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去见山》 1. 第1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正是初春,日出山头清晨时。 苍兰院中梨花含苞初放,萤白似雪的花瓣片片绽开,散发着清幽香气。 三两枝桠斜伸,遮在雕花镂空窗前,随着缕缕和煦日光倾泄而下,阴影映在窗前对镜梳妆的女子芙蓉面上。 纤细玉指持着石黛细细描过烟眉,对镜反复瞧过后,复又拾起桌上装着唇脂的青瓷小瓶,无名指轻柔转上两圈,沾了色彩,点在饱满唇瓣上均匀涂开。 看着镜中女子桃花粉面,江如月满意舒眉一笑,起身拎着裙摆对着镜子比量。 妆容比往日要略微明艳些,衬的这一身望仙宗素白的弟子衣裙倒显得有些乏味单调。 稍作沉吟,江如月转身拉开衣柜,开始翻找凡尘俗世的衣裳。 从始至终,眼尾跟唇角都未曾落下。 心情恍若这初春明媚温煦的天,遍地绿草抽芽,花朵盛开,希望伊始。 “呦……这大清早的就开始收拾打扮了?大师姐,您又要去哪里散发魅力啊?” 门口一条拉长的影子蔓延入门槛,江如月闻声回头。 “颖儿?”江如月喜出望外,上前牵起门口负手而立满脸不善的小师妹入房门,脸上笑意不减,“你来的正好,帮我瞧瞧那条裙子适合今日。” 凌颖儿看着被她自然牵起的手,不善的面上升起一抹不自然,挣扎着甩开江如月的手。 “我为什么要帮你搭配衣裙?”嘴上说着,却大步迈入屋内,不顾江如月,直接坐在床榻上,瞥向江如月打开的衣柜,哼声道,“这些裙子,没有一件入本小姐的眼。” 江如月只是淡笑,上前轻点小姑娘鼻尖,“那就劳烦大小姐在这堆不入眼的衣裙里,挑一件适合我的,可好?” 她的小师妹凌颖儿,是师尊凌道微亲生女儿。她年幼时爹娘死于妖魔霍乱,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她险些冻死,是师尊凌道微将她捡回,如亲生女儿般仔细抚养长大。 那时候望仙宗还只是百来人不到的小门派,由师尊以及几位兄弟联手创立,一直默默无闻,后来参与乌鹤山灭魔之战,一战成名。 那魔头修为并不算惊世骇俗,但手持吸髓戒却十分棘手。 诸多门派参与,焦灼不下之时,有人提议派人去偷袭夺下吸髓戒。望仙宗剑归峰峰主携带峰下所有弟子自告奋勇,结果突然叛变投魔,让诸多门派损失惨重。 天下险些沦陷之际,师尊凌道微大义灭亲,穷尽一生修为方才将叛党尽数剿灭,导致气海受损,落了疾。 师尊正气凛然,修为高深,一战成名,令天下人不少慕名而来,望仙宗也变成如今的第一仙门正派。 那会儿江如月尚且年幼,这些事都是后来听闻,对师尊更加崇拜。 师尊给予她二次生命,教她修仙道法,于她有大恩大德,她便将小师妹宠上了天。 可也不知为何,小师妹待其他人都十分亲和,唯独对她有些莫名敌意。 但江如月都不放在心上,她是师尊的亲生骨肉,且本性不坏。 凌颖儿皱起鼻尖,嫌弃的抬手揉揉被江如月点过的鼻尖,嘴里嘟哝,“你不是我爹最得意的弟子吗?怎么连衣裙都不会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也不知临月师兄看上你什么了……” 江如月没有听到,左手提着一件鹅黄长裙,右手提着一条水红长裙,转身问凌颖儿,“好师妹,帮我瞧瞧,穿哪个去见临月好些?” 凌颖儿微睁圆眼,“你已经知道临月师兄他们今日要回来了?” 江如月对镜比着长裙,压下眼底浮起的一抹娇羞,“对,昨日夜里经过师尊书房不小心听到的……” 临月二字,犹如碎石抛入湖中,在江如月心头荡起阵阵涟漪,她眼波华光流转,记忆恍惚回到一年前与临月分别那日。 乌鹤山又有妖魔作祟,百姓苦不堪言,临月身为宗门师兄临危受命,协同各峰精锐弟子一行十余人即刻出发。 那日也是春日,阳光也正好。她坐在院中石案前叠制傀儡,风徐徐吹过,片片雪白梨花随风飘落,停在她的发丝、肩头,她都浑然不觉。 连身后多了道人影都未察觉。 左肩倏而被人轻点一下,她茫然回头,却什么都未瞧见,扭头又往右边瞧去,眼前却兀的放大一张俊脸,朱唇轻擦到一处柔软,惊得她两眼浑圆,掩唇弹开。 眼前男子身穿月白弟子长袍,蜂腰束玉带,满头乌发被一只银冠干净利落的高高扎起,丰神潇洒,明媚恣意。 纯黑的眸子露出点失落光彩来,他咋咋舌,伸出舌尖意犹未尽的舔舔唇,叹息道,“真是可惜啊……” 江如月脸颊几乎红透滴血,微凉的掌心贴着面颊降温,板着脸佯怒作势打他,“做什么戏弄我?” 临月朗声笑着,明亮的双眼倒映着女子粉面桃花,任凭她粉拳打几下,而后抬手捉住她纤细皓腕,“这般有精神气,想来我不在,你也不会无聊乏味。” “自然,”江如月抽出手,赌气似的背转过身,眼底却溢着笑意。 临月眼底笑意消退几分,带着几分认真欣慰,“那我便放心了。” 临月也是孤儿,被师尊凌道微收养。天纵奇才,偏善使剑。 剑归峰出了那事之后便空无一人,偏临月擅剑,成了剑归峰第一人。 后来宗门名声大噪,又来了许多好剑弟子,剑归峰的弟子才也多了起来,但论剑术,皆敌不过临月。 宗门内逐渐流出传言,说临月其实是叛变投魔的剑归峰峰主的遗子。 那般投敌奸佞小人之子,为世人所唾弃,因而临月年幼时,受了不少宗门弟子,甚至世人的冷眼讥诮与欺负。 江如月就曾撞见过。 阴暗的小树林中,几个身量高的弟子骑在临月身上,对他拳打脚踢。 砰砰作响,拳拳到肉,听的江如月心惊肉跳。 情急之下,手中翻出叠制纸人,双手结印灵力催动,纸人吹气般鼓胀,栩栩如生若真人,挥舞拳头将那些弟子一通胖揍。 “为何动手打人?!” 她生的温婉,如苍兰般看着人畜无害,宗门弟子无人见过她发火模样,没成想竟是这般骇人。 有人嘴里磕巴道,“他是叛敌投魔的败类之子,害死了那么多正义人士,不揍他揍谁……” “你怎么证明他是败类之子?” “什么?” “你说他是败类之子,拿出证据来,若无证据,便是你为自己泄愤寻的借口,你也是惯爱欺凌弱小的败类!等会儿我就告诉宗门上下,不能与你这般德行不端的人为友,我还要告诉师尊,将你这般心术不正的人驱出宗门!以免日后成了那般败类,殃及宗门名声!” 江如月说的振振有词,身为大师姐自有威严气势,背后又有师尊疼爱撑腰,几个弟子虽身量高,但年纪也不大,被吓得直接红了眼,连忙给临月道歉,乞求他原谅。 江如月看着临月满脸青紫,身上定然伤势更重,必定是不能轻易放过这些弟子的,心里头已经想好一番说辞安抚他,毕竟都是同门弟子。却不料临月坐在地上,随意拍拍身上脚印灰尘,双手往身后一撑,冲着那些人笑道。 “男人间大都会动动拳脚,何须道歉?再说,你们的拳头绵软无力,根本没伤到我分毫……嘶。” 得意过头,不小心扯到唇角撕裂伤口,痛的他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气。 江如月慌忙取出绢帕给他擦拭伤口,那些个打人的弟子们趁机跑了。 她要追,却被身后临月拉住手腕。他满脸的伤,却故作轻松的冲她扯唇一笑。 “不必追了,闹着玩而已。” 江如月讶异看他,半晌,从怀中掏出药瓶给他擦拭,动作轻柔不少。 “日后再若碰到这种欺凌弱小之事,可千万来寻我,我保护你。” “你保护我?”临月挡住她又伸来的手,半开着玩笑,眼底却透着一丝认真,“你不厌我这‘败类之子’?” 江如月不假思索答道:“厌你作甚?先不说你非是败类之子,即便是,那等事又非你所为,常言道,祸不及妻儿……靠近点,我给你上药。” 临月低垂眼帘,却乖乖凑近她,嘴里嘀咕,“什么保护我,我年长于你,是你师兄……” “年岁长我又如何?我会傀儡操术,你会什么?” “我大病初愈,才将修习剑术,日后定然成为这望仙宗第一剑修,我会自己保护自己,”他侧目看向身旁少女,“也保护你。” 风穿林而过,吹醒沉睡花草。年少情意,萌芽生根。 临月先前不叫临月,有个凡人的名字,但他被凌道微带回来时高烧一场,忘得干干净净。 这次过后,夜里他突然寻到师尊凌道微,义正言辞的说他要赐名。 赐弟子名——临月。 * 梨花随风纷飞,洋洋洒洒在二人之前飘落。 这些年相处下来,江如月自认对他深有了解,直觉他语气不对,转过身来要问,头上却忽然一轻,别在发髻上的玉簪被他取下。 “你做什么?还给我,这个不能闹着玩。” 她起身要夺,他却仗着身量高将玉簪高高举起,黑眸噙笑垂眸看她。 “我送的东西,这般宝贝?我来看看都不行?” “旁的可以,这个不一样,”江如月踮起脚尖去够,但总是差一点。 鼻尖呼吸喷拂在少年喉头,热气缠绕,少年气息逐渐紊乱,喉头艰涩上下滑动,眸光跟着溴黑几分。 “如何不一样?” “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江如月贝齿轻咬下唇,伸长手,竭尽全力朝簪子够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变化。 临月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纤纤腰身,垂着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神光,情意如溪流入海,渐渐浓郁满溢。 “可是因定情之物,所以不可亵玩?” 2. 第2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鹅黄那条吧,比较适合你。”凌颖儿冲着江如月漫不经心抬抬下巴。 “好。”江如月当下便将另一条放入柜中,落下门闩开始更衣。 “哎,”凌颖儿看她真的要穿那条,眼底掠过一丝慌乱,紧忙上前拉住她,“你当真要穿这条啊?” “自然,”江如月微笑着,“你选的,自是好的。” 她答的不假思索,凌颖儿眉头却越皱越紧。面颊还有羞愧的燥红。 扯过江如月手中鹅黄长裙,飞快取出柜中先前的水红长裙塞到江如月手中。 “喏,穿这个,鹅黄刺眼,你气质温婉如兰,更适合这个,也衬今日。” 转身又将妆台上的唇脂取来,无名指在膏面细细摩挲,复又仔细点在江如月唇瓣。 “口脂也涂不均匀,真搞不懂爹爹欣赏你什么,临月师兄又看上你什么。” 她皱着眉头嘀咕,这回传入江如月耳中。 江如月垂眸含笑睨着她,口中忽然道,“颖儿喜欢临月胜过喜欢我?” 凌颖儿面颊兀的通红,染上耳尖,毫无章法的将口脂盒胡乱盖上,“胡说什么呢,你们两个我都不喜欢,不管你了,自己弄吧。” “哎,”江如月急忙拉住她,“日后……你莫要讨厌我,可好?” 凌颖儿夸张的打了个激灵,将她的手拂开,“说什么呢,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骄纵轻哼一声,大步走到门前复又停下回转过身,“爹爹说这会儿师兄他们应当到山下了,你先在这儿等着,莫要急吼吼的出去迎接,让旁人觉得你生怕自己嫁不出去,女子应当矜持,另外,临月师兄要娶你,还得先过我爹爹那关,可记下了?” 小师妹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规教她,江如月眼底笑意几乎溢出来,点头道,“记下了。” 凌颖儿走了。 江如月对着镜子仔细上下打量一番,经过小师妹这一番点缀,果真好上不少。 她抬手摸向发髻。黑发如云,没有丝毫饰品点缀,朴素淡雅。 临月走前取走了她的发簪,她倒要看看,那支玉簪等会儿可会完好无损的插入她发丝。 若是损了一分一毫,她定要他好看。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难熬,凌颖儿离开还未有一盏茶,她便觉屋中憋闷,心头好似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怎么也无法安静凝神。 两眼频频望向窗外。梨花纷纷,阳光明媚,可会突然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 “只是去院子里转转……应当无碍。” 江如月口中轻声喃喃,眼底压不住喜色,推门迈出。 微风暖暖,阳光和煦,梨花若雪花飘飞,空气都是沁人心脾的清甜。 一出院落,原本按捺不住的心思,当即心驰神往,双脚不受控制的朝定安峰方向迈去。 一年有余未见,也不知临月可变了模样。师妹说她是有些许变化的。 师妹不许她来的太快,若是她紧跟着去了,师妹免不了要气恼一番。 江如月略微沉吟,放缓步伐。 她酷爱苍兰花,临月便在她这山上沿路种满苍兰,眼下春日到来,已开了大片,放眼望去,漫山花海,更令人心旷神怡。 她顺势摘下几朵开的正艳的,手捧了满满一簇。 小师妹对临月的心思她都明了,待会儿若是她不开心,便将这花送给她,哄着她。 苍兰花瓣如星,纯洁无瑕,折射明媚日光,亮如星辰。捧花女子水红长裙加身,腰肢纤细,温婉动人,行走间裙裾翻飞如水浪,远远望去,恍若九天玄女下凡尘,令人心神摇曳。 她尽力压慢步伐,但还是没多久便到了定安峰山下。 峰下空无一人,临月一行应当已经上了山。 小师妹有句话倒是说得对,女儿家应当矜持。若是临月知晓她这般焦急前来,指不定要如何得意打趣她一番。 她停在峰下,手捧着花细数花瓣打发时间。 风轻轻的吹,卷来丝丝缕缕铁锈似的腥味。 她扒拉花瓣的手指顿住,回头朝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血的味道…… 风骤然转急,吹的她发丝凌乱飞舞,卷来的血腥气愈发浓郁,恍若薄如蝉翼的刀剖开她心脏,叫她心神骤然一紧。 她面色瞬变,提着裙摆忙不迭朝山上奔去。 步子凌乱焦急,裙摆翻飞乱如急卷浪花,没行几百米,面上恍若被滴落雨水。 她只觉面上微痒,随意将脸颊一抹,手背却擦开一片嫣红。 身形骤然一僵,脚下步伐戛然而止。 她凝着手背嫣红好半晌,脑袋似是上了发条般缓缓朝上空望去。 望仙宗白玉界门之上,赫然悬挂一人! 微风徐徐,吹动那人身上象征宗主身份的绛紫长袍。 双肩被两柄锋锐长剑贯穿,死死定在石缝中,双手双脚软纸般无力垂落,嫣红的血顺着指尖、渗出脚上黑靴,不断的往下滴落。 手筋脚筋竟是被悉数挑断! 江如月瞳孔猛张,踉跄拖着步伐上前几步,似是要仔细辨认那人容貌,来推翻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想法。 风似溪流静静而过,挂在界门上老者满头凌乱雪发被吹开,露出苍老面庞。 满口溢血,血色发丝粘连在唇畔脸颊,那张脸,却是江如月再熟悉不过了…… “师、尊?” 江如月声音好似被人狠狠抽去,近乎无法出声。 低低呢喃,上方悬挂的人似是有了丁点反应。 沉重的眼皮掀动,浑浊暗淡的眼在看到江如月的刹那,亮起一道微光。 血色干涸在唇上,他艰难动了动唇,却发出一声难听暗哑。 江如月意识到什么,眼眶兀的一烫,滚下两行泪,喉头如置火炭,烟熏火燎,她痛的无法呼吸。 她一手伸入袖中,取出两枚纸人叠纸,双手结印,对着纸人张口一吹。 纸人腾空飞起,当下化为丫鬟装扮的女子,将凌道微救下,轻柔放在地面。 凌道微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已是强弩之末。只竭尽全力睁圆眼,满是担忧的望着江如月,染着血污的唇翕动,喃喃念着什么。 江如月握住他手,泪水如断线珠子不住掉落,却仍旧强忍着稳住颤抖声线,“颖儿、还有颖儿!我定不会让她有事,师尊放心,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定护颖儿周全,也定为你报仇!” 即便她说了这话,凌道微仍旧满眼担忧的望着她,眼内隐有水光,似懊悔,似其他,万千复杂,是江如月读不懂的情绪。 片刻,那双眼眸蒙尘般,彻底失去光泽。 恍若冰冷大掌猛地将江如月心脏攥住,她透体冰凉,一呼一吸都仿佛要冻结五脏六腑。 “颖儿,颖儿……” 天边凭空飘来一片云,遮了日头,周遭光线暗淡下来,竟连吹来的风都携带几分冷意。 江如月被寒气一激,恍惚回过神来,慌忙擦去脸上泪痕,安置好师尊遗体,拾起地上掉落的苍兰起身朝山顶奔去。 定安峰,她时常来的地方。 这条上山的路,她也走了无数遍。 春夏秋冬,这条路各有风景,可她从未见过,眼下这般触目惊心,宛若地狱的场景。 才走不过百级台阶,入目遍地尸首。有昔日在她身边打趣的师兄,也有不懂规矩被她训斥过的师弟。 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那般鲜活温暖,眼下变成横尸一具。伤口淌血,浸染遍上山两千九百八十七级台阶。 整座定安峰,竟无一活口…… 这一条血路生生走完,到达山峰顶端,江如月感觉三魂七魄尽散,整个人全靠寻找颖儿、以及将凶手碎尸万段的信念撑着。 正殿内传来短兵交接清脆声响,她似是被注入些许能量,两眼亮起精芒,带着两位侍女傀儡急速掠入正殿之中。 日光被乌云遮掩,大殿内亦是昏暗一片。 满地尸首触目惊心,有一抹颀长身影手握三尺青锋长剑,正抵在颖儿脖颈。 在她踏入殿门刹那,一声住手还未来得及喊出口,那人手中长剑便干净利落的割开颖儿咽喉。 “颖儿!”江如月失声惊呼,飞扑过去将即将落地的颖儿抱住。 她喉头血如泉涌,江如月用手竭力捂着企图止住血流,但那血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从她指缝开始溢出。 “师、嗬嗬……”颖儿一句话说不完整,两眼满含恐惧的望着她,手上残余些气力,紧攥着她衣袖,如同落水之人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颖儿不怕,师姐有丹药,你坚持住。” 江如月慌乱伸手入袖摸索瓷瓶,却摸了个空,猛然忆起瓷瓶在方才换下的弟子长裙中,顿时透体冰凉,如堕冰窟。 颖儿喉间嗬嗬声愈发急促,紧攥着她衣角的手最后一丝气力用尽,枯叶般坠落在地。 一滴泪,顺着眼角没入鬓边发丝。 “颖儿、颖儿!” 无论江如月如何呼喊,颖儿已然失去气息,体温也在逐渐消逝。 旁边脚步声踏踏,江如月眼皮轻跳,余光瞥见一截黑色箭袖包裹的右手。< 3. 第3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罕无人烟的路上,一辆素朴的马车正在徐徐前行。 两匹纯黑的马牵头,毛发光滑油亮,通体不见一根杂色。瞧着结实有力,但不知为何,竟如老马垂西,行的分外缓慢。 眼下已是初春,左右高山却枯黄无比,鲜少瞧见有片绿意,就连吹来的风,都夹杂着一股孤寂荒芜的尘土味道。 素色车帘被风吹的翻飞,露出车内女子熟睡的脸。 风从窗口趁机而入,吹动她鬓边稍稍凌乱的发丝,卷翘的眼睫也跟着轻颤。 似是沾染病气,面色苍白,唇上也毫无血色,两条娥眉紧紧蹙着,恍若被梦魇纠缠。 旁边丫鬟作扮的姑娘手持绢帕为她轻轻擦拭额头沁出汗丝,诡异的是,这姑娘生的与常人无异,那一双手,却是纸做的。 见女子还不醒,丫鬟手握绢帕,泡入一旁水盆中。帕子浸透了水,她纸做的双手也被完全湿透,绵软无比,好半晌,才费劲的落在女子额上。 冰凉的触感,犹如毒蛇爬过,女子一个激灵,从梦魇中惊醒。 睁开眼刹那,眼底还有惊恐未散。 她又梦到那日了…… 临月魔头说放她一马,即便她扬言此番离去,他日回来必定取他性命,他也依然放了她。 当是她修为被抽走,他根本有恃无恐。 她终究只能下山离开宗门。 不知是否上天垂怜,她体内还残留些许灵力,便捏了马车丫鬟。 师尊殒命,颖儿惨死,她如无根浮萍,不知去往何方。 随马匹挑选方向,灵力枯干时,车停何处,她便留在何处。 总归不管到何处,望仙宗在哪儿,她都能寻到。 乏累的紧,却也不想闭眼假寐。 午夜梦回,就连小憩一会儿,那日的种种画面都会跃出脑海,将她翻来覆去再折磨一遍。 她坐直身子,手拂起车帘朝外望去。 山头连绵,清一色光秃秃的枯黄,荒芜到徒有杂草,与望仙宗上截然不同。 江如月扯扯唇,自嘲一笑,“倒是应景……”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她话音将落,身旁侍女变回纸人,马车跟着停下。 她灵力耗尽,停在了这“应景”之地。 天意如此,她也并不犹豫,起身下了马车,将化为叠纸的傀儡收入袖中,放眼环顾四下。 这儿的山并不算高,山头平缓,不似望仙宗各山峰那般峥嵘。 爬起来应当不会费力,以江如月现在的身体来说,实在是爬不上一座高山了。 并不深想,她提步欲上山,留在这天意之地。 脚下才一动,忽觉有一束直勾勾的视线定在身上。 修为虽被尽数抽离,但多年练就的直觉本能尚在,江如月几乎是下意识的,朝感应到视线所在方向抬头回望。 山上荒芜,树木皆是干巴巴的树杈子,除此之外,便是枯黄的矮草,全无遮蔽之所。 她视线望去的刹那,有道人影迅速趴伏在地,随即就地翻身一滚,好似滚落山坡,消失在江如月视线当中。 动作蠢笨,瞧着不似妖魔,倒是个普通凡人。 江如月又打量这贫瘠的山头,未曾想这种地方,竟也有人家,许是不幸中的幸事。 最起码,午夜梦回被梦魇惊醒时,不是一人在空荡荡的山中。 她提步拖着疲乏满目疮痍的身子,缓缓上山。 * “你躲什么?” 山坳坳里,发丝蓬乱的少年蜷缩躲着,身上穿着破布麻衣,赤着双脚,与街头乞儿无异。但那双眸晶亮,似隐着星辰之光,暗藏惊艳、胆怯、欣喜、好奇。 发丝蓬乱瞧不清五官,但只这一双眼,便胜却天下无数。 按捺不住,他又悄悄探头,巴着山坳坳朝上山的那条路望去。 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正在缓慢上山。 她似是受了病气,容色苍白,饱满的唇亦毫无血色。行十步,歇五步,时不时捏着袖角沾去鬓边汗丝,如遭受一夜暴雨摧残的苍兰,惹人垂怜。 他直勾勾望着,眼底神色随着女子一举一动而微微变化。 心脏时而不受控制砰砰狂跳,时而又似塞了棉花有些憋闷。 他不知是为何,一手攥着心口衣襟,看着那女子的眼神充满探究与好奇。 “这么感兴趣,上去搭个讪如何?” 一截黑色蛇尾探来,手指般在他肩头轻戳几下。 少年不曾理会。 盘踞在他身旁的黑色长蛇顿感无趣,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獠牙,狰狞无比,嘴里嘀咕了句“没胆的家伙”,顺着少年后背爬上,在他脖颈绕了几圈,就这么挂着,沉沉睡去。 * 平日修为正盛,这般山头,她只需脚尖轻轻一点,顷刻间便可掠上山头,而今日徒步而行,竟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只半个时辰,身子已到极限。 沿路未见人家,也不见屋子,直到这山头上,方才瞧见一间建构粗糙的木屋。 瞧着是无人居住,但江如月又想起方才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行上前两步。 “有人吗?” 路上接连行了几日,灵力枯竭,身心俱疲,她嗓子似有砂石摩过,暗哑的难听,音量也并不高。 意料之中,未得到回应。 这肉身透支的厉害,行了山路,竟然浑身冷汗频出,后背里衣已经湿透,黏在身上,分外难受。 她呼吸不紊,脚步虚浮,拖着步伐朝木屋踱去,扶着门框口中又道,“有人吗?” 若是方才那人的居所,她便远离了去,毕竟她现在这幅身子,寻常凡人都可以轻松撂倒她。 斩妖除魔这些年,自是少不了与凡人打交道,她心中知晓,有些凡人比妖魔还要可怕。 但若这木屋不属于方才那人,她便留下借住休养。 木门虚掩着,她稍微用力,门便发出吱嘎难听声响,慢悠悠打开。 屋内除却一张床榻被褥之外,什么都没有,不似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 虽简陋,但对于现在的江如月而言,这就已足够了。 她反闩上门,将窗户一并关上,待到确认安全,便躺在床榻上,扯过旁边破烂被褥盖上。 冷,好似整个人方才从冰湖中捞出,寒气沁入骨髓的冷。 脑袋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不稍片刻,她便昏睡过去。 额上汗珠不住滚落,俄顷便将身下被褥打湿。 呼吸开始急促,苍白的脸颊升起不正常的红,口中喃喃呓语。 “冷,师尊,颖儿……” 四下安静,偶然有风声从门外经过。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低低人语。 “这小娘子竟堂而皇之把咱俩的房子占了,你说吧,现在怎么办?把她薅出来,给她点教训尝尝,你觉得如何?”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我问你话呢!你来这儿都一年多了,我就没听你说过一句话,你是真哑巴啊?我究竟是倒了什么霉,碰上你这么个人……要不是上了年纪不适合迁徙,我准立刻上路,无聊死我了……” 又是一阵沉默。 “冷、好冷……” 每入梦中,便是梦魇,深深的无力感侵蚀心头,凝化成低声呜咽。 须臾之后,木门缝隙中伸进来一根细长木棍,一下一下将上方门闩顶开。 木门开启,那难听的吱嘎声待又要响起,一只手快速伸 4. 第4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她力道绵软,但少年方才入睡,被这一枕头惊得当下弹起,满脸惊惶戒备环顾四下。 什么都没有,唯有面前已经苏醒的女子。 他面露喜色,上前一步,横空飞来一物,正中他额头。 啪的脆响,缺口的碗在他额上砸成两半,沾染血花,无力坠落在地。 江如月美目喷火,口中呼哧喘着粗气,如同受伤被逼绝境的猛兽,“滚!” 血色渗出,将少年蓬乱的发丝黏作一处,顺着面颊滴淌在地。 他定定看着江如月,两手小心抬起做着往下压的动作,似是示意江如月别害怕、别动怒,脚下小心后移出了门。 黑蛇听到动静赶忙游来,看看地上摔碎沾着血的碗,再看看少年额上血色,当下暴怒,嘶嘶尖叫。 “你这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女人!你昏迷这几天差点死了!可都是小哑巴尽心尽力照顾你,若不是他,你早都魂归西天了,你倒好,一醒来就把小哑巴给打伤,你爹娘难道没有教过你什么叫知恩图报吗!没有教养的……唔唔!” 黑蛇还要再骂,嘴巴被少年一手捏住,好在它只有两颗獠牙,否则蛇信子怕是要被咬断。 少年不顾黑蛇挣扎,冲着江如月躬身致歉。 “唔!你还@#*给她道什么歉?@#*……” 少年索性一把将黑蛇塞进他破烂衣袍怀中。也不躲藏,就在江如月能看到的范围内,远远地坐在对面小山包上,没有其他不轨动作。 江如月不安的心这才逐渐平缓,余光瞥见地上未来得及收拾的木盆帕子,还有烧过的火堆。 仔细感觉,身上除却绵软无力之外,并无其他不适。 后背还有汗湿后的黏腻感,但脖颈跟面颊十分清爽。思起那黑蛇的话来,想来确是那哑巴少年在照顾她,且十分有分寸,并不曾有逾矩之处。 是她一场惊慌,杯弓蛇影,误会了。 再抬眼朝门外望去。 少年坐在远处枯干的树下,额上伤口似是开始疼了,他几次想拨开发丝触碰,却又怕疼的缩回手。 怀中黑蛇趁他不留神,立刻窜出,飞速游到木屋门口,支起脑袋又冲着江如月嘶声嚷嚷。 “臭女人!打伤了小哑巴还霸占我们的房子,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咬死你!” 小小一条蛇,却凶得紧。见江如月并不害怕,蛇脑袋上竟然出现一丝尴尬来。 少年察觉,紧忙跑来将蛇一把捞起,怕吓着江如月,直接将黑蛇藏在身后,又冲着她欠身道歉,发丝随动作分开,额上那点嫣红尤其明显。 情知一场误会,江如月心中顿生愧疚,见他转身要走,忙虚弱开口,“等等……” 少年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凌乱发丝遮挡着的黑眸熠熠生光,有些紧张与茫然。 “对不起,是我误会……”江如月垂下眼睫,强撑着身子要下榻,“我不知此处是你居所,我昨日进门之前问了的……” 已经不是昨日了,她昏迷了三日三夜,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 双脚落地,却似是踩上一团轻飘飘的棉花,身形不受控制的倾斜。 少年面色微变,伸手跨上前一步作势要扶她,被她抬手拦下。 索性多年除却修为还有锻体,凭借快于常人的反射神经先扶住床头,没至于在这哑巴少年面前出糗。 “多谢,但我自己可以。” 她咬牙撑着,一步步挪向门槛。 从离开望仙宗那日便滴水未进,她修为不至于辟谷,但也可以抵住几日饥肠辘辘,眼下修为尽数被抽干,这身子如纸薄弱。 距门口不过三两步,她走的头昏眼花,后背又出了一层虚汗。 抬脚过那低矮的门槛,却是再无力,脚尖被绊到,身子朝前扑去。眼瞅着要与地面亲密接触,腰身突然一紧,被瘦弱却有力的臂膀捞住。 双脚离地,被那少年直接打横抱起,动作轻柔放回床榻。 他看着瘦削,但未曾想这般有力。江如月要起身,却被他摁回。 他反手指了指外面,似是示意江如月在这儿好好歇息,他不会进来叨扰。 那蓬乱发丝下的黑眸纯透分明,没有丝毫杂质野心,让江如月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缓缓靠在床头。 少年见状转身大步离去。 不是如先前那般坐在她能看到的范围,这次他消失不见了。 屋内空空荡荡,入目皆是枯凉荒野,江如月心头不禁也蒙上一片灰。 她没有爹娘的记忆,有的只是师尊与小师妹,定安峰便是她的家,如今家被临月一手摧毁,她现在也如秋风落叶,不知何去何从。 当日下山,她扬言若她还活着,有朝一日必定来取临月项上人头,但他还是放她走了。 起初她不明所以,既然那般恨宗门上下,于她也不过逢场作戏,应当将她一并杀了才是,现在看着这景象,她方才明了。 孤身活在世间才最可怕。 这或许才是临月想要的报复结果。 多么可怕的男人。将内心仇恨掩藏十余年,她竟一天也未曾看穿他。眼下光是想想,就令她不寒而栗,那些曾经甜蜜的过往,更是如鲠在喉,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恶心厌恶。 她双手紧紧攥着,何时将掌心掐出血来都浑然不觉。 外面兀的响起脚步声,她恍惚跟着回神朝门口望去。 那少年出现,手中端着个旧碗,里面似是盛着什么汤,上面冒着袅袅热气。 见着江如月望向他,他指了指手中旧碗,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等江如月发话开口。 “给我的吗?”江如月虚弱问。 少年点点头。 江如月看看他瘦削身形,再忆起这荒芜的山,只怕找到些吃食不容易,冲他浅淡一笑,“不必给我,你找到的,你便自己吃吧。” 那少年听她这么说,却急了,直接跨门进来,双手捧着旧碗送到她面前。 汤很清淡,几根嫩绿野菜,上面飘着些打散的蛋花。江如月不知道这么贫瘠的山,这少年究竟是从何处找来这稀罕物的,竟也舍得给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江如月抬手推拒,微微一笑,还未开口说话,却被少年捉住手腕。 他紧盯着江如月掌心渗出的血色,她圆润的指尖里还嵌着嫣红,当下抬头锁住她眉眼,似是在无声质问。 江如月尝试挣扎,但身上没有气力,这点挣扎力道,如微风吹动树叶般微不足道。 “无妨,一点小伤,无需管我,你快去吃吧。” 少年却不管,放下汤碗先取来清水示意她清洗伤口,见她不动,便强行握着她手腕拉入清水中。 清水刺激着伤处,有些刺刺的疼。江如月手腕轻微挣扎,“我自己来就好。” 盯着江如月将伤口清洗干净,他方才坐下执了汤勺舀起些汤水蛋花,朝她淡如纸色的唇边送去。 “我不喝。”江如月抬手推辞,少年却坚定不移的凑向她唇。 见她还是不肯喝,迟疑片刻后,自己端起碗喝了一口,示意江如月无毒。 复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 素汤沾在她唇上,野菜清香加上蛋花荤香,她手上推拒,可几日滴水未进的胃中却发出一声渴望长鸣。 少年眼尾朝上挽起,亮着点点笑意微光,执着汤勺又往她唇近了些。 江如月慌忙一手按住腹部,面颊飘起些许微红,少了几分病气,如芙蓉出渠般娇艳动人。 少年瞧在眼里,眼波深处有什么涌了涌,执着汤勺的手指略微用力,指节轻微泛白。 5. 第5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蓬乱发丝被拨开,露出少年英挺舒朗,带着几分未脱稚气单纯的眉眼。 穿着虽破烂,发丝也未曾打理,但那张脸却是干净的。眸子漆黑,恍若日光在内,温暖且赤诚,闪闪发光。 神态虽似,但是少年该有的样子,五官与临月截然不同。 江如月心下缓缓松口气,拔开手中瓶塞,无名指沾了些,朝他额头伤处探去。 指尖触碰到他伤处刹那,少年吃痛朝后退缩,两眼直勾勾盯着她沾着药粉的手,眸下隐着点点恐惧。 江如月凝着他这副神态,唇角笑意尽消,手僵在虚空,五指跟着蜷起。 临月先前也是这样,身为剑修,却怕疼的紧,每每切磋受伤,给他上药都是一份艰难差事。 在那时,都是她轻声哄着,给他许些好处,他才将就把药上完。 临月是伪装的,但眼前少年年岁尚小,怕疼也在情理之中。 江如月并未多想,眼底神光逐渐回笼,瞧见对面少年正担忧望着她。 她笑语:“没事,只是看着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少年眼底升起好奇,轻拽她衣袖,示意她往下说。 江如月意会,唇角化开清浅淡笑,垂下长睫掩住眼底落寞悲戚与翻滚恨意,“一个……需要我亲手斩断孽缘的人。” 少年眸底好奇光芒瞬间消散,焦急的洪流涌上,反手指着自己的脸,拼命摆手。 “对,你不是他,”江如月扯唇笑笑,“凑上前些,我尽量轻些不弄疼你。” 少年看了眼她手指沾染的药粉,紧闭双眼,乖巧凑上前来。 江如月被他这副模样逗的哑然失笑,无名指轻点他伤处,刺痛感化开,少年又要后退,却被她拉住手臂。 “别动。” 她前倾身子,唇瓣送上,轻轻朝伤处温柔呼气。 温热的气息夹杂着不知名花香味道,如细微电流自伤处而来,迅速传至四肢百骸。 少年身形僵住,小心翼翼抬眼,恰好看到女子衣领整齐交叠包裹着的纤细白腻脖颈,再往上便是精致的下颌,微张的淡樱色唇瓣,如含苞待放的梅,诱人采撷…… 只一眼,便似是踩入旋涡洪流,弥足深陷。 江如月松开他手臂,将瓷瓶收起,“伤口有些深,近些时日不要见水,也不要用手触摸,再换药时我来寻你。” 等不到少年回应,江如月移眸朝他望去,不料与他视线对个正着,见他如受惊小兽慌乱错开,她眼底盛了几分笑意。 想唤他,让他将凌乱发丝收整,以免与伤口黏连在一起,却又不知他叫什么,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唤什么名字?” 少年愣怔原地。 江如月方才后悔,那黑蛇说他是个哑巴,而他衣衫破烂,也定无父母教养,怕也不识字,这般发问,许是戳人家伤口。 “是我冒昧了……”她探出手来,将他蓬乱的发丝拨开,耐心说着,“发丝要离伤口远些,若是日后结痂发丝在内,清理起来会更疼。” 感受着发丝处传来女子温热柔软的指腹触感,少年的心砰砰狂跳,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害怕江如月听了去,一手悄无声息按上心口,小步往后退了些。 江如月见状,也觉有些唐突。素日里照顾师弟师妹习惯使然,歉意一笑,转身朝木屋踏去。这身子恢复了些许气力,但已然伤及根本,出来活动这片刻,她便觉乏累,呼吸也跟着虚弱急促,迫切需要歇息。 一步迈出,身后却适时传来一道艰涩沙哑的声音。 “我、我叫顾长青……” 山间风乍起。江如月满头乌发被风吹的肆意乱舞,讶异回头看向地面少年。 日上正中,阳光刺目。少年背对着光,整张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笑容却无比灿烂明媚。 “你……” “你会说话?!” 江如月还未开口,一旁却响起万分震惊之音。 那条被少年抛至远处的黑蛇扭着身子从远处飞速游来,直接顺着少年裤脚攀爬而上,绕在他脖颈,支起脑袋。 “你会说话?!”满是诧异与不可置信,还有一股被背叛的怒气。 “我在这儿陪了你一年有余,你都不曾开口一句,今日这小娘子不过问你一句姓甚名谁,你竟然开口了?!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必须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今日我便将你绞死在此处!” 蛇身开始发力,但那如手指纤细的身子,实在做不了什么。 看少年面色不改,那黑蛇突然崩溃,任由身子滑坠在地。 “苍天呐!一年有余,我自个儿唱独角戏唱了一年有余!无聊的快生霉了,这小子都不陪我说话解解闷,今日却……” 它盘成一圈,尾巴尖扫去豆大眼中涌出的泪,瞧着十分滑稽。 江如月眼底笑意未散开,捕捉到它话语中的关键信息,望向对面少年。 “你来此处一年有余?此地荒芜人人烟,”她视线落在黑蛇小小身影上,“还多精怪,你为何不离去?” “我也不知,”顾长青忽然默了,手指抓着衣角,好半晌抬头看着江如月,眸色认真,“总觉得守着这座山,是我的使命……” 他还未适应开口说话,声音艰涩,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使命?”江如月带了几分笑意,“你是山神吗?” “不知,我记不得从前。”顾长青摇摇头,两眼闪烁认真精芒,定定看着她。 守着这座山一年有余,心绪不曾有变化,但直至遇见你。 我应当是守着这座山……在等你。 这话他却是不敢说出口,垂下眼只道:“我只知我叫顾长青……” 江如月目光在他面上梭巡。 孤身一人在此处,失了记忆,不是遇了灾祸,便是被家人抛弃。 喟叹一声,环顾四周。 日光耀眼,高山巍峨,天穹一望无际。 这般天下,有人一夜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有人被抛弃沦落至孤身一人。 公平,却又何其不公。 再看向对面衣衫破烂的少年,江如月心中多了几分怜惜,举步朝他踱去,似是对待小师妹那般,抬手轻抚他发丝,似安慰他,也似慰藉自己。 “孤身一人撑了几百个日夜,你做的很好。”她又问,“一年有余不曾说话,为何今日开口?” 那只手柔软,洁白的衣袖间也有类似花香的气息拂动,顾长青撩起眼看她,眸子漆黑,“因为,你问我了……” 江如月微怔,继而展颜淡淡一笑,抬手在他额上轻弹。 小小少年郎,花言巧语,先前若是在宗门长成,指不好要将小师妹哄成什么样子。 思及故人,她眼底光芒再次暗淡,转身欲走,被少年拉住手臂。 “那你呢,你唤做什么?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他眼神迫切。 想知道,想知道有关于她所有一切。 江如月笑答:“江如月,江岸的江,人如天上月的如月,是我师尊给我起的名字。” “江如月,”少年垂着疏长 6. 第6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望仙宗有众所周知的两条“最好不要”。 第一,最好不要欺负小师妹;第二,最好不要靠近方才睡醒的大师姐。 小师妹由宗门上下集体宠着,素来娇纵,若是惹着她,便是得罪整个望仙宗。 而大师姐江如月平日瞧着和气温婉,但独独将起床的时候脾性迥然不同,恍被怨气冲天女鬼附身,神智不由人,若此刻被打搅,怨气暴涨十倍,尽数发泄一人身上,虽不至死,但落个心理阴影难以上阵除妖也是常有的事。 宗门内传的神乎其神,可临月却偏不信邪。 便为了印证传言不符,亲自去寻了江如月。 彼时江如月正在苍兰院石桌上小憩,临月毫不顾忌大步上前,修长手指绕了江如月一缕乌发,轻轻扫过她眉眼鼻尖。 江如月徐徐睁眼。 不见往日温婉,眸底光芒如混沌未开,怨气凝冰,朝他面上犀利扫去。 好似猛兽苏醒,众宗门弟子看到此处皆是心提到嗓子眼,暗自替临月捏把汗。 “江大师姐,切莫吓坏了我。” 临月扬唇笑着,从怀中摸出一颗嫣红的果递到她面前,“喏,酸甜可口,消消起床气。” 记忆如潮水褪去,江如月眼底光芒逐渐聚拢,凝着手中红果怔怔出神。 本想问问他从何处寻来的,余光瞥见他残破衣摆下遍布划痕血污的脚踝,一切便有了答案。 这山寸草不生,他为了寻来一颗果子给她,不知走了多远的路。 心头恍若放了一尊暖炉,热意自心口开始发散,一直传至四肢百骸。 这是她自下山之后再未有过的感受。本以为此生不会有了,没成想被这山中少年温暖。 她视线落在他脚踝处,“不怕疼了吗?” 顾长青愣怔片刻后恍然,双眼明亮望着她,“可你还在病中,没些吃食果腹难以康愈。” 江如月眼下已经不喜醒时吃果子了,但又不愿让顾长青这些山路白走,更不愿将他与临月那等狼子野心之人相提并论。 口中道声谢,她说:“等会儿我再帮你上药,否则日后会留下疤痕。” 言罢,红果凑到唇边咬下一口。 果肉饱满,果汁丰盈,酸甜的汁水当下在唇齿间泛开,将淡粉的唇染上一层水光。 少年立在床榻前看着,漆黑的眸子逐渐溴黑,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紧握。 “味道……可好?” 江如月点头,“是好的。” 顾长青径自口中低声喃喃,“想来也应当是好的……” * 日光出来,顾长青便去伐木搭建木屋,江如月感觉身上有些气力,要帮顾长青搭建木屋被拒,便打算出去走走,顺带看看能不能寻到些机缘,毕竟停留在此处是天意使然,兴许……会有神迹降临。 顾长青自然是拦着不让她随意走动,在她好说歹说下,方才允许她只在附近走走,还说半个时辰之内若是不见她回来,便出来寻。 素来都是她这大师姐照顾年少师弟师妹,眼下被这么个少年照顾,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别扭难为情,心中思索着,即便此番出去寻不到机缘,也得为这少年做些什么弥补一下才是。 江如月沿着不知什么人踩出来的山路一直朝前行,行至山顶方才停下。 这山荒芜的厉害,望仙宗上早已春意渐盛,此处却如深秋,树叶凋零,草木枯黄,好在天色蔚蓝,将这灰败的景拯救几分。 风簌簌吹过,没有望仙宗那沾染灵气的微湿感,很干燥,夹杂着土壤的气息,却也能带去她心头愁绪,此刻,前所未有的心神宁静,当下盘膝入定,运转周天,企图将堵塞双脉重新打通。 细微的气旋在周身有序旋转环绕,她墨色长发无风自动,周遭小草都跟着有序摆头。 此地虽荒芜,但还蕴着丝丝灵气,不如望仙宗那般充裕,但于现在的她而言也足够了。 堵塞的双脉似是建起两堵厚重高墙,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其推倒。 尝试再三无果后,江如月一双蛾眉颦起,周身气旋飞舞的越来越快,甚至发出清晰可闻的嗖嗖声,将由远而近的细小声响掩盖。 几十米开外,一股黑气趴伏在地,如暗中窥伺的毒蛇,朝着入定的江如月缓缓靠近。 黑气压过矮草,缓慢地、小心地爬来,越来越近。 微风将江如月周身灵力气旋的味道吹向黑气,那缕黑气竟跟着动作一滞,似激动地颤抖起来,如游龙般朝江如月飞速爬去。 堵塞双脉难以冲破,江如月额上已然沁出晶亮汗丝,结印手势一变,酝起全身残存灵力,猛然朝壁垒冲去。 壁垒巍然不动,被冲溃的灵力反噬其身,江如月只觉肺腑震荡,喉头腥甜涌上,憋忍不住,直接一口血箭喷出在地,染红了枯黄的矮草。 抬手随意拭去唇角血迹,她从袖中取出丹药服下,苍白的面色恢复几分,紊乱的气息也跟着逐渐平静。 听得不远处传来顾长青的呼喊声,她一手撑地起身,拍去身上灰尘,朝着声源处踱去。 全然没有瞧见身后躲藏起来的黑气悄悄探头,待她走远,朝着她呕出血迹飞扑而去,将之蚕食干净,仍旧不知餍足,鬼鬼祟祟跟上江如月身影。 “我在这儿。” 瞧着顾长青四下张望,江如月抬手挥舞,前者瞧见,飞快朝她奔来。 “怎么走出这么远?” 江如月答道:“一不留神就……” “你有没有嗅到什么味道?”顾长青眉头微敛,闭目专心寻起气味,鼻尖嗅动,缓缓凑近江如月的唇,“有股血腥气。” 少年三千墨发尽数高束脑后,额前留着两缕散碎短发,闭目间,疏长睫羽在面颊投下阴影,温热的气息喷拂在江如月鼻息之间,唇几乎能感知到对方的温度。 “没嗅到。”江如月回,默默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二人距离。 她声音近在咫尺,说话之间兰息喷拂,恰好入了顾长青唇齿。 恍若电流涌过,顾长青猛然睁开眼,看着退后半步的江如月,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嗅的是什么部位,登时心跳如雷擂鼓,黑眸却出神般直勾勾凝着江如月淡色饱满的唇,宛若被施了定身术。 虽是男子,但比江如月矮了半头,还是少年,江如月并未放在心上,笑语着隐瞒了自己的伤势。 “晌午想吃些什么?我身上还存着些干粮,我做来给你吃,长长身体。” 她抬手,毫不费力摸到少年额头,轻揉他额前柔软发丝,满眼看待弟弟般的温和眼神。 顾长青回过神来,眼底光芒尽数消退,噙着略微不满,将江如月手 7. 第7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是我,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 外头男子音色陌生清朗,却蕴着几分真情实意在的焦急担忧。 江如月娥眉微颦,眼底不减狐疑之色。 她昨日在这山上附近转悠一圈,并未看到其他人家,只顾长青一位少年在,这位陌生男子究竟是谁? 联想起这山上多精怪,怕不是精怪作祟? 江如月想也不想,从乾坤袋中抽出配剑藏在身后,朝着门前缓步踱去。 外面的人没听到她回应,敲门声更加急促。 “江如月?江如月你还好吗!” 这精怪竟还知她姓名?怕不是隐藏在此处许久。 江如月眼底掠过一抹锐利寒芒,握着剑柄的五指越发收拢,另一手探上门闩,轻且缓的拉开,而后猛地将门拽开,手中配剑白雪直抵门前男子脖颈。 白雪轻吟,男子肩头一绺发丝被削落,随风飘扬落地。 “虽我落魄,却也不是什么精怪都能来门前撒野的。” 往日温和噙着浅淡笑意的眸子此刻风雪呼啸,薄冰凝成两点寒芒高悬,握剑的手再次一紧,就要割破那精怪脖颈。 “什么精怪?我是顾长青啊……” 顾长青? 江如月冷嗤一声手上动作欲继续,却瞧见男子身上破旧满是补丁的袍子。 每个补丁的位置都与顾长青身上那件一模一样,就连脚踝处被树枝草叶划破的伤痕也一般无二。 只是本来垂在少年脚踝处的袍子,眼下似是缩了水,停在膝处。 江如月心下微骇,再仔细去看那“精怪”眉眼。 长眉舒朗,眸光炯炯,如明月当空,丰神隽上,骨气清殊。分明似是顾长青少年长成后的模样。 江如月时常下山除妖,也遇过会假扮成人的精怪。一类披着人的皮囊,此类多外貌相同,身高也等同,但身有腐败血气,性子仔细分辨亦有差别。另一类是有修为的精怪直接化为人形模样,身上没有腐败血气,但保留有妖物本身的形态特征,还存有淡淡妖息,性子也透着几分精怪狡诈,有经验的修者,一眼便可分辨。 但眼前的顾长青,一无腐败血气,二无妖息,切切实实一个凡人。 难不成……他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江如月自然不信这等怪事,当下收起配剑,拉起顾长青手臂,渡了一缕灵气入他体内。 灵气周游一圈,不见异常,也确实是顾长青本人的气息。 她满目骇然看着面前一夜长成的少年,口中惊语,“荒唐……” 顾长青不知怎么回事,见她不用剑抵着自己,连忙关切问她,“出了什么事?我方才听你房中有惊呼声,你被什么吓到了吗?” 江如月看着他眉眼中担忧神色,不似精怪刻意伪装,心头逐渐放松,又觉得惊奇,“你吓到我了。” 顾长青不解其意。 “你去水池边一看便知。” 顾长青半信半疑朝水池边走去,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一步三回头看着江如月,可是又当他是孩童戏弄他。 江如月只是冲他淡笑,示意他速去速回。 顾长青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没出片刻,水池方向传出一声震耳欲聋又万分惊喜振奋的呼声,不等江如月去看个究竟,方才离去的男子风似的奔来。 额前细碎发丝被风吹的飞扬在脑后,眸似曙星,露齿灿然一笑,张开双臂在江如月面前展示。 “我长高了!” 激动欣喜之色抑制住些许,他踏上前一步站在江如月面前比较。 昨日矮她半头,今日站在江如月面前,她的额头恰好到他唇边位置。 “是,”江如月噙笑望着眼前一夜从少年变成青年的男子,半打趣道,“真是神奇又荒唐,搞不好……你是上天给我安排的‘神迹’也说不定。” 顾长青点漆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江如月皎若明月的面容,嗓音一夜之间褪去少年自有的几分稚气,清朗如脆玉击石,此刻神色专注认真,嗓音又染上几分磁软,眸光似融化红烛,要将人溺毙其中。 “我不知是不是你的神迹,但你是我的神迹,在遇到你之前,我的时间好似是静止的……” 江如月险些被那双漆黑的眸吸去神思,展颜一笑眨眼回神,顺势岔开话头,“早上想吃些什么?我做给你。” * 顾长青一夜长成,江如月心中如何惊异,到晌午时也逐渐接受,看着青年身上挂着的破旧袍子,在膝处随风晃荡,实在不像话,她便招手将他唤来。 顾长青正在池边洗碗,听到呼唤,当下将碗一扔,清洗干净手甩干水渍朝江如月奔去。 “需要我做什么吗?” “对,需要,需要你站好。” 顾长青闻言当下立定站直。 江如月伸手在他肩头开始量,“乾坤袋内还有些衣料,我改改,给你做件衣裳。” 如今已是青年男子,即便山上无人,也合该穿的体面、合乎礼数些。 “给我做衣服?你亲手做?当真?” 顾长青两眼神光闪烁,一连三问,逗得江如月忍俊不禁。 “对,我亲手给你做,真的不能再真。”总归是受了他不少照顾,甚至还有救命之恩,不过做件衣服,举手之劳罢了。 她柔嫩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前寸寸量过,神态专注且认真,浑然不觉顾长青眼底神色变化。 那手指似是带着细小火苗电流,点到顾长青胸前何处,那处便似是着了火,火势逐渐蔓延,即将烧红天来。 手指下移,复又来到腰间。手指寸量不够,江如月直接伸手将其腰身圈住。 脸颊贴着他胸膛,温热鼻息在他胸口喷拂,那薄薄一层衣料隔在二人面前恍若无物,等到她双手在腰身逐渐圈紧,顾长青感觉身上烧着的火逐渐失控,烧的他神志都开始模糊。 五感开始退化,只看得见眼前女子温婉侧颜,只听得到自 8. 第8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青年身子精瘦,但肌肉纹理清晰,水流顺着他腰腹一路淌下,化为细细溪流,最终只剩残余水珠,朝着不知名的地方缓缓滑落。 竟是未着寸缕。 饶是江如月反应极快,当下背转过身去,还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将他看了个全。 她语调急促中带着几分乱,“方才我敲了两次门,还唤了你,不知晓你在屋中沐浴,唐突冒昧,还望见谅。” 顾长青大喇喇站在木桶中凝着江如月纤细倩影,精瘦的胸肌上几滴水珠滑落,他眸子漆黑,“不是拿我当孩童?现在如何不敢回头看我?” 江如月险些找不着自己的舌,脸颊滚烫连头都不敢偏侧,僵着身子把手中衣袍摸索着放在床前,亦不敢正面回顾长青的话,“衣、衣服放在此处,你待会儿试过若是不合适告诉我,我再来改。” 言罢,便宛若逃离什么精怪窟般忙不迭冲出门外,但还不忘帮顾长青带上门。 她发丝被风拂在脑后,顾长青瞧见她微红的面颊。红意一直烧至耳尖,连那白腻的一截脖颈都染上绯红。 似是发现什么新鲜事物,双眼顷刻间明亮,如灿烂星辰般闪闪发光,荡开几分心满意足的笑意。 单手撑着木桶,长腿轻松从桶中迈出,带出水花无数,溅到一旁矮凳上盘卧假寐的黑蛇,当下又嚷嚷骂起来。 顾长青只当听不见,擦干身上与发梢水渍,将那衣袍抖开,如同得来什么稀世珍宝般,仔细穿上,将衣领褶皱都一一抚平。 衣袍内,江如月还放了一条青色束发带,他顺势将满头乌发高高束起。 瞧不见自己穿上这衣袍是什么样子,只觉这衣裳合身,还有着与江如月身上类似的淡淡馨香,他甚是欢喜。 欣喜劲儿还未落下,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 不似前两次那般沉稳有力,这次敲门声虚浮,带着几分试探。 他勾勾唇,眼底掠过几分戏谑。 这次他若是再故意不应声,怕是江如月不会直接推门进来了。 他迈步上前,将门拉开。 江如月手中捧着一双黑色长靴与长袜递于他,两眼盯着脚尖,“方才忘记给你,这是原先我做好准备送人的,但无需送了,恰好与你,试试吧,若是不合适,我再重新做一双给你。” 那面若桃花的女子,素来看向他的眼神坦然。温柔、和善,现在却两眼漂移不定,看地看景,就是不看他。 顾长青心下不禁有些懊恼,这回,似是有些做的过火了……日后万不可吓到她。 “多谢。”他盯着那双鞋看了许久,方才伸手去接。 那鞋袜几乎是落在他掌心。 江如月并未与他有所接触,松开鞋袜冲他颔首,便转身回了木屋。 方才慌乱,眼下虽镇定几分,但仍旧能看出步伐有几分急促。 “胆子不小,这下好咯,人家姑娘不理你咯……”身后传来幸灾乐祸声。 顾长青回头,便见黑蛇趴在门槛上,摇着尾巴尖看他。 他只当没看到黑蛇,抬脚就要踩上门槛,千钧一发之际,黑蛇嗖的一声逃入犄角旮旯躲避。 待到安全后它探出脑袋,顾长青正坐在床边若无其事地穿鞋袜。 “没良心的,你来真的啊!” “再吵一个字,晚上喝蛇羹。” 顾长青面色如常,但眼底温度却降低不少。黑蛇也有眼力见,闭了嘴不再嚷嚷。 穿好鞋袜,他坐在床边盯着脚上黑靴看。 合脚是合脚,可是不合心。 方才江如月说这鞋本来是要送给旁人的,那个旁人会是谁?她可是于他有心?不然缘何赠“旁人”靴子,针脚细密,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不若说不合脚,亦或者“不小心”弄坏了,让江如月重新做一双? 脑海中这想法还未升起就被他摇头甩出。她身子目下还虚弱的紧,如何能让她费这心思。 这双鞋便这双鞋吧,不管是赠与谁,左右是她不打算再赠,反给了他,若是让那人知道,怕是要气的不轻, 如此想,心头舒坦不少。 顾长青起身,将身上重新仔细整理一番,朝着门外大步迈去。 木屋内,江如月坐在床榻前,两手贴着面颊降温,借着窗口看风景分散注意力,恰好瞧着顾长青从木屋内走出。 少年一夜之间变为青年,身量颀长,虽瘦削,但所有比例皆恰到好处。白青相间的袍子加身,更衬得其宽肩窄腰,独有一股意气风发的锐气。 察觉到窗前坐着的江如月望来目光,他微笑着顿住脚,隔着窗户也望着她,张开双臂展示。 “如何?” 看着他,江如月脑海中莫名闪过他不着寸缕的模样,捂着面颊的手越紧,闷闷回道,“正好。” 顾长青知晓方才过火,眼下也不逗她,又道声谢,便回了屋子。 一连三日,江如月待他都是能避则避,悔得顾长青脸都要青了。 某日,终于迎来转变。 江如月每日修习吐纳,虽修为不见涨,但身子日渐转好,出去的次数也逐渐多起来。今日孤身一人出门时,顾长青背着个竹篓停在对面木屋前。 他冲着江如月扬唇一笑,“昨日在那头山谷处瞧见些药材,要不一起去?兴许会有机缘神迹。” 江如月略微犹豫,最终点头答应。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顾长青说的山谷处行去,路遇陡峭之地,顾长青便停下朝她伸出手。 她是修者,即便失去修为,但身体素质还是较于常人优越,这等山坡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疏离顾长青三日,只怕他早就将那日的事抛之脑后,她还如此纠结,倒是显得她还将那日画面记得清楚,岂不更尴尬别扭。 手伸到半空停滞片刻,缓缓放入顾长青掌心。 “有劳了。” 掌心的手柔软温热,顾长青的心仿佛也被轻烫了下,眸底光芒跟着涌动,却不敢在江如月面前表现出来,垂下眼睫掩住,牵着她平稳落地。 这一握,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生涩别扭感褪去些许。 江如月望着连绵山头问他,“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顾长青手臂越过她,指着前方下坡山谷。 这山处处透着荒败的气息,江如月每日出来转悠,随着身子渐好,走的地方也越来越远。在这山上,她还真没发现会有什么机遇神迹,这次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 但没成想,竟然真的让她碰上了。 “这株草长得好生奇怪,江如月,你快过来看看。” 江如月在这头儿瞧着,余光瞥见那头顾长青冲她招手,顺势起身朝他踱去。 他手指的凹陷地窝内,生着一株单叶的草。寻常草都是一簇,即便叶片稀少,但也不会只有一片,确实古怪。 江如月凑近几分,手指轻搓叶片。 与看到的薄薄叶片截然不同,摸着叶片十分有肉感,就好似……这单叶施展出来的障眼法。 江如月眼底神光瞬变,急不可待凑上前轻嗅那叶片,满是苦涩味道。她当下手指亮起微光,在鼻尖轻点,重新去嗅那叶片,这次的味道迥然不同。 丝丝清甜,还有丰富灵气蕴含在内的湿润清新的味道。 只单单浅嗅一口,江如月便顿觉神清气爽,体内仅剩的 9. 第9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这话他在心里憋了许久,从收到这双靴子开始,便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可奈何那会儿江如月有意无意避开他,他没法开口。 好不容易今日挑着她心情好的日子,借着这当口问出,想来她不会生气。 江如月顿住脚,目光下意识朝他脚上移去。 山上吹来的风微冷萧瑟,没有丝毫春天该有的样子。拂动她发丝纷纷,她胧月皎皎的眸跟着黯然。 “是给我师尊的,他已经不在了……” 话语轻喃,恍若薄纸般,风一吹就会破散。 顾长青当下意识到不对,急忙上前,“我无意揭你伤疤,我只是……” “无妨,”江如月牵唇一笑,迎着风望向高山长空,“伤疤并非羞耻,无甚不可提起的,牢牢记着,方才使人有力量继续前行。” 她回眸又看向他,晃了晃手中乾坤袋,“现在,我的力量源泉到了,马上可以继续前行了。” 清风穿山过,林中尽是簌簌沙叶声响。眼前女子娇容苍白柔弱,却如蒲苇坚韧不拔,微微一笑恍若春风和弦,一并吹入顾长情心间。 心门骤开。 * 得了独叶珠,江如月心情肉眼可见的轻松欢喜,跟顾长青一起用饭甚至都比平日里吃的多些。 顾长青收拾残局,顺带采摘野果回来给她。 “今夜我吸收灵草,需要专注。” 顾长青懂她言下之意,“我必不来叨扰你,你只管专心。” “多谢,明日若有建树,可带你去远处看看风景。” “我等你。” 青年目光缱绻,可江如月已转身回了木屋,那扇关上的门,将所有风光都隔绝在外。 将灵草整个吃下,江如月便在榻上盘膝入定。 灵气起初如溪流缓缓,自肺腑中开始发散,而后竟如洪水决堤,百万雄师齐头并进般在筋脉中横冲直撞,近乎要将她本就脆弱的筋脉撕裂。 她万分不敢怠慢,当即调整呼吸,双手结印,引导吸收灵气。 不消片刻,额上汗丝凝珠,顺着脖颈一线滑落,没入衣领。 天色从昏沉入深夜,江如月皆保持这个姿势不动。衣领被湿透,后背也被汗湿,气息从最初急促不稳,逐渐趋于平稳可控。 顾长青双臂交叠趴在窗户上,望着对面灯烛映照出的剪影,眼中不自觉漾开笑意。 那株独叶珠似乎真的很珍贵,希望能将她完全治愈。 明日她康愈会带他去何处? 去何处他都愿意。 心中揣着美好希冀,他唇角不自觉的朝上翘起。 盘在他肩头的黑蛇摇着尾巴与他同样望着对面木屋剪影,细细的尾巴轻点他额头。 “你为何一见那女子便心生欢喜?” “不知,欢喜便就是欢喜。” 黑蛇意味深长道:“没有理由一面钟情,实在是有些诡异……” “没有理由便是诡异?” 顾长情一把将头上盘着的黑蛇薅下甩至床榻,不管它如何嚷嚷,两眼一瞬不瞬凝着那处剪影,眼皮不知不觉越发沉重,就这么在窗前趴着睡了过去。 黑蛇嚷嚷得不到回应,也觉无趣,直挺挺一条躺在床上睡了。 晚风徐徐,吹起男子额前碎发轻轻晃动,散落遮住他眉眼。 夜色愈发深沉,寻常日子夜幕会布上些碎星,今日却暗淡无光,恍若深不见底的黑渊。 一缕黑气趁着这漆黑夜色,悄悄朝江如月的木屋靠近。 宛若鸿毛,轻轻攀附在她窗口,口中吐出一缕黑烟。 风徐徐的吹,黑烟随风从窗户缝隙钻入,尽数被江如月吸入口鼻。 停在窗前的黑气似是得意,又似是兴奋,不断变幻姿态,巴在角落窥伺,随时等着上前,一口吞下落入陷阱的猎物。 风势渐大,从缝隙中涌进来的风将桌案烛火扑面。将江如月的纤细身形尽数隐入黑暗之中。 忽而,两条细眉倏地蹙紧,放在膝头结印的双手跟着紧攥发白,好似正在遭遇什么极其苦痛难熬之事。 …… 眼前骤然明亮,红日正悬当空。 天色蔚蓝如洗,周遭松涛似浪。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清晨薄雾的潮湿清新感。 江如月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忽然间有些恍惚。 这是……望仙宗? 踌躇着脚步朝前迈去,玉白的界门赫然出现在眼前,正中央“望仙宗”三个烫金大字格外惹眼。 “怎么会……”江如月口中喃喃念着。 她方才不是在那荒山的木屋中吗?怎么眼下在望仙宗山下界门前? 低头看了眼身上衣裙,恰是那日为迎临月归来而换的水红长裙,手中还捧着一簇方才采摘的苍兰。 她眸中升起一团迷雾,一时间有些惘然。 眼下……究竟是梦境?还是那荒山与少年才是一场梦境? 山间风徐徐而来,卷着几片带着绿意的叶子打着旋飘落,恰好停在她肩头,手中一束洁白苍兰花瓣跟着风势轻轻颤抖。 触感、香气,皆真实无比,暗示着眼前人身处在现实之中。 江如月捻起肩头枯叶,在指腹间轻搓看着叶片旋转,眼中迷雾感更甚。 眼下是真实,那临月灭门,一直到荒山与少年,皆是她荒唐一梦? 手中叶片旋转,余光瞥见界门那处陆陆续续走出几人。 领头之人鹤发童颜,身穿紫色道袍,身后跟着清一色月白长袍年轻弟子,个个朝气蓬勃,神采昂扬。 有弟子从前方飞速奔来,欣喜高呼,“临月师兄他们入山了,最多半盏茶就到!” 领头紫袍老者当下重新整理仪表,吩咐身后弟子,“临月一行舟车劳顿,除妖辛苦,待会儿记着多照顾些你们师兄。” 身后弟子齐齐应是。 这是……师尊他们迎接临月的时辰。 临月在来的路上,还未到。 看来果真,她先前是做了个荒诞至极的梦。 饶是知晓是梦,眼下想起还是脊背冰凉,脑海中虽记着小师妹说的不要过早前来,但心中隐隐还是怕那梦成真般,抬脚朝凌道微等人迈去。 “师尊。”她唤。 紫袍道人瞧见她刹那,严肃的眉眼化开笑来,“阿月,怎么比师尊下山还快,就这么着急想见到临月吗?” 身后众多师弟哄笑。 “师尊,这 10. 第10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天下之大,总有日月不可及之处。 在这荒芜连绵的山中,亦有之。 山谷深幽。有树拔地而起,树冠稠密,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将淡淡月色尽数挡去。树干如铁色,足有十人环抱粗壮,人立于前,不觉其巍峨诡秘。 一缕黑气从远处飞腾而来,烟雾似的躯体中坠出一片素色裙摆,随着冷风飘飞。 山间风骤急,那片裙裾不住颤抖,似即将被寒风撕碎的白蝶。 黑气旋转,停在巨树前化为身披黑色纱裙的妖冶妇人。 尖尖的指甲轻点树干,树身便长出细长黑色藤蔓,将她手中捞着的江如月手脚束缚,困在树上。 “生、老、病、死、怨憎恶、爱离别、求不得,皆苦,苦则出苦果……” 无幸笑口吟吟的看着被梦魇困住的江如月,苍白接近透明的面上七窍染血,雪上腊梅般令人心动怜惜。 她细长的眉高挑,眼中跳跃戏谑兴奋的光芒,闭目陶醉的凑近江如月猛吸一口,满脸餍足。 “小娘子真是受的好苦难,散发出来的气息竟这般上乘,想来足以让我这棵苦树开花结苦果了……” 她掩唇娇笑,清脆的声音混合着夜风呜咽,让人不觉诡异发毛。 忽而,她脸上笑意收敛,盯着被困在树上的江如月。 此刻江如月双目紧闭,眉心拢起,如深陷淤泥中开始自救挣扎,双手无意识的跟着发力,细如白雪的手背青筋绷起,那缠绕着她双手的藤蔓竟堪受不住这力道,如紧绷即将断裂的弦般发出滋滋响声。 无幸涂抹浓艳的眉眼迸溅寒光,黑色薄纱长袖一挥,黑色雾气挥洒,尽数被江如月吸入。 “已经这般苦了,莫不是还在想着什么光明美好的未来?呵……”无幸轻蔑一笑,抬眼观摩着参天苦树,“从古自今,还未有人能逃出我这棵苦树,为何?因为活着万般苦,不如早些离苦得乐。” 她上前两步,捏起江如月下巴左右打量,“祈祷下辈子你也能生出这般漂亮的脸蛋吧。” 随手松开江如月,随意拍去莫须有的灰尘,“好好回忆当初的苦味,帮我酿出苦果,待我功力大增,心情好了,可以赏你个全尸……” 言罢,舒展柔软无骨的腰肢,打了个哈欠,再次化为一股黑烟,没入苦树之中。 挂在苦树上的江如月,眼帘微睁,双眸恍若被轻烟迷雾所笼,无光无彩,被抽去三魂七魄的木偶般,紧攥的双手失去气力,无力垂落。 斗转星移,日月交替。 望仙宗上晨雾消散,夜色骤然降临。 长阶上血流而下,江如月被抽去所有修为跪坐在地。近在咫尺的是如师如父的师尊,还有方才与她谈笑风生的师弟们。 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江如月眼皮轻跳,一双黑靴由远及近入了眼。 “有没有你在,结局都是一样。” 黑靴在身侧稍作停留,继续朝前迈去,恍若看不到地上尸首,直接踏过,踩着昔日同门的血,一路朝山顶而去。 血色脚印触目惊心,恍若兽爪寸寸撕扯江如月的心。 她恍若行尸走肉,何时到了次日,何时上了马车开始前行都浑然不知。 直至马车停下,她无神两眼方才有微光亮起,环顾四周。 山色枯黄,空无一人。 她一手撑着窗棂坐直,将这风景看了又看。 好似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灵力耗尽,马车恢复原状,她顺势下车,开始攀爬这座枯黄的山,只刹那,眼前迷雾一闪而过,荒山空无,化为一座破旧木屋。 推开门的刹那,许久无人居住的阴冷与木头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掩鼻轻咳,待到气息平稳之后,方才仔细打量这木屋。 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除却一张床榻,甚至连个被褥也无。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好似少了什么东西,但脑袋混沌,只要她仔细回想,就会浮现出临月提剑归来,将宗门中人砍杀殆尽的画面。似薄如蝉翼的刀片在她心脏反复切割,痛得她几乎精神崩溃,不敢再想。 盘膝坐在榻上,尝试沉心静气开始重新修炼。 修为被抽又如何,她可以重新修炼,好歹她也曾担过天才之名。 凝神入定,周身气息开始有规律的运行,眼看着要冲到高峰,筋脉骤然断裂,丹田破损,一口血气骤然从口鼻喷出! 手脚分明还在,江如月却感知不到存在,尝试动动手脚,但却毫无反应。 她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废人。 复仇?此生无望…… “怎会、怎会如此……”江如月盯着自己双手,瞳孔张大轻颤,恐惧似虫蚁争先恐后疯涌入她眼眶。 留得这条命在,定能为师尊他们复仇,眼下除却尚有一口气在,与死人何异?! 大颗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她仰头盯着这破屋穹顶,视线好似透过这穹顶望向天外,“我不祈求神迹降临,至少……让我能用这条残存性命为师尊他们做些什么,缘何这点也不肯施舍于我?天道在上,这难道……便是给我的天意吗?!”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精致面庞滑落,在尖尖的下巴处凝成一滴,吧嗒落地,渗入地面漆黑土壤当中。 山间疾风怒号,苦树枝叶却纹丝不动。缠绕着江如月手腕的藤蔓又抽出千丝万缕的细丝刺入她皮下,疯狂又贪婪的汲取着什么,源源不断送入苦树之中。 树叶开始轻颤,抽丝发芽生出新的叶片,形似手掌,鲜红似血,托着颗颗漆黑幼果,呵护着其飞速生长。 风越来越疾,头顶浓云遮蔽,忽而轰隆一声,银光炸裂穿透长空,照明大地。 巨大的苦树红叶黑果,恍若蛰伏吃人的猛兽,令人心悸不安。 大雨似瓢泼而落,山头干燥土壤被瞬间打湿,汇成溪流朝山谷流去。 风吹雨斜,江如月一袭素色衣裙被尽数打湿,紧贴纤瘦身形。满头乌发被水浸湿更显漆黑,黏连在消瘦面颊上。那双胧月皎皎的眸子暗淡无光,恍若被暗夜里熄灭的烛火。 原本眼底隐约存在的希冀萤火之光,此刻也恍若被这场大雨浇灭。 悲苦如梦似幻,如影随形,她甩不开,挣不掉…… “阿月!阿月!” 宛若鬼哭呜咽的风中,传来男子焦急呼唤声。 江如月恍若未闻,无神的两眼盯着地面,双手无力垂落,一点挣扎的气力也无。 “阿月!” 咔嚓—— 天边银光骤然炸裂,远处山头站着身形颀长的男子焦急四下张望,身穿青白相间长袍尽数被雨水浇透,袍边水流如注。 “阿月!” 雨水冰冷,飞速带走他身上体温,脖颈上盘着的黑蛇被冻的蜷缩成一团,尽力朝他肌肤紧贴,偶尔伸出蛇信,感知空气中残存的气息。 “这大雨瓢泼的,我什么味道气息都嗅不到啊小哑巴……” 黑蛇挂在顾长青脖颈,看着他阴冷肃郁的神色,喘气都不敢大声。 方才不过睡了一会儿,哪儿知道对面木屋的女人突然不见了。 这小哑巴看到床榻上的血迹,当即慌了神,一副随时会开杀戒的模样,它还是头一次见。 “至于么,才认识几天啊……”黑蛇心下暗暗嘀咕,小声都不敢念出口。 顾长青呼吸粗沉,胸腔随之明显起伏,如夜漆黑的眸子一直望着山谷深处方向。 又是一道雷声从头顶碾过,银光乍如白昼,他想也不想,径直朝着山谷深处奔去。 山地湿滑,他不过一介凡人,猝不及防之下身形不稳摔倒,就着陡斜的山坡翻滚而落。 遍地枯草与坚硬的树枝,等滚落在地,他身上遍布泥泞,连同血色混成一处,狼狈至极。 眼前,赫然是一株铁色古树,树干枝叶庞大无比,他立于前,好似苍渺一粟,微不足道。 树叶如血色嫣红,散发着微弱红光,供养着黑色果实,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不祥。 黑蛇见状拼命缠着顾长青,“别上前,妖气,很浓的妖气!少说也是个大妖!咱俩去无异于送死!快回去!” 顾长青恍若未闻,抬脚坚定地朝前走去。 从山头滚落,右腿不知被什么尖物刺伤,疼痛无比,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饶是如此,朝那棵诡异的树迈去步伐却没有半分迟疑。 “快停下!停下!”黑蛇急的要发疯,张口咬住顾长青的耳朵,“你瘸了,待会儿那大妖出来你跑都没法跑,完全自己找死!” “她在那。”他说。 “她不在那!”黑蛇咬着他逐渐发力,试图将他劝回,“这儿我只感觉到浓浓的妖气,其余什么都没有,你一个凡人难道还比我这蛇妖五感还要强吗?!快掉头,跑啊!” 顾长青两眼只盯着前方,雨水不住下落,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我感觉的到。” “疯子、真是个疯子……你的脑子是被那女子的美貌给吃了吗!” 黑蛇抓狂,迅速从顾长青脖颈退下,直接滑落地面,掉头往回跑,“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去送死吧!” 顾长青没有回话,拖着受伤的右腿往前走。 那棵树越来越近,如庞然大物横亘于前。 顾长青脚步倏然一止。 雨幕重重模糊眼前视线,但依稀可以看到那棵漆黑的树上囚困着一抹纤细素色倩影。 她头颅微垂,双手无力耷拉,恍若残破人偶悬挂在前,了无生气。 顾长青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紧攥,拖着受伤的腿以最快的速度朝江如月赶去。 脚下石块湿滑,几次摔倒,终于到了江如月面前。 “阿月?阿月?” 他轻声呼唤,看着江如月身上缠绕的细丝藤蔓,将之一股脑尽数拔拔除。 头顶散着微弱暗红光芒的树冠倏而光芒暗淡,又恢复成原状。如手掌合拢的叶 11. 第11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江如月望着顾长青的背影,眼中泪与雨混杂朦胧,“罢了,凡人力量有限,没必要因我累的你丢失性命,那个妖怪非你可以抗衡,走吧,我也该走了……” 不是不想努力对抗命运,不是不想努力活下去,只是眼下她形同废人,亲朋不在,自修无门,实在是无力回天。 雨点冰冷,湿透的衣裙紧贴于身,将身上体温逐渐带走。江如月面庞苍白,豆大雨滴敲击在面上她都浑然不觉。 风声在耳侧呼啸,天穹漆黑如渊,丁点星芒不透。 江如月缓缓阖上眸子,心下暗道此番前去九泉,只怕师尊要怪她为何来的这般早。 她唇角轻牵,重新睁眼看向一旁黑蛇,“麻烦你,带长青走吧……” 视线移转,透过雨做珠帘望着男子瘦削身形,浑身被雨水浇透,还在拖着受伤右腿朝着苦树方向坚定迈去。 他孤身一人在这山中,不曾见过人心险恶,只与她萍水相逢,便对她全心全意,真诚真挚,如清泉干净澄澈、似日光明媚和煦。 能在对人的信任跌入低谷之际遇到他,未曾堕落入魔,何其有幸。 意识逐渐模糊,视野边缘开始阵阵发黑,如同潮水翻腾尝试将她吞噬。混沌之际,兀的劲风袭来,摧枯拉朽般掀飞某物重重坠落在她身侧。 “长青!”江如月惊呼一声。 黑蛇慌忙扭着身子飞速停在顾长青身旁,“小哑巴?!” 他胸口明显凹陷下去一个坑,口中呕出粘稠血色,竟还夹杂着不知名碎块,呼吸如破烂风箱,明显肺腑重创。 “原来是你这小东西。” 苦树中黑气渗出,在地面逐渐凝化出个妖艳女子身形,飞扬的细眉高挑,甩袖冷嗤一声。 “几日不见,你竟长高不少……你没有记忆,无苦无乐,我无心理会你,也劝你莫要趟这趟浑水,现在滚远点,自生自灭,我不取你性命。” 无幸这一击虽用了没几成力道,但顾长青毕竟只是凡人身躯,肋骨尽断,反扎入肺中,每次呼吸都好似千万根钢针不断深入五脏六腑。 心跳速度翻倍,几乎要炸裂开来,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咬破那层薄膜破壳而出。 浑身宛若处于岩浆之中,温度升高,将他身上所有痛感一并遮盖,除却热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江如月目眦欲裂,脑海中恢复片刻清醒。 “蛇妖!我腰侧挂着乾坤袋,内里有不少疗伤丹药,给长青服下,定能保他性命,快带他走!” 黑蛇反应迅速,从她腰侧衔走乾坤袋,钻进去翻找出一堆丹药给长青服下。 对面无幸一手捋着垂落在肩头的发丝噙笑看着这一幕,并不阻拦,似是真的对顾长青不感兴趣。 黑蛇趁机争分夺秒将能寻到的丹药一股脑全灌入顾长青口中,看他吞咽缓慢,直接跳起来用尾巴尖往下压。 好在凌道微炼制丹药入口即化,片刻化为溪流尽数滑入他喉头腹中。 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似是失控暴走的机器,那些在筋脉中开始游走的雄浑暖流似是感知到什么,争先恐后的往心口汇去。如万千溪流入海,他原本筋脉被强行冲开,直通心门。 身体恍惚被硬生生撕扯撑大,皮肉即将爆开。 顾长青身形蜷起,下意识伸手朝江如月摸去,恰好捉到她手,又怕力道失控弄疼她,强忍疼痛之余也在控制握着她的力道。 旁边看热闹的无幸掩唇娇笑一声,“真有意思,这蛇方才给你吃的究竟是什么?真的是救人的药吗?怎么瞧着反倒像是取你性命的药?” 她莲步轻移,朝顾长青缓步踱去,“现在,你有痛苦的记忆了吗?要不……我大发慈悲将你跟这小娘子一并挂到苦树上,你二人也算是死同所了。” 话音落下,黑色纱袖一挥,江如月与顾长青身形轻飘飘飞起,被苦树生出的藤蔓牢牢缠住,细丝伸出,如触手般朝着二人面部爬去,缓缓扎入皮下血肉开始抽取痛苦。 头顶苦树枝叶微光亮起,果子稠密,红叶鲜艳,方才停止生长的黑果在一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长大,估摸要不了多久就会熟透落地。 无幸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苦果,长势如此喜人,眼底泛起激动的光,紧上前两步,在树下旋身一转,黑裙绽开墨色的花。 “吃完这些,我定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妖!届时,我要这天下皆苦!我要天下人遍尝苦果!” 她眼底兴奋光芒逐渐转为疯狂,双手结印,身前烟雾逐渐凝聚,最后化为一颗稠黑的珠子,落于掌心,微笑着朝江如月踱去。 “来吧姑娘,你筋脉尽断,活着也无用,不如死前将给苦树做的贡献最大化,吃下它,做个梦,很快就过去了……” 她嗓音魅惑,如同吃人海妖在唱着摇篮曲哄着孩童入水,激动兴奋的在水下张开满是利齿的嘴。 江如月盯着她手中黑丸,明眸燃起火光,“拿别人的痛苦,当做你大补养料?” “怎么还生气了?”无幸浑不在意掩唇嗤笑,眼底亮起不屑轻蔑微光,毫不客气伸手捏住江如月下颌,“即便生气,如今的你又能做什么?趁我好说话,乖乖吃下。” 手上力道陡然一增,捏着黑丸往江如月唇中塞去。 江如月紧咬齿关,唇瓣被她尖利的指甲划破,鲜血横流。 “放、放开她……” 旁边传来的声音暗哑虚弱,无幸喂不进去那颗黑丸心下正恼火,闻声侧目去看。 “两个将死臭虫,也敢教我做事?!” 捏着江如月下颌力道更大,甚至能清晰听到她骨头错位的咔咔轻响。 身为仙门中人,死前成为妖怪的养料,助其为祸人间,她也无颜下九泉面对师尊。 贝齿用力咬上舌,血色霎时从唇角溢出,不断朝下延绵滴落。 看着无幸被激怒逐渐扭曲的脸,她眼尾挽起,荡开笑意。 “想寻死,没那么容易!” 无幸手上用力,就要卸掉江如月的下颌,身侧突然狂风激涌,一只有力的手紧扣住她手腕,犹如铁锁箍紧,要将她骨头生生捏碎。 “我不是说了……放、开、她、吗!” 顾长青满头发丝随风肆意飞舞,那双漆黑的眸两点寒芒高悬,宛若深渊爬出的吃人恶鬼。 周身遍镀金光,看着柔和,却蕴含着可怖的威压。在黑夜中如耀眼神君,不可忽视。 风急雨骤,黝黑天穹又有银光炸裂,宛若战车轰隆隆碾过。 银光照在男人眼中,照出他眼底浓郁的肃杀之气,恨不能将无幸拆骨扒皮。 无幸心头没由来的轻颤,尝试挣脱,竟然没能从那个凡人手中挣开,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心下大骇,松开捏着江如月下颌的手,掌心黑气凝聚,朝着顾长青眉心拍去。 却不料顾长青眉心射出一道刺目金芒,将她直接震飞! 风吹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转身将江如月身上缠绕藤蔓拔除,右手虚空一握,手中竟凝 12. 第12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似是耗尽气力,顾长青这一闭眼,竟再未睁开。 江如月扶着他平稳落地,任他毫无气力倒在怀中,慌忙试探其鼻息。 幸而气息只是微弱,并未断绝。 山间风微微吹拂,如怜爱世人的神母手轻抚过众人面庞,依依不舍的带起几缕发丝远去。 江如月垂着眉眼,手指拨去黏在顾长青薄唇边的发丝。 他受伤极重,肩头被无幸刺伤,胸前凹陷,其余各处遍布大大小小的伤。 只胸口那一处就足够致命,换做寻常人只怕早都当场气绝,可他竟能撑住,甚至在服下乾坤袋中丹药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重塑她身上筋脉丹田,甚至将这山霎时唤起生机,此子绝非寻常人…… 还不待她仔细揣摩他身份,旁边黑蛇如流水般急速赶来,激动地口齿不清。 “山山山、山神!山神苏醒!山神归位!” 山神? 江如月心底呢喃,重新看向怀中男子。 她隐约记得他曾说过,他没有先前的记忆,醒来便在此处,不离去,只因好似有不得不守着这山的使命。 再加之他身上奇异且强大的力量,若他为山神,也并非荒诞之言。 望仙宗求仙问道,古往今来也有飞升成仙者,没成想今日竟让她在人间遇到一位真神。 天道不予她,可真神予她。 天道不眷顾,可真神眷顾…… 江如月眼底光芒复杂万千,右手掐诀,折纸从袖中飞出幻化人形,将顾长青仔细背起,返回那简陋的木屋当中。 兴许是身为神的原因,顾长青体质强悍,在江如月令傀儡将他放在床榻,为他宽衣解带清理伤口时,他竟然苏醒,艰难抬手攥住傀儡手中衣角,望着站在门口避嫌的倩影,声音微弱道。 “衣裳,我还要的……” 江如月一直守在门前,里面丁点响动她都听得一清二楚,闻顾长青出声,竟是为一件衣裳,带几分委屈乞求。 “衣裳不丢,但已经破烂不可再穿,我会重新做件新的给你。” 听到满意答案,顾长青这才松开紧攥着衣角的手,连回应一声的力气也无,闭目昏睡过去。 等到傀儡将他身上伤口清洗干净,上药包扎好,出来复命,江如月这才推门而入。 男子洗去血污的脸俊朗,也不知昏睡中做了什么美梦,唇角竟是朝上挽起的。 江如月看着他嘴里低声喃喃,“山神……” 她从未见过神,总以为神便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高高在上浑身光环的那般,未曾想竟也肉体凡胎,高兴会笑,受伤会流血,甚至还会烧火做饭洗碗,也会因为舍不得一件破旧衣裳苏醒祈求。 这般神灵,不像神灵,但让她感觉亲近许多。 她不禁勾唇浅笑,守在床头,从乾坤袋中取出弟子衣袍,照着原先的方法,用草汁染了边缘,叠的整齐放在顾长青床头,他一醒来便可看到,无需焦急慌神。 灵力恢复,一口气召出七八个傀儡,分几个洒扫,分几个护卫,再分几个洗衣做饭,她则专心守着顾长青,顺带修习吐纳。 她筋脉寸断,眼下被顾长青重新修复,竟拓宽不少,灵气经过畅通无阻,修行顺畅无比。 一朝从云端跌落,经历背叛、亲人离世,再经死里逃生。她只觉心头平和,如屋檐水凝不落,意识脱离躯壳,朝上空徐徐飞升掠去,融入风、融入云、融入天地万物。 身上忽而亮起微光,犹如呼吸般忽明忽暗,待到片刻之后光亮长明,恍若磁铁将四面八方灵力皆吸纳体内。 筋脉中灵力瞬间洪流奔腾,经由她引导汇入丹田,直将丹田注满。 她竟突破了。 翻腾的灵力归于平寂,江如月朱唇微张呵出淡淡浊气,眸子张开,如平静清澈的湖,倒映着简陋木屋中的陈设。 她翻看自己双手,尝试活动收拢。纤细的指好似蕴藏无穷无尽的力量,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若以此身修炼,想来定能事半功倍。 床榻那头传来低低呢喃声,江如月一手撑着床沿起身,两脚落地无声,身形轻似鸿毛。 他呢喃声囫囵微弱,江如月听不清,抬手将垂落发丝挽在耳后,俯身靠近他仔细倾听。 “阿月……” 江如月几次确认,方才读出他念的竟是她名字。 道是他做梦还在担忧自己,江如月捏着香帕轻轻沾去他额上沁出汗丝,“我还在,安心睡吧。” 亦不知他是否将这话听进去了,当真没有再呢喃,沉沉睡去。 门口传来悉索声,江如月眉梢微挑,余光便瞥见黑蛇从床沿慢悠悠爬上。 虽她为仙门中人,斩妖除魔,但也并非是妖就杀,是魔就斩。这黑蛇妖在顾长青身边当是呆了许多年,未曾谋害顾长青,反而在顾长青身陷险境时尽力去救,只这一点,便足以让江如月放过它。 “小哑巴怎么样了?” 江如月答:“他非同常人,伤势虽重但于他而言并无大碍,只怕要不了几日便可康愈。” 黑蛇紧绷的身子顿时放松,绕开顾长青伤处爬到他脖颈,支起脑袋看他熟睡的脸,颇有股得意骄傲之色。 “我就知道这小子并非普通人,跟着他果真没跟错。” 江如月不禁问,“你与长青……如何相识?” “想听?” 江如月看着它,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洞穿一切,并不着急点头,等着它下文。 黑蛇许久等不到她应答,自己反倒先急了,“若我告诉你,可否给我一粒化形丹?” 原来是要化形丹。 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要求,也见它在对付无幸一事上出过力,江如月点头允了,“好。” 黑蛇绿豆大的眼当即亮起明光,尾巴尖不住摇晃着,“原先还以为你是什么恶毒妇人,现在看来,你人还不错,不怕你坑害小哑巴了。” 妖魔皆心思狡诈,这蛇妖怕是跟着顾长青,心思也变得单纯。 只要给它些好处便是好人? 江如月哑然失笑。 黑蛇随即娓娓道来。 它自小生活在这山上,起初这山并非现在这般荒芜,算不上郁郁葱葱,但到春夏也有绿意。 此地从未有过人家,它成年之后便想离开寻些热闹地儿,但又怕出去本事不济,小命呜呼,继续赖在这山上。 后来顾长青便来了。 那时他还是江如月第一眼 13. 第13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四目相对,顾长青心脏骤停,黑目瞬间清明,身形僵在半处不敢动弹。 哪知女子双目依旧混混沌沌,如蝶翼缓慢忽闪两下,口中模糊不清的呢喃,“你醒了?” 声音带着未苏醒的沙哑与疲乏,顾长青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眸光一如红烛软化,嗯了一声。 这一声应答,许是终于分清梦境现实,江如月眼底光芒迅速汇拢,立即撑着身子坐直。 “醒了为何不唤我?别乱动,我来检查一下你的伤势。” 略带嗔怪责备的语调,顾长青眉头却舒展开来,任由女子给他把脉查看。 他恢复极快,伤势已并无大碍,只最严重的胸口还需注意。 “肺腑彻底恢复还需一段时间,这些时日务必静养,不可剧烈活动,还需忌食辛辣。” 她说着就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支白玉瓷瓶倒出一粒在掌心,递到顾长青面前。 “于你伤势大有好处,每日一粒。” 顾长青借着月光看向她手。十指葱葱,掌心白皙泛着红润,那颗褐色的丹药在她掌心仿佛也变成了什么珍馐佳肴。 他视线转回,在江如月面上流转,“为何不问我?” 江如月微微发懵,“问什么?” 顾长青那双鸦色黑目直直望入她眼底,噙着些笑,却透着无比认真神色。 “方才看到了,不是吗?” 时至深夜,山间的风轻缓吹过,未关紧的窗与叶片同时发出沙沙低响。 那丁点动静,似是鼓点般敲响在江如月心头,心跳声音都跟着逐渐变大。本能的想躲避那双黑眸,但却似是被他施展定身术般无法移动视线。 三个呼吸之后,江如月眉眼舒展,温和一笑,“看到了,你夜里醒来孤身一人,怕身边无人看护,在寻人是吗?” “不是。”顾长青回答的干脆,双目灼灼望着面前女子,“如你所想那般,我想靠近你。” 越近越好。 江如月平静的心湖恍若有风吹过,带起阵阵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山神大人说笑了。”将丹药送到他手中。 “不是说笑,”顾长青本能解释,却又琢磨回味来,茫然捏着丹药看她,“山神?什么山神?” 江如月就着他话头笑语着往下说,不提先前,“便是你啊,神力一出,万物复苏,春黁花开,连我都给治好了。” 她顺势从袖中摸出折纸,灵力催动,眨眼之间折纸化为婢女恭敬行礼,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顾长青眼底亮光忽闪,望向江如月,“你可开心?” “自然。”江如月点头。 “那便好。” 挂在房梁上熟睡的黑蛇翻了个身,兀的掉落在床榻被褥上,当下惊醒弹起,绷直身子嘶声咒骂。 “谁?!谁暗算我!” 江如月与顾长青对视一眼,默契发笑。 * 一连数日,顾长青卧榻修养,江如月都在身侧尽心尽力的照顾着。 顾长青有些庆幸他受伤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但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 江如月叩门后推门进来,端着做好的饭菜。他肺腑受伤,只能吃些清淡易消化的,于是乎今日饭菜就是些小米粥跟清炒小白菜。 “到用膳时辰了。” 她轻声细语踱至床前,将饭菜摆在矮案上,顺势放在顾长青面前,摆正碗筷旋即颔首一礼,“慢用,若是还需要尽管唤我,我就在门前。” 不对劲。 着实不对劲。 若说她待他似是主仆,但眼神没有畏惧懦弱,倒像是对待神佛,充满尊敬虔诚。 思起她夜里说他是山神的话,顾长青叫住她,颇有些无奈,“我不是什么山神……” 江如月似乎不意外他会这般说,只点点头,“好吧,我在外面用饭,有什么需要唤我。” 看着那抹素色衣裙消失在门前转角,顾长青闭目深吸了口气,无奈睁开眼,满是苦笑。 “怎么会认为我是山神呢……” 黑蛇扭着身子从门槛爬回,嗅到饭菜香气顺着床沿爬上,直接叼了口青菜在嘴里嚼,看着满脸郁闷的顾长青。 “嘴里嘀咕什么呢?” “她将我当成山神了。”顾长青捏着汤匙在小米粥里画着圈。 “哦,我说的。” 顾长青握着汤匙的手一顿,当即朝它望来,薄唇牵开弧度,黑眸也跟着笑眯成一线,“你说的?” “对啊,那般神迹,若不是山神,如何能做……唔!” 顾长青直接将黑蛇抄起,打了个结扔到床榻角落。 饭食用完,顾长青起身自己端着空碗走出,江如月见状连忙起身接过他手中空碗。 “不是说你身子不好,有什么唤我前来吗?” 顾长青顿着空碗不撒手,“让我来做吧,只是不能剧烈运动,并非不能下地寻常做活。” 看江如月抿着唇不说话,他隔着衣袖牵起她手腕,“这手生来是用来折纸斩妖除魔的,这些沾染烟火的活计,还是交于我来吧,我不是什么山神,若真要说我的身份,孤儿更贴切些,没那么矜贵,待我像先前那般,可好?” 他眸中含笑,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自己孤儿身份,恍若说的是他人一般。 “不,”江如月平视向他,“天地之间举目无亲,并不代表我们是如何轻贱之人,无人珍爱,自己也该珍爱自己。” 她顺势搀扶住顾长青,“虽你腿伤也好大半,但还是这样更稳妥些,我们一起。” 她就站在他身侧,额头恰好在他唇的高度。专属于她身上的淡淡幽兰芳香随着微风荡入他鼻腔,馨香淡雅。 他眸色逐渐加深,唇角情不自禁上浮,由江如月扶着朝水池边走去。 “先前你说你是宗门中人,宗门中人可多?” 这荒山一夜之间青色覆盖,流水环绕,风吹来时不再是枯燥的尘土味,夹杂着淡淡青草香气,还有各种花卉混合的香气,沁人心脾。 江如月听着他说,忆起师门中人垂下眼帘答道:“嗯,很多的,人虽多,但并未有尘世中所言勾心斗角,大家都很和气。” 顾长青垂眸在她面上梭巡,“那应当有很多男弟子喜欢你。” 江如月微笑着摇摇头,“不,我平日里总是罚他们,他们看见我躲都来不及,怎会喜欢?他们更喜欢小师妹。” 想起小师妹,她唇畔笑意随春风散去,下意识摸了摸衣袖中的瓷瓶。 “那便好……”顾长青眉梢轻扬,笑意自眼尾荡开。 清池边将碗筷洗干净,顾长青忽而抬起头看她,“我如今可下地干活,已是大好,你先前说要带我去何处?” 江如月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微愣后看清他眼底晶亮光芒,似是孩童讨要奖励那般,莞尔一笑,“待你真的大好,我自带你去。” 顾长青当即起身,在江如月面前抬腿活动手脚展示他的健康 14. 第14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飞鸟在城外偏僻处缓缓降落下来。 在飞鸟上站不稳的顾长青,此刻率先跃下飞鸟,抢在江如月之前朝她伸出手。 “小心些。” 江如月看了眼他伸来的手,莞尔一笑,“不妨事,我坐惯了的。”径自跳下。 脚下遍地矮草野花,从中开辟出一条路直通高高城门。 那城门牌匾上刻着“南七城”三个大字,银钩铁划、入木三分。抬眼望去,城门高墙与碧蓝天相互映照,清朗当空,心中不免正气激荡。 “不错的景。”没有那日定安峰乌烟瘴气血流成河,也没有初到那山满目荒凉。 来时应当是经过此处的,但当时江如月生机将散,哪怕这些景落入眼中,怕也不曾记在心间。 旁边顾长青侧目望着她,唇角勾着,“对,不错的景。” 江如月回眸,恰好与他目光触上,淡笑如兰,“走吧,今日不兴不归。” * 踏入城门,四下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混合各种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街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却井然有序,不堵不滞。时不时有人停下在街头叫上一碗油茶糍粑,亦或一家三口买了糖堆哄笑孩童。 欢声笑语,烟火人间,如暖炉般逐渐驱散江如月一身清冷疏离之气。 她眉头舒展,偏头看向身旁男子。 青白相间长袍衬的身形如松,满头乌发用青色束带在脑后高高束起,几缕碎发被风吹的飞扬。 本以为他看到这番情景会惊喜开心,没成想眼下眉心深锁,脚下还有意无意的朝她靠近。 想问问他怎么了,余光却敏锐发现方才还有序流动的人群,此刻却似是凝滞般出现拥堵,驻足的皆是女子,以帕掩唇朝这边望来,更有大胆的,视线直勾勾定在顾长青面上,随他步伐移动。 江如月心中只记得他那日的广大神通,却忘了他头一次出山,头一次见这么多陌生人。 看他还在不着痕迹朝她靠近,似是孩童不安的靠近大人,江如月不免轻笑出声,索性伸手抓住他手臂,将他拉近自己几分。 她掌心温凉,这日头最高时被她握着手臂,仿佛山间清泉淌过,格外舒适,也格外心安。 但她鲜少主动接触他,除却他受伤在榻那段时日,顾长青倏然回头,满眼诧异望着她。 江如月能感受到他视线,两眼望着前方路,“无需紧张害怕,她们没有恶意……” 说到此处顿住,扭头笑睨向他,“只是觉得你俊,所以多看两眼。” 顾长青紧绷的双肩落下,“当真?” “自然。” “你也这么认为?” 江如月目光从他面上扫过,语气沾染着几分无奈,“是……” 顾长青顿时眉开眼笑,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大道,任风吹起额前碎发,露出灿烂星眸,意气风发,“这人间当真不错。” 瞧着方才有人买了糖堆去哄孩童,那孩童瞧见当即眉开眼笑,顾长青也亦步亦趋追着那卖糖堆的步伐。 江如月瞧出他意图,拦下小贩,从袖中摸出几枚铜板换来一根糖堆,递到顾长青面前。 “山楂做的,尝尝。” 顾长青常年在山上,饿时吃过野草,渴时也曾喝过雨水,这等江如月吃惯的小吃食,在他眼里自是稀罕之物。 江如月等着他送入口中问他味道如何,却见他将糖堆反递到她唇边。 “我不喜酸甜味道。” “不喜酸甜?” “对。” 顾长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将一串糖堆吃完,看到路边摊有卖花样点心的,兴头上拉着江如月穿过人群直奔小吃摊。 “哎……” 人流拥挤,江如月被他牵着飞速穿行,本想嗔怪几句不可如此,但见他发丝飞扬,眉眼盛笑,是未曾见过的欢喜。 忆起进城前她说了,不兴不归。 这一回,便由着他吧。 顾长青拉着她将整条街的小吃皆尝遍,酸甜苦辣味道各有涉猎,见了此处风俗人情,又览了湖光山色,顾长青这匹如脱缰野马般的男子终于消停几许。 远远瞧见湖中有船只游荡,其中不乏男女乘舟谈笑风生。 顾长青当即手指着湖的方向,“我们去那边歇歇脚。” 他重伤还有残余,江如月也正要让他休息,那船舫是个好休息地儿,便点头应了。 虽是春日,但日头晒得久了也觉热燥。 一入船舫之中,湖水微凉水汽扩散,将身上暑意消解大半。 船夫站在船头摇橹,看着船舫内的俊男美女笑道,“郎才配女貌,二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令人艳羡啊……” 顾长青唇角不觉朝上勾起,下意识小心翼翼觑向对面坐着的素衣女子。 江如月饮了口凉茶,放下手中茶盏,“师傅说笑了,我二人并非那种关系。” 顾长青眼底流光溢彩眨眼暗淡,垂下眼帘遮掩住。 船夫微愣,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却也多年待客,知晓眼下合该闭嘴,顺势岔开话头,让内人给江如月二人上了份现切甜瓜。 看江如月讶异,船夫道,“我这破船还是头一回载二位这般天人之姿的男女,这甜瓜送给二位尝尝鲜,让我这破船沾点彩头。” 江如月道了声谢,受了这好意。 瓜瓤肥厚,清甜可口,甫一咬下去,汁水随果肉在嘴中爆开,甚是消暑。 江如月将装着甜瓜的盘子往顾长青面前推推,“尝尝,味道不错。” 顾长青瞥了一眼甜瓜,半晌之后方才恹恹伸手拾起一块甜瓜品尝。 “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乏累?”江如月瞥见他黯然的面容,关切问他。 顾长青神色恹恹答:“许是乏累吧……” 江如月不疑有他,前倾身子隔着矮案捉住他手腕把脉,脉象平稳正常,这才放心。 “若是觉得累,我们可以提前返回。” “无妨,说好了不兴不归的。” 顾长青双手抱在脑后,偏头看着船舫另一头的风景,清凉的风从外涌入,带起他额前碎发浮动,将他眼底一点暗淡光芒吹去。 他坐直身子,双目重新明亮的看着江如月。 “这船舫略闷,我们去船头透透气如何?” 江如月点头应了。 二人行至船头,当即有风沿湖面迎面吹来。 微凉中夹杂着湖中开放荷花的清新香气,卷走身上疲乏。 江如月墨发素衣随风飘飘,只往船头一立,便引来不少目光侧视。本该错身而过的船舫纷纷放缓速度,远处的船也在缓慢靠近。 “姑娘!” 旁边有呼声传来,江如月无意朝声源处一瞥。 迎面而来的船舫中快步走出一位锦衣公子,立在船头冲她躬身一礼。 “在下……” “在下顾长青。” 介绍才 15. 第15章 《我自去见山》全本免费阅读 屋檐挂的经文灯笼光芒萤亮,将他手中灼灼桃花镀上一层淡淡的金。 这应当是,一株桃树上开的最好的那支花了。 江如月眼底光芒流逝黯然,又似有迷雾在眼中飞散,她漫吸口气挺直脊背,扯唇淡笑。 “年轻甚好……” 她复又看向顾长青,“祝愿你能求来一段好姻缘。” 顾长青上前一步,便要抽出身后桃花枝,江如月却偏侧身子望着寺庙高墙之外。 风将她鬓边发丝吹的微微凌乱,有几缕停留在面上迎风飞舞,身上衣裙也被吹的紧贴于身。 纤薄倩影,恍若抵御寒风的蝶。 她说:“我此生是不愿再有姻缘了……” 顾长青迈出的脚步倏然停滞,从身后抽出一半的桃花枝跟着顿住。 “为何?” 江如月回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照着经文灯笼散发的两点橘色光芒,沉静、冷淡。 “空有修为,难辨真心。” “若可以辨得呢?”顾长青喉头发紧,握着桃花枝的手不住收紧,坚硬的木枝凸起磨得皮肉生疼也浑然不觉。 江如月扯唇轻笑,垂下眼睑遮住眼底闪过的嘲弄,重新撩起眼来,眼底已然清明一片。 “人这一辈子,不是奔着寻真心而去,有些人得了真心,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有些人孤身一人,亦过的有滋有味。” 不想继续深讨这个问题,江如月扫向他手中桃枝,“此物留着,日后待你遇到喜欢的姑娘,可赠予她。” 话未说完,顾长青随手一甩,方才握了一路的桃枝在空中抛出完美弧度,稳稳落入焚烧炉中。 “不赠她人。” 火势轰的暴涨,将顾长青半边青衣烧的明红。 “你暂时不想这些,我亦如是。” 江如月不解,“你不怕日后不成,怪罪今日烧了这桃花枝吗?” “桃花枝何处都有,今日已诚心拜过,日后不会心生怨怼。” 江如月笑笑,“你倒是会自圆其说。” 祈福过后,游人陆续散去,寺庙又变的空旷冷清。 袅袅青烟随风荡开,沁的空气也有几分清寂。 月色悠悠。 江如月跟顾长青朝城门口行去,恰好到了关城门的时辰。 城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有对男女眼含热泪依依不舍,旁边守卫不耐烦道,“快点,还走不走?再不走关门了!索性明日再出发。” “走的,已拖到这个时辰,不能再拖了。”男子慌忙回复,而后用力紧拥了下身边女子,“明年今日,待我回来……” 女子声泪俱下,紧攥着男子衣袖不肯撒手,最终也只得无奈松开,道上一声路上小心、早日归来。 马车徐徐远去,旁边顾长青啧了一声,“世上为什么要有分别呢?” “天下无不散筵席,”江如月举步继续朝前踱着,“有时离别,可窥人心……” 飞鸟乘风而起,不消几个时辰,二人便回了那处熟悉小院。 暮色合拢,有萤火在草丛飞舞,照亮点点青葱绿意。飞鸟降落,惊得四下鸟雀慌不择路,扑棱棱飞远。 江如月从飞鸟轻飘飘跳下,回头看顾长青。 “明日我开始教你运行灵气之法,那日我见你使剑,再予你一本剑谱,今日乏累,早些歇息,记得明日早起,我们时间不多。” 顾长青才要问为何时间不多,江如月便已转身回屋,到嘴边的话只得咽回。 * 晨光熹微时,山间薄雾蔼蔼。 “吱嘎”推门声响,顾长青长腿迈出,正欲舒展困锁的筋骨,却见缭绕雾气中一抹素衣倩影迎风而立,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起的略晚,但第一日,你伤势还有残余,无妨,稍作休整,我们便开始吧。” 不是往日见到的温雅淡然,从薄雾中穿透而来的视线带着几分凌厉威严,让顾长青一时之间转不过神,靠着本能茫然应了一声。 “好……” 金鳞初升,山雾尽散。 顾长青盘膝坐在山头,墨色发丝与青白长袍被风吹的肆意飞舞。漫山春色尽在眼底,视线不禁随着追逐鸟雀移动,眼底还未爬上笑意,脑后蓦的一痛。 “修行打坐,最忌二心。” 顾长青哪里还敢怠慢,当下坐直,潜心静气摆好架势。 余光瞥见一抹素色衣裙翻飞,江如月从他身侧绕出。 “关键时刻分心,恐会走火入魔,若你堕落成魔,我便第一个除掉你,以免你为祸苍生。” 顾长青小心翼翼瞥了眼她神色。还是那副惊艳绝伦的五官,但此刻眉眼严厉认真。四目相对,宛若被冷刀扫过,急忙垂眼。 片刻后他复又抬眼看来,问:“丝毫不念及旧日情面?” “什么?” “我是说,我若成魔,你与我沙场相见,会丝毫不念及往日情分,直接斩杀于我?” “魔头危害,你许是不知,若你成魔,我自不会手下留情,若我成魔,你也需得如此。” 顾长青望着山间青色,随性脱口而出,“不。” “胡闹,”江如月试图摆正他的念头,“堕魔嗜血好杀,必定危害苍生,必须得杀。” “那远离苍生不就好了?”顾长青朝她看来,“若你成魔,那我就圈定一方无人地界,如眼下这般,四下无人,又伤得了哪位‘苍生’?” “你……” 江如月想说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对上那双慧黠的眼又不觉有些恼火。 上次有如此感觉,还是在临月身上。 手指翻转,夹着一枚纸人,灵力注入,霎时间凭空多出一位身材魁梧的女子来,手握藤条,重重打在顾长青屁股上。 “正邪不两立,立刻掐掉你脑子里的想法,如若不然……” 那傀儡深知江如月心思,抬手条落,又抽了顾长青一下。 “你可记下了?!”江如月娥眉颦起。 顾长青不着痕迹揉揉痛处,表面上点点头,心下却仍旧坚定自己那个想法。 江如月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我告诉你灵力运行口诀,专心听……” * 日头西沉。 江如月看着专注打坐运行灵气的顾长青,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无奈摇摇头。 许是年轻,平日里瞧着乖巧,但还是有些恣意在,不过也无伤大雅。 让傀儡看着顾长青仔细修炼,江如月先回木屋准备晚膳。 调些药膳,顾长青的伤势能好的快些。 傀儡持藤条面无表情的立于顾长青身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旁边草丛悉索轻响,一条小黑蛇趁机溜出,想钻入顾长青衣袍里,被傀儡察觉,手中藤条凌厉如风刃,险些将黑蛇直接斩首。 还是顾长青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护住黑蛇一条性命。 “自己人,不至于伤它性命。” 傀儡无神的眼盯着顾长青看了许久,口中呆板木然的吐出几个字,“主人命令,继续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