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 帝王庙号谥号 贞观年间。 李世民与众臣论政刚毕,便听宫人来报,天幕又有异动。 天幕于三月前忽然现世,悬浮空中,显现图画,另有一女子解说文字,口音与唐人差异极大,但凝神细听,却奇异般都能领会。 如此神妙,令许多人焚香祝祷,以为是神谕降世,然而那女子开口,讲解的却是商周时青铜器物,朝中虽也有臣子喜爱金石美器,但有兴味者终究寥寥。 过了几日又讲,赏的是文人书画,再过几日论起民间饮食,诸如此类无所不谈,却都浅尝辄止,名曰“摸索流量方向”。 话题杂乱,但众臣还是从过往天幕中摸索出脉络: 天幕中女子应是后世子孙,行说书人之事,不知为何投映到本朝。 既是后人,不是仙神鬼怪,说的又都是些闲谈野趣,那便没什么要紧,权当茶余饭后消遣,听个新鲜。 虽然刚见过的阎立本画作转眼便被投放在天幕上鉴赏有些令人堂皇,但前些天提到的所谓“低成本小吃”还是不错的。帝王令宫人做来尝试,确认其成本低廉、滋味香美后,替换一二原料,使之更合唐人口味,将方子抄录给各州县,宣扬给不曾注意到当日天幕的百姓。 于民有益,便值得花费精力细思。众人行至殿外,如前几次一样看向苍穹。 【换了几种风格最后还是决定讲历史,固定下账号方向比较合适。长视频平台嘛,有干货有故事的历史向比较撑得起时长。】 皇后掩口而笑:“这女郎又要尝试讲史了?不知会不会谈到陛下您。” 长孙无忌信口接过妹妹的话:“先瞧她这次能谈上几天,年轻女郎性子不定也是有的。陛下神武,哪怕后人不提及,也可想见身后名如何光华。” 尚年幼的李治抬头看了眼抢父亲话头的舅舅,并未吭声。 【说历史绕不开几位千古一帝,但叙述者太多,赞颂和质疑都浩如烟海,难以辨清。 功过纸上书,空谈没什么实感。 在讲他们之前,我们先聊一聊其他,论一些功过成败,看千年岁月亘古长河,多少遗恨与故事留在史书之上,时代洪流里顽固的东西如何消散,新的存在又如何再来,等论尽这些,再去看青史之下,何为千古,何至不朽。 那么第一期,我们就从很多朋友至今分不清的庙号谥号年号说起吧。】 李斯顿首而拜:“千古一帝,必是吾皇。” 嬴政把玩着玺印,分毫不疑。 当然会有他。他是始。 【庙号,谥号,年号,至今都有很多朋友会混淆。好好的一个皇帝,怎么这次看见是中宗,下次见到叫宣帝,再下一次提到又是什么元康又是什么黄龙,分不清,根本分不清。 通俗来讲,庙号是在帝王去世之后,供奉在太庙中祭祀时所享有的尊位,像开国皇帝一般称祖,用现代思维来理解,相当于一个公司,这是企业开创者,那名头就是创始人,是“祖”;那位劳苦功高,给一个CEO的职位,曰“高”。 而谥号则是在死后对其一生功过做一个概括总结,生前好坏身后定论,帝王臣子都可得谥,刚开始大家还比较崇尚为尊者讳,就虽然陛下没有那么英明,但人都死了给你们老x家点面子,找个普普通通的字意思一下,就不骂你了哈。 说白了,大多数时候定谥号也是当着继任皇帝的面,当着现任老板骂他老爸,骂得难听了也不是个事儿,总不能为了骂先帝就不在新朝混了是吧。打工人有打工人的觉悟,就算不是美谥,好歹也给个平谥。 拦不住有些人做的事实在蠢到天怒人怨,属于后代也遮掩不了或不想遮掩,大家连表面上的体面都不想给,或者评价前朝帝王——谁给被推翻了的旧朝说好话呢?这种时候便用恶谥。 而年号,则是执政期间的纪年方式,今年哪里出个祥瑞,改一下,朝堂有大事件,改一下,一般用来体现执政者权威性,维护江山稳固,用词也经常是“永兴”、“天授”这种寓意好的,听起来就很有排面嘛。 商朝有大功者得庙号,周朝只使用谥号,秦朝时始皇帝认为凭啥当儿子的有权评价当爹的,两个都废了,到汉代又拿起来用,不过卡得比较死,能得庙号的人很少。这时大家提到皇帝一般只称谥号,毕竟当时的谥号还比较朴实无华,基本上是一两个字,孝文啦孝景啦这样。 直到唐朝,噔噔蹬蹬,站在你面前的是,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李世民!大唐够大,住得下这老长的谥号! 所以说,儿子太崇拜爸爸也不全是好事。】 李世民两眼一黑。 承乾也算是诗书俱通,何至于此……征战天下的马上皇帝第一次平白感到无力,抓住长孙皇后的手:“观音婢,太子还是要多读书……” 皇后和一众东宫使臣正点着头,听到天幕一句石破天惊的【从李治给他老爹这承受不了的爱开始,谥号就彻底被玩坏了。】 李承乾李泰惊疑回首:“雉奴?” 然而天幕未曾解答他们的困惑,依然说着那渺远的庙号谥号: 【李治可能是觉得我爸爸这么英明这么牛,一个“文”字怎么概括得了?加,都可以加,大手一挥给爸爸把文武圣都拉满,塑造出一个前无古人的帅气谥号,也不知道太宗陛下看了会不会想把他塞回弘文馆从头学起。后人一看居然还可以加,那我也给太宗加,最终让本就龙傲天的李世民得到了一个更龙傲天的谥号。 李治看着满意,武则天也喜欢,于是他没了之后他老婆也给他上了一个天皇大帝,后人想想还不够,再加,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实在是酷毙火辣,独领风骚。 就这样,孝武这样短而精的谥号一去不复返,后人们为了显现自己对前辈的尊敬,也学会了不断给前人加谥,你爸爸牛,我祖宗也不赖。这个字好,那个字也好,都加上,及至后来,谥号一度长到二十来字,堆满了大家根本不想记住的溢美之词。 试想一下,本来一个人去世了,大家评价他,说他是一个善良的人,这没什么问题。这么一搞,就变成了“他是一个温柔善良和蔼可亲能文能武神通广大孝顺老人爱护幼小心胸宽广贤能端方的好人”。怎么说呢,档次真的不太高。 但其他人都有了,总不能给自家皇帝缺了吧?到地下一比较,人家谥号老长一段,咱们家短短的,看起来没有别人拽,没那么多值得称颂的美德,那也不像回事儿。就只能加,不断找新的贤啊孝啊圣啊,寓意好的字呼啦啦往上堆。 读不完,根本读不完。至此,大家开始使用庙号称呼皇帝,也让庙号承担起一定的评价功能。】 好消息,得到了自己很想要的“文”,坏消息,儿子太爱了改得面目全非老长一条怪尴尬的,最后还是以太宗身份被后人提及。 李世民揉了揉额头,知道现在深究为何是雉奴继位是想不出来的——这孩子才六岁,对朝局都造不成影响的年纪,一团孩气,能显现出什么来?倒是承乾,若是皇位旁落,只能说明这孩子要么早逝,要么行差踏错。 总不能子肖父到这个地步,让他的孩子们也学他来上一出玄武门旧事。 他按下思绪,面上仍是慈父,拉着小儿子的手:“雉奴,你觉得你未来皇后给你的谥号如何?” 李治喜色溢于言表:“好听!” ……难怪你们能成一对呢。 【前面说了,谥号有时为尊者讳,而庙号作为品评褒贬的存在,也不能说得那么直接,骂前面的上司不能骂得太明显。 所以庙号有时也有一定的“明褒暗贬”性质,单看这个字不错,放进时代背景里一想又不太对劲,要发火吧,也不能够,毕竟看上去又没什么大问题。 挡不住有的儿子很爱爸爸,不管了,我爹就是很棒啊,你们商议出来的都不行,我要给我爸挑个好字用,大家都不能反对我强推我老爹! 当臣子的就只能顺着,但强推之耻是这样的,配不上的还是配不上,后面的皇帝只能绕着这个已经脏了的庙号走。 也有的时候,后人会故意挑选一些已经不那么好了的庙号给皇帝用,先帝请看,这个字还不错吧,极大的赞颂啊,给您用了,您就在底下好好歇着吧,咱们把你的身后名照顾得不错了。 今天说的这位便是很有代表性的——明英宗朱祁镇。】 洪武年间的朱元璋和永乐时期的朱棣隔着时光异口同声:“明英宗?” 他们再如何也不会不熟悉前朝历史,上一朝的英宗,即位四年,于南坡之变被人弑杀,二十一岁便横死。 听天幕所言,这子孙并不是因年寿而得了这个字,是后人故意择之,能得这样一个诅咒性质的字眼,这小子不知做了多招人恨的事。 宣宗年间,朱瞻基在孙后殿中,看皇后暴怒着摔了茶盏,大骂朝中众人:“可怜吾儿!酸儒妒之!” 朱瞻基敛目,想古人云“毋以妾为妻”确实有理,孙氏以贵妃之身登后位,到底行止不够端方。胡废后早年颇有贤名,若太子当真犯下什么天怒人怨之事,皇后无用,太后年迈,后宫许多事还是要请出胡氏做主。 毕竟前朝必有变故……朝中众臣算是看着太子成长,若太子有德,不会议此字,也不会让天幕以这样厌恶的语气叙述。 英。固短寿之君。 朱祁钰 【发展到这里,本来可以很愉快地结束了,明君贤臣,相得益彰,祖宗放心,强明有我俩。 然而朱祁镇居然苟到现在还没死。可能跌破一次下限后就彻底没有下限了,叫门结束,他就心安理得在瓦剌住下了。 留着没啥用,弄死不好解释,大明还有一批英宗忠臣殷切盼归,不把他送回去扰乱人心是傻子,吃自己家大米去吧。 在己方的沉默和敌人的喜悦中,尊贵的太上皇,太子的亲爹,朱瞻基的好大儿,勇敢亲征的帝王,大明首位留学生,瓦剌友好合作伙伴,朱祁镇,堂堂归来。 乾清宫已经住不下他了,他被景泰帝安置到南宫,关上大门,绝望地和妃子们生起了孩子。】 李世民沉默,长孙皇后沉默,贞观群臣对着这太上皇关起门来生孩子的熟悉操作说不出话,本朝太上皇好歹能称一句功臣身退颐养天年,这位把自家嚯嚯成这样,回朝后居然没有羞愧吊死,还被好好养起来了? 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弑兄,或者说,时局不同。太宗沉吟,玄武门他能射杀李建成,一来正是马上得天下之际,他军功卓越,暗中势力多拢于手,二来李元吉先张弓搭箭,尚能解释为形式危急但求自保。 李建成再如何也只是太子,朱祁镇却是实打实当了多年帝王,景泰上位是形势所逼,只要太上皇还活着,必有旧主势力掣肘。 【朱祁钰没有杀这个哥哥。一些人说是心软,一些人说是糊涂,但要论根由,还是礼法。到明朝,众人已经被君臣父子那一套框住了。朱祁镇是罪人吗?大家心里都知道是,但,朝臣是臣,景泰是弟。 臣不能论君错,弟不能言兄过。 臣子不可能上奏说太上皇罪大恶极不如我们直接把他弄死吧,朱祁钰作为弟弟,也无法对兄长的过错道短长。虽然大家其实根本不在乎堡死不死的,他在很多人心里早就是个死人了,但明面上就是没法提,天子和兄长这两个身份天然压制。 有人说明的不行那来阴的呗,深宫里一碗药灌下去,宣称他急病暴毙,大家心里清楚不就行了。 然而朱祁镇他妈还在。早在堡宗被俘,孙太后就曾凑钱送去瓦剌,后来又屡屡寄去棉衣,朱祁钰上位时也被她掺和一脚,要先立朱见深为太子再登基。朱祁镇幽禁南宫,孙太后放心不下,多次探望。】 “慈母之心,令人动容。只是储位帝业,你如此关心做甚?”司礼太监从帝王手中捧过墨迹未干的诏书:“皇后孙氏,重以无德,数违宫训,不可以承天命……” 当年废胡氏以无子为由,如今废她便是无德么?孙氏伏地,想帝王之爱当真虚妄,所谓偏爱厚恩,到头不过如此。过往少年夫妻,妾发覆额折花门前,本也是极美满的一对,如何落得今日境况。 她已是尘埃落定,那至今未被发落的皇儿又该如何,是严加管教,还是废去储位,贬为庶人,还是幽禁终生?万岁疼爱长子多年,总不至于…… 【朱祁镇该死的、能死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土木堡,叫门,瓦剌留学,都被他顽强地挺了过来,丝毫不要脸面地回到了这个被他抛弃的大明,再一次把最困难的事情交给了弟弟。 朱祁钰没有杀他。朱祁钰果然没有杀他,也没有杀他的儿子,也许为礼法,也许终究心软,总之,朱祁镇活着。他在南宫住了几年,渐退出历史舞台,看似销声匿迹,但内心燃着恨意,一直烧到景泰八年。 夺门之变,朱祁镇复辟。】 景泰朝,自天幕开始便沉默的朱祁钰听到这里终于轻笑出声,于谦放下记录的纸笔,这对君臣像曾为国事伏案的每个深夜一样,默契地、无声地等待那一个已经可以窥探到的结局。 【景泰三年,朱祁钰废侄子朱见深为沂王,立儿子朱见济为太子。本来嘛,哥哥把家产败成那样,自己要死要活拉回正轨,百年之后还要把公司交给哥哥的儿子,谁能乐意? 可能倒霉的人会持续倒霉,一年后,太子夭折。钟同言:“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请求复立朱见深。 哦呦真是好深明大义的发言,好一个英宗忠臣,好一个国家柱石,看得人恨不得他儿子早点死了,大家在他伤心痛哭的时候敲锣打鼓说死得好啊死得好,赶快把你哥的孩子抱来继承家产吧。】 “钟复之子,”朱瞻基头也没抬,“既然认为景泰太子之死是罪人之子的天命,那他这个儿子也不必有了。查查钟同有没有出生,若未降世,阉了钟复,若生了,杖死。” 锦衣卫领命而去,殿内人埋首更深,为那句“罪人之子”。 【储位空悬,朝野不稳,朱祁钰开始徘徊后宫。但太子之死打击过大,又多年夙兴夜寐投身国事,景泰八年,朱祁钰病重,继承人问题再次摆上台面。 正月十六,内宫有消息称景泰大安,朝臣准备再议皇储,大约这一次帝王也会认命立太子,一切会走向新的、好的道路。奏疏写成时天色已晚,众人便等待第二日上朝再议。 然而景泰朝再没有第二日。 正月十七,石亨、徐有贞、太监曹吉祥取得孙太后懿旨,并张鞁、许彬、杨善、王骥等人在景泰帝病重时领兵来到南宫,请出朱祁镇。 朝臣们正等待康复的帝王,却看到太上皇堂而皇之地坐上皇位,徐有贞出号于众曰:“太上皇帝复位矣!” 一本奏疏,就差那么几个时辰。】 “查。”朱瞻基笔端不停。 “提到名字的,去查本朝是否出生,若确有其人,不问年岁,不问功绩,一并杀之。” 【英宗复辟后,问罪许多大臣,以谋逆之名处死于谦。 二月初一,废朱祁钰为郕王,软禁。 二月十九,朱祁钰薨逝。朱祁镇先前斥其“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今赐谥号“戾”。 未开城门的郭登远贬甘肃,卫国有功的范广被杀,妻儿被赐予瓦剌降人。 天顺元年,朱祁镇为王振平反,以香木为王振雕像,祭葬招魂,建旌忠祠。】 天幕在说完英宗为王振平反招魂立祠的惊人恶举后,缓慢地、一字一句道: 【戾,不悔前过,不思顺受。】 普天之下,万朝都听出她言下之意。 谁不悔前过,又是谁不思顺受? 【景泰在位几年,天灾频繁,洪水、大旱、蝗灾、大雪,加之哥哥留下的一堆烂账,放在其他人身上简直焦头烂额。 但朱祁钰一桩桩一件件都给处理完了,劝课农桑,厉行节俭,恢复军屯,组建团营,规定武器发放标准,赈灾济民,休养生息,说一句扶大厦之将倾不为过。 然而总有人惦记着太上皇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觉得景帝对哥哥太坏了。 怎么说呢,袁枚写景泰陵,有句“阿兄南内如嫌冷,五国城中雪更寒”,委屈就回瓦剌待着吧,京师容不下您内。 大概英宗旧臣觉得他受挺大罪吧,可被他葬送的将士朝臣,被他一力破坏的大明国力又向谁讨?礼法难道真有这么重要,能让部分臣子一而再再三地去尊崇一位叩关叫门,让守将献城的君上吗? 天子之尊,人奸之举,世所罕见,徽钦不能及。然而他复辟了,他们说他做得对,因为他是正统。】 百姓不知墙内阴私冤孽,只觉皇家事太复杂,什么复辟什么正统,说到底天子是圆是扁哪有那么重要,英庙老爷都被天幕说成这样了,当官的承认景泰皇帝又能怎样? “就算是大字不识种地的,家里出了败家子也要挨逼兜子,抄起棍子就是揍,哪来那么多说头。” “可不敢哩,当哥哥的,读书人看重这个,弟弟哪管得了哥哥的事。” “哥哥咋了?都这么……了,搁我们村早都除族了,还能这么好吃好喝供着?” 一旁的儒生无法忍受这群无知黔首,扯着胡子疾呼: “郕王登位本就是形势所致,如今圣天子还朝,他有何颜面霸占帝位,还敢改易太子?无君无父,不知尊卑!” “还论尊卑呢,要不是景泰皇帝,你那天子早没了,外人打进来咱们都被马撵死八百回了,唧唧歪歪的,你也爱叫门啊?” 儒生脸都气歪,只知说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复辟有功千古传唱,一时间村头弥漫着酸腐的臭气。 【正统到底重要不重要,天意又顺不顺从,不用千年时间,十来年就能证明。 贪从龙之功的,最终被他们的君王所杀;想流芳百世的,遗臭何止万年;试图遮掩的,青史之下无隐事。而被他们避而不谈的,终在时间尘埃里被扫去每一粒尘土,露出本来面貌。 成化初年,于谦复官赐祭。弘治二年,谥“肃愍”。神宗时,改谥“忠肃”。 成化十一年,朱见深接受谏言,恢复景泰帝号,谥“恭仁康定景皇帝”,虽未完全平反,好歹正名。至弘光帝,上庙号“代宗”。 你瞧,哪怕是被废过的朱见深都知道这位叔叔如何削平惑乱,如何有功于国,真正的功绩是无法抹去的。 毕竟谁该问罪,谁挽狂澜,凡知事者,自有定论。】 王振听着墙外为景帝叹惋的愤慨声,心知天幕放映结束便是自己身死之时。只是一人下去终究冷清,他能以阉人身份得万岁如此厚恩,若是独自去了,谁来结草衔环? 朱祁镇慌慌张张冲进殿来,打算带着尊敬的先生先逃为上,却见众人皆退,只有王振面对那把太宗遗留的王弓,卸下弓弦,恭敬奉上。 “请陛下宾天。” . 景泰。 【时人对朱祁钰的攻讦,深究就两点,怪他苛待哥哥,怪他废了侄子,说到最后也没什么新意。毕竟人家皇帝工作搞得挺好的,也不干什么奢靡无度的事,就爱吃点野菜小鱼干,实在没什么可以喷的。 复辟后很多人就寻思从道德上攻击一下吧,骂他享受了权力的滋味就上瘾了,不顾亲情,恋恋神器。 怎么说呢,就挺好笑的。 泥古不化之人认为如今朱祁镇平安归来了,上头这个代理皇帝就该自觉点下来,把皇位还给太上皇。就算不是朱祁镇,也该是朱见深,景泰把侄子废了换自己儿子上,就是自私,就是不对。 然而哥哥做成那个样子,景泰不放心他和他儿子简直太正常了。谁知道朱见深登基之后会不会觉得叔叔委屈了老爹,再把老爹放出来为祸人间,朱祁镇还朝会不会大肆报复,把得罪过他的一一收拾,又会不会深感羞愤,再次兴兵? 事实证明朱见深不会,他是个三观正常的人,但朱祁镇不出所料,确实把所有人都料理了。 恋恋权位,公器私用,徘徊不舍的人,从来都只有那一个。】 日烘晴昼,满室俱寂,于谦为天子倒了半盏温茶:“请陛下珍重自身。” 朱祁钰的眼睛亮得惊人: “后世未曾怪罪?” “是。”于谦躬身,“陛下万勿自伤,青史之下唯江山不老,是非功过,千秋自知。” 【与其说朱祁钰改易太子是为权,不如说他是为了后路。景泰并不是蠢人,早在朱祁镇还朝,他就从部分大臣的态度中嗅到了一丝不对: 哪怕他宵衣旰食一心朝政,还是有那么些人认为他作为藩王登基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事情已经做了,皇帝当了一年多了,不让大家给哥哥开门放敌人的事也已经发生很久了,这时候退位难道就会被放过吗? 不可能的,回家等死还差不多。一旦放弃,他和他的爱臣,他的儿子,他悉心提拔的良才,做出的变更,未完的事业都会中止,甚至可能更糟。 景泰清楚知道自己不会被哥哥放过,陈胜吴广知道举大计亦死,那朱祁钰又为什么要退离,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谋求一个善终? 到这一步,换太子之举已是一场阳谋。朱祁镇不能杀,太上皇天然有礼法禁锢,加之当了多年皇帝,落魄仍有太后和许多旧臣在背后,但朱见深的分量并没有那么重,不会牵一发动全身。 于是他废。废侄子的太子位,废不允的皇后。只有把朱祁钰这一脉安置在皇位上,十年百年,方有可能逃离千夫所指的局面——活着是免不了被质疑了,但还有身后名。 帝业如此,既已在乱流中登上这个位子,因占不了大义被戳脊梁骨,但如果他安稳坐下去,他的儿子坐下去,藩王之身也会是正统,朱祁钰这个名字会作为先祖名正言顺下去。 天不予他,便尽人事。】 朱瞻基俯下身,抱起这个被他忽视多年的孩子,想他如何不易,如何挣命,如何为一个好结局谋算,又怎样功败垂成,怎样孤苦而逝。 就差那么一点运气。 若论礼法,他们这一脉本也是清君侧小宗入大宗,而祁钰到底是他的孩子,挽狂澜的孩子。若天命在斯,能安稳平顺地做完这一切,焉知……焉知不是第二个太宗? 他命王瑾取下墙上悬挂多年的太宗宝弓交给朱祁钰,又不知该和幼子聊些什么,沉吟许久也只轻声说。 “太祖太宗会以你为傲的。” 父亲也是。 【天意弄人,朱祁镇并没有给弟弟这个机会。“戾”仿佛是这位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生心想事成的兄长对弟弟拼尽一生终成空的嘲弄: 看啊,你上下求索的东西,我触手便得。你费尽心力的好梦,我挥手便散尽了。所谓挣命苦海、急流救国,到头落得一个“戾”。 八年浮梦转眼成空,只余年年杜宇,悲哭春风。 但青史只鉴丹心。百年如斯,时间长河溯游而去,直至今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还是朱祁镇,后人于景泰陵和于谦墓感怀追念,在史料中拼凑故人斑驳一生,为人所知的,依旧是“救时君臣”。 千秋社稷悲忠肃,四尺孤坟葬景皇。 不知当年固执寻求正统的人在天顺时可曾后悔,是否想过景泰身后凄楚。 《左传》尚写,“不以一眚掩大德”。 说到底,景帝又何过之有呢。】 宪宗朝,朱见深和堂中跪了大半的臣子相对无言,天幕本也说他会在十一年追谥,他对提前给叔叔平反没什么抵触,只是若景帝被后人认定无过,那么本就不妙的先帝名声,就更无法言说了。 大德之人不入帝陵,先帝却在宗庙受万年香火……廷议了两个时辰也没得出两全结果,朱见深对君父本就浅薄的亲情又消减几分,自找万贞儿去了。 【英宗复辟后最大的过失当属冤杀于谦。常说人无完人,白璧微瑕,但于谦说是“完人”不为过。 政绩卓越,巡按江西、巡抚晋豫皆有功;为官清廉,百官献金谄媚王振,他只两袖清风。 于谦之功,不仅是北京保卫战的胜利,更多是作为臣子展现出的高华品格,节俭为民,不爱钱不惜死。 查抄时,家无余财,只有正屋锁着景泰赐的蟒袍剑器。 少时写的诗成了终生箴言,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死之日,天下冤之。 关于景泰和于谦有个争论,据传夺门之变当日,朱祁钰躺在病床上听到宫中钟声,问是不是于谦谋反,周围人答是太上皇,景帝回了一句“哥哥做皇帝,好。” 就,很荒唐啊朋友们。这个记录来源说起来有两个,杨瑄《复辟录》和祝允明《成化间苏材小纂》,并非官方,记载也有些许差异,祝只记载了“问左右谁邪?”小字标注“或曰于谦邪夫?未委然否。”也就是说景泰根本没说人名,只问了是谁,笔者猜说了于谦。 《复辟录》写得早,但写的时候没有这个说法,这一段是后续修编增改,直接写"于谦耶?"传到后来就成了景泰怀疑于谦,只能说是完整的流言诞生及演变。 两个作者的出发点都很微妙,杨瑄作为一个并不受景帝喜爱之人,还记载了另一件事,复位后朱祁镇很开心地对大家说弟弟身体好多了,能吃粥了,以前的事不怪弟弟,都是小人的错。 光从那个“戾”字都能看出朱祁镇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他别太恨弟弟哦,朱祁钰没几天就死了——那么《复辟录》的写作动机,就很有问题了,英宗立人设专属营销号啊你。 而祝允明,是徐有贞的外孙。徐有贞嘛,夺门之变主要人员,祝枝山写他祖宗相关的东西基本可以略过了,古人评价“叙徐有贞事,颇有讳饰。盖允明为有贞外孙,亲串之私,不能无所假借云。” 王世贞就骂了,说景帝与于谦信任这么深,怎么可能怀疑,就算有怀疑的点,为什么不怀疑石亨而去怀疑于谦? 是吧,我也想问呢。】 还未著书的祝允明大惊,感受着周围人似有还无的微妙目光不知该不该应对,他自认外祖不算大奸大恶,如何也会有这种“我到坟前愧为孙”之感…… 他盼着天幕别讲景皇于谦了,说说外祖有功的英宗便好,天幕却不以他的意志更改: 【景泰在位时,曾主持修志,派人前往全国各地采集信息,又整理永乐年间未完的《天下郡县志》,最终编撰出集山川、人物、风俗、土产、城池等许多因素一体的地方总志《寰宇通志》。 修书在任何时候都是大业绩,英宗一看又不乐意了,毕竟只要志在,朱祁钰就有了依托,景泰朝已散,但他的名字会记载于书页上,随着这本地方总志的流传而流传,每一个读到它的人会知道是哪位帝王主持编撰,从而铭记。 朱祁镇不允许这样的事。他批评其“繁简失宜,去取未当”,令人重编了《大明一统志》,将《寰宇通志》毁版。 但还有他未注意到的东西。 掐丝珐琅,景泰年间工艺制作达到最高的一款工艺品,清丽庄重的美艳使它名传后世,甚至成为国礼,因珐琅釉多以蓝色为主,得名“景泰蓝”。 说起来很奇妙,王朝帝业狰狞至此,流传至今最为人所知的是不起眼的匠人技艺。一些“注定要死的是我们,而艺术将永恒”。 “景泰”这个年号,便也随着艺术的永恒而永恒下去。 它会随着国礼的赠出漂洋过海,在展会上炫目,在收藏馆内沉睡。每一个见到的人都会惊异其美丽,再从它回望那位几百年前力挽天倾的青年,他的时代,他的爱臣。 掐丝、点蓝、高火、磨光、镀金,刚从火中取出的景泰蓝只有黑色,冷却后便显出五彩光华。而它名字来源的帝王,也在亘古时间中洗尽铅华,如一尊彩釉珐琅,安然地直面青史。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景泰陵青草依依,于谦墓翠柏林立。京师刚过惊蛰,万物生发,西湖托于春风的草籽飘飘摇摇,越过千里江河,绵延青山,终落于北京,生一把葱茏草木。 再待百年,便有两棵树并肩生长,树九死不悔的山河永安。 殉葬 【景泰已逝,朱祁镇的报复却并未中止。除了朱祁钰信重的臣子太监被害,从前在迎他回朝和改易太子这些事上没有偏向他的人都被清算,转而提拔复辟有功之人,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赤胆忠心。 但朱祁镇不曾想过,这些人当年能为从龙之功抛弃景泰,如今自然也会倚仗夺门功绩骄奢自傲。 复辟功臣们不久便搞起内讧,互相攻讦陷害,英宗也在这一过程中感到无限疲惫,下令禁用“夺门”二字,试图将这一经历抹去。 天顺元年,徐有贞被排挤出朝堂;四年,石亨死于狱中;五年,曹吉祥反叛,凌迟。 至此,夺门之变的核心人物各自走完了剧本,只是不知天子在天顺五年得知曹吉祥反叛时,会不会想起某个正月,这位太监也是如此背主的。 与虎谋皮,必受其害。但最见鬼的,是朱祁镇依然没有受到教训。 大约失去帝位的经历让他太过不安,看哪个大臣都担心他们再有什么小心思,朱祁镇开始倚重锦衣卫,门达、逯杲为其中代表。 任何时候特务治国都是不可行的,尤其上面坐着的还是个神经特别敏感的皇帝。是时锦衣卫气焰嚣张,含冤之人数不胜数,曾陪朱祁镇受困瓦剌的袁彬都被构陷,失望远离。 当时到什么程度呢,牢房都关不下,校尉所至之处,巡抚镇守畏惧,朝臣行贿免灾。明史记载“无贿者辄执送达,锻炼成狱。天下朝觐官大半被谴,逮一人,数大家立破。” 时间微妙地重叠,金银美器、珠宝华服,像多年前贿赂王振一样再赠给其他人。 帝王换了一轮还是那副秉性,当权者依然是耀武扬威无德鼠辈,不是大太监也会是锦衣卫,只是再没有清风满袖的于谦。】 永乐帝叹息:“锦衣卫权势至此……” 向来好性的朱高炽也忍不住暗骂,这孙子属实死性不改,从王振到门达逯杲,掉过一个坑还要主动钻第二个,国朝臣子的家产都要当贿银送完了。 有钱能靠贿赂保全自身,那些真正廉洁的难不成只能等家破人亡么?太祖严惩贪吏才过去多少年,子孙便开始帮着养硕鼠了? 【要说朱祁镇在后世评价里一无是处,也没有,有一块金是贴在他脸上的,废除人殉制度。但要细论,该不该算他的功绩其实也很难说。 我们来复盘一下所谓废殉的整个过程: 周王朱有燉死前祈求丧事从俭,不用人殉,朱祁镇听从,下旨让妃夫人以下不殉葬,年纪小爹妈还在的夫人可以回家。但旨意下得太晚,周王妻妾们已经殉死,朱祁镇就只能表彰她们贞烈。 受此触动,也为他被捕后日夜哭泣眼睛受损的钱皇后考虑,朱祁镇下旨死后不用殉葬。旨意原文是“殉葬非古礼,仁者所不忍,众妃不要殉葬”。意思很明确,殉葬不道德,我死了我的妃子们不要殉。 但是,这只是宽宥自己的妃子,自己的后事,和废除制度有什么关系? 一直到他的儿子朱见深在位时,辽王请求自己儿子的妻妾殉葬,帝曰“先帝上宾,顾命毋令后宫殉葬,可以为万世法。” 朱见深觉得好,可以为万世法,他死之前也下令不要人殉,自此,方成体制。 明史英宗后纪便写成了“罢宫妃殉葬,盛德之事可法后世者”,引用者众,渐渐流传下去,便成了英宗废除人殉,功德无量。 怎么说呢……其实两汉以后就不太提倡逼着后妃宫女一块儿死了,主流思想是“仁”嘛,搞点俑人就行,直到辽元又开始大肆鼓吹,朱元璋接过大旗,活人生殉才彻底死灰复燃。如今断了,也算是老朱家自己敲木鱼。 只是要论人殉,又有什么能比得过土木堡那些活生生的命呢。】 朱元璋分外疑惑:“人殉咋了?看天幕说的好像活人生殉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崽子光做这一件事都能让人吹捧,以至于忽视那么大的罪?” 马皇后垂目:“当上皇帝就忘了小民之苦么,生殉的都是好人家的儿女,谁无父母兄弟,废了也罢,何况听来并不算他的功绩。” 朱元璋本想说“能殉天子是莫大恩典”,见老妻面色不善闭了嘴,横竖还有许多年岁共度,提这些为时尚早。天幕不过后世普通女子,自然不懂何为皇室尊荣。 【活人殉葬,中国古代最令人发指的存在之一。通过自愿或强迫的方式,使墓主生前的妻妾、仆人随殉,认为这样能让死者在地底有人服侍,或死后有冥福。 很难理解吧,但对古人来说,这也算“排场”的一种。王族排场如何重要呢,溥仪自传里有这样一段描写,他去御花园一趟,身边人员构成是这样的: “一名敬事房太监,两名总管太监,坐轿两边各有小太监扶着轿杆,一名太监举着一把大罗伞,一群太监拿着各样物件和徒手,御茶房太监捧装有各样点心茶食的若干食盒,御药房的太监担着药,最后面是带大小便器的太监。这个杂七杂八的好几十人的尾巴,走起来倒也肃静安详,井然有序。” 生前寻常出行便如此,更何况死后。从殷商开始,便有人祭,至于春秋,臣子也要随殉,让君王死后依然做君王。《诗经》中《秦风·黄鸟》一章记载的便是秦穆公死后以大夫奄息、仲行、鍼虎殉葬,秦人哀而歌之: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要说大家有多在意三位良才,应该也没有。更多是哀其人而自伤,大夫尚且要为君王殉葬,无权无势的平民就更不必说了。所以这首《黄鸟》,重点只是那一句。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但百姓无法说出口,因为君王殉葬之风并不停息,王公显贵也随之效仿,《墨子》记载:“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者数人。” 人命好似很重要,又好似根本不重要,不过上位者眼中一个数字,是事死如事生的一环。 而生殉的数目是很难计量的,肉眼可窥的是大臣,是后妃,但许多宫女、修建陵墓的工匠沉默地被掩埋在黄土之下。 经年之后,白骨无声。】 天幕语气沉恸,不满人殉之意溢于言表,天幕之下,生殉依然风行的时代,民众们又唱起了《黄鸟》。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时代从未走远,诗三百所唱千百年也不曾变更。 陵寝无声,活人却有喉舌。 歌声愈传愈广,海潮一样拍打着天穹,许多国君被惊动,听数不尽的农人、工匠、优伶、宫人、妻妾、家臣唱这一首诗经,唱春秋被生殉的三位贤能,唱历朝历代生殉的死者。 最后只汇成一句。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君主们困惑,暴怒,颓然,有些沉寂许久,有些杀了更多人,朱元璋摩挲着冷凝的印玺,久违地想起幼时面容模糊的邻人,有些死于冻饿,有些亡于贪吏,于是他这些年投身于此。 还有一些虽困苦但勉强活着,某日却忽然失去踪迹,他当时不解,如今想来,大概埋骨于某处无声坟冢。 帝王在高位上沉默良久,终是叹息。 当日深夜,历朝废人殉,为万世法。 明英宗 【朱祁镇的波澜一生结束了,麻烦又转移到其他人手上,礼部定庙号定得头都有点秃——情况实在太复杂了呀! 就看先帝生前干的那些事儿,谁不头大谁不烦,说坏话吧,不符合封建臣子处事观;说好话吧,心里不爽,这位把大家来来回回折腾那么久。 但要定恶评,肯定是不行的。 毕竟老朱家这一代还涉及到了皇位变动和小宗入大宗,朱祁钰有功于国大家心里是很清楚的,但对朱祁镇来说,这就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弟弟,什么力挽天倾,不知道啊,我好端端坐在这里,哪来的天倾? 兄弟俩已经彻底走向对立面,一方的名声、统治和另一方注定相斥。之前的“戾”字,一是为出气,二是为证明,你大逆不道,我才是正统。 朱祁镇要确认的一点是,虽然他是通过夺门之变这样的方式才取回的帝位,但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朱祁钰是贪天之功的小人,景泰朝什么的,不做数。 帝王需要否认正统朝和天顺朝中间的这几年,否认“夺门”这回事,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否认弟弟位置的合法性。 那么作为正统继承人的朱见深,就有必要在这方面对朱祁镇的身后名进行一定的维护了。 不维护能怎么办?谁让朱见深倒霉催的当了这位的儿子,如果老爹被指指点点太多,对自己的统治也不利。 在这样混乱如千千罗网的情况下,宪宗朝臣们只能硬着头皮给朱祁镇选庙号谥号。 礼部斟酌了很长时间,最后商议出一个“英”的庙号,和“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的谥号,大家都知道谥号已经通货膨胀了哈,提取一下有效字,是“明睿帝”。 “睿”字面上还是很好理解的,聪明嘛,但作为一个皇帝得到聪明的评价,可以说是基本做到头了。 现代还经常听到老师说“你们家孩子是很聪明的,就是不愿意学习”呢,难道还要和朱瞻基说“你家太子聪明是很聪明的,只是不小心败了大半家业而已”吗? 从谥法来说,克念作圣曰睿、深思远虑曰睿,嗯,深思远虑,可能指的是两天出征把文武大臣当饺子下。】 英国公张辅实在无法忍受这等折磨,到院中寻了个草垛子抽了老半天,还是压不下心火,只待陛下早废太子,让诸臣安心。 至于其他……到时再论。 【《宪宗实录》里关于这一段的记载是这么说的:“大行皇帝德性聪明、天资英武”、“武功服乎外夷”、“用人必询于众,祀神务致其严”、“继体守成之君未有盛于大行皇帝者也”。 不知道大家看了什么感受,反正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笑出声了。夸他聪明英武,也算点题,但文治武功需要实例验证,朱祁镇拿得出手的功绩几近于无,这么夸就有些尴尬了。 如果说被瓦剌抓去留学也能算武功服乎外夷,那朱祁镇确实算后无来者,除了大宋雪乡二人,谁能相提并论? 用人方面,从王振到夺门功臣再到门达、逯杲,可以说好人不一定用了,但坏人肯定都被捞了,识人能力超过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帝王;祭祀方面,给王振祭葬招魂、建旌忠祠的事儿过去也没几年呢。 而“守成之君”四个字也就是没有任何进益的委婉表达了。不但没做出什么好成绩,反而把家业嚯嚯一大半,万幸中间有弟弟累死累活好几年,又有于谦把军制塑好,方能稳妥过渡。 评价很敷衍,赞美很虚无,就像大家写年末总结,这一年我经历了很多,获得了很多,学会了很多,明年我会学到更多,争做聪明勇敢的新时代青年——不得不说大明文臣摇笔杆子确实有一手,朱祁镇的荒芜一生都能水出这么多字。 如此评价,再加上明人熟知的元英宗被刺杀英年早逝故事,可以说集表面看得过去、内里含义不好、知情人会心一笑几个元素于一体。要么说礼部不是吃干饭的呢,很有政治智慧啊这个庙号。】 尚是太子的朱祁镇攥紧拳头,礼部实在欺人,无论如何,那朝的自己也是天子,尔俸尔禄尔功尔绩都来源于帝王,如何敢在山陵崩后便这样敷衍造作! 若是,若是,他悄悄抬头看向父亲,若父亲能宽恕他这次,他必会好好待祁钰,不理会太监锦衣卫,不贸然兴兵,只在朝中做圣明天子。 到那时再清算不迟。 【说实话,这个庙号挺阴阳的,但在位的朱见深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负面意见,御笔一挥批准了。 朱见深对父亲的情感并不深厚。他未记事时,朱祁镇就已成为瓦剌俘虏,干出许多天憎人厌的丑事,被送回后又幽居南宫,和后妃共度,对其并没有太多看顾,可以说完全缺失了他的童年。 复辟后这对父子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英宗一度打算再废太子,最终被李贤劝下,朱见深方能顺利登基。 深宫一路波折,艰难度日,困苦根源都是刚愎自用的父亲,还朝后因皇后之争屡加苛责,晚年又扔下一堆烂摊子给儿子,种种因素杂糅之下,朱见深对这位君父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 为父子亲缘保持基础的体面,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多了。】 永乐大帝一声长叹,只觉荒谬。 听起来这孩子也是给朱祁镇擦屁股的命,朱棣就想不明白了,他,他乖孙瞻基,祁钰,见深,没一个孬的,太子再如何也是朱家汉子,怎么就在一堆好儿郎里冒出这么个东西! 【英宗既死,再等几年,许多事就可以拿上台面来说了。成化年间,为景泰帝平反之声不绝,朱见深从之,为朱祁钰恢复帝号。 有些人不解,毕竟他的太子之位就是在这位王叔手上丢的,朱祁钰虽然没有把他怎么样,但宫人最会看眼色,朱见深这位太上皇之子在宫中地位很尴尬,受到的待遇肯定不会太好,为何还要冒着忤逆的风险去给叔叔平反? 一来朱见深是个正常人。作为一个正常人,是会对父亲的叫门行径感到羞耻不忿的。他在某种意义上稍微可以理解自己的王叔,又在身份上对立,最终只能沉默。 朱祁镇被遣送回国后,朱祁钰也只是关着他,并没有杀了这位兄长。 原因很复杂,但论迹不论心,没杀就是没杀。景泰对这对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父子保留了一分慈悲,又给自己埋下了祸端。 父亲冤杀于谦、给叔叔恶谥时,朱见深早已长大,有了更坚实的世界观,对是非有判定——很明显父亲是错的,错得很离谱。 既然天下皆冤,就必有平反之日。 二来很现实,还是时局。一朝天子一朝臣,朱祁钰即位时面对的是英宗旧臣,备受掣肘,但他在位几年,还是会在某些臣子心中留下印迹。这些印迹不足以颠覆礼法大义,但足够让他们为他的身后名去争一争。 朱祁镇复辟后态度很明确,把弟弟相关都扔出了朝堂,他和景泰又有直接矛盾,向他叫屈简直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朱见深不一样,他是个正常人。 而景泰旧臣,许多人都参与了那场关乎大明存亡的北京保卫战。 如此功臣,恳求为本就无过之人平反。 朱见深没法不答应。 于是他恢复朱祁钰帝王尊号,赞其“拔擢贤才,延揽群策。收既溃之士卒,却深入之军锋。保固京城,奠安宗社……始终八载,全护两宫。仁恩覃被于寰区,威武奋扬于海宇。” 至此,这场多年不休的棠棣之争,初初落下帷幕。余下的,留给百代评说。】 天幕放映结束,朱瞻基也对太子彻底失去了耐心,把先前写了许久的那份诏书扔到他面前:“自己念罢。” 朱祁镇还未开口,孙氏便扑过来,朱瞻基已不在意她此刻僭越之举,只皱眉退后。 “皇太子祁镇,身居长嫡,不法祖德,不遵朕训……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今褫夺皇太子位,废为庶……陛下!”孙氏几乎厉声尖叫了,“皇儿罪不至此啊!” 帝王只看废太子。 朱祁镇不作声,宫内无一处不精,哪怕跪着,膝下也是锦缎绫罗,目之所及俱是豪奢美器,他在这样的金玉之乡泡大,早就失去体味民生的能力。 “草民接旨。”他再拜。 前皇后抱着儿子大哭,废太子匍匐着不知所思为何,王瑾摇摇头,想这才到哪儿,如今尚且安稳,等到了宫外,那些被英宗害过的才子,葬送的兵士,被挟上战场的臣子,家人死于瓦剌的百姓……哪一位能轻饶了他们呢。 只废为庶人,是陛下宽仁。 但民意如何,谁又能左右? 几日后,内宫的朱祁钰和千里之外正赶往京城的于谦收到帝王赐宝,一面碧蓝的掐丝珐琅画,端丽明澈,万古不朽。 是时桃花如血,天地峥嵘。 帝王庙号谥号-过渡 天幕信口说来,谈论几百年前的黄土枯骨,对当时人却震动非常。英宗后的帝王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景帝相关,史书不可易,但若后人已有定论,那些皮里春秋之语便无需再藏了。 明前历朝帝王倒是不约而同把藩王打发得更远了——这么一个藩王登基还被后世夸赞的例子挂着,有些人真是觉都睡不好。 刘邦饮着酒看刘盈。 太子宽仁,但宽仁到极处便是蠢笨了。以他的心性,自然没胆量做亲征这种事,皇位尚保得住。只是那孙太后能威逼景帝立下朱见深再登基,到吕雉这里又是另一番光景,如意想必不会好过。 皇后威势甚重啊……他拨拉拨拉菜,满盘找不出一点可入口的。 但除了她,还有谁能接下他离开后汹涌混乱的朝局? 刘邦推开漆盘,最终只食了一口稷米。 李世民看罢这期天幕思绪纷杂,一时是不知为何登上帝位的小九,一时是那老长一段难以直视的谥号,但种种困惑惊疑落定,内心所想是后世对那位景泰帝的态度。 赞赏的,怜惜的。对那些囚禁兄长,改易太子之举轻描淡写撇过,礼法道义皆不论,只谈挽天之功。 后世不加苛责。后世不以为过。 他又想起玄武门一夜火光冲天,兄长的血溅了满身,他踏着血色月色去见父亲,当时无畏无惧,到底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说。 但后世甚至对那有些夸张的“文武圣”都隐有认可…… 李世民想,原来我做得不错么?我不朽了么? 百姓不知人君那些担忧踌躇,皇家事向来离他们太远,第一次有人毫不避讳掰开细讲,田间地头三教九流都细细听着,唾弃那带着敌人叫门的英宗皇帝,横竖不是本朝事,官府懒得管束,一时人人骂英宗,家家怜景泰。 至于本朝,朱元璋在天幕放映结束后,便开始思索朱祁镇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这并不是他安排好的太子脉字辈谱系,高瞻祁见佑,明显是老四的重孙辈。 但天幕放映伊始便屡屡提及“将上升期大明拦腰斩断”“叫门”之语,储位变更与亡国之祸相比实在不算什么,朱标也只略惊诧没有表现更多,他便暂时搁置这一疑问专心看下去。如今天幕已毕,就该思索为何是老四后人坐在皇位上了。 天幕虽未明言,但也提过些许边角信息,朱祁镇亲征时认为的父祖皆善战、败坏的所谓几代家底、毁于一旦的三大营、仅骡马便白送了敌军二十多万……此间种种,虽是无意间谈及,却也能透露朱祁镇接手的是如何盛世。 换言之,他的父祖做得很好。 这样一来就难办了……老四不知怎么上位的,也许反叛,也许日后被他立为太子,但无论哪种情况,朱标一定是出事了。 标儿地位超然,当了多年太子,朝臣和弟弟们都信服,父子相亲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唯一的可能就是病痛。 先找几个太医给标儿看看身体为上,至于老四……想必天幕会再提及。 朱瞻基下了朝,听锦衣卫来禀,废太子与孙后出宫寻了平民街巷定居,当日便试图当掉财物,然皇室制物皆有纹样,无人敢接手。 二人不懂炊饭,不会浆洗,日常起居都磕磕绊绊,朱祁镇试图抄书,买笔墨时被狠宰一笔,入不敷出;孙氏略通女红,购绣线时嘲讽店家卖的不是正宗江宁织物,空手而归。 废太子如今尝试自耕自种,买铁制农具各色粮种,孙氏失了心气在家啼哭,母子二人常有争执,过后又相拥而泣。 只是不通稼穑之人,又怎懂耕种之难。朱瞻基早知这儿子从前未细究农本,每日纸上谈兵,一时也懒得管他们从内宫夹带财物出去,只叹息一声。 “这几天各府都探听到了废太子所居何处。”锦衣卫指挥使低着头,自天幕说完英宗事他便知不妙,朱祁镇后期宠信门达、逯杲四处抓捕,几酿成大祸,文臣本就看不上他们,如今更是冷脸以待。锦衣卫上下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对朱祁镇怨愤更深。 君王知道众人如何憎恨,能想见他们探听到住处后将如何磋磨朱祁镇,但天子最终只是摆了摆手,未曾阻拦:“给皇,孙氏送些民间绣线绣样。以后……便不必跟着他们了。” 英宗陷于土木堡时,那样多的百姓兵士,又何曾获救呢。 朱厚熜观罢天幕,状似无意:“惜哉,若景皇未废宪宗太子位,后事无忧矣。只是若未废,宪宗以何礼对景帝?” 杨廷和答:“自是过继景帝一脉,以君父论之,嗣皇子位。” 朱厚熜微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几日后天幕再现。 【果然历史题材比较有话题度,上一期播放量实在吓人哈,看了下大家的评论,什么“堡正鲨你”真的很地狱…… 有朋友问朱祁钰真像历史营销号说的对于谦那么好吗,看起来比较像普通封建社会君臣,单纯的利益捆绑关系啊。 这么说吧,史载于谦“素病痰,疾作,景帝遣兴安、舒良更番往视。闻其服用过薄,诏令上方制赐,至醯菜毕备。又亲幸万岁山,伐竹取沥以赐。” 于谦有痰疾,发病的时候景泰遣近侍关照,看他家里穷穷的就什么都赏赐给他,甚至细小到吃饭的醋菜。药房里有竹沥,景泰亲自跑到万岁山砍竹子取沥来赐。 要说笼络和利益捆绑,是完全没必要这样做的。说白了两位磊落君臣,伐竹共渡。 还有一些朋友提到的朱祁镇可能并不是孙太后亲子这一点,这个观点最初的论据来源是明史后妃列传的“妃亦无子,阴取宫人子为己子,即英宗也,由是眷宠益重。” 但明实录中记载朱祁镇是“母孝恭懿宪慈仁庄烈齐八配圣章皇后,以宣德二年丁未十一月十一日生。” 可以看到的是,两种记载相悖。 究其原因,明史是清代张廷玉等人编撰的,不可全然参考。因为后人编撰具有时差,在搜集史料的过程中难以避免地会掺入野史笔记,从而产生谬误。 此处我们采用的是明实录记载的朱祁镇确系孙太后亲生的理论,要分析的话,症结还是在深宫之内。 可能宫斗剧偶尔有假孕戏码,假装怀了十个月,生产的时候把别人孩子抱过来说是自己的,但戏剧到底不是现实,对古代人,尤其是年近三十还没有儿子的帝王来说,子嗣太重要了。 朱瞻基前几个孩子都是女儿,我们现代人当然提倡男女平等享有继承权哈,但对古人来说,没有儿子他连皇位都坐不顺当。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阴取宫人子为己子”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这个孩子太重要了,重要到宫人自身就可以靠他身居高位,没有孙氏发挥的空间。 二来,朱祁镇出生时,孙氏只是皇贵妃,朱瞻基的母亲张太后正值壮年,肉眼可见更青睐胡皇后,孙氏虽然被皇帝爱重,但权势终究有限。 宫务由皇后太后把持,自己的父亲又不是什么大官,孙氏作为皇贵妃,是不可能在和她呈对立面的胡皇后、不喜她的张太后眼皮子底下暗取宫人子的,其他人又不是傻子。】 后朝编撰前朝史书乃常见事,但朱元璋还是极度不满:“如何连天子生母这种事都记不清楚?那清究竟是后头哪一朝,真无知蛮人!” 当即便着多添几位起居郎,对宫内事详加记录,免得后世再生出些不明生母的笑话来。 随即亲亲热热拉住马皇后的手:“横竖咱和你的儿子不会有错的。” 【庙号相关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往前推,来到谥号还没有变异成超长进化体、还承担着某种评价作用的时代。 由汉到晋,两位惠帝。 汉惠帝的故事大家可能还挺熟悉的,为人仁弱,老爹刘邦不喜欢他,更喜欢弟弟刘如意,觉得这个儿子才勇猛像他,想改太子。妈妈吕雉比较能干,请张良想办法,弄来商山四皓,刘邦一看儿子可以啊,我都请不到的人,你小子羽翼丰满了,就保留了太子之位。 登基之后守成还行,做的事不地道,什么觉得老娘狠毒啊、不向着自己妈向着外人还怕自己妈害人所以和弟弟一起睡啊的迷惑操作有一箩筐,总的来说,一块叉烧。 晋惠帝提名字大家可能不太熟,司马衷这谁呀也就认识姓,但我说“何不食肉糜”应该人人都知道了,当朝非知名傻子皇帝,皇后贾南风、八王之乱、嵇侍中血等等知名历史景点的隐身主人公。】 曹操听到司马这个姓氏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河内司马氏……” 他信手点着案几,每敲一次司马懿便埋首更深。 吕雉听闻那串糟心之举深觉疲惫,刘邦倒不意外:“乃公早知他不成。” 刘盈连为自己辩驳的话都讲不出,面对父亲似笑非笑的面孔汗出如浆。 “怎么只能和一个傻子皇帝相提并论呢?” 刘邦 【说汉惠帝就避不开他的父母,封建王朝史上貌合神离夫妻之最。博主之前读书,西周生的《醒世姻缘传》里有句,断章取义一下非常符合他俩: “大怨大仇,势不能报。今世皆配为夫妻。” 非常有意思的两口子,第一位布衣天子,第一位临朝称制的皇后,大风卷着凤鸣,跃然青史之上。 刘邦这个人,流传到后世名声很奇怪,很多人觉得他是个老流氓,捡来的老婆捡来的大臣捡来的皇位,认为他纯属运气好,项羽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刘邦组好三杰就在家等着捡漏,完事还把功臣杀了,这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不是好人啊。 也有许多人认可他雄才大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和朱元璋并称得位最正的两个人,政治军事用人安民都整挺好,门门功课九十加,有手腕有人格魅力有格局,项羽那么牛都败了,没看管理员还夸他呢,封建帝王天花板啊。 两个派别争执不休,一派说刘邦这种能在逃跑的时候把孩子推下车、危急时候能让人把老父亲煮肉羹的人就是逊啊主要靠大臣能干,一派认为刘邦就是史盲鉴定器求你们多去读书,吵了很多年,刘邦的形象也就横跳了很多年。 如果一定要给刘邦贴一个刻板的标签,我个人认为应该是这四个字:政治动物。 寡恩和仁厚、泼皮和雄才,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并存的。】 “政治动物?”已在大礼议中大获全胜的嘉靖帝咀嚼了一会儿这个评价,“汉从太祖高皇帝至文景武宣,皆是杀伐决断的雄主,不以外物易,这便算天生帝王?” 自杨廷和被逐后便沉寂不少的臣子们喏喏应声,不敢看高位上玩弄权术人心无比纯熟的少年天子。 【很多人一听可能觉得啥呀,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这种“他眼里有三分凉薄三分讥笑三分温柔”的描述算什么,听起来都有点像绿江精分男主了。 但要论刘邦,就无法脱离这种集冷酷和宽仁于一体的矛盾性格。许多人认为他是封建帝王代表,正因为他是一个标准的政治机器,是“帝王”本身。 刘邦少年时和卢绾一起读书,听闻信陵君魏无忌有贤名,非常向往,但投奔时信陵君已死,他就跑去和魏无忌曾经的门客张耳一起玩,“数从张耳游,客数月”。 这一时期的投奔和游历被许多人忽略,觉得是青年无所事事的消磨,但从他向往的主人公信陵君就可以窥见一丝刘邦的政治向往:礼贤下士、厚待门客的宽仁君子。 长大后有编制了,当上泗水亭长,开启了一段大家都比较熟悉的孽缘,吕家为了躲仇人搬家到沛县,大办宴席招待客人,来吃饭的都交份子钱,交的多有VIP席位。刘邦一个子儿都没带,但带了张嘴,说自己出了一万钱,吕公听了大喜,奉为上宾。 完事吕公给他看面相,说这看起来就是干大事的人,不顾妻子阻拦一定要把女儿吕雉嫁给刘邦,就此成就一对至亲至疏夫妻。 这桩婚事有很多人分析过,相面不重要,重要的是“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的吕家。 吕公为了躲避仇人举家搬迁到了县令是熟人的沛县,古人重乡邻关系,新迁来的人家不知底细,哪怕有县令这层关系,也无法迅速融入当地——秦时县令由中央派遣,沛县县令不是当地人,帮不上多少忙,还得看地头蛇。 秦朝重法家,规章制度很严格,《商君书》记“使民无得擅徙”,意思是境内的人不能擅自搬家,需要官府同意。避仇的吕家明显等不及,搬至沛县之举有很大可能是非法的。在此情况下,他们需要一个在当地有势力、和官府也说得上话的人来庇护。 吕公很快便锁定了刘邦。交游广阔的当地豪强,“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和不事生产的子弟们玩得好,小泼皮们都听他的;“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又与代表官方的萧何关系亲密。 一个完美符合吕公要求的男人出现了,于是以相面说法投诚,以女儿婚姻为媒介,吕公完成了他平安扎根于此的筹谋,刘邦获得了妻子。而吕雉?这场婚姻中,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少女第一次意识到,权势是可以左右人生的。】 已经临朝称制的女主静静听着,没什么话,身边的侄孙却忍不了:“天幕这说的什么话,嫁与圣上是多大的福气!” 太后似笑非笑。 “谁准许你开口?” 【大丈夫当如此的感叹发出后,命运的车轮就无法停下。刘邦押送徒役去骊山,中途许多人逃亡,他索性把众人都放了,自己也逃匿于外,十几个汉子心里感动,老哥人不错,自愿跟随于他,一切便顺理成章。 陈胜吴广的大旗举起,赤帝子应运而生。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鞭笞天下,奋威武,帝海内。 帝王生来不凡是封建王朝常用的祥瑞故事了,但赤帝子斩白蛇依然是极浪漫的开端,冥冥中注定大汉以最灼眼的红滴入空白的史书,布衣之身,见妖斩妖,见王除王。 ——可斩白蛇,亦能斩天下的剑。 刘邦在许多人的印象里是泼皮无赖,仗剑悠游而乐,好似属于乡野和万里山岳,是醉饮高歌的游侠;又在无数人的概念中金杯在手,掌天下权,卧美人膝,酒尽功臣死,是高位上唯吾独尊的帝王。 从他一路的发家史看,你会意识到他在某方面堪称可怕: 父亲被绑将烹,他以“我父即尔父”要一杯羹,项羽怒极,无可奈何;不喜儒生,但用郦食其;入咸阳欲享受,臣子劝阻后便克制;韩信要齐王位,大怒,张良陈平一人一脚他便按下怒火,说要什么假齐王,给你真齐王便是。 及时的克己,合宜的用人,为解当下危局可以妥协一切。 与张良的一段对话更能表现这种特质,定天下之初众人不安,觉得不一定能得到封赏,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 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 痛恨欲杀也能忍下,为定众人之心封侯。他的喜怒、欲望、行为好似都是可控的,在合理劝阻下都能按捺住,一切只指向他想要达成的政治目标,有时是保命,有时是战胜,有时是皇位。 理智到极致就是冷酷,逃命的时候把儿子女儿推下车,谈判时言笑晏晏说我不在乎你把我爹煮了,政治动物的本能只有向前,没有不能舍弃的,没有不能忘却的,他是王,他要赢。 马援评价刘邦是“无可无不可”,没什么是绝对不可行的,怎么办都行。 没有永恒的敌人或朋友,普天之下唯有利益是绝对。 可以妥协,可以博弈,可以生杀予夺,可以顺而化之。 雷霆雨露,不外如是。】 刘彻抚掌:“大善。” 【而在这之外的,《史记》数次记载他“轻慢辱人”,年过六十的臣子求见,他踞坐洗脚,儒生来见,他摘其冠便溺,与人言常大骂,司马迁在高祖本纪中如何写其神武,就在其他人的篇目中同样写其轻慢。 毕竟天子从未遮掩过,帝王暴烈,让臣子有善归主,有恶自与,高居庙堂也不改绿林本性。 有人说都这样了怎么还有人跟着,没办法,他给太多了呀。老板骂你归骂你,发工资奖金很爽快,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至于儒生,这时候崇尚黄老,还没到他们的时代,也只能不轻不痒痛斥几句拂袖而去。】 “司马迁?高祖本纪?”刘彻弹着手中金杯,太史令司马谈抹了把汗,“是臣游历在外的小儿。” 桑弘羊上前:“是否令其斟酌笔墨?” 刘彻随意摆了摆手:“天幕在此,遮掩又有何用?太祖功成至此,青史下何事不能言。” 【但他又无比鲜活。众人面前坦言三不如,“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病重欲死,说“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治不好就治不好吧,赐五十金,大夫你安心回去吧。 过往何其庞大,几百位君主面目模糊地陈列史书之上,但刘邦是色彩明艳的。无论是好是坏,泼皮还是圣明,无赖还是端严,于后人来说,他是一个明晰的、仿佛可以触摸到的形象,嬉笑怒骂,千年犹闻。 正如刘邦功成名就路过沛县时与老友纵情痛饮,击筑作歌,大风起兮云飞扬,狂风起于青萍之末,汉初的草莽略一抬手,煌煌大汉,千里江山。 而那些沉稳与狂放,宽仁与寡恩,恣情与冷酷,沿着刘氏血脉顺流而下,造就刘汉王室一脉相承的刻薄与多情,玩弄权柄人心一如掌载天下。 毕竟草莽与英雄,寡恩与温厚,从来只在斩白蛇的一剑之间。】 大汉基建游戏结局收集 【刘邦性格如此,当他的大臣就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了。初汉三杰作为早期和他关系最紧密的臣子,用三种方式打通了大汉基建游戏,分别获得了HE,E结局。 首先是聪明人相处,张良作为亡国贵公子,和大家印象里的病美人差别还是有点大的,早期性格很尖锐,韩国被灭一心想报仇,博浪沙找力士用大铁锤抡始皇帝,误中副车逃了。 路遇黄石公,老翁故意把鞋丢了,让张良给他捡,捡了好几次,说孺子可教,过几天来这里等我哈。五天过后老头子提前来了,斥责张良来得太迟,等几天再来,反复后张良索性在桥上通宵,终于等来一本《太公兵法》。 以前看这个故事觉得果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忍耐,长大了看《史记》,原来第一次让他去捡鞋就“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彊忍,下取履”了。 就很地狱,一个面若好女的美青年,脾气爆得很,要么找人铁锤抡你,要么“欲殴之”。 后来他当了刘邦的谋士,还是很尖锐,分析问题能反问到老板哑口无言,一路运筹帷幄,打天下分天下,别人封万户侯,刘邦提出给张良三万户,让他在最富裕的齐地自己挑。 致命选择题哈,曾经的沛公当上帝王,想给最重要的谋士这样大的荣宠,但太超过,就无法分辨假意还是真心。 在他人千户万户就算功高时提出君自择三万户,大约刘邦这时候确实信重,但以后呢?皇权会不断消解曾经的联系,过往跟随左右,如今远隔宫阙,经年后帝王再忆起,会不会觉得这三万户太过扎眼? 接受不可能,但拒绝也要讲求方法,一个办不好可能就喜事变丧事,让天子觉得“我都这么信任你了你居然怀疑我的真心?” 张良的回答就很妙。他说:“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我和您在下邳相遇,乃上苍赐之,如今我也只要我们相遇的这一块留地,不敢要更多。 非常,非常聪明的回复。不需三万户,只需相遇处,时时感念,君臣厚恩,终生回望。 谋圣何其敏锐,他嗅到山雨欲来的气味,知道君臣关系已到最微妙的临界点,此后便从朝堂事抽身,托病不出,同时,长子名“不疑”。 臣子知事,君主自然以美意相报。因为这样的分寸与智慧,终其一生,二人都保持着较为良好的关系,偶尔还能聊聊天,《史记》写“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 只是散漫地、随意地聊一聊天下事,史官都懒得记载,让它们随岁月而过,吹至相遇伊始。 达成君臣Happy Ending——无争无惧,功成身退,闲来共话天下事。】 陈平面若冠玉,点头称是:“子房才足折冲御侮,德足辅世长民,辟谷仙游,功成身退,乃平生心事之了了。元勋之首冠也。” 但人生世间便要建功立业,大好年华便脱身而去,访鹤游仙,岂不辜负这庙堂高殿! 司马光长叹,以留侯之明达,足以知鬼神之说为虚妄,却从赤松子游,观韩信诛夷,萧何下狱,唯有明哲保身,方能全身而退。 只是时局在此,如何能退? 【萧何入的是原始股,早年就和刘老三认识,借官吏身份给他行了不少方便。刘邦出远门,大家凑路费,别人给三百,萧何给五百,起义也一起,打起仗来每天搞后勤,士兵、粮饷、户口都要负责,帮他镇守后方,还帮他月下追韩信留大将,可以说是尽心竭力。 开国初期刘邦也积极回报了这种好意,用“功狗功人”说萧何与众将的区别,以其功绩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但帝王终归多疑,韩信被诛后,萧何升任相国,召平劝告他辞让封赏,再把家中财务捐出来做军费,刘邦大喜,但风不过初起。 英布反叛,刘邦亲自讨伐,萧何留在家搞后勤,一切皆如往常,但刘邦屡屡遣人来问萧何在做什么——帝王不再放心他留守后方了。因为封无可封,因为百姓太过爱重依附,他的威望与民心已让人忌惮。 萧何的应对是自污,以低价强行买来许多土地房屋,大家闹到刘邦面前,“上笑曰”,让他自己向百姓谢罪。帝王清楚萧何这样做的目的,对此接受良好。 然而相国这时候没转过弯,开始为民众求情,说老板啊长安城地方太小了,不够种,能不能把你的私人花园上林苑打开让百姓进去种地? 刘邦很不爽,给你个台阶挽回,结果你让我放血成全自己的名声,转头就把萧何扔进牢子了。 事后卫尉求情,刘邦回应了一句“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要求很明确:有功归于主上,有过错自己承担。看上去特别黑心特别PUA,但确实是封建君臣常态,如今萧何要牺牲帝王利益,明显戳中了逆鳞。 但老刘的好处之一就是按得住情绪还听劝,最终放萧何出狱,表示你为百姓求情是很贤明滴,是我昏聩不听你的话,我把你关进去就是为了让百姓们知道这是我的过错啊。 这段话看起来是天子知错就改,扒开看又是一套话术,表面坦诚错误,实际上将他“怒急了把萧何关进牢”这件事转化成了“为了让百姓知道萧何的贤明和我的过失”。 在外弥补了之前萧何自污时丢失的名声,在内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生气才这么干的,但没人会说天子真的做错了,只会赞扬其自有深意——那么他将近臣关押之事,自然而然就成了正确的。 经此一事萧何大概终于认清了旧友已彻底成为君王,从此谨慎行事,打出Nrmal Ending——虽有波折,幸得善终,人生若只如初见。】 刘邦笑着拍肩:“君思何如?” 萧何苦笑拱手:“臣愚钝,为陛下效死而已。” 殿中凝滞的气氛重又流动,众人权当自己没听见那几句惊心动魄的“韩信被诛”“英布反叛”,一个个恨不能把自己灌倒,萧何举目望去,淮阴侯称病不朝,留侯席上空空,斯人乘鹤访仙去也。 【这两位在储君这件事上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刘邦不喜太子,朝臣们很着急,张良这时候没参与讨论,他主张“疏不间亲”,作为外臣不管皇家内部的事。 但吕家不可能放着谋圣不用,外戚挟持张良,逼其出计,张良提出让太子谦逊以待,请来商山四皓,位置自然稳固。 就张良本身,他是不希望改立的,废长立幼多数时候象征着朝堂要乱,而刘邦透露出废太子的意图后,“大臣多谏争”,大部分朝臣都在反对。他多聪明一个人,时不可逆,那给太子出个主意也没什么。 但提出这个建议后,他依然远远旁观。 张良并没有倒向太子,也没有深入参与惠帝一朝,他像往日一样沉寂,可以羽化登仙,可以就此离去。 但萧何是极力入世的,他积极参与这一切,作为沛县旧臣早已和刘氏一族深度绑定,作为文臣之首鲜明地维护嫡长子继承,刘盈登基后依然活跃,最后得一个“文终”。 出世入世,背道而驰,所求不同,自然殊途。 再回头看储位之争,有些朋友很奇怪,再怎么样就是四个有才华的老头子,凭什么能给刘盈加这么大筹码? ——因为知识的垄断。 这几个人的本职是始皇博士官,掌教内容一曰通古今;二曰辨然否;三曰典教职。细思时代背景,秦时为加强集权严禁私学,在此情况下,作为中央博士官,他们掌握着极大的释经权——没有标点符号的时代,人们靠德高望重之人解读经文断句。 汉初缺少这样的人才。那肯定的,刘邦布衣出身,身边围的很多都是大老粗,没有这种德高有才的长者,但文化解读的权力,向来是放在官方手中才令人安心。 刘盈获得了这项权力。 刘邦的《手敕太子文》也可窥一点痕迹:“吾遭乱世,当秦禁学,自喜,谓读书无益。洎践阼以来,时方省书……群臣咸称汝友四皓,吾所不能致,而为汝来,为可任大事也。” 除了强调读书的重要性,还有一句“群臣咸称汝友四皓”,群臣都称颂太子的这些友人。 群臣。太子党甚众。 儿子获得教权后,刘邦再去审视这位嫡长子,终于意识到其拥趸已自成一股势力,无论之前是真心易储还是认为儿子能力不够想磨砺他,此刻的刘盈,确实已无法再动。 自此,储位之变结束,两位以不同方式帮助过太子的臣子也各自而行,往既定命运奔去。 但暗涌之下还有一位,血溅长乐,在他父母手下打出了最后那个True Ending——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韩信 【兵仙韩信,战无不胜,王侯将相四个身份都当过,最后亡于长乐宫,诛三族。 韩信之死历来是个争论不休的话题,有骂刘邦鸟尽弓藏吕雉恶毒不堪的,有怨萧何背信弃义韩信功高盖主不收敛的,论起来好像人人有锅,但天道翻云覆雨手,很久之前就开始为众人安排结局。 核心的一点,是韩信秉持的“国士之风”与大一统王朝皇权的冲突。 始皇定天下,对政治与文化进行一体化塑造,创造出首个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但天不假年早早离世,很多事没做完,六国遗民仍在,士人遗风也依然吹拂。 春秋战国的士人阶层主要是有一技之长、游离在高等贵族与庶民之间的一群人,可以参政,不能统治,要么自创学说派别百家争鸣去了,要么选择主人当起了门客,开始“仕”的道路。国君以士人为客,以士人为师,知识分子与君王处在一种微妙的主从关系下。 君主养士,士人为其出谋划策,为身份功名依附,但主上不能待他们太过轻慢,因其自恃才华,有很强烈的自尊心,有时甚至反过来对主人进行考验。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冯谖客孟尝君,刚投奔就说我没有什么才能啦,单纯来混口饭吃,孟尝君笑了笑收下他。结果冯谖每天弹剑而歌,说吃饭没有鱼,又说出门没有车,还说没钱养家里老母,其他人看得烦死,孟尝君脾气很好,虽不耐烦但一一满足了他的要求。 冯谖认可他的仁厚,开始愿意为这位主上解决问题,收买民心、经营退路,稳定孟尝君相位几十年。 他们主张一种“为知己者死”的心态,若上位者能欣赏其才华,尊重其人格,便愿意为之效死。要是没能得到重用,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跑去找有眼光的就行,反正有势力的公子国君那么多,跟着谁不是跟? 韩信继承了这样的士人心态,萧何为刘邦引荐时评价的那句“国士无双”,冥冥中便定下了故事走向。 所以亭长妻子不为具食时他会一怒之下离去,漂母赠饭他会殷切报答,项羽不用其计,他转投他人。 刘邦一开始打发他去做治粟都尉,韩信认为那么多人举荐了我还是这么个小官,很不满,打算跑路,萧何把他追回来,刘邦表示看在你的面子上让韩信当个将军,萧何否决,说如果只是将军,他终归还是要跑的。 归根结底,韩信需要的是一个千金买马骨的君主,要完全尊重、彻底认可其才能,要“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这样宏大的仪式和排场显示信重,方能心悦诚服。 所以在项羽派武涉规劝韩信自立为王时,韩信会回复:“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解衣衣我,推食食我。不过是穿着的衣服吃着的食物而已,众人哀其不幸,认为不过虚情假意小恩小惠,怎么就蒙蔽了你的双眼? 但韩信要的就是这些。 而刘邦,作为一个天生的政治机器,一个可以在温厚与冷漠间转圜的人,我们很清楚,他擅长这样的事。 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在这里注定,命运草蛇灰线,早已隐入其间。】 嬴政看向李斯:“此人可争。” 李斯应声,天幕讲刘邦尝投信陵君时众人便心惊,知汉替本朝,但后人说史不可能事无巨细,只评人物,不解战事,不知泱泱大秦如何覆灭。 王上求贤,但天幕所提几人,张良既是韩国公子,亡国后一心报复以致博浪沙刺杀,必深恨秦;萧何作为沛县小吏与刘邦关系紧密,如今得窥天机,二人自有计较,但韩信所求的是“信”,尚可争取。 左丞相趋步而退,要么秦得良将,汉失骄臣,要么……不取便杀。 · 二世每日醉生梦死,只把天幕当个稀罕玩意儿看,并无听史的兴趣,李斯多次求见不得允,怒极,甩袖而去。 赵高正收拾细软。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伴君如伴虎,同事们一个从来都站在安全线以外,一个稍微挣扎了几下谨小慎微继续活,但韩信被“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的举动感动,他相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死报答,而刘邦呢? 他会遮住所思小意殷切,会宽仁待之,登坛拜将,但剑斩白蛇有沥沥血,妖血温热,剑锋却是冷的。 韩信伐齐,写信给刘邦,表示齐地太混乱了,我怕管不住,想当个代理齐王,这样说话比较有用。这个时候刘邦正被项羽堵在荥阳,一看信大怒,直接骂出口说我在这里等你救呢,你搁那儿想自立为王? 张良陈平一人踩了刘邦一脚,沛公很快醒悟过来,继续大骂,大丈夫定诸侯,要做就做真齐王,要个代理的假齐王干什么!给韩信封了齐王,让他派人去打项羽。 对韩信来说这个事情很好理解,就是这里太乱了觉得自己管不住,那我当个代理王,有名头这块地方就听话了,没什么弯弯绕绕的。他自以为和刘邦相知,君臣不疑,主公都这样信任我了,登坛拜将,让我掌了这么多兵,以前那些暖心举动还能有假? 当然有假,对刘邦来说,韩信的举动和要挟没什么区别,就差明着说你不给我封齐王我就不来救你了,此刻的怒火会被理智按下去,但心火不熄。 后面项羽派人劝,手下派人劝,韩信都没听,又重复了一遍“汉王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蒯彻引经据典又劝,韩信表示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不听,功绩如此,汉王不会夺去。但犹豫间他并没有出兵,楚击汉军,大破之。 沛公忍着澎湃怒意为韩信划了封地,垓下败楚,项羽自刎,“高祖袭夺齐王军”,立刻便收走他的兵权,改封其为楚王。 刘邦这个人,壮阔一面如鹰,遨游四海高歌饮,嬉笑怒骂俱天然,他以这样的面孔吸引来臣子;冷戾一面又似蛇,斩白蛇后,便绞缠于众卿脖颈之上了。 鹤高飞远去,鹿温驯相伴,虎自以为猛禽。 韩信依然抱着他纯白的政治理想,以为能一世不相负。 汉六年,有上书曰韩信谋反,刘邦伪游云梦,预备擒韩。韩信要反叛吧,觉得自己没犯错,不会有什么事;要见刘邦吧,又怕被抓。踌躇之下选择交出自己的旧友、曾经的楚将钟离眜献给刘邦,却逃不了一捕。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一句,便是在此时说出口的。 钟离眜之死,其实是韩信个人心态破碎的一个关键节点。在这之前他崇尚士人之风,有恩必偿,漂母给他一口饭吃就千金回报,如今逃避责难强逼钟离眜,而友人的头颅没有改变任何事,帝王的疑心未曾减少,自己的处境仍然糟糕。 ——他素来坚信的君臣之谊,亲友之情彻底倒塌,钟离眜死前那句“公非长者!”长久地盘旋于脑海,一直以来他都太天才也太骄矜,这件违背其信义观的事颠覆了他对君臣和自我的认知,傲骨与自尊便随之破碎。 于是成为淮阴侯后他陷入寂寂,称病不朝,郁闷自己居然沦落到和樊哙这种人一个地位,与陈豨谋袭吕后太子,最终被萧何领着走入那座宫殿。 高祖见信死,且喜且怜之。 军事的天纵之才和政治方面的束手无策结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兵仙。 仙是无法在人间久留的,正如他无法理解为何走到这一步,无法理解君王那些曲折心思,他不过想与君再饮一樽酒。 杯中酒尽,他看到昔年沙场纵横何等快意,一人之才大半江山,君臣夜话无比契合,天子想起的是当年心火。 回顾其一生,胯下之辱便注定了韩信近乎极致的自尊与自卑,能忍受奇耻大辱,盖因他坚信自己日后必有所成。 韩信非庸人,分辨得了真情假意,但历史匹配机制会调节游戏平衡,他匹配到的君主是刘邦,老父要被煮也平静称兄道弟、盛怒时被踩两脚就能按下再笑脸相迎的刘邦。 大约早年确有真心,那些醉酒论天下的时光不是假的,韩信也真的享有过他期待的君臣关系,但太过短暂。 假齐王一事长久地横在刘邦心头,帝王求的是“臣下”与“属”,而韩信太功高不自知,几乎踏入卧榻之侧。 真正的君王不饲虎,只磨平他的利爪,再蛇缠而死。 如果韩信不是大家认为的政治白痴,在齐王一事上是真心要王位,那也很能说明问题,作为“士”,他希望功绩能得到相应的奖赏,求的是裂土封王。 但春秋早落,战国不再,如今是大一统的时代。 他面对的这个人未来会立下“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的盟誓,他渴求的“士为知己者死”也只是一场君臣之间镜花水月的空言。 毕竟千金买骨、国士择主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如今坐着的是皇帝,是世独其一,臣下没有其他选择。 于是这位秉承国士遗风的将军,只能抱着他不合时宜的期许,在四海未合时于沙场意气风发,再在天下已定时,循着那位引荐他的知己的指引,走向他这一生的末章。 凰位炎炎光焰,烧得长乐宫灯红似血。 赤帝子从爱卿颈上游下,落地成为人君。 将军血既可定河山,想必也可安宫室。 便助我万世千秋——长乐无忧。 韩信② 【韩信之死,于汉史的记载是他与陈豨商议谋反被诛,但究竟是否反叛,是否欲袭吕后太子,多年来争论不休。 汉官方盖章其谋反。司马迁记录的谋反过程是这样的: 陈豨作为代相领兵守边,防范匈奴。他去和韩信辞别,韩信拉着他的手叹息,表示你有兵,有陛下的信任,如果有人告发你谋反,天子第一反应是不信,但多次告发就会征兵讨伐了。我在中央协助你,这样便可成事,陈豨很清楚韩信多牛,当即大喜答应。 陈豨其人,钦慕信陵君,也学着信陵君养门客,养到什么程度呢?他出门随行宾客有一千多辆车子,把邯郸的官方接待所都给住满了。看到的人大惊,跑去告诉刘邦其宾客之多,再加上陈豨在外独掌兵权,就问你拿着老板的兵,还背着老板养这么多人是想干嘛吧。 老刘能放心就有鬼了,当即着人开始查,陈豨很惶恐,也行动起来,串联其他诸侯王。 怀疑的种子种下就无法抹消,刘太公死,天子召陈豨进京,陈豨称病拒之,不久后反叛,自立为代王。刘邦亲征讨伐,韩信托病不从,与家臣设计诈诏赦罪犯,欲袭吕后太子,被告密,吕后萧何设计杀之。 《史记》《汉书》与同时代的私人作品《楚汉春秋》对其过程的记载比较一致,基本认为从假王事件开始,君臣两人的矛盾便不断加大,等到韩信降为淮阴侯被囚长安,便抑郁欲反。 其余可考的遗留痕迹,当时有个叫栾说的,是淮阴侯国舍人,韩信下属。没有任何功劳和特色的一个人,因其告淮阴侯韩信谋反,封慎阳侯,食邑两千户。 韩信谋反说便以这个人为锚点,认为封侯非小事,若无前因无法编造。 这一派别的观点是韩信确实不安分,皇家杀了也就杀了,至于找个舍人出来封侯把戏做得更周全么?刘邦能对臣子破口大骂,用儒生的帽子便溺,吕雉能把大臣剁肉酱,这两口子怕啥啊,根本不在乎身后名的,干了事儿还要遮掩?】 班固颇为认可:“高祖定天下时功臣者众,如韩信、张耳者,皆裂土封王,南面称孤,高祖不满其势,其心内难安,日久生叛逆怨憎之情,最终反叛,此事古来有之,不以为怪。” · 李东阳摇头:“韩信之罪,唯独请假王、增援不至两件罢了,不是做臣子的本分,谋反一事,实乃子虚乌有。” 【认为他没有谋反只是被找个理由杀了的人也很多,大部分人认为《史记》关于这一段的记载有点扯,怎么看都不是韩信干出来的事儿啊。 就像与陈豨谋这一段吧,大家觉得这说的话就很OOC,后面做的计划也不太符合人设。谋反这种事要的就是出其不意,结果他俩先秘密谈话,后面韩信又和家臣商量,商量完了还没有立刻实施,给了别人告密的时间差。 作为兵仙,难道不明白“兵贵神速”的重要性吗?整个计划看上去错漏百出,和韩信的个人能力根本搭不上边。 还有一个因素,韩信性格之犹疑。 前面说过,韩信在军事方面的天才与政治方面的无力几乎缠绕其一生,前期他对刘邦表皮下的冷然并无察觉,钟离眜死后困居长安,他大约确实心灰意冷,屡屡称病,但并未彻底放弃幻想。 就像下属劝说他他却惦记那些薄恩,未曾自立也未曾增援;像刘邦伪游云梦,他不敢来见又自以为无过,他在战场上如何果决,在这些事上便如何犹疑。 韩信放不下那些幻梦。 而这一时期的历史背景,是刘邦翦除异姓诸侯王。 陈豨谋反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其他诸侯王也蠢蠢欲动,最后波及范围很大。 韩信死,与他同名的韩王信反叛攻汉; 征陈豨时天子要求梁王彭越发兵,彭越只出兵士,自己称病在家,后被告谋反,刘邦将其废为庶人,吕雉介入,夷三族,将其制成肉酱分发诸侯; 燕王卢绾勾结匈奴与陈豨,后归匈奴; 淮南王英布谋反,被诱骗斩杀。 至此,有权势的异姓大诸侯王只剩长沙王吴臣,再也无法起什么波澜。 我们提及的那位被吕后介入,夷三族制成肉酱的彭越,他的死在《史记》上是这样记载的: 捕梁王,囚之雒阳。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於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有人举报彭越谋反,刘邦很快把他抓了,囚禁于洛阳,后面又赦免谋反罪行,废为庶人赶到蜀地的青衣了。吕雉觉得不太行,和刘邦说彭越是个牛人,这种人留着流放去蜀地后患无穷,谁知道会不会再造反?不如把他给杀了,你不干那就我来。 刘邦默许了。于是,吕雉让彭越手下的舍人举报彭越又要谋反,下面大臣很快跟上了,上奏请求诛族,刘邦批准,大家很痛快地把彭越三族杀光啦。 怎么说呢,这个路子,这个舍人举报,这个借皇后手,这个夷三族,怎么越看越眼熟了? 因此,许多人对韩信的谋反持怀疑态度,也就不意外了。】 曹操大笑:“我固知淮阴侯清白!能忍一时胯下之辱,成千秋功绩,如何不能忍幽禁之苦,反要和陈豨这等小人相商!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 他见荀彧不在场,放下酒杯:“刘汉皇室多疑,孤……自是清楚。” · 刘启一手持白一手执黑与自己对弈,闻之笑了下:“淮阴侯之事,根不在叛。” 反叛又如何,未曾谋反又如何,他落下一子。 “叫吃,陛下好棋,如今白子尾子便接不上了,已成‘接不归’之态。” 天子看向观棋的周亚夫,诸王已定,将军白发飘飘,当效淮阴侯旧事。 【两个派别谁也没法说服对方,鸟尽弓藏派认为这是汉王朝有意污蔑,韩信谋反派认为你们拿不出史料,说再多也只是唯心的猜想。 一方认为既然手握重兵能自立时他都没有谋反,足以证明忠心,当时不叛变,什么都没有了叛变说不过去啊? 另一方便反驳境况不同如何能比,当时意气风发,抱着建功立业之心以为自己得遇明主,为信义也不会叛,但后期兵权被夺王位被降,生出怨憎报复的心态也是人之常情,什么都没有才会孤注一掷。 再论,有人提出史官自有其风骨,怎么可能为了君王修缮罪行,哪怕孔子有言“春秋笔法”,但刘邦朝儒家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打瞌睡,史官凭什么为尊者讳?彭越之事本就巧合,大家都不是傻子,如何能以一模一样的路子骗杀? 反驳者觉得风骨比不上性命,怎知所有史官都是硬骨头,能不屈柔不媚上,大家都是要吃饭要活命的,替上位者遮掩是本能。就是因为有一模一样的彭越之事才如此确信啊,连舍人举报吕后动手都照搬,还说不是原样抄作业? 吵得很精彩,也一直没有定下结论,不过大多数人对此的态度是信其未曾谋反。毕竟这一生精彩如斯,卷入深宫暗谋重重已足够令人痛惜。】 淮阴侯静坐着看天幕。 他沉寂太久,陷于许多往日许多旧梦,懊恼其过感叹其失,天幕说完张良萧何结局后,他便对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有了预期,看那一宫室的血也不觉惊诧。本以为君臣一世,不过天子王座旁卷刃弓刀。 但后世居然为我的死而争论痛惜么?韩信仰头,他一生所求的那些认可和尊崇,居然不只有君主能给吗? 兵仙。他默念。 兵仙。 【但对王座之上的人来说,管他谋不谋反,韩信是一定要死的。 毕竟他实在太天才,也太年轻了。 天子登基时已年近半百,对古人来说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而韩信依然年轻,风华正茂一小伙。帝王活着,他尚能服从,但太子羸弱,其余皇子年幼,若某日刘邦去世,谁来压住猛虎? 帝王是不信任真心的,更何况还有假王事件在前。如果韩信像张良一样虽知天下计但远避红尘,或像萧何一样虽有过线,但仅仅是个善内政的文臣,那他都不必死。 偏偏他骄傲,他是将才,还是万人独一,朝中无英雄可与之匹敌的那个。 ——爱卿大才,定天下时朕不忍弃,如今天下已定,朕年迈将死,同样不忍弃。 帝王年长,诛灭了无数异姓诸侯王,为刘家江山定下白马之盟;又为重臣们判下生死簿,让太子用得顺手;最后只剩那柄最锋锐的兵刃。 长枪是最好的兵器,但若主人已逝后伤手,无人能握,那几乎等同废铁。 高祖默认了年轻的韩信死去,但还有一位,同样年轻。 萧何带着韩信走入长乐宫,诸事皆了后,走出宫门的,是皇后。】 吕雉 【雉,野鸡,雄鸟羽毛丰艳而美,雌鸟灰褐,善走,无法高飞。 但就是有这样一只雌鸟,褪去一身灰羽,翩跹于汉王朝上空,以高后之位,俯瞰盛世千载。 刘邦与吕雉,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属于“至亲至疏夫妻”那一挂的,他们相亲的时候实在太少,可能都没有,当地知名同床异梦。 非要论关系得算“大汉合伙人”,现代人则更多喜欢管他们叫黑心夫妻店,主业是卖人肉酱诸侯血,恐怖程度堪比孙二娘张青。 征战时分离数载,大汉奠基后短暂合作,在诛灭异姓王时他们是一体的,以“天家”这个统一的身份剿除那些可能威胁到统治的臣子,去完成韩信所言“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中的“烹”一环节。 刘邦不再以假面与臣子虚与委蛇了,当上帝王后他释放出天性中的漠然一面,但皇后重又拾起了面具。 她微笑着以臣血涂地,然后转过脸来,与君王对峙。 利益共同时,她可以做君主的手套,代刘邦送一些人上路,因为这对她和刘盈同样有益,但对外的矛盾解决后,皇后与皇帝之间,同样横着冰冷的剑锋。 就算是现代,也有很多人对吕雉的印象是因为刘邦太渣,抛妻弃子又宠爱戚夫人,所以黑化了才那么心狠手辣,又因为儿子太废柴了不管不行才临朝称制,怎么说呢,就挺莫名的。 这一认知否认了女性对权力的天然欲望。 由果推因是种很偏颇的行为,他们认为吕雉的“心狠”和“临朝”出发点都来源于冷漠的丈夫和软弱的儿子,并不认为女性政治家本身有这样的需求和动机。 但既然是人,既然已临高位,权柄近在眼前,她为什么不能只是出于本心去触摸这一切呢?】 武曌停了笔,她对汉初兔死狗烹旧事没什么兴味,但对这位汉高后还是尊崇的。为皇后,为太后,两度临朝称制,差的那最后一步,自己来补全便是。 后世倒也有趣,女性对权力的天然欲望么……根本不再是丈夫,不再是儿子,只是她想要,她想做,而去立于万人之上? 能说出这种话,想必那时已不再有牝鸡司晨之论调,女人也可自由地追逐这一切了罢? . 宋时有人窃窃:“当朝那位……不就是学了吕武么,前日不还穿了衮衣入太庙,效法武氏之心甚重。” “什么衮衣!”闻者冷笑,“帝王衮服减二章罢了,和天子服有何差别?吕武无德,才教后头这些妇人生出妄念,欲窃我大宋权柄!” 对话者暗自点头:“是极是极,深宫妇人能知何事?宫务掌好都算了不得,管什么天下事,真让她主政,少说也是个国破家亡,白的断送江山。” “妇人么,见识短浅,那吕氏狠毒,杀戚夫人,灭赵王;武氏恶毒,把李唐皇室杀得人头滚滚;天幕说的那孙太后暗取宫人子是杜撰,咱们这太后可是真的阴取宫人子的,官家隐而不发罢了。” “官家仁厚,有明君之相。也就是咱们大宋太平盛世,女主临朝也无太多事端,真有些什么不还得看我们男儿,刚正坚定,太后说不准还要再信‘天书’事,做出些撒豆成兵开门迎敌的笑话,像之前说的那明英宗一样止增笑耳……” 二人言谈间慢慢走远,多年后赵佶赵桓父子抬头,似有所觉。 止增笑耳。 【首先要论的,是刘邦对吕雉参政的态度。 从韩信和彭越的死就能看出来了,他知情,且至少这时候并不抗拒。 单刘邦个人而言,他对女性拥有侯爵地位这件事还是比较看得开的,就拿封侯来说吧,奚涓战死,就给他的老母封侯;虽然对嫂子当年刮锅底有意见,还是给她封了阴安候,这俩都不是虚的;还有一位鸣雌亭侯许负,不过她的侯爵相关记载来源于《楚汉春秋》,不太可考。 越上古的、越往前的、越接近于古老的母系氏族的时代,对女人相关态度越平和。 而刘邦对他死后吕雉掌权这件事有心理预期吗?也是有的。 我们翻开《史记》再重读刘盈太子之变这一段,刘邦看到商山四皓出现在太子身边,自知从此动不了这个儿子,回去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 说完又唱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确定太子不能动摇后,他立刻转换了思维,开始告诫自己的后妃,鸿鹄羽翼已经丰满了,可以翱翔四海,就算你手中有羽箭,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 换言之,别瞎折腾了,收拾收拾认命吧,除了警戒戚夫人不要在储位上再动什么心思以外,他以“吕后真而主矣”很清晰地指出让她不要再惹吕雉了,安分待着。 很遗憾,戚姬没听懂。 吕雉的年轻与刚强,手段与心术没有人比刘邦更清楚,他对后面会发生心知肚明,因而为爱子做了一些准备:给刘如意赵王之位,富庶之地赶快打发出去,又让周昌做刘如意的相国。 周昌其人,一是很勇,非常勇,当年敢对刘邦说“陛下即桀纣之主也”当着面大骂他是昏君的直谏之臣,二是当年为刘盈说过话,吕雉曾经跪谢周昌,言若非他据理力争,刘盈的太子之位几乎就要被废。 这样一位坚忍质直的臣子被刘邦调给刘如意,意图很明显,就是保住这个儿子的命。 因为他直谏不怕死,所以他对吕雉的行为一定会发声,又因他有恩于母子二人,吕雉不会轻易动他。 以及早与吕雉结成利益同盟的樊哙,刘邦对这个很早就跟着自己的老伙计也动过杀心,让陈平把他给办咯,免得他在自己死后“以兵尽诛灭戚氏、赵王如意之属”,但没赶得上。 刘盈的仁弱是刘邦欲废太子的原因之一,放在兄弟关系上却是长处,他肯定不会对刘如意动手,这不,我们后世人都知道他对兄弟比对亲娘好了。 皇帝为刘如意绸缪至此,只能说明一件事:刘邦非常清楚在他死后,刘盈绝对拦不住吕雉对赵王出手。 高祖临终,吕雉问萧何死了之后谁来接班,刘邦说曹参,完了是王陵,再问说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事,说到最后有警戒之意,但萧何曹参这种重臣的人选安排,不和他的继承人刘盈讨论,而和吕雉,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他有预期,为赵王的人身安全做了准备,吐露了后来重臣的安排,为非刘氏王天下共击定下了白马之盟,对吕雉权势胜过儿子这件事,虽然不满,但他依然默认了。】 惠帝朝,愁苦饮酒的刘盈几乎要大笑出声了,他本以为是母亲贪婪不堪,以为自己做得不够以至于太后权势过剩,侵吞帝业。 于是他与太后争,小心谨慎地维护太后与勋贵的平衡,在几派人中寻忠直之臣,每日忧虑,如今天幕说,君父是默许的? “天子以为太后会安心辅佐于我,做一个母亲,却忘了太后到底是吕氏女而不仅仅是刘氏妻……”刘盈讽笑,“父亲终于也看走眼一次,给了如意周昌便有用了么,太后还不是想杀便杀!” “昨日杀戚氏,今日杀如意,焉知明日死在太后手上的不是朕!” 他在殿中发起狂来:“太后有负于先帝!太后负朕!太后负我刘氏!” 【升官发财死老公,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吕雉临朝,后世对其有一个不满之处是提拔诸吕,导致吕祸。 “吕氏权力过大后期挟持住刘邦”这个观点其实有些偏颇,前期吕氏众人的军功,虽然有,但也不离谱,没啥特别优秀的人才,在开国功臣还没死光的时候,其实威胁不到刘邦什么。 利益交织的重心在于刘盈这个能发工资的下任老板,所以他的太子位很重要;吕雉作为老板娘,是一个纽带,而吕氏族人坐大,是在太后掌权之后。 很多人疑惑,说吕雉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家族都是庸才,和女皇一样,当年都被赶出家门了当上皇帝还对他们好,不至于这么有家族爱吧。 说白了,无人可用。 掌权并不是站到最高处就能自动完成一切的,身居高位,说话别人不听你的也不行,但封建时代,臣子们在有男性皇帝的情况下,许多人并不乐意听身为女子的太后的话。 除了利益关系捆绑住的,其他人中,愿意效忠于她的人,大多是这几种: 实在怀才不遇,没有别的路走的人;削减了头脑要上进,不在乎走的是什么路的人;以及并不被大家认为是男人的宦官。 而最后一种,是与她一个姓氏的、天然统一战线的、绝对不会被刘姓皇室吸引过去的,她的族人。 女主们为人诟病的任人唯亲、启用酷吏权宦,说到底是时势之下不得不为。 若有贤明清正者跟随,谁愿意用蠢笨不堪只会惹祸的子侄呢。】 母子交锋 【刘邦死去了,刘盈登基,就此开始和他的母亲进行拉锯。 刘盈其人,虽然后世很多人要么觉得他是软蛋要么觉得他是二百五,但就做皇帝这件事本身来说,众人对其的评价是守成之君。 当时提倡“道莫大于无为,行莫大于谨敬”,垂衣拱手而治,大家按照自己的路子干,皇帝不咋掺和。 大家都知道,打工人有时候不怕领导不搭理,就怕领导要加入,没有上面人乱指点,工作效率可不一下就提高了吗。 这种执政方式,加上在位时间太短来不及干什么事,使得刘盈在做皇帝方面风评还行,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压根掺和不了啥,没有显露优缺点的空间。 关于惠帝朝,有一项影响教深的政策,卖爵。可能大家看到卖官鬻爵相关印象就不太好,但此处和我们认知里的不太一样,主要还是促进经济的一种手段。 中国古代的贩爵史往上可以追溯到秦始皇时期,始皇四年,有蝗灾大害,百姓捐千担栗米,可以得到一级爵位。 这次卖爵的目的很明确,主要为了合理吸纳更多粮食来度过灾害,属于偶然事件。 惠帝朝对其进行了变更。元年,提出“民有罪,得买爵三十级以免死罪”,虽然三十级太多,但至少可以让有钱的巨贾与官员阶级保命。 五年,有灾,六年,“令民得卖爵”。这一举措在当时算善政,普通人为了寻求地位、免除处罚,会心甘情愿将大量的粮食上缴,可以预见的好处很多: 首先,官府从中获得了巨大的粮食储备。国家有粮,赋税就可以收得少一点了,因此可以十五税一; 其次,大量作为生活必需品的粟米流通起来,经济便也流通起来,逢灾年荒年,官方便可调控粮价,维持稳定; 最根本的,人们为了拥有更多粮食,会积极投身于农耕事业,专注耕耘,提高生产积极性。 在小农经济的时代,这样大范围的粮食流向国库能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于是这一政策在文景朝也被采用,当时的“入粟拜爵”,就是捐粮免罪,但文帝朝多了一个军事边防的军备目的,景帝朝则对此操控更细。 这一阶段,爵位虽有泛滥,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理想状态下能达成晁错所说“德泽加于万民,民俞勤农。时有军役,若遭水旱,民不困乏,天下安宁;岁孰且美,则民大富乐矣”的民生状态。 到了刘宏,啧,要么说人家是汉灵帝呢,真·卖官鬻爵出现了,他直接来了一个关内侯以下至光禄勋下属虎贲羽林皆可用钱财买到,还搞投标,得到的钱全进自己口袋留着耍了。 祖宗们卖爵主要是为了微控,对贩出的爵位也比较有数,只有你是真的要钱真的卖官啊! 这么一玩,累卵之危的东汉很快就承受不住了,大汉四百年,就此告终。】 “也算守成之君了,”刘邦难得评儿子一句,很快又注意到其他,“大汉便大汉,东汉又是个什么说法?” “许是略有风波,又遇中兴之主。”吕雉并没忘记天幕所言与她拉锯之事,语气淡淡。 “不错不错,除了那灵帝小子太废物,走得实在不体面,这么些年也尽够了,”高祖举杯,“来!共贺我汉家四百年天下!” 【提到吕雉惠帝,避不开的关节是戚夫人赵王之死,大家都挺熟悉的,或者说这种关于“宫廷秘闻”、“后宫撕逼互相折磨”的故事向来被传得最广,男人们不断把它写进史书笔记故事,宣扬一个得到权势的女人向情敌复仇时有多狠毒。 刘盈刚登基时,大家还保留了一些体面,吕雉虽然烦戚姬母子俩,但刘如意仍好好做着他的赵王,戚姬也只是被关进永巷舂米干活,不管生活状态怎么样吧,至少都活着。 刘邦早告诫过戚姬“吕后真尔主”了,然而她既听不懂也闲不住,没事搁那唱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她要是抱怨吕雉也就罢了,却还是惦记着“子为王”,属于想不通了非要上点眼药,表示我儿子如今依然是王,而“当谁使告汝”有串联宫中与赵王之意,甚至是鼓动刘如意造反。 吕雉与戚姬的斗争,说到底和营销号所说的“大婆打小三”没什么关系,是围绕最高权柄进行的一场政治斗争。 太后回忆起当年储位动荡,深觉母子俩不能再留,终于开始动作。 之前说过,刘邦在死之前对刘如意的安全做了一定安排,所以刚开始吕雉召赵王还京不太成功,屡遭拒绝。 周昌果然就很勇,直接和使者说我听说太后怨恨戚夫人,把赵王召回去就是想把他宰咯,不敢让他去,而且赵王病了,去不了。 回复使太后大怒,先把周昌弄回来再让赵王来京,刘盈一听不得了,亲自去迎接刘如意,衣食住行都和弟弟一起,生怕一不留神弟弟就被老妈给害了,但没防得住。 后来又亲眼见证母亲把戚夫人制成“人彘”,大哭,直接病倒了,跟他妈说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啊,我作为你的儿子没脸管天下了,从此以后便沉溺享乐,不再管朝事。 因为这句话,吕雉被古人骂了千年狠毒,刘盈又被现代人骂了几十年生他不如生块叉烧,但把这段故事剖开看,本质是年轻的儿子与盛年的母亲之间的交锋。 刘盈在这段历史中的“仁”看起来已经完全超出了大家理解的范围,你妈为你费心筹谋,你在这里搞背刺给敌人送温暖,看起来傻得有点荒谬了啊。 但这种近乎荒谬的“仁”,正是刘盈要表现出来的。 吕雉前期的政治风格我们是清楚的,很强烈哈,当年和刘邦一起搞死不少人,把大臣剁肉酱分下去震慑,大家不说恐惧,至少也有点怵她。 ——这时候,新帝表现出的和善温厚就很能吸引人了。 一个名正言顺的正统帝王,对曾经和自己有纷争的弟弟都如此友爱,甚至会为敌人的死去流泪惶恐,对太后的狠心深恶痛绝,好一个能让臣子们依偎的宽大肩膀! 除了压不住强势的母亲,简直是最好的保护伞。既然新帝抗衡不了太后,他们这些臣子加入他,不就成了么? 世上也许有无缘无故的圣父,但刘盈绝对不是那种人。他也并不是所谓的基因突变,一对老虎生出只小绵羊,而是从登上帝位后,就目标明确地直指其母了。 比如刚刚提到的“买爵免死罪”,推出于惠帝元年冬,刘如意死后不久——太后刚杀完赵王,大家非常慌乱,生怕曾为赵王说过话的自己遭殃,皇上就给了一条赎命的法子。 啧啧,这不得日夜感念君王恩典吗,顺便还要骂几句太后狠心。 就像把曾经为自己死谏的太傅一脚踢开一样,刘盈为了自己的声名,并不在乎母亲如何。太后越刚厉,越能显现出他的宽和善良,臣心所向,善名远播。 这样将母亲当做踏板的举动,谁能说他不是刘邦亲子?】 吕雉微笑着将酒爵置于案上,轻碰一声,群臣俨然低头。 “皇帝为人君,自然要个好名声。” 刘盈面白如霜,看堂下众卿之态,他便知晓自己已失败,宽和仁慈固然好,但有些恐惧刻在心上如影随形,哪怕忘却,一个照面便能再忆起。 太后轻轻扫过一眼:“皇帝失态了,且去休息吧。” 【所谓刘盈被吓到从此不理朝政这个说法,一般认为是后世为了抹黑吕雉故意塑造刘盈的受害者形象,赵王母子头两年就死了,惠帝后面几年也没咋样。 他的早衰,更多意义上是发现自己实在掰腕子掰不过吕雉,心里又怨给权力的老爹又恨不放权的老妈,愁苦日久而亡。 情感上大家唾弃他的叉烧行为,理智上也不太能理解他的迂回操作,因为还是很叉烧。 一个皇帝仁弱不可怕,恐怖的是他将仁作为武器,只对准母亲,打压太后抬高自己,再深究本性,依然不是刚直帝王。 但好在,他很快便死去了,没添几年堵。 其实戚姬之死在这段历史中占比实在不大,论起狠毒来,中国古代男人发明的折磨人的酷刑多了去了,凌迟,剥皮,炮烙,以开水烫人,然后用铁梳一次次细细梳下血肉,秦末大家野性未消,项羽还要把刘邦老爸煮成肉羹呢,为什么只有人彘一直被提及? 男人对女人的窥探欲造就这一切,一个曾经鲜活的美人变成这样,对他们来说既满足了猎奇心理,又让他们认为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以致虐杀情敌,可以把“政治”降维成“宫斗”。 于是他们对这个故事大书特书,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神态,去放大这一切,妖魔化这个执政的女人,一代又一代书生的笔,记载一个又一个女主善妒而恶毒,诛情敌,掐亲女,淫//乱朝堂,真真假假,混于纸上。 但没关系,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惠帝死后,依然是吕雉的时代。】 吕雉③ 【爱民好与,柔质慈民曰惠,众多谥号解读都偏向宽和爱民,在当时并不算特别差的评价,对后世来说,刘盈算是给这个谥号染色的人。 天子驾崩,前少帝登基,不顶事儿,政令皆由吕雉所出,后世以此为高后元年。 吕雉执政期间,废三族罪、妖言令,免徭役,减赋税,鼓励生产,最重要的是,触摸到了“耕者有其田”这一理想境界。 《二年律令》中记载“未受田宅者,乡部以其为户先后次次编之”,没有土地的人,按立户先后顺序安排田产,当时将人分为六等各自分田,最低也有百亩。 虽说政令与实际实施不能完全一致,各等级之间也难免有差异,但这种授田制度打破了以往贵族、军功得土地的桎梏,第一次真正的让庶民接近“家家有田产”。 有田了,就要交税或交易,大汉刚建立的时候很穷,要啥啥没有,造钱都不够,刘邦下令削减造钱成本,又允许民间铸钱,免不了有人动手脚,把乱七八糟的金属加进去一起铸,反正外表看起来差不多,花的钱还更少。 这样的钱币流入市场,杂质很多,质量很轻,别人一看,靠,人家用那么点成本就能造钱,凭什么我还傻不愣登在这里用实打实的钱,我也想办法。 时间长了什么样的钱都有,劣币驱逐良币,搞得老百姓都不太敢用钱,吕雉对此就进行了经济尝试,首先发行了八铢钱,增加钱币的重量,让它更值钱也更值得信赖。 但这个钱太重了,不太好用,就比如你要买几分钱的葱,拿张一百的整票子,小菜摊也找不开,再加上后面朝廷要打仗,经济又紧张起来,就再次缩减铸币用度,改为五分钱。 与此同时,吕雉放宽了对商人的限制,早在惠帝时便搞了长安西市,让长安逐渐成为经济中心。 ——现代人都知道,开发商要卖楼盘,有时候就会在这一带建大商圈,拉连锁品牌入驻,搞吃饭买衣服喝奶茶看电影一条龙,路过的都来这里玩,附近慢慢也就繁华起来。 我们不得不佩服其跨时代的经济眼光,无论是宽松商人,调控币制,还是试图建立政治经济中心地带,吕雉都表现出了无比伦比的智慧和魄力。 所谓纵容吕氏,其实也有约束,吕泽的长孙吕嘉为人骄纵,吕雉便废了他的王位,改立吕产为吕王。这件事到后面被翻出来说高后果然心狠手辣,连自家人都下得去手——说真的,有点太无语了,有些人是真能抬杠啊。 不过最应称道的,还是确立了一系列女性权益制度。 封女侯,这又被后头人骂了,就挺莫名其妙,刘邦给女人封侯你们不说啥,吕雉给女人封侯一下就应激了。说白了,这些人的认知是女人的权力与地位应当是男人“下放”于她们的,怎么能是另一个女人给的呢。 《二年律令》对因公死伤之人的爵位继承进行了规定,“毋子男以女,毋女以父,毋父以母”,没有儿子,便让女儿继承,其次是父亲、母亲。 虽然是有限制的因公死亡,正常死亡只给儿子,没有儿子便取消爵位,但女性第一次被系统化、规则化地纳入继承人体系中,已是极大的进步。 户主继承方面,“毋父母令寡,毋寡令女”,以儿子、父母、妻子、女儿规定了户主继承顺序,不过主张“财不出户”,寡妻和女儿如果出嫁,也会受到限制,归新夫家,但若再和离,依然恢复女户。 《史记》载吕雉临朝称制时期“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也写其与戚姬矛盾,写其分封吕氏,写诸吕之祸,但依然将她放在了记录帝王的“本纪”篇。 有人说是赞誉,有人说是暗讽其有取代刘氏之意,但女主不在乎,百姓也不在乎。 说到底,白马之盟不过是统治集团内部关于权力分配的斗争,谁王谁寇是他们自己的事,民众要的,不过是下对黄土,上有苍穹。】 “天幕到底妇人。”有人摇头。 “是极是极,女子就爱偏向女子说话。要我说吕氏这等人,哪怕有功也不必如此细谈,还不是手下人能干,朝堂站着的臣子,那也是高祖惠帝挑选的,诸公哪个不是男人。” 他们随口贬斥已成习惯,行至陌上却看见乡间地头无数百姓正默默拜颂。 家家有田产……他冷笑:“什么淫祀之举,什么‘耕者有其田’!这女人倒是用汉刘天下给自己收买名声,天幕狂言,他们就信了,当真无知,卑微庶民要那么多田产做什么!” 不知谁家的黄狗挣断了绳,极雀跃地奔来咬人。二人绕而走,推搡以避,双双被咬。 · 女子安然绣着花。天幕现世以来父亲便斥那说话人放浪,居然使天下男子共闻其声,让母亲堵了姊妹们的耳朵。奈何效用不大,仍有断断续续声,长姐也常偷偷摘下耳堵来听。 “今日是说那牝鸡司晨的吕后呢。”她放下绣线。 奶母极羞人地摆摆手:“这等恶妇人有什么好听的?做再多也不应当,男人的事就让男人做,哪有女人管朝堂的?” “也有过女皇帝……”奶母扑过来捂住她的嘴,低喝这也是正经女儿说的话,简直歪了性情,姐姐却盈着泪把她搂过去。 “没事的,不要怪她,”姐姐抱住她,“她和你一样,没见过天地之宽江河之远。” 可是姐姐也未见过,她想。只是长姐总爱偷读莫名的书,对吕武这样的妇人也全无恶评,她不愿认字,长姐又欣然又垂泪。 她不明白姐姐今日为何这样难过,不明白她为何要痛苦而非麻木,她有这样一张精巧的拔步床,自可一生无忧待在这里,哪里需要见天地江河呢? 她看向院中,努力忽视那面天幕和姐姐呢喃的女户。 只可惜玉兰花又落一朵。 【如此功绩,说无冕之帝不为过。】 天幕忽而一转,由文字与史料变幻为其他,渐显出一座苍色山岭,荠麦青青。 【此处便是长陵,汉高后高祖陵寝。】 吕雉惊愕地看着那两块石碑,又举目远眺与长安城隔渭河遥望的正在建造中的长陵,千年之久……千年之久。 刘邦戏谑笑言:“能活着看到千年后自己的坟头,乃公也算不白来一遭了!” 【几十年前,此地有小孩儿踢球,偶然捡到一块皇后印玺,金螭虎钮,后人以为吕雉之玺,现存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天幕景象又变至一樽透明到几近无物的琉璃盖,其他朝代惊异造化,感叹不知何处而来的光亮,汉初朝堂却只凝视琉璃中一方小小印鉴。 吕雉默然低头,看向掌心。 她的印玺,泅渡千年光阴,载着那样多的赞誉与好意,终又落于手。 【古来人杰多于过江之卿,多少英豪纵横一世,到头不过几抔黄土,千年之后随风散尽,不知何处。未央宫屡见兴衰,山河几易其主,长陵亘古无声,长安依旧是长安。 古代史何其漫长,一个人能在青史上留下墨迹一点都值得欣喜,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被压缩折叠,帝王生平也只是课本上几行,男人的时代男人的王朝好像没完没了,但翻至这一页,终有巾帼出现。 她是第一个,但她不是唯一。 须眉王朝一旦被打破,便会有无数人意识到女主临朝称制也没什么,她做得甚至会比许多帝王要好。男人们惶恐又无措,执笔一次又一次写其恶毒擅专,企图让政治家降为深宫恶妇。 但有什么用呢?历史是由人来书写,但不是个人笔墨便能改变的,岁月总会留下痕迹。】 天幕缓慢地从皇后玺转移,扫过铜镜玉带,扫过千秋万岁、与天无极的瓦当,只定格壁上,渐渐映出字迹。 【这是陕西历史博物馆的结束语。 斗转星移,万物乾坤。 没有什么恶言,能跨得过岁月,越得过青史。】 已然年迈的吕雉看着渐黑下去的天幕想,我这一生算缘木求鱼么? 世人说乱局,说牝鸡司晨,说她死后万事必空,共算庙堂的皇帝太老也死了太久,儿女在风霜暗箭中离去多年。她久居于帝王家,守着一座并不属于自己的宫殿和王城。 后人说盛世,说无冕之帝,说她令百姓知冷暖,建功立业的将军太多也死了太久,帝王在幽冥阴司里化为白骨。她依然在帝王家,守着跨越过千年独属于她的皇后之玺。 秦时月与汉时关都看过了,波折与顺流都行过了,本以为一生功与过要到盖棺之时才能评定,不想提前了这么多年。 苍老的太后敛衽而拜,起身时是二十年前的皇后,不知隔着遥远时空有其他太后合掌祝祷,有平民女子含泪而望,有皇座上的女帝以酒酹地。 千秋之下,只闻龙泉壁上,夜夜嗡鸣。 秦末汉初后日谈 这次天幕并未立刻结束,转而闲谈起其他。 【这几天讲汉初,博主就心血来潮跑去复刻淮南王的豆腐,想万一能录个美食素材呢,结果非常痛快地失败了。 豆乳加盐卤,听起来也不复杂,实操就是凝不起来,刘安能搞出这个真挺妙的,健康美味热量低,给多少人家饭桌上添了一道菜啊。】 正私下谋乱,打算让女儿至长安结交诸臣便于串联的刘安: 嗯? 他身为高皇帝亲孙,向来谋图大业,并不在乎衣食小事,不过这豆乳加盐卤,莫非是黎祁?此物嫩白,略有豆香,但滋味寡淡,他只做来宽慰母亲。 为天下人饭桌上添菜,听来诱人,到底是小道,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所谓治下安宁,所谓王世子王后侵夺民田宅,那都不算什么。 淮南王策马,不再听天幕谈论,只向既定命运奔去。 【不得不感叹菽类真是宝贵的粮种,在当时简直称得上完美。 做主食,做豆腐,豆浆,豆干,熟透了能发豆芽吃,民间药方说它研磨外敷稍微能给刀伤止血,不小心食毒物能喝豆浆解毒,剩下的豆渣还能压成豆饼存着当粮食。 啊对,最重要的是能榨油,古代油脂来源挺多的,茶油、豆油、胡麻油、动物油、各种菜籽比如菘菜子油、坚果比如花生油,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耐性不可估量。 北宋庄绰在《鸡肋编》里就写过:“河东食大麻油,陕西又食杏仁、红蓝花子、蔓菁子油,山东亦以苍耳子作油,颖州亦食鱼油”。 扯远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下一期来讲晋惠帝相关,虽然重点依然不在他本人身上就是了……博主吃小葱拌豆腐去啦,回见。】 女郎的声音远去,历朝百姓却骚动起来。 菽,油。多少穷苦人家耗尽力气为的就是一日二食,若豆类当真能做出那样多的吃食,能止血解毒,将活人无数。 而天幕略有提及的那么多油脂来源,有些已经用上,有些闻所未闻,有些不知所以然,但总有能一试的。只要有一二能用,就可以让他们今年再沾一沾锅底。 秦时,朝上众人盯着治粟内史手中一把菽看。 “当真有油?” “总要一试。”秦皇命太仓令按天幕所说的豆油豆腐豆干一样样试过去,太仓令抹了把汗:“可天幕只道其名,除了豆腐并未说其他如何做来……” “饭还要一口一口喂你吃么,”李斯冷然一瞥,“能知其用已是天授,如何贪心再多?” 嬴政只抬眼:“若有朝一日天幕散去,君又当如何?” 太仓令喏喏领命。 · 幼女问母亲欣喜何事,李世民抱起她:“你母后是在庆幸历代贫民有油可食。” “以前的百姓吃不起油?” “总有衣食匮乏之人,总有被忽视的地方。就算吃得上,价格也是贫穷人家要积攒许久的,”君王贴上她的面颊,“后世随口提及的这些,至少能给百姓一些愿景。” “你要知道,天幕谈论再多帝业,再多王侯,最后还是要落于最普通的人。” 天幕结束了,日子还得照常过。 先前讲的明英宗故事尚未发生,听着新鲜,思绪也跟着叙述而动,这次讲的初汉纷争却有许多人熟悉。 既是已知历史,必有不同观念,一时间各代庶民忙于生计,朝堂调节油价,不中不上的书生们却在打嘴仗。 “汉高祖不过无知草莽,市井泼皮,如何能称为英豪!疑心至此,淮阴侯冤乎!” “兀那小儿,你懂什么!韩信早有反心,高祖杀之无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依我看来,还不如说那吕雉,玩弄权术的恶妇,必为权术所噬……” 小童与先生路过,疑惑:“先生,我怎么觉得天幕好像白说了许多?” 先生摇头:“固执己见之人,观念不合说再多亦无用。哪怕只有几人听进去,也算造化一场。” 隔一面高高院墙,女孩儿拉着妹妹偷偷踏下拔步小床,教其认字,园林春色如许,玉兰花落下一朵,又再开许多。 各时空自有兴衰。 秦。 淮阴,亭长问韩信欲向何处,少年人抿了抿嘴:“我去见一见那刘邦。” 亭长惊愕万分,只道少年人终向南墙:“已知以后结果,为何还要扑火?” “天幕既已点出,想必不会走向同一恶果,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如此待他,”未来的兵仙眼神明亮,“当时的我信他,如今为何不信?” 萧何匆匆赶往刘季家中,问他是否要早点投奔秦皇卖个好,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刘季依然是不羁腔调:“若没有那天幕,去给秦皇效力也就罢了,既然天幕说我本可为帝王,若不争上一争,岂不辜负所说的汉家四百年江山?” “老东西还算有志气。”吕雉不耐烦白他一眼。 泗水亭长大笑,有人轻敲门户,张良携一身仆仆风尘,同月而来,见其笑而长稽:“汉王。” · 秦末。 咸阳,二世在宫中歇斯底里:“赵高这狗东西究竟去哪里了!” 宫人惴惴,据他所知赵高早在天幕放映一半时便逃了,临走还搜刮了不少金银玉器,但这话谁也不敢说,怕被暴怒的胡亥拖去撒气。 “李斯呢?李斯怎么也不滚过来?” “左相闭门谢客,说是,说是陪儿子捕兔去了……” 胡亥简直要气笑,想想又作罢,总有机会收拾他。转头又奔入酒色中沉溺,不知有无数人闻讯而走,去投天命之主。 ——— 秦。 李斯向秦皇回报:“张良韩信俱投刘。蛰伏的六国人士皆寻刘邦,愿以其为主抗秦。” 嬴政抬头:“刘邦如何说?” “接纳了一些,其余的轻慢辱之。称‘秦皇英豪,大丈夫当如是,乃公就算势低也想痛快一战,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天子沉吟,天幕倒未曾说错。 “王老将军还愿挂帅?” “老将军说,愿试兵仙手段。” · 秦末。 刘邦登坛拜将,刚从项羽处脱身不久的韩信凝视着他,沛公赠佳酿:“观罢天幕,公无怨乎?” 将军饮罢:“建功立业,我不改其志。” · 汉初。 宫宴久违坐满了人,留侯闲适自饮,萧何环视左右,皇后凤目微敛,不知与帝王论完何事,天子赐佳酿,问淮阴侯:“观罢天幕,公无怨乎?” 淮阴侯倾杯:“为君尽忠,臣不敢有怨。” ——— 秦。 嬴政问兵事,李斯回应:“各有胜负,但王老将军胜之略多,反秦者十去五六,班师之日不远。” 秦皇颔首:“以遗民之少数,势力之散沙,抗争至此……不愧兵仙之名。” 李斯微顿,又问:“韩信萧何张良或可为将相,吕雉或可为女侯,只刘邦……许其汉侯之位?” “张良不会降秦的,”帝王摆了摆手,“至于刘邦,既知天命,岂甘久居人下?” · 秦末。 胡亥仓皇而逃,项羽得二世,枭其首。楚汉对军垓下,楚失军心,汉军大破之,项羽叹天不予,教刘季这等人得天机指点,自刎乌江。 刘邦立汉,何为相,信欲交兵权,汉王不允,二人推拒多时。良隐逸,时有仙鹤至,不知君何往。 秦时的始皇帝高居尊位,二世朝的刘邦饮马乌江,二人一微笑提笔,一大笑而歌,隔着时空双双开口。 “天命在我。” 司马氏 距上次天幕已过一旬,各朝俱有动作,将豆类谷物茶籽坚果等翻来覆去折腾,略见成效,榨出些新油,历代油价皆往下沉了一二文。朱门绣户不以为意,贫苦人家却欢欣。 天幕也一如往日到来。 【初汉的刘盈讲完了,我们就可以把时间线一直拉到汉末了。东汉末年分三国,魏蜀吴轰轰烈烈打了好些年,最后三家归晋给了司马氏,这段历史大家还挺熟悉的,毕竟有《三国演义》嘛。虽说艺术加工部分很多,但也确实让大家熟悉了这一时代的大致走向。 很多历史穿越的主角发现自己一觉醒来穿到三国大魏阵营后,会先选择让曹操砍了司马懿,堪称新手村必做任务,认为这样David朝就无后顾之忧了,怎么说呢……没彻底解决问题。 我们先来复盘一下晋朝开国史,也就是司马氏上位史哈。 司马懿其人,一开始是曹操征辟来的,当时他家有个“司马八达”的美名,兄弟八人在外经营得都挺好。曹操封魏王加九锡,给他安排了太子中庶子的官,辅佐曹丕,曹丕登基后他自然受到重用,慢慢升职了。 曹丕去世,给儿子曹叡挑选的几个辅政大臣主要是司马懿、曹真、曹休、陈群,有人说就不该在这里用司马懿,但论曹丕的托孤对象,其实没啥大问题。 陈群,颍川陈氏的人,九品中正制主要推手之一,属于朝廷中清流人物代表,陈寿写其“动仗名义,有清流雅望”。 曹真曹休,曹操的养子和族子,和曹丕关系不错,看姓氏就能看出来是宗族代表,还是俩带兵打仗的,军事实权人物。 司马懿,河内司马氏,在曹丕一朝四处打工,从尚书到侍中,右仆射到抚军大将军,可以说是文职武职全都干,哪里有活哪里搬,本朝很好用的一个打工人。 就这个辅政大臣的结构来看,清流,宗室,军权,世家,各种因素还是比较平衡的,奈何大家都不太能活,或者司马懿太能活,到曹叡死的时候,他还在。 曹叡个人玩政治是有一手的,上位不久就把曹真曹休司马懿调度来调度去,让能经手军事的这几个都在外奔波,离朝堂比较远,陈群一个人对他造成的影响不太大,同时延续他爹的政策,削弱宗室。 然而他活得不够久。曹叡将死的这段时光,“欲以燕王宇为大将军,及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共辅政”,看得出来,姓曹的和姓夏侯的占多数,可以说是以宗亲为中心的托孤方案,而且,都是武将。 但后面又变了,总要制衡一下吧,周围都是亲戚不太放心啊,掂量掂量,找个能和宗亲拼一拼的。最后给养子曹芳定下的辅政人选就是曹爽和司马懿,一个是曹真的儿子,宗室代表,一个三朝老臣,世家代表。 曹叡可能觉得没什么问题,朕登基的时候就没怎么受掣肘啊,养子掌政不是易如反掌? 怎么说呢,一来他爹死得早,哪怕过了一朝,曹操时代留下的人杰们依然活着,这些人对正经继承人曹叡的态度是很积极的;二来曹丕选的人各方面势力都很均衡,没有特别偏重的一方。 然而到他这里,陛下,时代变了。英豪基本上死光了,宗室在父子两代的打压下早就不如往日,被提溜出来的曹爽还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根本玩不过别人。 要知道,辅政大臣这种存在,传一代还能说受重用,传两代就有点出鬼了。 还有加倍不幸的,登基的曹芳才七八岁,就问这个年纪的小孩能管点啥吧,正是憨吃憨玩的时候,朝政不落到别人手里才怪呢。 曹爽果然没怎么把小皇帝放在眼里,大家都姓曹,我爹曹真还那么牛,你一个小娃娃算啥?旁边那个马上就要入土的老东西也边上去,当个没实权的太傅玩一玩吧。 司马懿很不爽,一边辞职在家装病,一边蓄力,在曹爽陪少帝扫墓的时候发动政变,他弟司马孚协助其控制京师。司马懿指洛水对曹爽发誓,表示你投降就行我绝对不搞你,回头很痛快地把人屠三族了。 一个姓曹的、亲属关系很近的重臣,在大魏朝被诛三族,基本上可以宣告咱老曹家要完蛋了。 高平陵一变,曹氏宗族势力去了大半,王凌觉得皇帝也太不行了,谋划推楚王曹彪上位,司马懿杀曹彪,“悉录魏诸王公置于邺”,身为臣子,把曹氏宗亲都给收拾了,属于装都懒得装。 司马懿死后,儿子司马师接过权柄,废曹芳,立曹髦,死了,弟弟司马昭揽政,进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桥段。 曹髦试图诛杀司马昭,被告密,曹髦亲临司马府,贾充呵斥众人,曰“畜养汝等,正谓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成济便当街刺杀曹髦,刃出于背,魏帝于光天化日之下死于车中。 以臣谋君大不敬,那当街弑杀天子,又当如何? 司马昭装模作样痛苦一阵后立了曹奂,灭蜀,加九锡,时空重叠于此,九锡熟悉至此,司马昭也停住了脚步,病死。儿子司马炎接过他的位置,终于又踏出那一步。 咸熙二年,司马炎迫曹奂禅位,立晋。】 曹操看着曹芳含恨而去,曹髦血溅长街,曹奂战战兢兢,曹氏子弟不断覆灭,大魏王座上坐着的从天子变为人君,再变为傀儡。 “晋,司马氏天下,”他抚掌而笑,“孤竟不知司马公有这等好儿孙。” 司马防简直要晕厥过去,司马懿司马孚跪于左右,曹操想到外任兖州刺史的司马朗,笑意更深。 “常说河内名门,司马八达,别的世家还要为儿孙造势,司马公却不尽然。仲达眼见是我大魏股肱之臣,其他兄弟也不差。 中郎,鸿胪寺丞,刺史,文学掾,今日一观,司马公门生故吏,亲朋子孙,简直遍布我大魏啊。” 曹操悠然而思,不知这些人砍完,邺城街市可会被染红? 【纵观这漫长的几代,不止一朝天子,不止一个司马,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一代又一代政权被稳固地移交,司马氏逐渐膨大至帝王无可奈何。 司马家就活呗,谁能活得过他们呀。 如果说大宋的朝堂主线是新旧党争,大明的朝堂主线是党争加君臣拉锯,那么大魏的朝堂主线就是宗亲和士族的博弈,按道理是东风西风互相压倒,但到了后面完全失衡。 曹丕曹叡父子俩活得都不是很长,对大魏朝堂本就不太妙,俩父子贯彻的又是打压宗亲政策,西风就很显然要扑过东风了。 试想,一个私人性质的工作室,本来有个超级牛的初创老板,大家都很信服,后来他离职了,新老板把工作室搞成上市公司,原来的元老们还能帮帮忙。 没整顿几年,再次换老板,这一任依然干不了几年就没了,他和上一任还都防着董事会坐大,继任者又是个有名无实的奶娃娃。 而这个过程中,有那么一个人带着他的部门,从工作室时期就入职,最后一任老板离职时依然坚//挺。 如果说曹操时期司马懿还是新人实习生,司马防司马朗几个人捆在一起撑死也就百分之三的股份,那曹丕曹叡死了司马懿就收拢大半,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两个继续努力,还因为控股过多有了罢免CEO的权力。 不声不响同样在大魏苟了好几朝的司马孚一看,怎么就从文学掾到太傅了,手里这么多股份又是哪来的?我不造啊,我就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当了五朝的官而已,和兄长一样,除了帮忙搞曹爽,其他时候本人真的是非常纯粹的大魏忠臣一枚啊! 等到司马炎在爸爸安排下入职一看,嚯,咱家在David y控股百分百啊!这公司凭啥还能姓曹? 看起来好像偶然,只是司马懿活太长而已,早点砍了就行,但司马防有八个儿子,没了司马懿也有别的兄弟能推上来;弘农杨氏四世三公,不是司马也尚有其他士族。 最适合士族生长的土壤出现了,抓住这个机会的是司马氏,不幸的是,是司马氏。 大魏一朝所用的九品中正制是合时代的,但它为什么适合? 因为朝堂需要它,但士族也需要它。早期九品中正还唯才是举,但后期设州中正,中央的士族逐渐掌握选官,自然可以收拢于己有利的人才,让与自家有利益关系的士族上位。 只要有势大的士族,只要该士族出了一个位高之人,朝堂稍微动荡那么一点,世家就会逐步收拢权力,制衡朝堂,插手选官,让利益交织成新的网。 父亲死了尚有儿子,兄长死了还有弟弟,一代又一代的“士”成了“势”,就会慢慢成为庞然大物,最终侵吞皇权。 ——晋兴于此,晋亡于此。】 傻太子 【大家有时候读史,看到特别令人崩溃的皇帝,特指明堡宗,雪乡父子等等,就会说皇位上哪怕栓条狗或放个傻子都做得比他好,起码狗和傻子听话。 但有一位,寻思一下可能真的不好说啥,毕竟人家是真的智力不太高。 古代皇帝选继承人的条件有时候挺严格,要血统纯净、相貌端严、身体康健,残疾人想都别想,有时候又水得不像话,能推一个傻子上位,欸,大好的江山,就是玩儿。 探究一下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的心路历程,大概是这样滴。 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俩感情还可以,司马师作为长子,继承了司马懿的政治成果,他早年无子,司马昭这个做弟弟的就把自己的次子司马攸过继给了哥哥。 后面司马师去世了,司马昭对哥哥的敬爱就只能灌注给哥哥的嗣子,再加上司马攸本人“性孝友,多材艺,清和平允,名闻过于炎”,比司马昭正儿八经的儿子司马炎名声要高,情况一下就复杂起来了。 司马昭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表示"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摄居相位,百年之后,大业宜归攸",说我只是暂时管一管,天下还是我哥的,等我死了这些都归他儿子司马攸哈,完了就想把他立为世子。 可能是确实尊敬哥哥,可能是为了一个友爱兄长的名声,也可能是真的疯特了,总之,他的长子司马炎和不知道该怎么论的次子司马攸之间的关系一下就尴尬起来了。 本来吧,兄弟俩确实是同父同母理应很亲密,结果爸爸神来一笔,觉得我哥百年之后怎么能没有香火呢?我要把我二儿子过继给我哥,再一看这个名义上的我哥儿子实际上的我次子真是太优秀了,大业交给他何愁不成! 横竖司马昭本人是不亏的,这不都是他亲儿子么,但要细论,次子是哥哥礼法上的继承人,古人嗣子还是很认真的,大儿子又是自己的嫡长子,嗯,这是一个司马昭本人一手打造的lnely的问题。 这次立世子的尝试很快被山涛等人劝回来了,废长立幼取乱之道啊,世子之位最后还是给了长子司马炎。 后人研究,基本认为司马昭就是口花花,嘴里说说不当真,毕竟哥哥人都走多少年了,这手心手背到底都是自己的手。然而他是爽了,给自己打造了友敬兄长的人设,他儿子就很痛苦。】 曹操笑而评:“脑子着实拎不清。” 席上已一个司马都无,司马防一族亲朋旧故、师生姻亲尽皆下狱,魏王亲去狱中探望几人,曰我固知君忠心,又斥下属办事不力,几害大魏忠臣,往复多次,收拢些势力,其余皆杀。 对各大士族倒是除了敲打之外并无其他动作,毕竟还要仰仗各家势力,再者牵一发而动全身,光颍川便是枝干蜿蜒,曲折缠绕,能杀司马氏是司马一族篡魏,屠得有理有据,其他士族却轻易动不得。 但这些名门要复天幕所说的荣光,却是不可再得了。 只是时势所趋,如何拦住?几个位面的曹姓王族思考着同一个问题,没心思再听司马家那些破事。 【司马炎作为晋朝开国皇帝,和很多开国皇帝面对的局面不太一样,上位很平稳。那肯定的,他登基之前他们司马家都做了好几代的努力了,基本把持大魏朝堂,皇权过渡得很顺利。 但登基顺利是一回事,后续统治又是一回事了。司马氏上位的特色是一代又一代权力的递交,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是司马师的突然暴毙。 司马师人是走了,势力还在,家族肯定要推个新代言人出来,他的霸府等等就都归弟弟了。而司马昭这个人干的事儿大家也有数,就,很不体面,当街弑君这种挑战大家底线和神经的操作吧……接受不了的人还是相当多。 谋求大业时,诸多势力还算得上心往一处使,现在王朝建立了,到分蛋糕的时候了,司马师一派又要依附到齐王司马攸身后了,给皇帝添了不少堵。 我们知道,玩政治开国的心都挺脏,打天下开国的身边多猛人。司马炎作为一个历代政治成果的接手人,他的内心不要太复杂。 在传位给谁这个问题上,有自己爹这么一个哥哥暴毙的受益人在,就会有人问了,说齐王攸当年也是很得你老爹喜欢的呀,要不要效仿一下父辈的和谐友爱,百年之后把位子传给司马攸呀? 效仿个头啊,司马炎恨不得老弟和大伯一样英年早逝好吧。 这弟弟真是难搞得要命,论名声,比他好,论血缘,其实是同父同母亲兄弟,论礼法,大伯和老爹谁是司马懿正经接班人都说不清楚呢,齐王攸居然还两边都占了,简直可恨。 上一辈的榜样和历史遗留问题放到下一代身上,简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炎能出的牌就是再把“嫡长子继承”这个王炸搬出来。嫡长子继承好啊,好就好在他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才当上的世子,好就好在弟弟终究是弟弟,好就好在…… 天耶,真·嫡长子早夭了,他现在活着的嫡长子司马衷好像智力有点问题! 再不行也推上去吧,孩子现在才几岁,可能不是智力有问题,万一他就是发育慢了点呢?抱着这样美好的心愿,司马炎把儿子拱上了太子位,同时继续折腾老弟。 齐王攸有个老丈人叫贾充,这个名字大家应该还耳熟着,几分钟前刚刚听过他指使人当街弑君呢。对西晋来说这功劳挺大的,老登西一下就混成了开国功臣,还把女儿嫁给了名声很盛的司马攸,堪称显赫啊。 这么一个老臣,还是从司马师时期就开始给晋人做事的实权人物,和司马攸是姻亲,皇帝能不着急吗,险些把人撵出去,贾充寻思了一下,出另一个女儿也和皇帝做姻亲不就行了么。 另一个核心人物,太子妃贾南风,就此登场。 前期司马炎为了不让弟弟有兄终弟及的可能,废了很多这样的功夫稳固太子地位,太子身上被绑了无数利益线,士族,功臣集团,一个智力低下的主君是很值得跟随的,盖因其好操纵。 于是,等到司马攸去世,皇帝再回头质疑太子不智时,这些利益关系已牢固到无法砍断了。 司马衷的太子位,就这样继续坐了下去。 但皇孙司马遹看起来挺聪明的,说不定能来个好圣孙,司马炎转变了思路,开始当众赞扬孙子有司马懿之风,说“此儿当兴我家”,又把封建迷信搞起来,广陵有天子气,给孙子封个广陵王,就等他上位继续振兴司马家了。 心有多大,梦想有多大,就像刘盈忤逆老娘一样,掰开来讲能说得通,但于情于理大家还是理解不了,司马炎把傻儿子放在王座上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千百年过去,还是有许多人费解,一个智力够不上及格线的皇帝,一群如狼似虎的宗亲,一堆历经几朝的士族功臣,司马炎究竟哪来的信心,说儿子能够坐稳江山?】 八王之乱 【要说吸取教训,没人比司马家的人更清楚曹魏是怎么没的了,司马炎当上皇帝后就寻思,大魏江山能到他手里靠的是士族,当时拉那么多世家上船,如今想踹下去都没用。 于是晋朝开国后陷入一种极微妙的状态,皇室一方面要给世家利益,表示跟着我干准没错,以后还是要当咱家小弟;一方面又要防止他们坐大,成为第二个司马氏。 毕竟晋的天下是无数个世家缠绕而生,司马氏作为皇族,是其中最大最顶尖的世家,但百年后呢,焉知没有后来者居上? 历史是一轮又一轮的重叠,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王朝,皇座上的子孙会恐惧武将效仿先祖,因疏于兵事多风波;靠政治交换建立的国家,自然也会怕别人沿着老路走。 司马炎进行了思考,认为曹家人那么爱打压宗室,搞得后面宗亲对士族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那肯定不行啊,给亲戚们封起来,功名利禄搞起来,大封同宗子弟为王,并不断扩大他们的权力。 怎么说呢,他还不如别思考。同姓诸侯王这玩意有多难搞,看汉代就知道了,从敲打到七国之乱到推恩令,大家都在努力地搞中央集权,结果你们家好努力地开历史倒车。 老刘家早期皇帝质量那么高,解决这个也废了老大劲,而司马炎把江山留给的儿子……让人家用IQ五六十的脑子解决这个,不合适吧。 但司马炎就是疯了,然后封了。 到晋武帝去世,也像其他帝王一样,给自己放心不下的儿子准备了托孤大臣,司马亮和杨骏,一个宗室,一个作为国丈的外戚士族,也算平衡。结果杨骏势大,“从中书借诏观之,得便藏匿”,和杨后联手,直接把司马亮排挤出去了。 托孤好啊,一托一个不吱声,什么叫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这就是,不知道司马懿泉下有知看了怎么想。 司马炎死了,新皇帝和摆设差不多,杨骏靠着太后女儿的支持和托孤重臣的名头耀武扬威起来,开国皇帝刚死,杨氏就纵横司马家朝堂。 但既然有新皇帝,自然也有新的皇后。 贾南风权力欲望很盛,屡次想参政都被杨骏阻拦,秘密联络了楚王司马玮,诛杀以太后和杨骏为代表的杨氏集团,其后矫诏命司马玮诛杀司马亮、卫瓘二人,再杀司马玮,庙堂又进入贾氏的时代。 这一轮博弈停留在皇室内部,杨氏与贾氏以外戚身份夺权,最终贾氏胜利,子弟多任高官,皇后贾南风执政。 就手腕来说,贾南风在这一过程中显示出极鲜明的政治家特质,精准狠辣,执政也做得不错,“虽当闇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 但时间长了,太子司马遹也长大了,他并非皇后亲生,万一司马衷死了,贾南风无法以太后身份摄政,便称其谋反,先废后杀之。 《晋书·五行志》里在此有一段童谣,“南风起,吹白沙。遥望鲁国何嵯峨,千岁骷髅生齿牙”,据说太子小名有沙,既是自然之景,又以南风吹沙暗写太子被害,古文笔法一直很有意思。 前面讲过,司马炎对这个很聪明的小孙子有很大期待,认为他能振兴家族,再加上现任天子实在没用,保皇派人士对司马遹的期待不要太高。 太子这一死就坏事儿了,保皇党震怒,怎么把正统继承人给搞死了,野心家也佯装震怒,这不来分一杯羹? 赵王司马伦联合司马冏诛贾氏势力,一杯金屑酒把贾南风送走,转而自领相国位,不久后,废司马衷而自立。 宗亲们就寻思,都是姓司马的,都是诸侯王,谁手里没点东西啊,反正最名正言顺的已经下去了,这皇位让司马伦当还不如给我。于是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便起兵讨伐之,灭皇帝司马伦,司马冏主理朝政,复立司马衷。 到这个阶段,事情已经从宫廷内部无限扩大了,藩王们掺和进来,开始以各种名目争夺权位,有些人选择废帝自立,有些人比较要名声,走的是挟天子的摄政路子,但不可否认的是,潘多拉魔盒彻底打开了。 因为第一个皇帝被废了,第二个以帝王身份自居的、代表中央政权的司马伦也失败了,大家本就少得可怜的敬畏心彻底消失了,谁没几个兵啊,谁没做过梦啊,I have a dream,我家也有天子气,也能振兴家族啊! 接下来,就是许多司马王族的混战了,对大家耳朵和眼睛都不是很友好的一段历史。分不清,根本分不清。 司马衷呢,第二次皇帝还是当了和没当一样,真正有实权的还是司马冏,司马颙联合长沙王司马乂奉天子,讨伐司马冏。 结果司马颙正在外面打着呢,身在中央的司马乂搞政治斗争把司马冏弄死了,独揽大权,司马颙一看不乐意了,架是我打的,怎么最后成果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司马颙很郁闷,找人刺杀,未果,联合司马颖一起讨伐,打不过,拉锯太久班师了。司马越看他俩实在闹腾得厉害,就勾结禁军将司马乂抓给司马颙,先烤死一个再说别的。 草木萌芽杀长沙,杀了几个埋了几个,原来的太子又不可能死而复生,还是要考虑接班人问题。司马颖把傻子皇帝逮到自己的地盘上,当了皇太弟。 ——天子不再居于皇宫,而是被藩王带到了地方,最外面的遮羞布被扒下来,皇室核心权威至此彻底崩塌,一切重回纷争逐鹿的时代。 而黄沙弥漫的烟尘里,有忠臣血。 司马衷被皇太弟带到自己的地盘之前,尚有嵇绍“俨然端冕,以身捍卫,兵交御辇,飞箭雨集。绍遂被害于帝侧,血溅御服”,其他人想洗去,但这位向来呆傻的、并不像天子的天子却开口了,“此嵇侍中血,勿去。” 文天祥写《正气歌》时如何想见这段历史?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嵇康为后世留下半全的《广陵散》,儿子嵇绍则是青史上欲沾衣袖的灼眼泪滴。竹影青碧,丹心如血,这样浓淡相宜,才配在最面目模糊的时代称风骨。】 嵇康看着尚未长成的爱子,长叹着抱琴对月,和着《正气歌》之词,颤颤弹出音调。 【皇帝被带走了,中央好歹还有些残余势力,归司马越了,他没打过司马颖,但他有小弟,手下小弟寻思了一下,既然内部打不过,为什么不能借助外部力量呢? 王浚通异族,破司马颖。鲜卑大掠妇女。 皇帝叕到了司马颙的手里,司马越击之,带着他的异族势力入关中,鲜卑军入长安,杀二万余人。至此,天子终于落入司马越手中,列王纷争结束。 八王之乱听起来特别复杂,细捋主要就是这么几个核心点: 开国皇帝司马炎刚死,外戚杨氏家族冒头,被新的外戚贾家摁下去,贾氏代言人贾南风执政; 贾南风废杀了很有名望的太子司马遹,各地心思浮动,贾南风被杀,藩王开始进入中央体系; 有一就有二,藩王们都开始逐梦大晋圈了,不断有新的司马成为中央掌权人,又被其他司马打败,周而复始,最后胜利的那一位请了异族势力帮忙。 司马家这老些人是打爽了,百姓过得就苦不堪言。本来中央动荡就容易造成混乱,结果西晋开国这一段,别说动荡了,那简直是持续不断的地震啊,你们根本就没停过! 而且你们内部打就打了,谁让你们请的外援?懂不懂全华班的含金量! 很显然,他们不懂。 普通人不懂也就罢了,这群王族不懂,苦的就是全天下了。】 五胡乱华 【西晋在宫廷杀人不见血的权术中获得了天下权柄,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天子之血倾覆皇室,自然也要用许多鲜血来涂地,弥补当年高贵乡公被当街弑杀而死的怨愤。 令人生厌的是,他们用的是天下人的血。 八王之乱打呀,打得全天下不得安宁。从中央到地方,藩王们哐哐干仗,到处都是兵灾,执政者换了几轮,每换一次都要乱一阵。 宗亲么,死一堆,彻底打散了;士族么,看王族打得脑浆子都要出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投哪里,干脆按兵不动;国力么,耗空了,从军事到经济到民生,都是乱麻。 等到他们打完,晋已然和空壳子差不多。司马越迎傻皇帝还于洛阳,没过多久司马衷便被毒死,司马炽继位。 八王之乱是结束了,但新的风波又在酝酿。 早在东汉,就提倡边民内迁,充实人口和劳动力,没啥人嘛,就号召大家都来种地打工成家立业,许多游牧民族也顺此潮流而来。 至魏晋更多,以匈奴、羯、氐、羌、鲜卑为代表的大量游牧部落内迁,西晋时这个数目就已超乎规模,关中、凉州等地,外族人口已经占了州府总人口的一半还多。 王朝强大时,大家都能安安分分关起门来过日子,毕竟汉和魏都压得住,内迁就内迁,哪怕最混乱的东汉末年,也有各路强大军阀压阵。 而西晋呢?又不卡人数,军事上又耗空了,完了自家打仗打不过还要再请别人帮忙一起打,让人知道你底子很虚,就问是不是脑瓜有问题吧。 中央无权威,各地多纷争,眼见着分崩离析元气大伤,内迁的游牧民族也在此时亮出了兵刃。 南匈奴贵族刘曜率先起兵,建立汉赵,打着复汉的名义进攻洛阳,俘虏皇帝,杀之。司马家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司马邺就地登基,call人来帮忙,但还是没打过,也被抓来杀了,史称永嘉之乱。 至此,西晋灭亡,国祚不过五十余年。 永嘉年间这么一乱,其他游牧民族看到南匈奴能建国,自己也建去,中国北方彻底崩裂,开启五胡十六国,百年间战乱未平。 说是五胡乱华和十六国,其实也不止于此,五胡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大部落,零零碎碎的政权还有许多,不拘于胡人,也有昙花一现的汉人小国。 而南方,司马睿早携人南下,听闻司马邺身死,登基立东晋。跑得如此不体面,中央又势弱,东晋的主弱臣强和“王与马,共天下”,也就并不意外了。 皇族南逃,无数缙绅﹑士大夫及庶民也惊惶南下,中原文明的经济政治核心都转向南方,后世有些人打不过了,一看史书灵感来了,也学着南渡,然后偏安一隅。 神州陆沉,苦的自然是百姓。无论是北边十六国的纷争,还是南边朝廷的不稳定,抑或是南北间战乱无休,都是白骨露野,“民尽流离,邑皆荒毁,由是劫抄蜂起,盗窃群行”。 部分游牧民族尚未开化,行径十分可怖,光《晋书》所记,便有许多食人与恶恐故事,“邃自总百揆之后,荒酒□□,骄恣无道,或盘游于田,悬管而入,或夜出于宫臣家,淫其妻妾。妆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又内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 汉人被屠戮许多,从两千万急剧收缩至四百万,十去七八,死伤殆尽。】 “中原土地竟沦丧至此……”年轻的刘彻观天幕所言,眼前俱是黄土白骨,淋漓鲜血。 朝上诸公静默无声,前日还在争执是否要再对匈奴兴兵事,今日就听得如此惨痛故事,虽是后世,依然颈上发寒,那打着复汉名头的南匈奴更是让人悚然,莫非正因为他们不愿出兵,搞得匈奴仍有后来者能入侵中原? 也罢,天幕高悬,他们总要为子孙计,只朝中与匈奴每战每败,再好的将士都要折戟,难免灰心。 若天佑我朝,能否赐良将一二? 长安城内有老者叹息:“固蛮夷也,当真不可教化?” 【很多人在看这段历史时会产生极大的不适感,民族融合与史书上斑驳血痕相照而来,陷入混乱。 民族观自古有之,先秦就提出过华夷之辨,《春秋左传》以“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定下了华夏民族的主基调,礼仪之邦。 春秋战国时,不断有狄戎小国被吞并,融入华夏体系。秦汉也一样,百越、河西走廊等等一系列并入版图后,有了汉族之说。 古人在长久的摸索中总结出一套理论,即羁縻政策,“怀柔远人,义在羁縻”“树其酋长,使自镇抚”,以政治军事震慑,以实际利益安抚,再给予一定程度的自由。但这更倾向于一种政治手腕与利益相峙,和我们如今的民族区域自治差别还是挺大的。 历史上称得上大的几次民族交织,都和游牧民族入主中原脱不开关系,元清还树立了固定的政权,五胡十六国简直是乱七八糟,没一天闲着。这些王朝难以掩盖的特性,就是在礼与文化方面的空白。 我们为何总说文化总说青史,因为民族之基就是这些。有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方有无数雄壮或烂漫的故事流传,有史官提笔,方能见浩荡过往。 于是汉风不断受追捧,五胡乱华,中原文化也在不断影响胡人,前秦以儒家理论为尊,北魏孝文帝持续主张汉化,人们以礼,以文化,以思想灌溉之,最终同化之,着汉衣,吐汉音,书汉字。 从整个纵向的历史来看,这样大的战乱横灾甚至能被一些学者评价为“促进了民族融合”,北方异族逐渐学习汉族文化,南渡之人再影响百越。 但从“未来”看是不够的,历史属于“当下”。 那些横霜枯骨不是假的,血泪满襟无法忘却,后人轻飘飘一句促进,是三百多年的动荡乱世。 古今在这方面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盖因时代不同,战乱年代人们为生存奔波,游牧民族逢秋冬就抢掠中原,因为草场万物凋敝,无食也无事。关内百姓则年年远眺玉门关,有亲人长眠塞外。若身为晋时黎庶,便是凄楚而惶惑的短暂一生。 而我们身处最好的时代,体会不了雪满弓刀的冷凝与累积多代的痛苦。 古代史经常会出现的场景,是“蛮夷”与“文明”的对抗,坦白讲,属于冷兵器与思想的战争。谁把谁打到几乎亡国,谁又以文化影响到另一方,最后又延伸出新的问题,国家切实存在与文化切实存在,哪个更重要? 五千年是文明火种不熄的五千年,而民族融合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异族不断被同化吸纳,成为新的本土人士,他们的子孙后代再提剑抗争新的异族。 血与泪浇筑出春与秋,悲与痛流淌出诗与史。无数人互相厮杀,又在千载之下化为同一捧沙。 历史是周而复始,又生生不息。 我们能做的,唯有体谅古人的血仇与痛楚,但抱拥当今衣饰各样的同袍。】 晋时文人 【一段斑驳血痕被录于青史,与之相关的帝王却好似被人们遗忘。毕竟司马衷在这段历史里实在太透明,国丈太后皇后操控他的权柄,一众诸侯王围绕着他的位置发起争夺,皇帝本人却只是茫然坐着。 适逢乱世,弱势的帝王不再是巍巍皇权的象征,痴傻的天子变为一个代表正统的符号,一面号令四海的大旗,被人捏在手心做筏子。 司马衷被废又被复立,被虏走又被请回,全程像个皮球一样踢过来踢过去,看起来好像挺可怜的,只是个傻子,但说到底,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傻子登上皇位呢? 我们解读过司马炎的理由,确实充分,确实合理,但还是令人扼腕。如果司马家只是普通权贵,皇帝让智力并不高的儿子做家主,他人辅佐,尚能算慈爱之心,然而身处皇室,让一个痴儿做皇帝,本就是最大的不负责。 天子是什么?在晋以前,封建社会的君主是超越阶层的存在,一人喜怒确实可以影响全天下,贤明者兴王朝,暴戾者葬江山。天人合一的理论将君主和上天牢牢系在了一起,人君好似不可忤逆的端严神相。 但晋在奠基时就以长街之上的帝王血摧毁了这种牢不可破的权威,人们本就对君主这一存在陷入迷茫,疑惑还未散尽时,又出现新的天子,却是痴傻之人。 他不通常识,也无仁爱之心,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司马衷只坐在高高帝位上,闲来问及“何不食肉糜?” 此后这位皇帝被各方势力玩弄、操纵、呼来喝去,他所出的政令都是他人的意图,头戴的冠冕沾染尘土,身穿的衣袍上溅满忠贞臣子的血,但天子连阻止这位臣子的死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让宫人不要将其血痕洗去。 臣属放弃他,亲眷矫诏为自己谋求利益,而天下人的哭声,传不进远远深宫。司马衷在这样长久而无声的失望中渐渐沉默下去,直到迎来死亡的那天。 蠢笨与无能用在他身上好似太重,又太过轻巧。人们一面说着不去苛求智力低下之人,因为他做不了什么;一面又难以遏制住恨意,只在心中默问,为何要送一个做不了什么的人上位。 司马炎极力阻止弟弟触摸到权柄,于是折中过渡,却不想这样的帝王,本身就是守不住基业的。 说到底,司马衷面临的,是祖辈与君父们一代又一代运作之下,赐予他的“原罪”。在这原罪之上,他又犯下新的错误。 等到这位身负原罪的,并不像君王的君王死去了,人们也只能给他一个安慰式的“惠”字。惠,柔质慈民,施勤无私,和而不流,泽及万世,这些——司马衷都没有。 他能拥有的,只有在刘盈之后被赋予了新含义的一个谥号。 惠。无成无过,受制强权。】 西晋位面,长子已经夭折的司马炎看着天幕,苦笑叹息。 提前得知天命又如何,难道他当真能安心把皇位传给司马攸?攸攸流水与炎炎炽火本就不相容,要他立皇太弟,还不如把太子和未来的皇孙看顾好。 天幕既已告知贾氏与杨氏两家贪心不足,皇室子孙也各有心思,那便把这两户人家剔出外戚,换上些新的谨慎世家,再削藩以待来日…… 司马炎沉思着,司马攸在府中早已想到他要如何动作,摇了摇头:“请神容易送神难,除外戚和削藩要当真那么容易,当年刘汉皇室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按下葫芦浮起瓢罢了,本就不平稳,还要再生事端……他慨然长叹,天幕所述对大晋,竟然都是些无法解决的困境,人欲难遏,皇位上坐着的天子只会一直向南墙撞去。 如此说来,提前得知国运,当真是好事么? 【要说晋朝给大家留下的都是负面的东西,也不尽然,除了司马家还有别人呢。魏晋风度与诗坛以一种非常高的存在感,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依然享有地位。 魏晋风度,属于士人风度,和老百姓没啥关系。时人好清谈、饮酒、服药,特立独行,因而称潇洒,称风度。 当然啦,古今概念不同,现代人看当时的名士可能觉得很荒谬,五石散这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剂吃下去和慢性服毒差不多,不过可能没事找死也是名士生活的一部分吧……】 慢性服毒几个字砸下来,一众曲水流觞的名士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这散当真……”何晏指着盘中物惊讶,吴质本就因他屡次效仿世子衣着看他不顺眼,闻言只笑而相邀,“后世人知道些什么,何郎不是爱这散么,请吧。” 案前的玉面郎君惊出一身汗,匆匆告退找大夫去,吴质冷笑:“魏王假子而已,竟真把自己当回事。” 席上众人权当没听见,雅宴不歇。 【我们后世常说魏晋,把两朝并列而称,但真论起来魏比晋名声好多了,人家只是活得短暂,又没搞出什么特别大的祸事来。 就总觉得这俩会有这样一段对话: 晋: 魏兄,报意思啊,一来就抢了你的位置,还要和你一起被后世并列提起几千年,不过你不会介意的吧? 魏: 喂。 于我们而言,连接魏晋的一群人是竹林七贤,在竹林里喝酒弹琴,看起来特别快乐哈,小伙伴聚在一起就是耍。 但政治上大家分歧挺大的,有些人觉得曹魏是正统,对司马朝廷不太爽;有人汲汲营营,快乐地做起官;有的因为不合作态度太彻底直接被宰了,还有人因为小伙伴死了被吓到当场出仕。 魏晋风度与建安风骨,大家经常把这俩弄混,建安是汉献帝年号,建安风骨主要是夸老曹家为代表的文学作品的,苍凉雄浑,要换个名儿人家叫汉魏风骨,是文学风格; 而魏晋风度主要讲的是名士不拘小节,纵情山水的风流作态,这个属于行事风格。掰开讲是这样的,不过这俩经常一起提,慢慢的也就魏晋风骨都概括来说了。 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看起来是很爽啦,每天不上班就在家喝喝小酒看看书,但对士人来说,那是相当痛苦。毕竟大多数人还是不想隐居,大家一开始是想发光发热彰显才华的,这种“常得无事”才不应该。 但晋廷不值得。游离的士人要么失望于司马家族,要么沉溺于南渡之耻,大家在巨大的动乱中陷入迷茫和痛苦,这一痛苦也就诚实地反馈到行事和作品中。 司马炎时期,还有三张二陆写些华美轻靡的诗,王朝初建,大家抱有热情与希望,书繁缛华丽的文辞,左思尚能续建安风骨,作笔力矫健的“左思风力”作品。但王朝很快塌陷,士人又漫入虚无。 晋时文人为后人称道的那些风度,那些清谈,那些张狂,有些是真的恬淡自适,有些却是佯狂的逃避。 八王之乱发生了,永嘉之乱发生了,五胡入中原,衣冠忙南渡,时代的沉痛之下,文人们说生死,谈玄学,酒与药,自然与游仙,大多是自我放逐,能真得乐者终究少数。 不愿谈国事,便转去谈玄言老庄,服药长生,不愿看朝堂,所以放眼山水。毕竟,盛世是不会有那样多的人想要隐逸的,对时事不满才会。 于是郭璞写游仙,写赤松紫烟、绿萝高林、丹溪云螭、钟山灵液,写“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非常仙灵轻逸的美,但在否定京华与宦途时,难以避免地溢出苦闷。 风度是时代文人的避世之法,我们背古代文学史,说山水田园诗源自魏晋,但为何源自这里?因时代有所感召。 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诗来自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是盛大雄浑的,因为枭雄刚从乌桓得胜,正是豪情满怀的时候,于是他放眼看天下,看日月之行,星汉灿烂,俱是江山。 而陶渊明身在东晋与南北朝的交织,已衣冠南渡许多年的东晋,动荡纷乱不得止歇的东晋。宦游生活与他想象中差异太多,身在其中无法救世,他便回到家中耕种。管不了河山,到底还能收拾自家园子。 他躬耕南阳,将黑暗的现实与个人的抱负都灌注进那几粒种子,企图在个人的方寸寻求自适,但天下到底分崩离析,一个士人的田园也不过几方土地。 元好问评陶诗,“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是赞其诗淡泊天成,摒弃浮华雕琢。 但豪华落自何处?整个朝代。 武陵人捕鱼,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晋时文人的风度,也如桃花源一般,属于士人悠游,无关小民黎庶。 既是如此,那这片平淡自乐的怡然桃花,自然吹不出桃林,也吹不到东晋。 唯余苍茫大地,一片焦土。】 司马炎沉默着看向洛阳的土地,听着宫外喊声阵阵,天幕有声,黄土无言。 土德之国的曹魏沉默地横亘在西晋之上,他们收敛这把土,吸收其教训,又不断犯下新的错误,重复多次,以白骨,以血滴,最后只落得三百年浮沉乱世。 天道也只还他们一抔黄土。 继承人专题 这次天幕放映结束后,各朝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没办法,司马氏走的路子太出人意料,天家看重储位,也没到把痴呆儿一力推上皇位的地步;有野心之人是要谋权,也没想过当街弑君的暴行;更别提让边民大量内迁以至盖过本土民众,或内部打成一团时还要引入其他势力做外援…… 历代有心在这等惨事上吸取些教训,却挣着手无措,毕竟司马家的每一步……都不是很能让人理解啊! 而再深一些的宗室诸侯王、士族与边民关系,本就如附骨之疽,有能为之人不用天幕谈及也能窥出不妥,庸碌天子哪怕听闻其势大的恶果也不以为意。 许多人咀嚼着天幕那句“历史是周而复始,又生生不息”长叹。 秦。 前一日还在争论分封诸事的朝臣今日便有许多熄了火,但王绾为首一干人仍力主燕、齐几处远地难治,应暂行分封,以防残余贵族作乱。 “周能拥天下八百年,自有其善政。我朝亦当效法,分封子弟与功臣,如此既可安众人心,亦能护地方安稳。” 李斯皱眉:“天幕已明言分封坏处,哪怕后世王朝,为其伤筋动骨者亦非少数,周之覆灭便是先例。周天子势弱,政令百出无人听从,诸侯割据一方日渐坐大,长此以往便脱离掌控。” 王绾回以冷笑:“岂能事事皆如周!我大秦帝王也并非周天子那等无用之人,廷尉所言看似有理,可曾想过你所提的郡县乃是前所未有之法,看似妥帖,效用如何却不可知。天下皆行分封法,事关海内稳固,还望君再细思。” 秦皇看向李斯:“你待如何?” “天下皆行分封,但功盖尧舜之君,本就不必行庸人之法,远地难治,总能寻得关窍。废分封,诸事皆归中央,天下土地、人民、官员便无一不归吾王所有。” 阶上君王垂首,听他说:“陛下是前所未有之君,大秦是前所未见之国。如天幕所说‘大一统王朝’无裂土分封之王,既已四海一统,自然政令皆出于王口,诸事皆归于王手。如此,至千秋万世。” 嬴政笑曰:“君知我心。” 天幕的出现让他知晓秦传万万世终是空言,但他的王朝存在于此,他伫立于此,便已是万世之基。 天下皆行分封又如何,若秦不能千秋长存,秦法亦可。 · 汉。 刘邦看着司马家一群同姓诸侯同室操戈,又从天幕话音揣摩出后世如何对诸侯头疼,罕见地愣怔。 吕雉微笑看他,不知此世是否还会有那劳什子的白马之盟。 非刘氏称王,天下共击之。但若刘氏之王亦有异心呢? · 刘启依然下着棋,但观棋人早换了一批,君王与自己对弈,捻起一粒白子,又想到曾经的吴王太子,大感失落。 “自那以后,倒是许久未同人探讨棋艺。” 一旁的常侍偷抹了抹汗,见天子兴味已无,长吁口气,刘启翻了翻宫人记录的竹简,沉吟片刻,问晁错与周亚夫葬身何处。 · 汉末位面倒不关心这个,刘协欲要禅位,刚当上司空的曹操恳切地拉着他的手:“陛下折煞我也,臣只愿为汉室尽忠,不敢有他心。” 太尉杨彪气得几欲仰倒,早知曹贼有代汉之意,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天幕都已点明了曹魏一朝,他竟还在这装模作样说什么汉臣,天下难道还有除曹贼儿子外第二个曹丕么! 荀彧称病不出。 · 李世民观罢天幕,对那教化异族之法更有兴味,天可汗为天下共主,大破突厥薛延陀,四夷皆称万岁,本也恩威并施,如今看后世如此总结外交手段,欣然悦之。 圣人只提这点,众人便权当天幕未曾说过那要命的世家话题,五姓七望之家何其势重,轻易不能动,只是不知天子隐而不发,是真不在意,还是打算暗中动作? 各人自有一番猜测。 · 晋后各代心有戚戚,衣冠南渡实是中原之耻,宋人却连羞恼蒙面都做不到——天幕都说了,后世一些打不过的也学着史书南渡,尔后偏安一隅呢! 朝中气病了几个大夫,天子却坐明光宫,每日长叹,道满堂诸公,竟无一人知他苦楚。秦桧宽慰君主:“庸人自不知天子筹谋。” 赵构更觉只有秦相公知他,二人密谈许久,不知天雷轰隆,欲劈宫室,岳飞侯了半日,终失望而去。 · 朱元璋不以为意:“藩王嘛,管好了就行,刘家藩王能闹出那么大乱子,归根究底是景帝太过轻信晁错,随意削藩王土地,才酿成大祸。我儿和善亲人,不是老刘家那等刻薄寡恩的,能护天下长久。” “异族倒是……”他想起元人行径,又冷下面容。 · 文人激昂慷慨,戴叔伦书“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王之涣长叹“一片孤城万仞山”,岑参送友西征,落笔便是“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一时胡儿胆裂,一时剑河风急,又多续几篇诗文。 李白喝了酒,从关山月吟咏到子夜歌,长风吹度玉门关,长安万户捣衣声,最终汇成千年后孩童朗朗之音: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 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百姓却苦。天幕谈及的傻子皇帝和王族内部互相争夺权力还能当个乐子听,但那动荡乱世三百年却能让所有人感同身受。高居庙堂之人只考虑大而深远之事,田间巷陌关心的却是如何在乱世活下去。 庶民想到征战不断的王侯,想到胡人入关的中原,再想到南渡而下的士族,思索良久,去探求如此世道生存的法门。 黎庶向来最坚韧也最脆弱,盛世的一道旨意可能摧毁他们,一波洪水可能冲垮他们,乱世的烽火连天却也能让他们找到生存之地。广袤四海,连绵草籽,春风吹又生。 几日后,天幕再如往日一般到来。 【帝王庙号和谥号就讲到这里啦,有些蛮有意思的还没提到,也会在其他专题谈及他们时再叙一笔的。 西晋之祸属于多种问题的叠加,但不可否认傻皇帝司马衷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因素。司马炎一个玩政治的,怎么也算不上蠢人,最后还是要在太子这件事上犯病,相当于亲手葬送江山。 继承人这档子事儿呢,一直属于老大难问题。有的人是死活生不出来,有的还不如别让他出生,有的吧,生了孩子也不会教,就歪着长。 部分皇帝轻松一//射,把孩子丢给后宫抚养,扔给学士教导,自己是一点儿不问,等孩子出问题了就说“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也不寻思一下宫里最阳刚的男人哪儿去了。 也有一部分皇帝可以说是手把手把孩子拉扯大的,很困惑啊,朕亲眼看着长大的乖乖儿子怎么就变样了呢?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们把朕的太子给带坏了!全部拉出去砍头! 本来嘛,教育就是个挺严肃的话题,现代好多人都学不会做家长呢,每天上网都能看见小孩儿被家里管崩溃了。现在至少还有儿童教育科普和心理学知识可以学习,古代直接就是两眼一抹黑。 最要命的,古代皇室的继承人教育,除了传统的“父”与“子”,还掺和进去“君”与“臣”的关系。有丝毫不在意这个的,咱和咱儿子就是世上最亲密的一家人,也有特别看重这一点的,觉得太子势力太大又太年轻影响到自己位置了。 总而言之,拧巴,且畸形。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能平安长大继位的可能性确实有点低哈。之前看过不完全统计,只有四分之一的太子成功坐上皇位了,别的要么夭折要么出事要么陷入政治斗争,不知道和太上皇哪个风险更高。】 各朝君王沉思之后,召来太子伴驾。 【这个专题呢,主要就和大家探讨一下历史上一些教育和继承人问题。 我们知道,但凡知名君主,很难逃脱这方面的抉择,挣下偌大家业,总不能随随便便交出去,不求继任者能再创辉煌,至少不能把家底子败了是吧,女帝就更愁了。有道是不怕富二代花钱,就怕富二代创业啊。 然而皇家好像很难顺利完成权力交接,父子关系紧张的,儿子反了;父子关系很好的,儿子早早病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父子关系不好说,比较微妙的,儿子接到矫诏很果断啊噌一下就自尽了,旁边人拦都拦不住;也有当影帝的,太子时期演着演着大家都看感动了,一上位就原形毕露。 还有人寻思我真生不出来啊没办法,宗室里找一个过继吧,过继来的儿子就比较,嗯,大家都懂的;还有一些皇帝死得很突然,嘎嘣一下没准备,没有直接继承人,大家也只能在宗室里找个人推上去,结果继任的要么是书画双绝的千古昏君,要么是手段纯熟但我就是不上朝的道士。 啊,真是精彩纷呈的几千年。】 继承人 【旧石器时代中晚期,人类还保持着血缘家庭的内部婚姻制度,同辈男女互为夫妻,当然啦我们在此在此提倡近亲不能结婚,近亲结婚是会出大问题的……但是原始人能计较些啥,这时候大家还是靠本能在繁衍呢。 上古社会的人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认识到这种婚配方式生下的孩子过于孱弱,也不够聪慧,生存的本能让大家开始寻求血脉更远的婚配对象,排斥同族而婚,新的氏族由此诞生。 大的氏族社会下,人们以群婚为主,一群女人与一群男人互相自由配对。大多都是走婚,住在不同的族群,男性去女性那儿,再回自己家。出生的孩子大多只能确认生母,不能确认父亲是谁,毕竟女人怀不怀孕生了哪个孩子还是挺明显的,爹?谁啊,笑死,根本分不出。 要么神话传说总传“有感而孕”呢,一方面是显得此人是天赐,一方面也是大家那时候确实不太认爹。 只能靠母系血统来确认族群归属之时,同一母族下的人群搭伙过日子,自然形成以母系血缘为纽带的氏族,大家基本上都不太在乎父亲是谁,所以孩子都跟着母亲住,财产继承也都由女方决定,母系社会就此兴起。 在这一阶段,社会劳动是所有人都在参与的,一起劳动一起吃,没有压迫只有爱。男性打渔捕猎搬运,女性带着老人与孩子进行编织采集、耕种畜牧的活动,女方的工作内容更趋向于生产力的稳定与发展,自然也在社会经济发展中担任更重要的角色。 因此,承担着生育与抚养后代权力与义务的女性在这一时期天然享有威望,居于领导地位,氏族自然也由女性世代来进行传承,由母传女,没有女性继承人就找养女,全程和男的就没啥关系。 就这样,生产力上去了,人也多了,大家开始搞一对一cuple了,结或长或短的对偶婚,而人和钱一多,社会劳动就要进行重组了。 女性由更重要的采集类工作转为家庭内部劳作,男性从打渔捕猎中脱身,接手了更长久稳定、也更重要的耕种和畜牧活动。 从母而居的状态就此打破,男人们不再如以往一样去女性的族群,而是选择将女性带来自己的族群,以便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自己的财富。一对一的婚姻配对更多,逐渐转为单偶制,即我们熟悉的一夫一妻,家庭与私有制的雏形一同诞生,父权社会兴起。 而女性作为继承人的时代,也就此告一段落。】 历代第一次在天幕讲述时寂静如此。 母系氏族和女性继承,上古社会与群婚制度,每一项都挑动着人的神经,许多人皱起眉头,对天幕所言深感不满,又有垂髫女儿看着泪水满睫的母亲不解发问。 直到书生一句“荒谬”出声,如沸油滚水,溅起满堂应和。 “天幕简直胡言乱语!欺我不能知那上古事,便编造这等狂妄之言来说,真是不知所谓,后世官府便无人管管这女说书了!” “身为女子,居然能厚颜无耻将群婚这等事付诸口头,还是对着全天下男子谈论,噫,我虽远隔时空,也不得不掩面而羞,为其家风一大哭。” “早在评吕雉时我便看出她包藏祸心,说的尽是颠倒纲常之语,此女简直视礼法为无物,我等当东面静坐,向苍天叩问,以示我辈读书人气节,不能轻易为妖言所惑!” “若不能正视听,我愿着澜衫,坠高楼!要么天幕垂首,要么血溅三尺,从此世上少一华夏男儿,失一位壮烈英豪!” “同去同去!着澜衫,坠高楼!” 路过的百姓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这群书生,围观他们纠集起许多人,在街头向东迎着天幕静坐示威,天幕不以为意,依然如故。时至正午,日头越来越大,汗湿衣衫,一时溢出许多难言气味,有些人悄然而走,剩下的自顾自与天幕对峙。 盏茶时间,这群不事生产之人被太阳晒得又倒下几个,只余一群倔牛,引来官府羁押——大正午的一群人坐在街上堵路,闲得没事儿干了吧。 再者,天幕这次讲的是皇位继承,天子就算不满都还憋着气呢,谁没几个儿孙要头疼;部分皇子皇孙正期待储位上那个未来出错呢,勋贵之家也谋个从龙之功,真惹怒了天音,万一不透露本朝进程当如何?人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啊! 唯明时朱元璋在宫中撇嘴:“说太子继承便说太子,谈那么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上古氏族与如今王朝何干,再多也过去了,天下岂有人关心女子继承之事?横竖那等父子阋墙之祸不会发生在我朝,叫标儿来,陪我说说话,今日这天幕当真不知所云。” 秦朝众人倒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触,毕竟上古之风如今尚有遗留,《月令》也记载过皇家大方祭祀性与产之神祗,祠于高禖,天子亲往。秦时女子婚后也如往日可有个人财产,女人地位还不像天幕谈及的后世那样低。 大家对群婚也视如往常,君不见周天子失势,礼崩乐坏,男女关系也随礼乐崩塌而乱如麻线,谁没见过几个通//奸//荒//淫之事,没见过几位乱//伦//苟//合之徒?酒池肉林的多人运动也不罕有,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又不在乎贞洁,谁管那么多。 倒是继承人……天子的目光从一众皇子身上,渐移至女儿。 【黄河汤汤,禹三让天下不能成,姒启取代伯益继位,家天下的时代彻底到来,夏的名号就此诞生。禅让制最后一层面纱被揭开,统治者们步入世袭的几千年,以宗法、以血统让权力与地位世代传承。 中央集权提高了国家机器的运转效率,也难以避免地将风险集中于帝王个人。遇到有为明主自然好,但明君是千篇一律的四海晏然,昏君却是昏招频出的奇葩之辈。想要王朝万世一统,就必然要在培养继任时更谨慎。 父系家长制决定了这一权力交接大多只在父与子之间打转,帝王们对太子挺看重,但父权两个字太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催生许多故事。 每逢盘点历史悲催太子,大部分人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祖龙的长子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听起来就是大帅哥,不论按朝代顺序还是名气,父子关系代表性,抑或是对后世太子的影响,都值得作为首个探讨对象登场。 这段历史百分之九十的华夏人都熟悉得快会背了,始皇帝出游途中突然去世,遗诏是让在外地督军的公子扶苏回来主持大事,等同于让他顺便登基,结果从行的大家各有心思,胡亥表示我也有梦想,我也要当皇帝,赵高说服李斯,几人秘不发丧,矫诏立胡亥为太子,并赐死长子扶苏,让蒙恬也一块儿自杀。 诏书到了,蒙恬一看寻思我老板不是这种人啊,觉得有诈,说咱们证实一下再死也不迟,扶苏表示但这是我爸爸耶,“父赐子死,尚安复请”,很痛快就自尽了。 秦二世登基,蒙恬蒙毅死,命工匠与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全部殉葬,“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唯有自愿殉葬的公子高保全家人。是时,“宗室振恐,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 群臣也沦为赵高排除异己的牺牲品,二世大肆屠戮朝臣,赵高指哪胡亥打哪,帮助其上位的李斯也没能落得好,被网罗罪名下狱,具五刑腰斩而死。 此后,二世滥用民力,沉溺享乐,赋敛愈重,戍徭无已,直至大泽乡起义,狐鸣鱼出,陈胜吴广打出扶苏项燕大旗,平民的声音响彻天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堂中一片死寂。 虽然早在计算刘邦年岁后便知王朝不久,也做好听到一切意外的准备,众人还是无法接受天幕毫不停歇砸来的这许多。 天子巡游途中意外而逝——但天子怎么会死呢?无数人最开始惶然的,是这一点。 帝王像一柄最锋锐而无法摧折的剑,世人看他是泰山之巅山石,星辰之上日月,本以为他将永远意气凌霄,永远跨海斩鲸,带着他的王朝向新时代而行,如今天幕轻飘飘一句,竟说陛下也会死去。 嬴政只想,世上果无万寿长生之法。 做皇帝有多少权柄,他自是清楚,天子想要什么,当然能倾一国之力天下之力去寻觅,如今天幕谈及许多后世,不论明君昏君,帝王将相,都没有长生不死之人,没有长盛不衰王朝。 他本想,或许后世之君功不至此,或仙人早已离去,只有秦这样尚且接近上古的时候才能寻仙踪一二,如今不就等来了天幕么? 在听闻自己死讯这一刻,方知穷万世之力,只不过验证天下当真无仙人长生。 那又以何衡量不朽?唯青史尔。 胡亥 早在天幕讲述途中,提及的三人就被卫队押下,众人皆以看死人的目光凝视他们。嬴政兴味寥寥,他对这几人也算了解,胡亥不提,能力撑不起野心,一眼望到底的蠢材,赵高欲借此上位,这两人杀了也就杀了,但李斯……还有扶苏,虽知他性刚毅,未料到果决至此。 帝王垂睫细思,胡亥涕泪满脸地哭求:“天幕所言或许并非事实!如今与后世相隔已有几千载,史家之笔有误也未可知,万一还有所谓‘反转’,吾向来友爱兄姊,也无觊觎大位之心,绝不会做出那等恶事!” 天幕未曾停歇。 【我们先来分析这次夺权的主要参与人员哈,大众认知里的胡亥赵高李斯三个人,分别属于一个蠢材抓住了机会登基,一个贪婪的野心家操控蠢材背刺聪明人,以及一个聪明人此生犯下的唯一过错就是无法修补的弥天大祸。 胡亥这个人呢,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年突然冒出来一群人洗地,认为他上位不是阴谋,这一党派表示没看始皇帝出巡把胡亥带在身边吗,这就是看重啊——他们认为一起游山玩水的更重要,扶苏那种打发到不知多少里外手握几十万大军的才属于被冷待了。 再加上竹书《赵正书》有这么一段记载,说始皇帝死之前其实预感到这一切了,把李斯和冯去疾召来发表遗言,就地立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胡亥为太子,表示“吾霸王之寿足矣,不奈吾子之孤弱……吾哀怜吾子之孤弱,及吾蒙容之民,死且不忘。” 因为这一段,就有人表示胡亥就是始皇临终指定继承人,登基合理合法,认为始皇很怜惜小儿子,扶苏自杀就是因为被老爹指责了太羞愧了,二世是被污名化的清清白白小白花一朵呀。 只能说有时候确实理解不了一些人在想啥,虽然历史上确实有些人背了挺多黑锅被贴错标签了,但这绝对不包括胡亥好吧。胡亥这个人,你要给他选tag,基本上是绕不开“愚蠢”、“暴君”、“昏君”、“败家子”这几个词的。 驳斥这种理论的最直接史实就是二世上位后大肆屠戮兄弟姐妹,他要是单杀扶苏,姑且能理解为是把竞争力最大的对手做掉了防止后顾之忧,但其他兄弟没惹他吧,姐姐妹妹没惹他吧? 有竞争力的王子也杀,在当时时代背景下不会威胁到他的公主也杀,还是以这样残忍的、堪称虐杀的方式,就没有正常继位的可能,说白了,心虚。 上焦村发现的陪葬墓群中,头骨与躯干分离四散的遗骨何其多,被绞死、射死、自尽而死的血亲,日日夜夜游荡于二世宫室内,等待他的沦亡。】 一众皇女皇子相视,携手而出,请君父将胡亥交给他们处置,嬴政不加考虑便首肯,他对这个儿子本也只有垂怜幼子的一点本能,要说多在意,是没有的。 看透一个长在膝下的稚儿并不算难事,他知其无能狂躁,本也不抱什么期望,如今得知其行径,没拖出去杀了都算为其他孩子考虑,总要留些泄愤途径。 那些绞死、射死、虐杀而死,总要还施彼身。 一位公子俯下身观察胡亥惊恐的脸色,笑而与阿姊谈:“我闻天幕谈吕雉,有被后世唾弃之刑罚,曰‘人彘’,曰凌迟,曰炮烙,曰开水烫人再以铁梳细密梳下皮肉,天幕恐惧之,未曾深言,今日倒可以一试。” 【而《赵正书》呢,就这份竹书本身,记载不够详尽,许多大事件并没有时间地点相关,整体行文偏寓言,有记载前朝事而警示后人之感。 又因许多事不能自圆其说,目前基本把它归为家一流,属于街头巷尾传闻记录那一款,来源应该就是胡亥上位之后为了挽回自己名声做的一系列正统理论宣扬。 胡亥吧,就是很标准的没啥本事还一天天想这想那,虽然都说大家要逐梦皇帝圈,那也不是谁都能逐梦的,得看个人能力和心性。 我们看《史记》中李斯列传始皇去世这一段,胡亥与赵高谋,赵高先表示,你爸死了,你哥要上位了,你没有任何封地,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胡亥这个时候表现得居然很大义凛然,圣明的父亲最了解儿子,我爹既然没分封,就没什么可说的。 赵高一看你跟我在这装,说现在天下大势就在咱们三个人手里,难道你真想给你哥当永远的弟弟?胡亥就又推拒,不行的呀,废长立幼是不义,忤逆我爸是不孝,我没有才能还上位是无能,这么干大逆不道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这一段,表面上是拒绝,实际上可以说是把自己上位路上会遇见的障碍都给盘点一遍了,说你没那心思谁信啊。 问题抛出来了,赵高也给出了相应的回馈,不义这点可以看商汤、周武,人家杀了老板也没被人骂——其实人家两个都是开国雄主来的,你胡亥算哪根葱;不孝可以用卫君来堵嘴,孔子都没说他不孝呢——这段就属于欺负胡亥书读得少了;总而言之,不要想这想那的,干就完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公子。 这么一段又编造又敷衍的话说出口,两个人都好受多了,获得了极大的心理安慰,大家可以放下包袱来作孽了,赵高就转而去说服李斯。 有人说胡亥在这里表现的很有智商啊,堪称圆滑,一句句都在引导赵高的话耶,怎么会是后面被赵高操纵的蠢货,形象是不是有点割裂了? 其实不然,这种政治性的虚伪与推拒算王族子弟的本能,我们现代人过年收红包还会和亲戚拉扯一下呢“唉呀不用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真的不能收红包了再收就不像话了”,其实也是这种敷衍式拒绝嘛。 还有那种禅位时“三辞三让”的,难道是真不想要皇位?不可能滴。 赵高来问他的时候,胡亥就确认了其目的——始皇帝本来就不支持分封,何谈公子们的封地,此时论的是皇位。装装样子又不会让大位丢了,这种操作可以证明他有意图有自己的计较,但不能说胡亥就算个聪明人。 他抛出那几个“不义、不孝、不能”的问题,就是一个向赵高“问策”的状态,就差直接张口“为之奈何”了。 要看他的政治智商,还是得看登基后的做法,呃,大家都知道,就是杀呀杀玩呀玩,赵高手拿把掐的。大秦二点五世而亡,千百年来胡亥都被指着鼻子骂史上第一败家子。 你要论其他败家子,隋炀帝杨广和明英宗朱祁镇至少有那么一丢丢会被人争论的政治产物——当然,仔细看就知道,这争论的什么,几个人一起打包送走。 而胡亥,要说他有什么政治遗留,请问是什么呢,是指鹿为马的趣闻轶事吗?小伙子,我卖柴火好多年,真是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废柴啊!】 朱家人已经可以熟练地无视朱祁镇的名字了,杨家人却还是初次听闻。本来看始皇帝热闹看得好好的,一家子其乐融融坐在高高的皇位旁边,听天幕讲那大秦的故事,结果一个炸雷,抬头一看塌的居然是自家房子。 独孤伽罗简直难以置信:“广儿怎会是败家子?” 太子杨勇根本没感到意外,他早知父皇母后对他不满意,认为他贪花好色,性奢侈无度,一直想改立弟弟,然而杨广装得再好又有何用,本性难移,还不是登基便暴露! 天幕之前所说的“太子时期演着演着把大家都感动了,一上位就原形毕露”想必说的就是这个弟弟,只是不知母后现在作何想法? 杨坚只觉得荒谬,朱祁镇事迹经过天幕宣扬谁人不知,那明朝历代积攒的家业毁于一旦,二十万大军死伤,朝堂青黄不接,听信谗言,滥用宦官特务,斩杀忠臣,又对力挽狂澜的亲弟加以诋毁……那胡亥更是难以言喻古今无双的败家子! 二世而亡,二世而亡,能和胡亥朱祁镇相提并论的皇帝,还得了一个“炀帝”的名头,大隋分崩离析居然近在眼前! 杨坚几乎不敢看杨广脸容,只略过杨勇难掩喜色的自得之态,与面颊苍白的皇后苦笑对视。 挣下这偌大家业,安定四海,居然找不到一位合格的继承人么? 【赵高呢倒没什么可以分析的,他在这里面是理由和目的最明确的。 宦官的身份决定了他的政治生涯上限,而胡亥狱法老师这个位置又让他和最有可能继位的长公子扶苏不太熟。他想要权力,想要地位,便选择了推胡亥上位。 胡亥好啊,自己教过的,非常清楚他到底有没有那个主持朝政的本事,又听话,又爱玩,又好操控,简直是做奸臣必选的傀儡人物。 就这样,俩人搭上线了,此时毫无所觉的李斯,也将面临他人生最重要的一个抉择。】 李斯 【纵观整个古代史,功成身退的臣子不少,被鸟尽弓藏的也不少。帝王们完成大业后,协助的爱臣便从朱砂痣变成蚊子血,得想办法解决了。 魔王靠屠龙者杀死威胁王国的恶龙,最终也必将吞噬勇者本身。 像刘备诸葛亮那种互不相负鱼水终生的还是罕有,朱祁钰于谦这种两个阳间人被一个阴间皇帝害了的也不多。大部分人抱着“君臣不相负,来世复君臣”的心态,觉得自己得遇明主,要为他肝脑涂地,结果一不留神就功高盖主或知道太多。 留在书页上便是一桩又一桩的狡兔死走狗烹,历史爱好者震怒说果然伴君如伴虎,同人女表示阴阴的好嗑爱嗑,学者们不停翻史料论证君臣失和的根由在哪里,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君负臣的例子太多了,搞得臣负君的就很扎眼,上一个是司马氏,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而李斯,给自己换了个脑子有泡的上司,最终也没落得好下场。 关于李斯的这次选择,后世比较泛滥的一个说法是扶苏亲儒家,他要是上位了搞法家的李斯就没市场了。李斯固然有保持地位和荣华的心思,但扶苏崇尚儒家这一点,还要另说。 就“扶苏老师是淳于越,扶苏被儒家忽悠瘸了所以老爸不喜欢”这个理论,并没有非常详实的史料证明。 小伙子身上洗脑包挺多的,属于营销号常备话题,和他爹一样,通常在月底被拿来冲KPI,迷人老祖和最惨太子的名号一打,这个月流量又稳啦。】 扶苏并没有把那最惨太子放在心上,但迷人老祖四个字还是让在场众人都有种天雷轰隆之感。向来温厚的长公子没能忍住好奇心,偷偷向王座看去——和父亲对视上了。 于是被乖乖拎过去遮挡旁人目光。 仆射淳于越看着父子互动有些汗流浃背,后世之人未免太看得起他,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把他最看重的长子教成一个亲儒亲到“忽悠瘸了”的地步…… 陛下虽重法,也不是全然不知其他,诸子于他而言皆是工具,无非用起来称不称手罢了。 对长子教育亦如此,派各派人士供其学习吸纳,儒生擅传扬因而显眼,但要说谁企图给扶苏灌输什么歪心思以致动摇认知,真当陛下提不动那七尺长剑了么? · 景泰朝,虽然大家早知天幕对前太上皇不那么尊重,还是被那句“一个阴间人害了两个阳间人”的论调给噎住了。 明人重仪态,讲求气度,只能以袖掩面而笑,唯独王文相公不管不顾大乐出声,帝王也习惯了,这位时不时还漏两句“堡宗”出来呢,朝中最迂腐的老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耳旁风了,何况旁人。 满朝文武就没几个想维护前太上皇名声的,起居郎奋笔疾书,记“戾庶人,天幕言其阴人也。” 景泰帝与少保对视,无奈而笑。 · 季汉阵营,刘玄德初次听天幕提及他与孔明,便肯定了二人君臣厚谊终生未相负,以至名传后世,他拉着自家军师的手万分恳切:“吾知军师之心,军师亦知我心!” 诸葛亮点点头,自天幕论曹魏一朝后便出现的忧虑稍有减轻,也罢,虽成事在天,但谋事在人,既然他能与皇叔相得终生,那把这百年功夫都用来做一桩困难之事,又有何惧? 天幕早言高祖基业,汉室四百年江山在上,他们君臣虽只是书页上几滴墨迹,也算载于汉史,相随千载了。 【其实翻翻史册,关于扶苏的记载不过千余字,所谓偏重儒家、支持分封、生母是楚国公主,几乎都是推导出的结论,不可尽信。 但流传太广,就比较烦恼。挺多人现在还觉得他是一个软弱之徒,然而人家留下的评价是“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好吧,说自杀就自杀,根本没在犹豫的。 我们重看扶苏与老爸顶牛这段,司马迁在《史记》里是这么记载的: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 就这段话而言,扶苏和爸爸拧的原因还是挺明显的,“臣恐天下不安”,主要从社会安定方面来考虑,请求始皇这时候手松一点,来稳定诸生之心,结果就被很多人拿来作为他看重儒家不惜忤逆爸爸的证据了。 另一个他重儒的论调集中在他的死亡,很多人认为扶苏死得那么痛快是因为他遵循儒家那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理论,但朋友们,就,儒家为后世所知的那套君臣父子观在这时候还没有出来呢! 三纲五常那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理论,最早也是西汉时董仲舒提出的,人家在那搞中央集权的支撑体系,和扶苏自杀可隔得太远了。 说完扶苏是否偏重儒家,再回到李斯身上。李斯在这里的选择,要论起来保持地位当然很重要,但在此之前还有性命。 有个比较地狱的说法,是老秦人上位先收拾前朝臣子。 秦孝公爱重商鞅,商鞅变法搞起来,秦国强起来,秦惠文王上位先把商君做掉了;秦惠文王时,张仪连横六国,老秦在邦交中一转危局,秦武王上位先打发张仪滚蛋; 孟说死了倒是活该,谁让你好好的搁那儿和国君比赛举鼎;秦庄襄王用的吕不韦,属于罪有应得那一波,担心始皇搞他,自己喝毒酒死了。 这里面有些人是自取灭亡,有些人属于形势所迫,但不得不说有种莫名的传承感,而李斯,也站在了这样的一个关口。】 秦国历代君主瞠目结舌。 本来么,听着天幕说后世王朝,什么明汉什么晋,都相隔太远没有实感,直到听到秦与嬴,知后世有好儿孙一统天下,成了所谓“始皇帝”,没激动多久,又被灌了满耳的胡亥赵高,二世而亡。 对后人来说一个故事便完的国史,是几代人夙兴夜寐之功,盏茶时间便是兴与亡,听者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 上一口气还没顺平,又得知爱臣在自己身后不得善终,这下是真的血气难平了。 国君们一边琢磨着自己的谥号是个什么意味,一边赶忙召继承人过来,一边又与自己的重臣执手相望,许君身后安定,唯有嬴荡与孟说面面相觑,举鼎咋了? 【认真论起来,还是商鞅的结局对李斯比较有参考价值。商鞅对秦国来说贡献大么?自然是大的,然而在当时商君名声并不是太好,“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 商君与赵良对话,赵良提到有德行的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但商鞅呢? “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君之出也,后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意思是商鞅出行要很多护卫守护,离开这些他自己也不太敢出家门。 其实扶苏偏不偏儒,对李斯的选择没啥影响,因为法家一直就挺难混的。 李悝搞改革,自杀而殉法;商鞅变法,死后尸身被车裂;韩非更是李斯亲手送走的。他们这一派主张的“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几乎是明摆着的会得罪人,什么下任国君,什么王侯将相,什么平民百姓,都不给面子,都被压得挺难过日子。 而李斯在此基础上还干了啥?那可太多了,他帮着始皇搞集权时什么没参与啊,禁私学,焚诗书,得罪广大读书人;制定秦法,得罪老百姓;坚持以郡县制代替分封制,得罪一干王公贵族高权势人群——别说了,还是直接投胎吧。 新任国君如果正常上位,他的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谁没被他得罪过啊!扶苏确实好,李斯的女儿儿子确实嫁公子尚公主,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当朝中诸公都如此要求,天下臣民都恨其行径,在大势之下,扶苏阻挡不了他的死。始皇帝是可以安排好这一切的,但毕竟——毕竟他如此突然就死去了。 赵良劝商君,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一旦秦王哪天身死,秦国要抓捕他的人非常多,死亡指日可待,但商鞅未听从。 李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很清楚,要保证自己的命,要保证自己的荣华与地位,他需要一个好操控的蠢人上位。 聪明人和赵高想的一样,蠢人好啊,蠢人听话,不乱搞小动作,让做什么做什么,国事都能揽过来自己独掌。再加上胡亥是个肆无忌惮只顾自己爽的,臣民进谏激愤他也不会当回事儿,很完美的一个傀儡啊。 他没意识到,恶劣的蠢人也是有自己的偏向的,当胡亥偏向的不是他,这一切就是难以言喻的噩梦。】 李斯② 【其实看李斯与赵高的矛盾,已经有后世王朝那种文官与内侍夺权的苗头了。 赵高是不是宦官这个事儿也有一定讨论度,因为他有个女婿,不过后世太监也有养子养女呢,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更何况,宦与宦也是不一样的,东汉后,宫内宦官才都是阉人,在此之前也有健全男性,主要称宦臣,是帝王的内侍家仆,在此主要取宦臣作为“内侍之臣”的特性。 就赵高的初始工作职能,我们把他定位为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李斯列传》中,李斯上书言赵高事,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 文与宦,这二者的对立大家应该还挺熟悉的,很典型的俩,唐朝和明朝。 安史之乱后大唐宦官权力迅速拔高,唐顺宗为了抑制宦权,提拔王叔文、王伾与大家都很熟悉的刘禹锡、柳宗元等人,这群革新派文人摩拳擦掌搞起了永贞革新,企图把专权的宦官给搞下台。 结果没搞过,宦官们拥立新君,把皇帝和这群士大夫一起打发了,刘禹锡柳宗元从中央被贬成刺史再到司马——课本上关于诗人的生平记载大多是“屡遭贬谪”四个字,深究却一片猩红。 和宦官的斗争失败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四散天涯,前途一片灰暗,再加上心里为顺宗难过,要么柳宗元一天天写辛辣讽刺文学呢,写诗也是凄冷而骨峭,就,想不开啊,心里凉凉的。 而大明,宦官都名正言顺干政了,你说文官能不和他们对掐吗,司礼监都能批红摸到奏本了,东厂西厂也在那儿静静发力呢,再到王朝末年,虽说天启朝情况有点复杂,皇帝和文官也特别不对头,但权宦能到九千岁这个地步也挺离谱了。 这两朝说起来还有皇权在其中作用呢,一朝要文官压制宦权,一朝要借着太监监督打压臣子,历史真是挺有意思的哈。】 “安史之乱?”贞观臣子瞠目,“大唐还有宦权庞大至此的一日,甚至能拥立新君,打发皇帝与多位朝臣……那乱究竟是乱到何种地步,才有这般结果?” 李世民觉得自己风疾都要犯了,唐人没有重宦之风,宫人行的都是最普通的分内事,究竟是哪一朝子孙如此昏聩,就没读过东汉旧事么?还有那安史之乱,天幕提到的上一个“乱”字,还是五胡乱华。 若真乱到动荡至此百姓难安的地步,这子孙还是以死谢天下吧。 · 祖宗们心惊胆战惴惴得很,李隆基倒是挺自在。刚听花鸟使来报,这次下江南又采择了无数美艳女子可入宫侍奉天子,他正乐着呢,看看天幕又看看边上的高力士,踹了老伙计一脚,随意拣了个葡萄抛给他。 “竟有如此痴傻的子孙,大唐盛世至此还能冒出个堪称‘乱’字的大祸,让你等阉人顺势掌了权,当真笑话。” 高力士殷切接住君王的果子:“谢陛下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您的功绩和心胸,这等腌臜小人,要在您治下,那都是老实安稳做事的,岂敢生出别的想头!” 天子嗤笑一声,并不把他当回事,只寻思这次花鸟使择来的女子不知怎样,宫中到底没有堪称国色之人。 · 刘禹锡与柳宗元本对坐饮茶,观罢天幕只能无言。 刚准备好做一桩大事就被天幕告知失败结果和未来几十年颠沛流离官途黯淡,但还能不做么?圣明天子在上,被宫廷内宦压得喘不过气,为君分忧乃是臣节。只是这天幕人人可看,权宦自然也得知他们谋划,得加快动作,不使君王受辱。 “也罢也罢,依天幕所言,你我二人在后世竟为人所知,还入了那课本,失败也不算白活一遭了!”刘禹锡大笑,斟一盏茶对饮,柳宗元收拢纷乱心思,与他碰杯。 · 明朝皇帝对此反应不大。太监么,家奴罢了,大明巍巍皇权岂是他们能轻易颠覆的?天幕所提的文臣与宦官掐架他们自是清楚,甚至有意放任,这些文官没人看着怎么得了,搞集权没点手套怎么行。 倒是末年那个所谓九千岁……那天启究竟是哪代子孙,要抬个人与文官斗法也就罢了,至于抬这么狠么,还是那时帝王已式微,连内宦都管不住了? 【贴身大太监说的话,有时候皇帝还真能听进去,天子心想这就是个依附于朕的太监,他才多少岁,他能撒谎吗? 赵高身为宦臣,有别于李斯的一点是他可以长久地、合理地待在宫内,在此之上他还叠buff,当过胡亥的刑法老师,还主动拥立二世上位,他说话那可比李斯这个前半生和胡亥没啥接触的人强多了。 胡亥登基,赵高对其进谗言,诸位公子公主俱死——大家没忘了李斯女儿儿子皆嫁娶始皇子女吧。 史书上没记载李斯动作,但不管怎么论,女婿儿媳被打包送走了,他要是没拦,那很恐怖啊旁人更怕他;要是拦了,和胡亥赵高就有分歧了。 再往后,赵高劝二世深居宫中,朝堂事皆赖赵高处理。阴谋家就跟李斯说我位卑言轻的说话没啥用,你劝劝皇帝呗,然后故意在胡亥享乐美女伴架时通知李斯觐见。 蠢蛋在最快乐的时候被李斯请见三次,非常愤怒:“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 怒火点燃了,赵高顺势倒油,表示丞相有拥立之功,现在是不满足了,想要您给他裂土封王呢,如今丞相居外,权力可比您还重。 别的可以不管,权势比皇帝还大就很要命,胡亥怒气值噌一下上去了,开始查他。 李斯寻思不行啊我也要反击,上书开始论赵高的恶行,胡亥看了之后表示,赵高就是个宦臣而已,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靠他自己努力,我不用他还能用谁啊。 还没完,二世还悄咪咪告诉赵高丞相要搞他,让他小心点——不过赵高知道的估计比他早多了,顺势又说几句李斯的坏话,李斯就此失去胡亥信重。】 座上众人的视线几乎要将李斯扎穿,但凡有那么点政治智慧的人都听出丞相在那时已失了章法,居然真信赵高之言,又真把胡亥当常人来论。 对当时的二世来说,久居内廷、主动逢迎的赵高自是比被说服才拥戴他的李斯强,而身为宦臣,对帝王的状态与心理再熟悉不过,只需在天子不耐时让臣子觐见,或在时机正好时进谗言,便能让皇帝对下属厌烦。 如此看来,天幕所言的文与宦之争倒是很好理解,管你文官说得天花乱坠,内侍只传递他需要传递的,再辩驳他想要辩驳的。 始皇帝麾下臣子大为震惊,质朴的秦人第一次意识到不起眼的内臣也能对他们的政治生涯造成影响,抬眼瞧见陛下又安心了,咱老板可不是那样人。 嬴政端详李斯良久,叹了口气。 一直保持仪态,脊背挺直跪着的李斯在听闻君王叹息后,终于躬下腰身,不堪重负似的跪伏于地。 金殿玉阶,高台一方,却隔天堑。 【早在李斯还只是个小吏时,他便发出过这样一段感慨“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即人的成就由所处环境决定,要想活得好,首先就要站到高处。 于是他跟从荀子学习,告别时说“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 他认为最大的耻辱是卑贱,最悲哀之事是贫穷,终其一生,都致力于摆脱这些。 然而政治这玩意就是跷跷板,他确实位极人臣了,但上一代皇帝在位时掌握大权势之人能在下一朝继续风光的还是少数,大部分人被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命运框死,何况李斯这种掺和很多未有之事的臣子。 更何况,李斯在秦并不算有根基。 他不是那种生在老秦长在老秦的,也非军功出身,和商鞅一样,属于外来务工文员,表现得好被提拔了,落地生根做了重臣,但荣辱系在君主一人身上,和其他人的利益连接并不够重。 说孤臣不至于,大家在齐心协力谋发展呢,但谁都有小九九,众人头顶的太阳落下了,会真心为李斯考虑的始皇去世了,他的权力来源与最后的倚仗也就不存在了。 一个外臣,一个内宦,一个皇子,形成的脆弱却限时的联盟,又能稳固多久呢? 于是他汲汲营营半生,最终还是被二世下狱。茫然啊,难受啊,李斯开始细数自己有多少功绩,干了多少活儿,指望胡亥要么看在自己劳苦功高,要么看在自己还能继续打工的份上饶恕他。然而奏疏是写了,赵高看了随手一扔,表示,囚徒是没有资格上书滴。 二世二年七月,具五刑,腰斩咸阳市,夷三族。 这位帮助集权的臣子,树严刑峻法的法家人物,最终背离了他的君主,交出了他的术,粉碎了他的自尊与认知,沦亡于他最擅长的一道。 楚人一炬烧了太多东西,凭着屈指可数的史料,我们无法隔着漫长时空判断出李斯选择胡亥时如何想。也许如分析所说,也许有别的根由,也许就是突然脑子抽了,但能够确定的是,最终他一定后悔。 这场因私心而起的背叛,将庞大而前所未有的帝国推向深渊,无论他在狱中如何痛惜,如何悔过,都无力再改变。 他参与过塑造,又轻轻推在了关键处,于是高楼塌陷,天下失序,一切回到未有之时。李斯能够怀缅的,只有死前与次子相对而泣时想起的东门黄犬。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功绩如他,罪果如他,也不过是被黄犬相逐而死的一只狡兔。】 扶苏 愚人驱黄犬,黄犬噬狡兔。 犬逐愚人死,帝国安可复。 听完三人这一桩公案,堂上众人愤恨李斯行差踏错将自己与帝国一同推入深渊的行径,王女王子们却又多一重思考: 胡亥要屠戮他们时,李斯究竟是否阻拦? 怎么想都无解,如今的李斯如何知当时抉择,依天幕所言此事也未被史料记载,但一日思索不出,心中便一日横着根刺,夜夜扯动心脉。 【讲完这三个人,镜头调转回嬴政和扶苏这一对父子。 始皇究竟看不看重这个长子也是老生常谈的议题了,扶苏和爹顶牛,后果是被赶去监军了,就这一点引出不少争议。 首先是扶苏非太子派别。吕思勉在《秦汉史》提出“古太子皆不将兵”一说,你瞅瞅申生的事儿呢? 以此为论点,大家认为边防当然重要,但如果是储位人选,不会把他赶到完全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更何况是在触怒父亲之后,这看起来就是火气大了直接放逐。 更何况,如果是下一任继承人,那么帝王自然会为其组建政治班底,李斯没道理不和扶苏亲密,顺势对自己的身后事做点安排啊。 再者,真是属意的太子,军队会顺理成章直接效忠正统继承人,根本不用把他下派了在军队搞工作。 扶苏太子派也有观点,核心很明确: 裂土之国与大一统王朝的继承人思路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在此之前没有如秦一般的国家,没有如嬴政一样的皇帝,王朝的太子和小国的太子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始皇帝能是拘泥这个的人? 秦惠文王时期便有战乱,“庶长疾与战修鱼,虏其将申差,败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八万二千。”这不也是韩太子领兵的证明嘛,太子皆不将兵也不算很稳固的理论。 而且扶苏被派去监军还经常写信给爸爸对政事发表意见,真不让他参与朝政,真被发配了的儿子能这么干?要么矫诏说“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呢。 既然秦向来有“择勇猛者而立之”的传统,那扶苏监军,再联系到秦以军功立身的政治思路,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是不是意定继承人先说到这里,始皇怎么想的只有他清楚,但他有没有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出来?估计是没有的,要真表达过,扶苏不会死得那么痛快,胡亥也没那么容易坐上位子了,就是大臣们也得闹腾啊。 要论起来,还是得说陛下您死得太早太突然了呀!不管是真以为自己能够得长生所以没想过继承人的事,还是想了但觉得还早没到时候,抑或是身为第一个皇帝对太子有别的思量,总之,直到始皇身死,大秦的太子之位也没有明确定下。 将历史重新划分的帝王死去了,雄主太威重,此时就显出一些坏处,即人们对那一纸遗诏不会做出质疑。 于是阴谋家登场,愚蠢者得利,聪明人做了推手,而那位年长的公子看着父亲巍巍如崇山的功绩,对着并没有完全传达的亲情,给自己横上了剑锋。】 王绾皱起眉头:“陛下当早立太子。” 虽说这话有点不太盼着皇帝好的意思,但众人也能听出来,这位是被天幕所言的二世事惊到了。天命无常,人寿难以计,总要留些后手。 嬴政看了失魂落魄的扶苏一眼:“明日先考教一番公子公主,再论其他。” 【就扶苏自尽得太果断这件事吧,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争论,扶苏崇尚儒家懦弱、扶苏被始皇嫌弃、扶苏发觉自己被冷待绝望、扶苏发现大势已去等等说法层出不穷。 但在这所有之先,我们可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在历史故事中,早期的人们经常有不畏死的言论,为什么总有在后世看来匪夷所思无法理解之事? 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七年还政成王。后人称赞其德行,说他是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的“古圣人”。后世有些人看见可能挺莫名其妙,你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你居然还政? 晋灵公讨厌一直劝谏他的赵盾,派鉏麑刺杀他。鉏麑到了朴素的赵家,看见朝服整齐的赵盾,表示这样的忠臣才是百姓的靠山,如果杀了赵盾,是不忠;但不杀他,违背国君的命令,是失信,怎么想都是错,最后只能撞死在庭院中的槐树上。 放到后世就很多人不理解,大家觉得你要么把赵盾杀了回去复命,要么直接闪击宫廷把昏君做掉拉倒,怎么一个搞刺杀的想着想着最后把自己给搞死了呢。 还有诸如二桃杀三士的故事,读来很诧异啊,桃子不够吃就不够吃呗,怎么你们俩就羞愧自杀了,怎么剩下那一个也反省自杀了,你们说来说去到底搞鸡毛啊! 早在讲韩信时我们便讨论过,春秋虽落,战国成一,但士人遗风依然吹拂,也就是说,精神上的一些东西并没有死去。 我们说“士”,说士为知己者死,只要君主赏识,他们愿意为这样的信任献出一切,愿意千里赴死。但在士人之上,又是什么样的社会与什么样的风气,才能诞生这样甘愿为义而死的士人? 在还没有发生洛水之盟的时代,人们以天为誓地为约,说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 中华五千年的文明正好在最青春刚毅的早期,尾生抱柱而死,季布一诺千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虽然不是什么人都遵守那一套,总有人暗戳戳搞阴谋,但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这段历史中,重死轻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当时的贵族在精神方面重节义,动不动就拔剑自刎了,也是因为当时主张人死后“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所以我们之前会说有搞生殉的国君呀——王上觉得虽然死了,但相当于没死,到地底下还是和活着没差,把生前的臣子美人一起送下来陪我。 事死如事生,舍生而取义,本质上还是有生死观的原因在。有些人自杀,可能是为了节义,也有可能是因为在当时的社会概念下,他们确实认为人死后魂归地下,真的会遇见故人。】 桑弘羊点头:“我朝也是厚葬成风。” 人们在墓室中画许多妍丽壁画,女娲王母,青鸟白鹿,墓主生平,万事万物,不就是图一个身后事么? 相信死后自有世界,所以会将生前物件都收拢好一同下葬;相信魂归地底后可能成仙,故而有西王母画像指引;认可死后有灵,便要画生前事迹来让墓主观赏怀念。 大夫棺椁三重,金玉在九窍,则肉身不朽,死后有灵。 【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与生死观背景下,把历史往前推一丢丢,有这么一段故事: 卫宣公立公子伋为太子,公子伋成年,定下婚约要娶宣姜,卫宣公见其美,说给我吧你,生公子寿公子朔,让太子娶别的老婆去了。 宣姜当然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和公子朔一起每天说太子坏话,再加上卫宣公抢了儿子的未婚妻,打心底就心虚,时间长了就寻思这个太子还是死了比较好哈。 卫宣公派太子出使他国,给他白旄,让安排好的强盗见到手持白旄的人就杀了,公子寿得知此事,通知太子逃走,太子表示,“逆父命求生,不可。” 公子寿寻思不行啊这,就和太子喝酒,把太子灌醉了,偷走他的白色旄节,到了约定地点,自己被强盗杀死。 太子醒了特别悲愤,跑去表示他没有任何错你们应该杀的人是我,也被强盗们杀了,卫宣公如愿立公子朔为太子,就是后来的卫惠公。 知罃还晋,认为不管是国君还是他的父亲赐死于他,都是“死且不朽”。 周公还政,鉏麑自尽,有时候不是纯粹为了皇帝咋样,他们这种“忠”,本质是死且不朽的“信”与“义”。一如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始皇帝当然不是神经病一样的卫宣公,但胡亥在这段故事里也和公子朔差不多了,从扶苏的视角看也是父亲赐死儿子,多少年过去,自认为被赐死的儿子还是要说出那样一句话。 从“逆父命求生,不可”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时代变了,国境变了,很多东西都改易了,但“孝”的核心与“义”的自矜没有变。 这是意识形态上的,再回到政治斗争的现实中,扶苏有必须痛痛快快死的理由吗?也是有的,即当时境况与秦律之重。 首先看当时的政治形式,矫诏这个东西不是大家以为的李斯赵高自己写自己发,而是要经过正式程序的。也就是说,扶苏收到的,是一份并不是出自皇帝意愿,但政治流程上没有问题的真实诏书。 当诏书的内容值得怀疑,但诏书本身没有错误时,反抗诏书的后果是什么?封建社会,哪怕千中取一的可能性,也不会有多少人赌,尤其是在始皇帝的时代。 抗旨是这样了,还有另一点:不孝在秦是重罪,不孝律重刑罚,轻教化。 秦简有问答,“免老告人以为不孝,谒杀,当三环之不?不当环,亟执勿失。”如果老人告子不孝,连复核的过程都不走,直接抓了。 政治斗争是很残酷滴,要的就是大家脸皮厚一点,李斯赵高胡亥的矫诏从“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的角度出发,扶苏之死自然无从避免。 于是君王在地下悬望的长子,早早便来相伴了。】 扶苏② 【除去我们提到的这些意识形态上的认知与政治形势方面的不得以,还有一种可推测的情况,是扶苏个人对时局的判断。不过这个就比较唯心了哈,属于博主个人认知,大家见仁见智。 我们看扶苏这头接到矫诏后的反应,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扶苏呢出于本心直接就打算去死了,蒙恬看了觉得不对劲,这玩意看起来有诈啊,没道理你在这儿监军你爹一来就让你去死,和扶苏说我们还是确认一下这个命令是真是假再说吧。 扶苏回复尚安复请,自刎而死。一些人对此理解不了,为什么就不能等一下复核结果,确认了诏书的真假再死又能怎样?蒙恬在此处的阻拦好像显得扶苏很不明智,人家都说了有问题了还要自杀,就听不进去话是吧,是不是傻? 把情况掰开讲,无非两种结果:赐死的诏书是真的或假的。 如果诏书是真,那就是陛下确实厌弃扶苏到一定程度,确实认为他不孝,痛恨他欲死,该自刎的还是要自刎,复核了还显得对君父有怨。 如果诏书是假,证明了是胡亥矫诏——然后呢?像大家认为的一样带着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打回去把胡亥扯下台?】 李世民叹息一声:“如天幕所言的‘大一统’才过去多久,若再兴这样的兵事,简直让百姓无生路可走。” 一旁的李靖也道:“所谓三十万大军,是秦皇的军队,并非公子扶苏的。军士哪里知道千里之外宫廷争权的动静,对他们来说,登基的胡亥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帝,他们看到的只有新皇登基,而在外的长公子说诏书是假的要打回去。” 长孙无忌接过话头:“熟悉内宫政斗的毕竟只是少数人,是时始皇帝山陵崩,二世方登基,还没有做出许多天怒人怨之事,人们不知他秉性如何,小兵小民虽晓扶苏仁德,也惧于始皇威严,不会怀疑二世上位手段。” 众人说着说着沉默下去,公子扶苏当时的境况当真是…… 【先不说这三十万大军是守边的,扶苏没啥权力调他们为了自己的王位打回去,光说时局,就处在一个很微妙的状态。 矫诏这个事,毕竟还是小范围内的操作,前面讨论过,始皇生前是没有对继承人表达过他的意见的,这就搞得大家对胡亥登基不太敢质疑,很多人真就被他蒙混过去了,毕竟他真面目还没暴露。 大家恨扶苏不争是因为我们知道胡亥是古今无双的败家子,当时他刚登基,其他人还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犯病呢。 扶苏作为长公子,还是前期参与过朝事又被打发去监军的公子,无论其他人信或不信,一旦他在此时有行动,就势必会分出党派。 支持他重返朝堂的,支持胡亥按令登基的,在这之间幻想扶持其他人上位的,又或者出现新的野心家自图上进,人们会出于本心或利益各有抉择,稍有不慎就是全新的夺权乱象。 始皇帝功绩如此,他的死亡对秦廷本就是重重一击,如果再在王位人选上出现这样巨大的变动,那大家简直不要过日子了。 一个经历许多战争稳定下来的、才维持一段年月、一代帝王的王朝,是经受不起这样大的政治动乱的。 所以验不验明在此处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诏书确实为假,只能说明弟弟掌握了一定势力,可以让中央发出这样一封矫诏。 扶苏又不知道胡亥以后会干出啥破事来,对他来说,维持帝国的稳定更要紧,那他为了这样的时局稳定,献出一条生命又如何呢? 于是会有大家不能理解的“听了蒙恬的劝说还要上赶着去死”的行为出现。卑鄙之人苟且求生,高尚者自有抉择,又不是人人都是朱祁镇。】 朱瞻基: 所以,真的就和这头猪一样的儿子过不去了是吗? 于谦与朱祁钰却在天幕叙述下触摸到一点原来历史轨迹上自己的想法: 夺门之事已成定局,江山多次易主对朝局影响何其大,既如此,为天下忍辱也是应有之义…… 呸呸,什么应有之义,江山两度交到先太上皇那等人手里,才是和天下万民过不去呢! 王文观二人面色,暗自点头,总算是想通了。 【一些刻在灵魂中的信义观与生死观,加之“孝”的原则,诏书的程序正义,秦法的严苛,再辅以对时局的个人判断,种种因素,几乎导致胡亥的矫诏发出后,扶苏难以逃离的死亡。 还是那句话,现存的史料实在太少了,我们对扶苏死因做出的判断还是在历史基础上产生的推测,可能有别的理由,也有可能人家就是比较刚烈拦不住。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扶苏被儒生教导得太迂腐了愚忠愚孝”这个论调,基本上可以确认是错误的。 千百年来大家对扶苏都很怜爱哈,山有某物隰有某物原本是《诗经》常用句式,但扶苏的名字让“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的郑风名传至今。大家念着他的名字,想象山中树与池中花,认可他的仁,展望他如果正常登基秦国会走向什么样的路。 ——会走什么路,其实还是很难说。 就博主个人的历史观而言,还是建议大家不要对没有真正登基的太子抱有太多的政治想象,不仅仅是扶苏,而是囊括我们这个专题会提到的所有悲剧太子。 悲情人物固然可惜,但做太子与做皇帝差别那可太大了,一个登基之前情绪稳定表现很好的人,谁能打包票他成为皇帝后依然如此?当然啦,像杨广那么能演的还是少数人,但我们都很清楚,权力会改变一个人。 不只是负面的、心性上的冷与硬,还有一些积极的东西,他的眼界与考虑方式。 帝王治国,统御天下,韩非子说“法、术、势”,《帝范》说“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诫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帝鉴图说》剖析圣哲芳规与狂愚覆辙,理论性的东西总结出来太多了,但谁也不知道真正坐上那个位置该如何操作。】 唐人闻天幕,感叹不已,李世民更是神往:“那《帝范》也不知是个人所写,竟将人君之道写得这样深远透彻,今日能听此十二项,也算生逢知己,恨不能与其共饮一盅!” 李治默默,怎么感觉和耶耶在做的也没什么差别…… 唯有李承乾撇嘴,为君一道,自是天子教授于继任太子的,天幕如何就这样大大咧咧放出来,让这许多人得见? · 各时空都有帝王借此教子,也有人听到这长篇大论便觉无趣,李隆基听闻这熟悉之语,一边对着太宗言论行礼上香,一边在心底不以为意。 朕难道不知道皇帝该怎么做吗?朕身为皇子龙身,知道的比你们这些后世小民清楚多了,没看到城内一片国泰民安盛世气象吗,那都是朕勤勤恳恳的结果啊。 但知道和做那是两码事,朕都努力了这么久,百姓也过得这么好了,大家进献珍稀宝物与国色女子不是应当的么。朝臣就是不懂事,今日居然还有人非议花鸟使。 太宗在上,您说的确实有道理,朕也都这么做了,如今稍微享乐一阵,也不算什么。 李隆基恭敬地对着天幕上的《帝范》文字进香,宫内自是用上好香料,但这三支供奉太宗的香却愈烧愈慢,没过多久便熄了烟。 高力士躲了出去,不知另一重时空的太宗是何态度,但光看这香,便知其不是很乐意见这子孙。 · 嬴政却直视扶苏的眼睛,只问:“日后你若当真登基,大秦将走向何方?” 他的长子在天幕映照之下行礼:“实是不知。但无论怎样,总归是一个在强与盛的路上坚定行进的大秦。”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皇帝,除了某些特别不要脸皮的人,也没有第二次做皇帝的机会了,各种东西都很陌生,经济军事政治都要换个角度去考虑,不是当太子时接触到的那样啦。 很多人心性是很好,理论是很优秀,但有些人上位之前还跟爷爷说“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变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呢,听起来就很nice啊,爷爷大为感动夸他纯孝,结果人一上位唰唰削藩,根本没给后路的。 历史是一条不会回转的河,我们对这些未曾上位的太子到底了解不多,分析其死因算是正常历史考究,但预测其功绩就没啥必要。毕竟我们既不会知道他们真正登基后如何爱民或祸国,也不会预料他们在经历当时代的大事时会如何抉择。 唯有以古人为鉴,哀之,鉴之,再向前。】 各朝反馈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关于始皇和长子的相处,很遗憾,并没有史料可考。再次感叹秦朝留下的记载实在是太少了……当时官方对书籍的管控、楚人一炬的烈烈大火、长久年岁下腐烂的竹简,都让历史尘归尘土归土,这样一个短暂而璀然如流星的夺目时代,到底隐没于千秋之下,只余今人不断求索。 不知道父子俩的状态,自然也就没法从亲子关系和教育心理等方面进行分析,也许始皇帝对这个长子确实失望,所以扔得远远儿的自己待着去吧,也许始皇帝确为磨砺,也许还有未曾发掘的关乎二人的记录,我们都无法得知。 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在固有史料上不断推测揣摩一些政治上的暗流涌动,什么理论都有,什么洗脑包都有,但真成定论的屈指可数。 但关于此代的讨论不熄。说到底,大家遗憾的不仅仅是扶苏自身,还是他身后代表的那个庞大却突然倒塌的帝国。 毕竟胡亥实在是太二百五也太不堪了,很多人打心底不能接受啊,就,大秦覆灭也罢,没有不易的王朝,但国以这种方式在胡亥手上没了,好好一个公子就在这样的小人行径下死了,那看客就很难受了呀。 而这位公子的死亡也是真的过于典型也过于悲剧: 刚刚建立的前所未有的大一统帝国的第一次传承、当之无愧的雄主的长子、前所未有的阴谋与背叛、意料之外的霍乱。 如果历史是一场大型互动游戏,那可以说扶苏在爸爸死后先后承受了掉血持续伤害buff、无法行动、无视护盾斩杀等等一系列攻击。 后头的王朝一看,第一个皇帝的首次皇位交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爱重的臣子、疼宠的幼子、不起眼的内侍之臣都不能信任了,大伙还不胆战心惊对储位安排斟酌再三么? 就此呢也衍生出一些新的悲剧来……大痛,不过秦之扶苏,就讲到这里啦。 终归虚妄了。】 天幕逐渐淡化褪去,苍穹重归明澈,众人的思绪却早已凌乱。这次讲述不同往常,身在其中者想要理清,又茫然得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帝王却依然冷静端严,怎样看都是不会崩卒的山。 嬴政先安抚了众卿情绪,打发大家各归其位,把胡亥扔给姊妹兄弟们试后世刑罚,又随意摆摆手把赵高拖出去加以极刑——他在二世那处固然权柄在手地位超然,在此朝到底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宦臣,没人真把他当回事。 众人皆散去后,帝王面前只剩二人。 扶苏没吭声,知道这是君父要决定的事,李斯与君主双双沉默,往日君臣相得与今后的背叛纠缠不休,横成一道难逾之河。 跪趴于地的人闭了眼,想自己终究太贪。既已跟随功盖三皇德高五帝之君,又得其信重,伴君创下那样多千秋伟业,如何还能言退?天幕说的无错,功过如他,到底也只是被权势驱使的一只狡兔。 始皇帝未曾暴怒,只看着这位自己赋予许多信赖许多好意的臣子,想他之功绩与罪果,最终还是叹息。 “天幕言大秦二世而亡,胡亥自是一重原因,却也不是这样简单,尚有难料之事。你且归去,牵黄犬东门逐兔吧,待日后天幕解读,自有用处。” 李斯涕泪长拜,脱下一身官袍,白身出了宫门。每行一步便意识到此后将受到怎样的冷眼与嘲讽,陛下可能还会用他,但官身不再,多年求索成空,得罪之人看在陛下面上不敢致他于死地,但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儿女的婚事说不准也要另谈…… 他顿住脚步。又想起那提到多次的儿女婚事与天幕所言的,若始皇帝活着,会妥善安排好他的退路——这样的女相公子,儿配公主,又如何不是帝王一片拳拳之心,与并没能起作用的退路之一呢。 有人抛弃体面在宫道上泣涕,宫室之内的父子却大眼瞪大眼,谁都顾不上。 对臣子无言,对长子依然伤脑筋,嬴政盯着儿子看了会儿,深觉头痛,想到天幕谈及的“唰一下就死了别人拦都拦不住”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最终拍板,其他暂且不论,先派两个纵横家磨一磨吧。 · 历代秦王既喜自家功夫没有白费,天下终归于秦,又庆幸天幕来得及时,子孙后世若能得见自然知道如何避祸。 同时又陷入新一轮忙碌——乱世归秦是天命所言,有些国君懒得争了,有些国君却是大怒要现在就碰碰拳头,一时间将军与纵横家皆蓄势而动,将士与说客谨慎维护着时局。 嬴稷初闻天幕便有所觉,悄然接回了流落赵国的曾孙,此时正把小娃带在身边痛饮,想到天幕“上位先杀前朝臣子”的论调,下意识忽略了儿子孙子,为曾孙盘算起来。 朝中有些人确实活得太久也过于势大了……应早做处理。 · 秦以后,对扶苏事平静无波。 没办法,这也太靠前太出名了,普天之下只要读过史书的基本都知道扶苏胡亥那档子事,能从这里面学到的经验早就用起来了,此次无非是听听后世角度。 皇帝太子们听完就散,该干啥干啥,有些人不满于天幕花如此多时间说二世而亡的暴秦,有那功夫不如说说自家,其他人能做的也不过是加强一下父子关系——这种事本来也不用天幕提醒。 百姓们又津津乐道一阵。天幕说史倒比谈什么名家书画和青铜器物来得动听,毕竟那些玩意儿大家也没见过没摸过,除了感叹两句官老爷和皇帝日子过得好也没别的了,说史却是人人能听一耳朵。 就算对政治不敏锐,当个富人家争夺家产的故事听也好,这公子扶苏与胡亥不就相当于有钱老爷暴毙,身边的大管家联合账房先生害死大儿子,把家产都给了小儿子,然后又被小儿子败光么? 学士乘车行过陌上,听农人劳作闲暇的议论之声。许多观念被浸在家长里短鸡毛蒜 29.刘荣 刘荣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天幕既罢, 众人暂且回归各自生活。 成化年间,朝臣们第无数次开廷议,叕一次探讨先帝事。没办法, 其他时空大可直接把先帝挪出宗庙唾骂,本朝皇帝终归是英庙亲子,虽说天幕基本是给那位定了性,但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岂是后世女子说两句嘴便能改易的? 众人痛快地给景皇于谦平反, 恢复帝号, 赠了美谥, 移入宗庙与帝陵, 然后便在先帝事上磨磨蹭蹭拖沓至今, 没谁想当那个撺掇天子忤逆之人。 直到民间声浪愈大, 方有御史风闻奏事,又把这档子破事翻上来。 走了一遭“皇帝表达对君父孺慕之情”、“众卿据理力争”、“天子怒斥”、“忠臣直言先帝过失”、“天子沉痛首肯”的戏码, 大家终于能让皇帝坐着朝臣站着正经谈事了。 礼部尚书在心里痛骂了一番事多,都讲完英宗多久了,才到这个步骤, 然而天幕点评的那“颇具政治智慧”的“英”字是得他首肯的,此时自然要站出来:“先帝过失既已被天幕直言,四海皆知, 自然不可文过饰非,当另择帝谥……” 朱见深心里烦透了,大家说说面上话, 真要把生父挪出帝陵挪出宗庙改谥的还是他,这爹活着就没干啥好事,死了这么久居然还要冒出来给人添堵。 朝上不知谁出声提了一句:“不妨择先帝给景皇之谥。” 当即有人持朝笏出列:“不可。先帝纵然有过, 岂可用‘戾’之一字轻辱之?” 满朝文武和皇帝一起惊愕看他: 先帝给景皇上此恶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说话?! 啊,回朝述职的浙江副使杨瑄,不知他《复辟录》写到哪儿了,此人一向在外,大伙都快把他忘了。 杨瑄不理会众人目光,只进言:“此谥着实太恶,昔汉宣帝为武帝太子据上此谥,如今用之,有以武帝太子反叛暗喻先帝夺门还朝之嫌,望陛下慎之。” 皇帝因口吃旧疾向来懒于吐字,礼部尚书见天子不开口,也只在心中漫思,本来“戾”之一字用于武帝太子和景皇尚能曲笔蜿蜒出蒙冤受过之意来,给先帝用便是货真价实的不悔前过不思顺受了…… 他正思索,又听空中风雷阵阵,天幕来得正是时候。 【大家好呀,今天依然是封建社会皇帝继承人专题讲,上一期呢简单聊了聊始皇和公子扶苏,大家熟悉的悲情继承人首位哈。 千年时间不过转瞬,如今我们能看到的,只有咸阳长武并列的扶苏路与蒙恬北路,还有咸阳秦都人民东路左右的秦皇路与扶苏路,父子二人隔渭河而望,各自朝向。 史书继续往后翻,翻过楚汉纷争,诸吕之乱,文帝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尚是太子的未来景帝一个棋盘砸在吴王太子头上,多位刘姓诸侯王以七国之乱名留史书,文景之治后,便是整个大汉最为光华而夺目的一页。 ——汉武帝刘彻的时代。】 诸吕之乱与七国之乱几个字往下一砸,吕雉刘邦两口子对视一眼,都无话可讲,唯有刘盈在下抓耳挠腮: 那文帝究竟是谁? 天幕之前讲惠帝吕后,已提过文景朝,但最后也没透露一丝继任者消息,自己早死,纵然有子也年幼,这文帝只能是宗室某位刘姓子弟,或就是某个不起眼的弟弟! 文帝朝,刘恒闻天幕嘴角抽了抽,他向来知太子秉性,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他也不过免冠而谢,自认教儿子不谨,谁料他还能做出抄起棋盘砸吴王太子的事…… 刘恒掂量了一下,感觉还挺爽,笑眯眯权当没听见,众臣眼观鼻鼻观心,都当自己方才突发性耳聋,太子刘启没管他们,正发愁呢——接着扶苏后头讲,莫非自己这武帝儿子也受了什么委屈? 他那一朝的太子刘荣也陷入困惑,这位用棋盘砸人的景帝想必就是他父亲,但文景后这位武帝,如何是十弟刘彻?莫非自己病故早亡…… 栗姬对儿子身体有数,更疑心枕边人,怒意直冲苍穹,她向来知道皇帝对刘荣不够满意,立太子也有防梁王与窦太后之意,但不满是不满,如何真教他人当了皇帝,自古从未有被废的太子! 别说他们了,桑弘羊简直怀疑人生,陛下这太子之路还不够顺风顺水么,排在公子扶苏之后,天幕是要讲个反例,还是那“盘点”的主人公,其实是临江王? 刘彻与卫青却都沉下脸色,天幕所言倒不一定是当今与上一朝,而是本朝的皇帝与太子。 与公子扶苏相提并论的、那所谓新的悲剧……莫非正对应此朝? 【我们之前讲景泰帝,被他哥安了一个“戾”字,再往前呢还有一个比较出名的,戾太子刘据。】 皇后卫子夫脸色倏忽惨白,刘彻稳了稳酒杯,看向哑然的太子与跪了一地鸦雀无声的朝臣,平静无波:“莫要作态,且听天幕。” 【讲刘彻与刘据,老实说得先破一下汉武帝太子之位的洗脑包哈。 “金屋藏娇”这个故事,博主小时候听还属于渣男怨女范畴,武帝小时候承诺以金屋赠之,长大不爱了什么的;最近几年再听已经进化成刘彻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破落皇子,为了登上皇位娶了很有权势的馆陶公主之女陈阿娇,借人家 上位后又狠心弃之,背信弃义了。 你们编故事的是不是有些太离谱了我说……如果汉武帝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冷门皇子,那整个大汉都找不出一个快乐的人了好吧!】 怀着满心沉重打算听一听太子之事的刘彻: 啊? 馆陶公主刘嫖都沉默了,这故事编撰者的想象力过分匮乏,金屋而已,以她之财力为女儿铸造一间并非难事,如何要皇子恳切提出。她虽有权势,但陛下性格如此,哪有她插手储位的余地? 【金屋藏娇吧,和扶苏崇尚儒家一样,是个流传了很多年的洗脑包,出自《汉 30.景帝太子 景帝太子 【我们盘点古代继承人, 有时候叙述重点在于当时朝局,以及朝局导致的继承人悲剧原因,和他本人关系不大, 毕竟太子位本身就是除了皇帝的另一个政治漩涡中心。 刘荣呢就属于这一类,虽然论起来惨惨的,但大家也就是说一下,没多少人真在乎他死活。上位的弟弟太耀眼, 显得老爸废长立幼的决定都无比正确, 被废之人自然被大家抛在脑后。 但聚焦一下他的立与废, 也能窥见一点汉景朝翻涌的风云。】 刘荣被那句“没多少人真在乎他死活”烫得缩了下手, 天幕未曾多提, 但只言片语都能窥见继位的弟弟建立何等伟业, 以至于后人将其喻为大汉最耀目的一章。 他本就是羸弱性子, 在父亲需要时被推上位置堵叔父与祖母的念头,因为能力庸常愁苦多时, 如今听来却有尘埃落定之感。 【刘启在位,七国之乱发生,藩王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闹腾起来, 晁错死,又因为梁王坚守和周亚夫能打,很快就把事情平息下去。 一开始局势没有明晰, 景帝提议传位给弟弟,这个不用说大家也能看出来,哄着他做事呢, 让驴拉磨不得吊根胡萝卜在前头吗。但太后信了,梁王刘武也信了,怀揣着希望给老哥干活去, 坚守睢阳,抵抗其他诸侯王根本没手软的。 仗打完了,没过多久就立刘荣,占坑行为挺明显,但我个人认为景帝在早期应该没想把刘荣这个太子怎么样,病重时对栗姬嘱托相当于对未来太后说身后事。 这里景帝托付栗姬善待自己的儿子们,一些朋友认为就是内宫意义上的善待,吃穿用度方面要太后对皇子们好,其实还是有一些政治含义滴。 七国之乱打散了现有的诸侯国局势,在征讨过程中也进一步扩大了军功势力,以周亚夫为代表人物,皇帝平诸侯王时仰仗他们,现在诸侯国灭了许多,这群功臣就成了新的隐患,被灭的诸侯王腾出来的地方也需要处理。 刘启对这些诸侯国没有手软,胜利之后就废了其中六国,收了很多东西归朝廷所有,让诸侯王对国境没有自治的权力,管不了地方官员任命和税收,大家都当光杆司令。 景帝在此奉行“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大国拆小国,再封自己的皇子们为新的诸侯王。】 贾谊听到熟悉的字眼,不知刘启是什么时候把他的《治安策》看进去的,随着天幕接着念诵下去:“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座前的帝王听着,慨然而叹:“这小子做得不错。” 虽然诸王叛乱猝不及防,但能按照这路子分而化之,往后的子孙自然也知道如何做,以小境化大国,天下必能像贾谊所说,臂之使指,莫不制从。 帝王恩德,天下咸知。 【外头的打完了,就轮到朝堂内部斗起来。 虽然很多权力消失了,但诸侯王只要存在就是个麻烦,团吧团吧还是挺让人头痛的,要么汉武帝时期依然要想办法搞推恩呢,尾大不掉啊,它就不是一代能解决的事。 刘启夺诸侯国权力,拆分大国,再封自己的儿子们,就是一个“将能信任的自己人安插到位置上,然后专心搞内部功臣问题”的举措。 所以他嘱咐栗姬妥善对待各位皇子,就不单是一个内廷宫斗剧性质的亲情题,而是整体朝局上的——刚打完要清君侧的诸侯王,功臣还没按下去呢,要是新上位的太后和皇帝对诸侯王处理方式有问题,谁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栗姬对此什么回应大家也都知道了哈,不过这里还是要帮人说句话,她不乐意是不乐意,但骂“老狗”这个话的出处依然是《汉武故事》,正经记载就是“言不逊”,虽然也没多尊重就是了…… 这个说法实在太可乐,可能大家也觉得贴栗姬人设,不OOC,所以流传很广,慢慢的栗姬作为大汉女神医一句“老狗”竟让景帝气得多活十年的地狱笑话就深植人心了。 所以嘛,要说栗姬失败于出言不逊得罪皇帝,还不如说是因为政治理念赶不上趟。】 刘邦感叹:“当太后的还是要有点脑子。” 但太有脑子也发愁……他看了眼身旁老妻,想到刘盈那个“惠”还是深觉头痛,也罢,喝酒喝酒。 吕雉还不知道他,冷笑:“我看这杜撰的也没什么错,祖宗便是老狗,后世皇帝被骂两句自然不冤。” 高祖嘿然,这文帝景帝眼看着不是皇后血脉,她要骂自己两句也无妨。又盘算一番,诸吕之乱后便是文帝登基,七国之乱也被景帝平息,文景之治后是被盛赞的武帝,大汉运道不错。 可惜天幕只说景帝名姓,不知是哪个小子上了位,早点知道还能让乃公捞来培养一二…… 【下一代皇帝还是要接手诸侯王问题,这个又逃不掉,可能的下一任太后栗姬的态度如此,刘启自然要斟酌起来。 同时还有不可忽视的其他因素,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七国之乱后“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虽然和太后因为梁王有矛盾,但后期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景帝曰:“太后岂以臣有爱相魏其者?魏其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这里就能看出来,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和太后其实切割不开,景帝也不乐于见外戚再兴。 尚是太子太傅已势大至此,刘荣登基了他不得上天?平庸之君压不住这样的老师,窦氏凡三人为侯,这什么恐怖配置,哪个有远见的皇帝能放心? 另一位诸列侯莫敢与亢礼的周亚夫在这件事上的表现是“上废栗太子,亚夫固争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这个就不太好论,说他是太子党也合理,都“固争之”了;说他不是也有道理,废长立幼大臣们争一争不奇怪,见仁见智哈。 再加上栗姬长公主与王夫人之间的暗流,武帝母亲王娡实在太聪慧也太明白政治时机,一击即中,刘荣的位置当然保不住。】 病重的刘启躺在榻上,握着皇后的手,听天幕盘点他年轻时的行径,听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废太子,他的儿子。 前所未有呵,在刘荣之前,国君废太子都甚是迂回,要么直接把太子杀了,要么用形势逼太子自杀,并无明文诏令。再者是像周幽王太子,虽然废了,不久后又被拥立成新的国君。 刘荣没有那个运气,当年废太子的时候,他便让郅都治捕栗氏,不久后刘荣擅动宗庙土地被召回,他依旧将这个儿子扔给了当年尽捕栗氏族人的郅都。其后被责讯,王恐,自杀。 要说狠心,确实狠心,但长子毕竟当了多年太子,总有掐不灭的附庸,对未来要登基的幼子来说,朝中不能有这样的隐患。 帝王唤来十几岁的爱子,抚着他的脸颊,自己的世代要过去了,一切伟大或狂悖,都要留给青史评断,日出之地将是刘彻的国境。 【太子死了,最重要的问题随之出现,这位全然继承了刘氏基因的、英果而狠绝的景帝刘启,他废了这样大的功夫选择的继承人又要解决什么? ——帝王的集权,把能收拢的势力收归于手,进一步打压诸侯王。 ——学派的选择,汉初一直尊崇的无为黄老与文帝朝脱颖而出的以贾谊为代表的儒家无法真正共存,分歧只会越来越大。哪一派更适合皇帝,哪一派要被按下,历史是不可能在A or B中选or的,继任者需要决断。 ——国策的转变,文景之治积攒了很多家业,要不要花,花在何处,军事上政治上怎么变动,汉初休养生息整体是内敛状态,但今后呢? ——匈奴。 西汉经过几代帝王的沉淀,已经到了发展转型的关键期,要解决的可太多了,下一任太子承担的历史使命也太重要。 不得不赞一句景帝的政治嗅觉,从小宠到大的最爱儿子就是未来雄主,太子母亲具有空前的政治智慧和眼光,废长立幼的结果是胡无人汉道昌,这什么眼光,朱瞻基看了咬断牙好吧。 有时候真不能怪后世对一些朝代一些皇帝指指点点,这挑继承人的眼光和运气,都是什么惊天暴雷…… 历史波涛滚滚而来,梦日入怀的孩子出生,刘荣封太子的同时,四岁就被封胶东王的刘彻成长,父亲哪怕虚弱将死也拼着一口气为皇太子加冠,让他可以不受掣肘地行使皇帝权力。十日后,景帝崩,武帝开启他的时代。 但刘氏皇室的波折真是有种命定般的巧合,多年之后,这位雄主临水自照,如多年前的君父,坐对太子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1.巫蛊 巫蛊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天幕论刘荣丢失太子位始末, 刘氏前几代帝王却没几个真在意他,刘邦听着天幕说那武帝接手的一串事儿简直老怀大慰,听听,后世认证的雄主, 帝王集权, 学派选择, 国策转变和匈奴都解决得挺好,这曾孙子不论文治还是武功都相当不错啊! 虽说子女上有点波折, 但大汉几代人, 听到现在就没几个一路顺到底的。 他这一朝不用多提,刘盈眼看着立不起来,儿子们被吕雉杀得差不多;那文帝怎么上位的不知, 景帝小时候能用棋盘砸诸侯王太子, 大了废逼自己一个儿子为新王铺路也值;武帝太子就算略有波折,想来也能被曾孙妥善处理。 高祖散漫而坐, 刘病已却在霍光陪同下看着天幕, 细数从大汉建国至今的权力交接,怎么想都惊心动魄,只慨叹一句, 这样还有四百年,当真天佑大汉。 · 文帝朝,刘恒敲了敲儿子的脑门,倒是没说什么, 太子已成人,又尽力做到最好,如何再去苛求? 至于荣儿,刘恒叹了口气, 当其位行其职,他的能力撑不起未来的大汉,又在最要紧的位置上占了许久,死亡也是能预见的事。 帝王在御座上父子相得其乐融融,底下人却雀跃不起来,之前惠帝盘点时许多人就被迫又回忆了一遍往事,刘邦吕雉处理诸侯王当真是手起刀落,淮阴侯如此大功都逃不了血溅长乐,梁王燕王淮南王要么被诱杀要么远逃匈奴,谁能保证下一个不是自己? 好不容易混到结束,看刘邦只对异姓诸侯王动手,又立了白马之盟,宗亲们才安心在封地欺男霸女平静生活,过虽无尺寸之功却有极大权力的逍遥日子。 如今天幕再起,太子和未来武帝对诸侯王毫不手软,又是七国之乱灭到只剩一国,又是大拆小,又是推恩,天子还能容他们这些亲戚在王位上待着么?本来只和异姓诸侯王过不去,如今才知道你们老刘家连亲戚都看不顺眼哪! 怎么看都没活路,人又不是只活一朝,诸侯王尚有子孙要对上皇帝的子孙,真等到被削藩再论就晚了,还是要趁机起事…… 正值春朝,诸侯王皆亲到长安向天子述职聘币与酎金,众人在殿上目光闪烁,刘恒却像没察觉到诸侯视线一般,佯醉着问刘启:“素闻《诗三百》周颂文辞华美,朕不解其意,太子研学日久,试解之。” 刘启自知其意,念诵起来:“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吟罢躬身:“此一章乃周成王祭周文王之作,赞文王上应天命,德行纯而美,后代当遵其教诲,笃志而行。周文王虽是生称谥之‘文’,但陛下既为汉文,德行昭昭,也当受其贺。” “大善。”天子笑言,“虽无文王之功,但朕姑且受之。周成王颂祖,是要按其指教而行,如今后世子孙如此功绩,为何还要被祖辈遗留之事掣肘?不如就择今日——” 刘恒牵着刘启,笑吟吟举起酒杯,殿中倏忽冲出许多甲士,按住席上诸侯,帝王在初听天幕谈及“集权”时便暗中而动,如今以风雷之势使出,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天子筹谋多日,如今兵士尽倾,封地上也调了代王与梁王的军队向各方行进,夺权、收归中央、不自治的光杆司令的命运近在眼前,淮南王被压制在案,冲刘武气急嚷道:“梁王!你也知道未来会被太子戏耍,如何还要相助!” 刘武也愁呢,这可是他老子啊,说话还能不听么。何况君父暗中寻他要调他的兵时,这期天幕还没出现,当时父皇说太子娇纵,对其不满许久,欲废太子,如今收拾诸侯王便是为自己铺路,待功成便改立自己为太子…… 有些人么,注定是要栽在同一个坑里的。 · 另一时空的刘武也想和哥哥对峙,但处理完诸侯王的景帝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窦太后想着那个所谓光耀千古的汉武,到底伸手拦住了幼子。 ……明日得去王夫人处逗弄逗弄。 本以为会大闹一场的栗姬定神看了儿子许久,发出极锐的一声悲啼,打上门去当真管刘启叫了一声“老狗”,斥其无论如何也该留儿子一条性命,回到宫室后大门紧闭,曰此生不复见君王。 刘荣向来没有母亲那样的决然和尖锐,他像往常做的那样,颤颤跪在刘启面前请求免去太子位,只求被封王打发出去,在封地过完平静一生。 说罢又想起父亲和弟弟是极力压制诸侯王的,呆愣片刻又说,不封王也无事。 皇位上的天子以从未有过的温情端详了他片刻,君父抬头看看天幕,又笑了笑:“如今看来,你威胁不到他半点。” 父亲的旨意伴着一声叹息与不曾停留的温情落下了:“陪着你母亲去吧,今世不必出宫门。” 被废的太子与天子相悖而行,刘荣向深宫重重的至暗处,帝王却向日光行去,刘启想着刘荣的愁苦轻笑,江山不是交给这种人的。 痛苦没什么,适时让位才是最重要的。身为太子,在此位置上,平庸本就是错处,天幕说了许多,让他对刘荣确实起了点怜惜,但这点怜惜实在不够看。都在皇室了,稍有不慎便是河山颠覆的事, 谁会对未曾上位的无功败者抱有同情? 原本历史上刘彻尚幼,但如今看他未来极强势,能压制得住,今日放映罢,普天之下都会知晓废太子不得君心,无人烧冷灶,留他一条命才没什么。 想到幼子,帝王的脚步又轻快起来。当年以棋盘血染诸侯,今日抛却另一颗棋,再行过榴红宫花,金虬罗帏,往梦日的地方去。 这绵延万里的大好山川,自是要交给最璨然的天骄。 【武帝废太子这个事儿,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争论。先说官方盖章一般认知比较广的 32.巫蛊② 巫蛊②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组合拳的第一步打出了, 看似与太子无关,但涉事人有哪些?丞相,百官之首, 同妻子卫子夫之姐在公孙氏的灭族中死去,三月后, 两位公主与卫伉也牵扯而亡。 如果说前者姑且算是汉武朝较为常见的献祭丞相, 虽然地狱但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公主与卫伉之死便是一个高危的信号。虽然很多人都算得上太子的翅膀, 但这一批祭刀的人,是皇后太子一脉连接起最直接的外戚势力。 人人都知道卫霍在武帝一朝的政治意味,但刘彻的抽卡体验到这里就告一段落, 与祖辈不同,他天授的SSR是限时体验卡。 霍去病封狼居胥意气风发, 但年纪轻轻猝然离世,卫青也早别世间, 虽说太子的班底本来就挺全, 但不可否认, 刘据的政治本钱中, 卫霍遗泽依然占据了一定的地位。】 在巫蛊之祸这场开端中, 直接导火索公孙一族不是最重要的,被牵扯而死的人才足够耐人寻味。 公主与卫伉死去,透露出最直接与最明确的信息: 皇帝在巫蛊这方面毫不容情, 不论血脉不论亲疏, 只要犯在这上头,哪怕是亲女也难逃一死。而卫氏,太子背后虽死多年却旧影煌煌功绩昭昭的家族,确实已经走向衰颓了。 卫青对卫氏的落败没什么感想, 军功垒起的外戚是最难动摇也最轻易便能摧折的,他既身死,几个儿子看上去也没什么天赋,旁人要暗害太子,自然会从此处入手。 他所烦闷的只是天幕所说的“限时”……去病那样日夜奔袭的打法,果真伤身。 舅甥隔空对视,谁也没开口,刘彻调来医师为霍去病看顾,见此按下满腹思绪待天幕过后再论。刘据年幼,未经多少事,只漫漫而想,卫霍如此功绩,当年随军受封的将士、得爵的显贵如此之多,遗泽竟耗尽得这样快么。 【阴谋集团从第一滩血中嗅出了皇帝的凌厉态度,要么天子年迈昏聩失序,杀人已不管不顾,要么是常年求仙之人老了依然未得长生法门,于是对阴邪物件更无法忍耐。 这样一来,箭头便可以直接调准太子了——丞相可以死,外戚可以死,你的姐妹可以死,那你在这个位置上又能安稳坐到几时呢? 武帝身体久不安,江充进言曰病在巫蛊,被派去调查,率巫师四处抓捕审讯,以烧铁钳灼强迫他人认罪,被捕之人为了活下去指认诬陷,官吏互相弹劾,死者数万。 然而人是抓了,没几个说实话的,身体也一直不见好,江充就表示,咱们都抓成这样了,陛下您还没好,看来问题在宫中啊。 打法还挺有条理的,先试探皇帝态度,在外头折腾,把百姓和官员都闹得鸡犬不宁,接着才顺理成章到内宫。】 陈平闻之只道:“谋局之人至此事成。” 巫蛊之祸听到现在,最惊心的一步是此处的先置时间,逮捕许多无辜之人,臣子也借此互相弹劾党同伐异,天子更是在精神恍惚身体不适的状态中疑心多时——混乱时局下,所有人都紧绷和恐惧了太久。 这样多的迂回试探,牵扯不相干之民之臣,耗时良久,已让帝王的怒气勃发至顶峰,众人的惶恐也日渐加重,等到最后的祸首被找出,会承担怎样的罪责可想而知。 哪怕太子与他人不同,帝王尚能纵之,但刘据身边有属臣,有侍者,为避一死,自然会对太子献激进之言。 身侧的张良叹息:“攻心之局。” 百官之心,属臣之心,太子之心,以及……帝王一念。 【江充领着一堆人在宫中翻找,从嫔妃到皇后再到太子,终于找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子宫中的木人和帛书。 刘据很慌乱,问老师石德这可咋办,少傅寻思了一下,不管这玩意是不是太子放的,问题都挺大啊。 巫蛊这么大的事儿牵扯进去,太子怎么样得看陛下,但石德肯定是没法活。于是这位少傅表示,之前你们家就挺多人折在巫蛊这事上了,现在轮到你,是不是真的有巫蛊人偶还说不清呢,先把江充这些人杀了吧。 更何况你爹如今在甘泉宫养病,隔得远远的,你和你妈派去的人都见不着他,陛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 充分吸收历史教训的刘据,诛杀江充等人,走上了动兵的道路。】 扶苏沉默了,始皇帝沉默了,在家闲居的李斯掩面回屋,不愿再看。 怪道天幕说扶苏为后世太子做了个例子,引出新的人伦惨事…… · 武帝朝,刘彻长叹一口气,知道后续已不用多提。若说前事尚能周旋,太子兴兵戈便彻底无转圜之地。 不论太子是想清君侧还是自保,抑或是真的要造反,到时流传的只会是“太子造反”这一个声音,自己信或不信都改变不了什么,甘泉宫与未央宫何其远,路上能动的手脚实在太多。 到了那时,假的动兵会变成真的,假的造反也将成为确凿的,太子之力到底不敌,兵败必然。纵使自己要留刘据一命,抓他的人也会迫其死亡,再上报曰畏罪自尽。 大的局势会紧逼他人意志,远的距离会篡改帝王意图,权力的运行会迫使太子迎来唯一的结局。 【刘据跑去和他妈商量,皇后卫子夫悍然表示,那就干呗,没什么可怖的。卫氏血脉里那些果决在此刻又发挥了作用,卫皇后允太子调动了宫中的射手、武器与士兵,刘彻也终于在甘泉宫得知了宫中事变。 讲道理,刘彻这时候的态度是“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我儿子肯定是太害怕了才这样的,没事啊,过来和爸爸聊聊具体发生什么事了,派人召太子,结果派去的人,据说,啊,据说是很害怕,直接回来说太子造反要杀我。 ——就问吧,能在武帝身边混的,你还怕这? 种种事端叠加,进一步加剧了太子造反一事的严重性与真实性,武帝终于大怒,往建章宫征军,派丞相刘屈氂讨之,太子驱四市数万民众,合战五日,血流沟渠。 兵败,逃亡,皇后自尽,太子门客皆被杀,刘据自缢而死。】 皇帝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孔出现了裂痕。 满室惶恐,虽然刚听闻巫蛊之祸四个字时便知道一 33.巫蛊③ 外戚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后世经常说武帝和刘据因为政治路线有分歧所以父子二人渐行渐远, 矛盾还是那一套,严格的老爸和宽仁的儿子。 武帝朝法吏众多,皇后恐久获罪, 告戒太子留取上意,然而刘彻对此的回复是“汉家庶事草创”那几句,“上闻之, 是太子而非皇后。” 史载, 太子每谏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 不亦可乎!” 我把劳苦的困难的事儿给做完了, 你这一代就能安逸一些——那么问题就来了, 既然武帝早期的政治草图中有太子刘据的重要位置,父子二人在政事上的分歧也不足以动摇关系, 巫蛊之祸又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景帝揉搓着爱子的脑袋,彻儿对太子的路线走向有规划, 但这样的构想付诸现实却困难重重,他要在这一代完成大的变革,又要让下一代帝王转向守文。 天子对太子抱有期冀, 对其班底做好安排,但太子成势太早,历史还未翻到他的时代。 皇帝用酷吏, 太子行仁善, 观念不同的两派官员分而求主,到那时,刑名之臣与守文之臣自会对峙,党派隐于暗流, 刘彻与刘据在臣属簇拥下自然渐生隔阂。 · 另一位面的朱元璋满意地拉着自家长子的手:“武帝想的还是不够周全啊,太子还得从父辈之功,稳君父之国,让儿子早点熟悉臣子秉性,位子换人才不会起波折。” 都做成这样了,老四那皮孩究竟怎么上位的?天幕也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往外翻,从秦到汉喋喋不休这许多日,莫非真要顺着史书一直讲,那得何日才能到他们大明! 早在后人谈明英宗时燕王便被父亲拘在宫里,整日从头到脚指摘他不类大哥,其他兄弟也以一种“兄弟你好勇”的目光瞅他。 朱棣百无聊赖,又不知如何与朱标相处,只能躲进母亲殿里寻思:别的皇帝都骂儿子太软蛋太和善不像自己,爹怎么骂我不类大哥? 【父子关系的变化暂且放在一边,要讲它得整合全局,我们先看巫蛊之祸的第二个常见论调,即李氏外戚为争夺储位而进行巫蛊暗害。 李夫人还是很出名的,博主小时候就是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一类的古早言情小说把脑子看坏了。 李家人和卫氏上位路线差不多,李夫人受宠,她的亲眷随之进入武帝视线。不过说汉武帝为色所迷任人唯亲就有点超过了,外戚最多只能靠女眷拿到在帝王面前露脸的入场券。 李广利走马上任,领导交给他一个出征大宛的任务,他带着兵去了,回来的时候只剩十之一二,刘彻又动员人力物力给他,方破之。归来受封海西侯,乐师李延年为协律都尉。 刘彻对李氏的这种抬举,学界一般认为是在填补卫霍死后卫氏一族造成的政治空缺,和李夫人关系不大,她早就离世了,和汉武帝说爱不爱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刘彻挑眉,这李广利听起来能力实在有限,不说和卫青霍去病比,就是放在非战的其他朝也过于平庸,而自己那时却以大量军备供他出征,足以说明武将匮乏。 泱泱大汉,倾国之力,金玉奉养的满堂公卿,竟无人能在卫霍去后撑得起兵事! 天子不过拂袖,阶下却战栗不已。霍去病欲进言,被卫青拦住:“你我将兵,非将将者。” 淮阴侯与高祖谈笑,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自言将兵者,高祖善将将。 霍去病听出舅舅的意思,重又沉默得像把未开刃的剑。 【有些理论认为江充是李氏集团的棋子,和丞相刘屈氂打配合一起暗害太子。 此类观点的核心在于古人看重的乡党关系,李广利、刘屈氂、江充是老乡,再加上李广利和刘屈氂是儿女亲家,天然同盟,所以聚在一起给李夫人的儿子刘髆谋求储位。 巫蛊事发,太子动兵攻入丞相府,也被引为这一观点的佐证,说刘据肯定是觉得他有问题才打他呀,那么多官在那儿呢,好好的打一个易碎品武帝丞相干啥? 而刘屈氂跑了,官印都丢了,派人和汉武帝汇报这件事,说丞相正忙着封锁消息,没敢动兵,这就很耐人寻味。】 中山靖王刘胜原为了解朝廷动向而关注天幕,听这一期不知为何屡感不安,相国沉吟许久终于从自家王上那一百多个儿子里想起什么,沉痛对王曰:“那刘屈氂……应该,可能,大概是您的儿子。” “……”刘胜一拍大腿,“不幸有此孽子!” 相国默默翻了个白眼,原本皇室就没几个好人,您这一窝一窝地生,有个孽子能叫不幸吗,那是必然的事。 【一来甘泉宫收到消息要一段时间,够太子把祸闹得更大,让更多人知道;二来也表明,虽然太子不像话,但臣为了太子考虑只是封锁消息,我这都是为了太子啊! 话术简直炉火纯青,怎么看怎么为刘据着想,武帝闻之怒意勃发,表示都沸沸扬扬成这样了,谁不知道太子动兵了,替他封锁消息有什么用?就你,带兵给朕去平乱。 王夫之评价“此其心欲为昌邑王地耳”,太子死后不久,刘屈氂和李广利就谋划要推昌邑王刘髆上位,两个人又捣鼓 起鬼鬼神神那一套,以被皇帝发现告终。 二人“使巫祠社,祝诅主上,有恶言,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的行为也被解读为故技重施,因而被认为是刘据巫蛊案的主谋。】 自认没牵扯进巫蛊事尚且安全的桑弘羊:“天幕此次论巫蛊与太子事,言语多犹疑,后世恐不知事件主使,仅靠史料推测,因而派别颇多。” 天子颔首,是听进去的意思,却仍冲甲士挥了挥手,一队人领命自去。 · 刘启与王皇后言:“外戚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吕后强势擅专,诸吕渐成祸事;太后……窦婴威重,列侯不敢同座;卫氏两位将星,军功 34.巫蛊④ 尧母论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就钩弋夫人本身来说, 她身上具有奇幻色彩的一些故事并不真切。 钩弋夫人在作为武帝嫔妃时并没有什么超出常人的表现,《史记》与后续增补版本中,她只是一位出自河间的赵氏女, 主少母壮, 武帝立子去母, 夫人死云阳宫,暴风扬尘, 众人哀之。 这个版本钩弋夫人的死因是刘彻要立小儿子当皇帝,觉得孩子年纪太小, “女主独居骄蹇,□□自恣, 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怕她重演当年吕后事, 所以去母留子杀掉了。】 刘娥讽笑一声, 对这个普通宫妃死亡与形象变化的原因心知肚明。 关于一个人的历史认知是不断演变的, 许多东西最开始参考的是当朝官方记录,然后是当时代亲历者的私人笔墨, 夹杂野史怪谈,流传至后世再著史, 收集时难免会将记录混杂。 在这样的演变中,钩弋的形象慢慢异化起来, 最终成了众人印象里面目模糊的、与巫人望气者关联的形象,但追根溯源, 她在当时代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仙术的普通女人罢了。 而论其根由, 论其死亡,不过是因为她的儿子,恰好成了皇帝。 【等到了东汉,班固著《汉书》, 望气者就来了,初遇也变详细起来,“既至,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时伸。由是得幸,号曰拳夫人。” 还多了一段“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的记录,搞得后世大吵特吵,表示这时候汉武帝就想废太子给小儿子腾地方,这个“尧母”就是明证。 其后有“钩弋子年五六岁,壮大多知,上常言‘类我’。又感其生与众异,甚奇爱之,心欲立焉”,而她的死因也变成了“钩弋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的忧虑而死。 再到葛洪的《列仙传》这本神话志怪中,新的发展来了,赵女从小出生手就紧握,谁来都打不开,结果见了刘彻,轻轻一掰就掰开了,手中藏着一枚小玉钩。这本实在不可考,都列仙了,没法当真。】 蔻丹纤指,皎腕金环,李隆基拉着女子的手把玩,吟了一句“艳舞全知巧,娇歌半欲羞。更怜花月夜,宫女笑藏钩。” “李白此诗甚佳,虽藏了些不平意气,到底大才,当夸耀于后。” 美人在怀的帝王笑指天幕:“钩弋若只是普通赵女,如何突出帝子出身,又如何凸显汉武不凡?天幕背后到底是平民女子,宫妃的神话戏说,难道真是怜惜钩弋之死么,还不是为了帝王。” 他醉得不轻,高力士暗自心惊,只祈祷天子收敛些,李隆基却不在乎:“世传钩弋夫人生有玉钩,死后不腐,香闻十余里,开棺却无尸。说是神妃仙子,但有此仙人为妇的武帝与为母的昭帝又当如何?” 天命天命,凰鸟是被写在凤后的,再稀世的明珠,再绝代的佳人,到底只映照在帝王身上。 像那李白,管他如何落拓不羁,如何风流快意,在外斗酒长安,入宫还不是要奉诏写宫人行乐诗。他的抱负和远望朕当然知道,也看得出他的不快——但朕为何要用他? 如此大才,还是留在身边颂圣的好。 【“尧母门”的存在,后世认知不一。 支持者表示,提到“尧”这个字,钩弋夫人的privilege已经尽数体现了。尧是什么人,古帝王啊,武帝给小儿子生母这么一个门,妥妥的对太子不满已久打算换小儿子上位。 反对的人也挺多,主要就是班固在《汉书》这个神来一笔,前面并没有可考的记载。 钩弋相关笔墨挺少,但皇子十四个月出生,皇帝赞尧母这样带点神异色彩又很有政治意义的事情不能漏记吧?《史记》及其增补啥也没有啊。就连大家都觉得很离谱的《汉武故事》也只提到十四个月生子这件事,没有尧母门。 因而呢,许多人认为班固在此的”“尧”和“赵蛇”记载,是和刘邦赤帝子斩白蛇、刘彻梦日入怀出生一个性质的、对正统帝王进行的一种政治神化,不可全然尽信。】 刘彻和堂中的赵禹张汤面面相觑。 古圣贤之名这种事吧……属于有意者自有心,无意者不觉有异,以尧舜禹汤为名寄托愿景也是常事。 若陛下当真对刚出生的幼子抱有大期待,为何不直接以“尧”为名?何必迂回,给生母赐“尧母门”,天子能是那样兜圈子的人? 还在路上的司马迁思索,尧舜亦是英主,前人对其记载却少,写史当从五帝始。 【再者,如果确有其事,也很难说清武帝的意图。 因为他有个弟弟就叫刘舜。皇帝要真信这个,常山王早该被勒令改名了——皇位上的人还叫“彻”,正在搞推恩全力打压诸侯,你一个诸侯王怎么敢叫这个名字的呀,活太长就直说。 很多人被猪猪这个花名和孝武皇帝这个谥号误导了,以为他是“略输文采”的双开门冰箱糙汉,实际上人还挺文青的。《秋风辞》写得就挺好,大家学中国古代文学,学到汉大赋,学生们一读,司马相如写的什么东西,字都是中文,拼在一起像看天书。 然而主不在乎,猪爱看——那前提至少是刘彻能知其意,解其美呀。 汉武帝取名的东西不少,朔方之名出自《诗经》,“天子命我,城彼朔方”。武威郡是天子的武功与威势,张掖郡是“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把帝王御赐之酒倾于泉水与将士们同饮,酒泉便流过千年。 可以看出来,刘彻的取名风格就是这个调调,他的“尧母门”可能也就是引尧十四个月出生的典故,没有那种政治暗示。】 始皇帝对大汉天子的窘迫事乐见其成,闻言只笑:“这汉武帝到后世居然也只落得一句‘略输文采’么?” 正在弘文馆翻阅典籍的李世民摇头:“惜乎,许多帝王虽有文才,传世却不多。我辈 35.巫蛊⑤ 巫蛊⑤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大家学历史, 汉武朝除了卫霍匈奴,还有一个很鲜明的tag就是老教材上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实际情况与印象中有点差别, 一开始提的仅仅是“推明孔氏, 抑黜百家”,新教材也把这里改成了“尊崇儒术”, 没有那么绝对了。 此处的抑百家和尊儒,更多是一种政治方向上的倾斜, 没有到赶尽杀绝的地步。汉初的黄老好是好,但会凸显阶级矛盾, 对统治不利。 董仲舒对儒进行了神化改造, 把孔墨阴阳的理论捏吧捏吧, 天人感应的唯心理论成为了官推, 皇帝摇身一变成为天气之子,日食地震都是天罚, 风调雨顺俱是圣德, 帝王的举止与天命牢牢捆绑在一起, 新儒术就此搭上帝制的船。 要说刘彻多在乎多推崇儒家,那有点扯, 皇帝在乎的只有好不好用,他是玩政治的,又不精研学派。天子把儒术推在人前,但要用什么人, 还是自己说了算。 宣帝有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帝王从“无为”到“有为”,武帝采用的不仅仅是内儒外法, 他的儒与法都不那么纯粹,而是德刑兼用的“霸王道杂之”。】 东汉,太后邓绥听到此处,露出一个笑来。 她临朝这些年灾祸不断,地震冰雹一场接一场,李固说因为她越阴之职,专阳之政,刘向认为雹是阴胁阳,整□□她还政给皇帝。 但大汉这些年来并未少过天灾,若是强势帝王,这些臣子要么说百姓不智,不解天子苦心才触怒上苍,要么说朝有奸佞,宫有妖妃,横竖不是皇帝的错。 如今天幕把这套理论的虚伪外衣撕开,有些人便不好拿着无形的剑来斩她的权了。 · 百姓听不懂什么儒术法术,霸王王霸,在他们眼里还没有水沟子里的王八重要,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天幕说的什么“天人感应”,天子天子,这些居然与皇帝无关吗? 丰年要颂圣,大家都知道是皇帝贤明,而那些干旱洪涝,蝗虫飓风也没有黔首敢说帝王无德,收粮的官老爷说是你们这些刁民不够用心,辜负圣恩才有天罚。 张三拉着孩子的手,他刚出生时见日升月落,风霜雨雪,以为他们只是日月轮转,后来知事,四海的百姓都要通晓天子恩典,种出的佳禾秀麦是祥瑞,要供到京城证明皇帝治国有方。 渐渐的,他也像父母一样相信帝王是天子,雨顺风调是因为君王有德。他再把这样的道理告诉子孙,但孩子说她见日月,分明只是日月。 若皇帝并非天子,圣德其实无用,风雨不是上天赐之,那皇位上坐着的,他们一代又一代跪地称颂的又是个什么?张三陡然恐惧起来,不愿触碰那个答案。 【汉武帝要给自己的政治主张推出一个官方解读,选择了董仲舒,董仲舒拿出了《公羊传》。大家现在经常说大一统帝国,“大一统”这个概念就是出自这里。 《公羊传》的主张很符合刘彻现在的需要,儒要“亲亲相隐”,公羊派却是公高于私,在此基础上再谈亲亲之情。它提倡九世之仇尤可报,君尊臣卑,不能僭越,国君以国为体。 这本书在当时实在太适用了,又是大一统理论,又是“受命之王必改制”,里面的“内诸夏而外夷狄”还能拿来探讨一下和匈奴的关系,既尊君,又有变革的理论依据。 刘彻用着很满意哈,安利给自己的太子,刘据尊重爸爸,读了,但他有其他爱看的。 尊君,但对王权没有限制;注重尊卑,提倡礼乐教化,也重视宗族情谊,大家和平一点,友爱一点,打打杀杀做什么,love and peace;不重变革,而要求守文的《谷梁传》。 如果说公羊的理论可以做决狱的武器,主张大义灭亲,那么谷梁就很萌了,不要打仗,不要变革,修德就好,大家都是血缘亲人,亲家母你坐下,咱俩说说心里话。】 未来的汉文帝低头送走周勃,深感有些人就是转不过弯来。 其实卫太子读《谷梁》无错,谷梁提倡的那些修德保民、不兴战事的理论本就是彻儿要下一代做的。得到“武”字的皇帝想要在他的时代将能打的仗都打完,能平的诸侯也被推恩令拆解成无数个琐碎小国,集权和变革已经完成了。 上位的太子只需要顺着父亲开辟的路走下去,但他的任务是把路填平——休养生息,让饱经战争的民众喘息,重视宗族,使推恩之后的诸侯放心。《公羊》与《谷梁》的交替,在某种意义上确实适合未来的大汉。 但太早,也太快了。臣下的知觉是很敏锐的,在帝王与储君之间,有差异的并不仅是书本,依附于他们的臣子也会泾渭分明。两边的臣子争论,产生矛盾,不可避免地影响到父子间的关系。 刘恒发愁地盯着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见自己那个孙子,又思索未来事,彻儿的臣子,有几个能在父子两代人中完成转变,那些酷烈的法吏,又会如何看待这样一个将要行修德之策的太子? 【虽然公羊和谷梁在很大程度上有思想一致性,但不一样的地方也太要命了,这种主张上的差异,决定了父子臣属的不同。 跟随刘彻的,是变革、事功、重法的臣子,而刘据 身边围绕的是“宽厚长者”,这群人可太恨酷吏了,而汉武帝作为当朝天子,毫无疑问,他身边的臣子占多数。 矛盾就很明显,太子和朝中大半人的主张都不一样,等他上位了大家offer都没了,日子还过个什么劲啊。 不过刘据只是要守文,又不是要杀人,很多大臣也就是不那么被重用了而已,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心理准备,慌的是那些酷吏。 “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武帝用酷吏,他们便可以借着武帝的势横行朝野,卫太子却不会给他们借势,到那时,从前行过的事,都会变成反戈的剑 36.日昭于光 日昭于光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巫蛊之祸结束, 刘据动兵的行为被定性为“子弄父兵”,帝王建思子宫与归来望思台。怜子和望归是真的,但皇帝还是很清醒, 小儿子继位不能有别的正统压着, 刘据和卫子夫动兵也并非值得宣扬之事,最后也没有给卫太子正名。 刘弗陵少主登基, 霍光独揽大权,休养生息, 帝崩,谥孝昭皇帝。昌邑王刘贺登临大宝, 行淫辟不轨, 登基二十七天就被废, 霍光立刘据之孙、史皇孙刘进之子刘询为帝, 即后世所说的汉宣帝刘病已,承谷梁之法, 追谥刘据曰“戾”。 兜兜转转许多年, 皇位又转回卫太子这一脉, 历史有时候真挺有意思的。】 命运弄人到如此地步,纵是帝王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被关在狱中还没来得及砍头的李广利听到这里简直要暴怒了, 卫太子究竟是什么运道,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他的孙子当皇帝。 被废的昌邑王刘贺,怎么听怎么像刘髆刚出生的那个儿子, 皇位都到手上了,居然只坐了二十几天就被赶下来,这霍光到底是个姓霍的,一心只向着卫太子, 前面早死的刘弗陵说不定也是他害的,就是为了给卫太子的后代腾位置! 他才不管霍光和刘据有没有交集,自顾自骂了一阵,想到那个“戾”又觉松快。子孙再出息又如何,刘据还不是板上钉钉的谋反,子弄父兵这种话也就是说说,安皇帝的心,哪朝哪代敢给刘据这样的太子翻案?动兵便是动兵,若给他正名,往后的太子都要学着他弄父亲的兵了。 还有那驱四市数万民众与刘屈氂作战,卫太子《谷梁》读得好,这便是他在书里学到的、身边围绕的温厚长者们推崇的修德安民吗?经此一事,皇帝与太子身边的势力都要重组,往后如何还未可知。 【在这段历史中,武帝还有几个儿子一直是隐身状态,就有朋友奇怪,前面有哥哥,为啥非要立个幼子。但看一眼大家的精神状态,嗯,只能说猪生六子,各有不同…… 刘闳死得早,刘髆背后李氏集团自有谋划,这俩就不提了。燕王刘旦之前挺安分,一看前面俩哥哥都死了,很快乐哈,觉得太子应该轮到我了吧,主动向爸爸上书,请求宿卫长安当太子。 他的同母弟广陵王刘胥好倡乐逸游,力能扛鼎,一天天在那和猛兽搏斗。刘彻可能被这俩儿子的呆蠢震撼到了,刘弗陵年纪小是小,上面这几个看着就不靠谱啊,大汉可能不会出举鼎而死的皇帝,但和猛兽肉搏而死也不算什么体面的死法吧。 昭帝登基,兄弟俩依然不死心,弟弟年纪太小了,小小的肩膀担这么大的担子多辛苦,哥哥很担心啊。刘旦又开始扯吕雉立少帝的大旗,宣称刘弗陵不是武帝的儿子,是大臣们立来欺骗天下人的,谋反被告,昭帝赦免之。 但燕王没死心,几年过去又开始捣鼓,和上官桀等人勾结谋反,许诺事成之后给上官桀封王,又被告发,自缢而死。】 李姬欲哭无泪,这是哪来的两个冤孽托生到她腹中,不指望他们当太子登基,好歹做点好事,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至于受牵连吧! 听到现在,哪怕她未读过书识过字,也知道从高祖起每一代皇帝都为诸侯王之事费尽心力,刘旦身为诸侯不谨言慎行也就罢了,造谣皇帝血脉,是真觉得自己活太长么?居然还允诺上官桀裂土封王——借臣子的势登基,不被牵制都是好事,哪有他反悔的余地。 就冲这一点,陛下也不会立这蠢儿子。她狐疑起来,当今天子在前朝行推恩时,刘旦不会在林场窝着看弟弟打熊吧…… · 嬴荡眉头抽了抽,天幕之前提到孟说和国君举鼎的语气那么奇怪,感情因为他是举鼎而死的? 不至于吧。他掂量掂量手旁的大鼎,以他的能力,再重一倍也不在话下!以后小心些,不和孟说比便是了。 【广陵王刘胥就更传奇了,可能看太子是因为巫蛊死的,所以对巫术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和信任。 昭帝年幼,刘胥请来楚地有名的女巫李女须,给了很多钱让她诅咒皇帝。刘弗陵身体确实不好,过一阵子真的死了,刘胥大赞“女须良巫也”,杀牛祝贺。 完了皇位没轮到他,刘髆的儿子刘贺登基了,刘胥又请来巫人诅咒他。结果大家也知道,刘贺当了二十七天的皇帝就被霍光赶下台,刘胥一看,天哪这也太灵了吧!迷信更深了。 结果还是没人在乎他,刘据流落在外的孙子被找回来当皇帝,刘胥深感不忿,再一次请出了他深信不疑的女巫诅咒皇帝。中间门停了一段时间门,想想又不太爽,继续诅咒,这一次终于被发现了…… 只能说汉武朝是一个巨大的封建迷信巫术会所: 第一个皇后搞巫蛊被废;第二个皇后和太子卷入巫蛊之祸而死;一个皇子的母家外戚和曾经的丞相令巫人祝诅主上;另一个皇子对其深信不疑,半辈子都在花钱请女巫诅咒当今皇帝,还瞎猫碰上死耗子好几次。 怎么说呢,你们皇室不要再折腾巫人了,让楚巫作为民间门艺术形式流传下来就可以了,你们这样是咒不死人的!】 之前听昭帝刘贺的皇位交接还只感叹天不予人或霍光威势,广陵王 的这一串操作听下来,有些人几乎无师自通了天幕之前说的“地狱”是什么意思。 班固执笔,还有更地狱的天幕没提呢。女巫李女须见广陵王,泣曰孝武帝下我,周围人真以为孝武皇帝附身于她,皆拜伏,李女须便以武帝口吻言必令胥为天子……他写武五子传时便疑惑,燕剌王和广陵厉王莫不是傻的吧。 李姬直接晕了过去。 · 本来就迷信的人却更兴奋,赵恒虽知汉史,却只感叹卫太子与汉宣帝奇缘,未在 37.隋炀帝 杨广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东厢月,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倏忽又是一旬,上期天幕带来的影响已平。惊蛰方过, 春昼初长, 各朝忙于农桑,百姓也为春社做准备, 各家凑钱,等待那“叩盆拊瓴, 相和而歌”的乐事。 春波要酿作春酒,细细饮来, 方不负一年光景。 闲来谈天, 大多数人一辈子出不了村镇, 能聊的无非是张家长李家短, 村头二丫生了个大胖闺女,王五家男人一天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 如今天幕既出, 能唠的就多了。 众人先骂了一遍朱祁镇, 痛批那引异族害人的司马氏,为当政的女主吕雉争论几轮, 又论起最近说的继承人话题。原以为皇子都是龙子凤孙,再不济也超出常人一大截,和他们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更是天上地下,如今天幕一说才意识到, 再怎么尊贵再怎么显赫,摊上子孙问题一样没辙。 正说着,天空又闪出一线微光,渐拉成方形巨幕。 【说完秦汉, 便到隋唐。如果说前面提到的两位还能算得上是悲情继承人,那今天提到的这位就是很令人无语的影帝了。什么叫演员的诞生啊,什么叫装相啊,翻遍上下五千年,这么能装的也就这一个。 说影帝大家应该就都猜出来是谁了哈,又是一个网络历史向辩论的常驻话题人物。 那么这位被奉为网庙十哲之首,和胡亥一样二世而亡,却至今依然有人持续不断为之翻案、认为他功在千秋的隋炀帝,又是怎么挤开哥哥,当上太子的呢? 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皇帝对太子的不喜,并非是某些营销号说的老婆吹枕头风才导致的,而是杨坚与杨勇自身的相处。 杨坚受禅登基,建立隋朝,立长子杨勇为太子。但长子好奢侈,蜀地盔甲华美,还要装饰,皇帝崇尚节俭,认为前代帝王未有奢华而得长久者,屡屡劝诫不止。 冬至百官朝见,应该是先贺太子,太子再领百官朝见皇帝,但杨勇不率百官参拜,直接自己受了礼。文帝觉得太子应该是“贺”,而非“朝”,认为杨勇殊乖礼制,此后便“恩宠始衰,渐生疑阻”——说白了,太子的逾礼挑战了父亲的权力。】 “……”众人疑惑,不解,大为震撼。 武庙十哲他们知道,玄宗皇帝为了祭祀历代名将所设的庙宇,可这“网庙十哲”又是个什么玩意,天幕语气甚是不满,莫非尽是如隋炀这样的暴君?先前还有人为朱祁镇和胡亥说话,后世子孙究竟是吃饱了撑的,还是就爱做些标新立异之事,爱为这样的皇帝“洗白”翻案? · 杨坚死死攥着独孤伽罗的手。 天幕谈论秦胡亥时顺带提过一嘴被称为隋炀帝的杨广,夫妻震撼一阵,安抚完太子,又将二子囚禁在宫内。原本想等下一次盘点,结果天幕说完胡亥,便到扶苏,然后又是刘荣刘据,没完没了的巫蛊之祸,那能和秦二世明英宗并列的孽子却再无影踪。 如今总算到了隋,他却难以遏制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连太子未来的奢侈无度和逾礼都顾不上。上一次提及杨广仅仅是比肩胡亥,如今二世而亡几个字出现,杨坚甚至有种两耳轰隆之感。 这浩大安宁的四海,刚结束三百年乱世的王朝,居然也如秦一般仅仅维持了两代人么? 【皇帝与太子有摩擦,其他人就有心思了,杨广搭好了戏台,戏瘾大发。杨坚偶尔去他家中,见乐器弦多断绝,又有尘埃,看起来就很久没用过的样子,以为他不好声色,善之。 杨广又勾连上朝臣杨素,与之共谋。杨素的弟弟杨约表示,“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长保荣禄,传祚子孙”,言下之意,走皇后路线吧。 独孤皇后对杨勇就挺有意见的,因为他有个很大的缺点,好色。杨勇宠爱云昭训到礼遇和正室差不多,他的嫡妻元氏因无宠和心疾去世,皇后寻思你俩是不是故意害人,训了太子一顿,遣人伺察。 除了皇后自身的爱情观,她愤怒的另一原因是元氏的身份,北魏宗室女,作为太子妃有很大的政治加成,与太子的结合是关陇集团内部的再联合。如今磋磨而死,独孤伽罗只能叹息“我为伊索得元家女,望隆基业,竟不闻作夫妻,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 杨广一看,原来我妈讨厌这样的。他为讨母亲欢心量身定制了一个剧本,什么空置姬妾啊,什么只和原配萧氏相处啊,放在今天可能一天得买十几个热搜: #晋王竟是纯爱党、#我又相信爱情了、#同母兄弟对正室态度差异、#太子宠妾灭妻引晋王不满…… 就这样,次子摸准了母亲的喜好,皇后看杨广越来越满意,看太子也一天天不顺眼起来。但杨广还能演,每次来朝见,车马侍从都很俭素,礼节周到,极尽谦卑,名声也随之暴涨。】 秦,嬴政看到此处摇头:“怪道天幕说他装相,能做到如此,当真摸准了父母脉络。” 他的父亲杨坚因为太子奢侈而训诫,想必是个崇尚节俭之人,杨广便以朴素衣冠朝见,又备好蒙尘乐器,等待心血来潮视察的天子。母亲因妻妾事对杨勇不满,他便装作不在意美色,只与正妻相处,教父母都认为此子德高。 见其事,知其人 。这样的人,谋嫡自然能成,但要他做皇帝,却是做不好的。 · 杨坚听至此处,总算明白杨广这太子位是怎么来的了。 北周打压宗室,轻易被杀,他登基后吸取教训,抬高诸皇子作用,对他们的婚事自然也有所安排,如天幕所说,关陇集团内部的又一次利益交换。 而杨勇偏爱云昭训,冷落正妻致死,杨广却表现得对萧梁宗室女萧氏如此温和,就算他们没反应,背后的世家也要动心。 太子奢靡 38.隋炀帝② 天下死于役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手段耍了, 爹妈没了,哥哥赐死了,杨广登上帝位, 开始他的皇帝生涯。 大业元年, 营造东都,每月役丁二百万人。造龙舟、赤舰、楼船等数万艘。又于皂涧营显仁宫, 采海内奇禽异兽草木之类,以实园苑。 筑西苑, 周二百里,堂殿楼观, 穷极华丽。秋冬草木凋零, 便剪彩帛为华叶, 贴于树上, 色泽便如新生,常如阳春。苑内水泽也以彩帛做出荷花、菱角、芡实的模样, 于月夜带着数千宫女游玩其中。 煌煌盛大的都城和宫室, 代价是役丁死去十之四五, 以车运尸体,东至城皋, 北至河阳,相望于道。 修运河,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余万, 开通济渠;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诏河北百万众开永济渠,丁男不供,始役妇人。 出塞北,数万人;修长城, 征几十万;三游江都,三至涿郡,每次出行都极尽奢侈,携无数宫人,祸数万渔夫。所到之处官员争相献宝,百姓饥饿不堪,采树皮或煮土而食。】 天下俱寂。 闻者无不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会有这样的帝王?天幕所说,随便拎出一桩都难以置信,宫内穷奢极侈,动辄百万民夫,死伤以几十万计,皇帝却优哉游哉四处出巡,征夫不够,男丁不够,还要役妇人! 隋末的百姓咧嘴,长久的饥饿劳役使他们几乎无力站立,只能缩成一团听着天幕等待最后时光的到来。后人只说食树皮泥土,却未曾想过饥荒时还有更可怖的东西。 易子而食。人相食。 年年有役,岁岁难安,四海皆是饥民,官府却攒下那样多的粮食,就为了供养这样一个昏聩无道之君么。 · 隋初的帝王惊愕得无法作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觉得天幕说出的话如此荒谬,这样的人怎会是他的儿子?他这些年克勤克俭,不着绫罗,不配金银,结果省下的绫罗绸缎被杨广用来铺陈装饰,未曾动用的金银美器都供他享乐,百姓的血肉结成他游乐时踏在脚下的红毡。 车运尸体,东至城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这样一个征发无度,穷奢极欲的皇帝,竟然是他和皇后亲手选出来,送上帝位的。 【杨广在位一共十几年,大型建设活动却没完没了,劳役人数超过千万,说是“天下死于役”,一点不为过。 基建玩得差不多了,他就开始折腾军事。一征高句丽,发百万兵,但百万兵还得吃饭运器械,又征百万民夫。人数搞得多多的,打仗败得惨惨的。 皇帝不死心,这么多人,堆都应该堆赢了,又攻高句丽,但百姓已经苦到无法言说,各地都有农民起//义,数了一下,零零碎碎也就二十几个地方吧,杨广根本不在意。 从大业六年开始,各地就不断有人起事,但没有特别成气候的,直到督运军粮的杨玄感反叛——这位可是杨素的嫡长子,他要是折腾出什么动静,还挺伤筋动骨的。 进攻到一半,不打了,回去平叛,冤杀两万人。接受杨玄感开仓赈济的百姓,坑杀。】 “居然真有人征百万兵?”曹操不知该如何评价,往日作战,虽号称几十万雄兵,那也是虚的,比的就是谁胆大。如今真见着一个能兴百万兵的,第一反应不是钦羡,而是这人当真不知兵。 征那高句丽,虽是攻国,依然要有章法。出百万雄兵,就要调能供养百万兵的粮草甲胄,故而有百万民夫,这样多的人员与用具调动,轻易无法完成,想必又有死伤。 隋炀帝这样安排,想必也不怎么擅长兵事……去时百万,归时又能活几人? · 如果说前面只是暴怒,如今的杨坚才是真正两眼一黑直面亡国的事实了。 天下死于役,百万兵屡征高句丽,各地起//义,天幕居然还嘲曰零零碎碎只二十余处,再加上二征以前的——这不就是遍地开花! 作为天子,他最清楚百姓如何。给他们一把粟米,他们会活下去;给他们麸皮,他们会沉默着咽下;无食可用,他们便如天幕所说,吃树皮树叶,煮泥土充饥。 黎庶何其善于忍耐,只要有一线天光,便能挣扎着活下去。五胡乱华三百年乱世依然熬出许多黔首,却在杨广的治下,轻而易举反了这么多。 天子被宫人扶着,虚弱地起身,只觉无颜面对世人。杨素的儿子反了,那是杨广的事,帮他上位的功臣之子都不愿为其效力,兜兜转转算天道循环。但如此多的百姓起事,只能证明大隋已失民心——在经历了这样多的劳役、饥馑、征兵后,如何还能要他们心向这样的天子。 他无助抬手,却觉手上一片湿润,历代帝王高官,只要是奢侈无度之人,手中皆多出一把白泥。 天幕第一次降下切实可触碰的东西,却是刚才图画上饥民所食之物,有些人以火烤之,默默食下,体会这干噎的饱腹感,有些人却极嫌弃。 赵佶:“什么东西!” 【几次动兵,生耗的都是民力。兵要动,百姓也要动,“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兵士死伤过半,其他人还要运米,要么 打仗要么干活,耕稼的时节都错过了,无人耕种,自然也失去当季的粮食。再加上混乱的社会情况,谷价越来越贵,粮价这么一抬,民生直接就崩盘了。 送米的也不好过,运的不好还要赔钱,“所运米或粗恶,令民籴而偿之。又发鹿车夫六十馀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餱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 就这样,官吏凶恶贪婪,百姓又穷又饿,愈发困苦艰难。兵士和民夫“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侥幸活着的普通人也无法安然生活,只能走上其他道路。 或 39.隋炀帝③ 科举运河之辩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杨广人死了一千多年, 对他的讨论却一点也没少。逢提必吵,大运河和科举制这两桩往上一抬,隋炀帝摇身一变成了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万古一帝, 说他暴君的都是史盲。】 正着手利漕渠的曹操十分困惑, 谁没凿点沟开点渠,天幕之前都把杨广骂成什么样了, 运河和科举得是个什么东西,搞得这么一个板上钉钉的暴君都能被人说是“罪在当代, 功在千秋”? 唐人沉默,天幕说的莫不是那条早已湮塞需要年年疏通修整的运河…… 【一件一件细论吧, 首先是科举, 在文教方面光耀千古的这项功绩, 它还真就不是独属于杨广的。 我们后人熟知的科举概念, 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是天下考生不论贫富贵贱都要一层一层考上去, 乡试会试殿试, 只要有真材实料, 管你什么出身都能做高官,朝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 然而马克思说了,事物是不断运动变化发展的,这种以才论之、不问出身的选拔制度也并非一日便形成。 毕竟古代史中人才选拔的过程实在是太长也太久了,哪位明主不求贤, 哪个才子不上进,臣子从世袭的官爵到春秋的养士,从道德的孝廉到名士的推荐,许多东西都是随社会发展而缓慢过渡的。 大家看小说, 穿越基建文呀咪呀咪,主角称霸途中都要搞科举,不考几个壮志未酬的沧海遗珠都不能算合格的穿越者。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时代这玩意快进不了——当然啦,小说定位不同,不用计较这个,毕竟没人真穿越嘛,但也不必将科举制度的提前实施当真。】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刘彻咀嚼着这几个字,淡淡笑了笑,并未说什么。科举听上去当然好,这样无论贫富只论才学的选官听起来甚是理想,但也实在遥远。 能供考核之人书写的大量行文载体,能供天下人汇聚中央的交通条件,能在地方行有效考核的基层官吏,这些都不是几代便能解决的。真要挪用,选出的也只会是冒名顶替之徒,或祖上有罪的落魄贵族。 选小吏尚能一用,考核官员亦可,偶然行之也并非不可能,但以科举选高官要成体制,最基础的前提,是民间门有足够多读书的黎庶。 春秋这样动荡的时代,平民尚能随师而学,到了大一统的王朝,知识便被贵族牢牢把握手中了。从书本只能流通于贵族之间门,到天下贫民亦能解书,中间门应当也出现过什么,让原本稀少的经与书饱涨到溢出,才有可能传递到普通人手中。 他看向手中的竹简,想,载体。 · 书生扯了扯同伴的袖子:“你既囊中羞涩,何不学天幕所说,也写些‘穿越’的小说补贴家用。” 同伴垂头丧气,指了指手中的《洞冥记》与《太平广记》,示意同伴还是闲书看得少了。穿越罢了,游仙境,过鬼城,娶史书中的倾国佳人,封侯拜相再一梦黄粱,这题材已泛滥到书商懒得收了,并无新意。 · 始皇帝叹口气,那马克思不知是什么人,事物不断发展,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确实是不断发展,科举对天幕之前说过的门阀世家是个利器,但从世家到科举,选官方式的变动本就随时代而变。 贵族成为统治者,在他们的治下诞生世袭的官职,又因世袭而生出不可控的世家。门阀出现,逐渐生出侵吞皇权的庞然大物,新的皇权从中诞生,再反击世家,从寒门中捞出可用之人。而越来越多的寒门登场…… 第一位皇帝坐在他的皇座上,预见后世王朝的倾颓。 【真要论起来,隋朝所处的,本就是科举制发展的一个关键节点,即乱世之后部分士族势力的崩塌。 魏晋的九品中正制被士族捏在手里玩了很久,司马家打破了头,争出一个五胡乱华。天下大乱,异族入关,不断改朝换代,虽说世家肯定能活得好好的吧,但北方士族在这一过程中还是受到了重创。 在此基础上,隋文帝杨坚吸取南北朝的经验,开启科举制,杨广上位后继承它,至唐真正成型,后世不断补充,才有我们熟悉的考试流程。 而隋的科举是啥样的?要五品以上的高官推荐才能参加,也不封名,说出来大家都认识,老张的儿子老王家孙子,就问普通人上哪儿认识高官让人推荐吧。说到底还是有权人的游戏,平民在沟里挖渠运米呢。 学界对科举制度真正形成于哪个年代一直有争论,论文写汉代形成的都有。说是隋炀帝开创的科举吧,翻开史书一看,在位十几年一共就录了十几个进士。 如此高效,闻者涕零啊。】 李唐的皇帝敏锐地捕捉到那一句“封名”,北宋文人拈须而笑,还是大宋的科举名副其实。御笔封题墨未乾,君恩重许拜金銮,天家厚恩,以制举择王佐之器,三年一贡举,榜榜皆英才。 隋炀暴虐,大唐失意者也颇多,唯有大宋文风鼎盛至此,之前的王朝岂能相比。 燕云十六州朔风凛凛,一路吹拂,至汴京城只余绵绵东风。珠翠罗绮,桃花逐水,十丈软红化作一樽薄酒,才子们吟着雪满弓刀的诗,在醉乡深处又酩酊几场。 信手闲弹的乐女看烟霞遍地 ,想天幕谈过的衣冠尘土,这样活在士人口中笔下的盛世,当真永远不会塌陷么? 【所谓“隋炀帝因为开创科举,得罪世家的利益而被推翻”的理论,就显得很荒谬啦。 分析一个皇帝失败的原因,最重要的便是看推翻他的是哪些人。一百二十余起农民起//义早已告诉我们答案,被派遣四处平叛的门阀世家也冤枉得很: 搞没搞错,这个世界上最后背叛杨广的就是我们啊! 平民的抗争毁灭王朝,但角逐权力的永远是上层的执政者。 隋末世家的背 40.隋炀帝完 星火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啥叫天道循环, 大概就是杨广赐死了他哥哥,千年后自己的墓又被同样名为杨勇的开发商给挖掘出来,故太子大仇得报啊。 说隋炀帝没啥成果, 其实也不够客观, 但他经常让人觉得“要不你还是别想了”,老实待着守祖产得了。 而步子跨得太大以至于玩崩了这种评价吧, 只能说,有领导力的老板会衡量员工的能力再派活儿, 承接的也是公司生产范围之内的单子。上位者知道“这么做”的人很多,但重要的是“如何做”, 目的很重要, 但身在其位, 看的便是实施的过程。 真按有些说法算, 那朱祁镇都能洗成绝世明君。首先,他仓促出征却被俘虏是因为步子跨得太大了, 没有考虑到两天时间没法准备好几十万人的粮草和装备。其次, 他被囚禁在南宫依然没有放弃, 而是戴上面具绝望地生起孩子,直到朱祁钰病重夺门复辟, 是卧薪尝胆。 最后,虽然大明没有门阀世家,但有文官集团呀,这一切都是文官集团下的黑手, 而上位的弟弟和继位的儿子不顾血脉亲情,竟然任由他人抹黑——这套话术一分析,嫡嫡道道还没有亡国的朱祁镇立刻弯道超车,得称万古一帝, 痛,太痛了!】 杨勇只觉身心舒畅,天幕今日说的都是他爱听的,杨广被如此批判,能活着都算他走运,原本历史轨迹上还有同名后人掘出杨广墓,岂不正说明自己得天道眷顾! 这厢朱元璋忍,再忍,实在没忍住:“朕怎么觉得后人针对我大明?朱祁镇那东西都说完多少天了,如何一而再再而地提起?” 正往这头走的朱标闻言提溜着燕王逃了,寻思那也没办法……败家子儿多,但败家成这样的就那么几个,败家成朱祁镇这样的世所罕见,唯有胡、杨二人可比,天幕自然要提一提。他看着年轻的朱棣满是愤慨的脸,难以避免地想到不知为何到他屁股底下的皇位,又叹一声。 也罢,不谈这些,父亲派他外出巡视,趁天幕才说到隋唐,先把手头事做完,回来再提。 · 大明其他皇帝已经躲回屋去了,实在受不了这光屁股拉磨转圈丢人的,朱厚照对祖宗们的窘迫毫无所觉,思索一番觉得甚是好笑。 “后人在讽刺方面确有一手,这说法我也会,卖官鬻爵的汉灵帝也是步子跨得太大了于是亡国,东汉有董卓袁绍之流,都是军阀和曹魏抹黑汉帝才如此,刘宏乃是为国库着想的当世明君。” 宫人惧怕虎豹,奉完吃食便躬身而退,无人陪他说笑,朱厚照也不在意,只看天边明明一片星,想后世史书如何写今时月。 【许多人对隋的认知来源于那一句“振蜉蝣之羽,穷长夜之乐”,隋炀帝的形象在此句的基础上变为一个在末路中狂欢的文青,胸怀大志困于时局。 但他们忽略史书上这段话的前后,流血成川泽,死人如乱麻。振翅的蜉蝣不是天子,而是匍匐的、易子而食的饥民,长夜秉烛而乐,烧的是人油制成的灯。 《隋书》中,隋朝覆灭之前有这样一段记载:“大业十二年,上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 浪漫吗?当真浪漫,星夜捕萤,放诸山林,漆黑永夜中四野俱是萤火微光。 大业十二年的隋朝已走向穷途末路,时局乱如结麻,天子却在景华宫中征求萤火。这样脆弱易死的小虫也能捕来数斛,炀帝观赏它们,又将这耗费许多人力的数斛虫放出,只看它们光耀的那一秒。 但杨广所见的,又哪里是无法与日月争辉的萤火呢。 能照破长夜,光遍天下的,从来都是无数平民手中的炬火。】 杨广哼着陈后主作的《春江花月夜》旧曲,清商曲,吴声歌,江淮的月色依然同曲中唱得那般好。 他当年出巡,携无数美人贵戚,僧尼大臣,龙舟打造得那样高大精妙,两百丈的巨舟无法入水,要民夫现凿沟渠;四五十尺的船行在水上,房屋百余间,每个见到的人都要赞叹其华贵。金和银,珠和玉,都在他出游的五千余条船上被抛掷水中。 那时跟在船侧的是些什么人?他在天幕沉痛的叙述中乱了思绪,回想许久才反应过来,哦,是渔夫。 太过硕大的船无法如常行进,每逢急流,都需要活生生的人来拉扯这些水上宫殿。龙舟后那些巨大的彩船也要人一路看守保管,好让他们这些走水路百无聊赖的王公贵族看浮动在水上的花鸟造物。 他看“浮景”不多,因为实在比不上江淮半点,运河尽头总是好时节,烟云碧柳,吴娃歌舞,鸳梦胜过宫中许多。他抛弃关中,在这样的幻境声色里沉湎,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你是帝王,这样的享乐,这样的盛景,本就应当。 运河水上民夫血肉团团,江都十里花繁尽是清溪。 这样又有什么错……又有何错可言,杨广嗤笑,纵有不该,那也是江都的臣子巧言令色,扬州的风月勾人堕落,怎能说是他之过。 父亲积攒下那样多的家财,本就留给后世子孙来用,金银会积灰,布帛会腐烂,普通人留着也是造//反生事,如何不能为他的宫殿与运河多镶一块白骨。说什么平民手中的炬火,黎庶为王孙献出生命 ,难道不是自古通理! 宇文化及带兵进门,鲜亮的布帛缠上他的脖颈,天子陨命在金玉的殿堂。 杨坚与独孤皇后互相搀扶着,看天穹之上他们的儿子,每至除夕便在殿前设许多火山,焚数车沉香,以甲煎沃之,一夜便烧去两百多车沉水香。香气渐成血气,数丈光焰在火中燃烧,是扑不灭的流萤,光遍宫室的星星之火。 只需一点机缘,便能燎原。 【流萤是只能活至七日的生物,杨广放之山谷,也将短暂的王朝放逐。暴虐的帝王被身后人缢死,给后世留下的是来自平民的震慑。 至高无上的皇权已不再那样权威,兔子逼急了咬人,这群种地的逼急了居然也能在四海掀出这样大的波涛与狂澜。 群山为之侧目,王孙为之愤怒,上层惊讶于农民的反抗,却仍陷于传统的政斗。有人自立,又因内讧而死,有人被扶持,却还 41.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慨然抚长剑, 济世岂邀名。 李世民凭借他出色的战略眼光和战斗意识登上历史舞台。雁门关救驾杨广,打心理战术;河东对屈突通,开辟西线战场;追宋金刚, 一日八战, 皆破之,俘斩数万人;击薛仁杲, 平刘武周,封尚书令;东进击王世充, 虎牢关一战擒两王,李渊封无可封, 只能让秦王再领天策上将, 陕东道大行台, 功绩长得念都念不完。 会打仗的将军很多, 皇子也不少,但上马能战下马能治, 还都做到顶尖的, 就问翻遍史书能有几个吧。而且人还不是那种推土机一样靠着蛮力推过去的, 论战术也是TOP级。 大家应该都玩过历史人物主题的卡牌游戏,抽取到的角色有数值, 一抽是张金卡,诗仙李白,文学值一百,绣口一吐半个盛唐;再一抽银卡, 史学家谈迁,幸运值个位数,花一十几年“六易其稿,汇至百卷”写出来五百多万字的明史《国榷》, 本来好好在家放着,一朝不慎被偷了。 李世民要放在这样的卡牌游戏中,军事技能点基本上拉满了,不过回头一想,他唐太宗又有哪个数据不优秀呢,活脱脱的六边形战士啊。】 就算再不知兵事,听到那一日八战与一战擒两王的功绩,也该清楚李世民能力之强。 身处隋末的李渊搂着还圆乎乎的儿子狠亲了两口,下意识忽略那封无可封的未来。未真正站上权力巅峰之人无法想见汹涌波涛,不知道另一位面的自己已伤透脑筋。 李世民也环着自己的儿女正看天幕,贞观臣子们或回忆陛下风华,或笑当初不识相的自己,无人提起太上皇。 刘邦听着后世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公子,难得生出些钦羡之情。他每天看着刘盈那副样子都有股无名火,若有子如此,还愁后头有吕家人的事儿么? 汉初的高祖还不知道李世民已经在后人话本里给他的前任始皇帝和他的后人刘备当了无数次的儿子或救火队长了,又说几句跨越时空把刘彻或李世民抱来养的俏皮话,盯着那“次子”咧咧嘴。 如此卓越的天分,如此耀人的军功,皇帝爹却只封官职,想必这次子上头还有个长子占着太子位。 刘启不知道自己儿子被祖宗馋上了,正陪王皇后搓刘彻呢,爱子还小,正是最好玩的时候,加上天幕对未来武帝的赞颂,一群人真把他当个“掌上明猪”稀罕了。 景帝倒也看出李世民的处境,但对李渊的操作很是鄙夷: 这么好一儿子就给点官打发了,做皇帝能不能有点魄力?实在不想废太子可以让他直接去世啊,踌躇至此,无非是怕秦王当上太子之后威胁到君父的位置。 帝王将相怎么想另说,商人们却从中嗅到些新商机,天幕说的这卡牌数值游戏倒是可以一用。当代和前朝不好提,死了许多年的却不要紧,像那三国,魏蜀吴如此精彩,人杰辈出,文臣武将多如天星,用这一背景出套精致卡牌,找名家画得威风些,有闲钱的自然买账。 商人们讨论几句拌起嘴来,无他,数值不好定。这个说关公义勇,那个说吕布无敌手,再来几个评谋士才华的,计划没定好,人已经吵了七八轮。 有心爱人物的忙着争排名,不在乎的书商已经抓住这个空子直接开印了。数值排得随意,卖得却奸滑: 这家老板发觉各人自有喜好,整套不好卖,便走了个随机的路子,分了魏蜀吴三堆,买的人从那堆里随便选购,但卡都是蒙上的,打开是谁全靠缘分。 做生意的,一通百通,非印刷业的老板一合计,咱家酒楼也能这么搞啊,请城中老饕给菜品美味度打分谁不会! 有点小钱的书生正看着天幕,忽然觉得一阵哆嗦,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提前出现了。 李白正于江上行舟,万重山随水流而去,他听到那“诗仙”的称谓不觉有什么,但那半个盛唐……确实是半个,太宗创不世之功,但天下到底也只有这么一个唐太宗文皇帝。 谈迁才辞谢了大人们为他推荐的官位,不愿以国之不幸博一官,又被内阁大学士拉回去殷切叮嘱:“孺木,你那本《国榷》若是修好了,便将稿件交于圣人吧,五百万字一朝付之东流,可悲可叹之。” 被拽住不放之人笑了笑:“自然会妥善保管,能被后世所知,想必我后来又补写此书。经其事,想其文,说不定丢书那许多年,我又历山川,见许多人事,方能再成。” 高弘图点了点他:“一片史心,痴儿。” 贼子家中的书被狂风卷过,厚重不堪的书页回到它原来的住处,书生案上的白纸扑棱作响,化为许多白鸟,飞渡而去,司马迁从千古尽头回望过来,看向他的后来者。 【儿子有本事,当爹的很喜欢,但儿子太有本事,性质就变了。 早在李世民被封尚书令,他就已经到了唐现有官制的顶点,李渊没办法,加号天策上将、陕东道大行台,位在王公上,许自置官属。看着就挺奇怪,都封无可封了,为啥不直接让人做太子?这是你亲儿子,又不是外人,搞那么多花头做什么。 没办法,虽然一凤确实超出版本的强,伟人认证的“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但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太子李建成还尴尬地站 在朝堂上呢。 李世民有本事,但太子毕竟没啥大错,再加上李渊可能也有点不好说的心思,一儿子牛啊,尚书令不够,天策上将不够,那太子之位能够吗?万一他当上太子了又建新功,难道还要他这个当老//子的提前下台把皇位腾给他不成? 但初建的帝国风波不断,窦建德旧将刘黑闼也举兵反了,还要儿子来收拾。天策上将亲率精骑,斩首万余级,悉虏其众,平河北,回师还收拾了徐圆朗,李渊苦哈哈给他加封十一卫大将军。 七年,突厥寇边,李世民与之会谈,突厥撤军,八年,领中书令。】 正尴尬地站在朝堂上的李建成: “……” 好恐怖的未来,好可怕的弟弟。自从天幕第一次讲史,说到那要命的唐太宗和他老长一段的谥号,朝 42.玄武门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后世对于李渊的个人形象塑造一直有分歧。部分人认为他是个懦弱的碌碌无能之徒, 人生最大成就是生了好闺女好儿子,打天下全靠小辈;另一部分人觉得这老头很阴,自己和二儿子之间的矛盾外包给了李建成, 一天天坐山观虎斗, 最后被儿子拿下也是应得的。 李渊对这个打下大半江山的儿子有忌惮吗?那肯定的,老皇帝心思多着呢。什么叫“上每有寇盗, 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 则猜嫌益甚”啊,用你的时候好声好气, 用不着了把人扔一边, 完了还要猜猜这儿子有没有反叛之心, 非常标准的皇帝老登。 杨文干谋反, 太子李建成被卷进去,李渊让二儿子带兵平乱, 允诺改立太子, 回来反悔了。李世民去东宫参加晚宴, 喝毒酒吐血了,皇帝表示秦王一直就不能喝, 以后别夜饮了。又说“当遣汝还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 但又反悔,李世民依然被扣在中央的政治漩涡中。 怎么说呢,李渊忌惮归忌惮,但手中持有的到底只是身为君父的权威。当爹的尽可以坦然地说, 朕,朕的太子,朕的次子,朕的女儿,咱们几个加在一起打下了大唐的江山,就像博主和马云的财产加起来价值千亿。 归根结底,在这场天下之争中,厥功至伟的还是秦王,要么后世只知太宗不知高祖呢,朱元璋直接把他踢出去了。在现代拎小学生问唐朝有哪些皇帝,有时候就会听到一些不通历史的质朴回答,比如开国的唐太宗,中间的女帝,亡国的唐玄宗。 至于唐高祖,什么李渊,我不知道李渊是谁。】 李隆基又饮一杯,听至此处只觉快意,那位再如何,武周也已经过去了,如今依然是李唐的江山。千年后还有人将她认作大唐的皇帝,她的功绩她的成就,包括她的大周,还不是要算在我泱泱大唐中。 天幕再如何赞美吕雉,女人的王朝也如此短暂,想来往后亦不会再有。她们常伴帝王身侧装饰盛世便足够,谁会把江山事和女子联系在一处? 众人愕然那女帝就出于唐,随即失笑,虽然都清楚能当上开国之君的多半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后人的认知足以说明这唐太宗未来如何功业煌煌,以致完全掩盖父亲的光辉。依天幕所言,李世民与太子之间已是摩擦不断,父亲却一直从中和稀泥,允诺之事也并未兑现。 如汉梁孝王故事……可不是如梁孝王么,但相似之处不是建天子旌旗,而是刘启当年也是以皇位承诺刘武,待七国之乱平定后又堂而皇之把刘荣抬上了太子位。同样以虚诺教人为之奔走,怎么汉景帝做出来就让人钦佩其才智,你李渊做出来就这么不得劲呢——还不是因为李世民军功太高,回报却不够。 刘武当年是抵御诸侯,李世民好歹是开国之功,征战遍天下,要没这个爹都自己登基了,唐高祖居然还指望兄弟二人和睦相处。天幕说到现在,李建成又有哪一处能比当年刘启,压得住自己的弟弟? 真·幸福家庭·爹亲手废太子铺路·病重挣扎加冠·名正言顺·有功必赏·对大将军都很放心的刘彻冷嗤,无能之人从来如此。 能在战场立下赫赫之功,又被后世赞为下马能治的皇帝,岂会一直盘桓于兄弟暗处争锋再被父亲按下那种宫廷把戏。 就算李世民不是皇帝认可的继承人,身边也必定会围绕许多同样的建国功臣,谁愿舍弃同打天下的皇子,转而支持并未有太多成就的太子?追随者多了,有些东西就算李世民不愿也得考虑。 太子不会放过一个功绩声望远远超过自己的弟弟,自然也不会放过他的势力和属臣。矛盾只会越来越尖锐,到那时,这位年轻而英果的秦王又当如何抉择?唯有争。 汉时的帝王其实猜得到初唐皇子会做出怎样的应对,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天幕,一如汉关长存,亘古注视长安灯火。 【一旦李世民不愿意,或者说,懒得再忍受太子的小动作和父亲的无作为,大唐的政局自然会发生转变。这样的变化甚至不能说翻天覆地,因为很多人很多事,只是从暗处被转到了明面。 玄武门之变,唐初政治的关键节点。武德九年,太白经天,观者曰: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李世民闻之,密奏李建成二人淫//乱后宫,哭诉一番,李渊决定第二天大家聚一块问问这个事儿。 六月初四,秦王率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属臣入朝,埋伏于玄武门,李建成、李元吉入宫,秦王射杀太子李建成,李元吉死。 哥哥弟弟解决了,那肯定要慰问一下老爹。李渊正泛舟海池,尉迟恭擐甲持矛,和大惊失色的、即将荣升太上皇的李渊汇报了今日进程,太子齐王作乱,但不必忧心,秦王已经解决了他俩,接下来就派我过来保护您了。 其他人对秦王的热心肠予以肯定,觉得该用太子之位奖励他,李渊颤颤巍巍表示,好好好,朕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啊。 英明的太子莅临他忠诚的大唐,父子俩继续演他们还没结束的物理意义上的《摔跤吧!爸爸》,李渊客套一下,表示之前都是误会,爹爹错怪你了,李世民也很伤心,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虽然这一段确实很热血很风云变幻很有政治压迫感啦,但流传到现在其实大家的关注点真的偏了。淋漓的血色被忽视,每个读到这里的人都在问,就,虽然学术上对此给出了很多说法,但这个“跪而吮上乳”吧,它真的很怪啊!】 “……” 太宗陛下振作精神,准备坦然接受后人对玄武门一事的所有评判,却发现后世子孙的注意力不知道偏到哪去了。李世民感到一阵无助,想拉住皇后的手吧,一转身李承乾李泰李治几个人都盯着他,皇帝无助摆手,不,朕不需要你们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孺慕之情,就让这一切都随大哥四弟一起埋葬在武德九年吧。 长孙皇后侧过脸偷笑,这样才好呢。后人对这件事的叙述语气这样戏谑,并不在意陛下杀兄胁父,亦不认为此举有错,只是随意而散漫地吐露它。 · 天幕下许多人又陷入一番争论,唾骂李世民无君无父、道德败坏、不堪为君的学究和秦王不争便死、能者居上的书生吵得沸反盈天,认为此是人伦惨案者有之,说是正常政治斗争的亦有之。 李建成人还站在朝上,心已经跳出长安城了。他看着站在面前温和微笑的李世民,心中只想他能那样轻易地带许多人埋伏于玄武门,但守卫不觉有异,大臣们不觉有异,当天陪父亲游湖的臣子们甚至还在两个皇子身死后帮腔…… 秦王的势力,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入至此了么? 太子看向皇位之上的人,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无法真正和这个弟弟抗衡,除了嫡长的名头 43.李承乾李泰①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在玄武门之变中, 人们将关注点放于绝对主角李世民身上,但还有一位无法忽视,即未来的文德皇后长孙氏。《旧唐书》写这位秦王妃与房玄龄一道“同心影助”, “太宗在玄武门, 方引将士入宫授甲,后亲慰勉之, 左右莫不感激”。 太宗对长孙无忌信重非常,长孙皇后屡劝之, 又以韩非东方朔之例劝告帝王,忠言逆耳利于行, 你一个当皇帝的, 多听臣子的话没坏处。 还有大家都知道的魏征笑话, 敢于直谏当然是作为臣子的美德, 直言之路启,从谏之道开, 但皇帝一天天被说嘴难免有情绪。某天李世民又被魏征说了, 罢朝之后很不爽, 表示“会须杀此田舍翁”,长孙皇后听了穿上朝服祝贺主明臣直, 之前也赞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是真社稷之臣。 有在兵戈刀剑处勉励士兵的勇气,自然也不会缺少在偌大政局中转圜的智慧。 虽说现代人的审美已经不太欣赏这种“千古贤后”的人设,大家更提倡不做谁的公主做霸气的女王, 但“贤后”也不仅仅是单薄的男性挂件。大家认知里那种“成功男人背后贤良淑德的女人”大多没这title,她们是同样活生生的、站在至高处发挥自身作用的存在。 青史浩浩,能在史书载以一笔的女性从不是站在对立面的。千秋之下惊鸿照影,有巾帼处, 便值得停留称颂。】 李世民紧握妻子的手。相伴多年,危难急流一同淌过,他与观音婢早就融合成不可分割的个体,岂是后世所说隐在帝王身后贤良淑德的挂件。 众卿自是知趣,对皇后贤德多有赞誉,夫妻二人相对而笑温情脉脉,魏征不解风情的声音却插进来:“陛下真有此言?” “……” 虽说现在的天子还没有出此抱怨,但李世民遥想一番,觉得确实是自己会说出来的话,诚恳认了错。魏征却依然肃着脸,辩了一通不惜己身但求陛下常纳人言的话,方心满意足归列。 · 男子们默契地忽视所谓女王,吕雉把玩着手中印玺,看着天幕上“长孙皇后”与“秦王妃”的字样,隐约察觉到之前所说的“男性叙事”是怎样的存在。 后世叙述必以史料为准,但讲述之人恐怕自己也没发觉,有此智慧和贤名的皇后,居然也没能让自己的名字流传后世么? 【年少夫妻,同路而行,共攀险峰,相携一生,这样的故事无论用怎样的笔触描写都很动人。有些朋友爱嗑,觉得放到绿江古言频道能上金榜;有些朋友觉得难评,男性王朝的史书上没有真正平等的爱情,这些都是大家的自由哈。 但初唐的政治//局势中,长孙皇后的存在确实影响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最典型也最大的,便是她身死之后的储位争夺。 好梦从来短,甘苦与共的日子也转瞬便过。不知道是生育年龄太早伤身体,还是心脑血管疾病发作太频繁,抑或是精神压力大,我们无从得知。总之,这位素有佳名、深得帝王尊重的皇后并没有活过中年,仅在三十六岁便早逝,留下丈夫和儿女们大眼瞪小眼。 能居中调和的人离开了,荆棘上缠绕的布料被抽去,所有人都要从和乐融洽的氛围中脱身,踏入皇权的争夺场。 刚刚讲过玄武门,李渊究竟是什么心态不好说,但他确实没有做到一碗水端平。李世民还是个漂亮小孩时他对这个次子疼爱非常,涉及到真实的权力争夺后,帝王的天平明显偏向了太子那端,放任他对秦王的针对与伤害,直至最后喋血的终结。 当年的秦王痛定思痛,觉得朕当然要和糊涂的太上皇不一样,皇后仙逝了,朕要给孩子们双倍的爱!要让孩子们都感受到来自爹地的爱——问题就这么来了。】 长孙皇后顾不上自己的死亡,只想劝阻身边帝王对孩子们一视同仁释放父爱的行径,但李世民听到那“三十六岁便早逝”的评断,整个人都失了神魂,连声为皇后唤太医诊治。 这么多年过去,能诊出的问题早就诊出来了,还用得着天幕说?他对那“心脑血管疾病”研究再三,确定这说的是风疾。 风痹之症,发作时气血淤滞,风痰瘀血痹阻脉络,后世将其病灶定在心与脑,血液流通于管道…… 太医斟酌再斟酌,只能针对性添几副汤药,劝诫皇后莫要伤神,多的却做不了。这风疾是困扰皇室的大问题,从太上皇到今上,皇后到皇子,就没一个能根治的,想来当今医术无法解决,不如指望天幕说一说。 李世民闻其话音,并未怪罪,忧心忡忡让他退下,只紧攥皇后衣袍,内心凄楚。 生子,风疾,精神压力,便是这些带走了他的观音婢么?平日看膝下儿女千般可怜万般可爱,如今却被往日那些多子多福儿孙满堂的祝贺刺痛。他决意请妇科圣手为妻子温养,再劝她将诸事放一放,珍重自身。 帝王正漫漫而思,皇后却扳过他的脸,盯着他一字一顿:“陛下,请收心听天幕所言。” 【古今帝王众多,大家对每个皇帝的看法都不同,有些有刻板印象,比如秦始皇,很多人觉得这是祖龙大杀四方,肯定是威严不苟言笑。其实人家挺疏朗的,拉得下面子,会“大笑”,平时听 点音乐,“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哪像一个阴鸷的皇帝会说出来的话呀。 而汉武帝刘彻,也不是带个“武”就力能扛鼎双开门冰箱的,前面说过,文青嘛,看他写的诏书就能窥见其文学水准。史书上的汉武帝也没有特别剧烈的情感波动,烈日的升与落是不为外物所移的,它只是平静地行过。 唐太宗在古今帝王中就属于比较亲切的那一款啦,很多朋友对他的印象之一就是哭包。老爹不肯退兵哭,亲人生病了哭,臣子死了哭,天子的眼泪不常见,但他愿意为许多人流下。 见于史书的情感便是“大笑”、“大悦”、“欣然”、“悲恸”、“号恸久之”,一个会大哭大笑的皇帝无疑让人喜爱,这样的性格淡化了君王高高在上的一面,让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神”和“圣”的天子。但“人”常怀情感,就势必 44.李承乾② 李承乾②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唐太宗长子李承乾, 早闻睿哲,幼观《诗》《礼》,素有佳名, 八岁就被立为太子。李世民爱子, 很早就给这个儿子铺路,重臣名师都安排上, “使裁决庶正,有大体, 后每行幸,则令监国”, 地位那叫一个稳当。 按常理来说, 他会像他爹妈预期的那样, 接过李世民治下的国度, 顺理成章登基。然而大唐的皇位继承好似超脱五行之外,不在六界之中, 本来挺正常的太子, 依然没能在储位上安稳待着。 影响较大的一点, 是李承乾瘸了。足疾因何而来不清楚,后人推测是糖尿病导致的走路艰难。 古人对跛足的评价不是很妙, “跛者不踊,身有痼疾,不可犯礼也”。春秋晋国正卿郤克,大元帅, 出使齐国都因为身体残疾受辱,很多朋友就寻思了,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人能瘸吗? 说白了,古人对皇位继承人要求如何, 主要还是看皇帝个人的意志。 前人司马衷IQ五六十都能在那坐着,梁元帝萧绎瞎了一只眼不愿勤王登基也没有大臣说什么,大唐后头的顺宗李诵更是口不能言,严格是真的,但只要君父或自己够坚定,很多事情就是薛定谔的严格。 李世民对此的反馈一直很积极,没有废太子意愿,后面也再表达过对长子的支持:“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且礼,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太宗陛下确实强调了,很多大臣也听进去了,在后期李泰受宠时自发维护太子利益,证明大家确实对他的足疾没有那么看重。但很要命,太子殿下自己心态跟不上。】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长孙皇后把几个孩子都搂到怀中,挨个摸了摸脸,最后贴着李承乾的额头,也没说什么他该多信他耶耶一点,若他足够自信便能避开祸事的话,成长中的孩子终归敏感。 她只是在心中默默,这次既有上天垂怜,让他们提前得知后事,能否一切安然,避开近在眼前的未来。 又被天子急急唤来的太医抚须,垂头,沉思,轻啧,把那“糖尿病”个字颠来倒去解读,最后只能让太子少食甜物——顺便把皇家饮食都改了,天幕之前就说你们李家遗传病多,现在一块儿吃点清淡的吧。 希望后世之人能多说些医药或其他,千年时光如此长久,久到他们这些老东西都变成散落长河的砂砾。太医兀自神往,彼时的人们能存活多久,医师又如何诊疗,甘露子,半枝莲,鹿衔草,鹰不泊,这些草药又将以何种配法活在新的时代? · 朱棣看着自己胖成球的大儿子,心内认同。 此时的他已经把向来有野心的第一子打发出去,长子身形肥胖,有足疾,常跌倒,要宫人搀扶着才能如常行走,谁见有臣子指摘了?还不是为太子筹谋。 他看着艰难挪动的朱高炽,无奈扶额,伸手唤孙子过来。朱瞻基在朱祁镇事后萎顿多日,如今只乖巧上前,自发充当父亲的人肉拐杖。 善战的前燕王看着这副场景有些无言,太子是真的不能再胖下去了…… 【关于李承乾的“学坏”和堕落,大众普遍认知是他是被多方面因素打击才这样的。妈妈去世了,爸爸爱弟弟,老师不和蔼,身体不健康,好好一小伙被很多稻草压倒了才这样。 翻开史书,太子曾经很上进哈,像所有我们知道的完美太子模本一样,聪明,稳重,温和。结果长大了“好声色慢游”,怕爸爸知道,人前还伪装,左右进谏就“痛自咎”,大家都觉得挺贤明,人后开始“退乃与群不逞狎慢”。 怎么说呢,这种玩乐大概可以归于青春期玩心或者叛逆期到了,但把它归为足疾或偏心所以放纵,那未免有点牵强。怕被废紧绷吗?也没有,因为难受所以摆烂吗?人前尚且表现优异。 李承乾宠爱乐人称心,太宗大怒,杀之。太子在宫内树冢立碑,日夜哭泣,称疾不朝,累数月,李世民忍了;学胡人椎髻,寻橦跳剑,热热闹闹大家都听得见;偷百姓家中牛马,搞行为艺术,好突厥言及所服,玩cosplay,屡次刺杀老师,这些居然都被忍下去了。 爹地唐太宗像一个饲养比格犬的忍人,说宠爱李泰,但对这个长子真算得上千般迁就。都这样了,也没说过什么重话,做过的只有派名师指导他,搜访贤德以辅储宫,把魏征这种级别的人塞过来当太子的老师,说他想废儿子就挺冤枉。】 朱翊钧差点没稳住,世上居然有这等对师长不敬之人?说不敬都不足以概括,屡次刺杀,是何等深仇大恨。 年幼的皇帝偷眼看自己的首辅,想必李承乾没有张先生这般贴心的老师。 他才登基不久,对朝事万般生疏,一切有赖先生教导,想必以后也会君臣相得,一人做一对能被后人评说的师生典范。 · “高明?”在场简直无人相信天幕说的是李承乾。 身为储君,沉溺声色或宠爱乐人尚可回头,但效仿突厥和刺杀师长谏臣,甚至不止一次,这般狂行,已经不是悖逆一字可以概括的了! 李承乾原本扑在母亲怀里,此时僵直了身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无法探知未 来,只困惑究竟是足疾和父亲宠爱弟弟在先导致他的狂乱,还是他先令父亲失望才会有后来的一切? 他几乎不愿抬头看旁人目光,只觉有两道湿热哀切无法忽视的视线盯着他,几乎要灼出深红的血。 就算弄清先后顺序又怎样……李承乾惶然地想,耶耶宠爱李泰,以为自己被弃,母亲去世,进言太过,这样的种种,难道便能掩盖他行刺臣子的举动么?于志宁就站在他身边,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李世民只觉荒谬,他的太子竟会偷窃百姓赖以生存的 45.李承乾③ 贞观之谏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最近很流行的那个梗怎么说的来着, 身为长子,我从来没有勇气和父亲坐在一起喝一杯酒。我怕看见父亲深邃的眼睛,自己的一身伪装无处可藏, 我还是让父亲失望的模样。父亲的眼睛是男人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 同样,父亲的称赞是男人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 这种“嗲子文学”放在现代有点咯噔, 放到古代,太子们一看可能觉得找到心理共鸣了, 天下怎会有如此贴切之形容! 大概现代男人都做着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梦吧,对皇室父子情如此感同身受, 要么上辈子真当太子了, 要么可能是围观的公公, 咱也不知道, 咱也不想问。 总而言之,李承乾陷入此种境地, 有一重原因便是他与他的父亲有本质上的不同。 刚刚说过, 这位太子和老师们的师生关系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但他爸比并没有知觉。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初唐主打的就是一个直谏, 有事就说,勇于张嘴。 翻开《贞观政要》的目录,论求谏、论纳谏、论直谏,谏皇帝、谏太子、谏诸王, 彼时的大唐是极有活力的初创公司,可以幻视出无数嘚吧嘚的臣子和头上打满井字符号但依然虚心受谏的天子。 不用邹忌讽齐王,大家在这样积极的工作环境中自发纠正天子的过失,李世民坦然接受, 长孙皇后按下偶尔生气的二凤,对魏征表示,你说得对,请继续。】 贞观之风,至今令人神往。 崇祯帝独自坐在殿中,想这样澎湃而充满生机的、有志之士汇聚一堂为君尽忠为国效力的场面,究竟为何不能发生在我大明? 能写出“提携玉龙为君死”这样诗句的唐人最后也寂寞地死在病痛中,诗鬼一生潦倒,安史之乱打破无数幻梦,但人们提起唐,想到的还是诗人另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 请君暂上凌烟阁,凌烟阁能有二十四功臣,泱泱大明满朝文武,能用之人却屈指可数。 走到末路的帝王想不通,抬眼望关山,通向他的那条路唯余枯骨。千重位面之外的张居正第无数次请辞被拒,无奈地扔下奏章,于谦从案上信手捡起一本,继续与景泰帝议事。 · “为臣时能在玄武门抓准时机一击必胜,为君时能坦荡应对虚心受谏,昔日班彪写‘从谏如顺流,趣时如响赴’,孤固以为假。如今见唐太宗,方知世上当真有此人物。” 魏王大宴铜雀台,对天幕上的李世民赞誉不已,曹彰看了看兄长曹丕冷然的面孔,脑中忽然回响起天幕方才说的“身为长子……父亲的称赞是男人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 天耶,后世之人每天都在说些什么,为何他只听了一遍就忘不掉了! 曹丕不用转头都知道这个弟弟在笑什么,没顾得上他,只默默想,他原本也不是长子,这里终究少了一人。 身侧的曹植看他面色不佳,送来一碟果品,父亲读罢新诗刚赐下的,想来能宽慰几分。兄长从鲜果一路审视到他的眼睛,提了提嘴角:“多谢,不必。” 【贞观之风的成因和李世民的个人气质是深度绑定的。虽然大家现在提起来都是魏征好魏征妙,大唐指定首席大喷菇,太宗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一段佳话传颂千年,但谏臣美名千古传的前提,是君主够配合。 不配合的也有,但敢于以头撞柱死谏的文臣实在不多,没几个人真拼出性命为傻der上司提建议。大多臣子只埋藏于史册一角,或以另外的方式被人记住。 君不见大明一朝,嘉靖帝大礼议,文官集体谏诤,引经据典,皇帝用扣工资和免官轻飘飘打回来。左顺门几百个大臣跪请,嘉靖帝直接抓人廷杖,棍子一打,大家心不甘情不愿闭嘴了。 摆宗想立福王当太子,和主张立长的百官拧上了,国本之争争了十几年,光首辅就耗了四个,这种情况能说谏臣没进言吗?不可能的。 祖孙加起来摆了几十年不上朝,这俩皇帝杵在这里,深刻体现人类物种多样性。其中固然有大明皇权高度集中的缘故,但也能证明,只要上头人不买账,谏臣嘴皮子说破都没用。】 又是姓朱的。大明以前的人们陷入深深的困惑,朱家究竟是风水不好还是怎的,养出的后人一个赛一个的神奇,几十年不上朝的皇帝都蹦出来了。 这朝文官也当真不易,宋时士大夫简直难以想象,居然还有把跪请的数百文官下狱和打板子的操作,这这这,斯文丧尽啊!大明天子欺人太甚,文人之风骨何在! · “摆宗”二字宛若石破天惊,刻入每一代朱氏天子的脑海。众人无师自通了“摆”的含义,本以为“堡宗”已是震撼绝伦,这摆子又是个甚么东西? 朱元璋眸中带火,想的却不是这子孙在皇位上摆起来,而是文官。天幕也说了,大明皇权之坚前所未有,但后世天子和文臣相较,居然动辄拉锯几十年。 之前提到文与宦,天启一朝那九千岁的权宦就已令人心惊,如今看来,大约是抬一个权倾朝野的太监才能与文人争锋……大明文人当真胆大包天,天子之威势何在! 【初唐在某种意义上,依旧承担着重塑大一统的历史使命。司马晋带来巨大的 祸乱,南北朝分裂多年,杨坚建立的隋朝完成物理意义上的统一,但人心还没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凝固多久就又被隋炀帝打散了。 在直面隋朝的短暂辉煌和极速崩塌后,初唐的臣子们叩问皇帝,也叩问自我,大唐能否避开之前三百年那些短暂王朝的命运? 大的时代背景下,聪慧的人会以史为镜,像李世民在《贞观政要》中以隋的灭亡为鉴,粗粗算来有几十处。臣子们进谏也会用这样的史实来论,大部分人的折子都是有公式的: 历史上的好皇帝怎么做吧啦吧啦,所以您应该这么做;暴君们如何如何,陛下要避开这种行为。 ——就和大家写英语作文套模板一样,贞观臣子们也给自己的朋友(boss)小明(民)写信,介绍周文王/尧舜禹/隋炀帝相关事迹,对小民提出建议,最后表达忠心,谏言就结束了。而东宫那些进谏吧 46.李承乾完 雨打风吹 万古江山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贞观七年, 李世民和于志宁、杜正伦讨论太子的培养问题,表示“故克己励精,容纳谏诤, 卿等常须以此意共其谈说。每见有不是事, 宜极言切谏,令有所裨益也。” 第二年, 太宗对荆王、汉王、魏王等皇子发表讲话,让他们挑选贤德之人做师友, 务必接受他们的谏诤,不能固执自满。 贞观十一年给魏王挑老师, 天子与房玄龄讨论教育, 古往今来皇子生于深宫长于深宫, 长大了就是一个又一个混世魔王。我就打算严格教育孩子, 这样才能各自相安。王珪不错,非常刚直, 选来给我儿子做老师好啦。 贞观十六年, 李世民谓侍臣曰 :“各为自古嫡庶无良佐, 何尝不倾败家国。公等为朕搜访贤德,以辅储宫, 爰及诸王,咸求正士。” 之前太子嬉游,李百药以《赞道赋》讽劝,太宗见之甚喜, 赐马和彩料,让他从一而终不要改变。 当然了,《贞观政要》作为政治性史书需要辩证看待,但结合《旧唐书》相关记载, 太宗的教子态度是很一致的: 都给我好好了解老师讲的民情,倾听老师的教诲和谏诤,防止以后败家,并鼓励老师们多说。】 “唐太宗观念如此,怪道他家太子会有人前伪装贤能之举,未免太严苛了些。青年人爱玩乐罢了,早早回头便是,何必要师长一直盯着劝诫。”老翁叹息,话头又被其他听众接过。 “教子的事,懈怠不了,何况他是个太子。按这说法,唐太宗一直就要儿子们多听师长教导,也不是皇后去世忽然严格起来,怎么他儿子像第一天被老师训似的?” “腿子瘸了噻,嘴上不说心里难受,你看张家老三,本来多标志一小伙,摔断腿之后门都不出。” “张三瘫了种不了地才关家里哭,太子天天有白面饼子吃,上蹿下跳爹又不舍得罚,可不得使劲闹。也不知道是谁家牛马被太子弄去吃了,可怜哦。” 人群争执几句,各有立场,却并不在意争论结果。农忙时偶尔分神听点故事,闲时与家人笑谈几句,苦闷的日子也能咂摸出滋味。天幕讲史至今,大字不识的老农都能开窍对人事品评一番,渐渐意识到读书读史当真有用。 【吴王李恪任齐州,太宗的态度是,虽然做爸爸的肯定想和儿子常相见啦,但家与国需要做出区分,让他们没有觊觎之心,这样等我哪天死了才不会出现兄弟阋墙的事故。 君父如此严厉,君父当然严厉,但再联系起之前说过对李承乾的万般纵容与对李泰的各种宠爱,唐太宗的“君”与“父”,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分得清。 不离京倒是常事,从李渊的玄武门三子到李世民的长孙三子,李治的武后四子,初唐的皇后之子就没有离京就任的。当然,某种意义上也滋长了时局生变的风险…… 身在京中的李泰被父亲恩许了别置文学馆,从“文辞美丽”的夸赞与现世流传下来的部分《括地志》再编来看,李泰在学术方面的确有点东西,大约也是太宗许其设馆的原因之一。李泰以此为据招揽不少人编书,或者说,开始了他的政治串联。 李承乾亦令孔颖达撰写《孝经义疏》,令颜师古注《汉书》,孔颖达从中领悟到新的规劝之道——早说东宫的师生关系很地狱了,太子还是需要老师为其增添政治资本,但老师从中又get到话术用于太子,怎么不算一种恐怖的双向奔赴呢。 二儿子有了,大儿子也有,天子许东宫置崇文馆;赏赐李泰超规格,便取消东宫用度,让太子的零花也无限制;三品以上不敬李泰,帝王愤怒,三品以上嫡子事东宫;令李泰移居武德殿,魏征劝诫后放弃,后使魏征为太子少师。】 “这你也我也有的,岂能分出太子与魏王。”观者看出些不妥。 闻者摇头:“非也非也,之前便说过,太子自小被君父安排接触政事,岂是有宠的亲王能轻易盖过。” “到底乱了法度。” 手持羯鼓的李隆基不以为意,昔日学史,李承乾发取无度,二月花去七万钱,张玄素以周武隋文劝诫,却被太子以马棰袭击,实在可笑。 不中用啊,他叹口气。 腿坏了,便凭足疾向君父讨些怜爱;官员不敬李泰,便对百官礼待有加获取贤名;武德殿离东宫近,但当年是海陵郡王李元吉住所,运作得当也能用。 李泰受赏多,节约花销彰显自身品行还不会么?花钱似流水,东宫官员进谏还欲杀之,实在令人无言。 隐太子李建成当年倚仗高祖,敢对太宗行打压之事,李承乾一介实权监国太子,政斗水平可谓纯白,还不是对自己地位稳固这点心知肚明,才会如此肆意。 【太宗的操作很明确,李承乾将有天下,那便给疼爱的李泰多一些其他,又怕影响储君地位,再为长子添上。 将这桩故事与玄武门类比其实不恰当,玄武门对峙的是李世民与李渊,贞观却是横向兄弟斗争。我们说秦王文学馆,但大家都清楚,秦王的政治本钱是战功与江山,天策府班底来源于绝对强权。 造反这种事也需要底气,李承乾的逼宫和玄武门比有种不在一个图层的美,与他五弟的造反对比看最有效果。李祐也讨厌 严格的长史,想把人杀了,被发现,索性造反。整个造反过程都气势弱弱的,齐州兵曹要放火他才肯出来,飞速被赐死。 到太子这里,荷曰:“请称疾,上必临问,可以得志。”太子称病,陛下一定会来看望,从而胁迫,这个谋反方式未免太有底气也太孝了。 李泰没有抑制住自己的表演欲望,表示会杀子传弟,太宗愁啊,为了让三个儿子好好活着还是立了晋王李治。而太子呢? 他的造反班子死光了,但他作为主谋活了下来,李祐在地下看见大概也要暗戳戳骂几句,大哥你是故意的吗?】 天幕再如何慢慢说细细讲,原本轨迹上的太子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早有预感,到底悲哀。 已至夜间,李世民看着面前的长子,遥想多年后身怀足疾满腹愁苦的高明,陷于争储浪潮的青雀,父子三人相对不识,隔世的痛苦穿越时间河迎面扑来。 之前说隋文,五子同母也未落个善终;以前看父亲,少时的疼宠与成人后的冷厉叠出两张面孔,一张是父,一张是君。 他被打压时何其愤懑,想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哪怕不登位的皇子,也要给他爱意给他信重,让他知道除了权势尚有亲缘。长孙皇后按了按李承乾与李泰的手,环抱住君王。 杜如晦愁眉不展,这还能是哪个荷? 李祐蹭到一边,虚弱地笑了笑,现在还没人在乎他真是太好了。 【说李世民没责任,那不可能,他确实多牵于爱,“君”和“父”的界限太模糊,被爱者也会模糊。他对李泰的定义是“爱子”,但帝王注视于此,爱会无意识地被冠以殊荣。 大概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被爱之物会疯狂长出血肉,但这次生长的是野心和欲求。太子身边已围绕许多势力,既定的储君哪有从龙之功强?夺嫡是势力场的下注,天子无意间的看重都足以令许多人剑走偏锋,更何况李泰确实宠冠诸王。 许多人对唐太宗的熟悉与亲切来源于他的眼泪,泥偶总是在第一次走下神台时才真正成为神,天子也在为平民落泪那一刻成为人君。 但要他改变,如何改变?李世民之所以成为李世民,正是因为他会大笑与落泪。这 47.大宋 大宋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赵匡胤在堂中踱步。 天幕叙述的朝代越近, 他心中的焦躁越难平。既盼天幕多说些宋,又惑于那经常被后人嘲讽的徽钦二帝,以及畏武将而弱兵的子孙。祖宗是个万人丛中拼死一战的铁血汉子, 平荆池, 灭后蜀,定南汉, 亡南唐,何至于斯? 天色已昏, 天幕准时到来,善战的帝王归于座上, 沉默地看青史又过一页。 【从“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琉”到“古迹荒基好叹嗟, 满川吟景只烟霞”, 朱温逼唐昭宣帝退位,后梁立, 巍巍大唐历二百八十九年, 终究落下帷幕。 新的大分裂乱世到来, 兵强马壮者接连称雄。如果说南北朝尚保留了一些衣冠体面,五代十国就是混乱而狰狞, 举目不见日光的鸦黑,欧阳修称其为“天地闭,贤人隐”的时代。 提着屠刀的朱温在白马驿杀得血流滚滚,最终依然被儿子弑父篡位, 李存勖兴后唐,后人却更熟悉他的戏与文,如梦令当真如梦。后晋石敬瑭许诺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儿皇帝的骂名也传了千年。 郭威迫太后授其监国之权, 将士请见,他闭门拒之,军士登墙越屋而入,请帝为天子,立后周。历史总有轮回,待到他的继承人柴荣死去,大将赵匡胤也学他来了一出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宋太//祖兵锋所向,如雷如霆,无不陨灭,建立了我国历史上一个极为矛盾的时代,文采风流为后世传,软弱也为后世憎。 关于赵匡胤的死亡,历来说法众多。因其死亡的突然性与赵光义及其子孙上位后许多令人扼腕的操作,人们不断怀想这位英勇无绝的开国帝王,企盼他的马上刚骨也遗留给后人,能一转大宋的倾颓之态。】 沉吟的赵匡胤万分惊愕,原以为那些软弱皇帝是自家儿孙,终日沉思为何自己有这样不成器的后人,如今天幕细论,居然是老二的孩子! 联想到老二往日做派,他先信了三分,但这弟弟究竟是如何得位的?他建宋不久,如今还未对继承人做出安排,但从天幕叙述口吻看死得突然,老二继位亦有争端。 · 李世民看着那句大唐历二百八十九年落下帷幕兀自叹息。将近三百年的王朝并不算短暂,但从那样的盛世气象到衰草荒土,他几乎可以想见百姓经历了怎样的波折。 而天幕之前一直提到却没有细说的安史之乱,又在其中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本以为知道大唐国祚几何便足够,但人终究贪心,知其然,又想知其所以然,后续那些乱世,能避开一点也是好的。 那些后唐后晋后周……大约也是借个正统名头,与大唐无尤。 春袍青草,庾郎年少,王维看着自己的诗映在天幕之上,原写盛世气象,而后紧随的却是末代王朝中的烟霞一梦。盛世不长久,功名皆缥缈,无边身不见如来。他捻了捻珠串,又坚定几分隐世念头。 · 唐后乱世,割据一方的野心家或雄主虽闻天幕,依然故我。有些推翻盘算提前起兵,有些杀了他人,又被新的势力屠戮,石敬瑭听着后世唾骂不以为意:“后人知道些什么,且顾眼下!” 只要能赢了李从珂,为契丹做哈巴狗儿也不在乎么?手下到底有按捺不住的将士,当夜便结果了石敬瑭,刘知远趁乱自立。 朔风卷黄沙,郭威勒令养子必杀赵匡胤时,另一位面的郭荣扶起手下将军:“不以来日罪,夺君今日功。” 浩荡川流,滚滚风烟,往分久必合的路上行去。 【宋太//祖目前流传最广的两个临终故事,一是烛影斧声,赵匡胤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召弟弟同饮,其他人于烛光中看见赵光义离席避让,听见帝王用柱斧戳地让弟弟好好儿做,四鼓时分天子离世,晋王赵光义登基。 传播度第二的是绝命毒师,赵二化身大宋投毒小能手,凭借医官程德玄,不但毒死了哥哥赵大,还在上位后给李煜投牵机毒,据说当年的孟昶和后来的钱俶也是他送走的,当地知名皇室杀手。 民间有个故事,宋仁宗某日无事,于宫中闲逛,发现一间隐蔽的宫室里面装满了毒药,赵祯一查,太宗留下的。 其他晚辈在家里蒙尘的旧阁楼翻出长辈过往辉煌岁月的见证,老赵家却是误入科学怪人实验室的惊悚。虽说这故事扯淡得实在明显,但能流传至今,足以说明赵光义在后世眼中的形象。 ——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纵观华夏史几百位帝王,除了他谁拿到驾照了?谁当上赛车冠军了?舒马赫看了直呼行家,赛车正统在大宋,什么叫物理意义上的一骑绝尘,今儿您可就瞧好啦。 但解读历史还是要结合史实,这些论调固然有意思,赵大的死因与赵二是否弑兄却至今仍是悬案。】 赵祯: ……民间故事里的我很闲吗? “嚯,太//祖居然是被太宗毒死的,我早知皇家可怖。”宋人惊愕。 闻者摇头:“没听天幕说吗,悬案一桩,可怜太宗一世英名,竟被后世小女子轻毁。” 文莹眨巴眨巴眼,看向自己昨日刚刚写就的太//祖太宗与道士同游故事,阴霾四起,天地陡变,霜雪俱下,太//祖召太宗深夜饮酒……书生落 笔时痛快,不知记载与叙述在此刻完成闭环,正往他们的祖宗脑袋上砸。 · 被召来的赵光义看着兄长肃然的面孔擦了擦冷汗:“已至日暮,陛下为何此时习武?气血上涌,非养生之道。” 蒲扇大的拳头携拳风迅猛而来,在快挨上他鼻梁时停下,赵二强遏住自己后退的步伐,猛喘了几口气。 寡言的天子随意抹了把脸:“活动活动筋骨罢了,舒展开了好发挥。” 两厢沉默,赵匡胤看着弟弟那张脸便有怒意上涌。天幕说他的死亡是悬案,投毒与烛影斧声也并无定论,姑且不谈,但古今上位有异的皇帝众多,后世对赵二的态度却如此挖苦戏谑,流传的故事也并非正面,这小子究竟做了些什么! 那些听不明白的驾照赛车一骑绝尘,包括后头的雪乡二圣,都得慢慢清算。 【从宋太宗得位不正的角度看,赵光义拿出的登基凭据“金匮之盟”的真实性存疑。太后说周世宗因幼子掌管天下才能让赵匡胤得之,赵大受教,同意传位给赵光义——老太太快死了,赵匡胤还身强力壮着呢,她又不把儿子一起带走,为啥要愁赵大的儿子活不到成年执政?如果预见太//祖的早逝,那就更不能细想了。 况且这么重要的物证,还是在太宗登基六年后才现于人前的,再加上赵匡胤亲子赵德昭自尽,赵德芳寝疾薨,叔父得位的方式就更耐人寻味。 正经继位的理论依据也有,首先驳斥的就是绝命毒师这个人设。李煜被毒死的记载最早见于宋人王铚的《默记》,可信度略低,孟昶与钱俶之死于史书也以意外记之。宋太//祖死因则被归为大鱼大肉与常年嗜酒导致的心脑血管疾病,登基后运动量不比以前,急性脑溢血的可能较大。 再者,赵光义登基前的亲王与京尹职业配置是五代储君常态,而太//祖亲子职位无实权,并未参与朝事。宋代柱斧是个水晶做的小把件,被赵匡胤用来砸破过臣子门牙,并非后世想象中太宗用于杀人或太//祖用来威慑的武器。 史学界也存在一种理论,宋祖一开始确实沿袭五代风俗打算传位给弟弟,后来位子坐久了,儿子长大了,思想发生变化,赵光义发觉有异才动手。 说一千道一万,这桩迷案至今也没有得到解答,真相如何,除了当事人无人清楚。问题还在自身: 历史上权力继承交接有问题的多了去了,赵二这个皇帝要是当得好,谁没事儿在背后蛐蛐你咋上位的?】 本以为自家事已过,李世民搂着李治正看天幕,听得宋祖死因眉头一跳,捕捉到“心脑血管疾病”这一关键词,示意太医上前。 鱼肉与酒……肥甘厚味便不用再吃了,自天幕说完长孙皇后的风疾,他们一家便粗粗调整了日常饮食,以汤药温养身体,如今看来还得多食素菜,学武将添些运动。 天子怀着一段焦躁心思,自是忧虑不安,李治听到此处对李泰投去难以言喻的怜悯目光: 今日起他便无酒肉可食了,在父亲定下他与长兄如何安置前,大约都得被拘在宫中操练。 儿子们在练武场摔摔打打,帝王自寻工匠给皇后做了把合适的小弓藏着,待日后亲手教她。 · 气氛沉郁,天幕寥寥几句说得大宋历代皇帝几欲晕厥,虽说也提出了太宗是顺理成章继位的猜想,但到底也没有坚决驳斥得位不正论调,悬案悬案,后世可知这二字要引起多少风波! 虽说把握好太//祖一脉皇位便不会动摇,但上至大夫下至小民,最感兴趣的还是波澜诡谲的内宫疑云,本朝重教化风气,难道能封了所有人的嘴么?自今日起,太宗怕是要提前许多年背上这好坏参半的名声了。 · 紫袍相公敛手而望,后世既然对太//祖太宗事如此感兴趣,是否会论起祖宗主张,比较彼时与今时的大宋? 那时再叩高殿,问堂上诸公,祖宗之法可变否? 【太//祖赵匡胤是逐退群星与残月的豪杰,太宗却是文人皇帝,书法上乘,文治颇佳,但爱在军事上瞎比划。 比如著名的“将从中御”,调兵的权力在枢密院,三衙管兵,出兵由皇帝任命武将。有战事时天子“从中降诏,授以方略,或赐以阵图”,又以文臣任统兵官,督率武将。 怎么说呢,他哥当年虽然也控制军队,但太//祖毕竟是亲手打天下的,讨伐南唐时也给了主将先斩后奏之权,就问赵二哪来的这种纸上 48.大宋② 兵 《[历史直播]青史之下,百代共闻》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是病理性基因还是古代串串房的威力, 赵祯的子嗣非常艰难,生了也是夭折,实在没儿子能立, 就接了濮王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入宫培养。养了几年又有亲生子嗣出生, 仁宗寻思了一下,都有亲的了, 还要养子占着位子做什么,送回家算了。 赵宗实作为被退货又被接回的仁宗嗣子, 对宋朝最大的贡献大约是生了个不错的儿子。太宗在高梁河之战突破了驴体极限,真宗与辽人定下互为兄弟之国的澶渊之盟, 宋辽百年间无大战事, 互相通通商, 都很嗨皮, 相对的是武事废弛。 英宗在朝野风波后死去了,真希望后面的英宗也能死这么早。赵顼启用王安石, 开始了大宋最值得评说的熙宁变法, 但年寿不丰早早去世, 大宋进入百年来骨头最硬的一段时日。 虽然现代朋友们经常抱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每日一辱宋,但在此之前, 还是得看看大宋著名的冗兵和弱兵是从何而来的。 募兵制度,这玩意儿先往上追一层,大唐前期采用府兵制,府兵兼顾种地和练兵, 各地府兵轮流保卫中央。但王朝成立越久,土地兼并和兵役繁重的问题越厉害,大伙都跑路了,不愿意当兵, 到玄宗时已无兵可交。 兵制要变,大唐选择了设立军镇让节度使管理,各地招募士兵,给饭吃给衣服穿,不用徭役,军队职业化。单看整挺好,但这么一搞,兵将就很紧密,招募来的士兵被节度使捏在手里,只有藩镇没有中央,地方坐大是必然的。虽说安史之乱属于多方面作用下的结果吧,但兵制的不完善确实是原因之一。 到了大宋,嘿,那咱能不吸取前人教训吗,募兵练兵交给政府,中央军权给朕集中起来,节度使绝对不能再有实权了!什么禁军什么将帅,通通分化,内外相制,谁都别想重演大唐国都六陷天子九逃和五代有兵就有国的悲剧! 好吧,五代那种一而再再而三黄袍加身的情况是没有了,子孙自然会演绎新的悲剧。】 “什么玄宗?”李隆基后知后觉,大唐府兵无人可用于是转而募兵,正是在此朝!往日听天幕说些安史之乱宦官执政他皆当笑话看,那所谓小学生说的“开国的唐太宗与亡国的唐玄宗”也一笑置之,如今听来,被后世误以为亡国之主的玄宗竟是他李隆基不成! 不会的,不会的,节度使势大可以预见,但天子在此,谁敢轻动。 一定有什么被天幕略过了,往日由汉到唐也不过史书信手一翻的功夫,如今大约也是将百年时间一笔带过。藩镇膨胀归膨胀,能威胁中央还要些时日,安史之乱应当是后人的事。 说归说,往日灵光的头脑到底没有被酒色财气完全泡锈了,天子沉着脸:“唤李林甫过来论论兵制。” · 玄宗召唤了错误的NPC,不知他祖宗李世民正扶着李靖的手努力维持平静:“药师,朕方才是不是听错了,天幕讲的是大宋冗兵和弱兵的缘由,如何又听到我大唐的名号,那国都六陷天子九逃又是什么?” 李靖不知如何安抚帝王,贞观众臣无声,冥冥中却有人低语,未曾听错,天幕说的正是大唐。 太宗陛下几乎辨认不出人声与字迹,土地兼并,兵镇,节度使,每一个词都凝成一方石阶,他顺着那石阶踏下去,落在淋漓血迹上,直面的是大唐的衰亡与后人的羸弱。 · 大宋的太//祖也陷入沉寂,有些东西他并非不知,但紧接着兵强马壮者可为王的时代,焉能对手握军权的臣子放心。 他想到极其遥远的过去,那袍子轻飘飘披在佯装酒醉的他身上,他穿着它,享了天下的好,掌了四海的权,以为避开先代的悲剧,但子孙只会以此为禁锢,再犯下新的错误。 为何如此,怎会如此,居然如此,果真如此。 以武开朝的国境落得弱兵的局面……他放开钳制赵光义的手,在天幕注视下颓然坐上他的皇位。这一切的开端,悲剧的伊始,朕不曾有过么? 传闻中谋害兄长登上帝位的弟弟跪在面前,兄弟二人沉默着对视。 当然有过错。这所有过失的开端,被掩盖在烛影与玉斧背后的,文臣与武将之上的,横亘整个王朝的祖宗之法,万世不易重逾千钧的祖宗之法——你我当然有过。 【大宋接过了募兵制的大旗,但它的募兵很妙,是那种谁看了都觉得哎呀妈呀真神了的妙。太//祖曰:“吾家之事,唯养兵可为百代之利,盖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变生,有叛兵而无叛民。” 养兵,但募兵方式很草率,非常容易混进老弱。名目众多的军俸也有等级性,军官会克扣薪饷,使下层士兵不满,还得被刺字防止逃亡,心理上又矮了一层。 大宋官家还秉持的一种理念是,只要我在灾年招募流民当兵,健壮的都进军队了,剩下的老弱妇孺就不会有人再闹事了哦——这不闹呢吗,大宋农民起义少了还是怎么的。 理想是美好滴,现实是残酷滴,这样的兵制,加上大宋在军屯这方面属于做了但没完全做,慢慢就出现军人很多但能打的很少的场面,滥竽充数嘛,领点钱混一混算咯。 军费没少花,但整体素质上不去,中 央一穷就得恶性循环,再加上大家都去当兵了,没人种地,农业也荒废。 形容一下大宋士兵的状态,大概就是三个字:我就烂! 我们看过往历史,许多朝代都难以逃脱的一个规律是开国政策在后期的不适用。初建立的王朝与发展中王朝的差别是很大的,宋代在最开始面对的,是五代遗风与皇室权力的重构,大宋早期便针对这一问题重点攻克,武将被牢牢把在手心,兵随文动,但一直这样肯定要坏事儿啊。 到了求变的时候,范仲淹的庆历新政,王安石的熙宁变法,王朝在该转型的时候动起来,但也熄火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