菜,做个麻辣烫。】 麻辣烫堪称海外学子必备,因为做法非常简单,火锅底料加水煮开,往里面一股脑加自己喜欢的蔬菜和丸子进?去煮就可以?了。 如果再加点麻酱和牛奶就会呈现另一种吃法,但是凌疏还是习惯蘸干碟,还有香油蒜蓉。 她正准备在发一条问?曲知恒近况,谁知直接屏幕闪烁,他?直接打来了电话。 不管是多少?次接到他?的来电,心中都澎湃起无差别?的激动之?情。 “喂?”接起电话,她在人行道上站定,直接在路边找了个花丛和避开了人群和曲知恒通话。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很有质感的低笑,曲知恒那边似乎也在户外,“凌疏……” 他?经常在说些什?么?之?前,都会将凌疏的名字唤得格外好听。 “那个藤蔓上已经长了第三和第四片叶子的新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啊?” 她站在路旁的大树下,看着行色匆匆行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曲知恒四片叶子已经冒出来了。 “你在想念我?”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低沉如弦乐一样?动听,可以?想象到他?脸上此刻淡淡的笑容。 其实凌疏总是在通电话的时候说不出肉麻的话,她一时语塞。 “我……每天都想你,每天都在想象,会不会我不经意地回头时,我就能?看见你。” 瑞士那边有封臣在场,应该是不会让曲知恒做傻事的,这点凌疏倒是不担心。 电话那头,传来了很轻的风声,曲知恒并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沉默了大概五秒之?后,才清晰地说: “那你现在可以?往右边,不经意地回头了。” 凌疏心跳一滞,握着手机的手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她略微偏头,就看见十米开外,那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他?的大衣,是深沉的颜色,容颜在初冬的阴天中带着明媚。 也许是凌疏心里的明媚、 她并没有急于?飞奔上前,而是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走着,一边注视着曲知恒,一边冲着手机的听筒笑着说道: “你怎么?把大衣穿得这样?好看?” 话音刚落,曲知恒忽然冲她大步走来,不过?两步,就抵达她的跟前,不由分手地展臂抱住她,大衣倾下,帮助他?完成这个包裹性的拥抱。 她愣了一瞬,才放松下来,抬手从大衣内穿过?,搂住他?的腰。 “我很想你啊……” 她听见了曲知恒深情又认真的低沉呢喃。 在她耳边,像是清晨醒来,迷蒙的梦呓,带着旖旎和幻梦。 一个月不见,凌疏感觉到抱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像是抱一个骨架,如今这骨架上好像多了些精瘦的肌肉。 她不怀好意地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 他?的身形明显顿了顿,但是在大街上还是失态。 她抬头看着曲知恒,清晰看到树影下,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和莹白脖颈下喉结的弧度。 “我怎么?感觉你抱起来好像感觉不一样?了?” 曲知恒嘴角弯了弯,“怎样?的不一样??” “抱起来更有安全感了,是不是偷偷去健身了?” 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倒不是,”曲知恒笑着纠正道:“是光明正大去健身了。” 凌疏赶紧正色道:“你的厌食症好了?” 一个月能?有这么?神奇的效果吗?如果是的话,她倒是真觉得这封臣医生还真医术高明啊。 “好了一些,但是还不完全,不过?呕吐的次数减少?了。” 这对于?凌疏来说无疑是这个月以?来最好的消息,比她重新入学慕尼黑的音乐表演专业还要感到开心。 她急忙追问?道:“那其他?方?面呢?幻觉呢?” 那是最本质的问?题,虽然看到曲知恒略带遗憾地抬头也在凌疏的预料当中,不过?在凌疏目光黯然下去之?前,她听到曲知恒说道: “幻觉如果彻底消失的话,所要采取的医疗手段应该会让我的大脑受到一定的损伤,所以?采用了更保险的治疗手段,可以?慢慢减轻幻觉带来的负面影响,但是无法让它彻底消失。” 也就是说,幻觉还是会伴随曲知恒一辈子。 但是从他?轻松平淡的神情中,好像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凌疏试着问?了一句,带了些迟疑:“你做好准备一辈子和幻觉共存了吗?” 她可以?想象到这个结果并非那么?轻松,她眼神中带着心疼和遗憾,注视着他?。 “那有什?么?惧怕的?虽然不能?根治,但我渐渐开始觉得……” “也许幻觉没有那么?极端和强烈的话,它确实也能?让我目睹这世界别?人不曾看到的另一面,也许……不是坏事呢……” “而且我可以?跟你讲述,那个你不曾看过?的世界的模样?,正如你也将上一世的记忆赋予给我一样?。” “我不可能?从上天那里得到你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同时,还想要完全正常的人生,我没有太贪心。” 70-76 无声思念 两人一起去采购了充足的食材, 加上每天农场送来的新鲜果蔬,就可以度过一个足不出户的周末。 他们都很喜欢在天冷的时候,在室内点上壁炉, 将幕布放下来,拉上挡光窗帘,彼此依偎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一起看电影或者音乐剧。 YH 但?是大部分情况下以电影为主,因为他们觉得电影可以讨论的可能性会更高。 两个音乐生?在一起,反而不会刻意聊到音乐相关。 因为对音乐的探讨, 带着专业而?严肃的色彩, 除非是凌疏真的遇到了什么疑问。 凌疏平时回家之后,一个人就会坐在地毯上的将以前用手?机记录下来的曲知恒送给自己的曲子一首一首地将曲谱写了下来。 她原本想做成一本合集,然后选一个特殊的日子给他一个惊喜。 由于曲知恒是突然到来, 前几?天写下来的手?稿仍然还在地毯上,他们抵达门口的时候, 凌疏忽然说: “你能不能先?别进去, 我想把我的一些东西收拾一下。” 曲知恒自然不会多问,勾了勾唇角,朗声答应道:“好。” 她感激开门走进来, 见地毯上的手?稿都收集起来,然后飞奔上楼放在了书房的抽屉里?,同时那?里?还躺着一个牛皮外?壳的复古笔记本, 里?面记录了她的救赎日记。 原本“救赎日记”是记录在手?机里?的, 但?是她担心会出现数据误删的情况, 就再整理了一遍。 连同上一世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她都在里?面记录下来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忘记一些事情, 只有亲笔写下来,她才能相信自己曾经经历了一个沉浮的娱乐圈人生?。 仿佛只有纸面上的文字才能真正告诉自己什么是真实的。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她飞奔下楼,怕曲知恒等着急了,急匆匆地帮他开门。 门口的人好整以暇地从花园中回头,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的面前,“可以……进去了。” “别跑那?么急,当?心摔倒。” 他宽和?地低头看着凌疏的脸上泛起红,低声说道。 其实明明房子的所属权是他的,他却没?有因为自己不能任意踏入家门而?有丝毫的介意。 曲知恒一伸手?臂,揽过她的肩膀,让她先?进屋,自己则紧随其后关上了大门。 每次进屋之后他们都会一起去洗手?池旁边一起洗手?。 每当?这个时候,凌疏总是会在注意到曲知恒摆弄自己的手?的时候,在一旁看得出神。 曲知恒有很?多让人失神的瞬间,比如他身穿大衣站在光下的时候,比如他身穿三层式西装从屋内出来的瞬间。 还有他与?自己并肩行?走,不经意间看向自己,露出笑容的瞬间。 每一个瞬间都像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长路,无尽地通向一个又一个的永恒。 似乎是早已注意到了凌疏的视线,曲知恒取来毛巾亲自仔细地擦干手?。 然后抬眼看向她,好脾气地问道:“在想什么?” 凌疏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说道:“没?想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瞬间在想,你的脸和?你的手?,我会不会有看腻的一天。” “那?你思考出结果了吗?”曲知恒将毛巾放进了专用的竹篓,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道。 凌疏也不知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我感觉应该不会腻吧,毕竟,你长得足够好看。” 面对她的赞美,曲知恒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说真的,你如果出道的话?应该很?有希望成为顶流的那?种。” 其实顶流这个词,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并不算什么流行?用词,好在曲知恒总能轻易捕捉到凌疏想要表达的意思。 “顶流?你之前不就是顶流吗?” 他忽然凑近她,一张清俊的脸突然间在眼前被放大了些,近得可以数得清他的眼睫。 谁会真认为自己是顶流…… “作为歌手?的话?,应该还行?,但?是我不是以长相被人熟知的,而?且我在娱乐圈的花期很?短,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啦。” 凌疏认为自己只是借了当?初曲知恒送给自己手?稿的那?股东风,短暂地触及到高处,不过很?快就掉下来了,治病一年半载足够让人将她的名字遗忘了。 “可是我的医生?说,你当?年确实是顶流歌手?。” 他的笑意里?,藏着欢喜,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 凌疏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你已经知道封医生?也是……” “重生?者。”是曲知恒笃定?的声音。 原本凌疏以为,封臣和?曲知恒之间仅限于病人和?患者的关系,但?是他们竟然能有机会聊到这个程度。 她好奇地问道:“他自己告诉你的?” 曲知恒否定?地摇摇头,然后如实解释道:“从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他似乎认识你,后来在我的数次催眠中,都出现了一些陌生?的影像。” “我一开始以为大部分是我的臆想,但?是在我的描述之下,他却没?有否认我看到的画面。” “于是……我稍微求证了一下。” 凌疏听完这番描述,便知道上次她和?封臣之间的私人对话?,曲知恒确实是不知道的。 “那?……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呢?”凌疏其实更好奇的是,曲知恒如何看待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两个重生?者。 会不会觉得细思极恐和?匪夷所思? “我感到……我竟然有几?分嫉妒。” 曲知恒用最优雅的声线说着“嫉妒”这个词,听上去有几?分违和?。 “哈?”凌疏条件反射地发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语气词。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却只见曲知恒伸手?用指节,轻轻从她的发梢滑过,那?种过电般的感觉让凌疏浑身都颤抖了一下,腿有些发软。 “因为……他上一世见过我未曾见过的你。”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脸上柔和?的笑其实看不出半点嫉妒。 凌疏轻笑一声,正准备宽慰他,却听到他继续说道:“同时,我还感到后怕。” 他叹了口气:“因为……如果我不出现,他就会成为那?个最先?出现在你面前的人。” 凌疏有些疑惑,她不假思索地问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在她停顿的瞬间,曲知恒垂眸看向她。 她仰起头看着他,语笑嫣然:“我其实为你而?来。” 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心脏,他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从那?双澄澈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在这双黑色清亮的眸子中,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海浪,在汪洋大海上犯规,卷集着时间在落日下闪着金色光芒,好像带来了一枚回归圆环—— 是他心之所向,是那?热烈满怀的永远,将一切精神化为飞鸟,将呼吸化为舞姿。 让心中的沉重的人释怀,让负重前行?的沙漠骆驼,变成金色黄沙中的狮子,最后又和?风细雨般,成为孩子……* 他似乎慢慢知晓,自己头顶上的那?片乌云,正在变成寂静悠远的天空。 只需要抬头,就能看见那?万里?晴空。 但?无论那?是不是晴空,他都不想在意了,只想……低头在她唇瓣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很?轻,刚好能融化一片雪花而?已。 只不过,一吻,就会加深,后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让情绪泛滥…… 他伸手?将她双手?紧紧握住,然后缓缓收束在她的身后,将她不动声色地抵在木质门框处,深切地注视着她,低头重新吻她。 曲知恒有礼貌地轻吻虽然充满克制,却偏偏像是淬了毒一样,让她先?一步呼吸急促,脑海中一度陷入空白。 她在意识尚存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问了一句:“在这里?吗?” “换个地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熟悉的香味在此时情绪的催化下,尤其清晰可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曲知恒径直带着她进了书房,这是他们之前从未经历的场景。 凌疏似乎还不知道这个场景应该如何进行?,却已经身子一轻,被他抱到了书桌上坐着。 这个告诉是可以弥补双方身高的高度,在她刚看清他的身影到来的瞬间,眼前已经陷入了薄雾般的黑暗。 眼皮上是领带的丝滑质地,在脑后被轻轻打结。 这种视觉被剥夺的感觉,会让整个过程如同带着一种奇异的冒险感。 当?视觉被剥夺的时候,听力和?触感都会被极大加强,一切的流程仿佛变成了未知。 她后背触及桌面的瞬间,那?木质桌面却还是散发出让人轻颤的凉意。 脚上的拖鞋,摇摇欲坠,试图挣扎着勾了勾,却无果,只能任由它落下。 如果一片驶入热带雨林的扁舟,在静潭中漂浮,周围是深不见底的水草和?浮萍,就像一不小心就要倾覆一般,也不知道何时底下会有鳄鱼游过,长着血盆大口等着自己。 她的从容,变成了紧张,唯独没?有害怕,因为惊险不意味着伤害,或疼痛。 曲知恒又一次强调了安全?词。 她已经无法说话?,只能用最后的理智点点头。 一个月不见,他们都在无声地表达着思念。 一叶扁舟摇摇晃晃,从丛林飘出,然后遇到一个惊险的瀑布,缓缓下坠,在高空中被瀑布浪花拍入了深邃湖底。 她开口呐喊,挣扎,却又在最后关头被救起,然后又一次溺水…… 生日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 原本带着清冷严肃氛围的书房,却在空气中闪烁着暧昧旖旎的气息。 窗口处安放的香薰,玉兰冷香, 此时也被灼到了几分。 凌疏自?己已经把眼皮上的“障碍物”取了下来,就在她觉得曲知?恒险些“失态”的时候拿下来的,着实费了些功夫。 她想看点不一样的,只不过曲知?恒不知?道怎么练就的这么强的表情管理能力,他最大的面色波动,不过就是微微蹙眉,然后闭上双眼仰起头?, 殷红的双唇紧抿了几分, 顶多是呼吸加重了些。 但是更多的,凌疏自?己也看不见了,因为她也是唯二的另一方参与者。 只是也在忍着, 因为一个月的分别让她有些不知?道?如何正确反应,最后呛声几次之后, 她也放弃挣扎了。 曲知?恒帮她整理好裙摆, 抱着她一起去窗边的休息沙发上休息。 凌疏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曲知?恒性情虽冷淡,但是事后却能将那种热烈维持, 而并非完全燃尽的火焰,只剩下冷冷的灰烬。 他坐在沙发上,让凌疏坐在自?己的腿上, 伸手将她裙摆盖住一双腿, 用手指穿过她湿润的头?发, 用心?地吻她。 此时的吻,氤氲着余温, 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就像冬天的时候,将双手放在小猫的肚皮下,猫咪的体温不高?,但是暖意却比烈火更加深入骨髓。 她伸出手,描摹着他的锁骨,最终将指尖停留在其?中那迷人的凹陷处。 碰他锁骨的时候,凌疏总觉得那里带着一种脆弱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 她的手掌来到他的肩头?,发现之前只有骨头?的地方,开始被肌肉填满了几分,但是整体依旧很瘦,只不过不会让她再联想到枯骨。 “你?好像变得健康了些。”她说的是单从触感上来看。 曲知?恒但笑不言,随即说道?:“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凌疏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如果是指的健康,那就是的。 其?他方面…… 她无力地趴在他胸膛前,如实说道?:“在某些方面没有进步空间了,完美这个词去形容你?,都不够有力。” “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我还?在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加完整。” 曲知?恒总是会认真严谨地回答着凌疏顺口一说的话。 不过她从曲知?恒的话中捕捉到一个词“完整”。 “完整?难道?你?还?不够完整吗?” 完整似乎只是一个起点,凌疏却认为他早已活到了终点。 “作为我个人,也许是完整的,但是往后我的角色不仅是我自?己,我还?应该去扮演好我人生中的每一个角色。” 凌疏来了兴趣,低声道?:“你?告诉我一下,你?考虑得有多远?” “最远……如果在有孩子的情况下,我可能连他/她应该上哪一所幼儿园,接受什么体系的教育都想清楚了,如果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我会安排好我们每一年的旅行,去哪里生活,去一起体验什么,如何保持两人的新鲜感……” 他磁性低沉的声音在这样的气氛下带着一种慵懒,可偏偏叙述都是清晰完整的。 有时候只需要听他说话的嗓音都有种人生圆满的感觉。 她不住笑道?:“你?居然还?考虑了两种情况,那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有孩子或是没孩子,之前她只问过曲知?恒关?于结婚的问题,却不知?道?他如何看待是否要孩子的问题。 “我没有特别的倾向,生孩子是两个人共同决定的,但是我都可以,所以以你?的意愿为准。” 他重新将她刚直起的身子,轻轻拢了回来。 “我其?实以前没考虑特别长远,因为我对婚姻都没有信心?,更别提孩子了。” 凌疏原本对这句话很是斟酌,因为她不想让曲知?恒感到失落,但是比起说美好的假话,她还?是更愿意将毫无修饰的真话呈现在他的面前。 因为本来撒谎也瞒不过他的。 “两个人在一起,其?实无论是什么形式都可以,如果你?愿意结婚,我会给你?一场幸福美满的婚姻,如果你?不愿意结婚,我们可以在德国登记成伴侣关?系,这样你?在这段关?系中即便不结婚,也可以受到法?律的保护。” 德国的婚恋观和国内有一些不一样,在这片国土上,很多人对于结婚这件事会格外?慎重,很多人一辈子没有缔结婚姻关?系。 除了婚姻关?系受法?律保护以外?,生活伴侣关?系也受到法?律保护。 如果伴侣关?系结束,依旧涉及保护单身母亲和赡养孩子等一系列法?律责任。 凌疏明白曲知?恒的意思,那就是结婚这件事听从她的意愿,但是为了保护她的权益,他们依旧会有一个德国法?律认可的关?系。 “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不喜欢戴戒指,但如果是我们的婚戒,我将会一直戴着,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的想法?,我相信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无所谓’的,你?肯定有自?己的倾向。” 凌疏重新看向他,面容充满认真地冷静了下来。 曲知?恒说:“是,我自?然有倾向,但是我的倾向不应当左右你?的选择。” 凌疏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你?的倾向。” 几乎是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的记忆瞬间做了闪回,立刻回想起之前曲知?恒短暂地提到过他和母亲奇怪的关?系。 一个从小丧失母爱的人,他会需要家庭,还?是恐惧家庭呢? “我需要”这三个字对于曲知?恒来说,真的太难了,他绝不会轻易说出。 正如他在哪怕完成生命大和谐的事情上,也能在心?理和生理的巅峰上保持着一定自?控力。 自?控力,像是他生活的准则。 又?像是,从小时候就已经扎进身体里的一根尖刺,一开始的时候痛楚万分,时间久了就会与它共存,长大之后,如果试图拔那根刺,反而令他不安和痛楚。 因为那根刺仿佛和他的血肉长成了一体,如果拔掉,就可能血流不止。 他轻声道?:“我以前没有考虑过我会和谁组建家庭,因为我早就知?道?我会在一个年轻的年纪里死去,但是当我面对你?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在想,和你?结婚应该会令我获得内心?的安定。” 内心?的安定…… 凌疏对这个短语反复品味。 “你?好像恰好也精准地形容出了你?带给我的感觉,这份安定,在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有尤其?感激的是,在我逐渐已经离不开你?的时候,你?没有离我而去。” 她又?重新直起身,跪坐在他面前,令自?己的头?高?于他,然后低头?吻曲知?恒。 她没有曲知?恒那样的温柔细腻,她这次如同狂风骤雨,如滔天巨浪,恨不得将他一口吞掉。 他逐渐又?有些身体发热,练呼吸也乱了几分。 凌疏松开他,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附耳想听听他想说点什么。 “这是最折磨人的两分钟。” 她闻声笑了起来,然后赶紧从他身上下来。 因为她觉得如果两次中间间隔太短,对健康不利。 “还?是等你?的健康状态好些再说吧。” 她很是贴心?地惦记着曲知?恒的健康。 正起身准备去清理,就听见他在自?己身后说道?:“也好,晚上气氛更好。” 两人晚饭后一同去地下车库取曲知?恒的行李,她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白色琴盒。 “你?最近开始练琴了吗?” 她对曲知?恒的大提琴很是期待,但是又?怕他再次被压力支配。 “现在先?保持手感,没有练很久,放心?吧。” 曲知?恒递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从车上抱下来一沓厚厚的书籍。 凌疏扫了一眼,就知?道?都是一些音乐指挥方向的书籍。 “你?之前不是大提琴和作曲双专业吗?莫非修演奏家文凭还?需要考察指挥能力吗?” 她觉得曲知?恒读演奏类博士的话,应该会以他主攻的方向为主。 他看了她一眼,颇有神?秘地漫声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 曲知?恒在瑞士的治疗过程似乎极为神?秘,凌疏好几次想问问他是如何进行,但是他都没有正面回答。 两人分隔两国,虽然是邻国,但是凌疏课业缠身,几乎找不到机会去瑞士看他。 冬天来了不久,整个德国的圣诞市场开始搭建,只有圣诞市场开放的时候,才能让凌疏这个外?乡人体会到一点异国的节日氛围。 曲知?恒与她约好一起去北欧过圣诞节,带她在冰岛最冷的时候追极光,在芬兰寻访圣诞老人的家。 他从未提及自?己生日,但是凌疏记得是圣诞节之前。 今天曲知?恒给她打了个电话,轻声问候:“你?还?好吗?圣诞假期快来了吧?” 他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很宁静,正是苏黎世夜晚的宁静,凌疏能捕捉到他在室内走?动的声音,还?有坐在沙发上的窸窣声,有点像草叶被风吹过的摩擦声。 “还?有三天,你?收到我寄给你?的生日礼物了吗?” 她这些天的准备没有白费,挑选出了几首曲知?恒送给自?己的曲子,自?己完成填词和制作,然后做成一张黑胶唱片提前寄到了瑞士。 正是借着寄礼物的名义,她不着痕迹地拿到了曲知?恒在苏黎世的地址。 如果刻意问的话,曲知?恒会轻易猜到她的打算。 “收到了,我准备一会儿洗完澡,做好准备后好好欣赏。” 曲知?恒对待她礼物的态度很认真。 看来曲知?恒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凌疏松了口气。 反而凌疏看到这个架势,忽然有些心?虚了,毕竟在音乐方面,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加上礼物准备时间仓促,她不敢自?信到能每一首都做得很好。 她连忙打着马虎说道?:“不用太认真地听啦。” 此时她一边和曲知?恒说这话,一边已经顺着导航步行到他住所的附近。 看来曲知?恒真的很喜欢住在不受打扰的区域,除了慕尼黑的房子能在视线范围内看到其?他邻居的房子,他其?余的房子都是孤零零坐落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此时晚风轻拂,曲知?恒在电话中敏锐地听到了风声,不由?得担心?地说: “德国冬天晚上人比较少,安全起见,你?还?是早点回家好一些。” 凌疏笑了笑,站在马路上,也就是他别墅的围墙外?,朗声说:“好,马上就回去。” “晚上睡觉前记得打开屋内的防盗模式,我担心?有时候车库的门?如果忘记关?会有坏人从车库里进屋内……” 凌疏耐心?地听着他的叮嘱,然后继续乖巧答道?:“好……” 过了半晌,凌疏忽然问道?:“今晚一个人过生日,会感到孤独吗?” “……还?好,我习惯了,生日其?实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是句尾还?是被凌疏捕捉到了一丝落寞。 “你?想不想我陪你?一起过生日?” 她在一句一句引导着。 “我想你?,不管是不是生日,都想你?。” 他难得在电话里直白地表露思念,更多喜欢发文字给她,来表达一些深邃的情感。 也许正是生日氛围的催化,才让他更加直白。 “那我现在立刻买车票过来?” 他听到这里立刻拒绝道?:“不要来,现在太晚了,不安全。” 凌疏感觉时机到了,在大门?外?的摄像头?前站定,摊牌了。 “好吧,不跟你?开玩笑了,开门?吧,我已经到了。” 愿望 原本以为曲知恒会直接在家中开?锁, 凌疏一直注意着门?锁的响动。 因为一旦开锁就会发出电流声。 的确,电流声响起了,与此同时, 门?把手?上多了一直好看?的手?,在寒冬的夜色下犹如那乍见的皎白月光。 凌疏低下头,看?着那手?缓缓收紧,然后将门轻轻拉开。 她见状,笑了一声,正准备问?曲知恒为什么这么快就跑下楼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甚至还没来得及端详曲知恒今天身上的装束, 就飞快地?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他应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整个人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衣料间还残留着屋中的暖意,在冬夜里清凉湿润的夜晚中, 令那平日里熟悉的香味都变得层次复杂起来。 “怎么样?开?心吗?” 她单手?回抱住他,因为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跨国而来的生日蛋糕。 被他抱了良久之后, 她不忘用手?中的蛋糕盒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角。 “开?心到无法附加。”他略微松开?她, 然后低头说。 但是他看?到凌疏的眼睫上,在寒冷中结了点水珠,就伸手?试探了一下她身上的大?衣: “你一路过来很?冷吧, 从主?火到这里下车之后还需要走很?长一段,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我直接去慕尼黑接你。” 凌疏摆摆手?, “我费尽心思才能给你制造一场惊喜, 不可能提前告诉你的。” 说着, 她将自己手?上的蛋糕盒子提起来晃了晃,为了保护这个蛋糕, 这一次她几乎将自己的行李精简了很?多。 “Breuningen里面那家甜品店的百香果蛋糕,我今天下午一下课就飞奔去买的,然后又?急匆匆去赶火车,你知道吗,我在最后一分钟上的车,险些没赶上。” 如果没赶上的话,她估计要凌晨才能抵达苏黎世。 他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对这一段旅途的描述,包括中途下错了站台,在火车门?关上前瞬间重新回火车上,脚踝还被车门?夹了一下。 凌疏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这一趟一个人的短途旅程,他听得极为认真,但是对于那些有?危险性的行为,还是会忍不住发问?: “伤到了吗?” “还好,因为我上车的瞬间,列车员看?到的,现?在的车门?应该……比较智能?” 凌疏想到曲知恒最近精神状态不好的几年,应该不会坐长途火车出行的。 实际上不管是德国的火车还是瑞士的火车,车门?仅限于不会造成?重伤而已,有?一定的紧急措施,但是没那么智能。 是为了避免他多虑才这么说的。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蛋糕喜欢吗,你可以吃蛋糕了吗?” 曲知恒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蛋糕盒,和身上的背包,那沉甸甸的背包,在他高大?的身躯下显得有?些渺小,感觉他确实能轻而易举地?拎着。 “我在慢慢尝试一些食物,一步步克服呕吐感。” 曲知恒看?了一眼被凌疏一路悉心保护的蛋糕盒,感激之余脸上颇有?些愧色。 “没关系,你就量力而行就好,生日蛋糕的意义是大?于吃它本身的,主?要是为了插上蜡烛许个愿望而已。” 进屋后,曲知恒的家中总是呈现?一种?冷情感,可能是因为房子挑高比较高,在加上面积大?,装饰又?简洁,以冷色调为主?。 凌疏主?动帮他打开?蛋糕,好在路途中并没有?被碰坏,帮他点上蜡烛,上面是27的字样。 然后热络帮他唱了最普通版本的生日歌。 曲知恒在烛光下,忽然看?向她问?道:“最近嗓子还好吗?” “状态很?稳定,我平时饮食上也清淡,经常喝热茶,也休息充足的。” 他说:“可以点歌吗?” 凌疏一愣,立刻笑逐言开?:“可以,当然可以,我会的都给你唱,我不会的,给我十分钟,现?学也能给你唱。” 其?实她积累的曲库量很?大?的,无论是歌剧还是流行。 “我想听……上一世你的成?名曲。” 他难得表达自己的需求,这一点让凌疏感到非常欣慰。 凌疏最怕的,就是他随意的模样。 “希望我唱完之后,你不会觉得我糟蹋了你的作曲。” 尽管已经是有?了丰富舞台经验的专业歌手?了,面对自己心里在乎的人还是有?一丝难为情的。 他淡笑:“当然不会。” 于是,她站起身,好整以暇地?开?唱了。 没有?任何伴奏和混响,连和弦都没有?,一切都是最本真的状态。 她的嗓子果然状态很?好,在清唱之下也几乎是令她自己也满意的。 唱完之后,她很?是好奇,这一世的曲知恒,听到自己上一世的作曲,会不会有?种?熟悉感呢? 凌疏唱完之后,连忙来到他跟前,一脸期待地?问?道:“你能根据我的清唱复原出这首曲子的谱子吗?你能猜出我加了什么和弦吗?” 曲知恒笑着看?着她,不置可否,然后吹灭了蜡烛。 屋内瞬间陷入了黑暗,凌疏遗憾地?惊呼:“你还没许愿呢?” 他目光垂下,在黑暗中扶起她的下巴,温柔辗转地?吻她: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 已经实现?了,所以不需要许愿了。 夜色像是一种?催化剂,让清冷的屋子也变得如烟花绽放般热烈。 待双眼适应了黑暗,凌疏在他的气息中缓缓睁开?眼,迷蒙地?看?到窗外藏进了层叠枝干的月色,心里像是获得了某种?力量般,安心地?闭上眼。 那天夜里,凌疏缠着曲知恒试试将手?稿复原,因为她想看?看?曲知恒在心态转变了的情况下,是否还能写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她至今不知道,上一世的手?稿,是曲知恒在怎样的心态下写作的,他是否格外彷徨和失落? 曲知恒没有?多言,起身去了楼上的书房,取来了一份手?稿。 凌疏接过来一看?,只需大?致扫几眼,就知道和上一世的手?稿从曲谱上相差无几,字迹依旧清秀好看?。 区别?在于,以前的手?稿看?上去显得有?些仓促,有?很?多练笔,但是这一世的手?稿看?上去是用时间慢慢打磨过得。 “竟然……几乎一模一样。” 直到这一刻,凌疏的内心晃动了一下。 她曾经会猜测,如何自己重生后进入了一个平行时空,也就是说明不同的时空下都存在一个曲知恒。 如果一个曲知恒活下来,另一个曲知恒却孤寂死去,那也让她难以心安。 但是自我意识,如果脱离身体本身,而只用意识来说明一个人的存在。 现?在的曲知恒,拥有?上一世的关键记忆,无论在任何时空下,都能说明他依旧是自己十年前遇到的人。 也许这个结果,才真正令她欣慰。 * 时光在冬日中辗转,凌疏和曲知恒几乎保持了长达一年的异地?,平均曲知恒会一个月回来一次。 凌疏时而会突然出现?在苏黎世给他一个惊喜,时而也会遇到封臣,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病情。 接受本科教育一年后的凌疏,陆陆续续获得一些宝贵的表演机会,去义务演出,或是去教堂里唱艺术歌曲。 她并没有?过多展露自己在歌剧方面的锋芒,因为在歌剧这条路上,即便她曾经在Link教授手?下那拿到了硕士学位,但是跟着Hank每次都能大?有?收获。 这天下课,凌疏一如往常在地?铁上拿出手?机,开?始关注一些国内的音乐赛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从今年开?始,国内就会陆续出现?一些音乐比赛。 她依旧保持着流行乐的练习和创作,并且正在等待一个来自华语圈子的机会。 她试着在屏幕上搜索了一下关键词“灵魂天籁”,颇有?紧张点下搜索键,果真看?到了一些预选赛报名的关键词。 她看?到这个词条的时候,内心已经无法平静了。 当年这档综艺开?播的前几年的选拔几乎没有?暗箱操作,出了很?多出类拔萃的歌手?。 这一次……她也许更抓住更快成?功的机会…… 她在买机票之前将这件事电话告知了曲知恒,在预选赛期间,曲知恒刚好要进行最后一场电疗,但他准备将电疗推后,想去国内陪她参赛。 “没关系,预选赛压力和复赛之间间隔很?久的,我飞回国一趟,很?快就回来,你等我决赛的时候再来也不迟,到时候我拿冠军给你看?。” 她的声音听上去信心满满,但其?实她不是绝顶自信的人。 她说完后,又?迟疑地?问?道:“你相信我会成?功吗?我怕我不能第二次夺冠……” “名次不会改变你的实力,无论夺冠与否,我都始终认为你是个能在音乐道路上走得很?远的人。” 曲知恒的话,神奇地?成?为一粒定心丸。 她害怕的不是能不能功成?名就,她怕的只是自己的成?功没有?被所爱之人看?到。 夺冠的因素有?很?多,有?很?多歌曲在特定的时代下才能打动人。 从技巧上来说,凌疏的问?题不大?,但是携带原创曲目参赛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很?多人会对原创歌手?抱以极大?的期待,也希望看?到一个实力稳定唱功绝佳的原创歌手?出现?。 但是凌疏自诩不算创作才能很?高的人,只能算半个原创型歌手?。 思索再三,她还是用更耳熟能详曲目参赛,但是在其?中融入自己的编曲风格,尽可能让自己成?为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二创歌手?。 一切,都比她想象中的顺利很?多。 三个月后,她在德国上学期间,拿到了复赛资格,接下来她将做好准备去奔赴一场曾经追逐的梦。 帕帕吉娜 在本科第四学期结束的时候, 刚好?是回?国参加复赛之前,凌疏需要参加一场班级音乐会。 Hank手下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 大家母语不?同?,却?都?用德语学习美声。 虽然是所谓的班级音乐会,但是他们从舞台布置到台上走位都是经过缜密计划的,并且几乎每天都?在排练。 不?仅要把自己的角色唱好?,还要兼顾和其他角色的配合,以及演技的呈现。 其实这些方面都?达到极致那就是歌剧演员的工作?了?,眼下?的班级音乐会就是为他们以后自如面对舞台做的准备。 一共演绎五个著名选段, 班级内的每个同?学会根据自己未来想要专攻的方向?去和Hank商量唱什么选段。 凌疏上一世?偏向?抒情女高, 其实当年她?一度想让自己的声带更灵活,这样可以在唱花腔的时候更加流畅细腻。 但是当年在探索最舒服的发声方式也探索了?很久,如今她?可以从音准和技巧上唱出莫扎特《魔笛》中的夜后选段, 但是十八岁的声线并不?合适。 《魔笛》中的夜后角色,历史上留下?过非常多著名歌剧演员的传奇演绎, 但是夜后在剧中年纪偏大, 往往需要等演员到了?三十岁以后,声音开始有厚重感,那时候的花腔, 就会高昂而?细腻优美。 也许这是凌疏三十岁时候的选择,如果她?这次能活到三十岁的话。 思虑再三,凌疏选择唱《魔笛》中帕帕吉娜的角色, 和一个来自克罗地亚的男中音研究生?搭档。 每天上完课, 晚上还需要排练, 那段时间凌疏和曲知恒通话的时候都?比较累。 “你治疗进?度如何了?,我们下?周四晚上的班级音乐会你有空来看吗?不?要为了?我而?耽误正事。” 她?之前并没有真正完整的演出, 所以并没有通知曲知恒来看,这一次她?原本怕耽误他的治疗,但是她?还是将?这消息告诉他了?。 虽然自己已经对谁来看自己演出这件事看淡了?许多,但是曲知恒是她?最重要的观众。 “状态还不?错,这周末我就回?来了?。” 曲知恒对于治疗具体内容并没有跟凌疏细说。 以凌疏对曲知恒的了?解,这过程应该不?会很轻松。 不?在于身?体上遭受的痛苦,而?在于他也许需要一次次面对内心的痛苦。 凌疏嘴上应声,实际上内心已经极度激动了?。 因为这一次,曲知恒应该可以待更久一些。 他们很多时候彼此通话,并非每次都?滔滔不?绝谈天说地,更多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默。 但这种?沉默不?是令人焦灼的,而?是无比岁月静好?的,直到对方存在,但是还可以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并不?会互相打扰。 她?会在电话这头听曲知恒练琴,她?会找些睡前读物,一边听电话里传来的乐声,一边看书。 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看睡着了?,曲知恒练完琴之后发现她?入睡后,会低头静听一会儿她?轻柔均匀的呼吸声,然后轻声挂断电话,并用文字发来晚安。 这样的话凌疏第二天一醒来的时候,还能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发来的消息。 周五晚上刚排练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 冬天天黑早,街道总是很冷清,物理和化学层面的冷清。 凌疏一如往常一个人下?地铁站,靠墙站着,搓了?搓手,就立刻拿出包里的曲谱开始的争分夺秒地在脑海中温习。 她?粗略总结了?一些容易出错的地方,一边在脑海中构想舞台上的走位,口中低声哼唱。 寂静的地铁站内,她?入神地看着曲谱,却?不?知身?旁已经站定了?一个人影。 “Mozarts Zauberfl?te?(莫扎特的《魔笛》)” 一个极好?听的男生?,在风声中听上去很有质感。 对《魔笛》经典选段熟悉的人在德国并不?罕见,凌疏头也没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练习的空挡中仓促地回?了?句:“ Ja……” 刚脱口而?出,她?忽然条件反射地愣了?一下?,立刻半合上曲谱,抬头看向?身?旁之人。 视线刚抵达这身?驼色大衣时,还有风起时空气中浮动的暗香。 她?的视线落在了?他的领口,他穿的黑色半高领,能将?他的脖颈线条流畅而?优美,像是在黑暗宇宙中倾倒下?的一弯银河。 她?没有抬头,就直接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 面前的人也如预料中那般,同?样张开怀抱接纳她?,动作?很轻,但是却?熟稔。 “为什么你每次都?会出现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凌疏在他的气息中发出一声低笑,淡声问道。 “我本打算去接你的,正好?看见你,正好?看看你的安全意识是否到位,能不?能发现身?后人跟着你。” 曲知恒感觉到,在冬日寒冷的肆虐中,怀中的人似乎温度比平时低一些,他略微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她?仰着头好?奇地问道。 “你很专注,但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是否有人跟随,这有些危险。” 她?每次听到他沉稳的叙述,心里就有种?强烈的安全感,无论他说话的内容是什么。 她?默默听着,忽然问了?句看似不?搭边的话:“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很快又要去瑞士了??” “这一次,是长期回?来。” 他回?答的时候,眼中中浸染了?笑容。 “那……我就不?需要有安全意识了?,因为你长期可以待在我身?边。” 凌疏欢欣雀跃地将?曲知恒修长的脖子勾了?下?来,用额头在他下?巴轮廓处的皮肤处轻轻蹭了?蹭。 话是这么说。 曲知恒正欲说些什么,但是在她?的小动作?之下?,只觉得空气中升腾起一阵热气,让他的心也痒痒的。 有时候他会想要让她?可以有充分的安全意识,即便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能保护好?自己。 后来他发现,是因为凌疏依赖自己,就像猫咪在面对信任的人时可以毫无防备地露出肚皮,将?最容易受伤害的部?位面向?人,是一种?至高的信赖。 当自己选择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代价是凌疏会对外界收起戒备。 其实这样也不?赖,这偌大的世?界里,还有一个人无保留地依赖自己,是一种?美妙的被需要感,让他与?这世?界的羁绊越来越深…… 凌疏向?教授申请给的留一个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一般来说听歌剧或者交响乐,在剧院的中间是听着效果最好?的,将?他安排在的第二排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因为舞台灯光也可以照到他的面容,自己可以在舞台上随时观察。 很早以前凌疏就想跟曲知恒唱帕帕吉娜的选段,但是在《魔笛》里,有很多经典唱段都?是帕帕吉娜和帕帕基诺的配合的,男女声配合交织,能形成非常惊艳的效果。 在一个不?早不?晚的入场时间,凌疏在后台悄悄观察着观众席。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光线晦暗的观众席,却?在看见曲知恒的瞬间,都?变得明朗起来。 和凌疏搭档的男中音在剧中的角色算她?的cp,头顶的舞台灯光将?她?白皙的皮肤照得泛着白光,浓厚舞台妆容在光下?迸发强烈色彩,从妆容到头发丝都?充满戏剧性。 凌疏的角色兼有抒情和戏剧唱法,她?演绎了?一个活泼又灵动的帕帕吉娜。 最近几个月的排练中,那个扮演帕帕基诺的男中音一直在双方之间只在情感表达上比较到位,他们的角色是相爱的。 有时候在台上他们的动作?会根据当时的状况有一定的即兴发挥,但是平时这位男中音与?她?之间只有局限于戏剧表演的基本接触。 这一次在正式舞台上,却?不?知不?觉间到了?她?的身?后,作?势抬手从后方环住她?的腰。 这是在之前的彩排时没有的动作?,但是出于对初舞台的尊重,她?并没有被吓到停止歌声,而?是抬手不?动声色地捉住了?他的双臂,然后随乐音陡然走位到舞台前方。 将?这场意外化解得轻而?易举。 待重唱进?行到结尾,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观众席上。 曲知恒是一个被轻易发现的存在,首先他身?形很高,衣着光鲜讲究,有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的眼神默不?作?声地追随着凌疏,即便不?是她?的唱段,也始终看着她?,只是在刚才那个重唱的意外瞬间,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讳莫如深。 整场表演持续了?三个小时,待落幕时台下?掌声响起,虽不?及国立歌剧院那么规模宏大,却?也激情澎湃。 作?为初舞台,已经很好?,而?且是非常好?。 Hank招学生?的时候很有眼光,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个性和专长,在舞台上每个阶段都?能有某个学员迎来高光时刻。 在后台时,凌疏知道曲知恒在外面等自己,她?准备将?自己头上的装饰先卸下?,然后回?家之后再换衣和卸妆。 从换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倒香槟庆祝了?。 那位和凌疏搭档的男中音还没来得及卸妆,就上前给她?递香槟,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众人的干杯声打断。 浅尝了?一口香槟之后,众人开始在交谈刚才表演中的失误和高光。 凌疏和众人快速寒暄之后就放下?香槟拿上大衣准备出去看一眼。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阵脚步声追过来。 “(疏,我很抱歉刚才在舞台上失礼了?)。” 是她?的男搭档,对于外国人来说,要想将?凌疏的名字准确读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好?在她?听得出对方是叫自己。 其实凌疏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这个小意外根本不?足以打扰她?想去见曲知恒的迫切心情。 她?将?大衣快速穿在戏服外面,淡淡地摆手:“(没关系,我们都?很好?地完成了?表演。)” 虽然眼前这位男中音已经是研究生?了?,但是在凌疏面前,他展示出来的成熟稳重却?有不?自然的地方。 对方见她?动作?匆忙,便又开始欲言又止。 “(我有个有点私人的问题,可不?可以问?)”对方看着的她?,有些迫切地说道。 凌疏猜出了?几分,此时曲知恒已经从远处的旋转门处进?来。 她?余光看了?一眼曲知恒来的方向?,就知道有些问题是不?能逃避,而?需要一场合理的解决。 “(你问吧。)”她?肃下?了?眼色,脸上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对方的问题并没有超出凌疏的猜测。 “(请问,你是单身?吗?)” “(很遗憾不?是,你身?后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她?淡笑一声,尽可能让语气缓和友善,减少对方的尴尬。 克罗地亚小哥冲后方看了?一眼,在看清对方时眼神微滞,在曲知恒走近之前,露出一个颇有的自信的笑容。 “(他对于你来说有任何特别之处吗?)” 他只觉得对方看着眼熟,但是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凌疏抬手远远冲曲知恒招了?招手,然后对着男搭档耸耸肩,朗声道: “(他即便没有特别之处,也是我的灵魂所依。)” 在凌疏快步上前撞进?曲知恒怀抱的瞬间,曲知恒向?她?身?后看去,看到一个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身?影,便低声问她?: “你对你的搭档说什么了?吗?他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凌疏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带离,浅笑道:“没什么。” “追求者?”他问。 “……你可要把我看好?,我的行情很好?的。”她?轻点头,偏头对他笑道。 他将?她?揽入怀中,嘴角翘起,抬手在她?手臂上按了?按。 “好?啊……看好?你。” 夺冠之夜 当曲知恒传三层西装的时候, 凌疏总是会下?意识看他衣服,可能她自己也不容易察觉得到。 他们一起去停车场,空无一人的停车场, 一辆棕色轿车被按亮,也许是因为现在在慕尼黑的缘故,他换了辆慕尼黑生产的德系轿车。 不?过新车并没有引起太多她的注意,直到?上?了车,两人静默一阵。 曲知恒坐上?驾驶座,正欲启动车子,凌疏却突然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了声:“稍等一下?。”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问?询地侧头看向?她。 此刻她脸上?的妆还没卸掉, 大衣里面穿着舞台上?的服装,是一套古典的灰色系衣裙,有很长的裙摆, 但是裁剪利落,从颜色和款式上?都不?华丽, 因为这更符合她刚才扮演的帕帕吉娜的形象——快乐活泼捕鸟人的官配。 曲知恒看向?她的瞬间, 她带着妆容的脸已经上?前,与他面面相觑。 “你今天?居然穿三层西装,这么?正式吗?” 她对此感?到?有种惊喜, 因为他们这只不?过是班级音乐会,没在歌剧院演出,其实是不?需要穿得太严肃的。 “就比平时稍微正式一点点, 毕竟是你的初舞台。” 他悦然一笑, 双眼流光溢彩, 抬手不?动声色地将她胸前的衣料提了提,却刚好没有直接碰到?她的皮肤。 这动作看上?去, 充满亲昵和克制。 古典时期的裙子会将领口开得很低,而且是大方领,会露出全部锁骨和雪白?的皮肤,在舞台上?的时候还好,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弯腰动作。 但是如果像此时身体略微前倾,就能看到?大片风光。 她像是一瞬间破功了一样,后知后觉地靠回座位上?,然后低头又将领口往上?拉了几分。 但是做完这一切后,又觉得自?己刚才的羞涩似乎很不?符合常理。 虽然她和曲知恒过去一年里每个月都会见面,但是在某些方面,并没有老夫老妻们那么?自?如。、 尽管已经做过亲密无间的事情,但是平时两人之间还是会有些别扭和保守的时候。 似乎是为了及时化解那一瞬的奇怪气氛,凌疏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的主题。 “你今天?领口处的金属扣看着挺别致的。” 曲知恒今天?穿的短领衬衫,最靠近脖子的扣子并非普通衬衫纽扣,而是用一根金属杆相连,让他整个人呈现清举之气,在正式的装束中多了几分松弛感?,而是得体的搭配又不?会令他的精致感?消减半分。 不?得不?说,全套西装下?的曲知恒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吸引力?。 对于凌疏来说这有些致命。 让她目光总是忍不?住去看他领口处白?皙无暇的皮肤,透过那衣服上?痕迹去猜测他的骨头的线条。 凌疏重?新上?前,认真?地打量着他衣领处的金属杆纽扣,下?意识伸手去探究这个扣子是如何固定的。 但是她没有像曲知恒那样的精准和克制,做不?到?只单纯地研究他的纽扣。 当凌疏的指尖从金属杆下?穿过,轻轻用指节钩住,微微往外一拉。 兴许是现在是冬天?,她指尖的温度还有些冰凉,于是在静谧的车厢内,可以清晰听见曲知恒在刚才的一瞬,呼吸加重?的声音,只不?过转瞬即逝。 “我?最近得到?了一个新结论。” 凌疏颇有神秘地说道,好像就等着曲知恒问?她。 “什么?新结论?”他的话在开口的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他将眸子从凌疏的脸上?转开,深沉地看着挡风玻璃外的景象,才稳住了心神。 他接受治疗以来,确实看开了一些东西,甚至凌疏都未曾察觉。 近几日他们是分开睡的,因为凌疏要保持高强度的状态去准备班级音乐会,有时候甚至晚上?说梦话都是带着德语唱腔的、 在专业发展这件事上?,她确实哪怕重?来一世也没有任何松懈,依旧保持着对艺术的敬畏心,也格外努力?。 “新结论就是……”她忽然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我?们要坦然面对心里的魔鬼。” 话音落下?,金属扣发出一声低响,金属杆打开,轻而易举地落在凌疏的手心。 与此同时,一个羽毛般的吻停留在曲知恒的嘴角,很快又离开,只留下?那嘴角处甜润的气息。 他神情一滞,呼吸在顷刻间也停了半分,唯有逐渐清晰的心跳声,在攫取着他的苦心孤诣的理性。 凌疏带着他的金属扣坐会原位,他低头看了一眼半敞开的领口,在整肃的装束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他似乎心里没有抓狂的感?觉。 他深深看了身旁的凌疏一眼,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随即发动了车子:“那我?们,先回家。” 不?回家如何释放心里的魔鬼。 抵达家中的时候,曲知恒一如往常,将两人的外套挂上?。 凌疏还没来得及去洗手和卸妆,就瘫倒在沙发上?,似乎长达几个月的疲惫在这一刻被全然释放了出来。 但是她每次不?卸妆就无法睡得安稳,所以此时也就是身体得到?休息,精神依旧是紧绷的。 曲知恒理解她的疲惫,并没有催促她去洗手,而是径直走向?厨房,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坐在了她的身旁。 无声陪伴有时候很是动人,她察觉到?身侧沙发塌陷,发现是他坐了下?来、 她不?放心地问?道:“你一会儿有别的要忙的吗?是不?是该练琴了?” 曲知恒轻易可以猜中她的顾虑,抬手轻抚摸她的额角,说道:“今天?已经练过了,安心休息吧。” “那我?要枕在你的腿上?睡。” 她直接表达着新的诉求,疲惫的声音带着甜软。 他似乎一年来一点都没变,对她有求必应,轻声道:“来吧。” 然后他起身客厅的架子上?取来了一本书,在沙发上?坐下?,他主动将手臂敞开,是一个自?然又优美的姿势。 凌疏看到?曲知恒拿着书重?新回来的时候,瞬间瞌睡在这容颜和姿势下?醒了一半。 或许真?的没有困到?立马入睡的程度,但是在他的腿上?,伴着他身上?的淡香,也能让她觉得放松。 这一次,她的耳边还多了曲知恒安静翻书的声音,从墨香味可以轻易判断这是本新书。 落地窗从上?方开了一个缝隙,有丝丝凉意从窗外飘来,和室内的壁炉热气以及木香味交织。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疲惫了,但是闭上?眼始终在下?意识感?知曲知恒的一举一动,终是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入睡。 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睁开双眼,看着头顶上?他执着书的手指,愣神了几秒,才慢慢说道: “你感?觉完成了治疗后有什么?变化吗?” 他合上?书,将其放到?一边,略微挑眉,反问?道:“你感?觉我?有什么?变化吗?” “好像……没有?” 凌疏很努力?的地回想了一下?最近几天?,似乎一切正常,他还是会睡前服用助眠的药物,还是依旧情绪稳定,礼貌绅士,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他看向?她,没有言语,眼底的笑意是浅色的,“不?睡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累,却睡不?着,可能我?的大脑还没完全接受你彻底回来的事实。” 每次的短暂相见,凌疏都会下?意识地格外珍惜,因为每次都比较短暂。 封臣对曲知恒的治疗过程,是一个黑匣子,她根本对整个过程一无所知。 “这次是真?的不?走了,至少不?会长时间离开。” 他说的话,每次都有种分量感?,带着让人无限信任的魔力?。 凌疏当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是还是想到?了他在瑞士的学业。 “那演奏家文凭呢,你是不?是还需要回去准备毕业音乐会?这样算下?来的话还需要离开一年左右吧。” 到?了曲知恒这样的演奏层面,他走的每一步都会备受瞩目,所以音乐会他应该会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和打磨。 “在治病期间,已经把论文提交了,曲子一直在练,所以问?题不?是很大。” 他将一件让人瞳孔地震的事情描述得如此轻描淡写,神情温和,并没有想要震惊别人的意思。 “这难道就是你治病期间,每次回来都很匆忙的原因吗?” 震惊之余,凌疏不?禁觉得曲知恒默不?作声去感?自?己学业进度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很可爱,因为并不?符合他从容淡定慢条斯理的性格。 他并没有半点掩饰的打算,淡然地点点头。 “其实没必要这么?赶的,我?是不?希望你都在治疗了还要给自?己过大的压力?。” 凌疏自?知现在的劝慰已经有点晚了,因为他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了。 从她的角度看来,如果大提琴已经剥夺了他的童年,为什么?在饱受折磨之后还能重?新拿起。 但是大提琴和母亲,两者中究竟是谁才是曲知恒内心的症结所在,她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都保持练习的,要恢复手感?并不?算难,而且明年我?有了新的打算,很多进度都需要推进。” 他对凌疏简短解释了一下?,可是当凌疏问?他明年的打算的时候,他却忽然嘴角扬起。 “先保密。” 既然需要保密这个步骤,说明这个行动可能是跟她有关的。 凌疏似乎可以很轻易地联想到?什么?,但是心里也不?确定。 现在对于他们之间,只是漫长一生的开端,还有无限的可能等着探索。 说到?可能性的探索,她心念一动,坐直起身,坐在他腿上?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 “怎么?了?”曲知恒对凌疏很多突如其来的动作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候她突然来到?自?己跟前,仰着头或者坐在腿上?的死后,他还能下?意识地伸手扶着她,防止她重?心不?稳。 “……没什么?。”凌疏看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虽然面前的曲知恒容颜未变,但是看起来却比以往鲜活了几分。 凌疏端详着他,续道:“只是好奇你完成治疗后究竟有什么?变化。” 这一年来,也许曲知恒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每次回来他的身形都有改善,应该是健身和厌食症改善的结果,所以每次研究一下?他的身材,并且发现有什么?不?同,一直都是她见到?他之后会进行的一项重?要内容。 “想如何验证呢?” 他轻柔的语调配合醇冽的声音,像是杯中摇晃的白?葡萄酒,让人兴致上?扬,想知道那是怎样的餍足。 也许这就是禁欲系的好处吧,越是神圣不?可侵犯,越是正派端正,就越让人想上?前,拨开这层阻挡视线的理性。 “你自?己来证明。” 她说完这句话,看着眼前的脸,如平时一样,低头咬了一下?他的唇,然后亲吻唇角。 每次她都是这样,在深情到?来之前,做无限的小动作,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这会让人多么?心痒难耐。 但是在她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的时候,下?巴却被一只有力?而精致的手轻轻捉住,然后迫使她上?前,一个落叶无声的吻轻轻落下?。 然后在辗转间不?断加深,像是为了等她逐步适应一样,将侵略性一点点暴露出来。 或许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保持一种和平状态真?的很久了,突然间感?受到?新的风格,有一瞬间她竟然还觉得有些陌生。 这份陌生虽然没有令她害怕,却让她心里无限忐忑,因为改变风格的曲知恒有更多的出其不?意。 在凌疏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处于半出窍状态的时候,却不?知道的一只手已经从腰际探去。 “唔……还没洗澡……”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稍微找回自?己,伸手在他肩侧微微推了推。 其实并不?是她自?己顾虑多,因为她顾虑的只是曲知恒的高度洁癖而已,所以反而双方之间,情到?浓时,出声打断的一般都是她而已。 “我?觉得还好,你觉得呢?” 如果是平时,他会停下?动作,然后双方进行认真?而平等的交流。 但是今日也不?知道他没有意识到?,还是故意的,他在问?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正欲回答的时候,就被体内汹涌澎湃的血液冲击到?瞬间噤声,连大脑都短暂空白?了几分。 “你想说什么??”他用一种正经而温和地语气重?新问?了一遍。 可除了他们之外,谁都看不?出那裙摆下?的乾坤。 “我?……” 她刚准备开口,又被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打断,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仰头,紧盯着天?花板,似乎还在努力?进行表情管理。 一直到?她平复下?来,才缓缓睁开双眼,整个人像脱力?般倒在他的肩头。 “曲知恒,你学坏了。” 凌疏喘着粗气,只觉得第一轮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他似乎又恢复平日的模样,抬手将她轻轻按在怀里,容色清淡。 没等曲知恒回答,她就庆幸道:“幸好这戏服是我?自?己的,不?然弄脏了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今天?状态不?错。” 曲知恒的声音恰好响起,兴致勃勃地带着夸赞的语气,听上?去似乎并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 但是凌疏和他之间早已有了一定的默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随后他将她抱上?了楼,并不?是因为怕弄脏沙发,而是楼上?气氛更好。 书房的桌上?放着一本凌疏最近在看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曲知恒第一眼就看见了封面上?的字,眼中露出一丝动容,像是想到?了什么?。 也许他应该将那本书移开,但是他并没有,而是将凌疏放在书桌前。 她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准备上?前将那本书先扔向?沙发,好让它远离“战场”。 这本书每次在曲知恒回来的时候,都会在家中很多角落发现,他一点点见证那本书,从崭新,内页写满了文字,再到?书页中有贴满不?同颜色的标签。 曲知恒垂眸看着这已经被凌疏翻阅很多遍的书,眸光深沉了几分,问?道:“你好像很喜欢这本书?” 凌疏似乎也奇怪于,现在的气氛下?,他居然还能自?控到?关心自?己最近阅读的书籍。 “很喜欢,但是看得半懂不?懂的,每次看它,文字未变,但是带给我?的想法却是不?一样的。” 凌疏看着眼前这本已经被自?己翻旧的书,心里盘算着在它彻底散架之前要不?要买一本新的备用。 “你想从中获得什么??”他看着被她抱在怀中的书,眼色温润。 凌疏一时无言,只是双眸放大,怔怔地看着他。 此刻她从他眼中的笑容中,获得一种强烈的直觉,就像她当初打开这本书时,也会有的强烈直觉。 “因为我?觉得在这本书里,我?可以找到?让你重?新看待世界的观点,我?本打算找到?了之后再跟你说,但是你已经提前治愈了……” 她诚实地说着自?己最初的想法,但是尼采天?才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怎么?可能会是她短短几个月可以明白?的。 见她变得有些沉默,无声地垂下?眼睑,虽然没有露出挫败,但是却好像失去了什么?动力?似的。 就像一个小孩子以为拿到?一份满分试卷就能让家长开心,但是当她为之努力?的时候,发现家长其实无所谓成绩了。 曲知恒低头看着她,将她怀里的书轻轻抽走,然后将它放在一旁,倾身看着凌疏的眼睛说: “无论什么?时候,当你从中找到?答案的时候,跟我?说。” 凌疏的双眼睁大了几分,问?道:“那样的话,意义?还大吗?” “既然是为我?寻找的答案,那我?可以赋予它最大的意义?。”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她的心脏被漫卷海浪裹挟,温暖得有些钝痛。 她早已发现,当温暖和爱意抵达极致,其实心脏会因为承受过多强烈情感?,反而会有点发疼,但是这份疼痛又像是一种极致的呈现。 在曲知恒的引导之下?,她慢慢身穿刚才的裙子,在桌上?躺下?。 她狡黠地用话术,试图拖延他们之间的进程。 “据说二战期间的士兵包里会带两本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胸口汹涌着翻滚的海浪,海浪像是被海岸线上?,南欧灼热的阳光将海水加热,是温热的,带着海洋的咸味。 “二战士兵带着《圣经》,那他们知道上?帝站在哪里吗?尼采证明了上?帝已死,带着他的著作上?战场,是否与《圣经》矛盾……” 她将所有的疑问?一股脑说出来,可能是希望可以一个时间内做两件事,这样就可以获得两份享受。 他的神情从温和变得认真?起来,将她轻易地翻转过去,令她面对着桌面,然后抬手将她的手背,轻轻按下?。 “任何一种学说,在不?同的背景下?被赋予不?同的解读,都会可能与作者本人意愿背道而驰,它是否真?的是助长战争气焰的,还取决于当时的集体意识,凝聚是一件美好又可怕的事情,上?帝有时候会给战争提供立场,但实际上?战争只代表了人们自?己。” 曲知恒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声音在气氛下?,也有些不?可控制地加重?了几分。 很难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选择了对她的困惑进行了回答。 话音落下?,她侧头贴上?桌面,去聆听固体物质在耳下?的低喃,也许是风声的结果,但是任何静物,在她不?知道的世界里,也许真?的会说话。 “还有什么?疑问?吗?”他耐心地问?她。 凌疏心里试图去感?知一个未曾想过的世界,然后默然地摇摇头,看起来有些乖巧。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火柴在砂纸上?被划亮的瞬间,让她的心里瞬间烧灼了一下?,稍缓之后,引燃了烛光。 也许只是一个让她做好准备的通知,因为她往往很难地对这句话进行回应。 于是,在一个并不?陌生的环境下?,他们一同经历第一次有些陌生的风格。 不?是江南小雨,而是波罗的海上?的惊涛骇浪,也许是维京人都束手无策的程度。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凌疏睁着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缓了更久。 曲知恒带她去了浴室,似乎就是顷刻间,从之前的角色中抽离出来,又是平时君子如玉的模样。 “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自?己‘学习’了?”凌疏半眯着眼,像是察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是,”曲知恒淡笑,将打开水龙头为浴缸放水,随后补充道,“是光明正大地‘学习’,你觉得学习成果如何,还满意吗?” 凌疏脸颊上?浮起绯红,“其实你保持原状,或者进步慢一点的也没关系,进步太神速了以后就没有进步空间了。” 他抬手试着水温,任由那清澈的冒着热气的水流从他白?玉指节上?流淌而过,发出沉碧击石般清脆的声音。 “我?列的学习计划是终生制的,会一直保持进步。” 凌疏在一旁失笑,然后嗔怒反问?道:“你的聪明才智就是用在这些地方的?”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将眸光转向?她,随后站起身,“至少,我?们不?能让我?们因为这方面不?和谐而分手。” “可我?觉得哪怕……你不?行,我?们也不?会分手。” 退一万步来说,她觉得和曲知恒在一起这件事,哪怕没有更多复杂的体现,光是平日里远远看着他,也会觉得心情无比愉悦。 “你重?来一次的人生,应当拥有更久的深思熟虑,我?想让你尽可能先去体验人生,然后再做出你最满意的选择。” 他的眼神中浅淡的认真?,令他不?轻易说出任何一句玩笑,从而增添每个字的分量。 凌疏脸上?笑容未减,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抱怨道:“也不?知道这封医生究竟专不?专业,怎么?没能让你对自?己再自?信一些?” 曲知恒抿了抿唇,沉声道:“其实我?一直对自?己是自?信的,但是我?无法预料到?未来的变故,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让自?己更满意的人……” “没有如果。”凌疏温和地开口,阻止他的假设。 然后她提高音量,耳提面命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不?是太久没开音乐会已经忘记被人瞩目的感?觉了,赶紧毕业之后开音乐会吧,那样你才能知道自?己多受人喜爱,该担心的人分明是我?好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倏然嘴角牵起浅笑,眼神在恍惚间有了一些变化。 正当凌疏想要仔细看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变化的时候,视线被他的长臂挡住了,他将手放在她头上?,摸了摸,然后说: “水放好了。” 滚滚热气中,她小心地踏入水流,在浸泡得口干舌燥时,他将冰镇后的香槟杯递给她,然后摇摇举杯,问?道: “敬重?逢?” “敬劫后余生。” 白?雾袅袅,她主动将自?己的酒杯提前碰了上?去。 * 班级音乐会后,凌疏得到?了几个难得的演出机会,作为一个本科生,可以前往更大的舞台,会让她在歌剧这条道路上?走得更加顺利一些。 准备用来参加国内复赛的曲目每天?她都会抽出时间练一练,因为上?一世毕竟在流行这条路上?走了很久,所以她内心没有太多的紧张。 曲知恒偶尔也经常往瑞士跑,但是基本每次他都会回慕尼黑过夜。 正是印证了他之前说过的,之后两人并不?会分开太久。 凌疏提前半个月就得到?曲知恒毕业音乐会的消息,所以将自?己的一些演出及时进行调整,甚至还推掉了一场。 虽然是曲知恒的音乐会,但其实凌疏比他还要紧张激动。 光是一个妆容,平时十分钟出门妆,却在化妆镜面前生生化了两个小时,而且看镜子里的自?己,横竖都觉的有奇怪之处。 鲜花已经定好,但是凌疏并没有抱着鲜花看演出。 演出场地很大,座无虚席,听说有很多外界的人千方百计抢票,前两排都是西装革履的音乐教授们。 凌疏坐在第三排中间,黄金位置,一眼看去,目之所及全是斑白?的头发。 她伸长脖子扫视一圈,发现前半场基本都是老头老太太们。 这个现象在她这里早已见怪不?怪,虽然传统乐器在如今的欧洲还是占据很高的地位,但是受众还是以上?了年级的人为主。 现在的欧洲年轻人,也越来越少来听传统的音乐会了。 但是曲知恒却在上?一世去世后被很多年轻人熟知…… 她看到?追光灯打在曲知恒的身上?,他将演出的燕尾服穿得笔挺,没有多余的装饰,他起身,静影沉潭地向?观众致礼,手中扶着大提琴。 那把本应该在他死后进入音乐博物馆的,两百多岁的大提琴,如今竟然在瑞士重?现。 凌疏坐在座位上?,一时间忘记了鼓掌,像是想起了时光交错带来的感?慨。 掌声安静下?来,曲知恒在灯光中坐下?,略微调整了大提琴的位置,然后抬起头,像是能从黑暗的观众席间精准找到?凌疏的位置。 曲知恒刚好无声地对上?她的眼,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这个眼神虽然没有伴随平时的温柔,却让她打消了那一瞬间对曲知恒产生的陌生感?。 他们之间,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总会不?得不?扮演很多角色,在一起一年似乎还让一切保鲜,始终保持在最初的那份心动感?中。 一场跌宕起伏精妙绝伦的音乐会,远处有记者已经在场内守候。 在最后一段乐章落幕的时候,分明不?是国家级规模的音乐厅,却掌声雷动,有观众热泪盈眶,却只有凌疏已泪流满面。 她还记得自?己一年前,在手机的备忘录中许下?的小小心愿。 她希望曲知恒能或者,她想让他重?新站上?舞台。 哪怕一次,去感?受他自?己多么?受人喜爱。 这个场地里,除了凌疏自?己,没有其他观众能明白?她胸中汹涌的情感?,那曾经以为求而不?得的绝望在此时开始烟消云散了。 曲知恒起身行礼,将大提琴支起在座位前,大方而自?如地邀请了指挥手和钢琴伴奏等人上?台一同谢幕。 他并非不?知道这场演出的效果,只不?过从小见惯了很多场面,让他站在任何一个舞台上?都宠辱不?惊,保持谦和与从容。 这场音乐会一共谢幕了十二次,这是观众所能寄予曲知恒的最高赞赏。 几乎是音乐会落幕的同时,凌疏开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已经有几家媒体在自?己的官方ins下?面发出了早已编辑好的文案,用德语法语和英语分别书写了,关于天?才回归这件事。 关于曲知恒消失的三年,虽然有一些小众媒体在猜测他应该在养病,但是这个消息仅仅停留在猜测的层面。 看来只要曲知恒活着,他就能将消息封锁得极好。 凌疏在散场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去音乐厅外面取来早已定好的花束,用黑色礼盒装着的,看上?去不?答,但是抱在凌疏怀里却好像是庞然大物。 她取来鲜花之后,冲着提前打听好的音乐厅后台的路线快步走去。 原计划是让曲知恒退场之后,能从后台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可凌疏远远低估了这场音乐会带来的轰动,也不?知道那里来的这么?多家媒体早早在后台蹲守。 欧洲这里的记者并没有特?别疯狂,在人山人海中不?仅有记者,更多的是一些喜爱他的粉丝而已。 凌疏见状,有些不?适应地站在走廊尽头,有无数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并没有发现她的特?别之处,因为拿着鲜花的人无数,她并无特?别。 她本应该也冲进人群的,但是她觉得这场面让人头疼,兴许是上?一世遇到?狂热粉丝和八卦记者的恐惧,她只敢站在人群后,时不?时踮起脚,去看他有没有出来。 过了几分钟后,后台的门被打开,曲知恒身影出现的瞬间,隔着人海也能看到?他的面容。 这一刻凌疏是如此庆幸他长得比较高,不?然她就很难在人海中一眼发现她了。 曲知恒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神中明显露出了诧异,他似乎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在等。 记者们不?仅来自?瑞士,有不?少来自?德国和奥地利,大概是因为曲知恒这个名字曾经在这两个的地方比较响亮吧。 一个是他的出生地,一个是他的成长地。 其实这些记者并非都专业而礼貌,只是简单问?了他近期的打算,以及消失的三年内的故事。 并没有涉及他的私人生活,于是就能看见一个奇异的景象。 他的德语在高地德语和瑞士德语,以及奥地利口音中自?由切换,无缝衔接,对答如流。 甚至凌疏在远处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曲知恒刚才好像说了未来三年内的打算,但是她竖着耳朵听,也没有听到?。 凌疏知道这场面可能还需要持续一定的时间,就索性在走廊的尽头倚靠着墙壁静等着他处理好眼前的事情。 心里莫名诞生出一些幼稚的情绪,她觉得当曲知恒脆弱的时候,似乎只有凌疏自?己能看得见,当曲知恒站在聚光灯底下?的时候,自?己仿佛会如同现在这样,在汹涌的人潮外,等待着他被人欣赏。 虽说她自?己也是艺术工作者,而且往后她面临的粉丝会更加疯狂,她早应该深谙这份工作带来机遇和问?题,但是…… 人如果能轻易控制自?己说不?定就未必是人们自?己了。 过了两分钟,凌疏自?己又看开了,她的心理调节能力?果然是惊人的。 感?受到?身边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不?是因为这来者有多么?特?别。 而是因为这高跟鞋的声音,不?疾不?徐,从从容容,在人声沸腾中也清晰可闻。 “说中文吗?” 一个倩影也倚靠在走廊尽头,用有些生疏的中文跟凌疏搭话。 凌疏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容颜昳丽的年轻女人站在了自?己身侧。 对方看上?去比自?己现在的年龄大点,二十出头的模样,可以周身似乎已经练就了不?容忽视的力?量,在光线并不?充足的走廊上?,成为了不?容忽视的存在。 当凌疏抬头的瞬间,她看到?了对方眼里加深的自?信,只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有多想。 “说的。”凌疏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致意。 她说不?出对这个陌生女人是什么?样的看法,但是作为陌生人,并且对方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时,她会将礼貌进行得周全。 “这是要送给Qu的鲜花吗?”陌生女人美目流转,玫瑰色的眼影与她的视线同步,在长廊尽头的微光中,多了几分侵略性的美丽。 曲知恒的姓氏在外国人读起来音调会有不?一样,确实大家在这里称呼他都是用姓氏,因为他的名字对于外国人来说很难念。 凌疏看向?手中的黑色礼盒,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如实说道:“是的。” 谁知对方只是微笑,眸光挑过人海,看了一眼远处的人影,便?不?再与凌疏搭腔。 凌疏觉得双方距离很近,但是却一直保持沉默,就不?忍看气氛冷下?去,就主动问?道: “你喜欢Qu的演奏吗?”她入乡随俗,跟着其他人用曲知恒的形式在称呼他。 对方似乎对她的问?话有些意外,抬眼将凌疏打量了几眼后,像是略带思考后才回答: “是啊,在德语区的音乐圈子里,应该没谁会觉得不?喜欢吧?哪怕是没有音乐基础的。” 凌疏品味着对方的话,虽说对方的语调有些奇怪,但是她猜想对方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说中文,比较生疏的原因,并没有多想。 然后凌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确实,他的演奏水平和情感?的充沛程度都是很罕见的。” 凌疏不?是玩乐器的圈子的,不?想从技术层面具体点评,如果非要给个评价的话。 完美这个词,都说腻了。 而且她觉得自?己对曲知恒有滤镜,可能她对曲知恒评价不?够客观,还是留给更专业的人士评价比较好。 “是啊,我?很荣幸,见证过天?才的成长。” 对方斟酌了一下?,但是没有忍住自?己内心对这段特?殊关系的自?豪感?,她夸赞曲知恒给人的感?觉,类似与炫耀自?己拥有的新珠宝。 凌疏觉得无论是哪种欣赏,对于她来说都不?错,毕竟娱乐圈也会有很多妈妈粉或是女友粉。 这些都是惺忪平常的,无论作为哪种类型的粉丝都可以。 凌疏钦佩地点点头,也跟着表达了欣赏,不?禁问?道:“您莫非以前就听过Qu的音乐会?” 对方见她问?出这句话,之前有些机警的颜色才是瞬间松懈下?来,缓缓露出一个没有防备感?的微笑,语气开始谦虚起来: “我?们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好朋友,至今两家还保持着一些联系。” 凌疏恍然大悟,总结道:“原来是世交啊,那你应该从小就认识Qu了。” 其实凌疏最想知道的是,曲知恒小时候的事情,她对对方掌握的关于曲知恒的信息充满了好奇。 “那确实,从小我?们会一起聚会,他……从小都很优秀……” 对方说想到?了什么?,哽了一下?,欲言又止,随后收敛了笑意,多了几分严肃和傲然。 “我?也觉得他的优秀,不?仅是有惊人的天?赋,还有勤恳的练习。” 凌疏由衷佩服那些从小专注于一件乐器,乐此不?疲地练习的人。 “确实,他在我?们音乐学院,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可以做到?极致。” 凌疏一听音乐学院的字眼,立刻睁大了眼睛,颇有惊喜地说道:“原来你们是校友,你也是提琴专业的吗?” 对方似乎应对过很多类似的问?题,自?如地回答着:“并不?是,我?是学竖琴的。” “竖琴学的人比较少,你的专业很不?错。” 凌疏发自?肺腑地表达出自?己欣赏,这份欣赏更多来自?于爱屋及乌。 当她喜欢曲知恒的时候,和他相关的一切都变得不?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聊几句人群就散去了,凌疏见状,飞快从窗台上?冲洗将鲜花礼盒抱在怀里,一脸期待地等待着曲知恒走过来。 对方瞥了凌疏一眼,脸上?露出一些了然的笑意,然后百无聊赖地说:“提示你一下?,你的鲜花可能白?买了,他从来不?收的。” “是吗?” 凌疏觉得这描述似乎和她认识的温雅的曲知恒有些人设不?符,一般来说她认为曲知恒出于礼貌应该也会收下?的,并且对对方真?心实意地道谢。 “当然了,你看我?,我?就什么?都不?带,因为带了也没用,他不?收的。” 对方耸肩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慵懒,她某些方面和凌疏以往接触的一些艺术家很像。 有些内心的别扭,但是却比较直白?。 这一说,弄得凌疏对自?己准备的惊喜反而心里没底了,放眼望去,好像确实只有自?己带了鲜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庞大鲜花,心里在思忖着,是不?是有些大张旗鼓了。 “好吧,他要是不?收也没关系。”凌疏的想法十分乐观,她和曲知恒之间,形式并不?重?要。 两人又静等了片刻,曲知恒才从散开的人群中走了过来。 脚步从容,才符合他的性格,但是他的脚步却带着急促。 “抱歉,等很久了吗?” 曲知恒径直来到?凌疏跟前,声音和语气和平时一模一样,似乎和舞台上?演奏的人全然是两种性格。 原本这个时候凌疏应该将手里的鲜花送给他的,一盒子的白?玫瑰,在黑色礼盒和浅金色的莎草中白?得惊人,甚至花瓣处涂抹了金粉,这令这束玫瑰花的价格一下?子就上?去,而且缩短了玫瑰的寿命。 “没等多久。”凌疏温柔地笑着,准备和他一起走出门。 “这是送我?的吗?”曲知恒很早以前就看到?凌疏站在走廊上?,紧紧抱着这个礼盒。 “如果不?是呢?”她轻快地挑了下?眉梢,好奇曲知恒反应。 他一如往常,帮她拎重?物的姿势,将她怀中的巨大礼盒接了过来,淡笑道: “如果不?是,我?就帮你先拿着,这盒子被你抱着挺费劲的。” 此刻凌疏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烧灼的视线,让她下?意识躲避,因为她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对方的说法,只是打脸来得太快也并非凌疏所愿。 “Qu,恭喜你回归。” 身旁之前和凌疏搭话的女人,上?前两步,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见惯舞台的人总是很难让人判断她的从容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扮演的。 “谢谢。”曲知恒看着对方,眼神有些陌生,但他还是很有涵养地点头回应。 随后他将手中礼盒单手拿着,腾出一只手去揽住了凌疏。 凌疏看向?周围,人群还没有彻底散去,很多人都朝她投来或探寻或羡慕的目光,这让她内心有些忐忑,然后听到?身后不?远处,那个学竖琴的人,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直到?周围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凌疏才慢慢说道:“世上?又要多一个伤心人了。” 曲知恒听到?她没头没脑的话,侧头看向?她,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怎么?有这样的感?慨?” 凌疏笑了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也要早点出名才行,不?然你的粉丝会不?会以为我?配不?上?你。” 曲知恒对于粉丝这个词有些陌生,因为他现在所接触的圈子,并没有很夸张的狂热粉,多数人欣赏他,是冲着他的实力?而来的,粉丝群体并不?复杂。 “怎么?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然后又意识到?凌疏在开玩笑,旋即笑容漾开。 “你在我?这里有很多特?权的,和别人不?一样。”哪怕是面对一句玩笑,他都在耐心地解释道。 “比如?”凌疏也好奇到?底具体什么?算特?权。 “比如这个。”他笑着地下?头,倾身到?她跟前。 凌疏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然后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耳朵,然后不?知餍足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才肯罢休。 可下?一秒,他闭上?双眼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 那天?正好是冬天?的最后一天?,不?过一瞬,就迎来了来年春天?。 * 凌疏对于国内的音综,原本充分很是充分,但是她一边兼顾德国的学业,一边飞回国比赛有时候有些吃力?了,全靠上?一世的舞台经验帮助她晋级了一轮又一轮。 决赛之前,她本该提前两天?就抵达国内,留了两天?的时间调整时差,但是由于遇到?了台风天?,飞机被临时取消了。 等曲知恒陪她一切落地S市的时候,离比赛录制已经不?到?六个小时。 几乎是马不?停蹄赶往现场,连造型师都来不?及给她布置精致妆容了。 通常来说,充分的休息对于歌手的嗓子来说尤为重?要,但是最近她确实没有让自?己的嗓子得到?休息,而且决赛她准备的曲子有一定挑战性,再加上?上?一世的冠军选手已经与她决赛相见了。 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如果这一次不?能夺冠的话,你等我?明年再来参加一次,我?会一直参加下?去,直到?夺冠。” 这是凌疏化好妆之后,去休息室跟曲知恒说的话。 “别有压力?,无论会不?会夺冠,至少我?认可你的实力?。”曲知恒将她引到?自?己身边坐下?,凌疏下?意识想蹭蹭他的耳朵,但是想到?化妆师工作不?易,只好作罢。 凌疏笑说:“你可真?会安慰人,你等会儿看到?一个姓徐的女生,你就知道我?面临的是多么?强劲的对手。” 徐嘉浥是第一届冠军选手,也曾是公?认的历史?上?综合实力?最强的对手。 对方毕业于国内顶尖音乐学院流行唱法,老师更是上?一代流行乐翘楚,在参赛之前已经出道过了,而且成年后已经发表了三张专辑,在古风圈子也有自?己的忠实粉丝。 凌疏觉得自?己可能选择了地狱级难度作为这一世流行乐的开场。 但是最幸运的是,可能是在休息室内曲知恒地给她的那杯热茶起了点作用,自?己在擂台赛三轮下?来嗓子状态都保持得不?错。 这一次凌疏也担心会遇到?上?一世那种音乐版权被临时取消的极端状况,于是她提起准备了一些原创曲目,以备不?时之需。 她最终还是带来了上?一世的成名曲,如果对方实力?太强劲的话,这也许会是她最后的底牌。 一首歌曲火起来,需要强烈的时代性,也许还伴随着一些令人扼腕的年度事件。 所以那首曲子是不?是不?是真?正的底牌,对于凌疏自?己,也是未知的。 最后一轮歌曲演唱完毕,凌疏抬头看着大屏幕上?的投票结果,和徐嘉浥几乎不?相上?下?。 双方都有些紧张,徐嘉浥是属于大气磅礴的唱腔,声音很有辨识度的同时,容易带动场上?气氛。 徐嘉浥本就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即便?今日凌疏今日惜败,内心也可以接受。 最后一曲即兴曲目,算是她与徐嘉浥之间的加时赛,因为她们双方的票数咬得太死,比赛规定网络投票中一定要有三百票以上?的差距才能得出决定胜负。 于是进入最后异常角逐,选择演唱曲目在这一路尤为关键,也许这一刻已经并非简单的实力?追逐,而是考验双方在高压气氛下?的抉择。 站在聚光等下?,台下?黑压压一片,但是凌疏却清楚知道曲知恒坐在观众席的哪里,只需要将视线转向?他的方向?,她仿佛就能获得无限的力?量。 徐嘉浥的曲目量很大,她选了一首自?己老师的当年的成名曲,进行了提前改编,从听觉上?已经是炉火纯青的程度,再加上?绝对的实力?演唱,在凌疏出场之前,双方的票数开始出现了断层。 只不?过演唱中,选手是看不?见的。 凌疏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场上?的观众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热烈,似乎还沉浸于徐嘉浥带来的震撼体验中。 徐嘉浥来台下?,坐着听凌疏的演唱,脸上?的紧张已经消失大半,她并不?是一个高傲的人,有的只是实力?之下?的自?信而已。 其实凌疏屏幕上?的个人介绍,是在德国学歌剧表演的本科学生,从学业上?似乎就比徐嘉浥弱了一些,但是歌剧专业学生这个身份,也成为这档节目的决赛买点之一。 这一世独自?面对决赛舞台的凌疏,不?过十九岁的躯体,她在这庞大的舞台下?,显得过于年轻。 年轻到?让人误以为她承担不?了王冠之重?。 她在台下?思考演唱曲目的时候,无数次想拿出曲知恒送给她的“王牌”,但是她依赖这张底牌似乎已经太久,于是她想到?一个有些冒险的构想。 第一份,曾是曲知恒的绝笔手稿。 还有一份……是曾经曲知恒录下?的,想要在安乐死时候听的临终曲。 《绝代歌姬》里的选段是她的最爱,也是她难得毫无失误的歌剧曲目。 于是,她在手稿原曲中寻找一段旋律作为支点,从而引出《绝代歌姬》的唱段,以悠扬而悲伤极致的清唱歌声作为全曲的结尾。 上?次Hank问?她,如何将流行乐和歌剧进行结合,这将是她交出的第一份答卷。 很冒险,但是只有在庞大的舞台上?进行尝试,才能让最多的人听到?,才可以知道来自?观众最直接的反应。 于是,她开始了,第一段流行她已经熟悉到?每一个字都能承载情感?,而第二段歌剧选段则是她真?正的舒适圈。 歌剧院的歌剧演唱,得益于歌剧院本身的特?殊结构,所以歌剧演员是无话筒扩音演唱,但是如今不?在歌剧厅,她只得将话筒拿远,几乎是远到?腰际,这样才能保证她全曲的音量是均匀的。 待余音在缥缈中结束,凌疏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也没有听见掌声,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短暂失聪了。 其实令凌疏意外的是,徐嘉浥竟然站起身先行鼓掌的,她向?来是一个比较自?信的选手,从未在这档节目里表达对谁的赞赏,虽然对方脸色很臭,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是从艺术的角度,她的行动是客观。 掌声如同会传染一样,眼前是黑暗的观众席,却在短暂停顿一瞬之后,掌声雷动。 网络投票开始上?升,以追赶之势全速冲破了终点,在投票拉开三百票差距的时候,凌疏开始变成橙色,随着差距逐渐拉大,又变成了红色,以胜利收官。 凌疏夺冠了…… 徐嘉浥站在台上?,遗憾地露出笑容,然后在一旁为她鼓掌。 她们双方之间进行了拥抱,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 凌疏对她说:“你是我?最可敬的对手,有强劲的实力?。” 她本想徐嘉浥,她曾目睹徐嘉浥在未来红透半边天?,但是她最终没有说,因为她早已知道,徐嘉浥的实力?注定不?会被埋没。 徐嘉浥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她开玩笑说: “输给一个还在读本科的大学生,我?真?的很没面子好吗?不?过……我?承认你最后一曲有震惊到?我?,以后有机会,教我?几句美声呗。” 凌疏笑着答应了。 那天?之后,原本在上?一世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一场棋逢对手的角逐后,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也为未来的流行乐舞台,贡献了无数珍贵的神仙舞台和梦幻联动。 她们之间的风格有很大的差异,于是各自?在自?己的领域中发光发热。 凌疏从后台走出来的时候,她的双脚几乎是飘的,手心因为紧张全是汗珠。 从未敢想象自?己心中所想,竟然在一天?之间都完成了。 一抬头,曲知恒如当日凌疏所憧憬的那样,抱着花束,穿戴绅士,在人群后等她。 他啊,果然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长身玉立,在人群中耀眼到?只需一眼,就能看清他所处的方向?。 只不?过比赛现场上?,那隐藏在黑暗尽头的观众席边缘,坐着另一个身影。 封臣在比赛后,脸上?挂着笑,淡淡起身,然后转身汇入了退场的人潮中。 在决赛前夕,他的助理打电话给他:“封医生,最近我?想回国度假,可以吗?” “可以,正好……我?也想给自?己放个假。” 他当晚就乘坐瑞士航空的头等舱,从苏黎世直飞S市,买到?了最边缘的座位,赶凌疏这一世的演出。 上?一世是如何见到?她的呢,大概是他恰好回国参加精神疾病的学术论坛,主办方是这档综艺的赞助商之一,于是在学术论坛结束当晚,他收到?了一份贵宾席邀请函。 原本他对娱乐节目不?感?冒的,但是当天?他返航的航班也受到?一个台风天?的影响,航班取消。 当然,他鬼使神差地拿着那张贵宾席的票,坐在了观众席前排。 他的表现很是安静,身着休闲西装,与周围观众的声嘶力?竭格格不?入。 那场据说是国内罕见的高水平比赛,但是他不?以为然。 身为精神病医生,要去倾听病人们匪夷所思的想法已经让他工作压力?很大,现场的尖叫声更是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正准备起身离场的时候,舞台上?却突然亮起,是她带着一首震撼人心的原创曲目登台。 也许对她的好感?,开始于她唱歌的时候,观众席有短暂几分钟的安静吧,让他从拿烦人的声响中解脱出来。 毕竟,身为精神病医生平时已经很烦了,还必须保持情绪稳定。 后来,她夺冠了。 这一点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因为他觉得能让观众席安静下?来的人,夺冠当之无愧。 他那天?之后重?新回到?瑞士坐诊,每天?见到?不?同类型的精神病病人,有时候这份工作让他心里有无法消弭的烦闷。 他开始不?理解在瑞士当医生的意义?,虽然似乎赚得不?少,却好像不?知道花在哪里。 毕竟瑞士真?的很无聊。 渐渐地,他的华人助理似乎很与时俱进,在办公?室偶尔会放些国内的流行歌曲。 他对曲子本身毫无兴趣,因为只有能治愈他内心烦躁的曲子,在他这里才能勉强称为好曲子。 他对声音的记忆力?并不?差,以至于某一天?午后,助理为他送来一杯咖啡,屋外传来了乐声。 在助理走之后,被他突然叫住,“你怎么?也听这曲子?” 他能听出这是那日能让疯狂得像猴子山一样的观众席安静的曲子。 助理深感?意外,就像发现老头子也会网上?冲浪那样的意外,然后说:“您也听过?这歌手我?从她音综出道至今一直关注着,我?就隐隐觉得她回火,果不?其然,现在单曲榜第一。” 助理描述这个人的时候,有种看女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他揉揉太阳穴,说得像谁没有见她出道一样,那个人当天?夺冠,他甚至就在现场。 但是他没有告诉助理这个事实,因为他依旧像扮演助理心中不?网上?冲浪的古板医生的形象。 这也许是精神病医生,为数不?多的趣味,说不?上?算不?算恶趣味。 不?过,他无所谓。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会格外关注在国内举办的医术交流活动。 因为只有学术交流,他才能有充分的理由,有几天?的时间不?去面对他“可爱”的病人们。 每次学术交流,他都会在国内待到?自?己假期结束,然后算好飞机的时间,一下?飞机就准时上?班,一分钟都不?耽误。 他每次都会在票务网站上?浏览很久,然后在自?己一个人在国内的时候,买上?一张那个人演唱会的门票。 他想象不?到?,国内如何评判一个歌手优秀与否,总之每次她的门票都是告罄的。 那时候他大概可以从买票方面,判断她似乎在国内真?的很红。 精神科医生的学习能力?,还不?错,他很快就发现了国内票务的运行规则,从而甚至开通微信,加了几个中间商——也就是黄牛。 认识中间商之后,他每次回国都不?会走空,只要花钱方面慷慨些,他就能得到?最好的座位。 不?过,对于中间商来说,他向?来慷慨。 于是,他总是在演唱会的前排,一脸深沉地听着她的歌。 她的粉丝似乎很狂热,不?要命喊着她的名字,身为医生基本的修养,他很担心她歌迷的声带。 但是耳鼻喉科不?归他,所以他没有多管闲事。 他在那些喊叫声中,又一次准备离场,但是她的歌声响起,那些狂热歌迷就会幼儿园里听到?摇铃后的小朋友还乖。 后来不?知道是哪位多事的歌迷,发现他西装革履而且总是出现在那个人演唱会的前排。 他的侧脸照片上?了热搜,有很多人试图查出他在哪里工作。 那当然是一无所获,因为他一年中没有几天?在国内。 他只觉得网络上?大喊着喜欢他长相的那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些人像无畏的傻子,但是那些人时而也有可爱之处。 他开始明白?她成名后的感?觉了,大概有些胆战心惊担心别人打扰自?己的生活,觉得他们有点傻,但是傻得可爱。 不?过他仍然记得自?己本职工作是精神病医生,在退休之前,他不?能将自?己变成精神病。 不?然就愧对他的博士学位和从医经验了。 他最终动用了一些关系,让自?己的照片从网络上?消失。 但是他依旧会找中间商买她的演唱会门票,只不?过他不?再西装革履去看演唱会,而是穿上?休闲装,让自?己在放飞自?我?的“猴子”中间显得像个“猴子”。 虽然猴子这个形容不?大礼貌,不?符合他所受的教育。 但是人们难道指望一个精神病医生一直保持体面和高素质吗,没有疯掉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知道将自?己的信息从网络上?抹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在她眼中,自?己就是黑压压观众席里一个喜爱听她唱歌的疯狂的普通“猴子”而已。 去看演唱会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调节自?己的精神状态而已,因为精神病医生也需要注重?自?己的精神健康。 身为精神病医生,并不?意味着不?会得精神病,医者难自?医,医生其实更容易得精神病,且无可救药的那种。 终于,他在年底的时候又一次飞回国。 那场年度盛典是邀请制的,这一次不?能找中间商买票了,也许他国内的人脉就是这样被用掉的吧。 他找到?了盛典的赞助商,赞助商的小儿子曾经是他的病人。 于是,他又一次获得了邀请函,而且是坐在楼上?单间。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西装革履了,因为不?是演唱会,所以台下?并没有“猴子”,于是他很幸运,不?用成为“猴子”。 这天?他又一次发现,原来她在一年时间内,已经从一个音综选手,成为了真?正的明星。 她的面容没什么?改变,就是比刚出道的时候消瘦不?少。 有些时候,他在想,成为明星之后,是不?是比当精神科医生更容易成为精神病。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不?妨飞一趟瑞士找自?己会诊。 但是这是她成为明星的第一年,应该还不?至于这么?严重?。 他在盛典彻底结束之前起身离场,因为他的飞机快起飞了,等落地之后还有三个病人等着他。 只不?过这天?,下?着小雨,他没有带助理,也没有带司机。 他冒着雨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轿车失控般撞向?他。 在闭眼的那一刻,他庆幸自?己退休前并没有成为精神病人。 还有,明天?不?需要坐诊了,他可以无限休息了。 还有,没有机会找中间商买票了。 还有,不?用当演唱会的“猴子”了。 还有,不?用听她唱歌,世界也是彻底安静的。 还有,他的博士学位和从医经历似乎有些可惜,因为他才刚接触新型疗法不?久。 真?是学术界的遗憾,原本学术论坛上?,各国学者都希望与他一同对新型疗法进行临床验证来着。 还有,他真?的是一个好医生,比较敬业,只是调节心情的方式特?殊了些。 还有,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见证 有时候凌疏会觉得过早参加音综也许不是?好事, 因为要国内外?兼顾两边飞。 好在她并没有签约娱乐公司将自己绑定,而?是?作为独立音乐人,偶尔在网上?上?传自己拿到版权的翻唱, 保持网络活跃度。 但是她本科学业比较忙,所以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大刀阔斧地进军娱乐圈。 这一次主打一个不温不火的佛系歌手形象。 凌疏本?科阶段比起上?一世似乎度过得格外?顺利和快乐,但是?即便如何?她仍然需要付出努力?,因为一个歌手的嗓子塑造,与?每一天的练习都密不可分。 她从未有一天偷懒过,但是?学业生涯度过得愉快的原因, 不仅因为她早已掌握了?自己声带最舒适的练习方式, 还因为在学习意大利语的时候可以轻易得到曲知恒的课外?辅导。 世上?大部分歌剧都是?用意大利语和德语写的,这是?一门必修课,也是?作为外?国学生的技术难点。 如果语言关卡过不了?, 很难提及后来的歌剧深耕了?。 上?一世她的意大利语有过挂科,有时候会被意大利语的老?师批评, 但是?这一次她却无比丝滑地通过了?。 回来后曲知恒似乎每天都很忙碌, 毕竟在观众视野中消失了?三年,他在准备音乐会的同时还需要再额外?参加一些世界性赛事,以更快地扩大知名度。 有时候凌疏看着他宠辱不惊地淡定模样, 甚至都忘记了?他在赛事中,对?于同类音乐家而?言,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对?手。 因为技巧和情?感已经对?音乐的感知都能同时做到极致的人, 哪怕是?当?今世界天才众多的情?况下也是?极为罕见的。 曲知恒的天赋与?他的精神状态是?共存的, 凌疏只知道, 对?于他的那些可怕的幻觉,只能改善, 改善到不至于令他绝望的程度。 但是?遗憾的是?,并不能根治。 他有时候会说:“也许这份幻觉,是?痛苦,也是?命运的馈赠。” 几乎是?一整个学期,凌疏和曲知恒直到晚上?回家的时候才会在家中见面。 她知道曲知恒一直在准备音乐会和比赛,对?于寻常的表演已经几乎都推掉了?,他总是?很忙,好像和慕尼黑音乐学院有一定合作,但是?合作的具体内容凌疏也不知道。 他总是?用平淡的神情?保持着神秘。 时间久了?,曲知恒没有主动提起,凌疏忙碌起来之后自然也就忘了?。 考完最后一门考试之后,凌疏就要开始筹备自己的毕业音乐会了?。 对?于音乐生来说,这场毕业音乐会将是?整个本?科生涯学业水平的体现。 舞台上?的演奏者,或是?演唱者,当?她举办毕业演出的时候,即便是?门外?汉,也能听他们过往人生中是?否真的勤加练习。 即便是?早已成名世界级solo大师,为了?不在自己的个人音乐会上?有致命错误,他们往往要练习上?一年半载,才有自信以个人名义登台。 毕业演出的钢伴是?钢琴专业的教授,演奏水平高超,管弦乐找了?其他专业的学生一起合作的,唯独指挥名单上?的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显得很奇怪。 Patrick,只有名字,没有姓氏。 凌疏好奇地问了?一下这个Patrick是?不是?忘记将自己的姓氏加上?了?,管理处的老?师摇摇头,笑容可掬地说道:“(应该是?他不想加姓氏而?已,这是?可以被允许的。)” 后来凌疏又多了?一句嘴,问了?一下Patrick是?不是?学校里的学生。 但是?对?方似乎也有些说不上?来,只是?回了?句:“(算是?)。” Patrick这件事似乎就告一个段落,在德国待久了?之后,无论遇到怎样古怪的音乐生,都早已见怪不怪的,这本?就是?一个允许个性自由发展的氛围。 回家之后,凌疏枕在曲知恒肩上?认真看着曲谱回顾。 曲知恒回家之后在晚上?一般会看和音乐无关的书籍,他从一本?法语小说中抬起眼,侧头看了?一眼凌疏手中的曲谱,漫声道: “Susanna的选段?” 他对?歌剧这么熟悉,凌疏早已不觉得奇怪了?,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放下了?曲谱。 “可能还会试着看看能不能唱一段《蝴蝶夫人》,但是?又怕唱得不好辜负了?Hank的期望。” 毕竟她如今是?Hank的学生,Hank又是?以蝴蝶夫人闻名的,这种选择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是?冒着风险的。 对?于自己的姑姑,曲知恒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温声对?她说道: “如果你?喜欢,当?然可以大胆放进自己的毕业音乐会里,Hank她待人并不苛刻。” “也许等到硕士的毕业音乐会的时候,我?就能尝试一下了?。” 曲知恒将视线重新转回手中的书页上?,不经意地问道: “你?知道哪个位置可以在台上?一直被你?注视吗?” 凌疏对?这个问题并没有细想,只以为是?什么浪漫话术,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指挥手,怎么了??” 她绝不相信曲知恒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特殊含义,转而?凑上?前,追问道。 见到她的脑袋进入视野,曲知恒略微侧头,指尖微动,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没什么,只是?……有点羡慕那个位置的人而?已。” 凌疏明显对?这句话表示出不相信,因为曲知恒不是?一个会轻易羡慕他人的人。 她说:“术业有专攻而?已,关于你?我?是?否能同台演出我?一点都不介意,你?的级别来给我?伴奏有点高调了?,你?在我?毕业之前就先乖乖当?观众吧。” 主要是?考虑到曲知恒最近也在忙于自己的事情?,而?且还在名气的恢复期。 虽然同台演出确实是?很浪漫的,毕竟他们有一同演出的机会,但是?毕业音乐会曲知恒来的话确实杀鸡用牛刀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演唱水平还没答到请他来当?自己伴奏的水平。 他含笑看向她,眸色加深,倒也没有继续坚持。 一直到凌疏练好曲子了?,准备和管弦乐团合奏排练的当?天,她才可以见到那个名单上?神秘的名字。 那个神秘的Patrick。 乐团成员已经在各自调音,凌疏站在钢琴前面已经让开嗓完毕。 在离排练还剩下三分钟的时候,音乐厅的侧门被人打开了?,走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将大衣取下,很随性地搭在自己臂弯,手指握着门锁的姿势似乎与?音乐厅内随意的练习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场上?都是?学校里的学生,还有艺术指导老?师。 曲知恒的模样看上?去?虽然极年轻,但是?他却有着不同于场上?任何?人的一份平静。 凌疏第一个念头是?惊喜,连忙跟他挥了?挥手,然后上?前兴致勃勃地来到曲知恒跟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排练啊?” 他看向她,熟稔的眼神下,浸染了?清润的笑,淡声道: “我?是?来陪你?排练的。” 凌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我?们首次全体合奏,可能状态没那么好,你?确定要听吗?” 虽说台下有几个其他专业的学生也在旁观,抱着学习的目的来的,但是?曲知恒到来,她惊喜之余又羞于呈现一个未经准备的作品。 曲知恒眼中笑容加深,不置可否,只是?径直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然后绕到了?舞台正前方。 在凌疏困惑不解的眼神中,曲知恒最终站在了?指挥站的地方,不是?来参观,而?是?将厚重的乐谱已经在自己面前打开。 “你?认识Patrick吗?” 她想到了?名单上?那个神秘的名字,心想曲知恒是?不是?来代替Patrick先参加合奏的。 “那是?我?的德语名。” 他镇定自若地回答道,随后将曲谱翻开到开头。 凌疏余光一扫,发现那上?面坐满了?各种专业的记号。 此时凌疏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那句是?否需要大提琴伴奏的疑问并非他的最终打算。 她正欲继续追问,曲知恒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轻声道: “一会儿?排练完,再慢慢跟你?解释,我?们可以开始了?。” 于是?,这场排练是?凌疏从未经历过的一场排练。 她在钢琴前面站着,从未想过有一天曲知恒会以这样的形式站在自己面前。 并非在黑色的观众席中,而?是?站在舞台灯光下,可以被她清晰注释的地方。 指挥手的位置,这是?个她可以光明正大在舞台上?始终注视着的地方。 凌疏在刚开始的十分钟,还在消化眼前的场景。 金色灯光从他的发梢落下,将他的深棕色发色照耀得签了?几分,他那只手,握着指挥棒的时候也是?相得益彰的,他似乎总能尽善尽美地完成每一件事。 他的眸光中带着认真,似乎是?为了?不影响凌疏唱歌的状态,他将自己的眼神从平时的温柔缱绻中抽离,剩下的是?一种隐藏在恬淡中的严肃,却又在目光转回她的时候,出现一丝只有她能读懂的温情?。 他在指挥时所呈现出的专业理解,让她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只会皮毛,而?是?真的有深耕过。 在排练结束之后,乐团中大提琴手似乎有些激动难耐,坐在谱架后数次准备起身,想上?前和曲知恒搭话。 毕竟是?演绎同一种乐器的人,会对?他的模样有些熟悉,但是?也同样不敢相信,曲知恒竟然出现在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曲知恒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只是?抽出一支钢笔,在略微低头在自己面前的乐谱上?做一些标记,应该是?一些想要下次改进的地方。 首场排练进行得非常顺利,很神奇的是?今天似乎所有人的状态都非常好,有几个地方被指导老?师提出来改进了?一下,排练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就彻底结束了?。 如今还是?初春,但是?德国偶尔还会在夜晚的时候吹起凉风,下一些盐粒一样的雪。 凌疏和大家相互交流了?一下,就挥手离开了?。 曲知恒其实对?别人的态度比较随和的,更多是?其他人没有勇气与?他交谈。 关于演奏方面的问题,他几乎都会给对?方一个简短又中肯的答案的。 音乐厅内暖气开得太足,凌疏只是?将围巾随手搭在手臂上?,敞开着领口稍微吹吹冷风,给绯色的脸颊降降温。 “你?什么时候会指挥乐团的我?怎么不知道?” 凌疏跳下台阶,曲知恒从侧面伸出手,被她紧紧握住,立刻开始表达自己的疑问。 她的手心温度似乎永远比他的高一些,每一个寒冷日子里,她的手都会被曲知恒紧握。 于曲知恒而?言,握着她手的感觉,确实能让人心里泛起微笑。 暖暖的,柔软无骨,又纤长白皙。 他回想一阵,似乎在思?索从何?时讲起,只因…… “刚学不久,你?觉得怎么样?” 平时他对?待艺术的态度总是?很平淡,但是?这一瞬却略微动了?眉梢,看着她的眼睛等待着答案。 “要我?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是?拉琴的,我?还以为你?是?指挥专业的。” 凌疏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但其实评价确实非常中肯,如实叙述的。 曲知恒意外?看了?她一眼,面容安静平和,将这件事确实做得卓越且出人预料。 “那就好。” 他没有做出过多的回应,只是?似乎松了?口气一般,脸上?露出温柔一笑,然后收回视线,拉着她的手漫步在教学楼楼下。 一直到凌疏毕业音乐会那天,凌疏一直以为是?曲知恒和学校达成了?什么合作,破格来当?指挥的。 曲知恒一直不显山露水,毕业音乐会那天作为指挥,他在谢幕时走到台上?,执着她的手,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谢幕。 毕业那日台上?的光影太过绚丽,以至于那场景在记忆中格外?缱绻绮丽,令一切掌声和祝贺都变得不真切了?。 她在台上?用余光偷偷看他,他谢幕从容,也引得她也从容,面对?眼前的一切也格外?安心起来。 这也是?凌疏第一次意识到,在人生的重要时刻,有一个人能并肩而?立,是?一件让人心里极为踏实 YH 的事情?。 待退场下来,曲知恒在后台为她献上?了?花束,然后低头注视着她说: “毕业快乐。” 花束太大,凌疏接过来,几乎将她的脸挡住。 曲知恒见状,伸手重新将花束接了?过来,宠溺道: “我?先帮你?拿着。” 她感激地看着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瞬间的羞赧,脸上?露出了?笑容,迟疑地说道: “其实……我?在脑海里无数次演绎过我?奔向观众席的样子,却没有想过,你?就在台上?,且能够一起谢幕……” 他的脸上?勾画出笑容,神情?如同苦甜交织的干白葡萄酒,琥珀色眼瞳中的灯光倒影,像是?温暖的日落。 他似乎有些感叹地说道: “事实上?,要和你?一同谢幕确实不容易。” 凌疏好奇地问道:“这世上?还有对?于你?来说不容易的事吗?” “当?然有,而?且很多?” “比如呢?” “比如……” 两人牵手在长廊上?越走越远,声音伴随着人影渐渐消失。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凌疏才知道,曲知恒那日说的不容易指的是?什么—— 一份来自慕尼黑音乐学院指挥系的毕业证书,本?科学位。 上?面清楚写了?他学位的起止日期,算了?算时间,曲知恒正是?从毕业音乐会之后,开始频繁在音乐学院里走动的。 但那时候凌疏知道他要准备比赛和音乐会,根本?没想往其他方面去?想。 这个人,登上?指挥台的时候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他在百忙中修一个学位应该是?压力?极大的。 这并非天赋异禀可以做到。 他兴许险些将自己累死…… 这时候的凌疏,已经研一结束,才将一切恍然大悟。 并非随便一个人都能有资格站上?指挥台,即便是?曲知恒的级别,他也要规规矩矩完成学业才能如愿。 “曲先生,你?要不要解释下你?的第三个本?科学位?” 凌疏拿着学位证从楼上?飞奔下来,曲知恒还不知道真相已经大白,正在厨房认真研究如何?将栗子蛋糕的糖分进一步减少?。 因为凌疏对?身材的要求,为了?同时满足她吃甜食的心愿,他最近演出之余就在研究如何?做出低热量的甜品。 他似乎也没有将学位的事情?放在心上?,视线转向她的时候,清俊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短暂的错愕。 其实凌疏没有说错,曲知恒以前修大提琴的学位的时候,本?就是?双专业,大提琴演奏和作曲。 所以当?他取得指挥专业学位的时候,确实算他的第三个领域学位。 但是?凌疏每次看他在厨房转悠的身影,又隐隐觉得,他会不会以后会偷偷去?法国修个蓝带甜点师什么的…… 不过稍微算了?算他的时间,他应该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曲知恒看了?一眼那张厚纸片,倒没有什么强烈反应,只是?坦诚地一笑,说道: “只是?一张可以和你?同台的入场券而?已。” 在他眼中,这学位也不过一张纸片而?已,唯一珍贵之处,只在于有了?它,他才可以如愿在台上?陪伴她而?已。 这真是?让人窒息的极致浪漫…… 感动之余,凌疏强装镇定地挑了?挑眉,问道: “那我?硕士的毕业音乐会呢,你?拿到入场券了?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是?我?来指挥,因为……” 曲知恒轻描淡写地说道,忽然间烤箱倒计时结束,发出“叮”一声,将他的话短暂打断了?一瞬。 他续道:“我?考虑进一步学习。” 几乎是?一个飞快的瞬间,凌疏想起自己不止一次跟曲知恒说—— 我?想让你?见证我?的成功。 他确实在践行着这件事,不仅在见证,更是?在参与?…… 【终章】 最终章 硕士毕业后的凌疏是属于国内外两边倒, 她?最终没有选择进入歌剧院,而是偶尔举办演出,唱选段和艺术歌曲, 因为她?的年纪在歌剧这个行业里,还过于年轻。 基本?上?要到二十八岁以后,才会迎来一个歌剧演员的黄金年龄。 Hank已经坚持唱《蝴蝶夫人》,她?可以唱一些别的角色,但是由于平时演出加上?带学生,所以并没有排练其他歌剧,但是有些时候会给凌疏提供演出的机会。 凌疏唱了?很多女高音配角, 可能因为是欧洲歌剧舞台上?罕见的亚洲面孔, 观众对她?的关?注一般都?是好奇居多,因为无论是唱意大利语还是德语,都?不是她?的母语。 但是很多人都?觉得她?嗓子里似乎藏着一只小鸟, 可以灵活地在高音部分跳动。 随着舞台经验的积累,能记住她?的观众也变多了?, 有时候在歌剧院附近会被?人认出, 和她?攀谈。 毕业之后她?回国的机会变多了?,虽然不像上?一世?那么活跃于各种公开活动。 但是作为音综的首届关?娟,这?一次起点奠定得比较高。 飞机落地临港市的东岸机场, 这?一次是凌疏先从德国飞回来。 因为她?和曲知恒比利时的音乐会有冲突,她?需要提前至少两天准备妆造。 每一年都?会成为跨年演唱会上?献唱的歌手,今年同样不例外, 这?也是凌疏的新?歌首秀。 这?座城市临海, 头顶上?空的天空落地的时候还阴沉沉的, 此时却已经放晴,天光从浓厚的乌云中洒下, 是乍见金光,带有魔力的景致。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这?一次将自己?落地国内的时间在微博上?打了?时间差,这?样就可以避免出机场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狂热粉丝和各路媒体。 褪去华衣的歌手,也是人海中普通的一员。 据说今日和她?一同落地的是一个国内知名爱豆,于是这?位爱豆出现在机场后吸引了?大家的围观,凌疏得以镇定自若地戴上?贝雷帽,绕过人群出了?机场。 由于是低调回国,主办方并没有提前安排车来接,这?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临港机场外的风很大,凌疏很怕冷地为自己?缠上?很多圈围巾,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妆容的眼睛。 从德国直飞国内需要至少十一个小时,她?是不可能带妆上?飞机,再带妆下飞机。 她?并非不注意形象,只是想让皮肤尽可能把握机会休息而已。 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箱放入后座,然后载着她?去往市中心的酒店。 “我已经落地了?,且顺利打到车了?,不用担心,祝你明天演出顺利,别忘了?给我发照片哦!” 凌疏坐在后座上?,利落而迅速地换上?国内卡,给曲知恒发去了?一个语言。 她?是清晨落地,德国那边还是半夜,这?个点曲知恒应该已经入睡了?。 有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是,曲知恒和她?一起睡觉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借助药物?了?,但是他独自睡的时候还是会失眠。 但是好在他的演出都?是在欧洲国家,基本?上?演出结束后连夜就飞回德国了?。 她?看着对话?框里他的头像,并不是平日里宣传海报上?美?到窒息的演出照,而是一张月球的照片,上?面能看到陨石坑的那种。 凌疏很容易猜到这?张照片的用意,是专业照相?机拍的,但是带有陨石坑的月亮,才是曲知恒眼中的月亮。 深吸了?一口气,将屏幕按熄,车内暖气热起来了?,困倦慢慢袭来。 她?闭上?双眼,半仰着头把握时间休息,一会儿去酒店放完行李,她?就要出发去现场走位了?。 当?她?睡了?不知多久,而一片熟悉的乐声中清醒过来。 凌疏缓缓睁开眼,发现车内收音机内正是音乐电台主持人的声音。 “这?首歌想必很多观众没有听过,提到凌疏,大家都?对她?磅礴大气独特的风格很了?解,但是这?首曲子是一首慢歌,没有《殊遇》那么火,但它却是一首能毫不刻意地打动你内心的曲子哦,我们接下来一起欣赏,这?首凌疏填词作曲的《大雪将至》。” 这?是国内最火的音乐电台,一般很少会推冷门歌曲,凌疏虽然在美?声中是女高音,但是唱流行的时候声音带着厚度,而且她?的曲子都?是音域很广,如同沉默中的爆发,有大起大落,有呐喊与挣扎。 但是这?首慢歌,前奏大道至简,是咖啡厅中嘈杂人声,还有留声机里黑胶唱片的乐声,是上?世?纪初的爵士,随后咖啡馆的声音戛然而至,大提琴深邃的声音响起,足足有半分钟孤独前奏,没有加任何额外的效果。 这?是凌疏一次大胆的尝试,将更多生活的元素融入到前奏里面。 但是由于这?曲子基调带着悲伤与彷徨,所以一直没有火起来。 其实,《大雪将至》的开头,就是她?那个午后,原本?病逝的她?,从咖啡馆中醒来后听到的声音。 人声与咖啡机交错的声音,德国街头的风声,还有国王大街上?的琴声,以及她?仓促急迫的脚步声。 【我该如何诉说, 这?段漫长的故事, 来自十年后的故事, 无人相?信的故事, 自转的时光车轮, 在秋天肇始时碾过, 驰骋于世?人的彼岸, 将生者带入阴森的地狱, 将死?者带到向往的永远, 迷惘的双脚在云端跳舞, 善意的蝴蝶会随时坠地, 让沉重者变轻, 将精神化为飞鸟。 凛冬来临, 大雪将至, 为何要永坠地狱, 为何不向往永远, 向往爱之太阳, 向往来年春天, 抓住我的黄金钓竿, 在风雪到来之前, 去往白玫瑰斜坡 ……】 这?首歌,写于尘埃落定之后,凌疏用一个通宵写出来的。 其中开头的大提琴,和当?日相?遇那天曲知恒演奏的一模一样,甚至单曲的开头也是曲知恒拉的琴声。 分明是一个充满迫切和悲伤的曲子,凌疏却安静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她?看着眼前快速后退的景物?,那淹没在雾气中的高楼大厦,明亮的双眸陷入一瞬的动容。 有一件事她?没说过,她?今后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那就是…… 因为他没死?,所以她?没疯。 司机师傅看见她?已经醒来,看着窗外的景致发怔,抱歉地一笑: “对不起姑娘,是不是电台太大声,吵到你睡觉了??” 她?回过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怎么会,你能把音响声音放大一点吗?” 司机师傅发出爽朗的笑声,眼角的皱纹在笑容中纠结成一束鱼尾,然后将音量调大,在一片歌声中问道: “你也知道凌疏吗?我女儿也很喜欢她?,我答应她?只要期末能考到全级前三,我就带她?去现场看凌疏的演唱会。” 后视镜里的凌疏听到这?个声音,听到别人描述中的自己?,脸上?只是温柔笑着,不由得与司机攀谈起来: “您也要一起去看演唱会吗?” “对啊,别看我现在岁数大了?,但是年轻人的歌,我也听得的来,这?凌疏的声音是好啊,偶尔在电台里听到,没有不要命的嘶喊,我最怕听到那种能把耳朵震聋的歌了?,把我耳朵震麻了?。” 凌疏深以为然,毕竟自己?目前还没有出摇滚或者重金属,她?点点头:“确实,她?的风格,还算柔和。” “柔和?那你听过她?的成名曲吗,她?最火的那几首,可一点都?不柔和,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女儿天天在我耳边唱,我寻思一个初中生小姑娘,真的能理?解歌词的含义吗?” 听到原来司机师傅的女儿才上?初中,凌疏感到有些意外。 凌疏笑了?笑,说道:“歌词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听个响也是可以的。” 她?从不觉得对流行乐的欣赏需要多具体,不管喜欢哪一部分,哪怕只是喜欢里面的几个音符,也足够了?。 “过几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想送她?个特别的礼物?,你知道凌疏最近有新?专辑或者见面会啥的吗?” 司机师傅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平日里在车厢中和形形色色的客人都?能聊上?几句。 “她?没有见面会的,新?专辑的话?……三月份应该会发布,那时候她?的生日已经过了?。” 凌疏和发行商商量的时间是三月份,但是有些时候歌曲制作会有一些预想不到的情况,所以她?也不好打保票。 此时出租车行驶到了?酒店大堂前,停下了?,酒店门口工作人员上?前为她?开车门。 她?抵达地点了?,在仓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在自己?随身的单肩包中找了?一番,然后找到了?一张自己?的实体唱片,递给了?司机师傅。 “我这?里有一张凌疏的实体唱片,可惜不是最新?专辑,去年上?半年发行的。” 司机师傅接过,笑逐颜开,“多谢啊,姑娘。” 凌疏下了?车,取过行李,冲司机师傅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进了?酒店大堂。 司机师傅端详着手中的唱片,上?面有凌疏的照片作为封面,这?是他第一次直到女儿喜欢的歌手的长相?。 眉眼温柔,眼神带着坚毅与笃定,气场全开,但是却不锋利。 他端详着这?个面孔,用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直到看到了?她?眼角的一颗红色的很小的泪痣,才反应过来和刚才后座上?的姑娘…… 好像是同一个人吧? 跨年演唱会的头一晚上?,后台的休息室内,凌疏本?来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看到休息室内的灯是关?着的,于是才敢肆无忌惮地说着小话?的。 “你说这?次跨年夜凭啥开场让凌疏站C位啊,她?才刚出道几年啊,刚才江禾姐在休息室还哭了?。” “还能为啥啊,凌疏现在人气高呗,而且主办方好像有人在花钱碰她?,导演组又不是傻子,其他人再有实力也要靠边站。”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被?沈宁包养了?啊,她?资源现在好到不行,听说就是沈家在后面保她?,不然以她?这?种性格早就被?穿小鞋了?。” “沈宁,我也听说了?,听过大通娱乐还有他们家的股份,一个电器大亨手还伸得挺长的……” “想巴结沈宁的人多了?去了?,你别看凌疏看起来与世?无争,背地里不知道多谄媚呢……” 凌疏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将对话?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 沈宁?是个熟悉的名字。 但是上?辈子她?和沈宁没什么交集,只是听说沈宁虽然是个商人,但是在娱乐圈可以呼风唤雨,有很多知名女星都?传出过和他的绯闻,但是凌疏没有。 当?时应该是沈宁的好友,一个姓江的想三番五次约她?见面,当?时她?无权无势,自知不能得罪这?些人,总是借故去错开饭局,有时候避免不了?的话?就提前将自己?弄感冒了?,然后谎称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凌疏上?一世?可没这?一次这?么幸运和顺利,她?见过名立场上?的沉浮,娱乐圈的各行业的勾心斗角,无数人今天是姐妹,明天就可以因为一个广告代?言而反目成仇。 她?不得不应付很多饭局,也无数次在饭局中脱身,得罪了?很多人,也跌跌撞撞小心翼翼地熬出头。 只要一个人站得越高,就有越少的人可以撼动你。 一个小透明消失并不是引起太大舆论,但是一个顶流消失,整个网络都?会疯狂讨论。 她?一直想往高处爬,不是想把谁踩在脚下,而只是为了?在这?个复杂的圈子里可以保全自己?。 她?想定,站起身,踩着小高跟上?前,然后站在那两个人的身后,凉凉地问道: “沈宁包养我这?事,我都?不知道,你们咋知道,你们在现场?” 面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赔礼道歉,然后飞速走掉。 这?两个人都?是江禾的助理?,江禾也是个有名气的女歌手,出道比凌疏早很多,但是近几年资源有些吃紧,难免抱怨的时候被?助理?听到。 凌疏觉得每个人都?不容易,而且不想一来就得罪人,并没有追究。 今天是最后一场完整彩排,明天白天还要再走位一次,确定设备参数。 曲知恒从比利时飞回来,正好今晚落地,想到他调整时差的问题,本?来她?是准备彩排完自己?回去的,但是既然他坚持,那就等他来接自己?了?。 谁知竟然被?那两个小助理?言中了?,彩排结束后副导演将凌疏叫到了?休息室,跟她?神情严肃的说了?今晚饭局的邀请。 “刘导,实在不好意思,我今晚确实去不了?,明天要演出了?,今晚要稍微养养嗓子。” “凌疏,这?是沈宁那边亲自安排的,虽然邀请了?很多人,但是你知道……沈宁还是比较喜欢你的,你也知道他手里的资源多到你这?辈子都?用不完……” 刘导身上?的设备还没来得及摘下来,就压低声音劝她?。 他极尽用力地明示这?场饭局的重要性。 但是凌疏不为所动,她?这?次不怕重新?回到起点,这?是两只脚走路的好处,如果娱乐圈容不下她?,她?也不会强求。 “替我写过他的好意,但是,真的不方便。 ” 说白了?就是她?不想去见什么沈宁,大通娱乐主要是培养爱豆的,听说内部乱象频出,她?不想和这?家公司扯上?任何瓜葛。 她?还是面带微笑礼貌拒绝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凌疏,别以为你现在人气高就能在这?里立足了?,我见得太多了?,多少人跟你一样清高,到头来吃了?亏才知道来找我。” 听到对方的突然生气的语气,凌疏心里无奈叹气,似乎并不懂为什么对方要暴跳如雷。 她?不去饭局被?穿小鞋的是她?自己?,她?也知道可以不用继续给对方好脸色了?: “刘导何必大动肝火,得罪沈宁的是我,又不是你。” 她?转身,连里面礼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穿上?大衣走了?。 临了?还听见身后传来暴怒的声音:“我劝你做人别这?么傲慢。” 凌疏闻声,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禁奇怪地思考着,她?哪里傲慢了?,资方岂不是更傲慢? 曲知恒的车已经地下一层等着了?,他在国内的车要比在德国的名贵很多,她?不知道原因。 一辆钢琴黑的迈巴赫,在看到她?下楼之后在远处开了?车灯,让凌疏很轻易能找到。 曲知恒在国内一般不亲自开车,因为中德的行车方式有差异,再加上?每次在国内都?需要调时差,容易疲劳驾驶,安全起见,还是让司机开车比较好。 打开车门,曲知恒已经在后座上?等她?了?。 将她?里面连礼服都?没换下来,再加上?上?车后在车厢中冷静地沉默了?一阵。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曲知恒从她?下楼之后就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以往的跨年夜似乎情况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复杂。 要说凌疏完全不怕是假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沈宁那边水有多深,影响她?资源倒是不怕,她?更担心的是人身安全。 她?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他,脸上?用无奈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开玩笑地说: “如果我闯娱乐圈失败了?,你不会取笑我吧?” “那也没关?系,不管成为什么人,只要你开心就行。” 曲知恒本?来就从未在意过凌疏是否有名气,是否在事业上?取得成功。 因为成功与否,都?无法定义她?本?人的万分之一。 “行,如果以后会面临危险,我们就躲到德国去。” 曲知恒对她?的说法有些苦笑不得,他似乎想不出任何一种可能性,需要“躲藏”起来的。 “行,你先告诉我遇到什么麻烦了?。” 虽然凌疏不想将国内这?些阴暗面告诉曲知恒的,只会让他平添担忧,而且她?总觉得他的心也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污染。 “我得罪人了?……”她?尽可能将这?件事表达得委婉一些。 本?以为曲知恒会问自己?如何得罪的,然后想办法解决什么的,结果他只是问了?: “你知道自己?得罪谁了?吗?” 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而且还说到了?沈宁这?群人的可怕之处: “上?一世?我认识一个模特就是得罪了?她?们,后来失去所有资源不说,还被?迫拍下照片,等我明天演出结束,我们就赶紧飞回去,这?样谁都?害不到我们。” 曲知恒原本?听到这?些故事脸色有些阴沉 ,但是车内的环境下看不出来,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他反而笑了?开来,然后说: “别怕,我会帮你解决的。” 凌疏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只觉得这?句话?被?他用温和的语调说出来,似乎可信度不高,但是此刻她?却觉得这?句话?被?他说出来是有绝对的力量的。 但是她?不想将事情变得复杂,不想把在乎的人卷入危险。 就像她?小时候被?校园霸凌,不敢告诉家里人,是因为她?怕家人也被?那些人为难。 况且如今沈宁似乎要比那些中学时代?的小混混可怕得多。 她?后面又劝他好几次,只觉得危及关?头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显得很怂很胆小。 只是能捍卫自己?和他的安全,这?都?无所谓的。 前面开车的司机听到她?胆小怕事的话?语,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开口说: “凌小姐,其实你大可以放心的。” 更多的信息,司机就没透露了?。 不过第二天跨年夜,凌疏整个过程都?感觉到风平浪静,她?的C位没有被?换。 走位结束后,昨天还叫嚣的副导演竟然趁休息的时候过来跟她?郑重道歉。 “凌小姐,昨天真是抱歉啊,您别往心里去。” 凌疏觉得一切都?显得过于反常了?,她?非常想知道究竟是曲知恒解决的,还是沈宁转了?性对她?既往不咎了?。 然后她?好奇地反问道:“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刘导像个鹌鹑一样站在一旁,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凌疏放下心来,但是仍旧还是有些疑惑,抬头的时候,又见刘导欲言又止。 然后等凌疏重新?看向他的时候,他才很小声地问道: “凌小姐是有亲戚在云中吗?” “没有。”凌疏淡淡地答道,只觉得好像扯得有点跑题了?。 她?甚至不知道云中是个地名还是机构名。 不过在跨年夜结束的时候,凌疏看到感谢名单里似乎有云中的字眼,就得知这?大概是个机构名。 她?还搜了?一下云中这?个关?键词,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机构。 于是她?看到了?一个股权关?系的解构,网上?很多人做视频进行了?科普的。 简单来说,云中是大通娱乐的上?家,持股的都?是家庭成员,同时和很多大型企业都?有这?复杂的股权关?系。 但是云中所有的家庭成员只显示一个简单的名字,没有对应的词条,只有几张接受媒体访谈时候拍的照片,充满一定的神秘感。 就连大通娱乐的副总都?能有三页的词条解释,云中的管理?层却没有任何人有词条。 如果这?是曲知恒的人脉的话?,那他这?次确实帮自己?找到了?关?键人脉了?。 等凌疏退场后,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她?和曲知恒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跨年了?。 在她?从包中翻找消毒湿巾的时候,后台来了?人为她?献上?了?一束鲜花。 每一次演出,曲知恒无论人在何处,鲜花一定会准时在退场后送来,有时候是他亲自送,有时候是工作人员送进来。 以往都?是送凌疏最爱的金边玫瑰,但是今日却是白玫瑰。 白玫瑰像是两人的某种默契,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因为白色玫瑰对于他们来说有种重大的意义,所以不轻易送白玫瑰。 于是凌疏立刻会意识到也许今天是两人什么特殊的纪念日。 她?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上?前端详着这?束花,似乎发现了?什么规律。 花束中心的玫瑰并没有开放,还是花骨朵的状态。 凌疏觉得在一束盛放的玫瑰中间放着花骨朵,似乎有些奇怪。 她?伸手准备想把正中间的这?根突兀的花骨朵拿出来,却发现这?花骨朵居然不是真花,而是仿真花。 而且摸起来,里面隐有东西?。 她?拨开来看,竟然是一枚黄色的方钻戒指,周围用钻石做了?镂空镶嵌,放在手心掂量起来很有分量。 凌疏本?以为这?是曲知恒送自己?的跨年夜礼物?,毕竟这?几年他总是变着法地送自己?礼物?,两人大大小小的纪念日加起来,平均一年有三分之一都?是他们奇奇怪怪的纪念日。 但是这?枚戒指,它如此厚重,虽然被?人保养如新?,却还是能从上?面看见历史的厚度。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在曲知恒的曾祖母的照片上?看到过这?枚戒指,但是那照片是黑白的,她?从未想过原来那戒指上?的方钻竟然是黄色的。 她?瞬间明白手中的戒指意味着什么,沉甸甸的。 是曲知恒一生的重量。 她?低头看着手心的戒指,缓缓将手掌合上?,眼眶动容地有些发红。 她?卸妆等不到卸妆的,如果不是助理?在后面追着将大衣外套塞给她?,她?甚至忘记此时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 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等第一声嘟声后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鲜花收到了?吗?” 她?的心情和声音一样颤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居然将这?么珍贵的戒指藏在里面,不怕弄丢了?之后,你祖母生气吗?” 要是今天她?发现了?还好,要是没有发现的话?,还真是为了?玩浪漫而造成了?巨大损失了?。 他声音充满磁性:“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的。” 因为,凌疏会对每一束白玫瑰都?认真对待。 凌疏一时无言,所有的玩笑似乎都?消弭在了?空气中,嗓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我想见你。” “我就在楼下。”他的声音,与迷人的夜色好像融为了?一体。 凌疏连忙按电梯下楼,电梯下行的时候,她?还在轿厢里思考一会儿出去之后怎么躲记者。 电梯门刚打开,人声已经传来,大批记者已经蹲守在门外。 看到凌疏下楼,那些拿着相?机的人反应极快开始按快门。 几乎只有半秒钟的停顿,一只有力的手就将她?拉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一番的绕路之后,带她?成功坐上?了?车后座,远离了?身后的一切喧嚣。 凌疏第一个念头就是展开手掌,确定戒指没有损坏,纯金质地加上?钻上?,在她?手心里压出了?痕迹。 一路上?她?的心脏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她?觉得这?份礼物?实在非常贵重。 她?一直在等曲知恒说什么,但是他似乎心里的紧张不比她?少。 车子抵达了?临港最高的教堂,可以在教堂最高处看见临港的全貌。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来到这?样的地点,凌疏也不知道。 但是她?清楚记得曲知恒是无神论者。 在凌疏的包里,藏着一个已经准备已久的锦盒,里面是一枚很早以前就托人定制好的戒指。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她?受到了?曲知恒更多的照顾,她?也想做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比如,她?可以成为主动的那一方。 如今,她?感觉曲知恒好像要抢在她?前面了?。 她?斜跨的包中装着锦盒,可以随时拿出来。 塔顶是将城市夜景尽收眼底,周围事先布置了?鲜花和灯光,置身其中,好像脚下和眼中,都?是无数星河。 “我原本?,想给你更多的时间,去体验你想要体验的任何一种人生,而不是用一枚戒指,将你永远困住,但是我想到了?一种可能,两个人一起去体验这?一生,好像也同样精彩。” 曲知恒抬起凌疏的手,将她?手掌展开,里面躺着那枚意义非凡的戒指。 “我知道也许你曾经对婚姻感到失望,我想给你充分的主动权,将家传戒指交给你,等你做好准备进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再戴上?它。” 凌疏瞬间红了?眼眶,她?很久没有哽咽,也很久没有流泪了?。 她?带着哭腔问道:“你等得了?吗?” 曲知恒笃定点头:“我从来不怕等待。” 她?总是跟曲知恒说,哪怕有为数不多的几次,为自己?多考虑几次,自私一点,那样他就能好过很多。 正如曲知恒所言,凌疏因为目睹父母的婚姻,从未一度对结婚这?件事有过怀疑,因为她?也不知道婚姻的意义是什么。 相?爱的两人,如果永远在一起,那有没有婚姻这?一层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正如她?是曲知恒直线人生中的意外,曲知恒同样是她?的意外。 “我时常在想婚姻的意义是什么,不过我认为你让我看到了?婚姻的另一面,虽然你从未跟我提过,但是我知道你在渴望一个家,所以这?份渴望,才赋予了?婚姻的意义,当?你将自主权交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并非禁锢,而是我们心中都?期盼的东西?。” 她?的手已经无声伸进了?包中,慢慢握紧锦盒,然后悄然将早已准备好戒指握在手心里。 “其实不仅你在找寻避风港,我也一样,你内心无比脆弱,却给足了?我安全感,你我都?是孤独的人,在孤独的世?上?相?遇,那就一同让这?个世?界没那么孤独吧。” 她?话?音刚落,就在他修长的无名指上?套上?了?戒指。 尺寸正好,不偏不倚,套得很稳,但是并非枷锁。 谁说戴上?婚戒的人没有自由。 只是将两个自由的人变成了?自由的两个人而已,自由并没有因此减少。 曲知恒低头看见自己?手上?多出来的戒指,他瞳孔中所遭受的惊讶一点都?不比凌疏第一次玫瑰花里面发现戒指的时候少。 他深深看着手上?戒指,看了?很久,无比久。 像是在观察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现在,帮我也戴上?吧。” 凌疏对曲知恒的反应感到很满意,然后轻笑的一声,主动将手伸到他的面前。 他的动作显得无比郑重,就好像两人真的到结婚前宣誓的那一步一样。 他手下动作轻柔缓慢,像是给足了?她?反悔的机会。、 这?枚戒指应该是按照凌疏的指围改过的,戴上?去之后也特别何时。 等戴上?了?戒指之后,凌疏立刻上?前抱住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 “往后人生里,我都?会爱你的。” 她?知道曲知恒是一个自信的人,自信却不自负,但是唯独在被?爱这?件事上?,他似乎有很多的怀疑和不自信。 所以要在余生让他对这?件事深信不疑,正是他们双方一共要做的一项课题。 似乎是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头顶上?传来他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我同样会一直爱你,哪怕一生短暂,也穷尽这?一生。” 似乎有一种美?好的结局,诞生在无数的慌乱之后。 凌疏在初见曲知恒的时候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以何种美?好而画上?句号,因为她?当?时不敢想。 但是一旦心中升起的某种渴望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快速随着自己?想象的地方发展。 这?世?上?有千百种美?好,都?似乎会平等地洒向每一个没有放弃而认真生活的人。 * 在两人终身大事敲定了?之后,凌疏在准备国内难得待上?了?三个月。 直到突然有一天,凌疏刚下了?节目,一个神色恭敬的男人正在后台等她?。 对方说他是曲知恒的母亲派来的。 凌疏脑海里本?来会浮现出电视剧里狗血桥段,但是她?知道这?是一件早晚要面对的事情,而是母亲是曲知恒内心很大心结。 她?想要代?替曲知恒去赴约,也代?表她?自己?。 在附近的一家高档咖啡馆内,里面坐着一个仪态端正的女人,她?美?丽优雅,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甚至让人难以看出她?的年龄。 凌疏进入咖啡馆,在她?面前短暂地自我介绍: “阿姨您好,我是凌疏。” 她?不卑不亢地和她?握手,然后在对方面前做了?下来。 “你不奇怪为什么我要找你吗?” “不奇怪,因为直接去后台找我,说明您省略了?知恒那一步,想直接认识我。” 李挽放下手中的茶杯,条件反射地用审视的眼神看着眼前年轻的凌疏。 对方这?份自信和从容恰好是她?所欣赏的。 “知恒跟你提过我吗?” 她?问向凌疏。 “提过。”凌疏如实回答。 “他是如何形容我的?” 在这?样的场景下,李挽依旧能保持着体面和按捺住好奇,面容中没有显露半点。 “也许听上?去没有那么温情,他说自己?从小被?您讨厌。” 至于一言不合就会暴力相?向这?一点,凌疏故意没有说,对方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应该不需要说得过于明显。 李挽沉默了?一阵,才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其实我是愧对他的。” 凌疏点点头:“可以理?解。” 任何一个故事里的坏人,似乎都?有可能将来忏悔。 “他的到来,当?时并不是时候,其实是意外怀孕,我曾经是不准备要孩子的,因为我这?一生都?都?是计划好的,踏入婚姻已经是意料之外,但是当?时我认为我这?一生是不可以再多一个人的。” “也许这?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任何人都?知道人性中带着自私,而我恰好就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我认为他的到来打扰到了?我的生活。” “虽然一直有阿姨在帮忙带,但是那时候是我事业的上?升期。” 凌疏有些茫然,因为她?对李挽的背景其实一无所知,曲知恒也不曾提过。 李挽似乎知道凌疏缺失了?一部分信息,才表示理?解地补充道。 “我的父亲将生意做得很大,有多大呢,云中就是我们家的,我们家一共有四个孩子,我排行最小,但是当?时我刚留学归来的时候父亲病重。” “这?么大的家业,每个人都?想成为继承人,于是我直接在外创业,小有成效,胜利的天平也在向我倾斜。” “我迫切需要一场最后的关?键的成功,向我父亲进一步证明我是最适合的人选的,知恒就是在这?样一个的关?键点时间点出现。” “我母亲说,如果我打掉他,这?可能将是我这?一生最后一个孩子。” “于是我在最关?键的时期,一边怀孕一边创业,但是我最终没有成功继承云中,我本?能地将一切都?都?归结于我怀知恒这?件事上?。” “将所有人生中经历的失败全部都?是归咎于他,我暴戾又失控,尤其是看到他身上?还有我的影子的时候。” “他小时候总是在说,他能听见很多东西?,而且我脸上?所有喜怒哀乐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我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我对此无比恐惧。” “每当?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与爱,所有小孩子似乎都?是这?样,他们自私又顽皮,但同时给人无法抗拒的无条件信任。” “我用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在回应我内心无数的纠结,我希望从他眼中能看到戒备,那样我就毫无惭愧地一直讨厌他,一直让他承受我人生一败涂地的代?价。” “我也很早就离开他了?,我如愿以偿地夺回了?事业,但是回过头我开始反思和懊悔,我无数次想忏悔,但是我觉得一切都?太迟了?,我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了?多年,就没有资格再重新?成为他的母亲。” “他成年之后我在加倍对他好,但是你应该知道他的性格,他父亲将他培养得极度礼貌,他从未对我表达过憎恨和抱怨,但是这?份宽容又才是最无声的反抗。” “我无数次对他示好,他会收下礼物?并表达感谢,却不会主动跟我提及什么。” “你知道吗?他这?些年唯一一次主动找我,其实是为了?你。” “其实艺术界的事情,我了?解不多,他父亲那边可能也能帮到不少,但是那件事需要迫切而有力地解决,他才找上?了?我。” “我心里有很多想对他说的道歉,如今已经无处可说,但是听说他前几年一直被?精神疾病困扰,我给他找的所有医生都?被?拒之门外。” “现在他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我由衷感到高兴。” “我知道我应该对他去表达忏悔,但是你知道除了?母亲这?个身份以外,我也是一个性格别扭的女人,我说不出口,所以我对你说了?。” “你回头也不要跟他透露我对你说了?什么,因为我觉得他永远不想起我,才是最好的。” “凌小姐,谢谢你听完一个人到中年的坏女人的肺腑之言,能有勇气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独创娱乐圈,我是的佩服的,我今后会成为你在国内的保护伞。” “也想请你替我,成为知恒的保护伞。” 凌疏在对方的诚恳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来讨伐对方,提曲知恒谴责这?个不尽职的母亲,但是最终她?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的恻隐之心来得很快,也很莫名奇妙。 一个人一生伤害绝不是几句道歉可以平息的。 她?没有资格提替曲知恒说原谅,但是对于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可以试图理?解。 但是她?不是圣人,也不是恶人,更不是哲人,永远无法区分出背后的对错。 这?一场对话?不过半个小时,后来李挽颇有小心地询问他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将来有什么打算。 其实凌疏没有细想过他们的婚礼,其实对于凌疏来说,相?爱的两人,结婚成了?一件仪式,她?无所谓早晚。 “我们的婚礼,您会来吗?” 凌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关?心这?件事,大概是之前的某个瞬间,她?觉得李挽脸上?也是有一份慈爱的吧。 她?终究没能将自己?想得太狠,在一个曾经极端自私和犯过错的母亲面前,曲知恒身上?还留着她?一半的血液,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对对方冷漠的。 李挽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感到了?错愕,愣神了?好久,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孔出现了?松动,她?郑重地点点头: “我想去的,但是我觉得知恒应该不太欢迎,也许我会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这?一刻,凌疏的内心起伏不定,很多复杂的情感将她?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这?是一种没有对错,更没有答案是事情。 作为一个不知道其中隐情的旁观者,她?同情李挽。 站在曲知恒的角度,也许终究还是对母亲寄予强烈的希冀,才最终成为永世?无法打开的心结吧。 只有在意,才会因此痛苦。 凌疏想了?很久,在脑海中斟酌字句地说道: “其实,您的儿子比您想象中善良许多,也许他曾是您的人生里的的一场意外,我仍旧对此满怀汉口,感谢你最初留下他,才能让世?人见到一个璀璨的人。” 李挽闻言,微微一笑,眼神中浮现出了?欣赏之情: “其实他的天赋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幻觉,在我眼中也绝不是缺陷。” 凌疏莫名感觉到鼻头发酸,叹息道: “如果您在他小时候就这?么说,该有多好。” 那兴许曲知恒就有绝对的能量去面对耳边可怕的声音,去面对精神病的指控,而不是过早地安排好自己?的终结。 李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心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最终长叹一口气: “很多时候,人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吧,当?我想对他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我从未成为一个慈爱的母亲,于是我也不知道如何慈爱地面对自己?的孩子。” 凌疏虽然内心百感交集,但是最终也不知道什么样反应才是最好。 她?们的对话?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凌疏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 “也聊差不多了?,真是打扰你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消息,然后抱歉地起身作别: “阿姨,他在找我了?。” 李挽随和地点点头,“快去吧。” 凌疏以为自己?应该会如释重负,却发现看着眼前这?个体面的女人,她?的心里有些不忍。 但也许她?是理?解李挽的,因为对于李挽而言,她?是和曲知恒最亲近的人,同时对于李挽来说还是个陌生人。 凌疏如同李挽在绝望中拼命抓住的和曲知恒在这?世?间最后的联系,哪怕那些道歉和忏悔,曲知恒永远都?不会听到,但是她?至少给自己?寻到了?一方出口。 刚一走出咖啡馆,就见曲知恒已经站在了?不远处。 凌疏故作轻松地走到他身边,然后愉悦地问道:“今天这?么想念我吗,也就耽误了?半小时回家而已。” 曲知恒的神情带着紧张,“我听说她?派人去找你了?,我怕你被?为难。” 凌疏想起来李挽的叮嘱,不能透露两人的谈话?,她?摇摇头,“放心吧,你母亲人挺好的,对我很温柔。”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似乎很难将自己?母亲和温柔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真的吗?”曲知恒淡漠温柔的眼和李挽确实有几分相?似,他仔细回想着这?句形容,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问道。 “嗯,至少对我很温柔。” 凌疏并没有任何骗人的打算,李挽不管在别人眼中如何,她?是一个暴躁的母亲,一个一举夺得云中继承人之位的野心家,一个手腕高明的精明女人…… 但是至少在凌疏这?里,目之所及,她?至少是温柔的。 曲知恒将她?揽到身边,胸口起伏几下,最终将一切过去都?化作一声叹气。 他就像李挽所描述的那样,始终对自己?的母亲谦和有礼。 “她?在你眼中是温柔的,这?就够了?。” 凌疏赶紧挽着他的手臂说:“今晚我们回家吃点什么?” “海鲜面配红酒蜗牛?” “听上?去还不错,饭后甜点呢?” “我新?改良的低糖版栗子蛋糕。” “……” 上?车后,在寂静的车后座上?,凌疏默然地问道: “你不好奇我们说了?什么吗?” 曲知恒淡笑,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 凌疏心念大动,像是一刻都?不想等待,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如蝴蝶振翅一样轻: “我跟她?说,以后我会保护你。” 有时因活罪难忍,才显得死?亡没有那么可怕,若有幸能与一人曲意相?逢,抬头就可见窗外的春日,它不打招呼,就飞进了?眼中- 正文完- 2024.1.18 凌晨德国斯图加特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