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回信》 1、01 《京港回信》文/万莉塔 文学城独家发表 五月末,京北刚露出入夏的苗头。 落日熔金,乌云悄无声息地笼上头顶,细细密密的换季雨来势汹汹。 室外空气闷热,高定礼服店的中央空调却裹挟着阵阵寒意。 偌大的休息区内,端坐在棕皮沙发上的女孩子已经第五次垂眸查看手机上的时间了。 专业有素的店长适时地贴心解释:“突然下起暴雨,又是下班高峰期,难免塞车,施小姐再耐心等等,贺先生肯定快到了。” yerahaute是国际知名的高定婚庆礼服品牌,京北旗舰店是全亚洲最大的门店,店长服务过无数非富即贵的客人,类似的情况也算常见。 男客人忙于公务迟到,女客人等得不耐烦闹情绪,甚至不欢而散的都有。 不过今天这位施小姐看上去是个温柔好性子的,等了这么久,她虽然也看了好几回时间,但脸上始终没有不耐烦的神色,静静地试好了旗袍订婚服。 清冷的白光下,少女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荔枝眼圆润剔透,奶油般白皙的肌肤隐隐还透着点粉,近看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她应是典型的江南长相,骨架玲珑娇小,腰肢细得盈盈一握,黛粉色的薄绸旗袍贴合在她身上,露出一双雪白纤细的小腿斜侧并拢着,端庄温婉,宛若一枝含苞待放的樱花。 美成这样的一张脸,叫人生生挪不开眼,看着她安静没脾气的模样,店长的一颗心都快被揉碎了。 世上竟有人忍心让这样的仙女枯等两个钟头,要不怎么都说男人没心呢。 下周六便是施婳与男友贺珩订婚的日子。 她幼时孤露,十岁起便被养在贺家,与贺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贺家爷爷格外喜爱她,眼见着她今年大四毕业,前阵子又和京北电视台签了长约,事业上也算稳定了,便催促着两人尽早定下。 这桩婚事在京北上流圈里也算是一段佳话。 施婳性格温吞,旁人瞧不出她对订婚一事的热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能与贺珩组成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她心里是欢喜的。 只是最近,贺珩好像格外的忙。 正如此刻,贺珩明知她现在被调岗负责播报午夜新闻,至少要提前三小时过去备稿化妆,二人约在傍晚五点试礼服,现在已经七点多了,他那边仍是一直没有消息。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施婳拿起手机,正准备打电话问一问,好巧不巧的,手机这就响了。 是贺珩的来电。 莹白的指尖按下接听键,听筒另一端传来男子温润清冽的嗓音:“婳婳,抱歉。公司临时有事,我现在要飞b市出趟差,已经到机场了,订婚礼服只能改日再陪你试了。” 闻言,施婳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僵,这是她着实没有料到的状况。 这一时段店里并没有接待其他客人,偌大的空间异常静谧。男子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溢出,一旁的店长和店员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很明显,这位施小姐被未婚夫放了鸽子,店员们不免尴尬地保持沉默。 但听筒那端很快又传来男子充满温柔和耐心的歉意:“真的不好意思,最近手头事太多了,委屈你了。等忙完这一阵,我陪你去瑞士毕业旅行。” 施婳的眸子里闪过不安的情绪,但温软的声线听不出丝毫不悦:“没事的,你工作要紧。” “好,那我先登机了。” “嗯。” 收了线,店长挂着得体微笑,走上前善意询问:“施小姐,不妨约个时间将贺先生的礼服送到府上,届时会有专员上门,您的这套我也先帮您收好。” 有些恍惚的女孩维持着体面,点点头:“好的,麻烦了。” 等换掉旗袍礼服,从更衣室出来,施婳明显看见店员们纷纷向她投来难以掩饰的同情眼神。 试订婚服都能被未婚夫放鸽子,在外人眼中,大概着实令人怜悯吧。 - 无暇多想,施婳匆匆离店,从地库取了车,低头查着导航确认拥堵路段。 冒着疾风骤雨开车赶到单位时,大厦的电子时钟已然逼近九点。 夜幕渐深,京北电视台大楼屹立在浓稠夜色之中。这栋城市地标建筑具有超现实主义的设计,摩登而优雅,以不规则的几何玻璃幕墙构成,造价高达百亿,巧妙平衡了艺术美学与实用性。 施婳坐到自己的工位上,隔壁的助理小阮立刻笑眯眯地凑上来打招呼:“小施老师,礼服试得怎么样?有没有美照快让我康康?” 想到自己白等那两个钟头,施婳的嗓子仿佛被糊住,纤细葱白的手指轻点鼠标,温声道:“我先忙,等收工再聊。” “好滴,那我不打扰你。” 施婳很快进入工作模式,将刚送来的新闻稿反复低声诵读,直至能够背诵的程度。 一旁的小阮眼里闪着小星星,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小阮和施婳并不算熟稔,她是京北传媒大学大三的学生,半月前才来实习。被领导安排给负责午夜新闻栏目的施婳当助理,小阮暗暗兴奋了许久。 毕竟当年以碾压级的高分进入京传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四年来门门专业第一的施婳学姐,一直是京传人人称道的神级学霸。 能与这样一位学霸美女共事,小阮觉得这是自己初为社畜的小确幸。 距离开播还有一个半钟头时,施婳掐着点去了化妆室,换了上播穿的正装套裙,化妆师正在替她弄妆发。 她是新人,没有独立化妆室,用的是能容纳几十人的公用化妆间。 虽然是夜间,但仍有很多同事在化妆卸妆,背景音嘈杂,施婳不再看新闻稿,百无聊赖地滑滑手机。 忽的,一条来自某财经大v的微博跃入视线—— [独家猛料!贺玺集团神秘掌权人已于近日回国,据机场工作人员透露,其名下私人飞机疑似落地京北国际机场……] 指尖划过屏幕,卷翘低垂的眼睫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 贺砚庭…… 他,回国了么? 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算起来,他好像有三年多没回来了。 三年多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贺砚庭,这个曾让京圈名利场都闻风丧胆的名字……霎时间听起来竟有些耳生了。 身后传来不相熟的同事们的聊天声,打断了施婳的出神。 “听说今天赵台花和财经栏目的蒋老师大吵了一架。” “真的假的,蒋老师好像生病了,要动个手术吧?” “八成是为了抢贺家那位大佬的专访吧。赵台花也真够强势的,她一个联播组的,跑到人家财经组横插一脚。” 施婳向来不是八卦的性子,只是从她们的谈话声中又一次听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下意识就竖起耳朵默默听了下去。 同事们对他的个人经历似乎如数家珍。 贺砚庭,生于京北四大家族之一的贺家,族内排行老九,因着名讳平日里无人敢提,在圈内得一敬称九爷。 贺家九爷在m国纽市浮沉多年,一手创立了玺源资本和隆芯科技,如今已是手握实权的贺氏新一代掌权人。 这次突然回国,听闻是受了相关部门的邀约,计划同央企合作半导体芯片领域的项目。 “贺先生多年不曾在国内露脸,这回怕是要掀起京北资本圈好一番腥风血雨。” “谁能抢到这位的独家专访,可以当做职业生涯的一座里程碑了。” “听说这位还是未婚呢,倒能理解赵台花为何坐不住了。”一位同事戏谑。 其他人也不压抑吃瓜看戏的笑声:“未婚啊,难怪,赵台花挑肥拣瘦这么些年,原来是眼光高到这种地步。” “这样的高岭之花,赵台花也真敢想。” “……” 同事们渐渐散去,室内恢复了安静。 施婳瞧着眼前的化妆镜,放空出神。 也不知怎么,突然得知贺砚庭回国的消息,竟使她莫名紧张起来。 也对,这么一位喜怒无常的阎王爷,哪个小辈不怕的。 印象中,就连贺珩小时候见了这位九叔,都战战兢兢,避之不及。 11点一刻,施婳最后一次默背新闻稿后,起身离开化妆间,准备乘电梯直达顶楼演播厅。 等电梯的间隙,微信弹出两条消息,是贺珩。 施婳打开微信,戳开置顶消息的红点。 [婳婳,快要上播了吧?] [我还在开会,你下班开车注意安全,雨太大就叫司机来接。] 她正要敲字回复,手机屏幕最上方忽然弹出某乎的推送,她被标题语吸引,下意识点了进去。 [求助:订婚前一个月,未婚夫频繁出差还总失联是什么情况?] 施婳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大数据时代的读心术未免也太对标精准了。 谁知道下面的回复更是层层诛心—— [1楼:恭喜楼主,你的未婚夫要恋爱啦] [2楼:什么品种的渣男啊,想悔婚就直说,冷暴力大漏特漏!] [3楼:这题我会,楼主别傻等了,什么微信小号外卖订单导航地址桃宝礼物携程酒店订单之类的,统统查起来] [4楼:支持,楼主赶紧查吧,别被绿了都蒙在鼓里] [5楼:阿这,别这么极端,说不定人家只是婚前焦虑呢?] …… 进了电梯,施婳收起手机,强行遏制自己继续翻帖的欲望。 马上要开播了,她必须保持最佳状态。 但是某些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必然会无休无止地生根发芽。 踏入演播厅,透明的全景落地窗倒映出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京北市最辉煌瑰丽的夜景一览无余。下面车来车往,遥遥望去,恍若寂寥的星河流泻波动。 - 深夜,一辆暗黑色的加长普尔曼途径东三环中路的京北电视台大厦,在夜幕下疾驰而过。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未曾歇息,但空间宽敞的豪车内始终静谧无比。 后座上的男人身着考究西服,俨然刚从觥筹交错的场合抽身。面容堪称俊美,眉骨深邃,颈项挺拔,工整漂亮的温莎结衬得他喉结线条颇显凌厉。 此刻男人正阖目靠在椅背上,眉心微蹙,整个人冷沉阴翳,虽然一言不发,司机却能感受到凛冽的低气压,不禁猜测自家老板此刻的心情算不得佳。 车里连音乐声也无,万籁俱寂,司机目视前方认真驱车的同时愈发谨慎。 心下忍不住狐疑。 老板这次回京以来,项目一切顺利,生意场上都是好事,何来心情不悦的缘由? 倏而,男人毫无征兆地抬起腕骨,冷白修长的指骨不轻不重地点开了后座的显示屏。 突兀的新闻背景音响起,司机耳朵一尖,很是吃惊,下意识望向后视镜。 复又觉得僭越,连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开车。 他只是觉得意外,老板素来喜静,在车内从不听音乐,更没有收听新闻的先例。 男人背脊松弛地靠向椅背,目光晦暗不明,视线始终落在屏幕上。 镜头里,年轻女主持人笑靥甜美,一身烟粉色正装套裙,端庄娴雅,开口便是字正腔圆的播音腔,犹如林籁泉韵,分明与她平素软糯的嗓音大相径庭。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正在直播的京北电视台《午夜新闻直播间》,欢迎收看,首先来看时政要闻……”* 5、05 这些年来,贺家的小辈都唤他九叔。 施婳便也跟着这样叫。 充满晚辈对长辈的礼貌、恭敬、和顺,照理是不会出错的。 男人的视线却幽幽落在她脸上,眸底漆黑如潭,高深莫测的表情全然分辨不出喜怒。 施婳一时间更加惶惑,白皙的指头暗自攥紧薄毯,不确定自己的称呼是否出了错,惹得他心生不悦? 然而耳畔随后传来贺砚庭毫无波澜的淡漠声线:“嗯,听说你毕业后进了电视台,近来工作如何?” 施婳暗自松了一口气,只道是自己太过敏感局促。 原来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问询。 也算是一种……客套疏离的叙旧吧。 施婳乖巧地点了点头,温逊应答:“是的,我大学修读的是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大四在京北台实习了一年,最近刚签长约,目前负责午夜新闻栏目。” “午夜栏目,”男人低沉的嗓音略带一丝喑哑,但莫名动听,“所以凌晨两点还独自在外?” 施婳想到自己今夜只身淋雨被他撞见的窘迫,莹白的耳垂不自主泛起绯红,像个任性闯祸的晚辈急忙替自己辩解:“不是的,我平常会和同事一起收工,很安全,今晚是特殊情况……” 好在贺砚庭也不过点到即止,似乎并不打算深究。 之后便也是长辈与晚辈的常见话题。 聊过工作,自然谈到生活部分,贺砚庭问她生活是否顺遂。 隔着身份的鸿沟、辈分的距离,施婳自然有所保留。 只说在老宅的生活很好,贺爷爷一如既往地照拂她,她衣食无忧,又顺利大学毕业,唯独爷爷的病令她揪心。 末了,她像是对长辈汇报生活般总结陈词:“总之,生活一切都好,谢谢您的关心。” 至于贺珩出轨、她提出退婚的部分,一字未提。 贺砚庭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似是对她的小结陈词不咸不淡地予以点评:“很好。” 之后便再没了话题,车厢内陷入沉寂。 贺砚庭好似在闭目养神,时而也用车内平板处理一些工作。 施婳生怕涉及商业机密,不敢探究,连眼神都不敢乱转,规规矩矩盯着前方的座椅靠背。 在这鸦默雀静的车厢内,五感最明晰的便是那抹始终在鼻息弥漫的清冽木香。 …… 深夜车速很快,劳斯莱斯很快沉稳驶入贺家老宅。 临下车前,施婳剥落毯子叠好,口中拘礼致谢:“谢谢您送我回来,晚安。” 手中的灰色薄毯正欲归还,心下念头闪过,手里动作顿时迟疑,递过去的莹白手腕僵在半空。 刚才她浑身湿透,现在虽然已经干了,但也多半沾湿过毯子,朦胧记忆中贺砚庭是个极度喜洁之人。 她连忙将叠好的薄毯收回,抱在自己怀中,眼睫细密颤抖,细声道:“毯子我清洗后再归还,抱歉。” 自动车门徐徐敞开。 施婳匆忙下了车,全然并未察觉自己方才慌乱中不小心触碰到了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腕。 劳斯莱斯后座上,男人透过浓浓夜色,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望向踩着水坑乱琼碎玉般往屋里赶的身影。 少女身形纤瘦,怀里抱着一方羊绒毯,行色匆匆,背影中透着几分慌乱局促。 竟像是从他这车上逃离一般。 偶然显露出一种不谙世事的迷糊稚气。 老宅内植被繁多,光线透过树叶打在车玻璃上,男人的脸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垂眸扫了眼自己的手腕。 那上头,仿佛还停留着一股子温热细腻的触感。 - 夜已深了,众人都在熟睡。 施婳轻手轻脚地回房。 淋过雨,怕自己感冒会耽误工作,想着尽快洗个热水澡。 然而在浴室脱掉衣裙后,她傻了眼。 黑色鱼尾裙后方赫然染上了一块血迹。 暗红色已经干涸了,不细看不显眼。 算起来例假的日子还不到,可能是受心情影响,提前了足足四天。 她不清楚具体是几时来潮,庆幸还好今天穿的是黑裙。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弄脏贺砚庭的车…… 脸颊无意识地滚烫发胀,她自幼寄人篱下,养成了不给他人添麻烦的惯性。 蹭便车回来已经过意不去,如果还弄脏了人家的车……简直赧颜至极。 施婳便是怀着无尽的歉忱和窘意洗完了澡。 换了睡裙,她重新把那张灰色薄毯归置好,想着明天送去干洗。 薄毯上也沾染了车里的气味,清冽的雪松木混着沉郁檀香,再度侵袭入鼻。 她也闻过不少种类的香水,但从未如这一次诡秘独特,令人难忘。 施婳神情恍惚,出神了好几秒。 再三思虑后,还是果断拿起手机。 她从家族群里,翻出了属于贺砚庭的微信。 没有联系方式,想要亲口表达歉意,唯一的办法就是尝试添加这个微信号。 贺家的家族群足有几十人,平时没人说话,安静得毫无存在感,只有逢年过节时会有几位长辈派发红包。 她一直知道贺砚庭也在这个群里,但多年来没见他说过一句话。 甚至连这个微信号,也不确定是否还在使用。 他的微信名是言简意赅的字母h,应该是姓氏的首字母。 施婳带着本能的好奇点开头像,加载过后,映入眼底的是一张雪山照。 看上去像是旅途中随手拍的。 独特的三角锥山茂,巍峨险峻,层峦叠嶂,终年积雪覆盖下折射着清冷的日光。 令她不免联想起贺砚庭本人。 孤高清冷,但又摄人心魄。 他仿佛永远屹立于雪山之巅,和尘世间任何一个凡人都没有丝毫瓜葛。 手指犹豫片刻,还是点下了添加好友的请求。 她谨慎恭敬地一字一句敲下验证信息: [九叔您好,我是施婳。谢谢您送我回家,今晚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打完这行字,施婳终于松了一口气。 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酝酿睡意,一直到她入睡前,微信都没有传来通过好友的提醒。 不过该道的歉她已经道了,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他这样的身份,也许微信只作公务之用,根本不会添加她这等无关紧要的人。 没有通过也正常,估计是不会通过了。 …… 这一宿施婳睡得不算安稳。 提前到访的姨妈总是格外磨人,她睡了三小时就被疼醒,吃了颗布洛芬继续入眠,断断续续又睡了三小时,九点左右彻底醒了。 摸起手机,打开微信,如她所料贺砚庭依然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查看回复了工作有关的消息后,施婳后知后觉地点开最上方的置顶头像。 她早已经把贺珩设成了免打扰,但忘了取消置顶,现下看着十分碍眼。 于是取消置顶的同时不意外地看见对方持续不断发来的大段解释与求和的文字。 眉心愈发蹙紧,她关掉手机起身洗漱,不想为这些令她反胃的文字多停留一秒。 今天是轮休日,施婳不用去台里,打算吃完早餐继续躺着。 然而在吃东西时收到了大学闺蜜宋时惜发来的微信语音。 [宝,今早我在同学群里看到蒋岚老师刚做完切除甲状腺瘤手术的消息,我想去探病,你有空的话一起?] 施婳眼神一顿,放下手里的可颂,敲字回复: [好,我今天正好休息,你在宿舍吗?等会儿我去接你] 和宋时惜约好时间,施婳匆匆把早餐吃完就去换衣服了。 虽然同在京北台,但到了蒋岚这个级别不需要坐班,又隶属不同部门,平时施婳甚少有机会接触她,上次听到她动手术的消息,还以为只是谣传。 蒋岚是京传的特邀教授,施婳和宋时惜都曾是她的学生。 蒋岚教学严格,有时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对学生也不苟言笑,上学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怵她。 但到了毕业时分,越来越多的学生发觉她不过是面黑心软。 她们这一届赶上了史上最难就业季,蒋岚毫不吝啬地给自己带过的学生都写了亲笔推荐信。 施婳去年也是拿到了她的推荐信才顺利进入京北台实习。 …… 昨夜暴雨时偶遇贺砚庭被他送回老宅,施婳自己的代步车还滞留在单位的停车场。 她先打车到单位取了车,然后接上宋时惜,两人一起去买了花束、水果和一些补品。 宋时惜最近刚进了《北方周刊》新闻社,成了新晋记者,俨然是春光满面的。 她一边讲述自己兴奋且忙碌的新工作,一边惦记蒋岚:“蒋老师应该会没事吧?要不是她的推荐信,我现在可能还躺在宿舍待业呢,真是太感谢她了……” 施婳开着车,安抚道:“我问了和老师相熟的学姐,听说手术很顺利。” “那还好,万幸啊,”宋时惜拍了拍胸口,话锋一转,“对了,你前两天不是试订婚服来着,怎么没发我看,还是我太忙看漏了?” 施婳脸色一白,嘴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事出突然,宋时惜又刚入职,自己就没有第一时间找她倾诉。 如今经过几番消化,情绪依然很沉重。 宋时惜觉出异常,忙问:“怎么了,不会和贺珩吵架了吧?” 问出这句话,宋时惜下一秒就自己否认了。 怎么可能吵架? 施婳温柔得毫无脾气,贺珩更是绅士体贴的完美男友。 大学四年,宋时惜作为旁观者,从未见过他们像其他情侣那样小吵大闹。 施婳深呼一口气,慢慢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怀疑、难以置信后,宋时惜仿佛精分,瞬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对出轨渣男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高强度祖安输出。 “什么玩意儿,居然在订婚前出轨!亏我以前对他印象还不错,真是个衣冠禽兽!垃圾!等哪天让我撞见他非得当面喷他不可!” 如果不是车子已经开到了京北第三医院的停车场,她还能继续输出两小时。 停好车,施婳哭笑不得:“巧了,发现他出轨那一晚,也是在这间医院。” 提上鲜花和补品,两个姑娘勉强调整好情绪,迈进住院部大楼。 约好来探病的京传学生不少,蒋岚老师虽然卧床,但气色看起来还好。 病房里热闹了好一阵后,因为怕打扰老师休息,学生们自觉地纷纷告辞。 离开病房前,蒋岚却突然叫住了施婳:“小施,你留一下,有些工作的事情和你聊聊。” 施婳微微怔了下,点头:“好的。” 病房门被带上,过了约莫半个多小时,施婳才走出来。 宋时惜探头探脑,很好奇:“怎么聊这么久?” 施婳还没完全消化,盈黑剔透的荔枝眼瞧着有些懵:“蒋老师让我代替她做一个重要人物专访……” “啊,谁的专访啊?能出动蒋老师,应该是行业大佬吧!” 施婳回想起昨晚在劳斯莱斯上的窘迫局促,心头紧了又紧,那个男人身上令人难忘的清冽雪松香仿佛再度萦绕于鼻息,莹白的耳垂毫无意识地泛起红润。 她挽住闺蜜的胳膊,“先下楼,边走边聊吧。” 6、06 这位大人物的专访涉及台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三言两语说不清。 走出住院部大楼,刚聊没两句,迎面便碰见一个令施婳蹙眉的面孔。 金色的日光洒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披散着栗色卷发的徐清菀正坐在轮椅上,由护工陪同着晒太阳。 宋时惜没来得及反应,施婳更不屑于同这个女人扯皮,她视若无睹般往停车场的方向去。 而这位轮椅上的病美人,却自己转动轮椅径直凑上前,她仰着下巴,水光淋漓的眼底装着欲言又止的委屈,开口的声线细软柔腻: “表妹,许久不见了,方便单独聊几句吗?” 施婳心下虽然不耐,但也带了几分‘既然狭路相逢不妨看她表演’的兴致:“徐小姐有话直说,不要耽误彼此时间。” 徐清菀看了眼宋时惜,当着旁人显然有些迟疑,但她还是咬唇开了口:“表妹,你可能不了解情况,我与阿珩从幼儿园起就是同班同学,关系一直很要好,那天我突然病情加重,爸妈又刚好去了外地,阿珩放心不下才会留下陪床……” 她嘴唇有些苍白,吐字倒是很清晰,被施婳冷若冰霜的眼神淡淡觑着,她像是有些紧张,继续辩解,“你不要误会,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何况我这病是天生带来的,能活多久都未可知,千万不必把我当做你和阿珩之间的障碍。” 空气静默了几秒后,施婳终于有了反应。 她从鼻子里轻轻嗤了一声:“哦,说完了?那我走了。” 徐清菀脸色微变,像是有些忿忿不平:“你何必阴阳怪气,认定我是第三者似的。我和阿珩认识的时候,你甚至还没来京北……” “这样算起来,倒是我耽误了你们二位,”施婳忍不住笑了,没耐性地打断她的话,唇角翘起,“正好,麻烦徐小姐帮我多劝劝你的‘好友’,劝他早点跟爷爷摊牌取消订婚宴,拖到下周六他可就有得难堪了。” 徐清菀一副被怼得语塞的委屈模样。却在施婳离开不久后,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哽咽啜泣着编辑微信语音: “阿珩,刚才我在医院遇见表妹了,我向她解释过了,可是她好像完全不信,怎么办……对不起阿珩,都怪我……” …… 因为徐清菀这个插曲,宋时惜把专访的事完全丢到脑后了,回过味来她简直比施婳还要愤怒十倍。 “居然是她?好家伙,我去年就在某站刷到过她,还手欠关注了。不少网友都夸她是气质型才女,yue了,我现在赶紧去取关拉黑,她姥姥的脏了我的手机!” 副驾上的宋时惜一边拉黑账号一边做出捂嘴要吐的表情,夸张的动作把施婳逗乐了。 “好了好了,不提她了。” “不提了,渣男贱女,晦气东西。” 近月来宋时惜都在忙新工作的事情,施婳早就答应过在她入职后要请她吃饭庆祝。 今天正好轮休,两人又很久没聚了,施婳把车开到了市中心某个商圈。 这里有一间很地道的粤式茶楼,老家在东北的宋时惜偏偏就好这一口。 两人走进和禧茶楼,时间正好错过了午餐高峰,所以只等了十几分钟就有空位。 落座后,宋时惜念着自家闺蜜刚经历失恋被绿婚事告吹这么大打击,断然不肯让她请客了:“宝子,说好今天我请啊,不许跟我抢。” 施婳面上不与她争,却在宋时惜捧着小程序点完餐一一核对的时候眼疾手快抢先付了款。 宋时惜看到后就噘嘴不满:“宝,你怎么回事!!” 施婳笑笑:“好啦,下次轮到你请。” 说是不提渣男贱女了,但一顿饭下来终究绕不开这个话题。 最令宋时惜恼火的是贺珩长久的伪善与欺骗。 大学四年,贺珩时不时做东请她们全宿舍姐妹吃饭,俨然一副非施婳不可的样子。 身边不少女生都很羡慕施婳有这样一位英俊多金又温柔体贴的好男友。 论谁也料不到他竟会不忠。 两人碰杯干了一盏茶,宋时惜跟醉茶似的,语气豪迈:“没事儿的宝,不就是一个男人么,以你的条件,好好搞事业才是正道!就凭你的专业水平外加这张脸蛋,五年内必成京北台台柱,那个造谣挤兑你的赵台花白费心机罢了,你这颗金子,迟早要发光的!” 施婳莞尔:“嗯,男人没了就没了,事业才是立身之本。” “对,美女就该好好搞事业!” 施婳向来就是事业脑,如今更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了。经历贺珩劈腿这件事,她并非不难过,而是知道难过也无济于事。 她现在只想多攒些钱,尽快经济独立。 贺爷爷还在世,她会留在老宅尽孝。一旦爷爷走了,她必须尽快从贺家脱离出去,否则一定会有人借着养育之恩的由头控制拿捏她。 白思娴昨晚塞给她的相亲花名册,根本不像是临时准备的。 保不齐,有人早已作此打算。 “对了宝,这次的专访不就是个绝佳的机会吗!你可得好好把握。那位大佬叫什么来着,贺、贺砚……” “贺砚庭。” “对对,贺砚庭,咦?”宋时惜转了转眼珠,陷入思索,“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我好像前几天还在哪儿看过。” 施婳接道:“他是贺家的掌权人,前几天有不少财经号都在爆料他回国的消息。” “啊,那这么说,这位大佬和贺珩……” 施婳坦言解释:“按辈分,贺砚庭是贺珩的九堂叔。” 宋时惜有些意外,不由得露出担忧的表情:“那你这边刚和贺珩闹掰了,接着就要做他堂叔的专访,会不会难度更大了,他堂叔不会为难你吧?” “……应该,不、不会的。”想到昨晚劳斯莱斯后座的近距离接触,施婳心神忽然有些乱。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送她回老宅虽则是绅士之举,可到底也算纡尊降贵。 她与贺珩分手的事,目前知情的人还很有限。 贺砚庭大概率不知晓。 或许,他仍将她视作堂侄贺珩的未婚妻,所以当她是自家小辈照拂着。 宋时惜没觉察施婳的心猿意马,只担心她的处境:“这位大佬和他堂侄儿关系亲么?” “……倒是不算亲,他一直在国外。” 贺砚庭出国多年,出国前也并未在京北长期生活。 怎么可能和贺珩亲呢,贺珩见了他九叔,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当然,也不仅仅是贺珩。 贺家老九的诨名,别说是小辈了,就连一些长辈听了都要打怵。 “那应该还好。”宋时惜松了口气,“你赶紧好好准备专访吧,要是专访顺利,甚至火了,你不就跟着打响名声了,说不定你们台长龙颜大悦,很快就把你调回联播组呢。” 施婳倒是没想那么多。 读初中的时候她给自己压力太大,每逢考试便紧张焦虑。贺爷爷教给她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后来施婳就一直铭记于心,她做事踏实,精益求精,但不求结果。 “访谈提纲呢,要不要给我瞅瞅?” 宋时惜修读的是新闻传播专业,和施婳方向不同,但专业课多有重叠。 大学时两人也经常探讨作业。 “好,我文件助手里有,现在发你。” 施婳打开微信,刚给宋时惜转发过去,目光忽的落在一条新消息上。 [h: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1 这是……她昨天半夜尝试加贺砚庭好友,他竟然通过了。 施婳不知不觉心率加速,胸腔左侧下方扑通、扑通、扑通,浑身的血液也随之上涌。印象中,她就算是第一次添加电视台大领导的联系方式,都没这么紧张过。 对面的宋时惜正低头给她看稿,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通过好友的时间是半小时前,现在应该还不算晚。 施婳深吸了一口气,莹白的指尖谨慎而迅速地敲下一行字: [九叔,很冒昧打扰您,数月前,京北台财经栏目的负责人蒋岚女士曾与您邀约了一个年度人物专访。现因蒋岚女士的身体原因,委托我代表她本人与您对接专访的后续事宜,不知您什么时间方便呢?] 短短一段话,她检查了足足三四遍才放心发送出去。 自打发出去那一瞬间,心就被悬了起来,惴惴忐忑着。 然而直到一小时后,施婳和宋时惜聊完访谈相关的全部细节,这条微信消息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看来是石沉大海了。 施婳也不气馁,把宋时惜送回宿舍之后,她回到家坐在书桌前,一边精修专访稿,一边尝试拨打贺砚庭秘书办的电话。 在病房里那半小时,蒋老师除了向她交代工作,也给她打过预防针的。包括这个秘书办的电话,也是蒋老师事先给她的。 只不过给的时候她就说了,未必能打得通,要多试几次,碰碰运气。 因为贺砚庭刚回国不久,生意场上诸事繁多不说,各路主流媒体的访谈邀约自然也是络绎不绝。 和媒体相关的来电,被接起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施婳本就是好脾气慢性子,她改一段稿子就试着拨一次电话,也不知是不是她今天撞了大运,在第17次拨打时,等待音只响了五六秒,突然就被接起来了。 她瞬间进入工作状态,清灵流利的播音腔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接电话的女秘书口吻礼貌而疏离,只说已经替她登记过了,晚些时候会有人答复她。 一副公事公办的高冷态度,施婳对此不意外,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她想着这条路行不通,再尝试别的便是。 结果才过了二十分钟,一通来自私人手机的号码打进来,开口便是客气有礼地自报家门:“您好,我是贺董的执行秘书杜森,请问您是施婳施小姐吗?” 回电的男秘书声音年轻而稳重,不难听出是位干练的角色。 施婳断然没想到今天运气能好成这样,声线里是难以压抑的惊喜:“是的是的,我是。请问是贺董现在方便敲定专访的时间吗?” “很抱歉,贺董的行程非常密集,恐怕短期之内无暇接受专访。不过……” 施婳听了前面半句,心已经狠狠沉了一下,但紧接着好似又有转机,她连忙追问:“不过什么?您请说。” “嗯,不过贺董今晚有个私人酒局,如果提早结束的话或许可能留有短暂的会面时间,您届时可以当面向他争取一下邀约。” 施婳面对工作脑瓜子总是转得飞快,她立刻含笑道谢:“好的,谢谢您!您方便把酒会地址给我吗?” 执行秘书态度温和:“可以的,稍后我添加您的微信。” 很快,杜森给她发来了定位地址,而且还附带一张电子邀请函。 施婳垂首凝视。 这张邀请函浓郁的黑底搭配烫金手写字,左上方印有一枚栩栩如生的紫色玫瑰。 华美、庄重、别致。 竟是传闻中的麗府会……施婳一时陷入怔忡。 …… 夜晚九点,施婳独自驱车抵达麗府会。 这间隐秘而奢华的私人会所坐落于城市西郊,中古欧式大门外有保镖严格把手。 施婳亲眼见证所有衣着奢靡的客人都如同她一样需要经过一系列安检以及邀请函的验证。 会所有代客泊车服务,施婳去年入手的a级代步车混迹于一众限量豪车中显得分外扎眼。 格格不入。 这是她心底最直观的感受,不论是她的车抑或是人。 踏入会所,内部的装潢远比建筑外部更加迷人眼。 欧式拱门、雕花穹顶奢华大气,复古的琉璃灯光层层分明,搭配金属装饰、真皮沙发以及黑胡桃木柜体,整体氛围古典而优雅。 饶是施婳这样全无设计经验的小白,也看得出这环境里饱含了多少美学知识的运用。 不愧是不仅需要缴纳巨额会费,还必须考核个人资产、家庭背景、工作学历等,历经重重关卡才能入会的上流社会销金窟。2 施婳自知是奔着工作来的,不想贸然打扰,只静静坐在那间名为“绕竹”的私人包厢外的休息区沙发上等候。 她默默等了一个多钟头,虽然看起来孤单渺小,但其实她用手机看书工作也算自得其乐。 然而这种没有存在感的愉悦却没持续多久。 一行衣衫鬓影的男女路过这处,其中为首的男子满面春风,略带醉意,他目光如炬,一脸饶有兴味地开口断绝了施婳的清净。 “哟,这位美人儿,瞧着有点眼熟啊,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孤零零坐这儿?” 施婳下意识抬眸,这开口的男人西装革履,衬衫领口却敞开着,样貌勉强还算俊美,但周身一股子靡靡贵胄气,凝视的目光令她很不舒服。 周围几个妆容精致的女子也低声议论起来。 “好像是有点眼熟,是明星么?” “不记得了,小网红吧。” “不会是哪家的千金吧?” “瞅着不像,圈里的姐妹谁还不认识谁啊。” “也是。” 男人没得到回应,愈发来了兴致,几步上前,竟是大喇喇挤在施婳身侧坐下了。 他一脸的暧昧调笑:“妹妹怎么这样高冷,话都不回一句,加个微信总可以吧,交个朋友呗。” 施婳微微蹙眉,唇间冷然挤出一句:“抱歉,我在等人。” “呦呵?等谁啊,让妹妹等得这么辛苦,肯定是渣男,不等也罢!妹妹你叫啥名来着,我肯定打哪儿见过你……” 男人身上沾染酒气,施婳忍不住皱着鼻子,身子下意识往旁边躲。 这一躲,男人的脸色略有点挂不住,他一把伸手攥住施婳的手腕,皓白如月的一截腕骨触感犹如暖玉,柔得惊人,男人瞬间心猿意马,拇指忍不住在上头摩挲了两下,眼角的醉意愈发沉堕,“妹妹,你的手好软啊……给个面子加下微信好么,哥哥又不是坏人,还能吃了你不成,就当哥哥求你了……” 施婳的手腕僵硬如冰,身体更是颤栗绷紧。 她社交圈简单,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这时候的忍耐几乎到了临界点。 她正在发作与不发作之间焦灼着,远处的包厢门却骤然开了。 暖黄的琉璃灯光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侧影晃入了施婳的瞳孔。 他今晚穿的是一件黑绸衬衣,下摆没入西裤腰线,领口紧扣,却没有配领带,愈发显露出喉结的锋利饱满,外面搭着西服马甲,外套应是脱了没穿。 即便混乱中没有看清面部,施婳仿佛也能感知到他深邃眸底的清冷寒意,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也能传导至她身旁。 对于此时此刻的她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强烈的安全感。 她挣扎着手腕,慌乱中软糯的嗓音急促地唤了他一声:“九、九叔……” 这一声,瞬间打断了所有的暧昧旖旎。 音调虽然不高,但软糯的音色十分抓耳,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 甫从包厢出来的几位男士纷纷将视线落在女孩身上。 施婳今晚本想穿寻常的通勤便装,但得知了酒局的地址是麗府会后,担心因衣着不合规被拒之门外,她不得不换了条香槟粉色的淑女裙,丝绸质地,下摆微微开叉,介于礼服与常服之间,既素雅得体又不失气质。 女孩子神情严肃,奶油般白皙的脸颊皮肤似乎因为愤懑而泛起微微绯色。 不难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麗府会是隶属城西周家名下的产业,而此刻周三公子周燕临也在其列。 他并未留意到贺砚庭的异样,作为会所东家皱了皱眉,大步上前,正欲发难:“欸,怎么回事儿?” 身后却骤然传来一道极为凛冽,简直令所有人霎时间不寒而栗的沉郁嗓音—— “施婳,过来。” 7、07 暖黄的琉璃灯光下,衣衫鬓影,影影绰绰。 施婳骤然听见这一声,心尖尖颤了一颤。 恍惚间有些不敢置信,只下意识扬起视线循着那道凛冽声线找寻,最终落在男人神情莫测的脸上。 她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踉踉跄跄踱至他身后。 昨晚初次闻见的清冽雪松香瞬间侵入鼻息—— 像是嗅到了某种安定剂,施婳渐渐恢复镇定,心律也归于平稳。 身量极高的男人似乎略侧了下身,他肩宽腰挺,西裤下的双腿修长笔直,挡在前面宛若一座巍峨山脉,将施婳纤柔娇小的身躯严严实实挡在了他后头。 看起来,竟像是被他护着一般。 施婳诧异地抬了抬眼睑,不敢断言是他有意抑或自己多心。 灯光靡靡的前廊厅内,周三公子周燕临这一回俨然注意到了贺砚庭的异色。 身着藏蓝色西装的周燕临上前半步,微蹙着眉,声线沉厉地开口问责:“蒋公子,您把我这麗府会当成什么地方了?” 蒋柏亨这会儿酒醒了半分,年轻俊朗的面庞上很是挂不住,他绷着脸,一时未吭声。 而跟蒋柏亨一行的华服男女也都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谁也摸不准眼下这是怎么个情况。 这位被蒋公子搭讪的姑娘看起来和贺家这位……有点渊源? 且不论贺家这位多么得罪不起,就连发话这位周三公子,那也是万万不敢开罪的。 安静了足有半分钟,有人陪着笑脸试图打圆场:“误会误会,柏亨就是想认识一下这位小姐,交个朋友,没有旁的意思。” 有了人开腔,很快便有人附和。 “是呢,误会一场罢了。” “贺先生、周公子,千万别伤了和气啊,不值当的,这么一小事儿。” 周燕临并不认识施婳,一时半会着实拿不准贺砚庭的态度。 他侧目打量了一旬,只觉得这位好像是……动气了? 于是他本着少东家的身份,掷地有声:“误会?上来就抓人家小姑娘的胳膊,有你这么交朋友的?” 沙发上的蒋柏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会儿还有些发烫了。 他经常来麗府会玩儿,自然是不愿得罪周燕临的,但他又真觉得自己有点冤,向来放肆任性惯了的大少爷,抿着唇狡辩了一句:“我喝得有点多,上头了些。” 周燕临仍是看贺砚庭的脸色,毕竟这蒋柏亨是蒋氏娱乐集团的小少爷,京圈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不容乱来。 看起来这蒋少爷除了伸手,倒也没做更过火的事,不好贸然发落。 空气静谧了数秒,倏然,面如霜雪的男人在众人毫无征兆之时骤然降声—— “几杯黄汤下肚,就敢把手伸到我贺家人身上来了?” 他面容肃穆,周身散发着隐隐的戾气。 虽则不过一句话,声音也不算高,却让人胆寒不已,只觉得这位阎王爷仿佛随时都会伸手把他们这些凡人蝼蚁碾死一般。 “贺、贺家人?”蒋柏亨困惑不已,本能地皱着眉发问,“这位妹妹……如何是贺家人?” 在场无人不是满腹狐疑。 唯独周燕临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那位养在贺家老宅的小姑娘,贺珩的小未婚妻。 这蒋柏亨,竟然把咸猪手都伸到老九的侄媳妇身上来了,也难怪老九黑脸。 周燕临摆出赫然而怒的态度,斥责命令:“蒋少,还不赶紧给施小姐道歉?” 蒋柏亨今晚喝了大半瓶威士忌,这会儿被吓得脑瓜子嗡嗡。 还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儿,到底是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点头哈腰连声致歉:“对、对不住,施小姐……确实对不住了。” 他虽是冲着施婳道歉,但身体一直面向贺砚庭,很显然真正令他害怕的是这位。 “贺、贺董,您大人有大量,是我顽劣造次不懂事,您……您消消气,抱歉抱歉,我真不知道施小姐是贺家的人。” 偌大的廊厅鸦雀无声。 贺砚庭清俊的面容轮廓如雕刻般,旁人根本无从辨别他的喜怒。 所有人都在等待贺砚庭的发落。 他不出声,蒋柏亨一行人就仿佛颈项上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落下,呜呼一命。 良久,施婳忽然启唇道:“罢了。” 女孩在非工作环境并不会刻意使用播音腔,发出的声音就是她平素讲话的腔调。 浑然天成的糯而软,有一股清甜的味道。 施婳这一出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她。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尚不清楚她的身份,但此刻不约而同都对她心生敬畏。 能让贺砚庭护着的人,谁敢招惹。 只怕以后见着了都恨不得要绕道走才是。 “蒋公子既已道了歉,那便这样吧,只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施婳的嗓音虽然软糯,但字字珠玑,清晰无比。 她刚才已经从几人的话语中猜到了这姓蒋的身份。 蒋柏亨,英皇娱乐集团董事长家的公子。 是个花名在外的主,施婳听过不少女明星和他的花边新闻。 这样的人,她招惹不起,更不想给贺砚庭生事。 横竖她也不算受了多大的委屈。 蒋柏亨一行人顿时松了老大一口气,纷纷附和道。 “那是自然,施小姐大度。” “今晚确实是个误会,诸位不要坏了雅兴。” “既然施小姐都谅解了,那么贺先生,您看……” 贺砚庭面上毫无波澜,只淡淡地觑了眼身侧娇小的女孩。 施婳感受到他的注视,抿了抿唇,声音低细:“九叔,我没事。” “嗯。”男人似是微微颔了下首。 继而迈开长腿,从容不迫地踏入vvip升降梯间。 施婳也匆匆跟了进去,复古色的欧式电梯门缓缓阖上。 蒋柏亨身边几个男女都抚着胸口,无不是虚惊一场的模样。 “我的天,这女的到底是谁啊,怎么连贺砚庭都惊动了!” “嘘!姑奶奶你可小点儿声,那位可不是能议论的。” 蒋柏亨瘫坐在沙发上,嘴唇虚白,缓了半晌才气急败坏地扯松了领带。 他觉得自己点儿也太背了,怎么就得罪了贺砚庭。 都说贺家那位九爷是个脾气古怪的,好像不喜欢女人,应酬场合从不让女人作陪,连身边的随行秘书都清一色男的。 他居然会为一个小姑娘出头? 真是活见鬼了。 …… 出了电梯,施婳亦步亦趋地跟在贺砚庭身后。 周燕临瞧出这两人似乎是约好了的,便打了声招呼识趣地遁了。 一直走到黑色的加长劳斯莱斯前,施婳才大着胆子开了口:“今晚又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刚才帮我。” 男人没有搭腔。 而着黑西服戴白手套的司机已然将车后门打开,恭敬地立在一侧。 贺砚庭上车后,司机继而对施婳做出了“请”的手势。 “……”施婳有一瞬的懵,毕竟她自己也是开了车来的,但身体不由自主已经落座进去,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 两人前后脚落了座,画面竟和昨夜如此相似。 施婳没由来地局促起来,想找话题缓解尴尬氛围,一时半会又想不到更好的,只能用公式口吻:“贺董,想来秘书已经跟您说过了我的来意。我今晚过来叨扰主要是想请问您对于年度人物专访有没有具体的需求或者建议,我这边都会尽量配合您的。” 宽敞豪华的劳斯莱斯后座车厢安静得离谱。 施婳只能讪讪地等待,心下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片刻后,贺砚庭淡淡斜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轻哂:“三句话不离工作,这就是施小姐答谢人的方式?” 施婳乌沉沉的荔枝眼一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尬了一瞬。 看起来,他好似不大喜欢她方才的称呼,所以才用施小姐来回她? 她连忙改口:“抱歉。那,我请您吃顿饭吧,九叔?”她小心试探着。 “可以。” 施婳万万没料到对方回答竟如此爽快。 她面带营业式的微笑,心里快速地敲着小算盘。 如果真能约下一顿饭,一顿饭的功夫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长,但对于贺砚庭这样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可不算短了,她到时至少有机会再次提出专访邀约,甚至敲定访谈细节也是有戏的。 她巴掌大的小脸挂着盈盈堆笑,询问:“那您什么时间方便呢?” 贺砚庭侧目过来,深邃沉静的眸子慢条斯理地凝着她,薄唇不疾不徐回应:“现在。” 施婳:“……?” 8、08 施婳错愕地眨了眨眸,纤长卷翘的眼睫出卖了她的心跳。 她一度很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出了什么差池。 “现、现在吗?” 清糯的声线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但到底是京北台的长约主持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缓过神来,仍旧保持着端庄礼貌的微笑,改口道:“好的,那您想吃什么,我去看看附近还在营业的餐厅。” “随你。” “……”施婳双瞳怔了又怔,多少有些发懵,她下意识偷瞄望去,只见他背脊松弛地靠向座椅背,从容又平静,神色间也琢磨不出半点玩笑之意。 想来…… 大佬晚餐没吃饱,可能是真饿了? 虽然,施婳出门前还有心查了麗府会的相关资料,据说麗府会里有顶级的私宴,厨师的水准堪比七星级酒店。 兴许他方才忙着谈事,根本无暇用餐? 思及此处,施婳忙点点头应下:“好的,那我马上看看餐厅。” 旋即便拿出手机点开常用的橙底白色小人软件,开始寻觅合适的餐厅。 她心里虽倍感意外,却半点不曾怀疑有心思深重的猎人正暗暗对她造谋布阱。 施婳此刻的心态就跟陪同大领导用餐一样,自然是万分的谨慎,不敢选择太过于平价的餐厅。 翻来找去,还真让她找见一家高端的融合料理私厨,而且还营业至凌晨三点。 施婳小心地征求了贺砚庭的意见,他略微颔首,看起来倒是随和。 司机便立即驱车前往。 - 餐厅坐落在一僻静处,外观上看着并不起眼。 推门而入才觉得惊喜,低调的设计清冷高级,从地板到天花都以黑为主色,施婳倒觉得莫名契合贺砚庭的气质。 但这种级别的餐厅大多都是预约制,施婳还有些担心吃不上,正想向门口侍者询问时,却见走在前方的男人已然顿住脚步,微侧着身,似是在低声与侍者交谈些什么。 等施婳跟上前时,侍者已然面带微笑礼貌地引导他们入内。 她悄悄松了口气。 落座后,施婳垂下眼,认真浏览主菜单。 她正看着那一串串高昂的数字,暗暗为这顿饭肉痛,忽而却发现侍者只给贺砚庭的玻璃杯中添入了柠檬水,她的那只杯却被收走了。 正错愕时,只见侍者很快端来一套白色骨瓷杯碟,含着笑意解释:“时值换季,气温变幻莫测,这是为女士专门准备热红糖姜茶,预祝您用餐愉快。” 施婳着实意外,不由荡起笑容,声线温甜:“谢谢,你们很贴心。” 还真凑巧,她正逢姨妈期,忙了一天都忘了喝点热的。 因着餐厅这份体贴,施婳甚至觉得肉痛都缓和了一点。 她方才估算了一下这顿饭人均大概要三千。 她的工作岗位看似光鲜,但电视台的基本工资和工作年限直接挂钩,她去年不过是实习生,如今才刚签正式合约,基本工资不高,就算加上各种补助和奖金也就那么回事。意味着这一顿可能要花掉她小半个月的薪水。 肉疼难免,可如果能敲定这位的专访,或许可以申请财务报销。 施婳暗暗鼓舞工作士气。 对面的男人看着倒是悠闲,他搭着腿,倚着靠背,漫不经心地扫过菜单,似乎对稍后的餐食饶有兴味。 施婳不禁暗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打工人与资本家,着实是云泥之别。 深夜客少,上菜速度还算快。 说好是请客答谢,施婳在用餐过程中不敢贸然再提专访的事,只安静用餐的同时偶尔小心翼翼地探究他。 贺砚庭用餐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优雅之感,他慢条斯理地咀嚼、连刀叉都不曾发出丝毫声音,十分沉静。 施婳并不知道,她巴巴的偷看早已落入对方眼底。 只不过他始终不着痕迹,令她丝毫不察。 在施婳的视角里,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她,只有她忍不住观察他用餐的模样。 原本只是无心之举,可是目光却鬼使神差地落在了他吞咽时微微滚动的喉结上。 那处锋利而饱满,无声地昭示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男性魅力。 施婳忽然耳垂发烫,连忙非礼勿视一般低垂视线,不敢再抬眸,只能把眼神落在他握着刀叉的手上。 那是一双相当美的手,指骨修长,腕骨遒劲,冷白的肤色下隐隐透着一层青筋,在餐厅皓白的灯光下显得性感而洁净。 是施婳所见过的男士中,最好看的手。 她瞧着瞧着,莫名觉出一种禁欲之感,仿佛继续盯下去是一种亵渎。 她不得不窘迫地挪偏视线,这下子竟是连手也不好意思再看。 正尴尬间,贺砚庭抿了一口水,骤然开了口:“今年,京传的毕业典礼定在什么日子?” 施婳垂着的眼睫茫茫然抬起,下意识思索:“唔,好像是六月底,具体日期我倒记不清了。” “嗯,毕业论文还顺利?” 施婳有些意外他会主动问及自己的事,倒是一一答了:“还好,论文已经通过了。” 一来二去,席间也算是开启了话题。 明明两人这些年的生活丝毫没有交集。 可贺砚庭的话题,竟也不脱离她的思维认知,她恰好能接得上,不会词穷尴尬。 施婳偶然说着说着唇角浮起笑意,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这位大人物竟然算得上相谈甚欢? 就好像……他有意在迁就她一般。 当然,施婳知道这必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明明来餐厅前她还倍感压力,却不曾想一顿饭的时间过得转瞬即逝。 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冗杂,她内心精神绷得很紧。 好似难得有了松懈的间隙,通体都有股舒适愉悦的感觉。 一道道菜流水般吃下来,大多可口,令她留有记忆点的亦有三道。 鱼子酱蟹肉龙虾冻、山葵酱烤和牛、鹅肝芝士烩饭,这三道在她看来还算值回菜价。 到了最后一道程序,主厨亲自推介今日的特色甜品——法甜芒果慕斯。 每道菜分量都挺小,施婳原本还挺期待最后一道甜点垫垫肚子。 何况她本就嗜甜。 然而在听到主厨口中“芒果”二字时,她心下顿感失望,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主随客便,她是请客的那个。 贺砚庭清冷的面庞无波无澜,却骤然出声,询问主厨:“还有别的甜品?” 主厨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笑着点头:“有的,还有一道树莓芝士球,也是近期研制的新品,二位要试试吗?” 贺砚庭略颔了颔首,似是向她示意。 施婳忙点点头:“好的,我们就要这个。” 最后这道树莓芝士球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球状芝士奶冻外层覆盖着星星点点的树莓粉,切开后里面是洛神花果冻,入口清新,微甜不腻。 施婳被这股唇齿享受满足得笑眯了眼,乌沉沉的大眼弯成一轮弦月。 “这个很好吃呢。九叔,您也不喜欢吃芒果吗?” 她芒果过敏,碰也碰不得。 贺砚庭睨着她,良久才淡淡嗯了声。 - 这顿饭虽肉痛了些,但还算满足了口腹之欲。 临走前,施婳上完洗手间,打算顺便去买单,然而却被侍者告知,已经结过了。 施婳满头雾水,目光循去,却发现方才的座位上已经没了人。 等走出餐厅,猝不及防望见庭院里一颗槐树下,立着身形极高的男人。 月白风清,槐树阴影里,贺砚庭背对着她的方向,正抽着一支雪茄,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口烟雾,一缕灰白色的雾缓缓荡在月光下。 施婳不自觉放轻了脚步,默默踱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闻雪茄的味道。 并没有想象中的焦油味,反倒是淡淡的泥土香气,渐渐蔓延出一股浓郁的黑巧克力味。 一点也不刺鼻,甚至有些令人神往。 贺砚庭或许是感知到了背后的人,他慢悠悠侧过身,不经意地抬了下眼皮,觑着她。 施婳被他盯得有些紧张,讪讪地问:“您怎么已经结账了,不是说好我请您么?” 他闻言,似乎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只见他熄灭了雪茄,抬腿往停车的方向走,施婳怔怔地在他后头杵着。 半晌,前边才传来一股子慵懒的腔调,像是在逗她:“让小朋友破费的事,我做不来。” 9、09 施婳惶惶然追着他的脚步,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驳:“我,我才不是小朋友……” 两人先后落了座,施婳愈发回过味来,只觉得这位字里行间有不将她视作成年人的意思。 她今年都21了,心下自然是不服气的。 转念一想,兴许是多年前在莲岛初见时给他留下了固有的印象,人们的确会对初遇的印象根深蒂固些。 一如,他年少时跟随生父在莲岛生活时的情状,她亦是难忘。 施婳生怕这一印象影响推进专访工作,误了她的大事,清软的嗓音细细反驳:“我去年就开始实习了,自己能挣钱了,我、我有钱的……” 她不过想陈述事实,自己到底不是孩子了。 贺砚庭没有搭腔,状似对她的据理力争不置可否。 施婳底气不是很足,声音也渐渐细若蚊喃。 劳斯莱斯内寂静无声,前头一直安静拘礼毫无存在感的司机却忽得发出一声憋笑。 倒也不能全怪他。 毕竟他给老板开车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有年轻女孩子在后座与他唇枪舌战。 这场面未免太新鲜了。 司机竭力隐忍克制。 贺砚庭倒是毫无波澜,像是根本不曾留意。 施婳却是一清二楚地听见了那笑声。 她轻咬着唇,无意识地皱了皱秀气的鼻尖,莹润的耳朵悄然晕开一抹胭脂色。 虽然知道司机没有恶意,但她还是有些懊恼,像是赌着劲不愿再吭声了。 许久,她才闷闷地憋出一句:“我开了车过来的,麻烦您把我送回麗府会就好。” 施婳是对身侧男人说的,司机却误以为是冲自己,忙恭敬地回:“好的,施小姐,现在送您回停车场取车。” 餐厅距离麗府会不过一公里。 施婳意识到时间的紧张,今晚这顿饭到底不能白忙活。 她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心,鼓起勇气征求:“贺董,专访的事……” 这尊大佛似乎已经进入休憩模式,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不经意地抬了下眼皮:“我很忙。” 施婳心里顿了一下,着实不明白既然他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留情面,今晚为什么还要拖着她吃这一餐饭? 就在她郁闷渺茫的顷刻。 对方忽然毫无征兆松了口—— “下周六,我会回老宅,你自己记得来找我。” “!”惊喜未免来得太突然,女孩眉眼瞬间舒展,剔透的荔枝眼都弯了起来,连声线都清甜了三分,“没问题!您大可放心,我很注重效率,绝对不会多耽误您时间的。” …… 取了车,施婳一路稳稳开着。 敲定了专访这一头等大事,她着实觉得欣慰。 可雀跃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回过神来。 下周六? 那不就是原定她与贺珩订婚的日子! 难怪那位说他会回老宅。 连他都被请了回来,可见贺爷爷多么看重这桩婚事。 施婳一颗心沉了下去,沉默开着车。 在寂寥深夜里,整个人显得孤独沮丧。 回到家,刚踏入玄关,施婳细心地发觉一楼客厅的灯光比平日夜里要亮上几分。 她疑忌地走上前,猝不及防对上贺珩迎面而来的清俊面孔。 见了她,贺珩唇角旋即扬起温柔的笑意,口吻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回来了,你应该快到生理期了,先把这碗红糖姜茶喝了,然后回屋洗个热水澡。” 昔日矜贵的少爷,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此刻竟然挽起衬衫袖口,从厨房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走出来。 施婳抿着唇,眉心一点一点蹙起。 “贺珩,你没必要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女孩的冷淡令他眸色微沉,但很快隐匿了去,将手中的瓷碗放在茶几上,语气透出了几分恳求:“婳婳,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冷漠,这么多年的感情,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从未想过与你分开。” 施婳径自在沙发边坐下,眼睛直勾勾觑着他,没有丝毫情绪:“我们好聚好散,体面些不好吗?” 男人下颌绷紧,精致深邃的瞳孔一寸一寸寂灭下去。 他温和的声线变得晦暗:“我也想体面,可是施婳,我爱你。” “……”施婳一度语塞,“你爱我?那徐清菀呢?” “她只不过是朋友。” 施婳怀疑自己吃得太饱,有些反胃:“恕我狭隘,不能接受你们这种深夜相拥的‘普通’朋友关系。” 贺珩眸中起伏不定,声音有些僵:“我答应你不再见她,和她断绝来往,可以吗?” “不必,我现在对你们两人的关系不感兴趣,因为我对你已经毫无兴趣。” 施婳实在不想再多废话,她起身绕开他,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冷然甩下一句:“你就别拖了,尽快找爷爷说清楚,取消订婚宴,对彼此都好。” 霎时间,偌大的客厅只余贺珩一人。 他倚向沙发,脊柱像是被人狠狠掼了一拳。 难以置信。 曾经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竟能对他心狠至此。 - 时间眨眼来到礼拜四,这一周以来,施婳除了每日上播,暂时没有额外的工作内容。 有关贺砚庭的专访推进也约定在周六,工作方面尚算顺心。 可唯独贺珩那边时不时令她烦扰。 眼看着礼拜六已经近在眉睫,贺珩竟然全无动静。 施婳不得不趁着工作闲暇时间,多番给他打电话催促。 可这人居然玩起了失踪,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 施婳郁结不已,想着如果今晚还不能解决,她就只能亲口向爷爷交代了。 晚上八点半左右,施婳刚拿到新出炉的稿,正在修改默背。 刚下播的赵台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来,气势风风火火,她曲起食指轻敲施婳的办公桌:“小施,你来一下,我有些事同你讲。” 周围同事纷纷侧目,眼里难免是吃瓜探究的眼神。 施婳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赵悦琳今晚上播穿的是一套杏黄色的西装套裙,晃得她有点眼晕。 施婳不疾不徐地起身,跟着她走到茶水间。 赵悦琳容貌昳丽的脸上难得挂着违心的笑容,开口也算客气:“我听说蒋岚委托你代她推进贺家那位的专访,你刚毕业,资历尚浅,我跟你坦白讲吧,我和蒋岚的纷争已久了,小施,你何必给人当枪使呢。” 施婳在职场向来谨言慎行,赵悦琳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她也不买账,只平静道:“这些我不清楚,只是做好领导安排的工作罢了。” 赵悦琳正红色的唇扬起,眉眼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高傲骄矜:“这样吧,你答应我别再插手这专访,我承诺向台长举荐你回联播组,你去年不就在联播组实习的么?” 施婳纤长的眼睫轻轻嗡动,继而轻哂了一声,眸光流转,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当初这位台花在她实习期结束前,千方百计散播于她不利的谣言,致使领导最后安排她进了午夜时段。 现在却大发慈悲要举荐她? 施舍么?真是有趣。 施婳这么一盯,竟把赵悦琳盯得有些心慌。 她完全猜不出平日里看起来软柿子似的施婳在打什么算盘。 半晌,只听施婳不咸不淡地说:“不必了吧,我挺喜欢午夜的氛围,就不烦劳赵老师美言了。” 赵悦琳看着她泰然离去的背影,气得直翻白眼。 她本来盘算得好好的,就算把施婳调回联播组,以她的资历,头两年不过当个备选带班。加之她成了自己的下属,还可以使唤使唤,借此好好磋磨她一番。 却不料,施婳竟然这都不上套。 真是不识抬举。 …… 施婳根本没把赵台花这个显眼包提出的“交易”放在心上。 她一直在犹豫究竟如何跟爷爷张口。 下班回到老宅,爷爷早已歇下了。 她不得已次日起了个早,洗漱过后便来到餐厅,在老爷子身旁坐下,低垂着眉眼,话已经到了嘴边,却难免有些支吾:“爷爷,我有件事要和您坦白。” 刚用过早餐、正准备服药的贺老爷子大早上见到施婳,笑得慈眉善目,声音沙哑而和蔼:“小囡,怎么一副严肃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施婳艰难启唇:“爷爷,其实我和贺珩前不久已经分开了,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跟您说,但……” 这话一出,老爷子俨然万分震惊,端着水杯的手明显颤了下。 施婳顿住几秒,看着老爷子苍老瘦弱的面容,内心愈发不忍。 但事已至此,实在不能拖了。 她心一横:“爷爷,我和贺珩实在没有缘分,对不住您对我的厚爱,但我永远是您的孙女儿,我会一直留在老宅陪着您的。” 贺老爷子脸色阴沉,他瞧着施婳泛红的眼眶,只觉得她如此郑重不似作假。 他伸手捂住口鼻,发出沉闷的两声咳嗽,眉心蹙起,声线变得凝重,笑意也尽数敛起:“到底出了什么事,是阿珩这小子让你受委屈了?你老老实实同爷爷讲,爷爷替你做主。” 施婳嗓子眼像是被糊了铅,哑然无声。 贺珩……到底是贺爷爷唯一的孙子。 她默然垂着颈,显得渺茫无助。 餐厅内气氛一度僵持。 还是一旁正在给老爷子备药的管家荣伯笑呵呵地打了圆场:“小两口朝夕相对,偶有摩擦也是难免,老爷子您先别动气,还是叫阿珩少爷回来问清楚怎么回事才好。” 施婳紧抿着唇,没再言语。 以她的身份,实在做不到在爷爷面前数落贺珩的不是,还是等他自己回来亲口解释为好。 荣伯在贺家伺候了几十年,人情世故最为通达。 他约摸是看出了施婳的为难,善意劝道:“老爷子,您看婳小姐还得上夜班,都有黑眼圈了,快让她先回屋歇着补补觉吧。” 贺老爷子一向疼惜施婳,闻言果然放了人。 施婳离开后,老爷子的脸色一沉再沉,他刚喝完药,便将药盅重重掼在桌上,怒不可遏,呵斥:“这混账小子!老荣,赶紧叫他给我滚回来!” …… 往后的两日,老宅风平浪静。 施婳听说贺珩是回来见过爷爷了,但不清楚他具体是如何解释的。 爷爷也没再找她,她只当事情暂且搁置不提。 毕竟她与贺珩在爷爷面前一直是感情稳定的状态,爷爷又特别希望她能够成为自己的孙媳妇儿,老人家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难免。 只要订婚取消了就好,给贺爷爷多些日子消化,她再去哄哄,应该就没事了。 然而直到礼拜六清晨,熟睡中的施婳被楼下热闹的鞭炮声吵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翻身下床,推门出去,才发现事情与她的理解简直大相径庭—— 照顾她起居的连姨一大清早便是忙忙碌碌的架势,见施婳起来了,立刻眉开眼笑:“小婳,这么早就醒了?你睡得晚,要不要多睡会儿,我待会儿喊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化妆更衣的。” “?”施婳一头雾水,心下预感不妙,“更衣?更什么衣?” 连姨愣了下,旋即乐了:“你这孩子,是不是睡懵了,今天是你和阿珩少爷订婚的好日子,高定礼服店前儿已经把你那件订婚服送来了。” “……”施婳愕然失色。 连姨转头便去忙活了,留下她怔怔僵在原地,足足僵了一分钟,才扭头回屋颤着手焦急拨下贺珩的电话。 一连打了四五个,他根本不接。 施婳心急如焚,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水岸公馆。 水岸公馆是贺珩一家三口长期在住。 听筒里的等待音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起。 “喂,这里是贺璟洺先生府上,请问您是?” 施婳听出是女佣阿宝的声音,她疾声开口:“阿宝,我是施婳,你们少爷在不在家?” 阿宝愣了下:“少爷不在……施小姐,您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需不需要我叫夫人下来听电话?” 施婳脸色发白,语气也很生硬:“不必了,麻烦你替我转告伯父伯母,我于半月前已经明确与贺珩分手,伯母想必也知情。他欺瞒爷爷至今,希望他今日真能担得起这份责。” 说完,施婳“啪”的将电话撂了。 她瘫在沙发上,胸口起起伏伏,委实被气得不轻。 贺珩是疯了么,不知道他究竟怎么同爷爷说的,订婚宴竟然没有取消? 那宾客岂不是稍后就会陆续登门了。 施婳心烦意乱,根本无心妆发,只草草梳洗就下楼找贺爷爷去了。 结果却被佣人告知,爷爷一大清早就在荣伯的陪同下去雍和宫上香了。 说今天是大吉之日,要给孩子们求个好彩头。 施婳的心沉到谷底。 在屋里静默了好一阵后,她嘲弄般扯了扯唇角。 她还真想看一看。 贺珩今天,究竟是要唱哪一出。 10、10 上午十一点,亲戚们陆续都到了。 贺爷爷喜静,老宅已经许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许久未启用的宴会厅洋溢着喜气。 贺家是世家大族,子孙众多,虽只是家宴,可排场也抵得上普通人家的正经婚宴了。 施婳一直在楼上卧室里,贺珩也没露面。 楼下主厅的亲戚们倒也难得聚在一起,聊得如火如荼,好半天才有人笑着催促: “这都快到点开席了,今天的两位主角怎么还没露脸?” “是啊,这俩孩子忙什么呢?” “思娴,你家阿珩怎么还没来,该不会订婚的日子还在忙着公务吧?” “阿珩这几年是愈发能干了,真是青年才俊啊。” 贺璟洺与白思娴夫妇二人一早就到了,闻言却也不接茬。 白思娴同几位女眷们聊得热络,贺璟洺脸色微沉,一直没怎么说话。 临近正午,施婳下了楼。 她没有换礼服,只穿了一件日常款的杏色改良中式旗袍,榴花刺绣,丝绸质地,衬得她身姿娉婷。瓷白的脸上略施淡妆,乌发挽起,利落而窈窕。 亲戚宾客们见了,都纷纷挪不开眼,只暗道这个养在贺老爷子身边的小姑娘,是愈发出落得仙姿玉容了。 不免有人喁喁私语—— “施婳又漂亮了,几年不见,真是个大姑娘了。” “那可不,不漂亮怎么可能上京北台播新闻呢。” “她和阿珩也算是檀郎谢女,真是登对啊。” “这小姑娘也真够命苦的,从小就没了爹妈,好在有老爷子疼爱。” “不过,她订婚的大喜日子,怎么穿得这样素?” 亲戚们的热情她无心理会,只静静守在贺爷爷身旁。 贺珩一直没到,她心里直打鼓,转头低声对管家道:“荣伯,今天人多喧闹,爷爷的药你可备好了?” 荣伯脸色微震,旋即点头应是。 这药,指的是速效救心丸。 …… 十一点五十,贺珩依旧没到。 厅内渐渐有些躁动了,施婳很为爷爷的身体状况揪心,心里攒着一股气,怨极了贺珩竟连爷爷的身子都不顾。 不知何故,喧嚣鼓噪的空气陡然安静了—— 一时间,施婳连自己焦灼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主厅门外传来些许骚动,宾客亲戚们纷纷向门口巴望去,而后一个个脸色突变。 施婳心下有所预感,循着方向望去,果然望见了一道熟稔的身影。 今天气温颇高,他没穿西装。 只一件手工缝制的暗纹衬衣,服顺贴合着两侧腰线,衬衣领口依旧扣紧至最上方,冷淡而禁欲。虽然穿着随意,但依然细致考究,腕间的黑皮腕表衬得他肤色冷白,矜贵如玉。 施婳莫名记起自己同他的周六之约,胸腔闷闷的,说不住是什么滋味。 “新家主竟然也到了!” “九爷,什么风把您都给吹回来了?” “连老九都回来了,还是阿珩这孩子面子大啊! “九叔您难得回来,我先敬您一杯!” 一众不同辈分的亲戚纷纷簇拥而来,个个都端着酒杯,跃跃欲试,不甘人后。 更有珠光宝气的女眷们露出直勾勾的眼神—— “天,是新家主!他怎么生得这样好看!” “好帅,听说他在国外多年还未结婚,至今还是单身!” “这一回国,不得被京圈未嫁的名媛千金们生吞活剥了?” …… 本就名存实亡的订婚宴,霎时间满载了趋附和逢迎的画面。 他肩宽长腿,信步走来,仿佛漫不经心又似乎意有所指,清冷的黑眸晦暗不明地扫了她一眼。 施婳心如乱麻,只觉得这局面是愈来愈难收场了。 抵达主宾席,贺砚庭停顿脚步,理所当然落座主位,背脊松弛地向后倚去,继而不紧不慢开口:“大伯。” “嗯。”贺老爷子连连颔首,算是示意。 这尊大佛一露脸,订婚宴的分量立时更重了几倍。 施婳微垂着颈,不愿看他。 因为贺砚庭的到来,迟迟未现身的男主角贺珩似乎被众亲友抛诸脑后。 人人都举着酒杯想尽法子拼命朝主位这边凑,生怕没机会给这位敬上一杯。 隔不一会儿,突然有佣人从门口通传了一声—— “贺珩少爷到了!” 众目睽睽下,贺珩身着礼服正装,面容肃然地搀扶着一袭淡青色长裙的徐清菀。 徐清菀栗色卷发挽起,打扮得淡雅而柔美。 她小鸟依人般站在贺珩身侧,眉眼间满是惹人怜悯的无辜。 众人瞠目结舌,就连忙着给新家主敬酒的手都不免僵住。 只见这两人径直来到主宾席前。 面对贺老爷子,贺珩略微颔首,用极郑重的口吻开口道:“爷爷,这是清菀。” 贺老爷子脸色发青,眸中难掩怒色,厉声斥责:“贺珩,你这小子究竟在胡闹些什么!” 前两日贺珩当面对他允诺,口口声声说和小婳只是发生了一点误会,会尽快将她哄好,订婚宴如期举行。 他滴水不漏,老爷子时至此刻才察觉自己竟是被嫡亲孙子给骗了。 亲戚宾客们一众哗然,谁也搞不清这是演的哪一出大戏。 虽说豪门秘闻不少见,但这样刺激的场面,到底是可遇不可求。 人人都挂起吃瓜看戏的表情。 徐清菀低眉顺眼,虽然看着身子骨虚弱,但总算谦卑有礼:“爷爷,我是徐清菀,家父是徐冠林。今日才来拜见爷爷,实在是清菀不懂事,还请爷爷宽恕。” 贺珩至今没有看老爷子身旁的施婳一眼,他自打进门便始终目视前方,一脸决绝:“爷爷,清菀自幼身体不好,您别怨她,一切错都在我。” 徐清菀美眸流转,泫然欲泣。 贺老爷子皲皱的双手紧握橡木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苍老的面容满是怒意:“贺珩,你把话给我讲明白,你今日,到底想干什么!” 贺珩突然直愣愣地跪下,表情肃穆而坚决:“爷爷,清菀是我的爱人,也是我未来的妻子。我自始至终爱的都是清菀,而婳婳,我只把她当做妹妹,我情愿照顾她一辈子,但今生……我非清菀不娶。” 这话一出,贺老爷子身体往后仰了一瞬,好在有荣伯和施婳双双扶住。 勉强坐稳后,老爷子声线沙哑:“你,你说什么?” 偌大的宴会厅已经炸翻了锅,仿佛有一万只麻蝇一齐嗡嗡作响。 贺珩深情的声线仿佛竭力压抑着某种苦楚:“清菀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但我真的很爱她,希望爷爷能够成全。” 贺老爷子早已气得口唇发白,他费力举起拐杖重重责打在贺珩身上,发出闷响。 “你,你这个混账!那你把小婳置于何地?” 施婳看着爷爷愤懑又无力的模样心揪得生疼,她忙着给爷爷递水,轻抚着他胸口,已经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只低声安抚:“爷爷别动气,没事,我没事的,您保重自己的身子。” 贺珩虽然跪着,但身体笔直,依旧是矜贵公子的模样。 他一字一顿:“爷爷,您喜欢婳婳,我知道。但我对婳婳真的只有兄妹之情,今天当着诸位叔伯长辈的面,我想把话说清楚,更是不想污了婳婳的清誉。我与婳婳,从来谨守兄妹之礼,没有任何、逾矩。” 众人纷纷愕然。 贺珩这话虽委婉,但意思倒也直接。 原来他和施婳“交往”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发生“那层关系”。 如今这个开放的年代,确实,很令人信服他对施婳是真的没意思。 否则这样一个仙姿玉容的姑娘,圣人也忍不了这许多年吧。 施婳整个人都是虚浮的,她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屏蔽周遭的讥笑讽刺。 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差,身子摇摇欲坠,荣伯也看不下去了,低声道:“老爷子经不住这么大刺激,得先歇着去。” 施婳焦急不已:“赶紧叫邹医生过来,快!” 白思娴一副孝顺的模样,皱眉道:“爸,阿珩他们小孩子之间的龃龉,您就别跟着动气了,小孩子嘛,本就是不定性的。” 贺璟洺等人也连忙过来搀扶老爷子离开了宴会厅。 …… 贺老爷子一走,宴会厅渐渐分为了两个阵营。 其中一个阵营是吃瓜看戏还未看够的,还在巴巴等着下文。 另一个阵营则是事业心重的。心想老爷子都走了,这些小孩子的恋爱纠纷还有什么可关注的。 倒不如趁此机会同贺砚庭这位新家主攀谈几句。 这席是彻底开不了了,贺砚庭也被簇拥着移步一旁的茶歇区。 他今天看起来没什么饮酒的兴致。 酒敬了一轮又一轮,他手边的那只万花镜水晶威士忌杯却始终搁置着。 里面琥珀色的酒液一滴未碰。 有眼色的人看出新家主今日没有雅兴,想着到底是中午的光景,还远不到喝酒的时候。 早就听闻贺砚庭酷爱吸.食雪茄,有周到的晚辈主动取了雪茄,先是放置醒茄,后又亲手将醒好的gurkha雪茄用银色的单刃雪茄剪剪好,十分殷勤地拱手递至贺砚庭跟前。 “九叔,您请。” 贺砚庭眸色冷淡,但并未拒绝,而是伸手接下了。 另一个小辈见状立马恭敬地点燃火机。 男人修长的指骨捏住雪茄,贴近火苗外焰,缓缓旋了几周,雪茄逐渐均匀燃烧,头部呈现猩红。 他惯于钳式握持,中指握得较深,稳而紧,是位高权重之人倾向的握法。 周围许多人小心翼翼地搭话恭维着。 而他的视线,却始终意味深长地睨向不远处。 …… 主厅另一端,贺珩的大戏还在上演。 亲戚们窃窃声议论不休。 “这姑娘的父亲是徐冠林?是那位早年得过金狮奖的徐导么?” “估摸着是吧,这姑娘看起来颇有古典气质,就是这身体……” “贺珩竟然要娶这样一个病秧子,看来是真爱了。” “倒是个难得痴情的孩子啊。” “先天性心脏病虽然顽固,但以贺家的家底,尽力医治的话,说不定还有余地。” 白思娴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看起来就病歪歪的女孩子。 但当着这么多人,她总不能叫人传出恶婆婆的闲话。 她只好站出来,一脸怜爱地搀扶徐清菀的胳膊,温声细语:“徐小姐是吧,你身子骨弱,可不要太激动了,万一出点差池,你父母可要心疼死了,我们可担不起这责,快先坐下歇着罢。” 徐清菀眼里闪着泪光,语气感激:“伯母……” 贺璟洺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板着脸许久,骤然出声:“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懒得理。”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主厅。 白思娴见丈夫走了,知道如今只有自己主场。 她愈发摆出贤良慈爱的模样,好生关怀了一阵。 她心里盘算着,儿子这样一闹,和施婳的关系算是彻底决裂了。那么眼下,也只能走步看步,好歹这个徐清菀的父亲还算是有名有姓的大导演。 而这个姑娘看起来病弱胆怯,似乎很喜欢她家儿子。 性子么,大约也比施婳那个外柔内刚的好拿捏得多。 白思娴有了极好的算盘,打算顺水推舟。 她笑眯眯地对身旁的亲戚们道:“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大家见笑了。阿珩还年轻,不定性,烦请诸位亲友万不可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众人表情讪讪。 贺老爷子不顶事儿了,长子贺璟洺素来窝囊不争气,唯有儿媳白思娴长袖善舞,贺珩又是他最宠爱的独孙,这层面子当然要给。 于是有亲戚开口:“嗐,不过是场误会,不打紧的。” 有人开了口,自然有人附和: “是啊,阿珩这孩子是个有担当的,重情重义,不错。” “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婚事可不能包办,阿珩有喜欢的女孩子,也是好事。至于施婳,这么多年兄妹情分,想必施婳也会祝福阿珩的,是吧?” 话头突然甩到了施婳身上。 她大脑浑浑噩噩的,瓷白的脸蛋一丝血色也无。 她下意识看向贺珩,贺珩立刻避开了视线,不晓得在心虚什么。 有了好事的亲戚开口,白思娴也算找准了时机,连忙凑过去握住了施婳的手背:“婳婳,事已至此,以后你就是伯父伯母的亲生闺女儿,阿珩的亲妹妹,我和你伯父都会像从前一样的疼你,别委屈啊,乖。” 施婳眼底雾气弥漫。 她彻底领悟贺珩这出大戏是为的什么了。 的确,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即便是京圈这样的上流环境,名声不好的男人,也难登上位。 现在主流都是男子深情专一、夫妻伉俪情深的人设。 她执意退婚,贺珩要么坐实出轨的渣男名声,要么也得面对被甩的现实。 现在可好了,他成了甩人的那个,而且还甩得正大光明,深情款款。 为了身患绝症的恋人婉拒祖父安排的婚事。 何错之有?谁敢指摘。 而她,今日之后,就会沦为整个京圈的笑柄。 很快,有长辈把话逼到了施婳跟前: “施婳,你伯母说得是,要不你就点个头,祝福你阿珩哥哥?” “是呢,既然只是兄妹情分,又何必执着。小婳,你是贺家养大的,应该知道感恩,别任性了,该诚心祝福你兄长才是。” 施婳愣了愣,沉默良久,乌沉沉的荔枝眼静静扫视了一圈。 倏而,她兀自嗤笑出了声。 可真有意思啊。 这帮人,说得竟然能比唱得还好听。 贺珩带了徐清菀回来演一出大龙凤,还有一群人陪着他演。 真有面子,不愧是贺家的长房长孙。 四年,她当了贺珩名正言顺的女友整整四年。 如今他们轻描淡写几句,就如此颠倒黑白,掩埋真相。 她从被背弃的受害者,成了任性执拗插足真情的过错方。 亲戚们乐呵呵的等待她开口祝福。 唯独徐清菀留意到了施婳冰霜般的冷眸。 徐清菀心突然提起,有了相当不妙的预感。 只见施婳腾的一下骤然起身,她眼眶酸胀,一步一步走向茶歇区,走向那棕皮沙发上,正握持雪茄,吞云吐雾的男人。 隔着灰白的烟雾,她执拗地望着那张轮廓深邃的侧脸。 心底不知怎么,竟生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在半米之外的距离才停下脚步,软糯的嗓音含着隐隐泪腔,字字锥心:“九叔,爷爷上了年纪,如今贺家上下都认您是新家主。贺珩出轨在先,颠倒是非在后,还请您为我——主持公道。” 她音色很颤,音量也不高。 但主厅内霎时间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疯、疯了么! 区区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女,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这位祖宗的身上。 让阎王爷替她主持公道? 怕不是活腻味了。 偌大的空间静谧无声,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喘。 施婳视线混沌,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众目睽睽下,只见高坐于主位上的男人,将握持的雪茄搁置在青釉烟缸旁,雪茄静静地归于寂灭。 他缓缓掀起眼皮,睨向她的眸光高深莫测。 半晌,他嗓音淡淡,吐出的字却令所有人错愕失语。 他说:“过来,坐九叔这儿。” 11、11 贺砚庭让施婳落了座。 气氛不知何时变得凝重,连方才围在一旁敬酒的晚辈们都四散闪开,一个个恭谨地伫立在旁。 而被搁置在青釉烟缸旁的雪茄并未再被拿起。 只见男人修长的腿矜贵地搭着,坐姿瞧着有几分慵懒,但周身的气压低沉,不像是等闲谈笑,倒像是新家主当真要主持大事了。 众人都很惊愕,贺珩的脸色亦是剧变。 他心脏都揪紧了,不知为何,看着施婳眼眶湿红地坐在贺砚庭身侧,他心底莫名冒出了一股酸涩的痛感。 施婳暗暗攥紧了手心,指甲都无意识地陷进肉里。 她不敢保证贺砚庭真的会为她主持公道。 只不过在赌。 一个是血脉相连的亲堂侄,一个是毫无瓜葛的孤女。 寻常人都难免偏袒前者。 而贺砚庭看起来如此端方清冷,不沾世俗,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庞大的世家上下无一人不仰他鼻息。 这样一个年轻的上位者,却无人不服,想必总该有超乎常人之处。 贺家派系繁多盘根错节,他掌权,最首要便是不能有私心。 有私心者不能服众。 施婳印象中,未曾听闻他偏袒任何一人。 所以她想赌一局。 她所求,无非是一个公道。 寂然的空气中骤时响起一道问询—— “贺珩,依你方才所言,对施婳没有男女之情,仅是兄妹之礼。” 众目昭彰之下,贺砚庭开口慢条斯理,声音低沉儒雅,叫人捉摸不透一丝情绪。 贺珩不明白新家主为何插手此事,但此刻他只能恭敬站着,面部线条紧绷,尽可能滴水不漏地答:“是,爷爷很疼婳婳,我也同情她孤苦伶仃,所以多加关怀,只是出于好意。” 上位的男人面无波澜,云淡风轻:“你们二人的婚约早在四年前已经落听,这么长时间,你为何从不否认?” 极简单的一句话,却戳中了问题的核心。 贺珩的脸色刷的煞白。 一旁白思娴和徐清菀的脸色更是慌乱。 四周议论纷纭—— “是啊,这俩孩子早年就许下婚事了,怎么今天才突然说只是兄妹情了?” “是不对劲,看来不能只听一方之辞。” “交往这么久了,怎的今儿突然蹦出一位徐小姐来?” 贺珩的脸色愈发难看,白思娴更是心急如焚。 贺砚庭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在座各位,有谁曾听过贺珩此前否认过这桩婚事,可站出来佐证。”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哪有人敢佐证啊,何况确实是没听过。 一直以来圈内都传说贺珩与施婳是青梅竹马,感情十分稳定,等施婳大学毕业就要成婚的。 施婳湿润的眼瞳渐渐干涸,她目光清明,无意识地望向身侧男人。 她知道,她这一局是赌赢了。 贺珩脸色青白,半晌才挤出辩解:“我……我是不愿忤逆爷爷的心意,还请九叔明鉴。” “噢,不愿忤逆长辈,就耽误一个女孩子四年光阴,贺珩,你倒是孝顺。” 贺砚庭声线寡淡,莫名透着几分嘲弄。 周围也陷入哗然。 贺珩自知理亏,只能尽力挽回颜面:“九叔您教训的是,是我年少无知,处事不妥。我愧对婳婳,今后愿意尽力补偿。” “很好。”男人似笑非笑地抚掌,“你自认有愧,那么合该有相应的补偿。女孩子的四年光阴非同小可,我贺家名门望族,断没有让一个小姑娘平白受屈的道理。” 新家主此话一出,众人都纷纷点头应是。 “家主这话有理,是该给人家补偿。” “是了,施婳虽是养女,也要一视同仁。” “得给人姑娘一说法,否则传扬出去,今后咱们贺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施婳正襟危坐,但心绪是慌的。 她所求不过一句公道话,却不料,贺砚庭不仅肯开腔,竟然还替她索要补偿。 女孩细密的眼睫不住地颤抖,心不知为何,痒痒的,麻麻的。 此时此刻,身居高位的年轻掌舵人,旁边坐着一个身着杏色刺绣旗袍,乌发低挽的美貌少女。 这画面其实相当养眼,可是因两人身份悬殊,令众人只感慨这画面堪称诡异,算是百年难遇了吧。 贺珩缄口不言,白思娴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对贺家老九全然不了解,更捉摸不透他是怎么个立场。 所谓赔偿,无非就是钱。 她生怕施婳趁此狮子大开口,提出难以招架的诉求,所以她挤出笑脸,抢先开口:“补偿自然是要的!我们家向来和老爷子一样,把小婳这姑娘如珠如宝地疼着,等将来小婳找到心仪夫婿,我们自会奉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施婳心绪很乱,事态变化太快,她着实反应不过来。 贺砚庭轻哂:“嫁妆,甚好。” 继而,他一字一顿,震惶了所有人:“贺珩,我记得你成年时,堂兄曾给你一份成年礼,今儿就把那礼给你妹妹做嫁妆吧。” 贺珩背脊狠狠一震。 白思娴更是花容失色:“那、那……那怎么能行!这,老九,你……” 她脑瓜子嗡嗡,一时语无伦次,简直要昏厥过去。 丈夫贺璟洺给儿子的成年礼,是指东长安街的联排沿街商铺! 那价值数以亿计,怎么能拱手送给施婳?! 这不是要命了吗。 众亲戚逐渐回过味来,亦是吃惊不已—— “贺珩的成年礼,是指那东长安街的商铺?” “我去,这现在老值钱了!” “何止是值钱,单一个铺面年租金也有大几十万,何况是联排!更别提总值了!” 贺珩面如土色。 而徐清菀望着上位那男人,她脸色虚白,眸底却好似暗涌着什么。 贺砚庭倚着靠背,姿态慵懒,漆黑的眸却仿佛散发着寒意,“怎么,堂嫂有异议?” 白思娴被他一睨,吓得两股战战,哆哆嗦嗦地否认:“没,没有……” “得了,这事就这么结了,今日之内过户。” 贺砚庭留下淡淡一句,随后便起了身,不作片刻停留,从容泰然地离开了主厅。 宴会厅人声鼎沸,众口嚣嚣。 施婳也随之起了身,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 她悄默声跟在贺砚庭身后,直到抵达车旁,她才细若蚊喃地出声:“九叔,您……为什么这样帮我?” 贺砚庭停顿脚步,侧目瞥她一眼,沉沉的目光寂然无声的笼罩在她脸上。 “不是你求我主持公道?” 施婳:“……” 贺砚庭径自上了车,他今天又换了台车。 是一台陌生的黑色宾利。 施婳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只好急匆匆跟着上了车。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上他车的动作已经如此娴熟。 “九叔,谢谢您。” 离开混乱的场面,小姑娘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 她发自内心地表达感谢,可鼻腔却忽然非常酸。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她慌张垂下脑袋,因乌发被挽起,露出了一截白皙细腻的后颈肌肤,此刻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着红晕。 她簌簌地落泪,豆大的水珠啪嗒啪嗒地砸落在膝头。 双颊染上一层胭脂色,樱粉的唇被咬紧,却仍轻颤着。 她连哭都是无声的,本能的哭声尽数被压制了,只有无法遏制的泪水淌出来。 施婳很小就不在人前哭了,长大后更是在人后都极少落泪。 今天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 她用了几分钟努力平复情绪,用手背胡乱抹掉了泪痕,低声解释:“抱歉,我不是因为贺珩。我只是……突然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发现贺珩出轨当晚,她亲眼看到他们相拥,她没有哭。 可是今天,当她看着贺家所有人矢口否认她与贺珩曾在一起过的事实。 内心的强撑瞬间溃散。 贺珩可以为了自己的名誉和野心,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任人群嘲。 贺家的其他人也装聋作哑。 在被按头逼着祝福贺珩的瞬间,她真的好沮丧。 心里唯一的念想是,如果她也有爸爸妈妈就好了。 哪怕她的父母是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哪怕他们即便张口也是微不足道。 可至少,有家人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这么多年,她从未羡慕过圈里家底丰厚锦衣华服的女孩。 她只羡慕他们都有父母亲人。 而她连户口本都只有孤孤零零的一页。 所以这十年来,她把贺爷爷和贺珩视为至亲。 可如今…… 一时间,对家人的思念汹涌难抑。 施婳颤着声,垂头丧气嗓音虚无地问:“九叔,是不是因为我父母双亡,无人依傍,所以人人都可以轻贱我,甚至堵我的嘴,逼我颠倒黑白。” 时至今日,施婳才终于意识到。 从她与贺珩分手后,她便又成了十年前那个没人要的孤儿。 贺爷爷固然心善,可他毕竟年纪大了,病得那样重,只不过吊着一口气,家族里许多人都只是面上恭敬,实则早已不将老爷子当一回事了。 今天如果不是她孤注一掷赌上一把。 恐怕已经彻底被扣上纠缠恋慕兄长、辜恩负义的污名。 车厢内静谧无声。 良久,男人沉郁的声音缓缓传入她耳中—— “雏鹰虽弱,志在九霄,终有一天,你会成为自己的依傍。” 施婳错愕,心尖一阵震颤,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下巴怔怔地凝着他。 她居然忘了,贺砚庭也是孤儿。 他虽是贺家血脉,却流落在莲岛那个小城长达十几年。 过了十几年筚路蓝缕的生活。 施婳忍不住启唇,小心翼翼,又十分希冀地问:“九叔,您是不是也有过深陷泥沼、孤立无援的时候?” 她不经意间想起了那早前的岁月。 或许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晓。 连她都快忘却了。 如今位高权重的贺砚庭,也曾有过活得低微的时刻。 …… 车内寂然良久。 施婳暗暗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他应该是没有过的。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哪怕曾经被迫居于狭小幽暗的筒子楼,也终将重见天光。 就像他如今这般,站在金字塔的顶峰,任人仰望。 然而就在她以为贺砚庭不会回答,司机也已经上了车,开始默默驱车之时。 隔壁的男人却骤然出声。 他说:“有过。” 女孩冰雪消融般的眼睛望着他,一眨不眨,眸中更添敬仰。 心底也仿佛获得了某股力量。 她也渴望能够快点成长,如他所言那般,成长为强大优秀的人,成为自己的依傍。 施婳擦干了眼泪,望向车窗外,眸光沉下来,静静地欣赏着沿途的景色,心情显然好转了许多。 女孩只知道贺砚庭回答她有过。 却不知晓,他得以挣脱泥沼,逃出深渊。 是因为那时有一轮月亮,曾短暂的照亮过他。 12、12 下午四点,亲眼见证律师实时发来的有关东长安街联排商铺的过户手续,宋时惜小姐发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嚎叫声。 “发了发了宝子!你发大财了!富婆姐姐求包.养!” 施婳哭笑不得。 她在贺砚庭的车上与他谈妥了专访细则后,男人便问她要去哪。 这个时间,她既不想回老宅,也不想去单位,思来想去,只能来宿舍找宋时惜。 临近毕业,同寝室的四个女孩现如今只剩宋时惜还没有搬离。 四年的友谊,让两个女孩子建立了绝对的信任。 施婳毫无保留地讲述了今天老宅事发的全部经过。 宋时惜从头到尾听下来,表情变幻了n次。 说到贺珩带着徐清菀在众亲戚面前演戏的时候,宋时惜气得白眼都快翻抽筋了。 后来提到贺砚庭的部分,她却画风突变。 眼里闪烁着小星星,仰慕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贺大佬人也太好了!不愧是新家主,这就是公理!这就是正义!帅哭我了!婳宝你今天简直拿到了爽文女主剧本,家主亲自下场打脸,还帮你拿到了巨额补偿,太爽了太爽了,这剧情走向我爱了呀。” 或许是仍有不真实感,施婳远没有像宋时惜这样欣喜。 她这会儿还懊恼着。 自己今天怎么,居然在他面前哭了。 施婳坐在书桌前,双手托着腮,越想越懊悔:“我怎么这么丢人……” 上次吃完宵夜,他就随口嫌她是小朋友,所以没让她买单。 现在岂不是更觉得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了? 施婳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内敛寡言,旁人都觉得她是个内秀早慧的孩子。 她从来没有试过在一个不算太熟的异性长辈面前抹眼泪。 真是太孩子气了。 宋时惜正收拾衣橱,有一搭没一搭接话:“不会啊,我觉得很正常,谁没有崩溃的时候。” 施婳仍是很介意自己的失态。 “我本来就不喜欢哭,就连发现贺珩绿我的时候都没哭。” “那是因为没有人为你撑腰,你只能逼着自己坚强。一旦有人护你,委屈的滋味瞬间就爆发了。”宋时惜一针见血,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你看就像我平时,遇到点小事,根本不会哭,可是只要钟泽过来哄我,我就觉得倍儿委屈,抱着他嗷嗷哭。” 施婳听得有些惶惶然。 撑腰? 贺砚庭只是作为新家主,戳穿了贺珩卑劣的谎言,为她主持公道罢了。 否则,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凭什么要替她撑腰? 钟泽是时惜的男友,贺砚庭与她却毫无瓜葛。 这两个对象,如何能类比? 施婳心里莫名有些乱,她下意识转移了话题:“对了,说起钟泽,他帮你找到房子了吗?” 学校马上要开始清人了,宋时惜下周之内就要搬出去。 宋时惜手里叠着衣服,叹了口气:“找啥啊,我们俩都忙着上班,短时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 “那你怎么办?” 宋时惜嫣然一笑,表情甜蜜又害羞:“只好暂时搬到他那去咯,这样也好,能省下不少开支呢。” “原来如此。”施婳笑了。 虽然她自己刚失恋,但看着时惜马上要搬过去和男友甜蜜同居,她也为她开心。 施婳帮忙一起收完了整个衣橱,把冬衣都打包起来。 宋时惜:“好了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慢慢收就行,你歇会儿吧。” 两人闲下来,不知怎么又聊到了贺砚庭。 宋时惜好似化身迷妹,疯狂上网检索有关他的蛛丝马迹。 遗憾的是,虽然新闻、公众号不少提及他,但高清的照片愣是一张都没有。 费了老劲才找到一张模糊的远景。 即便如此,她也已经疯狂鸡叫了。 “呜呜呜好帅!这是什么人间绝色!这大长腿,得有一米九吧!” 施婳心里发痒,忍不住凑过去看。 这是一张刊登在国外某杂志上的相片。 拍摄地点在伦敦。 伦敦的冬日看着就很冷,灰白色的雾蒙蒙笼罩在行人身上,沿路积雪皑皑。 照片似是在他刚下车时被抓拍,一侧有外籍保镖为他撑着一柄黑伞。 他穿一件经典黑色羊绒大衣,内搭纯黑高领,黑色暗纹皮鞋踩在雪地里,绅士而儒雅。 风雪雾霭中,昏黄的街灯都显得晦暗,唯独他熠熠生辉。 画面颇有电影感,意境唯美,称一句人间绝色并不为过。 宋时惜是真上头了,她说话不过脑子:“这上面说他还未婚呢,婳宝,你可是近水楼台,要不干脆把他拿下吧!” 施婳耳垂骤然发热,涨红了脸,“别胡说,他是我的长辈。” 向来颜控的宋记者是真飘了:“长辈怎么了,他这么年轻,也就是辈分高一点而已。” 施婳愈发脸热,含糊道:“不可能的,听说他从来没谈过女朋友,说不定不喜欢女人,而且你知道他的诨名是什么吗,活阎王!我还没活腻。” 宋时惜扁扁嘴:“好吧,可惜了你们俩这颜,你知道吗,就你今天穿这身杏色旗袍,我刚才忍不住脑补你和他在一起的画面,磕死我了!”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施婳无奈摇头。 宋时惜摊手,语气满是遗憾:“唉,这么优秀的男人,应该是智性恋吧,好难想象什么样的女人能嫁给他……” - 经过周六那场闹剧,贺珩仿佛从施婳的世界彻底消失了,除了一些风言风语不太好听之外,还算是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工作依然是按部就班,上播下播。 这天施婳收工后,刚要乘电梯下楼,猝不及防听见走在前面的几个同事正窃窃私语。 “楼下那小开你们看见了吗,怎么样,开的什么车?” “好像是玛莎拉蒂,富家子,听说是施婳的追求者。” “牛啊这施婳,刚跟前任吹了,这就有金主追,小小年纪不简单。” “那可不,能让赵台花视为眼中钉的,能是什么善茬。” 施婳听得云里雾里,怀着顾虑下了楼,心里直打鼓。 大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 “宝贝,你可算下班了,知道我等了多久么!” 施婳瞳孔微震,朝着她迎面大步走来的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蒋柏亨。 英皇娱乐的小公子。 蒋柏亨穿件白衬衣,外面搭着黑色绒面圣罗兰西装,还是金色满天星款,活脱脱一行走的显眼包。 施婳本能地皱了皱鼻子。 他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弗洛伊德玫瑰,玫红色,施婳被晃得瞬间头疼起来。 好歹是在单位大厦,她抿了抿唇,勉强维持客气:“蒋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蒋柏亨凑近,略躬下身,一脸讨好的歉意:“别这么冷淡嘛我的小祖宗,那天晚上是我的错,我喝多了,冒犯你了,真对不住,我已经后悔一星期了,肠子都给我悔青了!但我真不是那种人,你别怕,我很尊重女孩的,尤其是你这样的美人儿。” 施婳一阵恶寒,只听他接着居然当场表白。 “宝贝,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和贺家那小子的事我也听说了,那渣男真不是个东西,没事儿,今后有我呢,跟我在一起,我保证对你千依百顺,宝贝,给我个机会?” 施婳下意识后退两步,她心烦意乱,太阳穴直突突。 还好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不然她真的能尴尬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蒋少,你……别这样,”她冷着脸,心一横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不妨坦白告诉你,我现在对谈恋爱没兴趣,因为贺珩我现在见到男的就犯恶心,抱歉。” 蒋柏亨非但不气馁,还笑得更谄媚了:“我懂我懂,但做人总不能因噎废食。我觉得你说得对,谈对象是挺没劲,我明儿就上你家提亲去,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婚后夫妻财产共有,宝贝,你看我这诚意够吗?” 13、13 蒋柏亨一脸谄谀,整一个恋爱脑上头。 自麗府会那晚起,他可谓过得浑浑噩噩。 那天夜里,他辗转反侧,终于记起自己是在京北台的午夜新闻里见过她。 镜头下的少女如瓷器般精致,一颦一笑宛若初绽的薄樱。 她端庄娴静,冰雪初融般的眼眸不染一丝媚色,可偏就勾得人生生挪不开眼睛。 自此,他便入迷似的,每夜12点准时守在电视前,比追星族还勤勉。 起先查出她是贺家长孙贺珩的未婚妻,竟是贺砚庭的侄媳,难怪他当场撂了脸。 贺家的人,蒋柏亨不敢动妄念。 沮丧失落至极,直到上周六,突然传出那场订婚宴的闹剧。 传闻贺珩在订婚宴上当众甩了那位播音美人,还说什么只是妹妹,半点没有男女之情。 蒋柏亨狂喜不已,掠夺侵.占的念头彻底燃起。 - 当晚,施婳拒绝得利落,昂贵的弗洛伊德玫瑰也没收。 起先,她权当这任性大少爷口嗨。 什么明媒正娶,这样油嘴滑舌的公子哥,她也不是没见过。 可接下去的日子,她才发觉被牛皮糖粘住是多要命的一件事。 连续一周,蒋柏亨每天上下班时间都对她围追堵截,搞得单位好多人都知道她和前男友分手了,现在有个娱乐集团的小开当她的舔.狗。 更令施婳头疼的是,他真上门提亲了。 某一日的晚餐时间,蒋柏亨趁着施婳出门,竟是说动了自己的母亲,带着不菲的聘礼直接登门贺家老宅。 贺老爷子不知晓麗府会那晚的事,蒋柏亨上门时也表现得彬彬有礼,颇有诚意。 何况蒋柏亨的母亲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这一点令老爷子放松了戒备。 经过贺珩那事后,他几宿难眠,深感愧对老友。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着实为施婳的将来忧心。如今既是做不了贺家媳妇了,他只盼着能够在自己合眼前,给她寻一桩好姻缘。 说来也巧,蒋柏亨母亲登门提亲时,白思娴“恰巧”回来探望老爷子。 她对这段婚事颇为满意,一个劲地冲老爷子吹耳旁风。 “柏亨这孩子多好啊,相貌堂堂,年龄也正合适。咱们小婳内敛了些,柏亨这孩子外向,婚姻讲究互补,一动一静,简直绝配。” 老爷子微板着脸,倒是没有明确表态,只说不管条件如何,最重要是小婳自己满意才行。 …… 施婳哪能猜不出白思娴的心思。 她从蒋柏亨口中探出口风,得知白思娴已经和他母亲达成了一致。 白思娴会在贺老爷子跟前竭力促成这桩婚事,条件是蒋家要将她的嫁妆全数返还,还要奉上高额礼金。 蒋家确实是不差钱的,而且蒋太太挺喜欢施婳,想着自家儿子被惯坏了、不着调,娶个端庄大气的太太很不错。何况儿子是真喜欢施婳,婚后兴许能被这闺女调.教得成熟沉稳些。 所以任何聘礼条件,蒋太太都不吝啬。 施婳渐渐不胜其扰。 虽然现在还能拖,但只怕任其发展下去,将来万一爷爷病重……白思娴他们会使出强压手段逼她。 这一天施婳轮休,原是不用上班的。 可蒋柏亨对她的排班了如指掌,早早就约她看戏吃饭。 她闹心的很,只好推说有其他工作,下午就耗在台里。 蒋柏亨是个没脸没皮的,明知施婳不愿意和他约会,还一个劲儿发微信来骚扰。 [宝贝,别老是躲着我,你这样我真的好伤心。]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但我是真被那群小子灌了酒才会唐突佳人,我也不心急,咱们就从普通朋友开始,慢慢发展,一切按你的节奏走,行不?] 施婳已读不回,内心强忍着把他拉黑的冲动。 直到天色渐暗,小阮悄悄帮她下楼打探了,得知蒋柏亨竟然还不肯走。 施婳郁闷地托着腮,除了和闺蜜吐槽之外,到底是一筹莫展。 这个点,宋时惜可能是跑外去了,很久没回复她。 施婳心烦意乱,随手胡乱滑动微信好友列表,滑到某个头像时,手指却忽然停顿,眼睫颤了颤。 葱白的指尖鬼使神差般戳开了那个对话框,鼓起勇气敲下一行字: [九叔,我近来有个棘手的事,实在不知怎么办,您有什么好建议吗?] 发送的一刹那,她手指都在颤栗。 虽然并不敢抱多高的期望,毕竟上次她私聊就没有得到回复,后来还是给他的秘书办打了17通电话才争取到见面的机会。 这一次,她也不敢希冀。 可事情的发展好难琢磨。 贺砚庭竟然回复她了。 而且还是隔了不过十分钟就回了! [h:什么事] 施婳看着这条微信消息,紧张得差点一口气没过来,她立刻正襟危坐,正儿八经地打了好长一串文字,概述了蒋柏亨纠缠追求她的过程。 这次他的回复更快。 只隔了两分钟。 [h:二十分钟后我派车去接你] [h:电视台后门上车] 施婳盯着屏幕里这两行字,恍惚不已。 所以,贺砚庭的意思是,派车把她接走,避免她和蒋柏亨撞上? 她也没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好像有天然的信任。 本能地相信他解决问题的手段。 她很快回复: [好的,谢谢您。] 后面还附带一个坐姿乖巧的表情包。 …… 因为怕撞上蒋柏亨,施婳也不敢提早下楼,等她到达后门,已经有人候着了。 司机是施婳见过几回的,一眼就认出了。 车是一台陌生的黑色迈巴赫商务车,在这个地段不算显眼。 “施小姐,请上车吧。” 施婳点点头便坐了上去,结果车门一开,入目便是一张深隽冷感的侧脸,她整具身子都颤了颤。 只见车内的男人长腿微搭着,黑绸衬衣剪裁精细,即便坐着也难遮掩这衬衣之下的完美肌理,他分明是随意地倚着靠背,背脊却卓立挺拔,整个人仪态极绅士儒雅,身上的气质却令人有分裂感。 明明看起来斯文雅贵,气场却令人觉得危险。 “您、您怎么亲自来了?”她小声嗫喏一句。 他一直没有回应,直到迈巴赫驶出一段距离,施婳才发现他另一侧戴着蓝牙耳机,看起来像是在开会。 她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叨扰。 车子行驶了十五分钟左右,他才结束例会,随手摘掉耳机,侧目睨她一眼:“饿了没?” 施婳愣了下,连忙摇摇头:“还好,不饿的。” 她顿了顿,有些赧然:“我是不是……打扰您工作了?我以为您只是派人接我,没想到您……” 施婳很怕给他添麻烦,本能地想要道歉。 可或许是着急了的缘故,肚子不知怎么咕噜叫了一声。 迈巴赫商务车的密闭性很好,车厢内静谧无比。 以至于这咕噜声甚是突兀。 施婳瞬间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往哪搁了,瓷白的耳垂悄悄爬上红晕。 静了几秒,只听男人似笑非笑:“不饿?” 末了,没等她接话,他慢条斯理地说:“先带你吃饭。” - 车子很快开到城西某间米其林餐厅。 施婳理解的吃饭就是寻常吃顿晚餐。 进了餐厅,贺砚庭随口吩咐她:“一会儿进去,你只管吃就好。” 施婳不明所以,在侍应生带领下踏入包厢后,她才登时怔在原地。 只见雪白圆桌主位上坐着一位面善富态的老太太,戴着翡翠耳环和项链,笑眯眯的像弥勒佛,正开怀地同桌上坐满一圈的年轻貌美女子们攀谈着。 施婳一眼就认出了主位的老太太,下意识唤了一声:“澜姨?” 那澜姨见到她,俨然也愣了一下,旋即眉开眼笑,起身往门口迎接,嘴里说着:“怎么婳丫头也来了?阿砚,你怎么没提?” 贺砚庭从容落座,嗓音淡淡:“小朋友饿了,顺路带她吃饭。” 老太太云里雾里的表情,施婳余光瞥见圆桌上坐满的莺莺燕燕们也纷纷朝她投来好奇又探究的目光。 贺砚庭这话莫名暧昧,她连忙正色解释:“澜姨,我刚好约九叔谈公事,到了饭点,他说带我吃饭,没想到这么多人……今晚是您设宴?” 贺家这样的大家族,有很多旧俗。 譬如许多少爷小姐打一生下来,就是有乳母的。 乳母多半都是早年就在贺家伺候的,为人老实,对主家忠心不二。 澜姨就是贺砚庭的乳母,施婳刚来京北时就见过她。 贺砚庭曾在老宅生活过一段时日,那时就是澜姨照顾他饮食起居。 施婳自那时就发现,贺砚庭同贺家的长辈都不亲近,唯独对澜姨特别些,想来是有深厚的哺育之情在里头。 毕竟听说他从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又是那样的人。 怕是也只有澜姨疼过他了。 大约是施婳自己澄清了身份。 桌上这些燕环肥瘦的佳人们,才总算对她放松了警惕。 连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了些,甚至还有主动搭话示好的,显然是把她驱逐出竞争者之列了。 半顿饭下来,施婳确实“只管吃”了。 她嘴没歇着,但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算弄清这顿饭的名堂了。 原来是澜姨上了年纪,丈夫得病过世了,亲生的三个女儿都早已成家,如今唯一的心病就是贺砚庭至今还单身寡佬一个。 说是她老人家组局吃顿晚餐,其实就是给贺砚庭准备的相亲宴。 在座足有十几位年轻女性,有千金名媛,也有高知博士,甚至还有上市公司女老总、脸熟的女明星。 她们年纪都同贺砚庭相仿,看起来也都相当倾慕他。 性格内敛的就静静用餐,时不时用含情脉脉的眼眸望向他。 自信外向的那种干脆就直接开口表白,坦言非常欣赏他,希望和他交往。 贺砚庭今晚的状态倒是格外松弛,看着没平时那么冰冷疏离,时不时也会接话两句,或许是给澜姨面子。 施婳就坐在澜姨左手边,澜姨许久没见她,好像还当她小时候一样。 时不时给她夹菜,也时不时跟她抱怨: “婳丫头,你瞅瞅你九叔那不走心的模样,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快帮你九叔好生参谋参谋,劝他早点选个温柔可心的九婶。就算不急着结婚,好歹也要交往着,眨眼快三十了,身边没个贴心人像什么样子?” 14、14 饭局结束前,好几位女士都加了她的微信。 大抵因为得知她是贺砚庭的“侄女”,想着私底下找她打探贺砚庭的喜好。 回去路上,车里难得热闹。 因为澜姨絮叨了一路,临下车前,还再三嘱咐:“阿砚,你这次可留点心,我也不指望你多快,好歹在我入土前能看到你结婚生子,这愿望不过分吧?” 施婳努力憋着笑。 贺砚庭扯了扯唇:“是不过分,不过您才六十五,还早。” 惹得澜姨气急败坏下了车。 施婳第一次发觉,贺砚庭在澜姨跟前真的很随意,好似退却了所有面具,回归本真。 隐约能寻摸出几分少年时期的痕迹了。 可能是今晚得知他也正被催婚。 这样高高在上不沾凡尘的人,竟也同她一样,面临着如此世俗的烦恼。 有了共情之感,她也不那么拘谨了。 小姑娘一路上都在憋笑。 贺砚庭良久才发问:“你究竟在笑什么?” 小姑娘剔透的荔枝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糯糯地开口:“没有,只是想起了一部很好看的电视剧。” 他抬了下眉:“?” 她嗓音软糯,细声喃喃:“《甄嬛传》,九叔您看过吗?” “……没。” “第一集就是雍正选秀,好多漂亮的姐姐,皇上看上的,就留牌子赐香囊,没看上的就撂牌子赐花,这剧可好看呢。”1 贺砚庭无言数秒,略蹙眉:“你在挖苦我?” “我哪敢,”她连忙否认,“就是觉得很有趣。” 她可不敢说今晚这相亲宴,闹得好像皇帝选妃一样,精彩极了。 空气静默片刻。 施婳扭头悄悄打量他,只见他脸色虽不算和善,但应该不是真的介意她开玩笑。 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儿,笑意盈盈地打趣他:“所以,九叔有想要赐香囊的姐姐吗?” 男人坐姿松弛,阖着眼,似在闭目养神。 看起来是不打算接她的话。 施婳只好乖乖改口:“九叔,您有喜欢的吗?” 她正经下来,他才接茬,声音淡漠:“忘了,没细看。” 她着实好奇:“澜姨很盼望您能尽早结婚,您呢,您现在想结婚吗?” 京北上流圈八卦绯闻众多,可唯独没听过贺家老九的。 传闻他清冷禁欲,私生活向来成谜,连应酬都不带女伴,甚至连三位随行秘书都性别男。 施婳只当他肯定是没这打算的。 却不成想,他意味深长:“若有合适对象,未尝不可。” “!”施婳大感诧异,“所以您……确实计划把婚姻大事提上日程?” “嗯。”他泰然自若。 施婳不禁惶惑,可能是太意外了,心里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甚至没察觉,有一股僭越的念头正在暗暗滋生。 贺砚庭忽道:“澜姨让你帮着参谋,你觉得如何?” 施婳心神一乱,脸颊莫名发胀,支支吾吾:“这我可不敢瞎说,婚姻大事,当然得您亲自选了。” 夜色愈深,车内有限的空间里,气氛莫名旖旎。 施婳自顾自细声嘟囔:“您这个年纪确实该考虑了。我还年轻,现在一心只想搞事业,再也不想谈恋爱了,只希望蒋柏亨别再烦我。” 贺砚庭扯了下唇:“你既不喜欢,跟老爷子直说,拒了这门婚事就是。” 施婳扭头望着他,他今夜状态松弛,一如既往的矜贵淡漠。 仿佛方才的选妃宴事不关己。 至于她遭遇的这桩小事,就更不值一提了。 他这样尊贵的人,怕是不明白草芥在夹缝中生存的难处。 她若有所思,垂着颈默默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细声应了一句:“您说得是,我会自己跟爷爷说的。” 黑色迈巴赫很快稳稳驶入老宅大门。 下车时,小姑娘走得格外干脆,虽然嘴上客气道了别,但脚步匆匆,头也不回。 她木着脸闷闷地一个劲儿往前走,夜里的凉风噼啪打在她脸上,竟也不觉着疼。 男人淡淡觑着她的背影,眼底不知何故略藏着一丝寡淡的笑意。 瞧着软,还挺爱生闷气。 …… 这一宿施婳做了个噩梦,魇着了。 她醒来满头是汗,虚实难分。 只依稀记得梦中她竟经历了两次婚礼。 一次是台下客人,一次是台上新人。 一次是贺砚庭的婚礼,一次是她和蒋柏亨的。 贺砚庭的新娘子戴着精致的头纱,婚纱下摆坠满钻石。 虽看不清脸,但施婳知道一定是张清绝美貌的面孔。 而她和蒋柏亨的婚礼在教堂举行,交换婚戒前一刹那,她惊醒了。 冷汗涔涔,这噩梦堪称她今年之最。 施婳没了睡意,起来洗脸精神,缓缓喝下一大杯温水才把那股子后怕压下去。 当天晌午,她就找爷爷亲口拒绝了这门婚事。 接到蒋柏亨电话时,也再度严词婉拒。 结果安生了没两天,某天深夜,她刚下班回来,只见沙发上坐着一衣衫华贵的妇人。 是白思娴。 她一改往日的伪善,张口便是讥讽:“施婳,贺家养了你这么些年,就养出个白眼狼?” 施婳脸色一白,掐紧了手,抿唇不言。 对方厉声教训:“你十一年前就该住进福利院,没有贺家,你能有京传的学历?如今还做上了京台主持人这样体面的工作?” 施婳低垂眉眼,嗓子有些涩:“您说的是,我有今天,全仰仗贺家。贺爷爷于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报不完。但是我不会嫁给蒋柏亨,您拿话逼我也不管用。” 更阑人静,女孩的嗓音温糯却坚定,颇有一股倔劲。 白思娴气得站了起身,一脸气急败坏:“行,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么?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是个善茬,成天一副软柿子的模样,不知道心里憋什么坏水儿呢。还好阿珩跟你没成,要是成了,你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 她一阵尖酸后,又转言道:“你不嫁也罢了,好歹该有点良心,好好应酬着人家,你伯父现在同英皇娱乐还有几个亿的合作,别把人得罪狠了,让贺家替你担着。” 施婳冷着脸,半晌才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白思娴终于甩脸走人。 施婳孤零零站在原地,良久纹丝未动。 她不想被人拿捏。 不想沦为联姻的工具。 更不想被白思娴他们当成物件卖出去。 可是她能怎么办。 这次蒋柏亨可以耗着、拖着。 等这位骄纵大少爷厌了、腻了。 可今后呢,还会有无数的对象等着她。 或许还会有比蒋柏亨更不如的,甚至离异带子的中年富豪,嫁过去就要给人当后妈的。 她好想逃离这里。 可是十一年的恩情,岂是说割就割断的。 漫无目的走到庭院里,今天有雾,月光甚是熹微。 她不知怎么想起了那日贺砚庭在槐树下吸着雪茄吞云吐雾的画面。 还有前几日那场相亲宴上,他言笑晏晏,斯文矜贵的模样。 那么多优秀的女性都倾慕他。 他也在车上说了那句“若有合适对象,未尝不可。” 施婳固然情感经历单调。 但也明白婚恋一事,最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 现在还没有九婶。 可明日、下月、明年,就未可知了。 全京圈的名媛千金,没有不仰慕他的。 现在的都市女性都果敢主动,就连那天相亲宴上,丝毫不羞涩大胆对他示好表白的都不在少数。 她们都很优秀,自己没有旁的优势。 唯独宋时惜提及那点……近水楼台。 施婳心里毫无征兆地浮现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她二十一年来乖巧温顺,循规蹈矩,从未这样大胆过。 可是人性卑劣,某种心思一旦动了,就再也不得消停。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几乎没有片刻迟疑,直接拨通了杜森的电话。 她不敢打给他本人。 只怕听到他的声音,她会怯懦退缩。 杜森听说她有急事,稍加犹豫,终究还是告知了地址。 竟然是一处半山别墅,听说是周燕临周三公子的私宅。 施婳觉得自己是着了魔,竟然一刻不停驱车去了。 开上了山,进了别墅大院。 摁了许久门铃,周燕临不大耐烦地走来开了门。 “这大半夜的,谁啊?” 周公子略一低头,只见少女穿着一条湛蓝色的薄裙,水当当的黑眸里满是迷茫,宛如一只走失的麋鹿。 他愣了神,大为吃惊:“你不是老九家那个小姑娘么?” 施婳嗓音软糯,竭力掩藏着因激动而紧绷的颤音。 她问:“周公子,请问您家里有酒么?” 她记性挺好,上回在麗府会见过,知道这位是贺砚庭的好友。 周燕临:“???” “能不能,借我,喝一口?一口就行。” “……” 十分钟后。 半山别墅庭院的藤椅上。 贺砚庭长腿略搭,泰然端坐着。 面前灌了自己几大口龙舌兰的女孩,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也不知何时晕染上了胭脂色。 少女在阑珊夜色里,露出了一种介乎稚气与成熟之间的妩媚娇态。 她借着微醺,一字一句,清晰诚恳:“九叔,能不能求您,把我列入考虑范畴。” 男人大抵是意外的,他蹙了蹙眉,半晌才掀起眼皮盯着她,似在打量她今夜犯什么傻。 “考虑你什么?” 她扬起脸蛋,饱满柔腻的樱桃唇弯起,乌沉沉的眼一瞬不瞬凝着他。 心里分明是惶恐不安的,可不谙世事的脸上却溢满期许。 “结婚。我想和您结婚。” 15-20 15 夜很深了, 这是一个星星很少的夜晚,稀疏的光点洒在天幕中,像一颗颗碎钻, 缓缓流泻波动。 染着微薄醉意的女孩在他跟前蹲着, 仰着脸,一瞬不瞬凝望他。 男人面无波澜地瞥了她一眼, 冷感的眸半眯着, 薄唇微启:“我有什么理由要同你结婚?” 施婳的心跳沉重而喘急,她本该惊慌无措,但或许是那几口龙舌兰的功劳,此刻她标志的鹅蛋脸上竟还能挂着几分温婉恬静的笑意。 “您那天晚上不是说过,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定下来也未尝不可吗?” 贺砚庭坐在黄杨木藤椅上, 右手慵懒搭着,另一手食指轻抵着太阳穴, 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庭院寂然无声。 她脸型偏圆润, 很显幼态, 平日举手投足虽稳重, 乍一看倒也像一位游刃有余的成熟女性,但只要凑近细看两眼, 眉眼间的稚气就无处遁形。 唇是健康的樱桃色, 介于红和粉之间, 不用任何口红唇釉,最自然的状态下便极漂亮。 而最富特点的这双眼,乌沉沉的, 澄澈洁净不染一丝媚态,本就幼态的脸型, 再搭配这一样一双溜圆的荔枝眼,近看就像个没长大的陶瓷娃娃。 贺砚庭鼻息间透出一丝轻哂,像是听见了一桩有趣的笑话:“施小姐是打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施婳纤细的眼睫轻轻颤动,双颊的绯色愈发深了。 她打小脸皮薄,换作以往,遭到这样的轻蔑,只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但或许是经历过职场历练,在全国观众眼皮子下直播新闻都不打怵,也兴许今夜就是单纯的鬼迷心窍。 她竟然不觉得丢人,还大大方方毛遂自荐起来。 “您看,我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从小养在贺爷爷身边,也算知书识礼。我的学历、性格、长相、身高、体态,各方面都在中人以上,足以证明在智力、容貌等遗传基因方面不落下乘。” 小姑娘毫不脸红地自吹自擂:“最要紧的是,我很懂事,从小贺家的长辈们都夸我乖巧,从来不给人添麻烦。和您结婚之后我也会一如既往,努力做好贤内助的本分,除此之外不会干涉您的私生活,在您需要我的时候,必定尽我所能提供协助。” 男人看戏似的觑着她,她也不怕窘,继续理性分析:“那晚澜姨组的相亲宴上,确实有许多位条件出众的女士,但我替您考量过了,从小千恩万宠的富家千金未免娇贵,精明干练的女总裁又和您太相似的,婚姻到底讲究刚柔并济,互补才好,至于女明星一类的职业,又太过锋芒,事业也分外忙碌,恐怕难以兼顾家庭……” 听着她喋喋不休半晌,贺砚庭终于忍不住打断。 他声线透着凉意,腔调慵懒,透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揶揄:“我算听明白了,合着谁都不如你。” 施婳住了声,无意识地咬着下唇,不吱声了,但凝着他的眼睛始终恳切坚韧。 她心意已决。 不肯退怯。 他声腔懒散,似是讥嘲又似逗弄:“小小年纪脸皮还挺厚,自卖自夸半天,脸都不带红的。” 施婳总算有了几分羞臊,她双手攥紧,指甲轻陷掌心,习惯性地低垂下颈,细声嗫喏:“没有的事,我是真的为您设身处地考量的。” 之后她安静了许久,男人却一直没再讲话。 等了又等,小腿肚都蹲酸了。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问:“九叔,您考虑得如何?” 到底有没有得谈,好歹给个准话。 她现在处于浑身肾上腺激素蓬勃旺盛的时候,生怕一直耗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瘪了劲儿,没这份胆儿了。 贺砚庭倚在藤椅上,淡淡觑着她,慢条斯理地搭腔:“你吹嘘了半天你的优势,我也没听出什么特别的。我是个生意人,婚姻虽不是买卖,但也要权衡利弊,稳赚不赔的生意我才做。” 施婳心里暗暗哀嚎。 这人,真是太清醒了,就没有头脑一热的时候么。 她颠来倒去说了半晌,就是想把他给绕进去,没成想一点用都没有。 被戳破了关键的问题。 小姑娘心虚了不少,她咬了咬唇,思索了好久,才一字一顿地强撑:“结婚的好处,光用说自然是说不明白的,婚后时间久了,您自然能品出我的好来,总之,我一定让您稳赚。” 她声音糯糯的,其实已经很虚了。 但横竖无非成与不成,薛定谔的结果。 她仍是没有退缩,只想赌完这一局。 这局她赌他早有成婚打算,只是一直醉心事业,无暇培养合适的对象。 虽说现在社会观念开放,不婚族也常见。 但若论上流圈,年轻的世家子弟早婚的仍占多数。 上层婚恋资源的圈子最讲究价值匹配,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 越是金字塔尖,可选择范围越小。 很多年轻的夫妇都是学生时代就彼此订下,根本不会流入婚恋市场。 贺砚庭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能与之匹配的联姻对象,简直凤毛麟角。 她就想肆意赌一把。 左右他现在没有心仪之人,和谁结婚都是利益联姻,倒不如选她这个知根知底又温顺乖巧的。 毕竟他已近而立,又是新任家主,连个太太都没有,未免也太不像话,也难怪澜姨着急。 一阵凉风拂过脸颊,施婳身上的酒气更弥漫了几分。 连她自己都闻到了这股沁人的香气。 而藤椅上坐着的男人忽然笑了下,温热干燥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握住她的腕子,轻轻一带,将她柔软的身子带至自己身前。 她脚下一软,跌坐在他藤椅侧边。 夜阑人静,两个人忽然间贴得很近。 男人质感丝滑的西装裤边沿,无意识地挨上了女孩裙摆下纤细柔腻的小腿。 记忆中,两人从未试过如此靠近。 这样的距离,放在长辈与晚辈之间,实在是逾越了。 放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倒是恰好合适。 空气中浮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昧。 施婳莹润的耳垂不知何时悄然发烫,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局促羞赧的。 可是不多时,鼻息间侵入了一抹熟悉的香气。 清冽的雪松混合着馥郁的檀香,就像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一样矛盾,外表分明绅士儒雅,却给人一种迷人的危险匪性之感。 寂寥的夜雾中还隐隐混合着龙舌兰的酒气与雪茄的味道。 陈酿的橡木桶染上了柑橘的酸涩感,雪茄的后调沁着黑巧克力的焦香。 前者令她上头,后者令她成瘾。 也许是对气味熟稔的缘故,施婳的不安很快消散。 她接受了这样亲密的坐姿,非但不觉得不适,反而还松弛自在起来。 她大胆地扬起脸颊,笑盈盈地望着他:“九叔,您是不是有点儿……心动了?” 男人只是轻捻了下她的手腕,令她坐在自己身旁,除此之外并没有逾越的举动。 他太过清俊儒雅,令人不禁觉得他的举动不过是不忍女孩蹲立太久腿酸罢了。 他眉骨微抬,目光沉静冷淡地注视着她,语速沉缓从容不迫:“施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施婳连连摇头,唇角的笑意愈发荡开:“没有,我喝酒只是为了壮胆,一点都没有醉,清醒得很。” “你确定?” “当然,不信的话您可以让我做高数题。” 贺砚庭眸光深敛,意味深长。 安静几秒,他淡淡道:“不必了。” 这样的景致气氛,用来演算微积分未免太煞风景,牛顿见了怕是都要摇头。 施婳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始终是乖巧柔顺的模样。 她今夜虽然很冲动,甚至是有意识地刺激自己,给冲动加码。 但决心倒是真诚的。 因为她很崇敬这个男人。 她并不傻。 无论是对待感情,亦或是对待婚姻,她都是理智的。 同贺珩相处时间再长,感情再深厚,发现他一次不忠,她便不会再有任何留恋。 对于蒋柏亨那种热情追求的富家子,即便他缠着自己的母亲,表达了十足诚意,甚至不惜提出不需要协议,所有夫妻财产共有。 施婳也不会给他一个眼神。 因为她看不上,不屑于。 如果她的婚事注定要沦为权衡利弊的交易,她也要选择自己打心眼儿里仰慕的人。 就像贺砚庭。 她笃信就算两人没有爱情,她也能从这段婚姻中汲取别的养分,还有心灵上的慰藉。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天之骄子,是常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是直到那天在老宅宴会厅,她几乎被摁头逼着祝福贺珩和徐清菀的时候。 是他在众目睽睽下为她主持公道,也是他在她情绪失控时,冷静沉稳地劝慰她——终有一天,她会成为自己的依傍。 从那一刻她就意识到,她想离贺砚庭近一些。 因为他就像是她的最崇高的理想,令她仰视,令她钦佩。 所以借酒壮胆是虚,蓄谋已久才是实。 或许她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对他生出了觊觎之心。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冀,她也要赌一把试试。 好歹上回,他让她赌赢了。 就在施婳沉浸于自己的忐忑,不敢估测赌局胜负之时。 始终慵懒清冷的男人忽然毫无征兆地降声—— “可以,我们结婚。” 施婳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恍惚间回过神,骤然睁大了眼睛。 鸦默雀静,她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咚、咚、咚的剧烈脉搏。 “什、什么,您再说一遍?” 贺砚庭深邃的眸直直望入她瞳仁。 他说:“既如此,天亮就去领证。” 小姑娘倏然瞳孔放大,乌沉沉的大眼眨了又眨,她甚至怀疑自己是醉而不自知,幻听了。 “您,您是说……天、天亮就……” 温糯的嗓音颠三倒四地重复着他方才的话。 实在是太震惊了,才会让京北台的新闻主播都语无伦次起来。 他淡淡觑着她:“怎么,你觉得不妥?” 16 施婳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又颤, 心绪紊乱如麻。 她到底是始料不及,很竭力才挤出佯装镇定的字眼,柔声否认:“没有, 我觉得您的安排很妥。” 终究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一夕之间面临这样大的变故,饶是尽力平复, 内心仍是惴惴不安。 她原以为, 自己赌赢的结果,最多不过争取到与他交往的机会,天长日久培养默契,至于何时结婚,恐怕还需要漫长的考察期。 正如澜姨那晚所言,只劝他趁早找个人陪伴左右, 却不急着催他结婚生子。 他怎么这样突然,竟提出即刻领证? 莫非, 在他的人生规划中, 婚事已经迫在眉睫。难怪他那日会纡尊降贵亲赴那相亲宴, 眉目间也不见半点不耐之色。 施婳内心惶惑, 只觉得自己险些揣测错了他的心思。 不过……领证倒也不是坏事。 施婳平日给人感觉是温吞的慢性子,但实则她颇擅变通, 在大事面前临危不惧, 脑瓜子也灵活。 贺砚庭允诺同她结婚, 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从今往后,无论爷爷还能否掌事, 白思娴都不敢打她的主意。 放眼全京北,只怕唯有贺砚庭对白思娴夫妇的震慑是碾压级别的。 倘若她不嫁他, 而是嫁给旁人,保不齐婚后都还要被拿捏摆弄。 只有成了贺砚庭的妻子,才能彻底脱困。 从这个角度想,领证,对她是最佳的保障。 念及此处,她有意无意流露出雀跃的神情,忽然大胆地抓过男人的胳膊,借着朦胧月色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他今天戴了一只复古钢链腕表,铂金七排式表链低调雅贵,冰蓝表盘在夜空下显得格外纯澈。 “已经三点多了,再过三小时天就会亮。”她声音里透着似虚似实的期许,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好像一个等待大人发糖果的小朋友。 贺砚庭不露声色地端详她,眉间的神色暗昧不明,难以捉摸。 半晌,他不疾不徐地问:“三小时后去民政局,需不需要送你回老宅收拾东西?” 女孩冰雪般剔透的眸子浅浅流转,唇边挂着一抹笑意,继而伸手去翻自己身侧的香槟粉通勤包。 纤细的手指顺利摸到,很快像是献宝一样捧出来,将这本棕色小簿呈现在他视线下,她仰着脸,冲着他眨了眨眼,语气中难掩得意:“不用了,户口本我都带来了。” 他神色微不可察地流出些许意外,但不过须臾就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幽深的眸子如深海肃寂,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不知过了几秒,他忽而轻笑一声:“看来你今夜是胸有成竹。” 眼皮下的少女今晚的状态和前几回见她时不大一样。 她平素大抵以两种形态见人,在不重要的陌生环境、包含工作场合中,她都是温婉大气的新闻主持人,眼神清清冷冷,颇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美人距离感。 另一种形态是私底下,在熟人面前,她伪装的程度会少一些,恢复江南女孩子天然的温言软语,看起来单纯无欺,没有攻击性。 而此刻,她并不像往常那样温软寡淡,澄澈的眸中透出并不掩饰的目的性,笑起来宛若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面对他的揶揄试探,她也不赧然,反倒大大方方回答:“哪里,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施婳看起来很雀跃,似乎不仅不抗拒领证的安排,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并非有意带来户口本,而是前段时间跟单位签长约时曾用到,她便一直搁在包里,忘了拿出来。 今天恰好搭了这只neverfull通勤而已。 对她而言,刻意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既然约定天亮就要去民政局,那么此刻的时间也不算早了。 周三公子这栋半山别墅位置很偏,这个点再开车下山不免折腾。 贺砚庭安排她在客房稍作休憩,晚点用过早餐就可以出发。 施婳起初不大安心:“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打扰周公子了?” “无妨,你安心休息。”他语气寡淡。 她便不难看出贺砚庭与这位周三公子大约是颇深的交情,否则也不会随意在此留宿- 这半山别墅看起来没什么人气,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周燕临大概也是偶尔过来躲躲清净。他们这种老钱家族的公子哥,狡兔三窟实属寻常。 客房倒算干净整洁,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经历这样刺激的一晚,情绪犹如坐过山车,施婳怎么可能有困意。 她洗了个热水澡,躺上床闭目养神片刻。 可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极致的眩晕感,好像置身梦境一般,丝毫不真实。 事情发展太快,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本以为能争取到贺砚庭将她列入联姻对象的名单,今后得到他的庇护,不用再同白思娴等人周旋扯皮,已是万幸。 这原是她走投无路的痴心奢望了。 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贺砚庭竟想一步到位,直接登记。 虽然她今晚喝酒壮胆了,可到底也是循规蹈矩二十来年。 这样大的人生变数,这一刻很渴望和朋友倾诉。 可是已经三点多了,宋时惜白天还要跑外采访,不好深夜骚扰。 施婳强忍住内心的焦灼,闭着眼冥想了许久,最终倚靠在床头,打开了某红色软件。 先了解一下领证流程。 毕竟是头一回,总要做好准备,免得明早闹出什么笑话。 …… 贺砚庭猜得出小姑娘不会睡着,便也没给她预留时间多睡,六点一过就叫她下楼用早餐了。 这半山别墅的佣人不多,三三两两而已,但厨房的手艺倒是挺好,早餐准备了中式和西式,不仅品类多,味道也不错。 或许是整夜下来心绪太过忐忑的缘故,精神消耗大,饿了。 施婳这顿早餐吃得挺香。 她此刻的感受很微妙。 好像是欣喜的,但又着实惶恐。 明明只隔了短短一夜,她与贺砚庭的关系,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数。 昨儿还是不生不熟的关系,今儿竟然留宿在他的友人家中。 何况从前她甚至怀疑过他这样清冷孤高的存在,连贺家人都不亲近,会不会生活中连朋友也没有。 现在想来,是她多虑。 他们这边用得差不多时,披着薄绒睡袍的周燕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处。 他睡得半梦半醒,人有三急,起来解决了一下,而后便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人走来走去的动静。 这大清早的,他家向来没人,连仆欧也不会这么早上工。 睡眼惺忪地走下楼瞅瞅,不曾想才走到半道,就给惊呆了眼。 他愣住数秒,旋即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只见开放式西图澜娅餐厅里坐着面对面的两位叔侄,正优哉游哉地吃着他家的早餐呢。 “不是,你们二位昨晚谈什么谈到这么晚啊,合着是在我这儿过夜了?” 施婳这时已全然恢复理智,不再是昨夜冲动莽撞讨酒的样子。 她笑容端庄,礼貌道谢:“周公子,昨晚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叨扰了。” 周燕临同贺砚庭是同岁,小时候抓周礼都是前后脚办的。 在他眼里,施婳就是个小辈儿,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印象倒是不错。 乖乖的,挺懂事一女孩子。 他便也不客套,拉开餐桌椅子大喇喇坐下。 很长的大理石餐桌,十人位,贺砚庭和施婳面对面坐,他就坐了最前头的主人位。 “没事没事儿,不用客气,我和老九这关系,你相当于也是我侄女儿,怎么滴,昨晚出什么大事儿了?” 这么一个温婉的小姑娘,昨晚失魂落魄地开车上来,直接堵在他别墅门口,还张口就找他讨酒喝,想必是受什么刺激了。 自打那晚麗府会见过面后,他也留心打听了几句。 了解了施婳这小姑娘的身世,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她被未婚夫贺珩在订婚宴上当众甩了。 可谓是颜面尽失。 自然,他也没漏听后面老九为她撑腰的重头好戏。 虽然听着是有些意外的,但他没往歪处想。 老九的过往他不是不知。 七岁起随生父流亡在外,直至十七岁才被接回京,人生重回正轨。 当贺家其他继承者们接受顶豪精英教育时,他那个不当人的老爹教他在香山澳当叠码仔。 如今短短十来年,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除了自身的卓越才情之外,不徇私情、大义灭亲,也是必须的。 施婳微垂着眉眼,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愿过多解释,她温声细语:“没什么大事,打扰您休息了。” “老九,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你那负心侄子又欺负这小姑娘了么?”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周燕临忍不住好奇。 八卦归八卦,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把眼前这两人往暧.昧的方向联想。 他只当这两人都曾经在莲岛香山澳生活过,一定程度上算是老乡?后来又前后脚被接回贺家,可能在贺家都有类似边缘化的经历。 男女关系是不可能有的,至多不过惺惺相惜。 何况老九出手帮过她,小姑娘举目无亲,遇到什么困境,再来向他求助,也合情理。 施婳安安静静坐着,半晌都不吭声。 看模样倒也不像受了什么委屈。 他不由得愈发好奇了:“你们两位怎么怪怪的,这才六点多,这么早就吃早饭了?等会儿要忙什么去?” 施婳眼神闪烁了下,脖颈垂得更低了。 贺砚庭约莫是烦了,他恹恹地觑了好友一眼,语气冷淡:“忙什么也与你无关,睡你的觉去。” 周燕临不爽:“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好歹我还借你们住一宿呢,过河拆桥这是?” 施婳从未见识过贺砚庭与发小唇枪舌战,也不了解周三公子随和的性子,生怕两人真生龃龉。 她只好硬着头,糯声解释:“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和九叔……待会儿要去趟民政局。”【公/主/号[闲/-闲][.书/坊] 】 “啥?民什么局?”周燕临只当自己耳背,这姑娘声音又细,跟蚊子叫似的,他还专门侧过耳去打算细听。 只见贺砚庭肃着脸,将手中喝黑咖的瓷杯撂下,声音不轻不重,淡淡地重复了施婳口中那三个字:“民政局。” “?”平素从容淡定的周三公子难得露出愕然失语的表情。 他清俊雅痞的脸上浮现出满满的困惑。 清晨时分的阳光宁静柔和,暖洋洋地洒在餐桌上,而此刻的空气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 民、民政局? 周燕临暗暗反思自己的生活常识是不是存在某些漏洞。 民政局除了办理结婚离婚之外……是不是还负责些其他旁的业务? 他修长好看的手有些哆嗦着给自己倒了杯英式伯爵茶,热腾腾的茶水一股脑灌进胃里,好不容易让自己神志清醒了几分。 他脸色凝重,正色问:“不是,你们俩要去民政局,应该,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施婳看着他的反应,脑袋愈发往下埋了。 她习惯性低垂脖颈,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脸颊两侧,略略遮挡一点,只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脸。 周燕临是个情商高的,见了这姑娘分明透着点羞臊的反应,心里那股预感就更强了。 不是,短短半个晚上,这俩人是发生什么不可为人道的惊天秘密了么? 还是在他家发生的?! 好家伙,该不会让他摊上什么大事吧。 就在周公子激烈头脑风暴时,贺砚庭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出声:“去民政局还能干什么,你没结过婚,总见过别人领证吧?” “???”周燕临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内心的防线彻底被击垮了。 “你俩要去民政局领证?不是,这姑娘不是贺珩的女、不对,前女朋友么,你俩领的哪门子的证啊?老九,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周燕临现在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是刚睡醒就被迫看了个恐怖片似的。 整个人都惊悚恍惚。 老天有眼,他这人向来不是八卦的性子,其他人别说什么结婚领证了,就算是一天之内同时和好几个人又结又离的他都不会多问一句。 可这是贺家老九! 贺砚庭啊。 他与贺砚庭也算是认识二三十年了,就没见他交过一个女朋友,连去会所应酬有几个女侍应陪酒,他都会一脸冷漠地打发人出去,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圈子里有个夸张点的说法,说贺家这位恐怕是智商太高了,碾压级的智商挤压到了脑子里其他某些部分,所以生性冷淡,那方面的需求完全没有,所以才会这么些年身边连只母蚊子都见不到。 施婳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是飘飘忽忽的状态,很不真实。 而且因为前阵子接连遭遇的压力太沉重,竟有点沉浸在这份不真实中,不愿意清醒。 此刻周燕临的反应多少有些把她拽回了现实。 这件事,确实太离谱了些。 她不禁担忧贺砚庭突然与她领证,此后在友人、家族前,乃至在整个京圈生意场上的处境。 万一连友人都误会他觊觎堂侄的女友…… 她清了清嗓子,急忙撇清:“周公子,我和九叔的关系,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不好解释,但您千万不要多想,绝非什么背德之事,只是一种合作契约……” 她有些焦急,一字一句只想竭力澄清。 贺砚庭却淡淡打断她的话,眉目懒散,隐约还带着几分不屑:“不必跟他解释这么多。” 末了,他语气熟稔地通知:“待会儿还得借你这再用一阵,我约了化妆师上门。” 周燕临大抵是彻底无语了。 人在经历了极端震惊后反而会显露出超乎寻常的淡定。 他悠悠然起身,懒懒道:“看来我是挺多余,那二位就自便吧,不嫌弃的话把我这别墅当婚房都成,我就回屋睡我的安生觉去了,不打扰你们。” 他只当自己是没睡醒。 起猛了,居然看见贺砚庭要跟他侄子的前女友领证去了? 施婳抬眼望着周燕临双手揣兜梦游似飘上楼的背影,有点想笑,又着实不安。 餐桌恢复了只有他们两人面对面的情状。 她捧着牛奶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软糯的嗓音透着几分心虚:“九叔,我是不是给您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贺砚庭觑她一眼,神情喜怒不明,声音寡淡:“怎么,后悔了?” 施婳大惊失色,乌沉沉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她连连摇头:“没有,我怎么可能后悔。” “吃吧,吃饱了还得化妆。”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抓起桌上精致的西点咬了一口。 她当然不后悔。 而是怕他反悔。 好在面对周燕临的质问时,他似乎也很肆意,看来是不在乎旁人看法,只遵从内心决议的人。 他的确是给人不容置喙的沉稳感。 施婳默默咬着西点,眼神却神不知鬼不觉,巴巴地偷望男人。 他左手正拿着一块奶酪三文鱼佐法棍片,冷白的长指骨节清晰,无声递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咀嚼。 她偷偷咽了下口水,震慑于世上竟然有人能把法棍都吃得这样优雅。 这天生的清冷贵气,是无论蛰伏在香山澳贫民窟多少年都掩埋不去的,合该他是贺家如今的掌舵人- 餐桌上贺砚庭提了句有化妆师上门,施婳彼时还有些恍神,没想到他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 甚至称得上郑重其事。 她在某红书上面了解领证流程时,一边惊叹于现在年轻夫妇领证都很重仪式感,各式各样的跟拍流程看得她眼花缭乱。 一边想着他们这种临时起意的合作关系,必定尽量简化,走个流程罢了。 毕竟贺砚庭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有这种耐心的。 直到清晨六点半,以杜森杜秘书为首的一行人准时摁响门铃。 他身后还跟着三位化妆师,两位服装师,一位摄影师,都是相当礼貌且干练的架势。 施婳在电视台工作,接触过不同等级的妆造师,所以不过开始五分钟,她就断定贺砚庭请来的是顶流明星御用级别的。 柔软的化妆刷落在她脸颊边,动作轻柔得宛如春风拂面。 妆感轻盈,丝毫不改变她原有的五官特质,而且手法相当娴熟,不过四五十分钟下来,全套妆容,乃至服装搭配,包括发型和首饰,全部一一完成。 妆面的高级感,甚至胜过京台化妆师水准。 造型师带来了各种款式的衣裙,施婳第一眼就选中了一件纯白色复古港风蕾丝美人裙。 这个款式最点睛的设计在于雪白的蕾丝颈带,以及同样纯白的蝴蝶结头纱。 施婳换上之后的效果着实也为人惊叹。 服装师难掩眼中的惊艳,压低声线感慨:“施小姐您真的太美了,这种港风复古款很少人能撑起来,现在的大众审美太偏网红风了,上回有一位以艳压著称的女明星要领证,她也选了类似的同款,但是只试穿了一下就换掉了,没办法,气质不搭撑不起来。” 化妆师也由衷夸了句:“总算见到活的人间富贵花了,除了美没别的形容词,让我想起一个很早年就退圈的女港星,叫什么来着……” 施婳端坐在梳妆镜前,唇边漾着礼貌的笑意,仿佛在回应她们的夸奖。 实则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没有留心欣赏自己的造型,而是不知不觉陷入了对妈妈的想念。 在换装前,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多年未见的妈妈。 或许是这件裙子,实在和爸爸妈妈结婚照里那件太相像了。 也是对于那张老相片的记忆,强调般提醒了她自己即将结婚的事实。 她真的要结婚了。 从此至少在法律意义上,她是有家的人了。 …… 七点半,施婳走出房间,下了楼。 缓缓穿过半山别墅的庭院,径直往停车的方向走,黑色劳斯莱斯平稳泊在一旁,施婳远远便望见了立在车旁等待她的男人。 记忆中,她好像第一次见到他穿白色,至少是他这次回国后重逢的头一次。 纯白色青果领套西,丝绒橄榄绿领带搭着同色的口袋巾。 身形英挺颀长,气度斯文中透着几许匪气和性感。 温煦的阳光钻过稠密的叶片铺洒在他身上,在他的侧影洇开一抹琥珀金色,光晕柔浅,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贺砚庭显然在等她。 施婳心里小鹿乱撞,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数日前,那个暴雨夜,她还记得自己被请上车前,望着车内男人的侧影,是多么局促不安。 彼时仅仅同乘都让她心生敬畏怯意。 而此刻,身份发生了惊天逆转。 他纡尊降贵立在车旁等她,她竟也觉得有些习以为常了。 她刚走过来,黑色的自动车门便徐徐敞开。 施婳脚步顿了一下,小腿微不可察地有些发软。 她明白,这车一上,一切便不同了。 贺砚庭面无波澜,仿佛惯常地轻带了下她的手腕,在她来不及反应的刹那,身子已经绵绵陷进了车里。 车门缓缓阖上。 司机专业有素地发动车子。 就在这般根本无暇迟疑的时刻,他们就坐上了开往民政局的车。 一路上施婳都晕乎乎的。 虽然她一夜没睡,但视线清明澄澈,大脑也丝毫不疲惫。 这种飘浮的晕厥感并非来自于不清醒,相反,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民政局门口落车,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引导入内,随后填表、拍照、盖章、登记。 不愧是贺董的办事效率。 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行云流水,一挥而就。 上午八点二十八分,民政局甚至还没有正式开门,他们就已经完成了领证的全部流程,成为了一对合法夫妇。 施婳怔怔地低头看着手中两个红色的本本,一瞬间陷入怔忡。 她真的,结婚了。 而且还是和贺砚庭结婚了。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施婳腿有些软,看着在门口排长龙等待领证的年轻情侣们,那种落地的真实感才逐渐将她笼罩。 是真的,她同贺砚庭就和这些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生活幸福期许的情侣一样,已经是法律承认的夫妻了。 上车后,施婳还沉浸在五味交织的情绪里。 直到劳斯莱斯发动许久,她都没有关注过外界的环境。 因为她始终低垂着头,默默看着这本对她而言完全新鲜的红本本。 枣红色的封面透着不言而喻的庄严感,清楚地提醒着她这是法律的凭证,神圣不可侵犯。 翻开内页,红底双人照养眼得有些逾越她的想象。 虽然每天都照镜子,但她一直觉得相貌这种东西到底是见仁见智,旁人夸赞她漂亮,她向来只当是客套。自幼寄人篱下,小时候经常被排挤,即便长大了知道自己生得漂亮,也很少刻意打扮,甚至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美丽羞耻症”。 是直到上了大学之后,认识了几个好姐妹,又经常被大大咧咧的东北姑娘宋时惜吹彩虹屁,外加专业课程里也包括仪态教学,她才渐渐有了一点自信,敢于松弛地展示自己。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张照片,如同眼下的这一张,令她发自内心觉得悦目。 镜头下右边的少女,脸颊微微歪向男人,笑容很拘谨,但不失甜蜜,仿佛枝头初绽的春樱。 左边的男人自不用说,那精致的面部轮廓宛如神嗣,清隽雅贵的眉目深沉稳重,明明同平日霜雪般冷淡的模样没有太大分别。 可她莫名的,竟在这冷峻的脸上瞧出了一丝细微的温柔感。 施婳暗暗咂舌,只觉得贺砚庭不仅是个出众的掌权者,更是一个天生的好演员。 因为他温情又克制的眼神,就仿佛右侧这位真的是他倾慕已久万分珍视的妻子一般。 克制又柔情,含情却不露骨。 这样的演技,不可谓不专业。 不愧是上市集团的掌舵人,连表情管理都这样拿得出手。 如果不是她清楚两人婚姻的真相,只怕要当他是和心爱之人结婚了呢。 当然,她也不差。 虽然没他这么富有层次感的演技,好歹也拍出了举案齐眉的美感,万一将来曝光,也不会被人诟病。 虽然知道只是刻意摆拍,但她内心还是有些触动。 不禁觉得贺砚庭真是个周到的人。哪怕是临时起意的利益联姻,他在整个领证流程中也拿出了尊重,丝毫没有敷衍轻视她的意思。 施婳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出神了多久。 久到贺砚庭都逐渐失了耐性,慢条斯理地出声:“还没看够?” 她闻言,连忙讪讪地收回险些溺进结婚证里的眼珠子,有些不安地凝着身旁的男人。 无意识咬了咬唇,嗫喏:“九叔,您该不会后悔吧?” 深夜她极力吹嘘自己时,借着酒劲,确实是有些自信在身上的。 她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很好,但以联姻条件来说,也不算太次。 毕竟她从小就是被贺爷爷当做孙媳妇来苦心栽培的,顶豪继承者妻子应有的品质和才能,她应该都还算及格。 可是此刻,在领完证之后,她瞧着贺砚庭郑重其事的态度,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吹嘘太过了? 叫人家高看她了。 她真的有能力……承担贺氏新家主夫人的角色吗? 从前她可是谨小慎微,连去京台面试都不敢在领导前画饼的人。 昨夜那番舌灿莲花,是不是一不小心把饼画得太大了? 贺砚庭眸光平静地睨着她,略搭着腿,气定神闲:“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施婳唯诺点头,若有所思。 确实,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哪儿能轻易后悔。 看来大饼已经烙成,她是没得退缩了。 他不可能把婚姻当做儿戏。 而她好不容易为自己寻谋一条生路,也只能当做一份事业,竭心经营了。 何况贺砚庭看上去这样信得过她,她更不敢叫他失望了。 念及此处,她乖觉地点头:“您放心,咱们今后同坐一条船,我会恪守本分,尽力做好您的妻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贺砚庭没应声,看起来对她的承诺不置可否。 施婳也觉得此刻的允诺很缥缈,他大约也是个只看实际行动的人。 “还有一件事,领证的事,应该暂时需要保密,我没理解错吧?” 结束了飘忽感,落地现实,施婳已经拾起事业脑,进入角色状态,想将这份新事业搞好。 现阶段是否隐婚关乎重要的合作方向,她当然要向甲方了解清楚。 男人倚着椅背,双手搭在腿上,始终是松弛泰然的姿态:“随你喜欢。” “嗯,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以您的需求为准。唯独爷爷那边,我想着可能早晚需要坦白。” 施婳认真做着打算。 她的终身大事是贺爷爷的心病,她不想隐瞒太久。 至于其他人,她这边倒是无所谓,但以贺砚庭的身份应该是不能突然公开的。 上市集团的最高决策人,突然结婚,还是和堂侄的前任未婚妻,以她做新闻的直觉来看,听起来就是会引起股价大崩盘的惊天秘闻。 既然结了婚,迟早要公开,但他应该会选择一个恰好的时机。 将他结婚的利好影响最大化到极致。 没了话题,车内不知不觉陷入安静,施婳眼看着距离老宅越来越近,心里不知怎么,还有点酸涩感。 刚领完证,就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要各忙各的了。 又过了许久,他才沉声叮嘱:“熬了一宿,你先回去补觉,晚上还得上播。” 施婳眼神亮了下,细声说:“好,我回去就睡,那您呢?” “我去公司。”他始终眉目平静,明明是刚去领了证,对他而言却好像开了个会一般寻常。 施婳谨记自己如今的身份,应该适时地表达关切:“可是你也还没睡,会不会太辛苦了?” 贺砚庭口吻平淡:“无妨。” 施婳心里有点忐忑,忍不住扭过头悄悄瞄他。 短短一夜,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有些无措,总觉得今后的生活如何安排,还需同他商量。 但他看起来深沉冷淡,以至于她不敢破坏这份宁静。 内心其实是有一点点失落的。 毕竟对她而言是人生大事,于他却到底微不足道了些。 不过施婳擅长自我调整,又很知足,临下车前,她已经调整好心态,温声细语地同男人道别。 “九叔,那我回去休息了,再见。” 她迈腿落了车,不料男人清冽的声线随之传来—— “新婚快乐,贺太太。” 他慵懒磁性的音色透着深不可测的情绪,“还有,你该改口了。” 17 施婳双脚刚落地, 闻言身体便是一僵。 她蓦然转回身,面对着还未阖上的车门,嘴唇轻轻动了动, 犹豫了三四秒, 最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改口。 她是个谦虚的乙方,遇事不决就提问。 “您的意思是……改成什么?” 贺砚庭慵懒地倚着靠背, 不动声色撩起眼皮, 脸色虽然很温和,但眉目间隐隐透着几分意兴阑珊之色。 “你自己想。” 他好像……不是很有耐性。 还突然改口称她为贺太太,想来,是委婉提醒她注意转变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也是,这样郑重的合作关系,他是该给她几分压力才行。 施婳困窘地点了点脑袋:“好的, 那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下次一定改。” 怪她疏忽了, 这一层, 确实没考虑好。 以后该怎么称呼他? 辈分变了, 两人从晚辈和长辈变成了平辈, 再叫九叔的确不合适了。 但两人毕竟不是真夫妻,伴侣间亲昵的称呼, 她也委实开不了口, 只怕贺砚庭也会觉着别扭。 可直呼其名的话, 她又觉得太随便了,未免有些不敬,不管他介不介意, 她自己心都会虚。 要不……就学他的秘书或司机那样,叫贺董? 可是某一回她与他谈专访的时候好像随口这样称呼过, 印象中他当时的反应似乎不太满意。 思来想去,还真成了难题。 昨儿还夸下海口把自己的能力才干吹得天花乱坠。 今儿就连一个恰到好处的称呼都把她给难住了。 自己未免太徒有虚表了些。 施婳一边往老宅院子大门踱着,一边绞尽脑汁思索。 她并不知晓的是,劳斯莱斯后座的男人,在自动车门关上不过十来秒后。 他便翻出了那本红色的结婚证,对着两人的登记照端凝起来。 后座异常静谧。 司机翟淞渐渐所有觉察,本着对老板人身安全负责的原则,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瞄向后视镜。 只见自家老板保持垂首的姿势已经很久,纹丝未动,其专注的样子好像在赏阅什么重要的艺术画作一般。 只不过翟淞到底没有胆量往下探究老板究竟在看些什么,而是适时地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本分开车。 其实翟淞在得知驱车目的地是民政局的时候,已经隐隐知晓贺董与施小姐今早要办什么事。 毕竟他给贺董开车十年了,今年他三十有五,已经娶妻生子。 民政局他又不是没去过。 除了那方面……大抵没有别的业务。 而后两人在车内的对话,因为没有升起隔音板,好似没有提防他的意思。 哪怕他根本无心窃听老板私事,也不可避免地亲耳听见到“领证”“保密”“妻子”“贺太太”等字眼。 这事在他听来不可谓不石破天惊。 虽然他作为唯一近距离旁观过施小姐与贺董在车内独处的人,能觉察出施小姐的存在有些许微妙的特殊。 但无论如何,这两位领了证,都是能掀翻整个京北上流圈的惊天秘闻。 翟淞不禁有些提心吊胆,脑补着自己会不会因为成了这件秘事的知情人而遭到解雇- 上午九点的光景,贺老爷子拎着个小铜壶,正弯着腰在花园里浇花。 时值六月,京北春末夏初,他退休后亲手栽培的莲台芍药开得极好,粉白相宜,花色奇逦。 骤然瞥见一身白裙的施婳从大门口回来。 老爷子愣了下神,苍老的音色旋即传来:“小囡,怎么这个点儿才从外边回来,昨晚一宿没睡?” 还在自顾自出神的施婳闻声扬起脸,见贺爷爷在浇花,她忙加快步伐走过去,伶俐地编了个解释:“嗯,昨晚下播后有个同事办生日派对,大家难得聚餐玩得蛮开心,就在办派对的别墅过夜了,爷爷您昨晚睡得好么?” 施婳心里正忐忑着,一夕之间成了贺太太,到底还不是很适应。 但一见到贺爷爷,她便有意让自己显得轻松愉快。 前阵子发生了那么些糟心事,爷爷连续睡不好觉,她实在不想他再为自己忧心。 老爷子上了岁数,眼睛不大好使了,等她走近,他伸手托了托老花镜腿,这才发现小姑娘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雪白的复古港风裙,还戴有精致的蕾丝颈带,气色也很好,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俨然没了前些日子的阴郁低落。 他便也欣慰,笑道:“爷爷睡得很好,放心。你们年轻人下了班在外面放松放松蛮好,看来我们小婳在单位也很受欢迎,和午夜栏目的新同事们处得很好?” 施婳抿唇笑笑:“是挺好的。” 管家荣伯见状也笑眯眯搭话:“咱们家小姐性子好,业务能力又强,在单位的人缘儿肯定差不了。” 荣伯是个心细如尘的,他也觉着施婳今天的状态不大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不同,他拿捏不准。 他心里倒也盼着施婳能早日从与阿珩少爷的龃龉中释然。 老爷子甚是看重她,她心情好些,老爷子才会宽慰。 “饿了不,让你连姨弄些好吃的,吃饱了再睡?”老爷子微哑的嗓音关怀。 “我是在外面吃了早餐回来的,不饿呢,我先陪爷爷聊会儿天。” 施婳亲昵地挽住老人的臂弯,“爷爷今天叫邹医生过来检查了没有?” 荣伯颔首答:“邹医生一大早就来过了,没什么事儿,老爷子这两日还算精神。” “那就好,爷爷你可要好好的,别老想着不愉快的事,天天开开心心才好长命百岁呢。” 贺老爷子粗粝的手指轻拍了拍施婳的胳膊,“爷爷都这把岁数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我叫那臭小子永远别回来烦我,眼不见为净!” 施婳垂着颈,也不多说什么。 祖孙俩在小花园的石凳上坐下,聊了一小阵。 末了,老爷子到底没忍住开了口:“好孩子,你不喜欢蒋家那男孩儿,咱不搭理他就是,他母亲送来的东西,我悉数退回去了。至于你白伯母那边,我去说她,你别忧心,爷爷只想咱们小婳找个称心如意的,咱慢慢选,啊。” 施婳鼻尖不由得酸楚。 订婚宴刚过去那几日,她和爷爷很有默契地都不提此事。 她知道爷爷的难受不亚于她。 现在终于摊开说了,她心里也没那么憋闷。 她深吸口气,坦然道:“爷爷,您疼我,我知道,但是您不要为我难过,都过去了,我也不会记恨他,感情的事本就不能勉强,塞翁失马,一定是世上有更好的人在等着我。” 贺老爷子连声叹气,虽然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这场闹剧的结局,但眉目间俨然还透着对自家孙子的失望。 他知道施婳这个孩子非常难得,不仅知书达理大气端庄,更重要的是心善、知感恩。贺珩要是跟她成了,对今后的仕途只会有助益,而自己也算报答了老友昔日恩情,把施婳一辈子留在贺家,即便自己去世了,她也有贺家作为一辈子的倚仗。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坦然接受。 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轻叹了声:“小婳,你长大了,爷爷知道你有能力把自己安排妥当,倒是那个臭小子……唉,究竟是他没福气,配不上你。” …… 施婳回房便洗漱躺下了。 刚才有一个瞬间,其实她很想告诉爷爷她和贺砚庭领证的事。 但是忍住了。 怕爷爷经不住。 前些日子因为贺珩在订婚宴闹的那一出,爷爷大伤元气。 邹医生再三叮嘱不能再让老人受任何刺激。 因为经历过多次手术和靶向治疗,老人的器官都已经很衰弱了,需要稳妥平静的度日- 这一觉睡得实在不算安稳,发梦不断,梦境纷乱,醒来时也记不得梦了什么,只觉得人很混沌,眼皮沉沉的,浑身都觉得乏力。 但她起身洗了把脸就清醒过来了,脑子里好像绷着一根弦,慎重地提醒她如今身份变了。 鬼使神差似的,施婳洗漱完就忍不住将那个红本本从包里又翻出来看了看。 太不真实了…… 内心深处有一股极强烈的不安感。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她忽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真是没出息,从小到大拿过那么多荣誉证书,就连收到大学offer都没这样反复端详过。 她走去给自己弄了杯冰美式,喝上几口果然神清气爽。 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工作一会儿。 施婳虽然现在负责播报午夜新闻,更偏重于主持人的工作内容,而非内容记者,很少需要自己撰写报道。 但是她新闻人的习惯保持了下来,通常每天工作前都会先关注各大媒体,包括竞争单位的最新新闻报道,时而做做笔记。 正浏览某家新闻周刊的报道时,一道刺目的标题映入眼中。 [惊!香山澳酒店业富豪次子许少近日诉讼离婚,前妻Tiffany怒分十亿身家!许少含恨割金!肉痛!] 施婳小时候在香山澳生活,对富商许家也算耳熟,许家如今跻身莲岛富豪榜前十之列,次子的资产想必也不容小觑。 她点开文章报道,匆匆浏览下来,大抵说的是这位许少和港姐前妻Tiffany结婚时恩爱非常,甚至连婚前协议也不签,结果婚后八年离婚,不仅被分走十亿资产,此后还需每月支付巨额赡养费。 这件事成了各界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像许少这样恋爱脑上头婚前协议都不签的富豪之子实属罕见。 本来只是一篇寻常花边新闻,可施婳看得心里直突突,惴惴不安良久,终于忍不住在电脑微信上翻出他的微信号,慎重敲字: [九叔,咱们领证突然,是不是忘了签婚前协议?为了避免纠纷,还是尽快补上吧,您看看需要我这边配合做些什么,我随时都方便。] 施婳有点着急,打字飞快,甚至连称呼都忘了改。 但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发出去了,也不好撤回。 这则新闻警醒了她,一联想到贺砚庭那么庞大的身家,生怕他误会自己什么。 虽然她请求贺砚庭和自己结婚的心思并不完全单纯,不是没有所图,但绝非为了占财产方面的便宜。 越是寄人篱下的孩子,越是不敢沾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虽然生活在老宅,但吃穿用度都尽量节俭,尤其是上了大学后,一有实习机会就努力攒钱,尽可能不花贺爷爷的钱。而且初中时期就算好了一笔账,打算将来自力后,把自己从小到大花的钱都返还回去。 贺砚庭同意结婚已经是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心里感恩,怎么可能有别的妄想。 可是她这样的身份……最是容易被人误解。 尤其是长大后,旁人看到她这张脸,又听说她是养女,好像就理所当然觉得她生来便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资本,自然会侵占贺家的某些东西- 三点一刻,贺玺集团。 数百平的大会议室以商务风为主调,全景落地窗光线极佳,茶色玻璃星空顶搭配深色水波纹地毯,伫立中间的超大黑色岩板桌面具有哑光质感,每一位与会者手边都备有精致的下午茶点心。 分明是舒适惬意的会议环境,但此刻偌大的会议桌却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其中一位高管的述职报告出了一些坎坷,连带着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贺董自回国来,全权接管亚太区总部,众人对他的严苛早有耳闻,何况前几日就有某高层工作上出了纰漏,被贺董在例会上当场解聘的前车之鉴。 此刻,居于主位的男人面色如常,清俊的面庞分明没有一丝怒意,可光是那凛冽的气场也足以令人无尽脑补。 这位一贯如此,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是清冷沉稳,八风不动的模样。 即便大发雷霆,也不过冷冰冰丢出几个字眼。 外表分明是一位清雅绅士,但却偏偏给人匪气危险的感觉。 没有人会愿意得罪他。 真是宁愿得罪阎王,都万万不敢得罪他。 就在这落针可闻时分,杜秘书突然双手递来一部手机。 那纯黑的机身崭新,看起来不常用,大约是贺董的私人机。 贺砚庭伸手接了过来,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滑动,倏然,像是看到了某则信息。 凛然森冷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柔和了稍许。 继而,他指骨分明的长指轻敲着屏幕,看上去竟像是在回复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惊奇不已。 贺董非但没有发落方才述职的那位高管,甚至连会议都陷入了中止状态。 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贺董中止会议回复消息的人?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趴在电脑前的施婳很快收到了回复。 [H:不必] 她看着这过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眼睫眨了眨,整个人愣住,半晌才继续打字: [这不合适吧,一般稍有资产的男女结婚都会有财产协议,何况您是上市集团的董事长,您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施婳越想越觉得不妥。 贺砚庭富可敌国,她却只有爸爸和爷爷奶奶过世时给她留下的一些积蓄。 那些钱,恐怕不够买贺砚庭的一只手表。 如果不签协议,贺砚庭就不怕她离婚时按照婚姻法分走他一半身家吗? 就算婚前的部分她拿不到,可是婚后每一天,包括今天在内,贺玺集团运行的盈利几乎是可以以秒计算的。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更是为了警醒他。 施婳甚至直接把方才刷到的那则离婚新闻转发给了他。 很快,对方就回复了。 间隔时间很短,短到她忍不住怀疑贺砚庭究竟有没有点开那条链接。 看着他的回复,她不禁陷入了深思。 [H:我相信律师团的办事能力] 施婳忽然觉得这一层似乎涉及到了她认知以外的领域。 不由得在搜索框敲下关键字,试图了解贺砚庭私人律师团的成员信息。 很快,她便被这些声名赫赫的律师名字洗涤了认知。 这是一个百人顶级律师团。各成员来自于不同国家顶级律所的资深合伙人,他们各自专精不同的方向,但同样各有千秋。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律师团简直占据了不同法系顶级律师的半壁江山。 ……对不起冒犯了,原来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她带着窘意回复:[抱歉,是我浅薄了。] 这条之后,贺砚庭果然没有再回。 他这样随意寡淡的态度,让施婳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过虑了。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置自己的身家利益于不顾。 心里莫名闷闷的,她托着腮,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 施婳并不知晓的是,此刻贺玺集团大会议室的高层们人人倒吸凉气。 只见坐在主位上那年轻的上位者搁下手机后,深邃的眸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怎么,还有别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云里雾里,根本拿不准这位活阎王的心思。 空气僵持数秒,方才摊上事的那位才站起来颤声开口:“没,没了……” 其他几位胆子略大些的也试着附和: “没事没事,贺董您有事先忙。” “您忙,我们随时听您示下。” 男人略蹙了眉,仿佛已经忘了述职的小插曲,冷白的指骨把玩着一支黑色钢笔,冷淡的声线毫无温度:“既然都汇报完了,为何还不散会?” “……” “啊,是是是,该散会了。” “那我们先散了,贺董您忙。” 高层们到底是懵了几秒,等回过神来便火速收拾好东西光速撤离。 到了会议室门外,等电梯的间隙,一行人才忍不住窃窃声议论起来。 “刚才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贺董居然没追究,还照常散会了。” “你们有看清吗?贺董刚才好像是在回复消息。最近加班太多了,睡眠不足,我严重怀疑自己眼花。” “你应该没眼花,那屏幕反光有白有绿,像是在回微信。” 虽然这几位都是分分钟经手上亿项目的高管,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能让贺董会议中途回复消息的人,不简单啊。” “……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变天的事吧?” “啊,前阵子就听闻贺董回国后要肃清管理层!” “那咱们该不会被大换血吧?这消息靠谱吗,谁去探探贺董的口风,好让咱们有个心里预备?” “好主意,谁去??” “你去试试?” “……谢邀,我还没活腻。”- 在书桌前沉浸工作的施婳怕是没机会知道因为她的一条微信消息,竟扰得贺氏高层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明日就接到解聘通知。 经过百人律师团一事,她意识到自己对新婚丈夫的了解未免太过欠缺。 既然她夸下海口,允诺了要尽力扮演贺太太一职。 那么该补上的功课,自然是刻不容缓。 今晚上播前,她将新闻稿流利背诵后,趁着化妆时间,便用手机检索有关贺砚庭的信息。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与贺砚庭初遇时她才六岁。 算起来两人也算相识十五年了。 可实际上,从她十岁那年离开莲岛后,与他分明同住在贺家,却好像隔了一层屏障,生活的距离拉近了,身份的距离却拉得很遥远。 她当时大部分时间都和年纪相仿的贺珩在一起,一起上下学,一起做功课,周末一块玩。 至于贺砚庭,她只知道他在读高中,而不久之后,就被送去了国外。 此后便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偶尔碰面,她对他的了解,至此可谓彻底断层。 想到这里,她忽然拾起了某些模糊零星的记忆。 记得她刚被寄养在老宅时,贺砚庭每次见到她的眼神都格外冷漠,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 施婳那时候虽然小,但是自幼父母双亡,又刚刚失去爷爷奶奶,性格极度敏感内向。 她本能地将贺砚庭的冷漠理解为排斥。 他明显不喜欢看见她,排斥老宅有她这么个人。 十岁的她想不出别的答案,只觉得是因为自己和他一样也来自于香山澳那座小城。 那个潮湿、闷热、黏腻,部分人纸醉金迷,部分人贫困交织,那座PanPan充满矛盾的城市。 因为那里有着他曾经贫穷、落魄、边缘的痕迹。 他彼时已经是贺家家主亲自接回来的矜贵九少爷,自然不喜那些昔日的岁月。 对他来说,香山澳的过去是耻辱。 可对她而言,却是从小到大所有的温暖记忆。 施婳很久很久没有记起这些往事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一时没有察觉赵悦琳已经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 直到赵悦琳字正腔圆的嗓音娓娓传来:“呦,小施老师还真是敬业呢,上播前还不忘关注贺先生的最新动态,怎么,专访一直没落实,你很着急吧?” 施婳这才回神,她从镜子里扫了这个女人一眼,语气冷淡:“赵老师多虑了,专访时间我早已敲定,就在下周。” 她与贺砚庭早已谈妥了访谈的细节,但是这次专访要在京北台黄金时段直播,上面还要层层审核,包括演播厅的预备、摄影等部门的配合,台长非常重视,再三强调要确保不出差池,所以多部门联合作业,下周才能落地。 “噢?是么?”赵悦琳双手环胸,笑得不怀好意,语气更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希望你别竹篮打水一场空,闹个大笑话才是,全台的人都被你惊动了,要是空欢喜一场,台长估计会气死吧。” 施婳秀眉颦蹙,由衷觉得这个女人好吵。 她甚至懒得再接话,反正也化完妆了,干脆直接起身,提前乘电梯上楼进演播厅,把赵悦琳一个人晾在原地。 下播后,助理小阮迎上来:“小施老师,这周日就是毕业典礼了,咱们正好轮休,我到时候去给你送花呀,你喜欢什么花?” 施婳顿住脚步,愣了下:“还好你提醒我,差点忘了。” 原来这么快就到毕业典礼的日子了,她很早就接到学校领导的通知,要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演讲,稿子倒是一早就备好了,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险些把这茬给忘了。 “你居然忘记了!!”小阮一脸吃惊,“你可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要在礼堂演讲的!多大的光荣啊,小施老师,你不会也忘记通知你家里人了吧?” 施婳看着小阮热情的模样,不由语塞了几秒,一时间陷入迷惘。 举行毕业典礼那日,大部分学生都会邀请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走遍学校各个角落拍照留念。 毕竟过了那一天,大部分人就很少有机会踏回母校大门了。 四年的青春很珍贵,现在的父母也都很重视孩子,就连外地生的父母也多半会飞过来陪同。 她的身世除了三个室友没人知道。 从前没忧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从小到大习惯了,她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有父母出席。 可以往贺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每次重要的场合,他都会陪伴左右。 再者就是从前爷爷没生病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出席一些需要家长出面的场合。 记得高中毕业那时,她是京北一中的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时,爷爷就坐在家长席里,满眼欣赏的注视着她。 为她的优秀而感到骄傲。 就好像,她是爷爷的亲孙女一般。 她很感恩过往的各个阶段都有贺爷爷的存在,否则她这十年的路只会苦涩难捱。 相应的,连对贺珩也恨不起来,毕竟他是爷爷唯一的孙子,而且也确实从小到大照拂过她。 但感恩归感恩,感情归感情。 她与贺珩已经彻底分割,感情上不会再有一丝瓜葛。 但是现在爷爷病重,让他折腾一趟肯定是不合适了。 没有能够邀请的家人,那么……她也就只能和室友姐妹们拍拍照了。 虽然能够平静地接纳事实,但想象一下那日的画面。 她作为毕业生代表,肯定会备受关注,可是台下却没有一个亲人。 没有人为她骄傲,没有人为她祝福。 总会有人发现异常,场面一定会很尴尬。 下到地下车库,施婳从包里翻出车钥匙,目光却猝不及防瞥见了结婚证的一角。 心里某个很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一瞬。 酸涩的,刺痛的,麻痹的。 某个念头一闪而逝。 明知是不合适的,但她还是没能忍住,给贺砚庭发了微信消息。 [你睡了吗?] 以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贺砚庭下班不会很早,又时常有应酬,这个点应该没睡。 她心里乱乱的。 明知道发这条消息没有任何意义,难道要邀请他出席毕业典礼吗? 以什么身份呢,是她的叔叔,还是丈夫? 传出去该如何解释。 说好了暂时隐婚的。 实在是太不合理了,她坐在车里,不禁懊悔自己的一时盲目。 等了五分钟,对方并未回复,她反倒松了口气,发动车子。 开到半路上,电话却突然响了,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 施婳用蓝牙耳机接听:“你好,请问是哪位?” 听筒的另一端,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即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八风不动沉稳凛然的气场。 “是我。” 私人候机厅万籁俱寂。 施婳瞬间就辨别出这道声线,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还在忙吗?” 因为一时间没想好要如何转变称呼,不叫好过叫错,干脆暂时忽略。 他的音色一如既往绅士磁性,开口的话却令施婳毫无准备。 “我临时出差,在机场,有事吗?”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住,柔软的指腹慌忙地摩挲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来他今晚就要出差,专门回电话来,想必是因为她莫名其妙问他睡了没。 她很少无事叨扰,他恐怕还以为她会有要紧事。 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她声音清糯,缓缓道:“也没什么事,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听筒那端略显寂静,许久没有声音传来。 施婳一边开着车,心里莫名有些焦躁,大概是想快点憋出什么话缓解当下的过分安静的尴尬。 倏忽脱口道:“这么晚还要飞,实在辛苦,您去哪儿出差,需要去很久么?” 话音刚落,她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尖。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像是一不留神竟然把心里的腹诽嘀咕了出来,真是头疼…… 虽然领证了,但到底还没那么熟。 直接过问出差的细节未免也太逾越了。 听筒另一端果然依旧寂然无声。 就在施婳准备为自己的嘴快而道歉时,对方忽然沉声答复了她:“纽约,不会很久,一周左右。” 女孩的耳垂骤然温热,她根本没想到贺砚庭会回答,而且还是这样详细的答复。 脸颊不知不觉有些发胀,奶白的肌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绯色,声音也愈发糯了,细声细气地应道:“知道了,那我不打扰您了,更深露重,您注意休息。” 温软的嗓音透着些许颤意。 隔着手机,贺砚庭仿佛能看见她习惯性低垂脖颈,局促不安的模样。 全景落地窗外。 一望无垠的停机坪,落地的庞巴迪环球7000私人飞机已然准备就绪。 男人不疾不徐地起身,一双长腿闲庭信步,左手仍举着手机通话。 身后三位随行秘书如常跟随在男人身后,虽然彼此没有眼神交流,但他们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老板的变化。 这变化很微妙,无法用言语描述。 分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人。 可就是有哪里不同了。 他们默默竖着耳朵,佯装一切如常的平静样子。 只听前方从容不迫走上舷梯的男人声线寡淡,但莫名透着几分宽纵:“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有事就打给我。” 18 从舷梯上方荡来的一句话, 声淡而不露情绪,但足以击震人心。 尾随其后的两名随行秘书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微妙的波动。 贺董素来注重私人空间, 行踪诡秘, 独清独醒。 他确有一个私人号码,但极少用, 使用频率甚至比私人微信更低。 只透露给重要人士。 而这段通话听起来, 很像是同女性对话的口吻。 不得不使人惊奇。 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秘书,且跟随贺董多年,仆从随主,早已习惯了不露声色,所以仅仅半秒便收敛了脸上的异样。 唯独杜秘书的表情自始至终波澜未惊。 …… 深夜的京北东柏街北路。 女孩乌沉沉的眼瞳眸光纯澈,双手握着方向盘, 目视前方,看起来似乎是心无旁骛地开着车。 唯有不断轻微起伏的胸口, 暴露了她此时此刻飘忽不定的心绪。 分明已经结束通话好几分钟, 可她的胸腔左侧依旧扑通扑通, 迷离紊乱地沉沉跃动着。 男人那冷淡温和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际。 他用私人号码专程给她回电, 多少令她意外。 原本她得以联系他的私人微信,已经觉得庆幸, 何况还有杜森秘书的联系方式, 若有突发情况, 她想找到他绝非难事。 这一点想必他也心知肚明。 为什么还要特意给她留下私人号码? 是为表重视么。 毕竟她现在已经是他在法律上承认的妻子。 所以他给予贺太太随时打电话麻烦他的资格? 这份重视,令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反而更提心谨慎。 他愈是尊重, 她愈是觉得谦卑。 能够和他结婚已经是受了极大的照拂,她应该用今后的实际行动尽她所能辅佐他, 而不是给他平添负担。 念及此处,施婳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只是一时莽撞发了条微信,没有提及毕业典礼的事。 他今晚连夜飞往纽约,至少一个礼拜之内,她是见不到他人的。 也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不必再去纠结应不应当邀他参加毕业典礼了- 时间很快来到京北传媒大学毕业典礼举行当日。 适逢好天气,阳光柔和,晴空万里。 施婳刚一踏进校门就被浓浓的毕业氛围感染其中。 毕业礼本就是挥洒青春展望未来的日子,何况是京传这样俊男成群美女如云的地方。 她所在的播音与主持艺术学院还很贴心地为大家安排了走红毯流程,已经有许多同学身穿礼服兴奋地享受着女明星体验卡一日游。 施婳没有去凑热闹,而是直接去同室友们汇合。 四个女孩子陆续搬离宿舍后,也好久没有聚齐了。 一时间叽叽喳喳,吵得彼此都快听不清对方说话的声音。 上午十点,毕业典礼准时举行。 许多毕业生都邀请了自己的家长一同坐在台下观礼。 学位授予仪式之前,还有两个流程,一个是校长发表讲话,另一个就是施婳要做的优秀毕业生代表致辞。 施婳和所有毕业生一样身穿毕业袍,头戴学士帽。 她走上台时,台下响起清脆整齐的掌声,氛围组的小伙伴宋时惜甚至还喝彩了一声。 从小到大类似的经历太多了,施婳得心应手。 结束时掌声更是热烈。 不少学生家长都怀着欣赏和好奇的心思向自家孩子随口打听。 “这姑娘就是进了京北台联播组的那个吧,形象真是不错,她学习成绩也很好吧?” “当然,人家四年门门专业课第一,是我们这一届最出名的美女学霸。” “这个女孩子上台演讲就像模像样的,声音也好听,一看就是播新闻的料。” “她是很优秀啦,不过我好像听说她实习后没有被分进联播组,而是被安排到了收视惨淡的午夜时段,有点惨。” “噢,有这回事啊?” “看来总台果然水挺深。” 走下台时,许多眼熟的同学都朝她微笑招呼,施婳也礼貌地回应着。 好像并没有同学发现自己没有邀请家人出席,她隐隐如释重负。 其实施婳从小到大都本能地抗拒受人瞩目的时刻。 因为在这种时刻,自己的一举一动,包括身世私隐,都可能成为他人关注和非议的内容。 她永远害怕被不熟悉的人戳破她的秘密——她是孤儿。 这虽不是丢人的事,可是在大部分寻常的人听来,还是会惊愕咋舌。 最可怕的其实不是嘲讽,而是他人怜悯同情的眼神。 还好,今天就算是过去了。 …… 然而等到授予仪式结束后,施婳去上洗手间,在隔间里时听见外面传来很细碎的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吗,施婳被男友甩了。” “不是吧,真的假的!不是说她都快订婚了吗?” “就是订婚前被甩了,果然啊,平民女难进富贵门,听说她那个公子哥男友现在和一个大导演的女儿在一起了,那女生好像也是咱们京传的呢。” “我去,这么大的瓜,快展开说说。” “怎么和我听到的版本不大一样,我是听说她劈腿了一个顶豪富三代,把前任给绿了。” “绝了,咱俩的版本差这么多的吗,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施婳是孤儿,临订婚前,前男友家里看不上,说不能娶这种没福气的女孩子进门,这才分手的。” “施婳是孤儿?看不出啊,她家不是挺有钱的吗?” “嘘,小点声!我听说好像是被收养了……” “……” 尖锐刺耳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入施婳耳中。 她在隔间里,足足多坐了十分钟。 直到外面的五六个女同学补完妆照够镜子后不急不慢地离开,她才面无表情地走出去洗手。 看着镜子里脸色有些浮白的自己,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是愉快的日子,毕业意味着求学生涯的结束,她不愿被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心情。 尽快调整好状态走出洗手间,宋时惜她们几个都还在学院门口对着“播音与主持艺术学院”几个大字合照拍个没完。 室友们都知道施婳的家庭情况,所以格外关照她。 施婳敏感地觉察到了:“你们陪叔叔阿姨多逛逛吧,他们都难得来一趟,不用陪我,我正好拍累了,准备去买杯咖啡坐会儿。” 室友小敏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婳婳你跟我们一起逛呀,我还想让你帮我多拍点美照呢!” 另一个室友诗琪也说:“就是,论拍照还得是婳婳,小惜总是把我一米七三的个头拍出一米六的效果!” 宋时惜表示不服:“是你自己站姿问题,这锅我不背啊。” 施婳佯装无奈地叹口气:“一上午已经给你们拍了够多了,够你们修图修几个月的,我真的要去买咖啡了,睡得少犯困,你们好好逛逛。” 室友们都很要好,但是她不想耽误她们和自己的父母家人相处。 虽然她很早就没了爸爸妈妈,但是完全能共情家长们今日的心情。 女儿好不容易毕业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在宝贝女儿生活了四年的校园里好好逛一逛,多拍照留下纪念。 室友们好不容易被她哄走,施婳走去买了杯咖啡。 刚坐下喝了两口,忽的想起今天还没见到小阮。 小阮前些天兴冲冲老惦记着要给她送花,今儿不知怎么没来。 等她打开微信,才发现“阮阮努力加班”一小时前发来好几条。 [小施老师,我拉肚子了] [淦,肚子好痛!] [呜呜呜,我可能要晚点来!] [快了快了,我终于挤上地铁了] 施婳哭笑不得,刚想回复她不舒服就在家歇着。 结果迎面就瞧见小阮捧着一大束花冲着她跑来。 “小施老师,毕业快乐呀!!” 她把一大束烟粉色卡布奇诺玫瑰塞进施婳怀里,气喘吁吁。 “肚子痛还跑这么急,你应该在家好好休息的。”施婳忍俊不禁,忙让她坐下,“好漂亮的花,谢谢。” “嘿嘿,我的眼光还行叭?”小阮眼睛里满是对美女学姐的崇拜,“我觉得烟粉色和你好搭。” 小阮平时工作中有个小乐趣,就是把自己当时尚博主,暗戳戳总结施婳的穿搭。 上播时需要穿得大气上镜,并且尽可能优先选择纯色。 小阮看过施婳穿各种纯色的职业套裙,她私底下最心水的就是烟粉色那套! 淑女和甜妹的完美碰撞,优雅又高级,完美符合小施老师浪漫温柔的气质。 “是很好看,你的审美满分。”施婳笑得温柔,“你肚子怎么样,吃药了没?” “可能是我昨晚吃的冷锅串串不太干净,气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啦,我在家吃肠炎宁了,可惜错过了你的毕业演讲,难过。” “不要紧,演讲不过是一些套话罢了,”施婳笑着安慰她,扫码准备给她点饮品,“小阮,你喝什么?” “跟你一样就好。” “你肚子不舒服,喝热饮吧,蜂蜜柚子茶可以吗?还是热巧?” “那热巧吧嘿嘿。” 大概是难得在工作以外的场合接触,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眨眼就拉近了距离。 两人聊了些学校和台里的事,后来又聊起女孩间常见的话题。 期间时不时有相熟的同学过来打招呼,施婳都一一笑着寒暄。 直到小阮去找自己的老师交论文,施婳晚点还要和室友们聚餐,想着外面正是光照强烈的时候,干脆再多坐一会儿。 这时,几个衣妆鲜艳的女孩子结伴走进咖啡馆。 平淡宁静的氛围悄然散去。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学生代表么?” “还真是呢,怎么孤零零在这儿杵着呢。” “人家施学霸高贵,跟咱们普通人哪里玩得到一起,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吧。” “果然是高处不胜寒,不仅没朋友,听说连亲人都没了呢。” “阿这,虽说封建迷信不可取,但这会不会命太硬了点,把人都给克没了?” 恶毒的讥讽声由远及近,直至来到施婳跟前,中间那个女孩子才轻声呵止:“你们都别胡说了。” 徐清菀今天穿着一条印花荷叶边法式连衣裙,妆容也很明艳,丝毫没了前几日病恹恹的痕迹。 她被几个朋友众星拱月般走过来,一脸歉疚的表情:“表妹,她们几个就爱碎嘴,平时开玩笑开惯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今日会撞上徐清菀,施婳其实心里有所准备。 徐清菀原本比她大两三岁,本不该是同一届。 但她因为生病曾几番休学,所以同在今年毕业。 她读的是戏剧影视美术设计,彼此专业不同,大学四年也没有交集。 如果不是贺珩,她大多时候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位表姐。 施婳剔透的荔枝眼一瞬不瞬扫向这群女孩,皮笑肉不笑:“人畜之分昭然若揭,我有什么可计较的。” 她声音温和寡淡,整个人看起来气定神闲。 几个女孩却登时涨红了脸,想发作却一时憋不出话怼回去。 徐清菀的脸色也有一瞬微变,但她很快又挤出笑意:“表妹你不生气就好了,免得回头又去找长辈告状,弄得阿珩不开心。对了,阿珩哥哥还在外面等我们,那就回头再见了。” 施婳已经半点没有忍让的意思,也不生气。 反倒觉得徐清菀这副嘴脸太过可笑。 她扯了扯唇角,顺着对方的话讥诮:“快去吧,咱们京传漂亮的女孩子可多,待会儿去晚了,你的阿珩哥哥不小心结识别的‘朋友’你可就要哭了。” 徐清菀整张精致的小脸倏的僵住,她抿了抿唇,到底是半晌没有憋出话来,踩着高跟鞋嗒嗒嗒飞快逃走,连咖啡都没买。 她青白着一张脸冲出来,正好和迎面过来找她的贺珩撞上。 贺珩愣了一下:“怎么了,不是买喝的么?” 徐清菀神色一慌,含糊开口:“要排队,先不买了,我去便利店买果汁。” 贺珩不是粗枝大叶的性格,徐清菀虽然竭力掩饰,但他还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 而徐清菀身边的这几个闺蜜,也都是一脸皱着眉头像是打哪儿受了气的模样。 他不由得多心,目光循着徐清菀背后的方向望去。 京传的咖啡馆是落地玻璃,虽然隔着远,但他还是隐隐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 他眸中流露一闪而过的心急,低声对她道:“清菀,你先和朋友们玩,我有点事。” “阿珩,你……”徐清菀下意识拽住他衬衫下的手臂。 男人轻摁住她落在自己臂弯的手背,不露声色地将其挪开:“乖,我很快过来陪你。” 徐清菀脸色彻底煞白,嘴唇微微颤抖,身体僵直地愣在原地。 贺珩则一脸心切地迈开长腿信步往咖啡馆的方向去了。 他就这么敷衍,甚至明晃晃的,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身旁的闺蜜见状纷纷意外。 “贺少怎么走了?” “菀菀,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呀。” “他怎么进咖啡馆去了,该不会要去找施婳吧?” 徐清菀手心暗暗攥紧,面不改色地笑:“怎么会,他应该是要通电话,开视频会议之类的,咱们别打扰他。” “这样子啊。” 闺蜜们下意识往咖啡馆的方向张望,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但谁也不敢拆穿。 徐清菀脸上笑得大方,心里却酸涩有如针刺。 她明知道他奔着谁去,却没有立场阻拦。 因为她和贺珩现在的恋爱关系,是假的。 她这个新任的女朋友,包括贺珩在贺家众人面前宣之于口的“非她不娶”,更是一个弥天谎言。 贺珩从来只想娶施婳,而她,是费尽了手腕和心机,才为自己争取到今日的局面。 闺蜜们很快换了话题,叽喳喧闹。 徐清菀一个人静静的,心里暗暗做着盘算。 她厌恶施婳,绝非短期之事。 而是经年累月的夙怨堆积。 第一次在港城见到施婳时,她才三岁。 而自己已经在读学前班,那个时候她父亲徐冠林还没有斩获金狮奖,只是个清贫的导演。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那一次去港城,也并不是去玩,而是爸爸拿出了最后的积蓄,去港城见姑姑,给自己博一条生路。 那是快二十年前的往事,那时大陆的经济还不像今日这般蓬勃发展,港城的繁华足以迷乱她这个五岁稚童的眼。 比维港更令她惊叹艳羡的,是姑姑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 三岁的施婳穿着粉色泡泡袖公主裙,对没见过世面的她而言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真实存在的公主。 小公主奶声奶气地说着她一句也听不懂的粤语。 而自己穿着土气的横条纹半袖,因为从小经济拮据,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瘦小苍白,竟根本不像是京北的孩子。 后来她才知晓,貌美惊人的姑姑是港城那边的大明星。 内心的失衡从那时便埋下了种子。 为什么小公主生下来就那么幸福,妈妈是明星,爸爸据说也是凰凤卫视的名嘴主持。 庆幸的是,爸爸在姑姑面前卑躬屈膝巧舌如簧,终于哄得姑姑同意投资并出演他的电影。 那部电影让爸爸一举成名,她也搬离地下室住进了豪宅,很快就转入贵族小学。 在那里,她认识了贺珩。 贺珩是财阀家的小少爷,从小便矜贵出众,与常人不同。 她喜欢贺珩,甚至梦想自己就是童话里注定和王子生活在一起的公主。 可是几年后……施婳又出现了。 再见时施婳已不再是姑姑捧在手心的明珠,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说着一口蹩脚的澳普。 听说她爸爸妈妈去世后,她跟随爷爷奶奶生活在莲岛那个小渔村。 公主已不再是公主,贺珩却很疼爱她。 甚至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 思绪至此,徐清菀的心脏隐隐钝痛,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而此刻,徐清菀心心念念的男人已经来到施婳面前,清俊的脸上写满愧疚,他正低声下气地道歉:“婳婳,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原谅我了,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施婳眉头轻蹙,起身欲走。 真是活见鬼了,好好的日子,怎么这些碍眼的东西跟商量好了似的接连出现在她面前。 贺珩今天穿着一件奶咖色的薄西服,依旧是衣冠楚楚,纤尘不染的矜贵公子模样。 他大抵是清楚施婳不会理他,于是加快了语速,跟在她身侧,压低声线竭力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和她说更多的话。 “除了道歉,我今天就想跟你说明两件事,一个是联排商铺的事,你气急之下找九叔做主,我一点都不怨你,那联排商铺是我诚心给你的,并不是迫于九叔的压力。我知道自己亏欠你太多,所以再多的弥补,我亦是心甘情愿。” 施婳被他烦得受不了,她停住脚步,冷淡的眸子扫向他:“说够了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演,闲着没事就去考隔壁北电学表演算了,别来烦我。” 贺珩已经顾不得面子,只急促地继续道:“第二件就是蒋柏亨,我知道他正在狂热地追求你,但他这人私生活很不检,听说还包.养过女明星,你千万别和他走近。” 施婳嗤了一声:“贺珩,你还真擅长五十步笑百步。” 看着施婳毫不留情远去的背影。 贺珩五味杂陈。 眼下他只能忍。 这半年他刚接手了家族名下的花玺银行,贺家的长辈和股东们都在考察他的表现。 一旦他的私生活被人诟病,二十多年的努力将全数付诸流水。 他是实在没有法子,才接纳了徐清菀的建议。 在订婚宴上演了那么一出。 不过还好,他了解施婳的脾气。 她那样高傲的人,断然不会接受蒋柏亨的求婚。 十年的感情,她终究不可能说忘就忘。 眼下只能再熬两三年,等风头过去,等她彻底消了气,他也坐稳花玺银行第一把手的交椅。 到那时,他再重新把她追回来,他们都还年轻,一定来得及- 下午在学校附近的烤肉店聚了餐,大家都吃得很撑。 晚上本来还有别的局,无非是一群玩得好的同学约在一起去唱歌喝酒,宋时惜她们都参加。 施婳晚上要上播,去不了。 四点半左右跟室友们分别后她就准备去单位了。 这个点,开到单位时间会稍早些,外加她吃得有点撑,上了车便在车上小坐一会儿。 习惯性拿出手机,莹白的指尖点开微信,列表里很多好友都给她的朋友圈点了赞。 毕业的日子,朋友圈被各式各样的美照刷屏。 施婳的朋友圈很空,平时一年也发不了两次,但想着今天拍了那么多照片,好歹记录一下,说不准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毕业。 何况,近来对她而言的人生转折,又何止毕业一件事。 只不过那件事太过惊世骇俗,无法堂而皇之发朋友圈纪念,她只好借着今天的由头,悄悄发一则隐晦的。 反正没有人会看得出,她只想自己记录就好。 今天收到了不少花束,好看的都被别的同学借去拍照了。 施婳翻看相册,觉得最好看的倒是小阮送的那一束。 照片是去聚餐前小敏说这卡布奇诺玫瑰衬她肤色,主动帮她拍的。 拍摄地点在学院楼前的花坛边上,她刚好坐在那儿歇脚,怀里捧着花束,小敏就那么随意一拍。 可能下午的光线争气,完全不需修图。 她这方面比较懒,除了这张单人照之外,又选了几张合照,就直发了。 施婳随意滑了滑点赞列表,滑到杜森的头像时,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到底没多想,很快连续往下滑,结果又看到了蒋柏亨的,顿时眉头一蹙,心里懊悔不已,立刻把手机锁屏丢开一旁不想看了- 京北下午14时,纽约凌晨时值2点。 杜森趁着宴会中途去盥洗室的片刻休憩时间摸鱼刷了两下手机。 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那条朋友圈,他不假思索就秒赞。 这位施小姐是什么身份,虽然现在知情人寥寥无几,但到底算是他半个老板了,朋友圈没屏蔽他这外人已经是受宠若惊,当然要积极点赞。 他顺势点开照片,翻了翻,精明机敏的大脑有个念头一晃而过。 虽然有点僭越,但保不齐投其所好了呢。 事业脑的杜秘书立刻就洗好手从盥洗室出去,走到贺董身侧,毕恭毕敬地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凌晨两点,贺砚庭仍置身于觥筹交错的纽约顶级富豪宴会,名流云集宴会厅正中心极尽奢靡的巨型水晶吊灯华丽慑人,经过极致净化后的空气和清冷沁润的奢侈香氛皆使人忘怀疲顿。 出差第四日,行程表从凌晨六时延续至今,除了短暂用餐休顿几乎一刻不停,而男人清冷雅贵的面容不曾流露丝毫倦意。 视线落在那则朋友圈上方。 女孩子的朋友圈很寻常,穿着学士服,与几名同学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合影。 她的配文令贺砚庭多留了几秒。 “前途与玫瑰来日方长。”① 男人目光微沉,须臾间瞧不出半分波澜。 杜秘书察言观色,不禁心有戚戚,暗道自己是否大胆揣测老板心意,还揣测有误,犯了忌讳。 然而不过少顷,只听男人沉郁的嗓音骤然吩咐:“安排航线,我回京。” 杜森心头微震,但面色稳重,强装镇定:“现在马上安排吗,贺董?” “嗯。” “可是贺董,明后两日还有全球半导体峰会……”杜森虽然庆幸自己揣测上意精准无误,可上意竟要即刻返程回京,他到底是惊骇了些。 “你替我出席。” “?”杜森更是始料不及,却依旧面不改色,只能暗自吞咽口水,郑重恭谨地应声,“是。”- 夜晚八时,京北电视台。 白天的忙碌并没有太影响施婳工作的状态,她一如既往,刚拿到新出炉的稿子便沉浸式工作,一边润色一边默背。 工位不远处忽而传来嘈杂的动静,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工位背对楼层入口,她一直都满意,正是因为这个角度她埋首专注时只要不回头,就不易受外界打扰。 直到小阮突然伸手戳了戳她胳膊,她狐疑地扭头一看,猝不及防对上蒋柏亨满脸堆笑的清俊面孔。 “宝贝,毕业快乐,祝你前途似锦,步步高升!” 他今天又穿了一件带亮片的黑金色上衣,花里胡哨,不知是高定还是潮牌。 送到施婳眼前的花束是一束沉甸甸的重瓣百合,新鲜百合天然的香气近乎刺鼻。 施婳无意识地皱了下鼻子,但还是伸手接下了,语气是不咸不淡的客套:“蒋公子客气了,多谢。” 只怪她自己今日粗心,平常一年只发一两条朋友圈,都是一些重大的日子留作纪念,没什么私密内容,所以从来没有分组的习惯。 以至于她今天竟忘了屏蔽蒋柏亨。 这里是她每天都要坐几小时的办公室,一众同事大眼瞪小眼,低头不见抬头见,可不是电视台一楼大堂。 她现在只觉芒刺在背,真不知道这个显眼包是怎么越过刷脸门禁上来的。 心下唯一念头只想赶紧收下花束,敷衍之下尽快把这位祖宗请走。 难追的清冷美人总算是收下了他的花,蒋柏亨连忙掏出藏在上衣内衬口袋的丝绒礼盒,不由分说搁在施婳办公桌上,笑眯眯的:“那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干活了,礼物等你下播再拆就是,回头见了我的宝,一点我来接你吃宵夜,已经订好座儿了。” 说罢,他也不等施婳拒绝,扭头就撤。 这位大少爷看来是学会了识趣,估计也怕招惹施婳生气适得其反,只留下话就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离开了。 蒋柏亨固然来去匆匆,可办公室原本平静的工作氛围已经被他扰乱了。 施婳无须回头就知道有多少同事正八卦地说三道四。 她有些心烦,戴上蓝牙耳机播放音乐,强迫自己隔绝非议,沉浸工作。 这一层的同事们大多和施婳还算熟,对她倒是印象不错,此刻的议论也没有恶意,不过人类的八卦本性罢了。 “刚那位就是最近一直在追求小施老师的富二代?” “估计是了,他长得还不错欸,颜值可以。” “是算帅的,但是好像有点面熟,是不是经常和女艺人被拍到幽会的那位娱乐圈太子爷啊?”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啊,这是什么呀?我没眼花吧??投巨屏表白吗这是!!!” 身后突然传来途径同事按耐不住的尖叫声,办公室瞬间沸腾起来。 坐在工位上的几名同事本来在低声说着悄悄话,不过闻声抬首的顷刻间,目光就统统被落地玻璃外霓虹绚烂、光怪陆离般的场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天呐,我都感动了,突然觉得男人有钱到这种地步稍微有一丢丢小缺点也不是不可以。” “给你点了!” “我也可以!呜呜呜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男人啊!至少走心了是不是!” “小施老师,你快来看!” 施婳耳机里的音乐声调得略大,同事们的招呼声她并没有听见。 是小阮循着同事张望的方向看去,才登时瞳孔放大,惊呆了下巴,她着急的直接伸手连连摇晃施婳的肩膀,嘴里念念有词,“小施老师,啊啊啊啊啊啊。” 小阮甚至当场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实在不知道这样壮观堪如电影场景的美绝画面要如何用言语形容。 施婳心里闷闷的,一心看稿子,突然之间被小阮摇晃起来,目光有些迷茫。 然而下一瞬,她恹恹的清冷眼瞳骤然澄澈,眸底被绚烂的霓虹光影晃得水波荡漾。 心率徐徐加速,霎时间,宛如被一副惊世画作扰乱了淡泊。 眼前,电视台大楼正对面鳞次栉比的三幢摩天高楼。 分别是京北中心大厦、环球金融中心、望京CBD大楼,这三幢极具科技感的现代化超甲级商业大厦,此情此景之下竟赫然投放滚动着如出一辙的画面。 晶蓝色玻璃楼体奢靡华丽,由数以亿计的点光源组成颗颗星辰般闪耀的屏幕矩阵,缀满楼体外墙,如4D电影一般,视觉震撼感极强,引得马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频频驻足围观。 美轮美奂的繁星光影下,赫然投放着一张少女的照片。 是一张身穿学士服的单人照。 不仅仅商业区下面的路人纷纷抬头张望,连四周写字楼内熬夜加班的办公族都不约而同涌至窗边,望得挪不开眼,啧啧称奇。 巨幕投屏中,少女生得一张得天独厚的美人相,盈盈荔枝眼剔透动人,五官精致,奶白的肌肤在自然光下透着粉,骨相和皮相同样使人惊艳,纯黑毕业袍质感哑光,衬得她端庄而富有书卷气,明明是一张普通生活照,并非专业打光摄影,可偏偏就美好得像是被午后自然的阳光晕染上了一层旖旎金粉,不需任何修饰自带柔光滤镜。 她怀中抱着一束烟粉色卡布奇诺玫瑰,笑容明明很淡,气质也是清冷挂的,但偏偏脸型眉眼甜美温婉,是让人看了就会忍不住心软的那种女孩子。 数十秒后便有文字闪烁。 “Dear lady, happy graduation. Bright future.” (亲爱的女士,祝你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京北CBD商业价值排名全球第七,寸土寸金不言而喻,何况是这三幢极具代表性的商业大厦。 这些投屏不会为钞票折腰,这根本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 即便是各大顶流的粉丝们为自家偶像应援,也不可能打上这三幢楼的主意。 今夜,整座古老又摩登的城市都为这个女孩俯首。 施婳怔忡地伫立在落地玻璃前,纤长的眼睫一颤不颤,一旁的小阮觉得她看起来很安静,就像是在欣赏别人的故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漏了几拍。 心悸。颤栗。怦然。 她的夜晚从未试过如此璀璨。 就连做梦也不敢。 小阮恍恍惚惚地惊叹:“太梦幻了,我简直怀疑自己穿进了偶像剧……” 周遭很多同事都下意识揣测这是蒋家那位娱乐圈太子爷为求爱而一掷千金。 小阮云里雾里,忍不住压低声线试探:“小施老师,你觉得是蒋公子吗?” 这些日子以来,她知道施婳不喜欢这位蒋公子,甚至因为他的死缠烂打倍感困扰。 但这份求爱礼物也太感人了,好珍贵啊,她由衷希望不要是那个蒋的手笔,她这个粉头实在磕不动。 为此她愿意吃斋念佛,祈祷自家仙女有更般配的男士追求。 千万不要是那个总上花边新闻的蒋公子啊!! 施婳眼睫终于微微动了。 她侧过脸,缓缓摇了摇头。 她觉得不是。 蒋柏亨虽舍得花钱,日常生活也讲究排场,但他的性格浮躁,刚才见面时他才送了礼,却没有暴露出任何异样。如果这般震撼的景致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恐怕至少也会藏不住点她一句,譬如稍后给她准备了惊喜云云。 她略沉静几秒,心底很快便浮出一个念头。 对面光影迷离,寻常人们只瞧见巨幕投屏,她眼前却仿佛晃过某位绅士的模糊侧影。 寂然无声。不矜不伐。不露声色。 像极了他为人处世的风格。 但她偏偏又不敢揣测,不敢深想,更不敢问。 lady的意思可释作女士、小姐、夫人,偶尔某些语境下……亦可指代妻子。② 可他明明是在领证当晚就飞往一万五千公里之外的异国出差。 那样远,相隔整个太平洋。 算起来,他应该要下礼拜三才会回京。 今夜这一宵旖梦。 真的是他为新婚妻子安排的吗。 19 落地玻璃外的绚烂光影仍在继续, 施婳却已经坐回自己的工位,埋首工作,她逐字逐句地精修直播稿, 无声默背。 女孩微垂着颈部, 认真做事时连鼻尖都显得温驯安静,她看起来是那样镇定, 唯有莹白的纤指轻轻敲击键盘时发生难以自抑的颤动, 悄无声息地出卖了她的心率。 心潮起伏过甚,身体才会轻微震颤。 这是生理.反应,不可控。 周遭同事无不愕然于施婳的沉稳,刚刚被这样声势浩大的惊喜所包裹,真的还能有心情专心干活吗? 但她自始至终八风不动的模样,默不作声地按时完成自己的工作计划, 随后依着固定的时间乘电梯上楼直奔化妆间,化妆、更换职业套裙, 一切准备行云流水, 与往常无异。 同事们不会读心, 只暗暗惊叹她这份定力。 虽则刚毕业, 但专业程度恐怕能媲美从业七八年的老人,难怪人家二十出头就得到台里领导重用, 愣是竞争掉前面好几届新人, 直接在台前露脸。 果然这年头拔尖人才讲究全面, 空有美貌是白搭的,要有天赋,要有头脑, 更要有刻苦卷过同行前辈的恒心毅力,方有可能出头。 当然, 若有背景加持就更叠buff了。 只是施婳的底细至今没个确凿定论,有人说她家境清贫,是普通门第,也有人说她之前那位稳定交往的男友是京圈世家子弟,但现在也已经分了手,成过去式了。 至于这位穷追猛打的蒋少,播音圈和娱乐圈到底有厚壁,就算成了,也不能算是后台。 所以施婳究竟有没有背景,谁也说不准-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施婳准时踏入演播厅。 演播厅有一面巨大的全景落地窗,平日她下播后经常会走神似的遥遥眺望窗外的夜景。 京北这座古韵深厚的城市,这些年来夜景也愈来愈瑰丽璀璨了,甚至不亚于她幼时曾短暂生活过的港城。 小时候爸爸曾像讲故事一样告诉她,爸爸每次播完新闻都会望一望窗外的中环,既赏心悦目,又对保养双眼有益。 后来施婳坐进演播厅,也不知不觉养成了这一习惯。 只是今夜,玻璃外的景致太耀眼,她不敢多望,只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心猿意马影响直播。 十二点整,她微微含笑,字正腔圆的音色不急不缓地响彻演播厅:“观众朋友们晚上好……” 清脆婉转,声若黄莺。 多年的训练和积累令她发挥沉稳,即便心情到底不似平日寻常,但状态依然良好。 越是心绪动荡,越要专注自身。 因为太过专注,全然不知今晚有老台长偶然前来巡查工作。 此刻台长正在新闻部任部长的陪同下,负手站在演播厅外观摩检阅。 台长是一位临近退休的老领导,体态微丰,但气度不凡,年纪已近六旬。虽然他也瞧见了对面三幢大厦的LED巨屏,但他同施婳并没有直接接触,加之照片中施婳因为身穿学士服,颇有一股女学生的书卷稚气,和此刻这位端坐演播厅中央,斯文娴雅专业有素的新闻主播乍看上去相去甚远。 他背手而立,严肃审视了良久才略微颔首,喑哑沉声:“不错,任部长,午夜组这个女主播不错,是新人?” 任部长闻言点头,面带谦色悉心介绍:“是,她叫施婳,是去年以京传播音系专业第一的成绩招进来的,实习表现也相当出色。” 老台长面色沉吟,又多看了两分钟,再次肯定:“嗯,是京传的好苗子,底子瞧着不错,好好培养着,今后或许大有前景。” 任部长自己部下的新人被领导夸了,难免心生快慰,她笑容可掬地接连点头称是。 …… 今夜有人喜上眉梢,自然也有人愁眉不展。 赵悦琳自打今晚下播心情就没好过,她难得一副敬业的架势,不急着下班,反倒留在独立办公室加班。 连带着她的助理于晨也不敢擅走。 一晚上气氛都很微妙,空气静悄悄的,简直落针可闻。 于晨跟在赵悦琳身边久了,极擅察言观色,她知道这样耗下去遭殃的还是自己。 与其等她发作,不如自己先开口安抚。 于晨泡了杯玫瑰花茶,轻手轻脚端到赵悦琳桌前,状似随意地开口:“今晚这场巨幕大秀看着是蛮精彩的,不过也就是公子哥惯哄女人的手腕罢了。” 这话算是正中了赵悦琳下怀,她果然唇角抽了抽,冷嗤:“那可不,蒋柏亨这样的玩咖,最会哄女人开心了,我记得听说他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就一掷千金送了某女星一艘游艇。” 于晨顺势接话:“我也听过这事儿,那女明星现在还挺火的,演了挺多ip剧,资源蛮好。” 简单几句话下来,独立办公室的气氛悄然和缓。 于晨暗自松了口气。 赵台花和炙手可热的新人施婳屡生嫌隙,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身为助理,于晨只想自己的日子好过些,说话办事难免要投其所好,她三两句就让赵悦琳的心情松快了少许。 赵悦琳看着那大秀闹心得很,但转念一想,这施婳如此高调倒也好,坐实了她只想把京台当跳板,人生目标旨在嫁入豪门的谣言。 之前就是自己草蛇灰线,想方设法让台里领导听说施婳即将订婚,婚后八成要忙着生豪门重孙的话,让领导生出顾虑,这才把她排挤出联播组。 现在她很期待,最好施婳一时上头直接嫁给那蒋柏亨得了。 什么京传播音一姐,还不是以色侍人的货色。 结了婚估计过不了两年也得离。 而比赵台花更不愉快的,当属蒋少。 巨幕投屏开始的时刻,蒋柏亨才刚下楼。 他站在电视台大厦外边的地上停车场,驻足仰头,瞳孔被晃得剧烈收缩,没绷住爆了句国粹。 好家伙。 这什么情况,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截他的胡?? 他追了这老半天,仙女的边都没沾上,送去提亲的名贵聘礼也全数被贺老爷子退回了。 蒋柏亨原先是组了局的,就在电视台边儿上,一个名流会所,说白了也就是门槛高点的酒吧。 原是想着玩一会儿等施婳下播就去接她。 可这会儿坐在包厢里,脸色已经极难看了。 起初友人们还没留心,甚至笑着打趣:“咱们蒋少真是收心了啊,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在家里赌誓非施婳不娶,我还当你玩儿呢,没想到是真迷上了,爱得不得了吧。” 另一个朋友也半开玩笑:“跟哥们儿透个底呗,那仨投屏一共多少啊,我看看价,要是不过分改天也给我那妞整一个。” 深绿色皮质沙发上还坐着一位酒红大波浪的美女,那美女吁了口烟,红唇娇艳:“从前还真没看出来,蒋少如此痴情,这换了是我,当晚就嫁了。” 另一个甜辣风的妹妹也笑着插嘴:“就是啊,这位施小姐也太端着了,蒋少几时这么上心过。” 一个纨绔浪子帮着出馊主意:“要我说实在不给脸就算了,你这边一撤,保不齐她自己个儿就贴上来了,都那么回事儿。” 蒋柏亨僵着脸,扯了下唇角,凉凉道:“她不一样,我是真想娶她当老婆,不是闹着玩的。” “京传的嘛,难免,都说京传美女都爱端着,清高,不容易上手,隔壁电影学院的可就不一样了,有野心,想红,妹妹么,终究是有欲.望的才好拿捏。” 当着这么多人,蒋柏亨脸色忽青忽白,但到底是碍于面子不想多说- 收工后,施婳下到一层,并没有见到蒋柏亨没脸没皮的身影。 暗松了一口气,也算是如她所料。 她就觉得那份惊喜不可能出自蒋柏亨之手,果然他想必也是看见了,所以干脆没来。 她侥幸落得清净,不由得心情更松快了几分。 今日天气好,她的车也停在了地上,三两步走出去正欲取车,倏然间,一台暗黑色加长普尔曼行驶至她面前。 施婳眼睫微微颤动,她凝神,恍惚望见深色防弹玻璃隐约映出那张眉眼冷峻,深隽俊美的面庞。 她怔怔愣神,立在原地。 委实难以置信。 分明才刚过周日,他理应还在纽约。 自动车门缓缓开启,男人五官深邃的面孔再无遮挡,她更加怔然,既惊讶,心底又有某种微妙的欣喜悄然滋生。 车内的男人西装外套应是脱了,只着衬衫和西服马甲,衬衫是松灰色,绸面妥帖一丝不苟,马甲是更深的徽青灰。 绅士温雅,像是从某种重要场合刚刚抽身。 “上车。” 大约是她一直愣在原地出神,男人慢条斯理的嗓音传来,低沉磁性,带着很强的穿透力。 短促的两个字,透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气息,但施婳却不知为何听出了细微的柔和,像是大人面对小孩子时的无奈语气。 想来应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她慌忙上了车,身体刚落座,日渐熟悉的清冽木质香瞬间侵袭入鼻。 雪松杂糅檀香,清雅松弛,如临旷野,施婳的心神愈发镇定,略一侧目,正想开口同他讲话,目光却被静静躺在宽敞座椅中间的花束吸引。 “这是……” 车厢内昏黄的光线下,一抹清冷深蓝分外惹眼。 她乌沉剔透的眼眸闪着光,本能地伸手将花束捧起。 动作很是轻柔小心,像是捧着某种珍稀的物品。 暗蓝色的包装纸质感丝滑温厚,内层是奶白衬纸,夜色下隐隐泛着珠光,最吸眼球的自然是花束,含苞欲放的郁金香,墨尔本午夜蓝,深暗柔雅,花苞浓郁的蓝覆着一层丝绒油画的质感。 施婳今天收到了许多花束,各式各样的明艳动人。 唯独这一束像深海的蓝,如此低调高雅,又仿佛透着送花之人神秘高贵、成熟深沉的气质。 她喜欢蓝色,不觉忧郁,只觉冷静有序,给她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祝贺你毕业。” 男人清冽沉郁的嗓音字字坠入她心尖,令她心脉颤栗,莫名赧然,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 明明…… 身为她法律上已经领证登记的丈夫,在她毕业时分送她一束郁金香,祝贺她,这一切不过是很周到妥帖的礼节而已。 他本就是彬彬有礼的绅士。 为表匹配,她必须也是优雅淑女才行。 “谢谢,很漂亮。” 施婳竭力佯装镇定,不露声色地静静倚着靠背,面带知性微笑,看似淡定圆滑。 实则才不过装了半分钟,便实在忍不住微微歪头偷瞄他的侧脸。 见他矜贵如昔,眉目间也不见疲敝之色,心情应该尚算愉悦。 她暗想自己这样总是察言观色还不够,只想制造更多的话题,深度了解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 即便只是临时凑对的表面夫妻,也得加深了解才好培养默契不是。 她为了主动开启话题,只好大胆猜测:“您比计划日程提前回京,想必出差在外的事宜都一切妥当,提早结束了吧?” 贺砚庭那双漆黑沉寂的眸子看不出分毫情绪,他似有似无地睨了她一眼,并未反驳:“嗯,托太太的福,诸事顺利。” 施婳乖顺地点点头,淡定了两秒,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大脑“嗡”的一下,脸颊“腾”的涨红。 她眨着无辜的眼,一瞬不瞬错愕地盯着他,短短几秒的功夫,脸颊瓷白的肌肤已经烫得要命,耳垂更是像要烧着一般。 她,她是幻听了吗? 贺砚庭清隽的脸庞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是看到了她敏感的反应,未免误解,才淡声解释:“练习一下称呼,以备他日之需。” 施婳闻言,重重吞咽了一下,暗自掐紧手心,明明如惊雀般,却仍然要假装冷静稳重。 她清糯的嗓音半晌才挤出一句:“好的。” 她丝毫并未怀疑贺砚庭的用心,只是为自己过激的反应而心虚不已。 毕竟,他看起来的确是坐筹帷幄的性子。 改变称呼,稍加练习提前适应不过是出于严谨。 男人微撩眼皮,打量着她,态度温和而寡淡:“你若不习惯,迟些再改也无妨。” 施婳温驯地点了点头,对他的体贴颇为感激,而后继续了方才的话题:“工作顺利就好,那您今晚早些休息,多睡一点,倒倒时差。” “嗯。” 他的应答虽然有些寡淡,可这样反倒令她的局促感淡了一点,毕竟这是她比较熟悉的相处模式。 贺砚庭越是话少,她才敢于多说。 相隔几日未见,彼此交换话题并非难事,一来二去,施婳愈发放松。 她本想亲口求证今夜的惊喜究竟是否他的安排。 但他始终太过镇定,让施婳无从开口。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或许他只是授意下属为她送上毕业祝福,又因他在外出差繁忙,下属无法请示细节,所以自作主张为之? 毕竟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如此高调的脾性。 就在她几番犹豫究竟该不该问时。 贺砚庭平和的声线慢条斯理传来:“上回问你几时举行毕业礼,你没答我。” 施婳侧目凝着他,静了几秒,是在思考他这话的涵义。 是在解释没有出席她的毕业礼吗? 她有些惶惑,忙细声说:“上回我自己也忙忘了,工作后对学校的事情都不太上心,还是我助理提醒的。何况上回吃饭时,您和我的关系……” 声音戛然而止,多少有些窘意。 上回用餐时,贺砚庭还不知道她与贺珩的嫌隙。 彼时两人的身份是堂叔与侄媳。 此刻却…… 莫名令她有一种打碎禁忌的罪恶感。 耳垂不知不觉再度染上了一抹红晕,她细声含混:“都是过去的事了。” 贺砚庭略微沉吟,眸光染着难以捉摸的情绪,音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过去就罢了,如今既结了婚,凡事直接同我讲即可,不必忸怩,明白吗?” 施婳有些惶惶不安。 这个男人,好像能看透她似的。 他怎会知道她曾经犹豫过是否和他提毕业礼的事。 “嗯,知道了。” 她不敢细想,只虚虚地应声,一时陷入胡思乱想。 忽得听见他低沉嗓音:“到了。” 施婳恍惚抬头,张望车窗外,才发现车子不知何时已经驶入了老宅。 忙捧着花束下了车,待车门缓缓阖上,她立在原地,恭谨道别:“谢谢您的郁金香,晚安。” 正欲转身之际,车窗忽然降下,冷白的腕骨毫无征兆递出一只绒面礼盒,细长方形,普鲁士深蓝,衬得他五指愈加修长洁净。 “Lady,你的毕业礼物。” 20 夜阑人静, 怀中捧着花束和礼物的少女一路碎步小跑。 暗黑色加长普尔曼蛰伏在夜色中,静谧无声。 她伸手接下礼物的时候,剔透纯澈的眼眸莫名透出慌乱的神色, 宛如一只惊鹿, 纤软柔腻的手指轻轻撞击在男人的指骨关节处。 柔软与遒劲的碰撞。 留下一抹余温。 惊鹿穿过植被茂密的庭院,迈入主宅大门, 越过长廊, 进入电梯。 径直跑回自己的屋里,直到紧紧阖上门那一刻,她才松懈下来,轻倚向木门,缓缓吐息。 黑胡桃雅棕色木门,衬得她皙白的脸庞仿佛染上了熟桃般湿润的粉色。 施婳压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只依稀觉着男人那句话仍萦绕耳际, 久久不散。 “Lady,your graduation present.” 印象中这是她一次听他讲英文。 纯正的英伦腔, 语速缓慢, 发音醇厚, 有一种天然的高贵感。 或许是学播音的人难免对声音敏感。 她只觉得他的音色如此优雅深沉, 明明只是极简短的一句话,是不该带有情感的, 于她而言却仿佛透着绅士的蛊惑。 踱至书桌边平复须臾, 她将绒面礼盒置于桌上。 指腹下意识抚了上去, 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目光骤然间一顿。 这份毕业礼物与她料想竟截然不同。 因为礼盒是长方形,她下意识以为是项链、手链之类的饰品。 入目的却是一枚粉金色书签。 书签是一只精致的蝴蝶形态,雕刻工艺精细, 俨然是相当耗时的手工艺品。玫瑰金勾边,粉色和银色相间的蝶翼, 略带透明质感,简直栩栩如生,乍看宛如一只随时会振翅飞舞的蝴蝶。 雕刻的纹路太过精致,明明是纯金制品,却做到了质感轻盈,她连伸手触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损坏这枚艺术品。 施婳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书签,她打从心底里喜欢。 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她将书签带到床边,拿起自己搁在枕边的,近期睡前读物。 黑塞的《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书籍封面清新雅致,宛如初夏的调色盘。 她轻轻将蝴蝶放入其中,发现二者竟巧妙地相称,在冷橘色的阅读灯下散发着宁静的光芒。 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拒绝美丽的事物。 施婳也难免俗。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对准翻开的书页随手拍摄了一张。 原相机下的粉金蝴蝶像休憩中的翩翩舞者。 可惜她无从分享,只好让照片静静地藏在手机相册里。 洗澡之前,她将那束郁金香拆开,平剪根部,再将一株一株依次放入水培花瓶。 郁金香养不好容易垂头,必须让它们乖乖相互依偎站立,打算用深水醒花一夜。 沐浴过后,施婳自觉困意不浓。 她重新坐回书桌旁,透过昏暗的光线,忽然察觉那用来搁书签的普鲁士蓝绒面盒子有些异样。 她定睛细看,并反复伸手抚过。 指腹下的丝绒虽然颇有质感,但看着竟不像是全新,略有一点陈旧迹象。 念头也不过转瞬即逝,她自然理解为这书签可能是他昔日的收藏品,他看起来也像是会收藏些古董艺术品的人。 何况他偶然得知她今日举行毕业礼,或许根本无暇准备礼物,从书房随手挑一件陈列赠予也是心意。 总归她很喜欢。 睡前靠在床沿,捧着书读了半小时,这时通常都会眼皮打架,今夜却仍精神奕奕。 习惯性拿起手机,切进微信界面,点开红点。 点赞人数仍有上涨,但令她十足惊异的是……贺砚庭竟然也给她的朋友圈点了赞。 他这样日理万机的大人物,竟然也会有空刷朋友圈么。 那皑皑的雪山头像,孤高清冷,明明只是景,却仿佛是真人晃荡在她眼前。 她下意识循着头像点入与他的聊天界面。 手指搁在输入框上许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再道一声谢谢。 无论是为了郁金香、蝴蝶书签,亦或是为了那份不必言明也两相心照的毕业祝福。 但是夜已经这样深了,他应该在倒时差。 她不敢深夜惊扰。 辗转良久,她点开朋友圈编辑,将那张用原相机随手拍下的书页与蝴蝶的合影发了出去。 配文简洁朴实,只有两字: [晚安。] 晚安对象是谁,她心里不肯承认。 但总有希冀,隐隐盼他能看见- 蒋柏亨没去见施婳,一宿没回府,还喝了一场彻夜大酒。 起先那个局旁人还没瞧出异常,到了后半夜的第二场。 朋友见他喝得这样凶,才大抵猜出了实情。 私交要好的友人宽慰他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免的,施婳这样难得一遇的清冷美人,能让蒋少你这样阅尽千帆的都过目难忘,再有旁人对她起心思,也不出奇。” 另一人也帮腔:“可不么,现在娱乐圈都是千篇一律网红脸,施小姐这样得天独厚的,确实是难得了点,现在全京圈都知道她同贺珩那档子事儿,知道她刚刚重回自由身,难免有人起意,只能说柏亨你眼光太好。” 蒋柏亨酒过三巡,才终于黑了脸,沉声道出实情:“去替我好好查查,小爷非得知道究竟是谁,连我相中的未来夫人都敢动。” …… 蒋柏亨一宿没闲着,后来喝得酩酊大醉被架着送回蒋府。 蒋夫人就这么一个独子,从小是娇惯得不行。 在楼上主卧听见动静便披上外袍起身下楼去了。 一屋子佣人伺候着,又是喂醒酒汤,又是捏腰捶腿,又是陪着嬉闹。 蒋夫人见状便沉了脸色,恨铁不成钢:“臭小子,又犯什么浑呢,好端端喝这么些做什么!” 蒋柏亨朦胧醉眼望向自家母亲,怔愣数秒,忽而张口“哇”的一声哭了—— “妈,我要施婳,我就想要她,你不是说一准能帮我娶到施婳吗?妈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这辈子要是没她,儿子就找个和尚庙出家算了。” “你真混账,这都什么年代了,结婚讲究两厢情愿,人家姑娘不待见你,你干着急有什么用,这不得容我慢慢打算吗。” 蒋柏亨已然是彻底醉了,失了神智,双腿双臂都摊开,大字型耍着赖,又哭又闹的:“我不管我就要她,现在已经有人跟我争了,妈你还打算什么,再不快点订下你儿子就要断子绝孙了!” 蒋夫人头疼欲裂,只觉得被气得头风病几欲发作,抬手揉着太阳穴,忍不住斥骂:“你这小孽障,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施婳睡得晚,一夜无梦,被楼下刺耳的问责声朦胧吵醒时,她睡得正香。 上午十一点的光景,白思娴说动了丈夫一同回老宅。 她本是没打算叫上贺珩的,可贺珩听了动静,自己非要跟来。 白思娴也懒得拦他,她知道自家那长情的儿子根本没完全放下施婳,他非得跟着也好。 今儿就叫他亲眼瞧瞧,他眼里冰清玉洁的妹妹,到底都干过什么勾当。 主厅棕皮沙发上。 贺老爷子板着脸,虽则听懂了他们的来意,却不准他们上楼打扰施婳睡觉。 “什么LED巨屏我不懂,你有事找小婳,也得等她休息好了,她成宿上夜班熬着,睡不够身体岂不是垮了?” 白思娴保养得宜的脸上颜色多重变幻,她明显是有些着急了,急匆匆回来,喘息密集,两边坠着的珍珠耳坠子都扑朔朔地颤着。 一大清早被蒋夫人兴师问罪。她这边好处都拿了不少,这会儿非但婚事没促成,还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叫她这张脸往哪搁。 她同蒋夫人达成一致,也并非只为了眼前的一些小利,更是为了给自己家挣一份脸面。 外头多年来早有传闻她丈夫贺璟洺昏聩无能,是个不中用的。 如今老爷子身体又不行了,遑论家族内部亦或是外面,都愈发不将他们这一房放在眼里。 若是这回连一个区区养女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传出去岂非坐实了他们这一房低人一等的事实。 白思娴怫然不悦,可又不敢明着忤逆老爷子硬闯,只好扯着嗓子在楼下阴阳怪气。 “咱们贺家这养女也算是出息了,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悄默声就攀上不晓得哪位大人物了,在全京城闹出这么大阵仗,爸,我说句不好听的,您总觉着养在眼皮子底下的小姑娘您是最了解的,我看倒未必。” 贺老爷子面色铁青,俨然是不乐意听这话的,他哑声呵斥:“没证据的事你浑说什么,先安生些,等小婳睡醒了我自会问她。” 贺老爷子当然是信任施婳的,他不仅将施婳视作半个嫡亲孙女,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施婳虽生得外表招人了些,但性格踏实,又不喜趋名逐利,所以事情必定不是如白思娴口中这样。 白思娴闻言更是一脸正色,愈发振振有词:“爸,怎么没证据?没证据的事情我岂敢乱讲?阿珩,你快把那热搜给你爷爷看看,爸,你上了岁数,又不爱上网,这热搜里头可是有视频有真相!” 贺珩觑了母亲一眼,回望爷爷,神色还有些犹豫。 但贺老爷子已然皱了眉,沉声发令:“拿过来我瞧瞧。” 贺珩只能解锁手机,进入微博应用,点开热搜界面,却有些意外地没能在前排看见,他往下滑了几下,又滑了几下,竟一时找不到了。 白思娴等不及探过头来,伸出染着杏色蔻丹的指头也在那手机屏幕上滑动两下,愕然道:“怎么回事儿,明明刚在路上还看见了。” 贺珩音色低迷:“应该是被撤了。” 白思娴了悟,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讥讽:“居然还撤热搜了,爸,您看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如果见得人,为什么要撤,恐怕施婳攀上的这位,根本是不便于传出绯闻的男士吧。” 这话一出,贺老爷子脸色愈发不善。 贺珩的神情也很不好,他下眼睑覆着一层乌青,眼神混沌,眼里还透着淡淡血丝,看上去亦是一夜未眠。 白思娴固然没有将那最难听的话宣之于口,但谁都听得真切。 不便于传出绯闻的男士,除了已婚的,还能有什么。 主厅内陷入沉寂,气氛僵持。 数秒后,老爷子铁青着脸色,双手拄着他那橡木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什么视频真相,你赶紧给我找出来,我要看!” 贺珩脸色微变,他多少也担忧老人的身体,忙自己用搜索把被撤掉的内容搜了出来,点开视频送到老人跟前:“只是投屏了婳婳的照片和一句祝福而已,倒没什么的。” 老人一把拿过手机,还戴上了老花镜,一脸严肃。 一直默不作声的贺璟洺此刻终于开口:“投屏确实没什么,只是这地点,爸,您应该看得出这是京北电视台大厦对面那三幢……” 贺老爷子虽然少上网,但也身为集团董事,微博之类的他也不是没接触过,看完视频后他甚至还点开了热评,粗略浏览几条。 [昨晚十点我路过看到了,灯光秀真的绝美,慕了] [哪位富豪的大手笔啊,这么大阵仗只祝个毕业快乐是不是浪费了,直接求婚不好吗] [感谢互联网让我见识到偶像剧女主的生活] [照片上的小姐姐好美啊,有谁知道她是谁嘛?] [是午夜新闻的女主播!京传校花!] [好美阿这谁能不迷糊,我宣布这是我的新老婆!] [难道只有我关注到这三栋大楼吗,这真是花钱就能办到的吗??] 虽然部分网络用语老爷子并看不懂…… 但几番浏览过后,他眉宇间还是舒展了几分。 大部分网友都在称赞他的孙女,不愧是广大网友的真知灼见。 老爷子板着脸,语气肃然:“不就是个毕业祝福,我瞧没什么大事,先回去等着吧,等我问过小婳一切就明了了。” 白思娴哪肯作罢,她声色俱厉:“爸,您这样偏袒未免有点过了,明摆着施婳背后的男人身份见不得人,我今天非得听到她嘴里的答案才能回去。” 老爷子正欲发作,只听楼上梨花木护栏边传来一道清丽声线—— “伯母,你有什么事直接打通电话问我便是了,何必来打扰爷爷养病?” 施婳从熟睡中被吵醒,又在连姨口中得知了楼下的情况,她紧张爷爷,索性连梳洗都省了,直接披上一件茶驼色的法兰绒晨袍,系好腰带便趿着软拖匆忙走出房间。 见她终于露了脸。 白思娴愈发激愤,仰着脖颈冲着楼梯上方好一番输出:“我说你怎么死活都瞧不上人蒋公子呢,原来是一早攀上高枝儿了。” 施婳立在楼上护栏边,自然显得居高临下。 但她不知怎么,可能是前阵子憋屈得次数多了,今天愣是一点装软示弱的心情都没有。 她从上面俯瞰着白思娴,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唇角,语气敷衍:“伯母,您现在才不过五十,怎么记性比爷爷还差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我同贺珩早前就分开了,至于我现在攀不攀高枝儿,攀谁的高枝儿,应该都是我自己的事吧?” 白思娴脸色骤变,忽青忽白交替不止,她无论如何料不到施婳竟然当着老爷子的面都敢如此回话。 她简直气急败坏:“爸,您看看呀,她说的什么话,还真是翅膀硬了,连她的事咱们都过问不得了?” 施婳没理会,趁着她发作的时候走去电梯间下了楼,慢悠悠踱到主厅,就这么站在众人跟前。 她微微垂下眉眼,声线温和:“爷爷,那日在小花园您和我聊过,您说我大了,信我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如今我已有安排了。” 她音色清灵悦耳,宛若莺啼,语气亦是平静。 众人的脸色却瞬间各异,虽各怀心思,但大抵都是惊愕的。 贺璟洺率先开口:“这么突然,之前怎么从未听你提起?” 贺珩从昨夜起就悬着一颗心,此刻简直如遭重击。 他不是没有担忧过在自己蛰伏的这几年内,施婳会不会和旁人走到一起。 但他总觉得不至于,毕竟施婳对他的依恋不是假的,何况也不该这么快。 老爷子也不免担忧,他略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沉不住:“小婳,爷爷不是不支持你谈朋友,你都大学毕业了,爷爷自然希望你身边有个贴心的人相互扶持,但是……既然有了人,是不是该领到爷爷跟前见一见,万一我的宝贝孙女儿叫什么心术不正的人骗了可怎么好。” 他自然相信施婳绝对不可能同有妇之夫暧昧不清。 但前阵子订婚宴那事,确实是极大地落了她的脸面。 这孩子要强,骨子里也倔。 过刚易折,他就怕她一时同贺珩赌气,选了个极不相称的人。 施婳皙白的面庞淡淡含笑,她温言解释:“爷爷,我目前已有稳定交往的对象,只是时间还尚短,等再过些日子,我一定带他回来见爷爷。” 端坐于沙发正中的老爷子面露犹疑。 白思娴见状哪肯松口,她话语愈发尖刺:“什么了不得的对象连见人都要等日子?昨晚那番大手笔,该不会是环球金融中心的老总吧?我可是听说,那位许总正和原配老婆闹离婚呢,据说就是因为他在外头有人才闹起来的,还要再过些日子?该不会你是想等许总离了婚吧?” 贺璟洺的脸色也略显凝重,他将信将疑:“小婳,你可不要行差踏错,你虽不姓贺,可到底是在贺家养大的,我们贺家如何丢得起这个人?” 施婳面上看着虽然还很平静,但心里多少也有些波澜。 其实她很不愿瞒着爷爷,但是事前不曾同贺砚庭商量过,她必须遵守约定。 老爷子虽然不喜儿媳的做法,但心里着实隐忧,他自然着急想要知道孙女究竟是同哪个男人在交往。 白思娴知道施婳是个脸皮薄的,只想多逼她两句,她怕是就绷不住了。 她持续激化:“施婳,你就老实交代吧,那个野男人究竟是谁?” 施婳心绪微乱,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她不能不经同意就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但这一刻她被逼得胸腔发闷,眼前却不断地浮现贺砚庭清隽俊美的侧脸。 主厅雅雀静默,仆欧们都深知出了事,一个个静静躲着,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老爷子与贺璟洺脸色都堪称凝重。 贺珩更是脸色灰白,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 唯独白思娴自鸣得意,一副嚣张的嘴脸。 倏然之间,一阵清冽沉郁的嗓音打破了空气的沉闷压抑—— 只见一道身量极高的身影从远处闲庭信步走来,男人直肩阔背,鼻骨高挺,轮廓极深的面庞在琥珀色灯光下显得凛冽而尊贵。 生得这样完美,连走几步路都像是一副动态水墨画。 施婳只觉这人离她忽近忽远,恍若置身梦中。 “是我。” 30-40 31 言简意赅的吩咐。 通话旋即结束。 宽敞豪华的黑色宾利内寂然无声, 慑人的寒意并未褪去。 前排的司机翟淞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自家老板其实很少展露情绪,如他这般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大多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可大约是私人司机的工作性质较为特殊的缘故。 通常是在有限密闭的空间里, 单独同老板相处。 时间久了, 即便老板的脸色毫无波澜,翟淞也能透过气场感受到他此时此刻心情是否无虞。 今晚原本是一切良好的, 变故只发生在方才那一刹。 那台白色的玛莎拉蒂竟然这样巧合地同样从泰丰楼的地上停车场驶出。 不知那位贺珩少爷干了什么好事得罪了老板。 翟淞不禁暗暗为他捏一把汗。 然而这股蛰伏酝酿的戾气, 却随着少女开门进入而云消雾散。 施婳已经越来越娴熟地落座于他的车。 见了后座长腿微搭的男人,也只不过露出些微意外的表情,愣了愣神,细声软语:“你怎么也……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吗?”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派车接她是派司机来接的意思。 没想到他亲自过来。 但类似的情况好像不是头一回了,也许他只是顺路, 何况两人已经同住,一起回家好像也很寻常。她渐渐有习以为常之感, 便也不觉出奇。 男人背靠座椅, 清落雅贵的眉眼被掩在夜色的阴翳下, 却依然透出深隽的美感。 施婳丝毫不察车内的低气压, 语气轻松愉快地同他提起方才在庆功宴上的趣事。 任谁都听得出,她今晚过得挺开心。 贺砚庭神色淡淡的, 并非每一句都搭腔, 但偶尔也会应一声, 看似冷淡矜傲,却也将少女的每句话都认真听完。 前排沉默驱车的翟淞暗自震慑。 好强…… 施小姐,不对, 应该说是新晋夫人体内的能量未免太强悍了。 在她上车后几句温糯细语后,车里哪还有什么戾气啊。 分明连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现在不仅不冷,还透着点暖意,温度舒缓宜人。 一路上,翟淞偶尔时不时偷瞄后视镜。 果不其然瞧见自家老板唇角似有似无的弧度。 …… 回到雁栖御府时间已经很晚了。 夜已深,仆欧们又都已经回房歇息。 偌大的别墅内只有他们孤男寡女面面相觑,施婳莫名觉得局促,含糊道了声晚安,就躲进主卧里去了。 想到昨晚同居第一夜,就闹出安.全.套事件的大乌龙,她就决定今晚回房后绝不出屋了,非得一觉睡到天亮不可。 今晚虽然忙碌,又是直播专访,又是被困电梯,最后还参加了庆功宴。 但或许是事业上的顺利带来多巴胺愈发旺盛的分泌,她并没有很疲惫的感觉,也懒得泡澡,简单冲了淋浴换上睡裙就躺上床。 这是她睡在这张过分巨大的软床上的第二晚,也是她与贺砚庭同居的第二晚。 心境与昨晚好似有些微妙的不同。 入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 她溜回主卧速度太快,甚至忘了观察他是去书房亦或是回他暂住的客卧。 该不会这么晚还要加班吧? 他的作息似乎是睡得迟起得早,平日里也从不见倦意,资本家果然比常人要精力充沛些。 其实刚上车时,她有犹豫是否跟贺砚庭提一下自己与贺珩碰过面的事情。 毕竟贺珩那些话听着不太顺耳,她并不想瞒着他。 但略一迟疑,想到自己在贺珩面前言之凿凿的那些话,不免脸热。 还是不提罢了。 一夜安枕,不知是床太舒服,抑或是丝绸被太好睡。 同居第二晚的睡眠质量格外好,自然醒来时不过上午十一点,明明睡得不算久,却觉得精神奕奕。 施婳睡醒后习惯性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查看工作相关的消息。 有些意外地看到蒋岚一小时前的留言。 [小施,你有空的话早点到单位,有个活安排给你] 这条消息下面,过了二十多分钟又发来两条,像是对前面的补充。 [昨晚辛苦了,听说你们半夜三点多才散场] [太累的话就算了] [好好休息,身体为重,你晚上还得上播] 施婳看完不禁莞尔,蒋岚老师的工作风格和在学校带学生的状态差不多。总是雷厉风行的,想到有活就马上吩咐,但有时候也会关心学生的身体,不忘提醒大家别太拼。 她打字回复: [蒋老师,我刚刚睡醒] [已经休息好了] [那我现在洗漱一下就去单位] 她起身下床,刚披上晨袍准备洗漱,蒋岚的消息又过来了。 [不急,你下午四点左右到就可以] …… 吃过午饭,施婳还是提前去单位了。 听蒋老师的意思,似乎是有什么工作想安排给她。 这是令她有些意外的,毕竟当初交给她贺砚庭的专访,算是临危授命,也算是借调过去的,现在蒋老师身体也康复得差不多了,她还以为短时间内不会有其他安排了。 猜不出会是什么任务,不由也想早些过去了解情况。 刚停好车迈入京北台大厦正门,碰巧撞见在隔壁买咖啡的小阮。 小阮比她消息灵通多了,一见面就兴冲冲地说:“学姐,你听说没,今天有个超级飒的大美女来咱们京台,这会儿就在蒋老师的办公室呢。” “我还真不知道,是哪位?” “梁瑟奚,英文名Cersei,梁氏金融的大小姐。我刷到过她的社交账号,她气质真的好特别。” 施婳听着这个名字觉得略有点耳熟,思索片刻才有记忆:“是沪城顶豪那个梁家吗?” 既然小阮说这位梁小姐正在蒋岚的办公室,那么蒋老师提及的工作大抵与她有关。 “对对,就是那个梁家。” 两人边上楼边聊,经过小阮好一番科普,施婳对这位梁氏大小姐算是有了粗略的了解。 梁家从前是做金融起家的,在地产和汽车行业也多有涉猎。 梁瑟奚是家中长女,不仅遗传了父亲的商业头脑,还颇有才情。 毕业于哈佛商学院,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不仅如此,她还从小就有绘画天赋,高中时期就开过个人画展,后来在留学期间因为身材高挑外形出众,还机缘巧合当过国际名模,经常出席巴黎时装周。 小阮忍不住拿出手机翻出她的ins主页,她居然在ins也有一百多万粉丝,分享的照片大多是她的日常。 巴黎,纽约,苏黎世,维也纳,米兰,定位遍布世界各地。 小阮充分发挥她颜控的本能,对着那些不同风格的美照赞不绝口:“天,她怎么这么帅,一会儿是钓系冷艳拽姐,一会儿是甜酷girl,连娘man风也驾驭得好好。在她身上一白遮百丑好像是个悖论,这肤色真舒服,看得我都想美黑了。” 隔着屏幕,施婳也能感受到这个女孩子丰沛的生命力,感染力十足。 很快,施婳就在蒋岚的办公室见到了梁大小姐本人。 蒋岚笑着招呼:“小施你来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Cersei,你的新专访对象。” 彼时,梁瑟奚身着深酒红色一字肩包臀裙,坐在米灰色沙发上,两条极为纤细修长的小腿优雅交叠,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搭配茶色法式大波浪,妩媚又不失知性。 她真人丝毫不比照片逊色,有一双柳叶眼,眼尾长而翘,显得多情,但细看却又透着几分凌厉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施婳也生出赏心悦目之感,正欲礼貌问好,却不料梁瑟奚率先主动起身,右手微抬,做出握手之势:“施小姐你好,你本人比昨天直播看起来更漂亮,终于见到本尊了。” 被这样飒气的美女夸赞,施婳不免赧然,客气道谢后落了座。 接下去有关工作的交流也是相谈甚欢。 原来梁瑟奚目前回国不久,准备继承家业的同时,还给她家的汽车品牌自主研发了一个智能驾驶汽车的分支——阿吉洛。 京北台最近才跟她敲定了一个专题访谈,命名为《对话六边形美女战士》,专访除了涉及她自身丰富多彩的创业求学、多维发展经历,也涵盖了对阿吉洛的推广工作。 浅聊一阵,梁瑟奚起身道别:“我稍后还有个局,先告辞了,也免得耽误施小姐上播,那咱们改日有空详谈?” 施婳莞尔笑笑:“好的,您有空再约。” 梁大小姐前脚离开,蒋岚后脚便风风火火地给施婳交代一些工作事项。 施婳虽然很乐意做这样的专题访谈,但心里略存疑窦。 蒋岚是她的恩师,也不必藏着掖着,她直截了当:“蒋老师,梁小姐这类型的专访,咱们台里能够承接的前辈不在少数,这样的机会给了我……会不会显得您太过偏厚我了?” 蒋岚端着养生茶正喝着,闻言便笑了:“我确实看重你,不过这次旁人没得殪崋说闲话,因为你是Cersei钦点的。” “什么?”施婳不免愕然,“我只是个资历浅薄的新人,梁小姐选我?” “嗯,她多半也看了昨晚的直播,专访效果好,直播观看人数多,收视率和市占率高,对她宣传自身项目也有助益。现在整个大环境少谈资历重谈能力。” 施婳便也点点头,内心愈发重视起这个项目。 现在台里大多提倡主持人一专多能,很多同事不仅胜任主持工作,甚至也能兼任记者、制片人,到了一定程度一个人堪比一整个团队,采编播都能独立完成。* 蒋老师大概也是鼓励她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回不回联播组不是个人能决定的,但她可以通过努力争取将来成立自己的专栏节目,就像蒋老师这样,一个人占据一个黄金时段的栏目。 回办公室前,蒋岚还耐心提点她:“小施,大胆多尝试,我进京台快二十年了,换过很多岗位才找准自己合适的方向,你昨晚的表现展露出你在人物访谈这方面的天赋,Cersei也对你赞不绝口,说要和自己的老同学选择同一位专访主持。” “老同学?”她怔了下,略感讶异。 “贺先生和Cersei是哈佛商学院的同学,两人应该认识。” 施婳细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若有所思:“是这样……” 那样优秀的女孩子,原来是他的同学。 他们身上都有一股非普通人可以企及的气质,叫人欣赏又仰望。 直到等电梯时,施婳还有些恍惚出神- 下午四时,贺玺集团。 今日是季度例会日,贺氏旗下各分部负责人将依次面见董事长,在他面前作本季度的述职汇报。 前面数小时的进展都有条不紊,居于主位的男人虽说甚少显露悦色,但也不至黑脸苛责。 因为每一位负责人都战战兢兢,打从心底里畏惧这位贺家新家主,因为他的回京掌权,以往不过走个过场的季度述职报告,他们这次几乎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深临履薄,呈现效果自然也体现分明,这尊活阎王应该还算满意。 直至轮到花玺银行总行长贺珩起身做汇报时,气氛隐隐开始浮现异样。 偌大的商务会议室暗潮涌动,虽则鸦默雀惊,但众与会者面容肃穆,均是提心吊胆,端方谨慎。 贺珩的汇报其实也算得上井然有序,只是他今日不知何故,莫名显得过分紧张,仿佛在为什么事而心虚一般。 背后的LED投影屏映出他微显慌乱的眉眼,清俊的面庞似乎还浮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贺砚庭靠着椅背,清冽的黑眸寂冷明澈,仿佛在专注聆听他的汇报。 他看起来不带丝毫情绪,更没有怒意,只是生来气场凛冽,尊贵慑人。 贺珩在此之前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局促,明明是准备许久的述职汇报,背地里演练数次几乎能够脱稿。前面尚算顺利,到了后半截已经冷汗涔涔,只觉得背后的衬衫都被冷汗浸透了,整个人愈发焦灼,而因过分紧张,反而频频出错。 他的报告面面俱到,没有任何纰漏,财报数字也好看,若说不足,也不过只是汇报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口误。 其实无伤大雅,但众与会者似乎都被他的焦灼所感染,不禁都如履薄冰,仿佛下一刻就会面临董事长的发难。 然而,直至贺珩磕巴艰难地进行完全部的汇报,居于主位的男人始终保持冷淡如常的面色。 没有褒奖,也没有斥责。 这已经是人人心目中最好的结果了。 之后的汇报也都如常进行,气氛似乎隐隐有所和缓。 直到所有负责人的汇报依次结束,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却唯独贺珩始终是低垂视线,保持着隐隐寒颤的克制模样。 或许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此刻到底在心虚什么。 他的工作汇报明明没有问题,自从他接手以来,花玺银行的财报都还算好看。 如果贺砚庭为了他汇报过程中那些口误而愠怒,只会显得他身居高位过分严苛,落得众高层颇有微词的后果。 何况他与施婳的关系在前,他身为堂侄,在私事方面应该也不算得罪过他? 贺珩腹诽着各种自我安慰的理由。 然而终于熬到会议结束前,自以为解脱,可贺砚庭骤时毫无征兆地睨向他,居高临下降声:“贺珩留下,其余人散会。” 空旷寂冷的大会议室被这一道低沉森然的声音洞穿。 众人短暂地面面相觑,数秒后便马不停蹄地起身退出会议室,根本无人理会贺珩的死活。 被迫留下单刀直面这位人见人怵的活阎王。 贺珩不愿露怯,唯有强撑着情绪,正襟危坐,有一种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要落下的决然。 他背脊挺直,心一沉,倒是想看看他这位众人眼中一贯公正严明不徇私情的九叔,究竟要为了男女私情,如何苛责诘难于他。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若说横刀夺爱,那也是他贺砚庭。 贺砚庭愈是挑错,反倒落得话柄,自己今后兴许也好找准时机在叔伯长辈面前参上一本。 他怵到了极点,干脆心一横大胆开口,试图反客为主:“九叔,您唯独留下我一人,是否花玺银行的季度报表有何不妥,我接管不久,经验有缺,您尽管批驳点拨,我自当洗耳恭听。”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贺珩的料想判若鸿沟。 高高在上的男人并没有挑错的兴致,只有面对他一介晚辈的疏冷蔑视而已。 “报表无甚不妥,不妥的是人。” 贺珩内心震愕,霎时瞪大双眸:“……?” 贺砚庭漆如深潭的黑眸毫无温度地睥睨着他,字里行间透着不加掩饰的阴鸷戾气:“贺珩,离你九婶远点。” 32 施婳对贺珩今日所受之暴击浑然不知。 她这边工作顺利, 刚接了新项目,上播前也抽空开始整理资料,准备尽快撰写专访提纲, 届时才好约见梁小姐会面详谈。 上播时状态良好, 下播后就听同事说今晚的收视和市占率均有大幅提升。 乘电梯下楼时,偶遇的几名不算太相熟的同事纷纷热情恭维: “小施老师这回算是大火了, 连午夜新闻的收视率都提到了这个数, 升职是指日可待了。” “是啊,都是看过昨晚直播专访慕名前来的,看来重回联播组是早晚的事。” “提前恭喜施老师了。” 施婳同这几位同事不算熟稔,但从她们口吻语气中倒是听不出恶意,便笑意莞尔,半打趣道:“升不升职我倒不是很在意, 只是着实盼着加薪。” 这也算是戳到了打工人们的共鸣。 “哈哈哈,谁不是啊, 我做梦都盼着加人工加奖金。” “欸, 这两年各大广电效益都不算太好, 不降薪裁员就不错了, 加薪我是不敢指望。” “咱们京台还算是好了,听说隔壁省台真的有裁员的考虑。” “还好咱们背靠总台, 我还指着这份铁饭碗养老呢。” 抵达办公楼层, 施婳径直而出, 没走两步,愣是与赵悦琳迎头碰上。 今儿也是难得,赵台花不知怎么加班到深夜还没走, 见了施婳,她俨然是怔了下, 旋即微点了下头,就将目光挪开,竟是就这样安静如鸡地擦身而过了。 这女人向来将施婳视为眼中钉,虽然是她单方面的假想,尤其是自施婳从蒋老师手里接手了贺砚庭的专访后,每次打照面都躲不过一番夹枪带棒的暗讽。 今晚这个场面着实难得,施婳觉着有点意外,不由好笑。 刚回到工位上,小阮就迫不及待分享她刚打听来的八卦:“学姐,你刚刚碰见赵台花了没?” 施婳微怔:“碰见了,她这么晚还在,联播组有什么事吗?” 小阮抿唇偷笑:“联播组能有什么事啊,她是挨批了,据说老台长昨晚把她留下喝茶了,说她工作太闲,给她安排别的任务,省得她太早下班没事找事。” 施婳也忍不住乐了:“竟有这样的事。” 其实京台许多人都知道赵悦琳有很硬的背景后台,只是此事不摆在明面上,大部分同事不清楚内情,不过揣测而已,当然也有知情者保持沉默。 施婳就是沉默者之一。 京圈就这么大,起初她实习的时候就偶有被赵悦琳刁难,那时贺珩就替她查过,原来赵悦琳是老台长的亲外甥女,而且她的父母也都是广电体系内的,据说母亲是某省台的大领导。 加上她自身能力也算过硬,当年是打破了记录,成为了联播组最年轻的固定主播。 这样的人,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施婳都不想与她计较。 职场复杂,其实京台的环境已经算是相对公平了,她谨小慎微惯了,从不轻易树敌。 而且赵悦琳总给她一种趾高气昂花孔雀的样子,像个美貌却略沾点蠢的显眼包,倒不算背地里阴人的毒蛇。 只是这回,难得见这人妆容寡淡穿着素雅,见了自己还一副蔫蔫的样子,恨不能避着她走似的。 也算是施婳入职以来瞧见的一则奇观了- 连续几晚,贺砚庭都来接她下班。 施婳起先还觉得寻常,想来他可能是差不多同时段忙完,便顺带载她回去。 可次数多了,她也不禁心生疑窦,不由试探着问:“最近怎么这样凑巧,每逢我下播你都有空来接我。” 一个是午夜新闻主持,一个是上市集团的掌权人,照理来说工作时间是不太重叠的。 少女存心试探,乌沉沉的眼静静凝着他。 两人领证后的日子宛如飞逝,眨眼已有一月有余。 可某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两人竟是从未明确谈过。 这婚姻,究竟是表面形式。互利共赢,各取所需。 抑或是……依着成年男女的随心所欲,任其发展。 时间久了,假戏真做也不是不行? 前阵子忙着搬家,同时还要筹备专访,她忙得停不下来,自然不得空思索此事。 渐渐适应了住在雁栖御府的夜晚,她心底的疑问也随之浮现。 更深露重,男人的目光依旧清冷莫测,但许是因着车内晦暗光线的映衬,竟显露出平日少见的温存。 他不露声色地睨着她,淡淡出声:“不是凑巧。” “……?”少女心跳漏了两拍,愈发惴惴,明明是暗藏希冀的,却下意识垂下颈去,耳后娇嫩的肌肤无意识地泛起绯色。 贺砚庭深眸清明,不假辞色,吐露的字眼却无形撩拨:“工作之余同太太培养感情,有问题?” 手心掐紧,车厢静谧,施婳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怦然的心率。 那样急,那样喘。 这人怎么能用如此光风霁月的口吻,说出这等令人失魂的话来。 后座范围内本就微妙暗昧的气息,一如他身上摄人心脾的木质香调一阵又一阵绵延弥漫。 那样暗潮汹涌的吞噬,蚕食了她的清醒,裹挟了她的理智。 她不敢笃定贺砚庭字里行间的涵义,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理解。 会不会是她……解读有误? 他口中的培养感情,究竟是为了不使他们在合作期间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还是……另有所指。 车厢内的新风系统分明凉润,此刻却显得密不透风。 她又不好意思提出开窗,只能闷闷地将视线挪到窗外。 佯作欣赏京北的夜景,实则不过隐忍捱过这一段路程。 等车子平稳驶入别墅大门,她便匆忙下车,宛如迷失惊鹿,踉跄逃窜回屋。 …… 施婳的意马心猿并未持续很久。 因为同居的日子眨眼就过去十余日,每一晚都平静依旧,安枕彻夜。 施婳那日下车落荒而逃后,贺砚庭始终端方坦荡,倒显得她懵懂无知。 她起初每晚都心怀鬼胎,一回到别墅就立刻找到借口躲回主卧,然后再不踏出。 好似生怕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发生些什么本不该发生的事。 然而到底是她胡思乱想,因为此后的每一晚,贺砚庭都自顾自忙,要么就耗在书房,要么也在他的客卧歇息,从未有任何逾矩之嫌。 施婳愈发反思是自己不够坦荡,才会过分解读他的话,以至胡思乱想。 周而复始的平静夜晚,令她逐渐确信贺砚庭对她没有丝毫不轨之意,并深以为然。 而那晚她惊慌逃窜时,身后男人的寂寂目光深不可测,炙色藏匿,她对此全然未察- 自从那日下午在蒋老师的办公室同梁瑟奚打过照面,施婳查资料做准备,专访提纲初稿也算是暂且敲定了。 只是约时间有点困难,梁瑟奚是典型的女总裁日常,行程紧张,挤出时间本就不容易。 再加上施婳每周有四至五日要上夜班,她的工作是不能轻易调班的,如若有特殊情况调班恐怕要提前一个月进行排班。 因此暂时还没约上。 明天终于轮休,施婳提早给梁瑟奚微信留言,询问她是否得空。 [梁小姐,我明天休息,整日都有时间,您如果方便的话咱们可以见面聊一下专访细节,以您的时间地点为准,我都可以配合。] 梁瑟奚过了半个多钟回复,口吻很是客气: [Cersei:真是抱歉,最近太忙了,明天恐怕也挤不出空] 施婳看着这条消息,正有些苦恼时,对方又发来一条。 [Cersei:明晚我有个私人酒局,都是相熟的朋友,比较随意些,咱们可以谈工作的事,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 施婳眼神微亮,她很快回复: [不介意的,那我明晚过去找您,到时见] …… 次日出门前,梁瑟奚给她发来了地址,以及私人邀请函。 施婳眼神微滞。 邀请函上印有黑底烫金手写字体,以及令人记忆深刻的暗紫色玫瑰标识。 是麗府会。 两个月前她去过麗府会,那次还是为了见贺砚庭,那晚的经过尚且记忆犹新,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去了。 有了上回的经验,施婳也添了几分泰然,平静地驱车前往。 梁瑟奚跟她约的是晚上九点半,施婳考虑到私人酒局多少也需要应酬,她早到的话未免打扰,于是也没有提前到,而是到点准时才进去。 迈入中古欧式大门,经过一系列安检,终于踏入这间隐秘奢华的会所。 梁瑟奚为人周到,已经事前打好招呼,有专门的侍者引施婳来到包厢前,推开雕花拱门目送施婳进入后,便默默躬身而退。 施婳甫一入内,目光便很快地搜寻到她的目标,旋即绽开礼貌的微笑。 梁瑟奚也看见了她,搁下手中的高脚杯,起身朝着她迎出来,极美的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施小姐,麻烦你跑一趟。” 施婳下意识地欣赏眼前的美景,身量高挑的女人今晚穿了一袭墨绿色缎面礼服,鱼尾裙摆,迈着雍容雅步款款而来,身子微侧时方才看出礼服是露背的款式。 相当性感,但穿在她身上只显得高贵,丝毫不没入低俗。 “不麻烦的,梁小姐太客气了。”对方的周到热情令施婳赧颜,她轻声细语,随后便在梁瑟奚的指引下准备落座。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谈笑客套间少女纯澈眸光流转,蓦地望见不远处孤坐于沙发上的男人。 纤腻的指尖下意识颤了下,身子随之一僵。 这间包厢格调复古而奢靡,沙发呈很长的流线弧形,意式皇家款,手工真皮与精良的雕花多少透着点浮华夸张之美。 与男人冷旷寂然的气质不算相称。 琉璃灯盏下影影绰绰,他分明坐在末端的位置,但因着他的存在,整间包厢的核心俨然并不居于正中。 反而是因为他坐在角落,而整个重心偏移。 这是施婳刚进门时并未觉察的。 因为她不曾观察环境,只觉得这样觥筹靡靡的环境与她无关,她只是奔着工作而来,为的只是约见梁小姐而已。 顷刻间,她才意识到,贺砚庭竟也在这个局上。 两人相隔的距离不算近,光线昏黄幽暗,施婳其实不确定他是否也注意到了自己。 他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那儿,眼神微眯,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一枚烟盒,烟盒薄而精致,似乎是银灰色,具体细节她看不清。 像是随手把玩,又像是在独自休憩。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 施婳恍恍惚惚地落了座,耳畔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 “施婳,你怎么也在这儿?” 大约是梁瑟奚的动静很容易引人瞩目,同在局上的周燕临发现了她。 施婳没想到今晚会撞见这样多的熟人,一时间心绪紊乱,仓皇应了一声:“周公子,我是来找梁小姐的,有些工作上的事情。” 周燕临偏过头瞧她,似乎是听出了她字里行间的暗示。 他有意无意地觑了眼坐在沙发尾端的贺砚庭,旋即扯了下唇角,不露声色地遂了施婳的意思开口:“是吧,那你们忙,我不打扰了。” 周燕临前不久猛然知道这俩人领了证,虽然是事实,但到底是五雷轰顶般的震愕。 他至今也没太搞明白贺九怎么就同侄子的前女友结了婚。 但凭着两人多年交情,贺九的老婆,也算是自己人,该帮的时候自然要帮着。 施婳这小姑娘看着温吞蔫巴,实则很是机灵。 她大概是不想叫梁瑟奚察觉她与贺九的关系,那他就帮着周旋几句也未尝不可。 周燕临落座别处去了,梁瑟奚也不多话,只笑着招呼:“燕临你们先喝着,我这边忙完了就过去。” 周燕临摆摆手,姿态矜贵落拓:“不急,你忙你的,好生照顾小姑娘。” 施婳听着他们对话,只觉得熟稔随意,他们看起来都很熟。 的确,这整个包厢里的贵客,哪位不是身份极其显贵的。 若不是显赫世家,周三公子作为东道主也不必亲自招呼了。 唯有她像是误入浮华的乡野蝴蝶,多少有些格不相入。 有了这样的认知,施婳工作效率无意识地提高了些,流畅地记录下梁瑟奚对于专访提出的想法和意见,也将她的要求都一一记录了。 全数聊完居然才过了半个多钟,施婳准备离场,正欲组织措辞。 梁瑟奚却依旧热络,主动邀她品酒。 唐培里侬P3桃红香槟,清透的粉色酒液口感醇厚。 历经二十五年的陈化,虽然绵密清香,可区区几口就能喝掉施婳一个月的薪水。 多喝几口就觉得罪过。 梁瑟奚却格外细心体贴,见她喝得不多,便关切地询问:“施小姐是不是不喜欢饮酒,听说这边还有无酒精的特调饮品,你要不要试试?” 施婳正想婉言告辞,却遭不住对方盛情难却。 终于还是尝了一杯青柠特调。 “这位瞧着眼熟,你是不是在京台给九爷做采访的那位?” 终于有人忽然间注意到施婳,露出惊诧的神色,主动上前攀谈。 施婳因着上次在麗府会不算太愉快的经历,外加自己前不久刚上过热搜,故而出门前有意低调打扮过。 她素着脸,只穿了件很普通的杏色桑蚕丝长裙,为的就是低调不叫人认出,不料却还是引来了关注。 “呀,还真是,你本人比上镜更漂亮!” 梁瑟奚笑意明艳,大方夸赞:“那是自然,施小姐是古典型的清冷美人,我初次见她也觉得比上镜时更惊艳。” 其实是因为妆容问题。 上播时她穿职业套西,化明眸皓齿的干练妆容。 私底下经常不化妆,或者只打个底,露出最原始的骨相和皮相,自然是美得更摄人些。 施婳素来内向,本就不善交际,在工作场合是因为没有办法,习惯了之后尚且还能游刃有余,像这样的上流圈名利场,她是真有些无所适从。 “施小姐这样年轻就在京台上镜露脸了,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 “我记得贺先生向来是不接受采访的吧,施小姐面子好大的。” “九爷,咱们都好奇呢,您怎么就接受采访了,还是长达一百五十分钟的专访,您要不要透露一下?” 有人壮着胆子惊动了贺砚庭那边。 男人漫不经心的视线淡然扫来,却不是睨向开口朝他问话的人。 施婳不敢叫人觉察出异色,只能佯作平静,被那双黑曜石般的冷眸觑着,心底的渺茫唯有隐忍。 他偏过头吸了口烟,忽明忽暗的猩红光晕映衬着他深邃雅贵的眉眼。 众人都在期待他开口。 唯独施婳不敢正眼看他。 众目昭彰下,男人微微眯眸,隔着青烟白雾,吁出冷寂的烟圈。 他那样矜贵随意,不过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却看得在场众人都入了迷般出神。 太养眼了,仿佛不是人,神嗣般的存在。 寂然的烟嗓淡淡传来:“京台的蒋岚帮过我一个忙,投桃报李罢了。” “原来是这样。” 蒋岚是全国著名的新闻媒体从业者,她的名字圈外人也鲜少不知。 众人丝毫未生疑。 毕竟贺砚庭这样的人,要么就不开口,一旦开口,何须唬人,他所处位置太高,令人仰视,是完全无需说假话的程度。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他们高高在上,从不必做违心之事。 之后的时间,贺砚庭似乎就没怎么开口了。 许多人找他敬酒,包括梁瑟奚在内,他始终淡淡的,只偶尔慢条斯理地抿上一口。 这局里都是非富即贵的男女,远比蒋柏亨那样的圈子高级。 大概是察觉到施婳不善言辞,渐渐也就没人再叨扰她,她落得清净。 因为无事可做,才能静下来观察周围。 梁瑟奚对谁都是热情周到,典型高情商的大家闺秀。 唯独面对贺砚庭时,她难得流露出几分不自在。 这份不自在其实并不明显,施婳只是偶然注意到她在给贺砚庭敬酒时,时不时抬手将自己茶色的卷发勾至耳后,唇角弧度似乎也有所收敛。 她向贺砚庭敬酒,也不管对方是否热络。 那双狭长的柳叶眼就那样含情望着他。 旁人是否觉察施婳不清楚,只是从她这个角度,俨然将这位钓系大美人的心思瞧了个一清二楚。 她恍然明悟。 难怪梁大小姐婉拒京台那么多优秀的主持人,唯独选她。 原是如此。 原来那样张扬自信的女孩子,也会有暴露怯意不自然的时刻。 因为那是在她倾慕的男人面前。 原来梁瑟奚,喜欢他。 一不小心发现了这个秘密,令施婳陷入一种无法名状的心情。 闷闷的,胸腔左侧隐隐发胀。 好像有想要找好友倾诉的冲动,但对着手机屏幕,点开对话框,却吐不出一句。 词穷语塞,无从说起。 并不是不开心。 而是仿佛有一块小石子,蓦然间被投入她平如止水的心湖。 荡起一波又一波酸涩的涟漪。 …… 今晚这局结束得突然,有些戛然而止的意味。 贺砚庭毫无征兆地起身,闲庭信步离开包厢。 屋内瞬间如烛火燃烧余烬,陷入冷寂。 聚会无声地宣告了结束。 人本就不算多,不过须臾就三三两两散了。 施婳同梁瑟奚一并走出来。 麗府会的停车场涂抹着锃亮的灰色环氧降噪地坪漆。 灯火通明,将深夜渲染如白昼。 那台暗黑色的劳斯莱斯却仍赫然停着,纹丝未动。 他最先出来,竟还没走。 该不会是在等自己…… 施婳心神紧了紧,也不知在浮想些什么。 只见那扇顶级的自动车门徐徐开合—— 后座的男人微阖着眼,似在闭目养神。 沉稳的嗓音骤然传出:“上车,回家。” 施婳太阳穴突了一瞬,内心惊骇,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对上了梁大小姐错愕不已的表情。 施婳脑海中还记着她方才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还有她ins账号上那些风格多变的照片,她原是那么酷的女生。 梁瑟奚目光中是直勾勾的探究,小麦色皮肤衬得那身上的墨绿色缎面礼服光泽华丽。 这样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施婳由衷觉得令她失恋是一种犯罪。 何况她未曾问过贺砚庭对梁小姐的态度。 万一他也对人家有意。 让梁大小姐生出误会就不妥了。 念及此处,施婳略过自己心中酸涩的隐秘滋味,心狠狠一沉,咬着唇挤出一声:“九叔。” 梁瑟奚眨了眨眼,仍是不解的困惑神情。 身后路过取车的周燕临,声线朗朗地开口帮着解释:“Cersei,他俩是一家的。” “啊?” “施婳从小就住在贺家老宅,是贺老爷子老战友的孙女,算是寄住在他们家的,老爷子当她是亲孙女疼。” 梁瑟奚细长的柳叶眼眨了眨,语气恍悟:“原来是这样的关系,施小姐怎么没提过?” 施婳笑容勉强,含糊应付过去。 等人终于都各自上车。 她才微提裙摆,上了黑色的劳斯莱斯。 车门落锁。 气氛隐隐不太对味。 如果是平常,施婳大概率会主动制造话题,缓和一下过分静谧的空气。 但今晚她不知怎么,有点失神。 她没有看贺砚庭,而是放空恍惚地望向车窗外。 细密卷长的眼睫下,乌沉的瞳仁弥漫着潮湿雾色。 她不是因为Cersei明目张胆的爱慕而心生不快。 相反,她很羡慕Cersei。 那样优秀强大的人也倾心于他。 心里那股不知从何时、何地,也不知究竟滋生了多久的妄念。 终于清晰又大胆的浮出雾面。 她不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萌生的退怯也随之汹涌而来,将她裹挟。 她怎么敢对他有这种想法。 定是疯了。 嗓子里的滋味透着酒后的苦涩。 施婳久久盯着窗外,不敢看他。 良久,男人透着些微不悦的嗓音低沉而来—— “窗外景色迷人至此,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33 男人的声音似染着风雪, 深沉,冷寂。 不由分说地搅乱了少女望着车窗外放空出神的宁静。 施婳怔怔地回神,转头看着侧边的他, 只觉得月色皎洁, 温柔而残酷,静悄悄地给他清隽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银白的霜。 隔着若有而无的屏障。 她与他离得这样近, 又那样远。 清醒的意识重回大脑, 施婳挤出一抹淡笑,带着微微歉赧之意:“不好意思,刚才有些走神,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女孩天然的糯腔,细声的嘟哝,如甘甜清泉坠入男人的心肺, 本就淡泊的不悦悄然无声中消弭殆尽。 贺砚庭腔调无意识地柔和了三分,淡声问:“是为了梁瑟奚的专访?” 施婳细密卷长的眼睫微微发颤, 乌沉的眼褪去潮色, 没了湿漉的雾气, 只余下透澈的瞳仁。 她双手下意识绞在一起, 指甲暗暗掐着手指肚的肉,掩去那份心虚, 故意撇开话题:“那倒不是, 是为了台里其他的工作。” 话音刚落, 似乎是生怕对方不信,还此地无银地又添了句补充:“梁小姐为人热情,善于沟通, 她的专访做起来难度不算很大。” 女孩子酸涩的心事藏匿在隐秘处,叫素来波澜不惊的大人物难以觉察。 在贺砚庭眼中, 只觉得一字一顿分析自身工作的施婳透着几分娇憨的敦朴。 黑沉深邃的眸渐渐荡出几许柔软的波动,他似笑非笑:“你好像在抱怨上一任专访对象太难相处?” 施婳瞳仁微震,错愕了一瞬,旋即连连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怎么会……” 慌乱中对上贺砚庭温凉的眸,心神乱了又乱。 她很快平复下来。 虽然那股酸涩的涟漪并未弥散,但眼底的雾气终于尽数敛去。 清晰的理智越来越占据更重的位置。 感性在这座天平上俨然失了权重。 还是理智些比较好。 贺砚庭已经帮了她太多。 在订婚宴上为她主持公道,于她穷途末路时予她婚姻,甚至在专访她局促卡顿时也给她无声的帮衬。 这个男人已经很无私地在托举着她。 而她,目前除了陪他在澜姨面前演戏,甚至还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怎么能对他生出觊觎之心,甚至因为别的优秀女性对他展露好感和倾慕时胡思乱想。 她不该奢求更多。 是自己今夜被Cersei明艳夺目的美晃晕了眼,迷了心智,纵容了内心不成熟的小心思。 至此,持续数十分钟的任性,终于告罄。 …… 黑色劳斯莱斯平稳驶入雁栖御府。 下了车,迈入主宅,他们依旧是同居而不同房的夫妻。 施婳温顺礼貌地道了声晚安,清糯的嗓音透着不易觉察的勉强。 她自以为已经足够若无其事,甚至撑得上是克己复礼。 但微妙的变化仍然浮荡在夜色中。 回房后冲了淋浴,换上睡衣,她坐在书桌前记录复盘在麗府会包厢里与梁瑟奚交谈商定的所有细则。 全数整理完毕,今晚的工作就算是妥善完成,可以安心入眠了。 分明是工作顺利的一日,睡得却更长梦短。 极混沌的梦里,贺砚庭坐在庭院内一张黄杨木藤椅上,坐姿慵懒,右手随意垂搭着,左手则支着胳膊,食指指尖抵着太阳穴,分明没有皱眉,却透着明显的不耐之色。 好似急于结束一件事情。 依旧是那张端方矜贵的面容,好看得令周围的景致都失去颜色。 叫她看不见庭院内的风景,只能看见他。 那画面太过熟悉,曾经给她如坠美梦的错觉——正是她灌下自己几大口龙舌兰,壮胆对他提出结婚的那晚。 一模一样的光景。 可男人的态度却大不相同。 他修长白皙的两指夹着一份白底黑字文件,递给她。 是离婚协议。 上面撰写的内容,除了表明两人今后划清界限,还郑重承诺会给她一笔钱,一笔足够她安稳活到老的财产,甚至将雁栖御府也划入她名下。 儒雅绅士,连离婚时刻都如此周到妥帖,不曾因为关系走到末路而薄待她。 施婳午夜蓦醒,意识到是在做梦,却并未睁开眼睛,只是翻了个身,裹紧丝绸软被,迫使自己继续沉睡。 她佯装无事发生,颊边的鬓发却早已被咸涩的愁露濡湿- 接下去的一周,施婳把自己的时间排得很紧。 工作愈发卖力,每次上播效果都很好,收视率持续稳步走高,台里领导自然看得到她的表现。 虽说京台藏龙卧虎,但近两年确实没有业务能力太出众的新人,任部长也专程找她开了个小会,过问她自身的规划,包括工作强度是否能承受之类的。 施婳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就有意让自己更加忙碌。 充实的工作可以填满所有时间,只要累得连发呆的功夫都没有,忙完倒头就睡,自然就不会胡思妄想。 所以她亲口对任部长表示,自己是新人,又年轻,身体素质也没问题,完全可以承受更高强度的工作。 又聪明又卷的新人领导岂会不喜欢。 任部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着手给她安排更多重要的项目。 可饶是再转移注意力,人毕竟不是机器,总有休憩的间隙。 最近几天施婳下播回去就收拾睡觉,睡醒就立刻来单位。 本来她身为新闻主播,只需要打卡五小时,最近都被她上成了十二小时。 基本上吃个午饭就出门,有时候甚至连午饭都不在雁栖御府吃,随便到单位食堂吃一点。 这日午休时间,小阮恹恹地趴在桌上,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时不时叹口气。 施婳几番被她细微的叹气声惊扰,不禁心生好奇,她下意识偏过头瞥了一眼,见小阮的电脑屏幕上是某艺人的微博主页,手机上好像也是相关的内容。 “小阮,你最近在追星吗?” 小阮闻言愣了下,旋即摇摇头:“不是……” 施婳看着她蔫乎乎的小脸,不由莞尔:“怎么了,这表情,跟你家房子塌了似的。” 小阮沉沉叹了口气,把手机界面里的微博评论划拉给施婳看。 “喏,我房子真没塌。” 评论区不仅没有黑粉,还铺天盖地都是喊老公喊哥哥的ID。 施婳不追星,对娱乐圈了解甚少,但小阮手机里这一位,饶是她没有留心关注,也是有记忆的。 岑忌,今年刚出道就势头火热的新人。 最近各大社交媒体都能刷到他的有关信息。 他看起来相当年轻,样貌倒是很顺眼,皮肤白皙,乍看上去像邻家哥哥,但凝神细看,又觉得他身上颇有几分匪性,英俊又痞气。 气质是蛮独特的。 施婳笑了:“这不就是爱豆吗,还说不追星呢。” 小阮扁扁嘴,有气无力地嘟囔:“我真不追星,他是我高中同学。” 施婳眼神微滞,略感讶异。 小阮趴在办公桌上,唇角向下,反复刷着同一条微博的评论。 好多人喜欢他。 终于有人看见他了。 她好开心。 但也好不开心。 施婳觉察到小阮心情的微妙,便不再吭声,不去打扰她。 但不过须臾,她好似隐隐明悟了什么。 那种又酸又涩的情绪,分明也……令她熟悉- 忙碌工作之余,施婳也开始频繁的抽空回老宅去探望贺爷爷。 除了轮休日,中午也时常回去陪爷爷吃个午餐。 老爷子每次见了她都眉开眼笑,身子骨的状况似乎也比之前稳定了不少。 听荣伯说,老爷子最近睡眠还算可以,清早一起床就喜欢去花园待着。 一待就是大半个上午。 之前还只是喜欢养花弄草,最近甚至辟出一片菜地,种了些黄瓜豆角蒜苗胡萝卜。 贺爷爷高兴,施婳也开心。 生活明明按部就班,她暗自庆幸自己也算找到了“婚后”的平衡,日子本该就这样平静无澜地过下去。 可这一日下午,她忽然接到澜姨的电话,热络亲切地关心了好一阵,然后突然提出:想去你们新房住上几天,不知道少夫人介不介意。 澜姨是贺砚庭最重要的亲人,待她也是挑不出错的好,她自然是不介意的。 只是澜姨不仅自己要过来住,还要带上连姨。 说是雁栖御府开府的时间太短,游妈虽然能干,但尚且没有掌事经验,有很多事情没能打理妥当。 所以她们两位都惦记着,想过来帮忙好好打理。 连姨是老宅的老仆欧了,施婳自从来到京北,衣食住行都受她照拂,和连姨很亲。 两位都是她不能拒绝的长辈。 她只能应下了。 只是这样一来,有些事就不得不找贺砚庭商议。 这夜下播后,她是自己开车回家的。 最近她装得忙碌,有意闪避,贺砚庭恰好也于前日出差,今晚应该是刚回来。 她上了楼,看见书房门缝中亮着光,就猜到贺砚庭此刻正在书房。 她趿着拖鞋,硬着头一步一步踱至书房门前,抬起手腕,轻轻敲下。 白腻的手腕纤细柔软,食指与中指弯曲的关节敲击在柚木门扉上,发出敲冰戛玉般清脆的声响。 “进。” 屋内,男人覆了薄霜的低沉音调不疾不徐地传出。 门不曾落锁,施婳略微施力便推开了。 脚步缓缓地迈入,印象中,这好像还是她头一回踏进他的书房。 相对于她的促狭不安,端坐于书桌前的男人要从容得多。 他视线微垂,并未正眼看她,目光似乎落在重要的文件上,神色冷淡而肃穆。 饶是沐浴过后换下正装西服,只穿着一套黑绸睡衣,也依旧散发出矜贵儒雅的气质。 他在家中与在外面的形象,对施婳来说好似没觉出什么不同。 都是叫人远远遥望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罢了。 这几天没有频繁接触,两人之间莫名添了几分生疏。 施婳望着冷白灯光下男人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脸,心里不禁生出虚幻之感。 太不真实了。 他们两人天悬地隔,原本不该像此刻这样同处在一个屋檐。 他穿着居家睡衣的模样也不该被她看见。 大概是她出神了太久,男人疏冷的声线缓缓响起:“有事?” 施婳无声吞咽了下,尽量言简意赅又实事求是地讲明了目前的情况。 转述过澜姨的话后,她又忍不住嘟哝:“我倒是觉着游妈将家里大小事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晓得连姨她们具体还要忙些什么……” 在此之前,施婳没有怀疑过长辈们的用意。 毕竟她没有独立开门过日子的经验,何况还是这样大的一座附带私家园林的新中式别墅。 只想着或许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令澜姨她们惦记。 贺砚庭终于抬起目光觑她,他面色冷淡,分明没有笑,可施婳却恍惚间觉得他眼底藏匿着不算很深的揶揄。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姨是老爷子的眼线。” “什么?”施婳一脸茫然。 贺砚庭的书房只亮着壁灯和台灯。 他看起来深夜是不喜欢在太明晃晃的光线下办公。 书桌应是黑胡桃实木,深咖色,桌角立着一盏复古绿中古台灯,看上去应是古董,雅致而古朴。水绿灯罩下暗绿色的灯影与窗外的月光相互交映,透出些许微醺的暖光。 施婳明明滴酒未沾,却莫名觉得醉了三分。 她惶惑地低喃:“眼线?为什么这样说,难道爷爷他……怀疑我们的婚事有假。” 施婳最看重的就是贺爷爷,但是她婚后一直都小心应付,按理来说不该有丝毫疏漏才是,为什么爷爷会突然起疑心。 暗绿色灯光昏茫,照不清男人的眉眼细节。 只格外突出他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线,以及那道颜色很淡的薄唇。 施婳莫名垂下颈去,不敢再盯着他多看半秒。 贺砚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开口亦是轻描淡写:“你最近经常回老宅?” 施婳内心微滞,旋即坦然点头:“是,我想着爷爷在老宅冷清,就时不时中午回去陪他用餐,也没多聊什么,至多待上一小时我就走了。” 她细声叙述着,说着说着,自己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是她太频繁回去探望,反倒让爷爷平添担忧,怕她是因为在新房过得不顺心,才总回老宅的么。 她掐了下掌心,暗暗懊恼。 怪她缺乏经验,竟是完全没考虑这一层。 爷爷毕竟上了年纪,是老一辈的旧观念,也许觉得女孩子婚后若是过得遂意,就不会老惦记着回娘家,是类似的道理。 施婳心里焦灼,脑瓜子也转得快了些,很快就提出建设性意见。 “那个,贺砚庭,既然这样,恐怕还得拜托你一件事……” 她一着急,也忘了近来几日的有意疏远,下意识迈近了几步,纤薄的身子就立在他书桌前,耳垂发热,为难地开口征求:“连姨她们过来住的这几日,我们恐怕得住一起才行,我的意思是……你得搬回主卧。” 少女温糯的嗓音撂下。 窗明几净的大书房似乎染上了几分夏夜的潮湿,清新的空气都变得暗昧。 男人平如止水的眉眼淡淡觑着她,始终是冷冽泰然,八风不动的模样。 施婳怎么可能注意到他修长指骨正把玩间的火机被捏得紧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尔尔。 他清冷的脸上几乎没有丝毫情绪,隐约还微蹙了下眉,不知是否是因为添了麻烦带来的不耐。 好在施婳担忧事情并未发生。 贺砚庭没有婉拒她,而是冷淡地应了句:“可以。” 施婳掩下心绪的慌乱,软着声道:“好的,那我今晚就收拾一下,你的卧室……我方便进去吗?” 他依旧神色淡淡,仿佛事不关己:“你随意。” “好。” 施婳自觉着时间有点紧张。 她观察贺砚庭今晚已经沐浴过,应该不会再使用浴室里的相关洗浴用具。 得了他的首肯,她就直接推门进去,把他的个人洗漱用品,乃至所有看起来是日常所用的东西都一一搬进主卧的浴室。 主卧的浴室大得离谱,超长的鱼肚白大理石洗漱台面原本就设计了两个并排的双台盆。 一左一右,各自摆上两人日常使用的瓶瓶罐罐,台面也依旧显得空旷。 大约是她忙起来有动静,贺砚庭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 他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只是默不作声地陪她一块儿收拾。 好在入住时间不长,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搬。 整理得当,施婳走出浴室,心里仍有些惴惴,她趿着拖鞋在床边踱来踱去,猝不及防对上贺砚庭平静冷淡的视线。 她忍不住开口询问:“现在这样可以了吗,你还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可能多少有没顾及到的细节……” 施婳平日算是比较细心的人,但仍是怕有疏漏。 而且她总觉得即便把他的东西都搬进了主卧,也仍旧是不太对味,总觉得这间屋子就不像是两个人住的。 没有丝毫新婚夫妇的气息。 澜姨和连姨都是早已成家生子的人,又有多年服侍主家的经验,想来是眼光毒辣老道的,只怕她们会看出什么。 若是禀报给贺爷爷,那就难免要惹得他老人家担忧了。 贺砚庭总是冷淡自如,他想必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思路要缜密些。 身着黑绸居家睡衣的男人似是略微沉吟了几秒,旋即径直来到床头柜前,俯下身,腕骨微抬,不由分说将抽屉拉开。 这个位置、这个动作,施婳都不算陌生。 她当然记得搬入新居当晚发生过什么窘事。 然而此时此刻,眼前的画面远比上回更令她羞窘。 只见贺砚庭将其中的黑金长方形盒子抽出两盒,修长白皙的指骨宛如玉质扇骨,好看得不可方物。 但是顷刻间,那双好看的手却生生将盒子包装拆开,继而撕开了两枚锡纸,连同床头的几张抽纸巾,一并团起随手丢进了一侧的纸篓中。 那团白色东西在空中滑过抛物线,生生把施婳看呆了。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她哑然发怔,久久不能出声。 空气凝结,暧昧的因子不断地发酵、外扩。 施婳涨红着脸,整张脸蛋宛若熟透的蜜桃,颤颤着溢出.汁.水。 她无声咬着唇,只能佯装什么都没看见,良久才木然抱起自己的睡衣往浴室方向走去,含糊的颤声泄露了她的隐秘心事。 “那个,我还没洗澡,时间不早了,得先洗澡休息,你自便吧……” …… 施婳通常是洗淋浴更多的,除非特别疲劳才会选择泡澡。 但这一刻她觉得心浮气躁,只想在浴室里多耗点时间,也无暇多想,进了浴室便反锁上门。 放了热水,身子静静地沉入硕大的圆形浴缸。 热度恰好的水温将身体无声裹挟,毛孔随之舒展。 阖上眼,眼前不受自控地浮现出男人方才的举动,以及……他无波无澜的冷静神色。 清冽。洁净。 分明不染丝毫风月。 他并没有别的意图,只是顺遂她的心意,更加缜密妥善地配合她做戏而已。 是的。 就是如此。 他不沾尘欲的模样甚至算得上冷漠,哪有半分缱绻。 不过她自己心中有鬼,故而耳根酥.麻罢了。 橙花精油淡淡的草花香舒缓宁静,无声地抚平了少女剧烈的心绪起伏。 泡完澡换好睡裙,她有意屏息静气,外头俨然没了丝毫动静。 想必贺砚庭早就回书房去了。 她于是愈发笃定是自己暗怀鬼胎,用沁凉的柔肤水护肤后,果然冷静了少许。 吹干头发,她习惯性地弯下腰准备清理浴缸。 …… 然而足足过去五分钟后。 不晓得是她操作不当还是浴缸出现了故障,水不仅没有被放掉,还越蓄越多,眼看着就要溢出来。 施婳没用过这款品牌的浴缸,急忙上网检索。 她动作已经算是很快了,被她找到了同款浴缸的使用说明书,下载下来,急忙点开,却瞠目发现全是德文。 洗澡前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令她窘迫了,此刻的第一反应是跑去求助游妈。 半夜三更,固然要给游妈添些麻烦,但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 少女只着米白睡裙的纤薄身影如一道风,在走廊匆匆晃过。 恰好途径的男人伫下脚步,寡凉的腔调冷冷唤住了她。 “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被撞上了,施婳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面对他清冷淡漠的黑眸,以及即将满溢的浴缸水,便也再顾不得旁的,红着脸嗫喏:“浴缸的水怎么都关不掉,不知道怎么回事……” 男人眸色微滞,没有丝毫犹豫,旋即信步迈入主卧,径直踏进浴室。 他步伐沉稳,八风不动,不像是一位丈夫在处理家务琐事,更像是上市集团的董事在着手要务。 袖口随意卷起,伏下腰,一番忙碌。 不过须臾,水就关停了。 施婳没看懂他是怎么弄的,还带着探究的目光,想要学一学,总不能以后再出类似的乌龙。 她正欲问个究竟的时候,男人忽而僵直脊背,毫无预兆地轻咳了声。 少女错愕抬眸,对上他不太自然的神色。 她也算敏感心细,目光忙循着四周绕了圈,不多时便蓦地落在不远处脏衣上方的雾粉色蕾丝布料上。 那窄窄的两小片布料。 法式,三角形状,蕾丝,纯棉内档,还微微带一点镂空设计。 是她刚才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放进洗衣篓的…… 发烫的体温瞬间从头顶灼烧至脚趾,施婳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她彻底失了理智,也顾不上礼貌客气,抬起双手便抵在男人身前,微微施力推搡,咬着唇命令:“贺砚庭,你、你出去……” 三合一 缭乱的空气中, 连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香都弥漫出靡靡不堪的味道。 刚泡过澡的浴室本就氤氲着水雾,温度也略高一些,施婳涨红的脸不知是被热的还是怎么……像熟透的粉桃, 鲜艳欲滴, 随时能溢出汁.水。 冷静自持的状态下,施婳面对这个男人向来是温和有礼的。 但此刻却浑然没了伪装, 她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女孩, 因为羞窘而忿忿,字里行间透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娇纵。 柔嫩的纤指抵在男人过分坚实的胸口施力推搡着,口中急切敦促:“贺砚庭你快出去。” 男人并未接腔,清隽的面庞上适才流露的那抹不自在的神色也早已转瞬而逝,根本寻不出踪迹。 他冷寂的目光无声垂落,从她熏红的脸颊落至颤栗的指尖。 长腿阔步, 很快便退出主卧的门,并未有丝毫逗留之意。 施婳见状, 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但乌沉沉的瞳仁依旧躲闪含混, 不敢抬眸直视他, 半晌才艰难挤出一句:“非礼勿视,所以……贺砚庭, 你什么都没看见对不对?” 深夜的走廊静得落针可闻。 “嗯。”他从善如流。 施婳仿佛能听见自己沉重急促的心跳, 却不曾注意男人清冷腔调中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若无其事地返回自己下榻的客卧, 昏黄的廊灯倾泻而下,照拂着他修长清落的背影。 徒留施婳一个人暗自懊恼。 她合拢房门,匆匆碎步返回浴室, 拾起那件雾粉色的蕾丝布料,埋入洗衣篓的最深处, 而后杵在原地发愣许久。 原是她很喜欢的一件,新买不久,质地又柔软透气。 现下却是怎么看怎么郁闷,从今往后再不想穿了。 收拾妥当躺上大床,睡意暂无。 一想到明晚恐怕就要与贺砚庭同处一室,内心就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施婳难以自控地陷入思绪乱飘的状态,直到几声手机振动音打破了主卧的宁静。 摸起手机解锁,切入微信界面。 是梁瑟奚发来的消息。 [施小姐明天中午方便吗?] [我明天中午有空,咱们可以详谈下后续] [我订了西图澜娅餐厅,你没空的话改日再约也没事的] [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结束一个会,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晚安。] 即便隔着手机屏幕,施婳仍然能感觉到Cersei身上热情洋溢的气息,她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的样子,哪怕现在已经凌晨四点。 忙到这么晚,明天八成还得早起,这作息,倒是与贺砚庭十分匹配。 胡乱脑补了半分钟。 她缓缓敲字回复: [我方便的。那就明天中午见,梁小姐晚安。] …… 闹钟设在上午十点整,刚响了两声,施婳就徐徐掀开眼皮,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头昏脑重。 爬起来挪到盥洗室洗漱后,太阳穴仍隐隐发胀,头很疼。 她走去给自己调了杯四倍浓缩冰美式,冰凉苦涩的液体灌入喉咙,昏困的感觉总算褪去,睡眠不足时她习惯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吊着精神。 效果一向不错。 梁瑟奚为人周到友善,西图澜娅餐厅的位置选在距离京台不过两公里的地方,方便她用餐后直奔单位。 停好车后,施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一间相当炙手可热的法西图澜娅餐厅,据说主厨是从米其林高薪挖角来的,她经常能够在社交媒体上刷到明星网红在此聚会。 据说是很难预订的,最夸张的时候甚至要提前半年预约。 踏入西图澜娅餐厅门口,施婳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走向预定位,途径窗边时,她自然而然地留意到整间西图澜娅餐厅最佳的观景圆弧沙发位已经提前布置好了新鲜花束、桌面玫瑰装饰,以及蜡烛、气球和彩带。 看来今天中午有人过生日。 很平淡的判断从心头闪过。 施婳落座不久,梁瑟奚也到了。 西图澜娅餐厅棕色调老房子风格的装潢很别致,临窗便是郁郁葱葱的绿植。 两人一边用餐一边聊工作,一切都进展顺畅。 梁瑟奚性格干脆直爽,是施婳接触过的人当中最好沟通的类型,内心的好感不由得依次叠加。 相谈甚欢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过半。 一名穿着香槟金法式大方领贴身礼服裙的女孩款款步入,她被周围人簇拥着,氛围喧闹。 显然,是中午庆生的主角姗姗到场。 “阿珩,没想到你约的是这间法西图澜娅餐厅,我之前跟朋友订了两次都没约上,谢谢你的安排。” 不算陌生的女嗓由远及近传入施婳耳中,随后响起一道她更为熟稔的声音。 是白思娴。 “清菀你喜欢就好了。”白思娴依然是那张娴静端庄的面孔,开口的语气也很柔和。 徐清菀笑靥甜美:“喜欢的,阿姨你的礼物我也好喜欢,就是太昂贵了,我不该收的……” 白思娴挂着温和又宠溺的表情:“你这孩子,都快是一家人了,跟阿姨客气什么。” 一旁的徐母口吻赧然地低声说:“贺夫人,小女庆生,您能到场已经是她的荣幸了,怎么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您未免太疼她了。” 施婳自然不曾料到会撞见徐清菀庆生。 这法西图澜娅餐厅并没有包间,待客量其实也很有限,总共不过十来桌客人而已,有人庆生其实也不足为奇。 她起先并不在意,哪怕贺珩的视线有意无意朝她扫来,她也丝毫未变脸色。 西图澜娅餐厅是复古法式老房子风格,面积本就不大,加上两桌的距离不远,徐清菀他们落座后显然也留意到了施婳的存在。 这一行人除了徐清菀和她父母一家三口,还有贺珩与白思娴,其余还有几位施婳不熟悉的生面孔,看样子像是徐母那边的亲戚。 白思娴见了施婳脸色微微有变,但很快就恢复若无其事的状态。 徐清菀也差不多,她妆容精致的脸上非但没有不快之色,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展露出与贺珩的亲密无间。 米灰色圆弧形沙发上,唯独一个话少的中年男子脸色不是太好。 这人是徐清菀的父亲,知名导演徐冠林,曾斩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也是施婳的亲舅舅。 许久未见自己的亲外甥女,他却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预备,只是冷冷地觑了几眼,脸色明显要比刚进入西图澜娅餐厅时凝重许多。 梁瑟奚回国也有段日子了,在社交应酬场上曾与贺珩打过照面,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原先并不了解施婳与贺珩的旧事,是上回听周燕临提及,她心生好奇,事后才留心打听了解了前因后果。 包括贺砚庭在施婳的订婚宴上,作为新家主为她这个孤女主持公道,也令梁瑟奚动容不已。 她虽然不认识徐清菀等人,但听他们对话以及相处模式,大约也猜得出那位过生日的女孩子就是贺珩领回贺家老宅跪在贺老爷子面前赌咒发誓声称非她不娶的那位。 梁瑟奚细致观察着施婳的脸色,仍是有些拿捏不准她的心情,试探着道:“施小姐,西图澜娅餐厅的订位是朋友让给我的,我是想着这间西图澜娅餐厅口碑不错,离你单位又还算近,没想到会……没关系的,你如果不开心,我们马上换一家,或者我现在叫餐送到我私人办公室,咱们在办公室边聊边吃?” 施婳从小寄人篱下,旁人越是待她体贴周到,她越是不好意思。 她向来不会将自己视为一段社交关系里的核心。 何况她们现在刚用了前菜和汤羹,主菜都还没上,正是尴尬的阶段。 她闻言忙摇摇头:“没事,只是用餐而已,我不介意的,咱们该怎样聊还是怎样聊,Cersei你太贴心了,不必放在心上。” 梁瑟奚便不再提,两人正常谈工作,十多分钟过去,她见施婳神色如常,便也松了口气。 想来应该是没什么,毕竟他们分手也有一阵子了,又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经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施婳这样聪明能干的女孩子,应该早就走出来了。 区区一个前男友,算得了什么。 以施婳的能力和容貌,将来想要找个比贺珩更优秀的男朋友一点也不难。 起先话题一直都落在工作上,这次的专访涉及多个维度,需要在每个层面都进行深入拓展。 梁家是做金融起家的,所以梁瑟奚自幼受这方面熏陶不少。 但她初中起就出国留学,在国外拓展了多项爱好,其中以绘画和模特事业最为喜爱。 她ins上的百万粉丝,一部分是源于她在模特界的发展,一部分是源于美术相关,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她随手分享的日常生活和风格多变的照片所吸引来的。 这次回国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推广她自主研发的智能驾驶汽车分支品牌阿吉洛。 梁瑟奚几年前就开始筹备这个项目,为此甚至进修了相关专业,自己也算是专业的智能驾驶工程师。 随着专访提纲深度增加,施婳内心对她的佩服也随之加深。 只不过当工作话题差不多聊完后,梁瑟奚渐渐有些按耐不住。 她开始向生活话题转移,兜了几个小圈子,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心意,忍不住悄声问:“施小姐,其实我很想问你一件事。就是……贺砚庭他,现在有女朋友吗,或者比较稳定的交往对象,不稳定的也算。” 施婳刚舀了一勺玫瑰奶冻,手腕闻言微不可察地一颤。 这个问题突然落到她头上,以她的身份。 真是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但Cersei眼中闪着期许的光芒,显然很期待她的回答。 施婳只能佯作镇定,含糊地应:“应该是没有的。” 她接了腔,梁瑟奚想了解的便更多了,“总听京圈这边都传闻他不近女色,连随行秘书都全部是男性,这些是实情吗?” 再聪明的女孩子,在面对某些特定的人和事面前,也会变得钝感。 在梁瑟奚的认知里,只觉得施婳算是贺砚庭的侄女,丝毫不察这两人不可为人道的隐秘关系。 施婳内心很不愿骗人,但隐婚事宜涉及贺玺集团的股价,自然不能在外姓人面前随意公开。 贺砚庭不近女色,倒也不能算假。 她勉强点点头:“应该是真的吧……” 梁瑟奚面对其他事情都很泰然果断,唯独涉及自己的少女怀春心事,她也会呈现出几分小女孩的姿态,语气生出些许忐忑:“其实这么多年传闻一直是这样的,但其实我怀疑他可能有喜欢的人。” 施婳剔透的眸子一瞬不瞬凝着对方,本是一心想尽快结束这个令她头疼的话题,可这下子却轮到她好奇了。 “为什么会这样说?” “他和我在哈佛商学院算是同学,虽然接触不多,但我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喜欢男的,那么既然不喜欢男的,人总有七情六欲吧,在哈佛大家也都是一对一对的比较多,就算没有长期伴侣的人,也会有se.xual partner,唯独他清心寡欲独来独往。我想一定是心里有人才会这样。” 梁瑟奚也算是由己及彼的推论。 她暗暗倾慕贺砚庭已久,所以这几年来,无论身边多么优秀帅气的男生追求她,她都无心恋爱,连谈短期感情当做玩乐解压的兴趣都没有。 因为除却巫山不是云。 “还有一件事……”梁瑟奚一字一顿回忆起当年的听闻,“前两年在华尔街,有一个美裔合作对象凑巧在贺的皮夹里看到过一个女孩子的照片,黑头发大眼睛,据他说一看就是华人,你也知道那边风气比较开放,美国人爱开玩笑,三言两语就传开了,但我们华人圈子是从来不敢议论贺的私事,所以圈子内传播范围也不算广。” 施婳胸腔左侧隐隐发闷。 她也琢磨不透自己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境。 恍神良久才启唇,有些惶惑地问:“……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梁瑟奚转了转眼珠,不假思索:“应该没多久,两三年前的样子。” 她全然没发现施婳的失神,只自顾自地嘟囔:“我猜那个中国女孩一定是他的初恋吧,要不就是爱而不得之人。” 施婳陷入良久的怔然。 领证以来,她不曾过问贺砚庭的私生活,更不曾打探他过往的感情经历 她自问两人又不是真夫妻,她没有身份去问询。 何况贺砚庭对她也很尊重,两人都缄口不谈过去,这应该算是表面夫妻不必宣之于口的潜规矩。 梁瑟奚大概看出施婳与贺砚庭并没有太深的交集,何况她也知道贺砚庭不过刚回国数月,而施婳则是一直在京北读书,想来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 不过她也没有气馁,光是上回贺砚庭顺路送施婳回家这一层,她就断定两个人的关系就算不亲厚,也不至于太生疏。 加之施婳的性格她也很喜欢,就当多交个朋友,有些事情急是急不得的。 她们这边用完最后两道甜品,话题也差不多结束,正准备买单。 侍者却忽然端着两块整齐完好的车厘子蛋糕切件走过来,礼貌地搁在两人桌上。 在梁瑟奚探究的目光下,侍者微笑着解释:“这是那边过生日的徐女士送给两位的生日蛋糕,是我们西图澜娅餐厅法式西点师特别调配的车厘子口味,口感馥郁,不介意的话两位贵宾可以品尝。” 梁瑟奚表情有些复杂,下意识望向施婳,意思是以她的态度为准。 施婳近来也算和她这位表姐徐清菀接触了几回,她的为人秉性大致也摸了个底。 既然冤家路窄,那么她主动送上蛋糕,既是在未来婆婆白思娴面前表现得大方懂事,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耀武扬威。 施婳心里还盘桓着梁瑟奚方才提及的那张相片,根本无暇理会徐清菀这些小九九,正准备置之不理时,目光却措不及防瞥向了正冲着她微笑示意的徐清菀身上。 眸色明显一滞,脸色在短短几秒内变得晦涩难辨,在短暂的情绪起伏后,她陷入了良久的空茫。 梁瑟奚自然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幻,忙开口关切:“施婳,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施婳唇色有些苍白,眼神空洞,明明刚才还好端端的,这会儿却七零八落一般,令人瞧出了几分心疼。 梁瑟奚也顾不得贺珩的颜面,直接沉声道:“不必了,我们已经吃完了,你把蛋糕退回去吧,就说……这车厘子颜色太艳,叫人没有胃口。” “这……”侍者大概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一时有些无措。 两份车厘子蛋糕切件被原封不动退回去,徐清菀脸色白了白,但她念及今日自己才是主角。 贺珩原先说今天很忙,晚上还要出席银行业重要的晚宴,恐怕不能陪她庆生。 是她央求了好久,贺珩被她磨得没法子,才终于答应腾出中午的时间陪她庆生,让她晚上和闺蜜团的姐妹一起过。 路人只看得见她今日的光鲜,她看起来就像个被父母和男友爱意包围的幸福小女孩,故而纷纷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她当然不能在施婳面前露怯。 只好微微勾唇,用不轻不重的口吻叹了声:“诶,表妹终究是还在怨我,这也不能怪她,是我和阿珩太任性了……” 她父亲徐冠林板着脸,眉头微蹙,时不时朝施婳投去视线,却始终不发一言。 徐母是个温顺懦弱的女人,女儿夺人所爱一事,她夹在中间也为难。 一方面深感不妥,另一方面又着实心疼从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明知女儿的寿命或许不能和健康人相比,也不忍她活着的时候不能如愿。 徐母也没吭声。 倒是白思娴不顾自家儿子明显的心不在焉,笑着宽慰道:“没事儿的清菀,施婳那个孩子,从小就小家子气,你不理她就是,乖。” 徐清菀缓缓摇头,明艳的桃花眼里满是无辜:“不能这样说,终究是我对不住表妹……” “你这孩子,就是太心善了。” 贺珩听得只觉得心烦意乱,他屡屡皱眉,还时不时抬手查看腕表上的时间。 如果知道施婳也会在这间法西图澜娅餐厅用餐,他今天无论如何不会出现。 天知道他有多么如坐针毡。 明明想和她说话,却又无比畏惧那个活阎王的警告。 …… 和梁瑟奚道别后,施婳胃里翻江倒海,实在不适合马上开车。 她便委婉地说自己要去盥洗室,请梁瑟奚先行离开。 梁瑟奚以为她是被前任的现任挑衅自己给气着了,虽然想出言安慰她,但又觉得这种时候出于礼貌应该让人家独处自我消化。 她便率先告辞了。 法西图澜娅餐厅外面的盥洗室环境宜人,香氛沁人心脾。 施婳在隔间里坐了很久,整个人依旧空洞失神。 梁瑟奚以为她是介意徐清菀的示威。 实则当然不是,她现在面对贺珩已经毫无内心波动,对他仿佛路人一般。 是因为徐清菀今日的装扮。 她们进入西图澜娅餐厅时,她听出这些人的声音,便根本懒得细看。 一顿饭下来,她都没有给徐清菀一个正眼。 直到方才,她没有防备的看清了徐清菀身上穿的那袭香槟金礼服裙,法式方领,复古丝绒质地,贴身突出曲线,还有她的发型……包括脖颈上那条光泽感十足的珍珠颈链。 这身复古港风女星装扮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她故去多年的妈妈徐芝霓的经典造型之一。 有句老话说侄女像姑,外甥像舅。从遗传学角度不是没有根据的。 徐清菀有些眉眼处,的确像她已故的妈妈。 尤其是配上她今日的打扮,施婳的胸口闷得透不过气,反复掐紧水葱般的手指,骨节处早已泛白。 她不确定徐清菀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 西图澜娅餐厅里,白思娴留意到施婳她们那桌买单后好像并没有直接离开。 她亲眼看见施婳往盥洗室的方向去了。 白思娴虽然上次被贺砚庭的威慑吓住,但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看着施婳脱离她的掌控依旧混得风生水起,她就心里堵得难受。 她随口说自己要去洗手,徐清菀并没注意施婳的去向,只是一味摆出贴心好儿媳的人设,便主动说想陪她一起去。 这对貌似关系相当融洽的准婆媳便携着手径直进了盥洗室。 白思娴在外间的化妆室没见到施婳,就猜测她应该还在里面。 等徐清菀从隔间出来,她就找了个借口让徐清菀先走。 等了没几分钟,果然等到施婳出来。 她笑意盈盈地堵上前,眼底闪着刻薄的光晕:“这不是施小姐么,好久不见了。” 施婳没心情和她耍嘴皮子,冷着脸挪开目光,莹白的指尖伸至自动龙头下,自顾自地洗手。 白思娴哪里肯罢休,她盛气凌人地开腔:“呦,这么大谱,还真把自己当家主夫人了不成,你不过老九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这一切你心知肚明不是么?” 施婳不紧不慢地擦净了指尖的水渍,慢悠悠地侧过身面对她,反唇相讥:“堂嫂,别仗着年岁大就摆不正自己的身份,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丈夫向来清明无私,若是你僭越冒犯,后果怕是你们这一房各个都担当不起。” 白思娴这样的人精哪能听不出她字里行间的威胁。 这是拿她丈夫贺璟洺和儿子贺珩手里的生意和前程地位在威胁她么。 她心里多少是怵的。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傻子都看得出贺砚庭对施婳多加袒护,就好像施婳真是他的女人似的。 可理智和逻辑告诉她这必不可能。 贺砚庭莫名其妙同施婳领证,大约根本没打算公开,他为的不过是借由施婳之手拿到老爷子手里能够为他所用的东西。 这样天悬地隔的两个人,还真能做夫妻不成? 施婳不过一介孤女,老爷子一去,她身上再无利可图。 贺砚庭除非是疯了才会选她当自己的太太。 白思娴笃信自己的逻辑推论,咬了咬牙根,勉强镇定:“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攀附上老九这棵大树就一辈子得势了吧。走着瞧吧,等老爷子人一走,老九这场戏就算唱罢了。到时候狡兔死走狗烹,你还指望老九那等狼子野心之辈会把你的小命当回事儿? 当初我好心好意想安排你进蒋家当少奶奶,人家蒋家世代豪门,又是明媒正娶,蒋柏亨那傻孩子偏还一心倾慕你。你偏不要,非赌这口气,我就等着看你是怎么作死的。” 施婳唇色有些浮白,眸底却像是淬了冰,冷冷地扫落在白思娴身上,瘆得她无端端打了个寒颤。 “施婳,你……” 白思娴莫名生出恐惧之感,这太荒唐了。 一个贺家的养女,居然会令她生畏。 白思娴脚下有些软,但还是强撑着,踩着高跟鞋,大步往盥洗室出口处迈去。 徐清菀并没有抛下准婆婆独自返回,而是乖巧地在门外等了半晌。 隐隐听到里面争执的动静,她起先听不清,便没有进去。 等后来好似听见白思娴口中喊出施婳两个字,她才忍不住狐疑返了回去。 这一返回去,就恰恰好同施婳透着凉意的视线直愣愣怼上了。 徐清菀并不知晓施婳与贺家九叔领证一事,又见施婳周身透着凛冽寒意,忙不迭将目光投向白思娴,软着嗓子:“阿姨,你和表妹在聊什么呀?” 白思娴勉强恢复正色,平淡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她固然恨施婳恨得牙痒痒,却也清楚施婳与贺砚庭领证一事决不能透露给外人徐清菀。 徐清菀顺理成章地挽上她的手,两人正欲离开。 施婳清冷的嗓音却从后方落下—— “徐清菀,你身上这裙子我瞧着眼熟,哪来的?” 徐清菀脚下鞋尖滞住,莫名觉得施婳这口气令人胆寒。 但又想着白思娴也在场,当着长辈,她不信施婳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何况施婳不是一向软柿子任人揉捏的模样么,那次订婚宴是碰巧新家主在场,若是没这号人,她怕是也只能吃哑巴亏罢了。 念及此处,徐清菀缓缓转身,目光循着向下,故意在自己香槟金丝绒礼服上凝了一瞬,继而抬眸,弯唇浅笑:“眼熟便对了,没想到表妹记性这样好,这款礼服是我从佳士得拍卖会重金拍下的,表妹你瞧,是不是很衬我,嗯?” 施婳乌沉的眼瞳狠狠一抽。 佳士得。 原来不是她多心。 竟真的是她母亲的遗物。 施婳冷着脸,迫近了一步,纤细柔腻的指尖略略施力,指甲最尖利的顶端划过女人法式大方领下全然袒露的锁骨。 “脱下来。” 轻轻启唇,清灵柔婉的嗓音声调并不高,却字字清晰,透着慑人心魄的凉意。 徐清菀心里瘆得慌,声音莫名发虚,软着脚徐徐后退几步,颤巍巍地不忿:“凭什么?这是我合法拍得的物品……” 施婳标志的鹅蛋脸上并无怒容,眼底也唯有平静。 可是徐清菀和白思娴却眼睁睁看着她的神色一寸一寸慢慢沉了下去,滑腻的下颌也缓缓收紧。 她生得这样温婉动人,又是轻盈娇柔的身形,根本无法叫人恐惧。 但不知为何,她们竟是从她身上感受到几分叫人打从骨子里畏惧的气息。 有点熟悉…… 就好像,贺砚庭给人感觉一般。 不露声色,却足以令人战战兢兢。 “施婳,你……” 徐清菀觉出气氛不对,正欲遁逃,然而她根本来不及转身,只感觉面前一阵寒风拂过,继而空气中便炸开一声脆响。 “啪——” 她倏然瞪大了眼睛,眸底满是惊愕。 白思娴亦是一惊,侧目便看见徐清菀白皙的脸颊上已经被烙印上根根分明的手指印。 淡淡绯色以极快的速度变至鲜红。 徐清菀只觉得火烧火燎的疼痛,钻心挠肺又极度羞耻。 她居然被施婳扇了耳光。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瞬间溢出。 “白阿姨……” 白思娴也瘆得不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那个亦步亦趋跟在她儿子屁股后头的小姑娘,什么时候这么野了? 只见施婳面无波澜地复又迫近二人半步,隔着咫尺的距离,只听她在徐清菀耳边冷冷落下一句。 “凭你不配。”- 这一日跌宕起伏,施婳到了晚上依旧如常上播。 她在镜头前镇定自如字正腔圆的模样,宛如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下播后开车返回雁栖御府。 一路上,施婳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澜姨和连姨都已经来了,今晚她注定要与贺砚庭同塌而眠。 不仅如此,除了关起门来看不见的部分,她还有更多方面需要入戏呈现。 对,就是入戏。 甫一踏入别墅正门,连姨就笑眯眯地迎出来接下她手里的提包。 “小婳回来了,工作很辛苦吧,刚才我们都看午夜新闻直播了。” 澜姨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囡囡上电视可真好看,要不是我睡得早,真是每晚都想追着看。” 施婳被她们夸得面色红润,糯声道:“都这么晚了,您两位还不睡,好端端的看新闻做什么?” “不是我们要看的,这得问你老公。” 突如其来的“老公”二字,尖锐又突兀。 施婳心尖颤了颤,目光猝不及防与端坐在沙发上的贺砚庭对上。 “可不,小婳你瞧,电视还没转台呢,九爷估计是你的头号铁粉。” 沙发上的男人双腿微搭,清隽的面容风平浪静,半晌才意味不明地睨了她眼,声线倒是温和:“饿了么,两位大厨给你准备了一桌宵夜。” 施婳今天的心情沉闷苦涩,可望向他矜冷雅贵的侧脸时,依旧怔怔多看了几秒,一时间挪不开目光。 等她缓过神来,才低低应了一声:“是有些饿了,给澜姨和连姨添麻烦了,你们年纪大了,以后还是早些休息,大晚上下厨岂不受累。” 夫妻二人来至西图澜娅餐厅落座,澜姨絮叨起来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 “你们俩都忙,更要吃好,吃得营养丰富才行,这会儿我可得趁着这几天好好给你们整顿整顿菜谱,今后都尽量在家吃两顿,别胡乱对付。” 西图澜娅餐厅分明有明亮的冷白古典吊灯。 此刻却不知何故没开。 只亮着暖橘色的昏黄壁灯,餐桌上还燃着不同高度烛台,靡靡烛火,将这寻常的一顿宵夜,愣是营造出情侣烛光晚餐的氛围。 两位阿姨的良苦用心,施婳自然领悟到了。 看来还真是被贺砚庭言中了,恐怕连姨真的是爷爷安排的眼线。至于澜姨,大概也是因为了解贺砚庭的孤高清冷不近人情,所以想助攻一波吧。 施婳说不清心里的滋味是无奈还是酸涩。 但她已然入了戏。 平日无事发生的时候,她最怕撒谎骗人。 没想到今天心情低迷,她反倒成了绝佳的演员。 一顿饭下来,她时不时给贺砚庭夹菜,还主动开启各种话题,聊得停不下来,俨然一副蜜月期新婚夫妇的作态。 而她这般主动热情的时刻,贺砚庭也来者不拒。 他好像也被她代入了戏,深邃幽寂的眼神逐渐变得暧昧拉丝,若即若离的旖旎氛围快要将两位老仆欧裹挟淹溺了。 澜姨留下一罐自己酿的杨梅酒,让他们夫妻二人品尝,旋即便借口收拾厨房溜了。 连姨更是不知何时早就没了踪迹。 看客们都散了。 施婳却入了戏,一时半刻抽不出来。 她喝了好几杯清甜微酸的杨梅酒,只觉得爽口解渴,好喝极了。 暗昧的暖黄灯光下,她只觉得脸颊莫名灼烧,口中酥.酥.软.软地呢喃了句:“这杨梅酒好甜,真好喝欸,老公,你怎么不尝尝?” 脱口溢出的暧昧称呼,令男人瞳孔轻抽,冷白的腕骨捏着酒杯,抖了抖,莫名的酥麻从耳际直逼尾椎骨。 心神犹如乱麻,但漆如深潭的眸子依旧清冷。 他保持着端方绅士的坐姿,像是八风不动的佛嗣。 无声的喘息却在无人觉察的情状下越来越重。 贺砚庭早已洞察少女今夜似乎藏着心事。 其实不仅仅是今夜,早在数日之前,她白皙的小脸在面对他时,就已经透着一层沉甸甸的疏离。 他不明何故,黯然惘惑,却也不忍责问。 想来一个刚步入社会的事业型女孩,工作上遇到些困境,也是必经之途,施婳不愿提,他也不打算加以干预。 在她不愿意倾诉的心事上保持沉默,是他对她的尊重。 但施婳今晚的状态似乎更添异样。 她时不时伸手抚触自己发烫的脸颊,唇瓣间发出含混不明的嘤.咛。 受了酒精浸染,整具身子莫名燥热,唯一的念头只想去户外透风。 甚至顾不得餐桌对面的“老公”吃饱了没有,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险些将餐椅掀翻。 细腻柔白的小腿虚虚软软,脚步趔趄地踱着,她哪里知道口感清甜如解暑冰饮的杨梅酒竟是由42度白酒酿泡一月而成的。 她只以为自己是倦了,想去庭院外吹吹风,然后躺上大床倒头就睡。 贺砚庭留心到她的异常,鼻息间清酣的酒香隐隐浮荡,对上少女晕着不明潮.红的脸颊,他大致猜到了什么。 起身,长腿迈开追过去,试图搀扶住她。 少女却愈发混沌,平日剔透纯澈的瞳仁此刻杂糅着恶劣的情绪,沉积数日的酸涩经过今日的层层激化,已经生出破罐破摔的激愤。 砰的一下,绵软纤薄的身体晃晃悠悠栽倒入男人怀中。 鼻息间被那股熟悉清冽的木质香气萦绕席卷,她本能猛地敞开胳膊,软软地搂住男人精.壮的窄腰。 她毫无遐思,只为了让自己站稳些而已。 “施婳,你喝醉了。”贺砚庭眉心微蹙,低沉清冷的腔调肃然提醒。 然而下一瞬,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令她不快的话语,粉白的鼻尖嫌弃地皱了皱,勉强站稳身子,糯糯嘟哝着:“胡说八道,我又没喝酒,哪里会醉,何况我酒量好着呢……” “我,我喝了龙舌兰都能干成大事!” 贺砚庭表情微滞,一时语塞。 他呼吸平稳,体温却是远超寻常的烫。 明明没醉,她的醉意却似会传染。 男人沉着脸,想严肃克制。 忽而却哑然失笑,像是受了小狐狸的蛊惑,抬手轻轻掐了下她嫩得能出水儿的脸皮。 “这样厉害,倒是说说干了何等大事?” 施婳只觉得脑仁滋滋抽疼,她秀眉蹙紧,用力摇晃了下脑袋,非但没缓解痛意,还头昏得更加厉害。 脑袋一沉,脚下愈发的软,想独立站稳再无可能,嘴里还喃喃嗔怪:“哼,我、我凭什么,要、要告诉你……” 少女的身子摇摇欲坠,贺砚庭不得不将她搂紧,语气也染了几分无奈,平日的疏冷褪却了三分:“不说罢了,先回房休息。” 他扶着她欲往电梯处走去。【公/主/号[闲/-闲][.书/坊] 】 施婳却抵死挣扎:“不、不要坐电梯,坏,电梯坏了。” 懵然熏醉的少女闹着不肯坐电梯,执意非要走楼梯,偏偏那双失了控制的双腿根本站都站不稳,只能像只娇气惫懒的树袋熊似的,偎在男人宽厚的怀里。 乌黑柔顺的长发已然散乱,露出熏红稚气的脸颊,和一双晶亮的荔枝眼,透着未经人事的懵懂。 她已经二十一岁,介于未熟与熟之间。 那具柔若无骨的躯体毫无戒备地在他怀里磨来蹭去。 蹭得圣人也要拱火。 贺砚庭眸底闪过炙色,喉结滚动一瞬,旋即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小姑娘纤腻的脖颈顺势垂搭上了他的肩头,被他身上幽深的檀香蛊惑了神志,竟毫无羞意地拱起鼻子嗅了嗅他颈间好闻的气味。 温软如玉的鼻尖在他颈部的肌理磨蹭,时不时还触碰到那锋利饱满的喉结,她丝毫不慌,更不知身陷险境,糯糯嗫喏: “贺、贺砚庭,你好香啊……” 35 男人被触碰的喉结明显上下滚动, 抱着她离开的脚步被迫滞住,走廊靡靡昏黄的光线下,空气里的暗昧已然发酵到令人面红心跳的地步。 偏偏酒意上头神志迷离的少女全然意识不到气氛的危险, 仍是一个劲儿地磨个没停。 她鼻尖那抹温热柔腻的触感落在男人的颈部分外明晰, 明明像是小动物般亲昵的蹭磨,稚气未脱不染邪念, 对一个身体各方面正常的男人来说却宛如扼住命门般的威胁。 被她生生拱出的火似在体内灼烧, 那宛如抽丝剥茧的冒犯正一寸一寸侵袭着圣人的理智。 直到走廊寂寥的空气中冷不防冒出一道讶然的问句: “诶哟,这是怎么了?” 澜姨心想着给新婚小夫妻留出独处空间,藉口去厨房收拾东西便退出来了,这会儿本是想着回去给他们添点菜加点汤的,却不成想还没走到西图澜娅餐厅,就直接在这儿撞上了。 许是老太太质朴的声音一定程度打断了理智被蚕食的进度条。 贺砚庭眸色冷却三分, 持续升腾的体温也有少许降温的迹象,声线透着和往日无二的平静克制:“贪嘴, 多喝了几杯杨梅酒。” 澜姨错愕地眨了眨眼, 回过神来忙不迭往西图澜娅餐厅小跑几步, 探头张望, 果不其然看见餐桌上那满满一大壶孔雀蓝冷酒壶已然见底。 老太太不由得抿嘴乐了:“怎么喝了这么老些,这可是42度高粱酒酿的, 虽说兑了不少冰, 但到底也会醉人, 这傻姑娘……” 她下意识转回头抬眸打量贺砚庭,只见他脸色略沉,瞧着像是在担心小姑娘的状况。 澜姨忙不迭笑着赔罪:“这事儿怨我, 怨我没说清楚,好在这酒品质好不伤胃, 就是上头些,九爷快抱回屋歇着吧,我去煮碗解酒茶,晚点给你们送上……送到主卧室门口。” 老太太话到一半,舌头打了个结,意味深长地改了口。 贺砚庭清冷的脸色静如止水,面对老太太不加掩饰的揶揄仍然处变不惊。 倒是他怀中不安分的小姑娘过分机灵地抬起脑袋,雪白透粉的脸颊醉得红扑扑的,见了澜姨还弯唇一笑,明明都快不省人事了,却还记着礼貌,冲着她软糯地打了声招呼:“澜、澜姨,您怎么还不睡呀,太,太晚了……” 澜姨又是怜爱又是想笑,忍俊不禁地哄:“好好好,我一会儿就睡,囡囡也好生回屋歇着。” 醉了酒的施婳笑起来愈发显得稚气,等贺砚庭抱着她上了楼,她也比先前安分了许多,娇娇乖乖地伏在他肩头,半晌都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酒醒了几分,还是醉得更深了。 贺砚庭也摸不准她的状况,只觉得她能保持不乱动的状态,像是她平日一样文静就已值得庆幸了。 等上了楼,刚推开主卧的门,长腿阔步迈入,正准备将她搁在大床上时。 伏在肩头的小姑娘却忽而愣愣地支起脑袋,启唇细声嘟哝:“好热……想去阳台,可以陪我去阳台吹吹风么?” 施婳刚有醉意的时候是有些难受的,显得烦躁不安,她很少喝这么高度数的酒,体内不适应高浓度的酒精,反应未免猛烈些。 这会儿身体的适应能力达到了某种平衡点,没那么躁动了,只是脑子有些懵懵发胀,身体觉得热,最本能的反应就是想吹风。 贺砚庭垂下眼,打量怀中人,声音虽仍低沉严肃,但已经透出几分不易觉察的宽纵:“喝酒吹风易头疼,帮你把冷气调低些可好?” 施婳怔怔地与他对视,乌沉剔透的眸像是染上了一层水雾,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俨然是已经醉得听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对视持续数秒。 贺砚庭无奈皱眉。 他这会子算是明了了,她哪有酒醒的迹象,分明是醉得更迷糊了。 她茫然凝着他的意思很明白,是不满意他的安排,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反应已经足够明确。 贺砚庭微不可察地微叹口气,也不知是哪来的耐性。 抱着怀中人,径直来到露台门口推门而出。 夏夜的风夹杂着些微潮湿和凉意,不露声色地驱散了白日的炎气,缓缓拂面而来,吹动了施婳四散零落的青丝。 柔软的发梢不自觉扫过男人的脖颈,沾染着洗发露清甜的柑橘香,混合了杨梅酒甜腻的气味,带来令人心猿意马的酥.麻。 他倾俯下身,将怀里温软的身子放置在露台的藤椅上,怕她硌着,又顺手从屋里的沙发上顺了张羊绒毯替她垫好。 一切都依着她的心愿办妥。 贺砚庭不轻不重地提起她软玉般无骨的手,将其摁在藤椅的扶手上,沉声叮嘱:“扶稳,别摔着。” 这句她好似听懂了,乖顺地点了点脑袋,吹着凉爽的夜风,唇角总算绽出餍足的笑。 她显然很满意此刻的环境,自己把拖鞋踢了,赤着脚丫蜷膝而坐,像一只慵懒缠人的猫咪。 不过,模样倒是挺憨态可掬,叫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 然而男人冷淡惯了,念头不过转瞬即逝,他不仅没伸手,还很快站直起身,从高处睨着她,忽而有些自嘲地轻哂。 明知道酒后吹风于健康无益,身为成年人,是不该纵容的。 可他还是依着她把人抱了出来,看着她此刻懒散吹着风享受的姿态。 他自己成年以来不曾允许自己酗酒,更不会酒醉,任何虚浮的享乐,哪怕只作解压之用,他也不会碰。 他深知自己已经错过了前十六年的人生,比同辈差之甚远,离开香山澳后的每一日都必须掰成十倍来用。 所以没有休憩,也没有偷闲。 更不会因为任何情绪上的波澜允许自己放纵。 连吸几支烟都有定数,每日睡眠时间的参差至多不会逾越五分钟,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放纵片刻,深夜吹风更是无稽之谈。 唯独对她,一切都可以偏纵。 他只想看她快乐。 可眼前的景致并不完全遂他心愿。 小姑娘环抱膝头,蜷缩在铺着羊绒毯的藤椅上,不知何时仰起脑袋,眺望着远无边际的夜空。 今夜没有星星,只有黑沉沉的浓墨,还有蒙蒙一层雾霭,如覆在她心头的阴霾一样,令人透不过气。 寂寥凉爽的风迎面拂过,定是风太急的缘故,细密的眼睫颤了颤,忽而有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滚落。 她没有哭腔,连抽噎也没有,眼泪像是生理性地涌出来,不受她的大脑控制。 乌沉纯澈的眸底空无一物,像是失了焦,又像是见不到她想见的人。 男人冷白的腕骨微僵,轻哂的笑意几乎滞在脸上。 清冽的眸隐隐一沉。 漆如深潭,无声蕴藏着阴冷的戾气。 她受了很大的委屈。 那股愠怒需要隐隐耗力才能抑住。 半晌,他终于抬手,拂过她的发顶,声音里透着在世人面前从不曾流露的温和:“谁给你委屈受了?” 施婳仰着下巴,闻言怔怔地轻转眼珠,望向他。 她应该是听懂了的。 但不过摇了摇头,茫茫的颤音恍若梦中:“我讨厌她,为什么要穿我妈妈的衣服……” 少女身材纤薄,遗传了徐芝霓的江南女子骨架,不算非常高挑,但身高也在人均之上。 此刻她却像回到了孩童时代,无助地抱紧膝头,蜷缩成很小的一团。 她沉醉未醒。 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在对谁倾诉。 只以为是自顾自的独白。 湿漉的呜咽透着浓浓的无望:“她明明有自己的妈妈,还有爸爸,贺珩也陪着她……” 葱白的手指捂向眼窝,那濡湿的泪水却瞬间就溢出指缝流淌而下。 “我不明白我哪里得罪过她,她明明有自己的妈妈,她的妈妈还可以陪她过生日,而我什么都没有,只能记得妈妈的样子而已……为什么要打扮成我妈妈的样子,连我妈妈的裙子都要抢……” 自从中午在法西图澜娅餐厅盥洗室那一幕。 她心里就分外堵得慌。 她明白人与人之间未必心存善意,善意是值得被感激和珍视的。 可这份恶意未免也来得太无端了。 在她幼小的记忆中,舅舅曾拖家带口来港城投奔妈妈,妈妈给了他们帮助,还给表姐徐清菀买了不少好看的公主裙。 其实小孩子也不傻,旁人喜不喜欢她,她能明显感知。 徐清菀从小就不喜欢她。 但是她不在乎,也不关心。 包括后面她父母接连出事,曾经受过妈妈恩惠的舅舅恍若未闻般置之不理,她也没有过忌恨。 成年人的世界并不容易,她对舅舅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所以她把这当做是成年人的无能为力,或者单纯就是亲情冷漠也好。 如果不是今年徐清菀突然插足她与贺珩的关系,她从未怨恨过舅舅一家。 其实就连贺珩的事,她也当作是命运的安排。 也许有徐清菀的存在是自己的侥幸,如果不是她,或许自己还难以勘破贺珩的劣根性。 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不介意。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扮成她妈妈的样子。 还大言不惭地问是否衬她。 礼服,发型,乃至搭配的珍珠颈链。 从头到脚都是她妈妈徐芝霓的经典造型。 “好讨厌她,好讨厌她打扮成我妈妈的样子,我真的好讨厌,也真的……好想好想我妈妈。” 女孩的声音愈来愈细,愈来愈低,到最后几乎含糊在嗓子口,没了声音。 脑袋越垂越低,最后整张浸满泪水的脸都埋进了膝头。 贺砚庭面容肃然,冷冽的深瞳像是淬了冰。 尤其是当她口中呢喃贺珩的名字那一瞬,周身的寒意几乎能将人溺毙。 但所有的情绪均被压制,只有胸腔左侧隐隐的痛感占据上风。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世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神祇,此刻却显露出柔软。 “你指的是徐清菀?” 联系她话语中的前后文,不难猜出她口中埋怨的对象。 只是字里行间又提及了施婳已故的母亲徐芝霓。 他对此不甚了解,唯有多问几句。 施婳埋着脑袋许久,半晌才闷闷地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 男人半蹲在她身前,竟是与她平起平坐一般,两人之间这样平衡的高度少见,以至于她懵了几秒。 雾气弥漫的湿瞳怔怔凝着他。 贺砚庭又耐着性子,分外温和地问了一回:“你是说,徐清菀穿了你妈妈的裙子?” 女孩纤卷的睫羽上挂满了泪珠,颤巍巍的,轻轻一动就会扑簌簌滚落。 她脑子晕晕的,像是很费劲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吸了吸秀气的鼻子,抽噎嘟哝:“是的,我没有骗人,那真的是我妈妈的裙子……” 说罢,她像是为了拿出证据,开始四处摸索手机。 最终还是在贺砚庭的辅助下,从自己裤子的口袋把手机掏了出来。 醉意是不曾消散的,大脑也依旧迷糊,但手机还勉强会用,细嫩的指尖胡乱戳开了好几个软件,最终才找到正确的那个。 她虽然没有关注徐清菀的账号,但找到她并不难。 戳开那个[清风菀菀]的头像,果不其然看到她今夜晒出来的多张庆生照片。 中午在法西图澜娅餐厅的一组、还有晚上和闺蜜团灯红酒绿的另一组。 晚上那组她换了衣服,穿的是一条粉色蛋糕裙。 施婳一手托着手机,另一手葱白的指尖抵向中午那张照片,哭得红润的唇无意识地微微噘着,闷闷地嗫喏:“我真的没有骗人,这件礼服就是我妈妈的,她也亲口承认了……” 贺砚庭深瞳滚动,暗流汹涌。 施婳并不能看懂他眼里的深沉晦涩。 更不明白那层晦暗不明下掩埋了多少压抑已久的情感。 她只是神志不清,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随口抱怨着自己的委屈,没有想过要让他人为自己出头。 也从来不曾奢望过有人能够为她出头。 她只是想说一说,说一说就罢了。 也许说出来,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毕竟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却丝毫不知,她的一点点委屈。 对他人而言,是多么难耐的愠怒。 贺砚庭面色无澜,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骤然起身。 信步走回屋内给她抽了几张纸巾,遒劲的腕骨有意放缓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颊边濡湿的泪液。 等收拾完这一切,施婳好像也平静了许多。 恢复了安静享受夏夜微风的状态。 而男人垂眼操作着手机,凭着方才的记忆很快寻出那张照片,直接甩给了杜森。 [这条裙子,明日之内替我拿到] 言简意赅。 惜墨如金。 深夜还在加班的杜秘书收到消息,霎时间不禁心下骇然。 未免发生误解或疏漏,杜森很快用标记圈出照片中徐清菀身上那件法式方领香槟金丝绒礼服裙。 慎之又慎地询问确认: [贺董,是金色这条吗?] [您的意思是,就要她身上这条是吗?] 杜秘书发出消息后战战兢兢等待了许久。 贺董没回。 他心下隐隐了然。 因为通常,贺董只回复有效提问。 对于无意义的消息,他一概不理。 杜秘书顿悟。 看来还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贺董要这个女人身上这条礼服。 而不是同款之类的。 虽然贺董的文字消息毫无温度,更难辨喜怒。 但他身为最专业的执行秘书,已然隔着屏幕感受到森森凉意。 贺董似乎很不悦。 照片上这年轻女人的身份杜森不是不清楚,这不就是贺珩小少爷的那位么。 如此不难猜到……贺董深夜此举是为了太太。 杜秘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正襟危坐,慎重回复: [明白,天一亮我即刻去办。] 36 露台藤椅上, 施婳像只慵懒的猫咪,纤薄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微微仰着脸, 茫然而平静地瞭望夜空。 哭过一场, 泪水大约是将妆容几乎冲散了,此刻乌沉的软发下只藏了一张褪了壳般奶白剔透的鹅蛋脸, 清冷的月光打在上面, 隐隐能瞧见一层雾雾的浅色绒毛,下面透着一层淡粉。 像一樽易碎的琉璃盏,令人渴望伸手触及,却又怕不慎磕碰。 而这脆弱一面,她平日清醒时分是不肯轻易示人的。 就像今日徐清菀让她受的这份委屈,若不是偶然多喝了几杯杨梅酒, 被酒精迷了心智,趁醉失言, 她自打下播回到雁栖御府, 哪有半分表露的迹象。 不仅不肯表露, 还集中精神在澜姨面前做戏, 演得那样认真,一脸沉浸于新婚之喜的模样。 贺砚庭结束与秘书的沟通, 重新走回她跟前, 覆着薄雪般冷淡的面容此刻透出一层柔软。 他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耐性, 复又半蹲下身,与她平视,淡漠的腔调却透出循循善诱之意:“裙子我会帮你拿回, 还有其他不开心的事,一并告诉我, 我来解决。” 饶是温和,却也透着一贯不容置喙的力度。 施婳仰着脸,一瞬不瞬地凝着他,许久才茫茫然地眨了眨眼,俨然没有完全听懂他字里行间的含义。 “怎么,怎么拿得回来,她说那是在佳士得拍卖会真金白银拍下来的,我也不知道妈妈的裙子为什么会被拍卖……” 贺砚庭声音微带冷调,明明轻描淡写,却足以令人信服:“这是杜森的事,你何必忧他人之忧。” “这样……”小姑娘细声咕哝,像是在努力理解他的话。 片刻后,她大约是记在心上了,唇角也绽开弧度,一字一顿应着:“那就先……谢谢你啦,贺砚庭,你人真好。” 贺董喜获好人卡一张,还是贺太太亲口颁布的。 他唇角扯了扯,溢出几许轻哂,但也丝毫不恼,反倒顺着她继续诱.引:“既然有好人帮忙,其余烦恼还不一并交代?” 他对施婳,虽则已经拿出了十万分的耐心,但男女思维到底有差异,加之还有年纪的鸿沟。 这段时间以来,他有觉察到施婳的状态不如刚领证那一阵,似乎藏着什么很沉重的心事,整个人都显得闷闷的,见了他还有刻意躲避的嫌疑。 他无从探知她的心事,又不愿太过冒进,无论吓着她或是让她为难,都不是他满意的局面。 何况生而为人就是独立个体,哪怕是夫妻,他亦情愿给她足够的私人空间。 然而直至方才见她绷不住委屈哭出来的瞬间,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与其给她尊重与空间,他更渴望替她解决烦恼。 小姑娘不知何时把光.裸的两只脚从藤椅上垂了下去,两手撑着椅面,脊背挺直,姿势乖乖地坐着。 她剔透的荔枝眸转了又转,似乎是在暗自拆解他的话语。 但最终到底没有上当,醉意不浅的她像是意识到有人在试图探究她心里最大的秘密,这样重要的秘密,她当然不能轻易说出来,嘴巴异常严实,懵懂地摇了摇脑袋,声音虽弱,但否认的态度十分明晰:“没有了,除此之外,最近都,都很开心……” 贺砚庭皱了下眉,略沉下声:“你我已是夫妻,你有任何需求我都会无条件帮你,为什么不愿意说实话?” 大概是男人的腔调严肃了几分,施婳奶白的脸颊浮现出涉世未深的无辜感,她懵惑地低垂下脑袋,像只缩进龟PanPan壳的小乌龟,又像是挨了批评的孩子,清糯的嗓音透着畏惧,却又带着几分执拗的委屈:“可是那是假的……” 贺砚庭眉梢微挑:“什么?” 垂头丧气的小姑娘瓮声瓮气:“我们固然有一纸婚书,可那都是假的……”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忍无可忍地抬手掐了掐她透白的两腮,力道很轻,很克制,但指腹间那抹柔腻的触感到底是叫人心猿意马。 他很快收手,也懒得同她较真,只沉声纠正:“是真的。” 施婳陷入醉酒的状态时,似乎不如往常性情温和好商量,颇透着一股子执拗的倔劲。 她显然只信自己,耸了耸肩,方才还撑着椅面的手也松开了,无助地交握在一起,搁在大腿上。 这样的姿势令她本就纤薄的身子更显孤单脆弱,整个人有一股颓丧的劲儿,瓮声瓮气支吾着:“虽然结婚是假的,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好,很好很好,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做好朋友吧。” 她耷拉着脑袋,郁卒而沮丧,像是在规划几年之后的事情。 从贺砚庭回国以来,她已经麻烦了他太多回,给他添了一次又一次的麻烦。 如今甚至还……生出了那种极有可能会破坏两人合作关系的歪心思。 交易合作最忌讳产生不该有感情,动心就会动情,动情则失智,失智则难以理性地处理这段关系。 乃至两人延伸而出的人际关系,如果不能理性应对,只会乱套。 今天中午在法西图澜娅餐厅,白思娴的话固然尖锐刺耳。 那些诋毁贺砚庭的话,她一个字都懒得听,更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可那最最刺得她生疼的一句话还如绕耳畔—— “还真把自己当家主夫人了不成,这一切你心知肚明不是么?” 唯独这番话,她做不到选择性耳鸣。 因为这是事实,她的确心知肚明。 常规的婚姻要经历漫长的交往期,确认彼此合拍,甚至矢志不渝,才会步入婚姻。 就算是不以感情为载体的商业联姻,也要有周密计议和条件的协商,彼此等价交换,才可能天长日久。 她与贺砚庭的婚姻有什么。 有的恐怕只是贺砚庭对她一时兴起的怜悯罢了。 如果这场镜花水月的美梦注定会破碎。 她也没有别的奢望,只觉得能够和他做好朋友也是很好的。 又是发好人卡又是做好朋友的。 贺砚庭不禁莞尔,更已然确认她是酒醉未醒还在说胡话,也懒得搭腔,只是见她脑袋一个劲往下沉,抬手托住了她的下巴,顺势迫近稍许,手臂托住了她膝窝,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 “风大,该回房了。” 小姑娘许是也已经吹够了夏夜的风,赏够了辽阔的夜空,被蓦然抱起倒也没有抗拒之意,两只软玉般的胳膊还顺势搂上了他的脖颈,以一种挺舒服的姿势被他公主抱着回了屋。 身子被他搁置在巨大的软床上,摇摇欲坠,坐也坐不稳。 他只好取来靠枕让她倚着,顺带也端来了那碗尚且温热的醒酒茶。 澜姨果然没有叨扰,只将煮好的醒酒茶连带托盘搁在主卧门口。 他端坐床沿,面容平静雅贵,好商好量:“澜姨给你煮的,喝了不难受,听话。” 这么多年,他独来独往惯了,别说哄女人哄孩子,照顾醉鬼也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头疼自然是有些头疼的。 尤其是她鸡同鸭讲的状态,他甚至不确定她能不能听懂。 然而施婳的表现却乖得浑然超乎预想。 她就着男人喂至唇边的瓷碗,咕噜噜喝了几大口,很快就喝下四分之三,而后钝钝地摇了摇头:“不、不喝了,饱。” 贺砚庭也不再勉强,将瓷碗放置一旁了。 原以为哄这小醉鬼喝下去不是易事,没想到这样顺利。 她喝完便倚着绵软的靠枕,半倚半躺着。 贺砚庭顺手将丝绸被替她盖上,施婳眨了眨眼,身子一动未动。 被子是珍珠白的,泛着一层珠光感,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粉扑扑的,倒显得比在露台上乖巧了不少。 然而这份难能可贵的乖巧没能持续超过一分钟。 她的胡话又继续了。 糯糯的嗓音断断续续,好似透着一点伤感,但更多的仿佛是自我疏导般的释然。 “做好朋友也蛮好的,友谊地久天长,贺砚庭,你行行好,答应我好吗,以后我们就是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了……” 男人坐在床沿,被她磨得无奈。 这样乱七八糟的醉鬼胡话,他根本没法接。 施婳等了几秒,没等到他的回答,显然是失了耐心,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晃了晃,细若蚊喃的嗓音透着撒娇的意味:“好不好,可以答应我吗?” 贺砚庭哑然,抬手揉了下眉心,难得头疼。 撒娇的施婳是他不曾见过的,却不想竟这样磨人。 “答应你。”他唯有妥协,修长冷白的手指替她整理着凌乱的鬓发,将这些柔软的碎发从她脸颊上一一撇开。 两人的呼吸倏然之间贴得好近。 他的鼻息是温热的,染着几许清冽的雪松香,她的吐息之间却飘荡着甜腻的杨梅酒香,两相勾缠在一起。 施婳的大脑一刹那陷入茫茫的空白。 本就混沌的意识迷离不清,唯独只余下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未免也太温柔了。 外界口中的他冷淡禁欲,不通人情,甚至还给他取了活阎王这样渗人的诨名。 施婳原也很怕他。 在那个重逢的雨夜,她甚至连话也不敢说,只觉得和他同坐一台车都是一种僭越,何其难熬。 可随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 他分明,很温柔。 虽然这份温柔是透着冷感的,但于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足以一点一滴将她的理智被蚕食殆尽。 越是深陷,就越是不安。 那股被她藏在心底压制已久的独占欲又一次不知死活地钻了出来。 刚刚得到允诺的欣喜转瞬就被另一层心情覆盖。 什么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 这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她现在顾不得这许多。 她现在只想知道贺砚庭是不是对其他女孩子也这样温柔。 很想知道。 她太想知道了。 旁的女孩子她没有见过。 此刻脑海中只浮现出两张面孔。 前者是张扬明艳的梁瑟奚,那样风格多变的钓系美人,连她见了都挪不开眼,贺砚庭真的不会心动么。 后者是梁瑟奚口中提及的那位,住在贺砚庭皮夹里的神秘少女。 黑头发,大眼睛,华裔面孔。 这是她目前获知的全部信息,所以脑海中这张脸,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已然透出慑人心魄的美。 那个少女,会是贺砚庭的初恋吗。 如果Cersei的记忆没有差池的话,不过就是两三年前的事情。 这样短的时间,他想必还没有放下这个人。 那种比面对梁瑟奚明目张胆的爱慕时更加酸涩难耐的滋味溢满了胸腔,一霎间连喉咙口都是苦涩的。 喝过醒酒茶,她此刻介于半醉半醒之间。 七分醉,三分醒。 她忽然仰起脸一瞬不瞬地凝着他:“贺砚庭,既然咱们现在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了,可以给你的好朋友看看你的皮夹么?” 她嗓音天生软糯,只是此刻透着浓厚的鼻音,音色因酸涩而显得湿漉,又因着是提出一个很不合理的请求,还染上了几分刻意撒娇的意味。 她是提心吊胆而垂死挣扎的。 是孤注一掷的开口。 落在男人耳中,却浑然听不出小姑娘满肚子的弯弯绕绕。 只觉得她是趁着醉意,肆意胡闹。 贺砚庭一个生活里惜时如命,一小时都恨不能分成六十份来用的人。 对她却原则尽失。 她糯糯的鼻音格外招人疼,娇气却丝毫不惹人厌烦。 但并非他不肯纵容,而是手边确实没有。 “皮夹?要来做什么。” 施婳支起身子,大言不惭:“就看看,看看而已,好朋友,别那么小气。” 贺砚庭冷淡的神色滞住,一时哑然,沉声哄:“没有这东西,你乖一点,不闹。” 皮夹? 装钱的那种? 回京以来,国内已经甚少使用现.钞,一切都可在线上进行,自然没有使用这物件的必要。 不过既然是装钱的,哪怕她只是撒酒疯胡闹,他也没有抵触。 未曾多虑便直接拿起手机,正准备给她账户转账。 施婳却被他黑色的手机吸引了目光,愣愣地盯紧,忽而软着嗓请求:“没有皮夹,手机能给我看看么?” 她不确定贺砚庭是真的没将皮夹带在身边,还是在婉拒她。 能够被放在皮夹里的照片……一定属于非常珍视的人。 因为她曾经某一年,在整理爸爸遗物的时候在爸爸的旧皮夹里看到了自己和妈妈的照片。 那是爸爸秘而不宣的爱,即便已经过去十多年,依旧不曾被岁月掩埋。 想必对贺砚庭而言,也大同小异吧。 贺砚庭什么都没说,直接把手机给了她,清隽的面庞也寻不出丝毫不悦,倒是有几分慵懒,看起来像是真的不介意她把玩自己的手机。 施婳的心率扑通扑通,莫名有些局促。 看不到皮夹,能看手机也是一样的吧。 对于现在这个社会而言,手机已经承载了全部的社交功能,大概率也包含情感寄托。 然而才不过短短半分钟,施婳就垂头丧气,整张素白的脸上都写满了郁闷。 她忍不住嘟哝:“贺砚庭,你的手机也太无聊了……” 贺砚庭:“……” 小醉鬼没看他,只垂着脑袋一个劲的腹诽。 她真的头一次见这么无聊的人,手机里什么有意思的都没有,连APP就那么常用和自带的几个,唯独一个京北TV还显得特别些。 想来他是为了看自己前阵子的京台专访录播回放才下载的吧。 别说什么女孩子的照片,他相册里都是她看不懂的数据截图,连个带人脸的都没有。 手机主屏幕背景和锁屏页都是系统自带的。 没有看到期待的内容,她显得蔫蔫的,清糯的嗓音有气无力:“贺砚庭,你会不会无趣了点,连手机背景都没有,好像AI,不对,现在的智能AI恐怕都比你有趣了。” 还真是借酒壮胆,说话这样不客气。 贺砚庭眸色暗了暗,微不可察地轻哂了声,不恼,反倒存心逗哄:“你拍一张不就有了。” “?”醉醺醺的小姑娘透白的脸上浮现一则问号。 她大约丝毫不察男人的戏谑。 还当真上了勾。 捧着他的手机摆弄了好半晌,留下好几张大头自拍,却左看右看不甚满意。 “不好看……” “这张也不行,光线不对。” “还是不行,重来!” 折腾了许久,贺砚庭始终好整以暇地睨着她,瞧着她逐渐有点焦躁,不禁心生无奈,清冽磁性的嗓音蓦然降声:“我帮你。” “……也行,那你要拍好看一点。” 小姑娘不假思索便从善如流,把手机还到他手上,摆好姿势等他拍照照相。 她昏昏沉沉的脑中没有别的遐思,只是反思自己极少自拍,所以手生,还是别人帮她拍出来顺眼些。 贺砚庭微调角度,看似很随意地拍了一张,递至她面前。 施婳乌沉沉的眼睛顿时一亮,纤长的卷睫微微颤动。 “好像还不错……比我拍的强多了。” 有了满意的照片,可后续二十分钟,仍是一阵无厘头的闹腾。 一来一往的,贺砚庭是想让她把酒气散出来,也就罢了。 横竖她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像能入睡,若是酒精还未挥发,明天醒来也会头疼欲裂。 男人面色寂然,始终是八风不动的冷淡模样,可唇角愈来愈深的弧度已然无处可藏。 施婳要玩什么他都由着。 拍照。换背景。甚至设置人脸识别。 几番下来将他的私人手机玩得好似成了她的,整个人更是不知何故偎在了他怀里。 双.腿微分,绵软无骨的身子大喇喇跨坐在他大腿上,身体百分之九十九的重量都依附在他胸口,绯红微热的脸颊在他胸口贴来蹭去。 她仿佛意识不到身下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只将他当做自己的大公仔一般搂着。 贺砚庭喉结几番上下滚动,呼吸粗重,但始终克制,以最高的定力抑制着男性的本能。 陪她玩了这么久,原以为她折腾够了也差不多该累了。 冷白遒劲的腕骨轻托少女的身子,试图将她从怀中拎起,安置在枕上。 他清冷的眸光压抑着欲.念,喑哑的嗓音试图诱哄:“太太闹够了,该睡觉了。” 睡意渐浓的小姑娘眼皮已经在打架,开始迷迷瞪瞪了。 可耳畔倏然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腔调,令她陡然惊醒。 他唤她太太。 那两个字眼坠入她耳中,仿佛弥漫着浓情蜜意。 她瞬间就精神过来,埋在他胸口的脑袋钻出来,仰着小脸,怔怔凝着他。 卧室大床边昏黄的床头灯拥有一顶非常精致的复古水晶灯罩,暖黄灯光透出灯罩落在他脸上,连阴影都是琥珀色的。 锋利饱满的喉结上方,赫然是那一抹淡色薄唇,透着冷调的性感。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处,很难想象那里的温度。 究竟是像他的掌心一样温热干燥,亦或是像他的人一样寂冷。 屋内的空气不知不觉变得稀薄。 她就在他怀中,咫尺的距离难以判断灼热的气息究竟源自于谁。 她纯澈的瞳仁像是被这气息熏染了媚态。 一霎流露出小狐狸般的楚楚妩媚,盈着薄雾水汽,分外勾人。 她不知哪来的肥胆,大脑所有的理智消弭殆尽。 只余下一个念头——想尝尝他嘴唇的温度。 那樱粉的两片唇瓣染着湿漉覆上去时,分明还带着颤意,暴露了她无处可藏的胆怯,可箭在弦上已经没了回旋余地,唯有愈加大胆地与他的贴紧。 偌大的屋内鸦默雀静,只有一轻一重的喘息声起伏清晰。 一向不沾风月不染欲.色的男人发出一声晦涩低哑的闷哼。 少女的主动进攻来得猝不及防。 他被攻城略地却全无戒备。 他的隐忍和克制有一瞬的对峙,但很快就被掩埋在少女热情的浅.尝下被吞噬殆尽。 冷白有力的长指不由分说桎梏住她细嫩的下颌,将她殷红的唇稍稍抽离。 光线昏靡,暗昧浓稠。 男人淡色的薄唇溢出喑哑的训.诫:“你自找的。” 他手臂略伸,揿灭了唯一一盏亮着的床头灯。 自此,屋内彻底陷入密不透风的漆黑。 一向在他跟前内敛羞涩的少女。 不知此刻是将他错认成谁。 竟主动献吻。 男人喘息紊乱,诡秘的黑暗中,喜怒难辨。 下一瞬,施婳被头顶漆黑的阴影倾轧,呼吸被尽数掠夺。 克制和禁欲于此刻何其无谓,不过是理智尚存时的自我压抑罢了。 一切都是她自己找的。 灼热的喘息毫无距离地纠缠下,她终于尝出他嘴唇的温度。 是滚烫的。 甚至比她的还要烫。 许是受了她的冒犯,这个欲.念丰沛的吻起初并不算温柔。 她两只绵软的胳膊虚虚吊在他怀中,根本招架不住,只能被迫承受。 由浅及深的探索带着侵略和挞伐,超出了少女的预想,更极大程度突破了她所能承受的尺.度极限。 而她只有在攻伐下逐渐被慑服。 像一只初出山林的麋鹿,懵懂无辜,泪光盈盈地承受着。 温热湿漉的泪液坠落在他的领地,是润物无声的告饶,一滴一滴浸软了他的肺腑。 于是缺氧的恐慌感逐渐褪却,挞伐也被温情克制的轻吮所替代。 那克制的温柔却愈加令她沉堕。 因为无论暴.虐亦或是温柔,都是她不曾感受过的极致情绪,她被这股真实存在的情绪波澜裹挟,分不清清醒与醉梦,不明白贺砚庭怎么会为她而产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不愿清醒,只想放纵的溺亡其中。 当男人的唇退离分毫,给予她喘息的空间时,她早已理智尽失,潮.红的脸颊覆着一层晶莹的薄汗。 纤软的手指颤巍巍环紧他的脖颈,呼吸还未平复,正欲开腔之际。 男人凛冽的嗓音却骤然降下:“贺太太,还认得我是谁吗?” 37 施婳茫然地眨了眨泛着水雾的眼, 因着酒醉未醒的混沌,并不能第一时间领悟他这句责问的涵义。 偌大的主卧,宽敞柔软的主人床, 浓稠漆黑密不透光。 她的夜视能力天生就不是很好, 在太黑暗的光线下,她视力会有所下降。 此刻哪怕睁大眼睛, 也浑然看不清贺砚庭的眉眼, 只有那高挺好看的鼻梁依旧勾勒着淡淡的轮廓。 愈是看不见,她的胆子反倒更大一些。 哪怕刚刚经历过那样激.烈的唇齿纠葛,她也没有分外心慌。 只是男人这道过分凛冽冷淡的声音阻断了她的陶醉与沉堕。 纤细柔腻的手指沁着一层薄汗,小心翼翼地环紧他的脖颈,因为不擅接吻不会换气的缘故,这一刻她只能伏在他肩头, 有些狼狈地气喘吁吁。 少女只是贪婪地索.求着新鲜的空气,可那吸气吐气的交替声浮荡在男人耳畔, 听着竟像是带着刻意引.诱的娇.喘。 贺砚庭下腹的燥意隐隐升腾, 温热干燥的大掌不由分说抵住了她纤软的后腰, 略微施力钳住, 像是在摩挲一块暖玉。 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严厉拷问—— “施婳,我是谁?” 施婳的身子软成一汪水, 又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小舟, 随时会被他汹涌的骇浪颠覆溺毙。 她忽然有些害怕, 但更多的是不明所以的委屈,糯糯的嗓音染上了哭腔:“贺砚庭,你怎么这样凶……” 他好凶。 她记忆中, 自今夏重逢以来,还没有见过他凶人, 更没有被他凶过。 清软甜糯的腔调透出以往未曾闻见的娇。 她何曾在他面前有过这样娇的时刻。 燥意愈发汹涌,但愠怒和无法言表的隐妒却被按捺下去,手掌的力道不知不觉放缓,变成分外柔情地摩挲安抚。 他目光如炬,即便是漆黑昏暗的房间,依然看得见施婳鲜红欲滴的唇。 那两瓣被他吮得水光淋.漓,或许还有些微.肿。 这样美。 这样娇。 这般红.肿的唇瓣溢出这般无辜的埋怨。 她还怨他凶。 可他忽然就不想再追究。 不愿深想。 连她是否认错,甚至错认成何人都懒得计较。 缓缓安抚过后,他亦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将怀中温热的身躯不由分说安置在桑蚕丝软枕上。 低沉喑哑的嗓音压抑着暗.欲,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很晚了,老实睡觉。” 主卧内,主人床上空固然还氤氲着潮湿的靡靡之气,他却重拾三分冷静。 施婳必须尽快入睡。 而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张主人床。 否则,贪杯多喝杨梅酒深夜撒酒疯的女孩会被一个男人压抑近三十年的欲.念撕碎,而偏偏他今夜还染了愠妒,她会哭叫得很惨。 将她拆吃入腹是迟早的事。 但不该是今夜。 他已经这样克制,她却仍不知死活。 光.裸绵软的胳膊不由分说环住他精.壮的腰,娇声瓮气地嗔:“要抱着睡……” 难耐的滋味几乎溢出嗓子眼,再度开口的嗓音沙哑危险:“你老实一点,自己睡。” “不,要抱。” “……”他被少女缠住腰身,不施力动弹不得,血液里的欲仿佛在沸腾。 他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细嫩的下巴,哑声质问:“能不能乖。” 少女眨了眨眸,泫然欲泣般啜声嗫喏:“我没有不乖,只是想要抱着睡,你刚刚才亲了我,现在就不管我了吗……” “…………” 泪光盈盈的怨怼透着十成十的委屈,她就像只受了委屈的麋鹿。 浓稠暗夜里,男人的眸光晦涩滚烫。 她生得那样天真无辜,他瞧在眼里止不住心软,可直觉不免怀疑她是装的。 哪里是什么无辜的麋鹿。 分明是撩而不自知的小狐狸精。 怀疑很深,但苦于没有证据。 他最终还是妥协,被迫充当她的肉.身抱枕。 挂着光风霁月的一张冷脸,压着胃部三寸以下磨人的暗念。 一直熬到她陷入熟睡,渐渐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微微的呼噜,透着白日不见的娇憨。 他终于得以翻身下床,单手解着衣襟纽扣,径直往浴室的方向走。 这一宿,不算长。 但主卧的浴室却屡番传来冲冷水淋浴的哗哗声。 …… 施婳一夜安枕,度过了她婚后真正“同居”的第一夜。 可有些不走运的人却是忙碌焦灼了整宿。 这个倒霉的人名叫贺珩。 杜秘书在加班夜还收到了贺董额外布置的加班工作。 普通社畜可能会抱怨。 但杜秘书不会。 因为这件略微需要花些心思的额外工作任务,对于年薪四百万加的杜森来说不算具有多高的挑战性。 何况他办事越得力,年中和年终奖的数字就越好看。 这对于视财如命的杜秘书而言,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加奖金肥差。 事实证明,贺砚庭安抚施婳的那一句“你何必忧他人之忧”并非玩笑。 而是出于对杜森的了解。 这件差事对杜森而言着实没有太大困难。 他只不过对着这张来自于徐清菀的生日照观察思索了五分钟,随后就开始检索有关这条金色礼服的所有相关信息。 寻踪觅源后,最终查出了礼服的源头。 竟是来源于已经过世多年的港星徐芝霓——曾经红极一时风靡亚洲的金像奖影后。 继而层层剥茧深入,杜森查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信息。 已故港星徐芝霓女士,竟然是国内唯一斩获金狮奖的知名导演徐冠林的亲生妹妹。 而徐冠林的独女徐清菀,则是徐芝霓的亲侄女。 推论可得,徐清菀的亲表妹施婳,正是徐芝霓及其丈夫的遗孤。 杜森愕然良久。 原来自家太太是当年港城女神徐芝霓的亲女儿! 难怪区区一件旧礼服的归属权,竟能惊动一贯闲事不理的贺董。 有了这一判断,杜森也跟着义愤填膺起来。 敢问这位徐清菀小姐是什么角色,竟然敢穿着贺董已故丈母娘的旧礼服出来招摇。 这简直就是僭越,大不敬的僭越。 不过杜森义愤归义愤,理智依然健在。 以贺董的身份,区区一件旧礼服,遑论是重金购买,亦或是以权势掠夺,都有悖于尊贵的身份。 这件事,理当有更妥善的解决办法。 杜森翻阅着徐清菀社交账号上秀出的诸多合照,其中自然不乏与贺珩的。 他冷冷觑着,忽然勾唇笑了。 合适的解决办法,自然要交给合适的冤大头来办了。 …… 于是乎,终于从银行业慈善晚宴脱身的贺珩满目疲惫倦意。 刚泡了个澡,换上浴袍,准备将手机调至免打扰模式开启睡眠。 他最近太忙,压力大到胃病都犯了。 睡眠时间只有四小时,必须得尽快入睡。 今晚应酬数小时,微信里积攒了一茬又一茬尚待回复的消息。 有些他读过了,有些未读。 而其中最令他厌烦的,不过当属徐清菀陆陆续续发来的十几条消息。 只不过是分享日常而已,过个生日都需要如此大张旗鼓。 时不时就要分享她在做什么,何其无聊。 贺珩甚至觉得她是自己有生之年接触过最无聊的女性。 虽然两人相识多年,算是老朋友,也有过亲密的接触。 可从前他只不过把徐清菀当做迷茫抑郁时排遣压力的玩意儿,闷的时候就去找她坐坐,情绪好的时候便想不起她。 不曾试过长期与她接触。 但随着这段时间接触以来,他们之间角色发生转变,他不得已当上了世人眼中徐清菀的“正牌未婚夫”,开始不得已履行未婚夫的职责。 这样一来,他逐渐察觉这个女人竟和上流圈内那些只知道扫货和聚会的无脑千金并无二致。 她根本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女人。 而从前展露在他面前的善解人意、小意温柔,不过是因为喜欢他,故而在他面前竭力表现自己的好处,那是一个女人呈现出的恋爱脑状态罢了。 坦白讲贺珩一点都不喜欢恋爱脑的人。 施婳就从不恋爱脑。 就是因为太不恋爱脑了,所以有些时候难免疏忽了他。 尤其是在他通过家族考核逐步开始接手集团业务这两年,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无数的夜晚都是在恐慌和焦虑中熬过的。 可这些时候,施婳忙于自己的学业和工作。 她上学、考证、接主持工作赚外快攒钱、争取去京北台实习…… 她的生活始终围绕自己,虽然通电话聊微信时也会关心他。 但他能感觉到,施婳没有那么爱他,至少不会将他摆在第一位。 他又过分疼惜施婳,不愿意将自己的压力施加在她身上。 毕竟他承受的压力,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是他生在贺家的使命。 而凭良心讲,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并非为了施婳,只是为了自身。 他知道施婳那样要强,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也有她的不易。 他又凭什么用自己的压力来影响她。 就因为这份矛盾的情绪,他才会纵容徐清菀在他身边长期献媚,围着他打转,甚至任他予给予求。 他是个男人,总有松懈犯错的时候。 总有某些时刻,他知道施婳沉浸于自己的事情,心不在他身上,且向来清冷寡淡,不喜与他过分亲密的接触。 而他的困顿郁结无处纾解,只能耽溺于享受徐清菀的款款温柔。 一个女人一心扑在他身上,那种义无反顾的精神,会使人动容。 何况她还是一个身患绝症,令人怜惜的脆弱女人。 现在他后悔。 可悔之晚矣。 只能面对着徐清菀这个没有灵魂的美丽躯壳,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无休无止地演戏。 这大概就是他的报应。 他现在是手握花玺银行的掌事权,可不过尔尔罢了。 他入梦的每一夜,都在怀念和施婳相处的日子。 哪怕只是忙里偷闲一起吃顿饭,但只要施婳坐在他对面,他心里都是暖的。 他也知道。 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又想起她了。 贺珩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正欲起身去服一粒药。 他最近开始有睡眠障碍,入睡很困难,尤其是在睡前想起和施婳有关的事情,就更容易失眠,只能通过药物来辅助。 刚准备服药,手机突然震起,他拧着眉烦躁地望去,顿时错愕。 杜森? 杜森这时候找他做什么。 怀着惴惴不安和惶恐,他接起通话。 五分钟后,他脸色变得苍白,举着手机的腕骨微微颤抖,语气却只能透着低微的客气:“了解了,杜秘书,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尽快办妥。” …… 这一夜贺珩彻底失了安眠的资格。 他换回外穿的衣服,拿上车钥匙直奔车库。 更深露重,玛莎拉蒂一路疾驰,驾驶座上的男人眉头紧锁,幽暗的瞳孔弥漫着复杂的情愫。 贺珩深夜到访,自然是惊动了徐家上下。 徐冠林夫妇都一脸被吵醒的疲态,就连身子一向虚弱的徐清菀都披着珊瑚绒睡袍缓缓下楼来了。 看见贺珩略显苍白的脸色,徐清菀情绪不由也凝重起来。 她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以为贺珩半夜跑到她家里单纯只是想见她。 一定是出事了。 贺珩在处理棘手事情时态度严峻,说话语速也很快,短短两分钟就讲明了全部的经过。 徐冠林本就上了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了,平日里也有些中年人常见的基础病,只是外出总是打扮得体,看着并不显老。 此刻半夜被吵醒,又劈头砸下分量这样重的压力,顿时也显得苍老憔悴了许多,不似往日在镜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徐冠林沙哑的声音带着颤意:“珩少爷,您的意思是清菀得罪了你九叔,也就是贺砚庭?!” 徐清菀脸色惨白地立在原地,哪来还有半分今天中午在法西图澜娅餐厅对施婳耀武扬威的痕迹。 她很慌。 既畏惧贺砚庭这个人,又担忧贺珩会因此厌烦了她。 徐母本性懦弱胆怯,闻言直接吓得簌簌落泪,她望着自家女儿,带着慌腔:“菀菀,我就知道你今天中午……为什么不早点跟爸爸妈妈说。” 中午清菀从盥洗室出来时,脸颊上有点红痕,虽然有补妆遮瑕的痕迹,旁人或许看不出,但她身为最心疼关注女儿的母亲,几眼就瞧出不妥来了。 加上白思娴的脸色也很不对劲,于是徐母暗自猜测是否她二人发生了什么龃龉。 但后来散场后问过,女儿不肯说,她便想着等生日过了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聊此事。 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徐冠林迈步上前,食指狠狠用力戳向女儿的脑门,气急攻心地斥责:“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你穿她的礼服做什么,平时你想要什么东西爸爸没有买给你,你何必去犯施婳的忌讳,她一个孤女,我们素日也不来往,你……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徐清菀啪嗒啪嗒地落泪,无辜地低声辩解:“我怎么知道今天会撞见施婳,我只是觉得姑姑那件礼服很漂亮,上次同漫漫她们去港城玩,刚好见到这条礼服在拍卖,又不是贵得离谱,我就买下了,分明是施婳胡搅蛮缠,而且,她怎么又同贺九叔搭上关系了,贺九叔为什么会帮她?” 徐冠林素来脾气就不好,只不过对女儿还算疼爱,很少在外人面前发脾气,此刻却也失了理智:“蠢货!好看好看,好看有什么用,那不过是死人的东西,你赶紧把那什么破礼服拿出来,交给珩少爷还回去。” 徐清菀泣不成声,她想到那日订婚宴上,她亲眼看着贺九叔在众目睽睽下让施婳落座。 颇有厚待之意。 那样举足轻重的人,整个贺家都仰他鼻息,他竟然会为施婳撑腰。 当时她便觉出不妥,但据贺珩所说,他九叔向来清冷禁欲,对女人兴趣全无。 之所以会帮施婳,可能是出于刚回国的立威之举,想要在众人面前立个不偏不倚的清明人设。 她便也信了。 毕竟施婳看起来不过是个清高无趣的女人,瞧不出她有勾男人的手段。 却没想到施婳她竟然真有本事搭上那样位高权重之人。 贺珩只是肃着一张脸,平日的温和宠溺不复存在,他甚至没怎么看徐清菀。 徐冠林发了话,徐清菀却仍有不甘,带着哭腔支吾:“凭什么,我是通过合法的拍卖渠道买下的,凭什么施婳要,我就要还回去,凭什么。” 贺珩眉目轻哂,冷淡地睨了她一眼,像是讽刺,又更像自嘲般说:“就凭贺砚庭肯替她开这个口。”- 施婳一觉睡到中午,是被连姨小声唤醒的。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太阳穴,头有些昏沉,但不至头疼。 “小婳,醒了?” 连姨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施婳恍惚回神,大脑一片混沌,像是失去了部分记忆,显得她整个人都迷惘空洞。 连姨见她瞧着有些虚弱,忙轻手轻脚将人扶起来,把一杯温度适宜的蜂蜜水喂到她嘴边:“傻孩子,你昨晚喝多了,先喝点蜂蜜水润润嗓,宿醉后多喝蜜水脑仁儿才不会疼。” 施婳脸颊泛白,但唇色还算红润,宿醉醒来的状态不算很差。 徐徐喝下大半杯蜂蜜水,她的意识逐渐回笼,脑中断断续续闪过好几个记忆碎片。 很混乱。很破碎。 叫人……面红耳赤。 她白白净净的小脸忽然泛起一层诱人的胭脂色,连姨还吓了一跳,忙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试探体温:“没事儿吧小婳,怎么脸突然红了,没发烧吧?” 施婳几乎被那些堪称……靡乱羞耻的画面惊得失了心跳。 连姨的声音让她抽回神来,含糊应声:“没,没有。” “摸着倒是不烫呢,应该不发烧。”连姨喃喃自语,继而笑道,“澜姨可疼你,知道你喝多了杨梅酒,一大早就给煲上了燕窝小米粥,说是给你解酒养胃。” 经她提醒,施婳这才记起昨晚好像是喝了不少杨梅酒。 甜滋滋的,酸甜可口。 “那杨梅酒,我喝醉了?” 连姨抿着嘴乐不可支:“可不么,这事儿也怨阿澜,她忘说了,那酒虽是甜口,却是四十二度的高粱酒发酵的,喝上一两小盅也便罢了,谁知道你这孩子眨眼就喝了大半壶。” “……”施婳陷入哑然。 所以她,直接断片儿了? 那些记忆……应该是她做梦发生的吧。 都喝醉了,想必只会呼呼大睡而已。 定是梦境。 如此想来,她松了好大一口气,忙直起身,细声说:“连姨,我要洗个澡,您先忙去吧,我很快就下楼喝粥。” “好嘞,那我去给你放热水。” “不用了连姨,我冲淋浴。” 连姨便准备离开,施婳也起了身,经过主床边的湖水蓝丝绒贵妃榻,一眼就瞥见了被静静搁置在那上头的金色礼服裙。 香槟金,复古港式,法式大方领,外面套着透明的高级礼袋。 “这是……”她一脸怔然。 连姨循着她的目光瞧了眼,口吻也有些困惑:“这个呀,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听说是阿珩少爷一大早送来的,九爷说拿上来搁这儿,我便放这儿了。” 施婳下意识俯下身,葱白的指尖缓缓抚了上去。 它昨天被徐清菀穿在身上的印象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关妈妈的记忆。 她想起妈妈穿着它的样子。 很熟悉,很安慰。 零星的碎片再度充斥大脑,她好像隐隐记起自己在贺砚庭面前哭诉了什么。 难道……这不是梦? 她是真的趁着酒意,对贺砚庭做了些什么。 这种可怖的想法令她羞愤欲死,躲进浴室,被雾气浸湿了大脑,才勉强迫使自己平静。 怎么可能不是梦。 一定是的。 或许她是说了些胡话,但一定没有做过什么。 至于那些有关贺砚庭抵着她攻城略地的画面,更是离谱。 贺砚庭寡得像一位遁入空门的佛子,他怎么可能有那样欲气的一面。 昨夜的杨梅酒事件纯属意外。 今天是崭新的一日,她还得上班。 施婳披好晨袍就下楼直奔西图澜娅餐厅,准备去喝澜姨准备的小米粥。 毕竟不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 然而澜姨是没见着,在西图澜娅餐厅措不及防撞上端坐于主位的男人。 他穿一件黑色冷绸衬衫,面容清雅肃穆,正在优雅地进食午餐。 施婳慌慌张张垂下眼,糯糯地开腔:“你怎么……中午还在家里。” 自同居以来,贺砚庭日日早出晚归,从未有在雁栖御府用午餐的先例。 大约是被她扰了进食的清幽环境,男人不经意撩起眼皮,不咸不淡觑她一眼。 这一眼,深邃复杂,好似莫名染着什么晦涩的情绪。 施婳被他觑得心下瘆着,战战兢兢地问:“您,您怎么了?” 偏生贺砚庭的姿态又很松弛,慢条斯理地用着刀叉,没再多看她一眼,只淡声说:“坐下喝粥。” “噢。”施婳蔫蔫地应了声,乖巧顺和地拉开餐椅落座。 薄荷绿雕花瓷碗中盛着金灿灿的红糖燕窝小米粥,令宿醉后有些口苦的她感知到食欲。 浅浅尝了一口,热度正适宜入口,像是有人一早盛出来替她晾着的。 两口,三口,五口。 小米粥入口即化,但西图澜娅餐厅未免过分安静了些。 施婳忍不住抬眼偷偷瞄他,只见他清贵矜落,用餐的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俨然是他平素那副寡淡的模样。 心里顿时更安定了些。 想来果真都是梦罢了。 她怕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面前这位清冷如佛嗣的人,昨夜足足冲了三次冷水,才勉强浇灭那股灼人的燥意。 粥已经吃到了第二碗,晨袍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施婳戳开查看,是梁瑟奚发来的微信消息。 又约她一起吃午餐。 想到昨天中午的谈话,她不难猜出梁瑟奚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昨天有关专访该敲定的细节都谈完了,便是再有问题,也不至于次日就二次约见。 想来是因为昨日谈话间拉近了彼此的关系,梁瑟奚也对她稍加透露了微妙的心思,今日恐怕八成是想继续打听有关贺砚庭的信息。 施婳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婉拒了。 [抱歉,我已经吃过了] 梁瑟奚那边又很快回过来: [这样,那下午你方便吗,方便的话我去京台楼下的咖啡厅等你,正好我傍晚有局在附近,专访相关的一些细节简单聊一下,用不了半小时。] 施婳感觉到她的坚持,一时陷入怔忡。 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论公,她已经接下了专访,以她的工作准则而言,无论专访对象是谁,她都会以工作为重。 何况梁瑟奚并没有什么错处,只不过是有借由工作之便,跟她“交朋友”的嫌疑。 她自然是不好老是拒绝人家。 但是论私,她着实不想再欺骗梁瑟奚了。 更不想夹在贺砚庭与梁瑟奚之间,充当尴尬的介质。 这种感觉令她不适。 细腻的指头捏着瓷勺,一下又一下搅和着粥水。 良久,她终于按耐不住,抬起眼凝向他,怀揣着局促紧张,细声问出了口:“贺砚庭,我想问一下,你跟梁小姐……熟吗?” 刚送入口中一块芦笋段的男人闻言,清冽的眸子毫无波澜地扫了她一眼:“哪个梁小姐?” “……梁瑟奚。”她无意识吞咽,咬住了下唇。 “不熟。” 贺砚庭的回答毫无犹豫,更无感情。 好似在回答一个类似于“你吃了么”“吃了”的乏味问题。 施婳微微噎住,顿了几秒,调整好情绪才平稳开口:“是这样的,因为最近在工作上与梁小姐接触比较频繁,她好像对你有点……感兴趣。工作之余时常会同我聊起你,当然,这有可能是出于我的敏感,也许不是她的本意。不过我还是想向你确认一下,你对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问题结束。 西图澜娅餐厅的空气忽然静默。 施婳愈发局促,手里的瓷勺攥得都冒汗了,腻腻地嵌在手里。 贺砚庭骤然撂下餐具,静如止水的深瞳冷静地觑向她,薄唇微哂:“我是已婚人士,能对妻子之外的人有什么想法?” 他的口气不算和善,语气透出冰冷的哂意,甚至近乎讥讽。 像是她提出了一个非常荒唐的问题。 但施婳并不觉得难堪,反倒好似心口压着的巨石缓缓落了地。 她细若蚊喃地应了一声,而后便垂下眉眼,静静地继续吃粥。 既然这样,她便松懈下来,打算以平常心同Cersei来往。 她的粥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离桌前,软着嗓开口道谢:“礼服的事,谢谢您。” 贺砚庭没应声,只端着茶杯,浅浅抿了口红茶。 良久,他蓦然搁下茶盏,慵懒地倚着靠背,修长的双腿优雅叠搭着,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口吻意味深长:“太太,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38 男人清冽的音调声色动人, 莫名透着靡靡蛊惑。 施婳透白的指尖微微轻颤,瓷勺“嗒”的一声坠入碗底,响声清脆。 她怔然抬眸, 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愕然望向他,语气是藏不住的慌乱:“发、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好好想想。” 贺砚庭薄唇浮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像是轻嘲, 又仿佛不过是循循诱导她自己回忆起事发的经过。 施婳心乱如麻,耳后莹白的肌肤难以自控地泛起绯红,她着实记不住了…… 只是脑海中隐隐浮荡着几个迷乱的记忆碎片。 唇齿纠葛,情.潮泛滥。 可这都不可能是她与贺砚庭之间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只可能是梦而已。 施婳咬紧下唇,纤长卷翘的眼睫颤栗不止,已然不敢正眼与他对视, 声音更是弱得几乎听不见:“我,我有点不记得了, 连姨说我是断片了, 抱歉, 是不是给你……造成什么困扰了, 不好意思……” “罢了。”像是体察到她的局促不安,男人轻描淡写, 寥寥揭过。 施婳却是打从心底里无比好奇, 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措不及防地对上他微垂的黑眸,吓得她无意识吞咽了下。 他看样子今天还没有出门,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冷绸衬衫, 纯黑色调,哪怕是懒散随意的坐姿, 身形腰线也依旧挺拔。 中午的光照强,西图澜娅餐厅没有开灯,白炽的阳光透过雕花玻璃窗照射进来,在他清隽的面庞上镀了一层釉感的光泽,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落禁欲,宛如不可亵玩的神祇。 如果她真的对他做了什么,简直罪过…… 她根本不敢深想,只觉得仅仅脑补都已是冒犯。 少女强掩着心虚,糯声道歉:“我酒量不是很好,可能说了些胡话,让您见笑了。” 胡话? 男人状似从鼻腔里嗤了一声,虽然极轻,但讽刺意味十足。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荒唐的笑话。 施婳耳垂滚烫,鲜红欲滴,咬着唇支吾问:“你笑什么?我究竟……同你说什么了?” 她竭力佯装平静,其实心底直打鼓。 生怕自己昨晚坏了大事,若是吐露了她心底的秘密,往后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了。 贺砚庭半晌没接腔,晾着她会儿,才淡淡觑了她眼:“你说,要跟我做天下第一好的best friend,求我答应你。” 施婳:“……”- 午后,京台大厦。 施婳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里的工作看似一直没停,但思绪时不时梦游。 她几乎记不清自己是如何逃离雁栖御府的西图澜娅餐厅,又是如何飘到单位来的。 贺砚庭不像是在同她开玩笑。 她昨晚断片儿时,指定是闹笑话了。 愈来愈多炙热滚烫的记忆从大脑深处涌来,她时不时就要面红心跳一番。 贺砚庭在餐桌时的态度,似乎对她记忆全失的反应不是很满意。 那么他究竟在不满什么? 记忆深层有个令她脸烧红到脚趾的画面,是她主动献吻,不,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她强吻。 该、该不会……是真的吧? 考虑到这一种可能,她花容失色,唇干口燥。忙不迭灌下一大口冰气泡水,伸手一下又一下抚着自己的胸口。 小阮早就留意到她今日的异常,关切地问:“学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施婳摇了摇头,含糊敷衍:“我没事。” 这种猜测让她心慌,她不要再想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当昨晚无事发生。 终于熬到下午四点多,梁瑟奚又一次的主动邀约打断了她的遐思。 施婳下楼抵达咖啡馆,与她碰面。 梁瑟奚确实有专访上的细节想要和她商议调整,两人就工作谈了十几分钟,但后续发展不出所料。 梁小姐果然是有些按耐不住了,她勾勒着极为艺术感蓝色蝴蝶的精致延长指甲捻着两张烫金邀请函,谨慎小心地递到施婳眼前。 她清越的嗓音透着几分赧然:“施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麻烦你。这是我的画展邀请函,时间就在下个礼拜日,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转交给贺砚庭,听闻他对当代抽象派艺术也颇有研究,我想邀请他出席我的个人画展……” 梁瑟奚话音刚落,施婳平静地反问她:“Cersei,你与贺砚庭是大学同学,不能自己联系他吗?” 施婳的心情有些无奈,其实她很欣赏梁瑟奚,也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毕竟喜欢一个高不可攀的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梁瑟奚与自己的性格截然相反,自己只会将这份好感掩盖埋藏在内心深处。 但梁瑟奚从小活得那样漂亮,她张扬明艳,自信出众,想必是会有勇气去争取的。 但施婳扪心自问,她真的做不到,也不想做这个尴尬的中介人。 她怎么可能去当自己法律上的老公……和另一个女人的红娘。 梁瑟奚露出有些沮丧的表情,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施婳的别有深意,只是随口倾诉:“我想要联系他真的很困难。之前在哈佛的时候,我亲口向他索要过联系方式,WhatsApp、WeChat、FB……他统统没有。天知道我有多难,时至今天我也只有他秘书的联系方式而已,施小姐,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帮帮我,毕竟他是你九叔,你和他见面……应该不难吧?” 施婳看着她眼里真挚溢出的情绪,心里的滋味有些涩,又有些苦。 那个分不清虚实的深入滚烫的吻自脑海一闪而过,心绪愈发莫可名状。 她自顾自抿了一口冰美式,静静地问:“我跟你确认一下,你是喜欢贺砚庭吗?” 梁瑟奚怔了下,细长的柳叶眼眼尾微微挑起,她像是很意外看起来温婉内敛的施婳也会如此直白。 她没有过多迟疑便点了头:“是的,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 梁瑟奚从未怀疑过施婳与心上人的关系,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感觉,她轻叹了声:“其实我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希望可以同他做朋友,从朋友开始,我对快餐恋爱没有什么兴趣,是真的希望能够了解他,然后慢慢再……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她甚至连主动约他出来都是难题。 施婳眼睫微垂,像是扇子挡住了琥珀色的瞳仁,叫人看不破情绪。 梁瑟奚摸不准她的态度,等了良久都没等到施婳接腔,心里陡然不安:“施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施婳恍惚数秒,终于抬眸,静静凝着梁瑟奚明艳的脸庞,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开口—— “Cersei,有件事我不得不对你坦白。” 梁瑟奚愕然:“……怎么了?” 施婳缓缓启唇,樱桃健康色的唇瓣明明没有擦口红,却不知为何比平日鲜嫩娇艳。 她声若黄莺,婉转温柔,平如止水:“据我所知,贺砚庭他已经结婚了,是隐婚。” “……”梁瑟奚撩人飒气的面庞霎时间流露出惊惧且无望的表情,她满目难以置信,过了足足半分钟才懵懵发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从未听说,大家都说他身边连女伴也没有,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施婳很平静。 她虽然年轻,气质却沉稳干练,说话时不急不缓,给人极强的信念感。否则也不可能刚毕业就坐进了京台的新闻直播间。 梁瑟奚虽然同施婳结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她直觉,施婳不会骗自己。 而且,这世上谁敢拿贺砚庭的私隐乱做文章? 是活腻了吗。 梁瑟奚脸上的妆容明明还很光鲜,但她整个气丧了下去,眼睛显得灰蒙蒙的。 良久才盯紧施婳的眼瞳,有气无力地追问:“那么他的太太,究竟是……” 施婳清灵的嗓音吐气如兰:“他的太太我认识,但是不方便透露,Cersei,真的不好意思。” 39 离开咖啡馆前, 施婳见到梁瑟奚眼眶红红的,撩人的柳叶眼不复往日风采,神情也显得有些恹恹。 施婳双唇微微瓮合, 到底是没能说出开解的话。 她没有恰当的立场, 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开解。 乘电梯回办公室,一路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 她心里始终七纵八横, 有些震惑于自己究竟是如何在梁瑟奚面前脱口说出那样的话的。 不过……她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 贺砚庭的确是有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按照道德和伦常,在婚姻存续期间,他是不能同别的女人交往的。 何况他显然对Cersei无意,提及她时甚至不带有丝毫特殊, 好似连旧同学之谊都不曾有。 Cersei这样优秀,应该值得一个真正欣赏她倾慕她的伴侣, 而不是一门心思试图敲开一扇永远不会为她而开的门。 可即便看似想通了道理, 施婳心里也仍是乱乱的。 直到任部长走来轻拍了拍她的肩, 通知她现在去二十九层的大会议室, 这才终于将她的心思完全拽回工作上。 任部长通知要开会,施婳只当是上面临时召开什么会议, 什么都没想就直接过去了。 等到了二十九层, 一路迎面碰上许多生面孔, 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一层印象中是文艺类节目经常聚集处。 她自己好像从未来过这一层工作或开会,正迟疑间,任部长发了两条语音消息过来。 “小施, 刚才太忙没时间跟你细说,我大致跟你讲一下, 现在让你去参加的是今年中秋晚会的面试会,你好好发挥。” “你近期工作表现突出,台里领导都很看好你,上次高层会议多位领导都倾向于重点栽培你,这次的机会相当难得,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尽力而为就好,你还年轻,道阻且长,以后机会还有很多。” 施婳听完这两条语音,眼睫难以自控地颤了颤,连呼吸都有些加速。 竟然是让她参加今年的中秋晚会主持面试? 未免也太突然了,她毫无准备。 不过她在这方面心态良好,想着既然领导给她机会,那就试试。反正只是面试,又不是多大的重压,她尽力发挥就行了。 每年的中秋晚会她都有关注,大致了解主持人的工作内容,但历年的五位主持人都是非常资深且知名的大咖,何曾轮到过她这样的小新人。 迈入会议室前,她调整好状态,很平静地进入。 甫一露脸,偌大的会议室好几排目光齐刷刷朝她而来,施婳内心有些局促,但面上还是带着礼貌温和的微笑,朝着向她看来的同事们点头示意。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落座,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 参加面试的大约有三十多人,可能还有部分没到的,按照座位布置来看,估计至多四五十人左右。 大部分都是她认识的面孔,因为他们都是在各个频道相当资深的主持。只是她资历浅,都没有合作过,所以对她而言都相对陌生,他们三三两两的聊天,看上去都有相熟的人。 至于正中央的长桌,一共六个座位,已经有三位落座,施婳都不认识,但想来这几位就都是今天的面试官了。 过了六七分钟,座位就陆续坐满了,面试官也纷纷进场,会议室门紧闭,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主面试官施婳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翁颂宜女士,她曾连续五届执导中秋晚会,也参与过联合执导春晚,荣获各种奖项,是非常厉害的大导演。* 而坐在最边上的那位面试官……是她的老熟人赵悦琳。 赵台花今天穿着一件米色桑蚕丝长裙,难得素雅低调,大概是面对翁颂宜导演这样的大咖,也本能地不想太冒尖了。 她自然也看见施婳了,只是勉强忽略之,旋即就开始主持面试。 赵台花在不作妖的时候看着还是挺干练的,之所以是她主持面试工作,自然因为她是六名面试官里资历最浅也最年轻的。 她开口字正腔圆,言简意赅:“诸位同事下午好,现在分发下去的文件是咱们中秋晚会面试环节的流程,现在按照随机抽号开始依次进行面试,请各位同事随时做好准备上台。” 赵悦琳话音刚落,下面的杂音就纷纷溢了出来,众同事都很愕然。 “天,居然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啊。” “给半小时准备也成啊,我有点紧张了。” “太狠了,不愧是翁导的项目。” “我等着看谁点儿这么背抽到第一个上台。” “我希望我是倒数十个之内的。” “我刚数了下,这里坐着总共四十四个人,才选五个去培训,而且最终只有两个人能登台,这概率,我是摆了。” “我也摆了,哈哈。” 大家嘴上颇有些摆烂的态度,但其实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大脑高速运转。 京台本就卧虎藏龙,何况能够坐在这间大会议室里的,都是各部门领导提名的人选,哪个是真的会摆烂的。 不过是学霸们的凡尔赛罢了。 施婳没有相熟的人,自始至终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沉静地浏览着刚才发到手里的全部资料。 短短两三分钟,她已经了解这次中秋晚会在主持人这方面的安排。 首先历年中秋晚会都是一共五名主持人,今年的其中三位都历届元老,其中两位男主持来自中文国际频道,一位女主持来自音乐频道。* 这三位都是施婳碰见了要叫老师的前辈们。 至于最后两个位置,则会留给新面孔。 现在面试的四十四人中今日会当场选出五位,进入后续的培训,所以是四十四晋五晋二的竞争。 施婳对这样严峻的竞争环境其实不陌生,毕竟当初她能够进入京台实习,就已经是万里挑一,最后留下签长约,说是几十万人里挑一也不为过了。 只是她自从实习阶段就一直侧重新闻方向,在文艺晚会主持方面实践不多。 但施婳确实也很渴望抓住这次的机会。 其中原因有二。 其一,中秋晚会的总导演兼总制片是翁颂宜,是她很崇拜的前辈,能够参与翁老师的项目,对她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体验。 其二,京台的新闻主播能够跨界主持文艺晚会的情况不算多见,基本上是领导决心培养某位主持的显著表现,这样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赵悦琳被誉为台花的地位,就是从六年前跨界主持了元宵晚会开始,到近几年多番在春晚主持露脸才逐步稳住的。 才刚过三分钟,已经开始抽号了。 陆续有主持人上台面试,大概是抽到前列的人大多比较紧张的缘故,连续几位发挥得都不是很好。 坐在施婳附近的一位旅游栏目的女主持人下台后就板着一张脸,郁闷地抱怨:“我真是太倒霉了,居然抽到第三个,这个面试流程也太学院派了,我都毕业这么些年了,哪里还记得这些。” 旁边的男同事安慰她:“没事没事,大家都是陪跑,一共才进五个,看开点。” “唉,也是。” 因为大会议室的门是紧闭的,面试过后也无人离席,只能坐回原位继续看别人上台。 随机抽号的方式让众人胆战心惊,台下的人焦灼上火,台下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多。 施婳只能努力屏蔽耳边的全部杂音。 尽可能让自己专注于默默演练面试流程。 坦白说,她觉得这次面试对她而言侥幸占一点优势。 一共三项环节,包括自我介绍、单人主持,以及随机抽选搭档进行模拟主持。*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她的前辈,应该毕业时间很久了,而且平时都在不同部门任职,侧重方向不一,对于学校里反复演练的这一套恐怕都有所生疏。 她今年才刚毕业,对于学院派知识还很娴熟,这大概是她作为新人唯一的优势了。 施婳一直都没有被抽到,面试流程她已经自我演练两轮了。 做好了随时上台的准备,但却迟迟没有叫她。 施婳专注自身,没有留意周围的目光,自然也没留意主持面试进度的赵悦琳。 赵悦琳虽然看似如常工作,实则目光难以自抑地时不时瞟向施婳。 施婳才二十一岁,居然就被举荐参加中秋晚会的候选了。 要知道中秋晚会是一年最盛大的几个活动之一,很少会轮到新人露脸,她这样的晋升速度,简直超越自己当年。 赵台花心里不舒服,但也腹中冷嘲。 四十四个人最终只能进两个,施婳十有九成陪跑罢了。 算了,自己就当看戏。 如果是别的项目,她恐怕还会担心施婳能有什么手段走后门。 可中秋晚会是翁颂宜的主场,翁颂宜的外号叫灭绝师太,别说走后门了,若是表现不合她意,中途换人的事情都不是没出过。 施婳也就是来凑个热闹罢了,翁颂宜脑抽了才会选一个二十一岁的小主持。 …… 施婳额角浮了薄汗。 这种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能上台的滋味真的很难熬,她正准备拿出手机随便看点什么转移下紧张的情绪。 习惯性戳开微信界面,才看见有很多未读消息没回。 其中最显眼的来自那个雪山头像。 一向惜字如金的男人,竟然陆续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H:有没有头疼] [H:以后不准碰酒了] [H:澜姨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施婳攥着手机,昨夜自己两只胳膊紧紧圈着贺砚庭的脖颈贪婪索吻的画面又一次映入大脑—— 太羞耻了。 但是她这会儿顾不得脸红。 她真的紧张,手心都冒汗了。 也不知为什么,从前她遇到事情,大多是自我消化,最多过后找宋时惜聊几句,或者在宿舍姐妹群里说说。 绝大多数都会选择自我消化,同贺珩在一起时,亦是如此。 但是此刻,她看到贺砚庭的对话框,抑制不住的倾诉欲就涓涓而出。 [领导突然通知我参加中秋晚会的面试,我在候场] [居然是随机抽号,好折磨人,一直都没有抽到我] [面试考核内容是当场通知的,大家都没准备,前面好多厉害的前辈同事表现都不是很好] [我也一点准备都没] [我好紧张。] 施婳发完这一连串消息,心里更乱了。 她……她是不是疯了。 居然把贺砚庭当压力树洞了? 人家堂堂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分分钟上亿的项目,哪里有闲情逸致听她一个菜鸟主持的絮叨。 何况,他们两人也没这么熟吧。 如果昨晚她酒后失德是真的…… 真的和他亲了。 那贺砚庭会不会更觉得她这个人幼稚不稳重,只不过亲了一次,就胆敢把他当成情绪垃圾桶了? 小姑娘满心懊悔,盯紧屏幕,葱白的指尖微微颤栗,想撤回,又踌躇不已。 万一他正巧看到了,她撤回这么多,岂不是显得很奇怪。 万一他没看到,过后看到撤回消息,再误会她发了别的什么岂不是更荒唐,好像她在欲盖弥彰似的。 心乱如丝之际。 对方的消息蓦然回覆过来: [H:蝉联四年京传播音系专业第一已是最妥善的准备] [H:太太加油] 施婳怔怔地看着消息出神…… 乌沉沉的瞳仁从懵惑,渐渐变得柔软。 那句太太加油,明明好似平淡,只是一句寻常的鼓励,她却仿佛获得了一种润物无声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他本人实在是太冷静淡定,仿佛天大的事亦能八风不动。 她像是隔着屏幕被他的气息裹挟,心率忽然就平缓下来,手心的薄汗也渐渐干了。 “三十六号,新闻组施婳,请上台。” 赵悦琳清脆的嗓音穿透而来,施婳在众目昭彰下站起身,缓缓走上台。 她面色平静无波,透着远超年纪和资历的沉稳。 心绪竟然也是稳的。 赵悦琳看得愣了。 40 偌大的面试厅其实算不上绝对安静, 因为不断有人抽到号上台,亦不断有人心存不满地走下来。 时不时有窃窃声此起彼伏。 陆续已经上台三十五人,并不是每一位都受人瞩目, 不少表现平平的同事登台时, 其他人都不约而同低头看手机。 格外引人关注的当属资历深实力强的对象,也就是众人心目中最有可能入选的人。 而施婳登台的刹那间, 面试厅陷入了静谧, 众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她。 这位今年新上岗的午夜新闻主播论资排辈自然算不上头筹,但是她近来风头频出,无论是贺家那位大佬的专访,亦或是持续走高的午夜新闻收视率,都是她成绩的佐证。 如今又能够出现在这里,施婳俨然是今年最炙手可热的新人了。 施婳今天穿的是职业气息很浓的花瓣领无袖包臀裙, 淡淡的奶油白,温柔又不失气场, 因为台里冷气较足, 她外搭一件同奶油色的创驳领短西装, 衬得她腰线很高, 双腿修长笔直,气质温婉知性。 她开口的音色天然出众, 区别于赵台花那种训练有素的播音腔, 仿佛更带有自己的原声色彩, 相当独特,是一种难以被模仿的美妙婉转。 同样是毫无准备,在面试官的要求下进行临场发挥, 她的状态让人觉得驾轻就熟,从眼神都透出一股气定神闲的沉稳。 她不过是一个午夜新闻的主播, 而且这样年轻,想必没有过大型晚会的主持经验。竟然模拟主持起文艺晚会也像模像样,令人不得不感叹任何职业都存在天赋流一说。 赵悦琳作为最近距离观察的面试官之一,到了第二个环节单人主持阶段,她的心就凉了大半截。 施婳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点东西。 赵悦琳甚至都有些怀疑是否任部长因为偏爱私下给她透题了。 但转念又觉得不大合理,号是随机抽的,每个人的考题各不相同,何况任部长和施婳应该没什么私交,就算想扶持新人,也是为了自己部门的业绩考量,不至于偏袒至此。 但施婳的表现真的很得体,加上她的气质又是清冷挂的,颇似一株独自绽于枝头的山茶,清丽而古典。 这简直和今年的中秋选题不谋而合,赵悦琳看过她穿旗袍,而据她所知,今年的中秋晚会主旨就是弘扬传统文化,女主持人极有可能会以旗袍的妆造亮相。 她心有戚戚焉,忍不住偷瞄坐在正中间的总制片翁颂宜的脸色。 翁颂宜女士目视前方,看起来相当专注,倒是没有流露出明显的赞许之意,赵悦琳也摸不准她的心思,只能寄希望于第三个环节,抽签系统千万给施婳抽中一个拉胯的搭档才好。 等待抽号的间隙,赵悦琳心里直打鼓,等号一出来,她顿时变了脸色,却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地开口:“三十七号,财经组黎成宥,请上台。” 旋即,一个身形高挑容貌清秀的年轻男主持信步登台。 众人纷纷抬眼观望。 黎成宥今年二十六岁,是财经频道的主持人,蒋岚的爱徒,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今年刚做了一档新节目,收视成绩也很不错。 按照规则,黎成宥完成前两项后,紧接着就会与施婳随机组成搭档,进行双人模拟主持。 黎成宥是财经专业出身,向来只做过财经节目,没有文艺主持相关的经验,但他上台的状态也游刃有余,表现好得出人意料。 好几位面试官都流露出明显赞许的神色,就连翁颂宜都不例外。 到了搭档模拟主持的环节,两人配合也算有来有回,虽然是初次合作,但莫名略带默契,甚至连主持风格都有些接近,叫人看得养眼。 结束后,黎成宥主动坐到施婳附近,就中秋晚会相关的话题同她聊了几句。 末了还笑着打趣:“如果我侥幸入选,还要多谢施老师的默契配合。” 施婳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哪里,黎老师谬赞了,是我该多谢您才是。” 最终的结果令人愉悦。 仅仅五人入选,施婳和黎成宥这一对搭档组合就占据了两个名额。 两人顺理成章加上了微信。 乘电梯时,黎成宥忍不住道:“其实咱们早前就有合作的机会,就是贺先生那档年度人物专访,我当时忙于别的工作,没办法过来帮忙,错过了与施老师合作的机会,真是遗憾。” 施婳其实也在财经组碰见过他很多回,只是两人不太熟,但她也知道黎成宥算得上蒋岚老师近几年的首席爱徒了,是非常优秀的前辈。 施婳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客气道:“原来是这样,希望今后有合作机会,我还要向您多多学习。” 黎成宥微笑颔首,给人的感觉绅士温和:“一定会的。”- 结束今晚的午夜直播,施婳一下班就开车回家了。 今天的工作都很顺利,她心情也格外的好,连昨晚酒醉的尴尬都抛诸脑后,只想第一时间回家同贺砚庭分享她入选的喜悦。 虽然最后未必能够登台,毕竟还要进入最修罗的五选二培训环节。 但是能够从四十多位前辈中脱颖而出,她已经非常知足了。 然而回到雁栖御府,她便从澜姨口中得知一个……不算开心的消息。 “老九今晚估摸着不回来了,他临时要飞一趟临市出差,走前儿还交代我今晚备点好消化的宵夜,囡囡你肚子了吧,洗洗手就先吃吧。” 施婳怔了怔,心里的滋味有些微妙。 这么突然…… 下午还没听说。 虽然明知道他日理万机,出差加班应酬甚至全球各地飞都是难免。 只是她还以为今晚就可以亲口跟他道谢。 虽然他或许只是出于绅士的礼貌,简单给了她一句鼓励。 可是于她而言却获得了力量。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鼓励她的人很少。 真的很少。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管是考试、竞赛,亦或是升学、竞聘,她从来都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虽然上了大学之后有时惜她们,小姐妹之间的鼓励也很温暖,但到底和家人的感觉不同。 施婳心不在焉地吃着鲜鸡汤面。 思绪却早已飘远了。 难道是因为最近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缘故,她已经不知不觉把贺砚庭视为家人了么。 这样于他……会不会成了负担。 施婳有些发呆,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因为今晚见不到某个人,心里头空落落的。 一碗香喷喷的鲜鸡汤面她吃下四分之三,却味同嚼蜡一般。 直到澜姨笑眯眯地在她跟前坐下,试探着开口:“囡囡,有件事恐怕要同你商量一下。” 施婳这才从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回神,忙问:“怎么了。” 澜姨斟酌着道:“你看,是这样的,我瞧着游妈干活也挺周到利落,就是可能下边的人经验不足,有些事做不到位,所以我想着组织府里所有人进行系统化的培训,为期一周以上。囡囡,你看……成吗?” 施婳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她一直都觉得游妈把家里布置得井井有条,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疏漏。 但澜姨毕竟是专业管家,施婳自然表示认同她的安排:“当然可以,这些家事我没有经验,全凭澜姨您打算。” “诶,那就这么定了。只是这样一来,府里暂时没有佣人,可能会给你和老九的生活带来少许不便……” 施婳还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没事的,我们都是成年人,可以照顾好自己,您不必挂心。” 澜姨得了她的首肯,这才心满意足去忙别的了。 等施婳回过神来,才心生疑窦。 听澜姨的意思,是要把雁栖御府的所有佣人都集中起来培训,府里愣是一个不留? 她在学校宿舍都住过很久,倒是没什么。 只是不知道贺砚庭这样叫人伺候惯了的……会不会觉得有诸多不便。 宵夜她吃得有些撑,便没有马上回房,而是去院子里散散步。 不料却碰见不远处的澜姨和连姨,俩人都坐在藤椅上,像是一边纳凉一边闲聊着什么,还聊得挺起劲的。 她正欲上前打招呼,耳畔却措不及防传来一道暧昧的憋笑。 “小婳同意了?” “那可不,我一说就同意了。这下可好,足足一周的功夫,若是不够再拖个十天半个月都行,到时候他们小夫妻想怎么玩闹就怎么玩闹,可算能放开手脚了。” 连姨的声线也含着笑:“倒也是,如今的年轻人都注重个人隐私,雁栖这边什么都好,就是太大了些,佣人也不少,老在府里晃悠,他们小夫妻两个又都是半夜才回家,怎么好意思放开亲热,也不知主卧装了隔音层没有。” 澜姨的声音更是意味深长:“肯定装了的,这要是没装,年轻小夫妻刚结婚,还在蜜月期呢,每天晚上都安生不了,肯定要闹出的动静。” 连姨也觉着开心:“哎呦,那个都用了那么老些盒,想来是咱们老爷子多虑了,这俩人感情好着呢,就是脸皮薄,当着咱们这些下人的面,抹不开面儿罢了。” “就是,咱们得识趣些,多给老九他们创造夫妻独处的空间,这么大别墅,他们还不是想怎么开心怎么来。” “欸,年轻真好啊。” 施婳起先还听不明白她们在聊什么,渐渐听懂,闹了个面红耳赤,耳垂红得像是能溢出汁.液。 那晚贺砚庭修长白皙的手指是如何拆开那些黑金色盒子,再一只只用纸巾裹住将其丢弃的画面…… 还历历在目。 她羞窘得无地自容,只能当做浑然不知,轻手轻脚逃离此处。 原来澜姨她们打得是这样的主意。 故意支开所有仆欧,让她与贺砚庭夫妻二人独处。 许是受了澜姨她们的影响。 施婳这一晚入睡虽然很快,但是梦个没停。 寻常做梦倒也罢了,偏偏她做的还是一些,靡靡不堪的梦。 她如常睡在主卧巨大柔软的主人床上,珍珠奶白的丝绸床单泛着一层珠光粉色,像是公主的睡榻,浪漫而梦幻。 她时而搂着贺砚庭的脖颈,颠簸摇晃,随时欲坠。 时而又趴着呜呜啜泣,那样无助地嗔怨,像是受了男人的征伐欺.辱。 时而与他相拥,是最传统也最真挚的交流,眼神靡靡交.缠,他漆黑如墨的眼底染着浓稠的欲.色,她看得那样分明。 乌发如泼墨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两侧,汗透湿了她的丝质睡裙。 那样热切而滚.烫的纠葛,她像是被卷入星河的月,遥遥悬挂空中,又仿佛被迫坠入沉堕的欲.海,再也挣不脱。 很困惑。 她明明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做过那样的事情,却不知为何会梦见,还如此真实。 虽然整个过程朦胧而唯美,她只是清楚自己与他在做些什么,却没有看到任何露.骨的画面。 但于她而言,还是太羞耻了。 哪怕潜意识意识到只是梦,也足以羞愤欲死。 何况梦中的贺砚庭与他平素端方持重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她不敢置信。 这真的是世人口中那位不染风月,清冷禁欲的佛么。 沉睡在脸红心跳的绮梦中,少女并不知晓。 她的梦中人清晨踏着朝露而归,因怕搅扰她的清梦,故而克己复礼,没有在她身侧入睡。 而仅仅是俯身轻吻了吻她的温热柔腻的额头,冷白遒劲的腕骨替她细心掖好了被角,便转身返回自己空旷寂冷的书房。 …… 是日清晨,他在书房和衣而眠。 他的太太却做着少女怀春之梦。 40-50 41 一梦连绵至清晨, 但终究是美梦,故而醒来也不觉着疲顿。 施婳刚醒来尚有些惺忪,起身用温水洗过脸, 便觉得神清气爽。 柔软的淡紫色毛巾轻轻拭去脸上的水珠, 剔透的瞳仁寻常望向镜中,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举动而已, 她却忽得涨红了脸颊。 鬼使神差地挪开视线, 不愿再去望这面镜子。 只因昨夜那沉堕的梦中,竟有一幕是在这镜前发生的…… 施婳垂着颈,在哑光黄铜龙头下懊恼地洗着手。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梦见那样靡靡不堪的画面。 照理说,梦是现实的映照,她在现实中从未见过更不曾经历过那样的情形,怎么会还原于梦中。 难道是从前住在学校宿舍的时候, 时惜偶尔会分享给她一些小漫画…… 越想越觉得窘迫,她匆匆离开盥洗室, 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咕嘟一口气喝得见底, 才终于把心中那股莫名的躁意压制住。 绝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这会儿刚九点多, 澜姨她们都收拾好正准备动身,见施婳下了楼, 澜姨笑眯眯地敦促她去用早餐。 连姨临走前还止不住叮咛:“小婳, 照顾好自己,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你们夫妻俩工作都忙,尽量在家里吃,吃得精细营养些才好, 老在外头应付到底是伤胃。” 两位长辈的关怀是亲切的,饶是施婳昨晚不小心听见她们的悄悄话, 心里也难有埋怨,只有谢忱在怀。 她再三强调能照顾好自己,连姨才略略露出宽慰的神色。 算起来,她现在名义上是雁栖御府的女主人,仆欧们都前去培训了,她不仅要照顾好自己,还应当将贺砚庭的饮食起居一并照顾好才是。 澜姨上了车,还不忘降下车窗:“囡囡,老九天快亮回来的,他大抵是怕吵着你,上书房歇了。你今儿轮休,他今儿也休假,你们小夫妻也该好好在家吃顿饭了,想吃些什么,你们自己好生安排。” 施婳一时怔然,唇微启,瞳仁略染茫然:“贺砚庭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澜姨从前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现在日子好了,人足知常乐,便总是乐呵呵的。 她笑起来似一尊弥勒佛,还颇带着些耐人寻味的口吻:“临市又不远,私人直升机回来不过二十分钟,做新婚丈夫的惦记着刚娶进门的媳妇儿,自然舍不得在外头多留了。” 施婳本能地回想起昨夜她们两位的悄悄话,耳垂静静漫起一层胭脂色,难为情地低垂下颈。 澜姨她们误会太深了。 其实她同贺砚庭,哪有她们想象中的那回事。 可偏偏这话她是断断不能解释的,也只好缄默不语,让人觉得她默认了。 / 仆欧们都离开了。 偌大的中式庭院倏然间空旷下来,玉兰的碧色枝叶透过白墙黛瓦,与红枫浓墨重彩的姿色相映生辉,晚霞色的睡莲大片大片浸在深墨绿的池塘中,静静泛着涟漪。 施婳立在院中,一时陷入了怔忡,忽然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依着澜姨的话,贺砚庭应该睡下没多久,她不便打扰,却也觉得应该找点什么事做。 当然不是她自己的事。 若是坐下来工作或是看书,时间眨眼间便能飞逝。 领证的日子渐久,贺砚庭待她极好,凡事都周到备至,就连昨晚……她不小心喝了过多的杨梅酒,才会在他面前吐露有关那件香槟金旧礼服的事。 他完全可以不加以理会的,横竖不过是极小的一件事。 哪里至于惊动他这样地位的人。 他却还是做了。 虽然不晓得是用怎样的方式,可终究是让母亲的那件旧礼服回到了她手中。 亏欠太多,心里总归不安,施婳盼着自己也能为他做点什么。 或许应该更恰当地说,是为两人婚后的生活经营些什么。 思来想去,她觉着澜姨的话不错。 领证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她还从未下过厨。 那么……今天就给他做顿饭吧。 上回在澜姨家,她也算是勉强偷师了。贺砚庭的口味喜好,她近来也时有留意观察,心里大致是有数的。 何况他一会儿睡醒,总是要吃饭的。 现在府里的厨房没了人,总不能让他叫外卖吧。 既起了这样的念头,小姑娘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情,忙不迭进了厨房查看食材。 德国GAGGENAU冰箱拥有超大容量,各类生鲜和果蔬的储备一应俱全。 怕是没有她寻不出的食材。 这样一来,连采购的工序都省略了,直接看菜谱就可以着手。 施婳心下定神,愈发摩拳擦掌,对贺砚庭这样的人而言,钟鸣鼎食怕是不如炊金馔玉。 好好给他做顿饭,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通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贺砚庭虽是京北人,但是在京北生活的时日不长,前是香山澳,后是异国他乡,或许导致他的饮食偏好比较杂糅,并没有典型的北方倾向。 譬如澜姨教过她的黄豆苦瓜龙骨汤,就是典型的广式煲汤。 施婳对自己的厨艺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但是总觉得煲汤应该是可以的,小时候隔三差五看奶奶煲汤,多少也有些潜移默化。 开始备菜环节,她泡上黄豆,又将整个苦瓜洗净,切片。 她没什么刀工可言。而厨房里的刀是刀工精湛的大厨专用的,手感沉甸甸,而且刀锋锋利,这对于她这样的新手来说操作有些费劲。 她切得小心翼翼,尽可能将每一片苦瓜切得均匀,因为刀太沉的缘故,她切一会儿就手酸得不行,不得不中断缓上片刻,然后继续。 如此往复,切完整根苦瓜,她背后都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随后便给猪龙骨焯水,撇开浮沫,将食材依次放入紫砂汤煲。 汤算是顺利下锅了,接着就轮到别的备菜。 施婳清楚地记得上回在澜姨家,贺砚庭半开玩笑地抱怨澜姨没给他做灯笼茄子。这道菜其实主要就是茄子加猪肉馅,是茄子酿肉的美称。 她也经常在老宅的餐桌上见到,是一道美观喜庆的东北名菜。 原是觉着不难的,可在网上看完了菜谱,施婳才发现第一个步骤就遇到困难了。 原来灯笼茄子的灯笼……需要将茄子切成连而不断的薄片。 她本就很少用刀,再加上厨房里这大厨专用的菜刀实在不趁手,她能切苦瓜已经是尽力了,要完成更复杂的工艺,真是有些渺茫。 施婳唯有从一整套刀具中尝试更换别的刀使用,连用水果刀的念头她都起了。 正绞尽脑汁同这根饱满新鲜的长茄较劲时,身后忽而传来清冽沉郁的嗓音—— “我来。” 施婳攥着的水果刀轻轻发颤,忙不迭转身望他,猝不及防对上他深邃温凉的瞳仁。 他穿着黑色竖条纹缎面居家服,大约是刚睡醒洗漱过,额角的发梢略沾着几滴小水珠,整个人冷峻而松弛。 她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起了,计划中的几道菜都八字没一撇呢…… 心神略慌,温糯的嗓音细声婉拒:“不用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或者去客厅歇着,去院子溜达溜达也行,我、今天中午我来下厨,等会儿就能吃了……” 话到最后,几乎咬着自己的舌头。 她只想快点支走他,也顾不得心有多虚。 实在不行就少做一两道菜罢了,总不愿让他勘破自己的窘境。 男人刚睡醒,沉冷的黑瞳显得比平素多了几分温和,少女惊慌困窘的微表情自然逃不脱他的眼,静默地打量流理台上颇显凌乱的砧板、食材、还有各式刀具,以及,她面前的紫色长茄。 “我来。”温凉磁性的嗓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凛肃,冷白的腕骨从她细嫩的手中默默接下了刀具,继而透出几分哄人的耐性,“小孩儿不能玩刀,去沙发上看看电视。” 施婳耳垂微微发热,细声嗫喏:“那……我和你一起,你帮我切好,我下锅……” 捏着刀柄的男人闻声,忽而哑然失笑。 开放式厨房寂冷的气氛霎时间染上戏谑之色。 施婳眨了眨眸,清糯的嗓音透着不满,却又不敢将嗔怪表现得太明显,只弱弱地嘟哝:“好端端的,做什么取笑人。” 贺砚庭在龙头下洗净了手,衣袖随意卷起,倒是没有刻意逗弄,只是隐隐含笑,淡然的嗓音叫人捉摸不透情绪:“没取笑,我只是怕你又把锅烧糊了。” 施婳奶白的鹅蛋脸“腾”得发胀,秀气的眉下意识蹙紧,乌沉沉的荔枝眸倏得瞪大,喃喃惊愕:“你……你居然还记得。” 上回在澜姨家中,他便随口调侃她不似能拿刀的手。 她只当是他随口一句。 却不曾想,他竟是当真记得那桩叫她丢脸的陈年旧事。 算起来,已是十五年前了。 因着这份错愕,她良久陷入怔忪,有些呆而出神地看着他在厨房里备菜。 心中的困惑不禁浮露,他不是……素来不喜香山澳的那段经历么。 今日怎又主动提起。 贺砚庭打开了冰箱,慵懒淡漠的嗓音传来:“滑蛋虾仁饭吃不吃?” 施婳有些恍惚,仓促含糊应了下:“吃的。” 他在厨房里做事也井井有条,颇有秩序感。 她怔愣出神的顷刻间,他已经搅好鸡蛋,冷白性感的长指在剥虾了。 橙红色的新西兰鳌虾在他敏捷的长指下迅速蜕壳,露出晶莹清透的虾肉。 施婳盯着他好看的手指发怔许久,这手合该属于钢琴家或外科医生……用来剥虾未免暴殄天物。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她从小爱吃滑蛋虾仁饭的。 她不敢大胆地揣度,只觉得应该是巧合。 贺砚庭在厨房的状态甚至给她一种不可谓不算娴熟的错觉。 他查看紫砂汤煲的火候,时间还短,饭就得迟些再做。 余下来的功夫,他似乎打算做一道糖水。 洗净的红豆、陈皮,加上几颗剔透不规则的黄.冰糖被他一并倒入破壁机。 施婳看得整个呆滞,他甚至……都不需要上网参考食谱的么。 她并不想去客厅里待着,只觉得看他下厨已是赏心悦目的景致。在他身上,君子远庖厨好似是一种悖论,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连下厨的时候都这样吸引人。 就像是日风治愈系影片给人平静的疗愈感。 施婳的心率平稳,可却有股酥酥涩涩的滋味暗暗滋生。 那么多优秀的女性都倾慕他,包括连众多同性都由衷欣赏的明艳美人梁瑟奚。 原来除开他的容貌、权势地位财富的光环,连他在休憩时穿着居家服在厨房里的一举一动也如此令人……过目难忘。 她忽然很羡慕Cersei,羡慕她曾是贺砚庭的哈佛同学。 他这样完美的人,在学生时代一定也有许多令人触动难忘的细节,难怪Cersei沉默无声地爱了他这么多年。 汤的火候差不多了,他将打散的鸡蛋倒入平底锅,橄榄油的香味瞬间在弥漫鼻腔。 施婳被他精湛流畅的厨艺惊呆,只听耳畔传来男人淡而清幽的音色:“劳驾,替我拿件围裙。” 她耳廓一软,回了神,忙不迭走到一旁取下一件暗抹茶绿的帆布围裙。 男人面对炉灶,两手都不闲着。 见小姑娘走过来,他略俯首示意,她顿时明白是要自己替他穿上围裙的意思。 明明是很寻常的小事,她靠近他时,却觉得染上了食物淡淡清香的厨房令人食指大动。 勾.引食欲的不只是食物。 更有眼前男性气息浓郁的人…… 她无意识吞咽了下,佯装镇定,垫高了脚尖,将围裙缓缓套在他修长的颈部。 贺砚庭一如既往地镇定,平淡地转过身,薄唇吐字清润:“替我系上。” 施婳背对着他宽而挺括的脊背,只觉得有一股不可言宣的男性气息扑面袭来。 她脸颊莫名殷红,莹润的指尖微微颤栗,小心而笨拙地替他系好了腰间的系带。 “系、系好了。” 大约是两人离得太近,她觉得不安,找了个借口匆匆躲进盥洗室,过了数分钟平复了心跳才出来。 等她洗好手,食物已经上桌了。 撒着欧芹碎和细颗粒胡椒的滑蛋虾仁饭香气扑鼻,她肚子瞬间就咕噜叫起。 陈皮百合红豆沙被盛放在蓝白相间的旧式糖水碗碟中,给她一刹那回到了香山澳的错觉。 汤是她煲的,还没尝味道,卖相还可以,毕竟是照着菜谱和澜姨上回的做法一比一复刻的,应该不至于难喝。 明明是很朴实日常的一顿午餐,施婳却胃口出奇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晚只吃了养胃鸡汤面的缘故,这会儿真饿了。 几口细腻嫩润的滑蛋入口,和鳌虾虾仁的清甜交织于口中,只觉得香得迷糊,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 施婳一面吃一面赧然,她细细声说:“今天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给你做顿大餐的,反倒麻烦了你,不过……我会学的,虽然一开始手艺一般,但我想凡事都熟能生巧,你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学着做。” 她并非有意讨好贺砚庭,只是真心觉得做些对方喜欢的食物,是她目前能够表达感恩最好的方式。 他总是帮她,她总要为他做点什么。 贺砚庭慢条斯理地进食,闻言不过淡淡睨着她:“不必。” 施婳有些不解,只当他是嫌她手笨,她尝试解释:“为什么,我虽然不太会做,但是我学东西很快的,小时候那回,纯属意外,那时候我才六岁,而且……粥也煮熟了的。” 她解释得有些着急,还透着几分委屈,细嫩肌肤上淡淡的绒毛都颤着。 落在男人眼底,觉得她稚气而动人。 他莞尔,声线沉静:“太太只需将时间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就好,这些小事自然有人代劳。” 施婳听得懵惑。 什么叫自然有人代劳? 平日里都有大厨和仆欧容易理解。 可生活总有变数,厨师私事请假,甚至请辞、培训……以至于缺人手,总是有可能发生的。 难道以后遇到这样的时候,都由他代劳吗。 这怎么好意思。 然而这种不好意思的情绪也没持续多久,舌尖的享受容易令人大脑短路,很快就沉浸于食物的美妙。 红豆沙的甜腻杂糅了百合的滋润,以及陈皮的淡淡温苦,口感绵密地道,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样地道的糖水了。 虽然这些年港式糖水在京北也相当流行,各式网红糖水铺遍地开花,但极少有店家能做出真正地道的口感。 唯独早年间一家从港城开到城东的小店,就在她高中附近。店家是老港城人,只可惜这家店也转让几年了。 虽然她每年都回香山澳扫墓,但因为学业总是来去匆匆,大多时候次日就返回京北,也没有多做停留,更不会为了一碗糖水去寻觅旧时的老铺子。 何况世殊时异,如今的港岛和香山澳旅游业蓬勃发展,网红店大肆倾轧老店铺的生存空间,只怕儿时的味道也难寻了。 只是没料到,今天居然在家里吃到了贺砚庭随手做的糖水。 朴实无华的口感,令她怀念儿时的岁月。 她本就嗜甜,红豆沙她尤为喜欢。 可越是喜欢,细腻敏感的小心思便越容易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冒出来。 他这样的人,时间精贵。 任何琐事都可以假手于人,连开车都不必自己动手,却为什么会做饭。 是有人悉心教过他,还是他曾为了什么人耐心地学。 而且他做的那样地道,像是为什么人的口味量身定制一般。 施婳不受控制地记起梁瑟奚曾提及的那个女孩。 黑发大眼,标准的华人女孩长相。 那个女孩曾隐秘地住在贺砚庭的皮夹里。 香甜绵密的红豆沙入口忽而尝出酸涩的口感,她微微垂下眼睫,鼓起勇气,佯装不经意地开口:“贺砚庭,你做饭好好吃。” 男人似有若无地撩了下眼皮,音色寡淡无澜:“过誉了。” “是真的很好吃……”少女含着红豆沙,声音愈来愈低,直至细若蚊喃,透着明显发虚的尾音,“你还给别人做过饭吗?” 好不容易问了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神色。 只见他清隽的脸庞自始至终全无波澜,回答也并未迟疑:“没有。” 她自然不信。 “可是你做饭的样子很娴熟,不像是偶尔下厨的样子,这么会做……真的不是熟能生巧么。” 虽然她知道贺砚庭很聪明,肯定有着超越常人的学习能力。 可做饭又不是做数学题,就算他上手快,也需要实践经验。 否则怎么可能连菜谱都不需看。 贺砚庭丝毫未察少女隐秘的醋意,只平淡道:“留学时,学校中餐难吃,偶尔自己动手。” 他如此言简意赅,不带温度的答案。 施婳仍是不太相信。 不过,她也心知肚明,这样的回答,已经是最妥当的了。既合情理,又不伤害任何人,妥善地维系了他们表面和谐的夫妻感情。 人人都有隐私,贺砚庭不说,她也不该多问。 难道真的要听自己的老公谈及另一个被他小心珍藏在过往岁月中的女孩吗。 又一口绵密的红豆沙被她送入口中。 她有些怨自己的贪心。 为什么这样贪。 好吃的糖水尝过一次就够了,难不成还奢望他今后都只为自己下厨吗。 / 午餐过后,两人一起收拾了餐具。 洗碗和清扫都是全自动化的,收拾起来不过几分钟。 令施婳有些意外的是,贺砚庭午饭后也没有出门的打算,甚至没有上楼回书房,而是在客厅沙发上静静坐着。 电视明明是他打开的,她凑过去坐下后,他却自然地将遥控器递了过来。 习以为常的举动,仿佛家里的电视就应该由她做主一般。 这样闲适悠然的假日,施婳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更何况还有他的陪伴,她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午餐最后时分那点微妙的酸楚也被暗暗的欣喜覆盖下去。 这样平淡而宁静的独处时间,仿佛她与贺砚庭真的是一对感情良好的新婚夫妇,正在享受着短暂的假期生活。 如果婚后的日子都是这样,那未免太美好了。 这些小心思只埋藏于心底,她看起来是很平静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实则余光时不时就偷瞄贺砚庭,见他打开了平板,似乎在处理工作。 怕惊扰他,更怕他起身回书房。 施婳小心翼翼地将电视音量调得很低。 没有旁的心思,仅仅是想同他多待一会儿。 午后的太阳暖融融的,透过全景落地窗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 施婳打开了一个旅游节目,画风很治愈,正在探索某个偏僻疆域的风土人情。 她明明是感兴趣的,可不知为何没能认真看进去,难以自控地时而观察坐在沙发另一端的男人。 不知不觉,渐渐泛起困意。 饱食的午后本就容易倦懒,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睡着了。 她睡着后无意识地蜷缩着双膝,像小婴儿入睡的姿势,身体被柔软的沙发包裹着,很有安全感。 她入睡很快,连身上几时被盖上了羊绒薄毯,都一无所知。 午睡的酣梦将她带回十五年前那个潮湿的夏夜。 记忆深处掩埋已久的旧事逐渐苏醒。 原来她与贺砚庭,也是有过去的。 十五年前,她和爷爷奶奶在莲岛的旧筒子楼相依为命。 莲岛又名香山澳,是一座矛盾复杂的城市。 一半穷奢极欲,另一半地瘠民贫。 当年香山澳的福利制度还不似今日这般健全,博.彩.业蒸蒸日上,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赌.场大楼如雨后春笋,遍布本岛和氹仔。 而除了依靠博.彩.业发迹的人们,更多老百姓盘踞在老城区窄小的街道谋生,斑驳的墙壁透着老旧的年代感。 那一年,六岁的施婳尚且不知父母都已经接踵过世。 她还活在爷爷奶奶编织的梦里,以为爸爸妈妈只是去国外工作了,迟些就会回来看她。 爷爷奶奶在楼下开一间店面窄小.逼仄但口味地道的牛杂店为生。 牛杂在当年算是平价,来来往往的食客繁多,大部分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在店里忙得脱不开身。 施婳放了学就在家里做功课,写完了就下楼去店里帮忙。 六岁的小姑娘尚且不知何为命运疾苦,从未觉得那日子难捱。 至于楼上那对父子具体是何时搬进来的,她没有印象了。 只知道自从搬来了这对父子,楼上便总是屡屡传来劈啪作响的动静,像是在互殴,但彼此力量悬殊,拳拳闷声震耳,还有少年沉闷的哀嚎隐隐传出。 他们一家老弱幼小,别无依靠,爷爷奶奶素来害怕惹来麻烦,不敢多管闲事。 六岁的小施婳也很懂事听话,奶奶叫她乖乖在家,她便一直照做。 只是那天夜里,她一个人在家,楼上凄厉的嚎叫未免太过渗人,她用小手死死捂紧耳朵,也仍是吓得止不住掉眼泪。 得多疼啊。 她不敢想。 学校老师教过,遇到家庭暴力,要勇敢拨打999。 可大人们都说,楼上那男人是穷凶极恶的疯子,听说是内地世家大族的豪门公子,因为染上恶习,被逐出族谱,连妻子都被逼疯跳楼了。 只剩下一个儿子,十三岁的年纪,从不上学,和路边的野狗无异。 大人总是背地里议论,说楼上那外表出众英俊好看的男人早已赌红了眼,失了人性,是堕入深渊的魔,距离沦为罪.犯恐怕只在一念之间。 施婳也不敢打999,怕给那少年招来杀身之祸。 她爸爸是土生土长的莲岛人,最知道染上赌的恶魔会干出什么。 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墙边,旧筒子楼隔音很差,楼道里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她清晰地听见几个人操着一口不标准的白话,同那少年的父亲一并离开了。 楼上很快陷入静谧。 施婳机敏地从自家开门出去,举起小手正欲拍门,却发现房门根本没锁。 门轻轻一推就敞开了,她乌沉沉的圆眼,对上了少年阴戾如狼的黑眸。 他分明奄奄一息地倒在柜边,满身伤痕,好几处都在渗血,可那双眼却漆黑深邃,透着一股远超年纪的沉稳和狠戾。 他就像是一只蛰居在兽群中隐忍的狼首。 浓郁的血腥味席卷了鼻腔,才六岁的小姑娘何曾见过这样灰暗不堪的世界。 何况少年身上脸上遍布可怖的伤口,周身的气息更是透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她就像是误入狼窝的白兔,本该哭着吓跑。 但不知何故,不算胆大的小姑娘,在那一刻却没有怕。 她不害怕这个少年,只觉得他一定很疼。 迈着短腿噔噔噔跑回楼下,从自家捧着药箱回来,她弯曲膝盖跪坐在他身边,笨拙而认真地替他处理伤口。 她才六岁,那晚却表现出惊人的冷静。 她学着家政课老师教的那样,一步一步完成伤口的消毒和上药。 过程中,少年的伤口浸出的鲜血沾满她白皙的小手,她也一声未吭。 少年的眉目冷戾而凶狠,她却没有丝毫恐惧。 她只是不想他再疼。 后来她从自家偷出来一碗白米,用他家里破旧的锅煮上了白粥。 施婳其实是会煮粥的,只是在自己家里都是用电饭煲,奶奶不让她碰煤气灶。 最后因为操作不当,把他家的锅底烧黑了些…… 但好歹白粥是煮熟了。 如今贺砚庭对她若有似无的嘲笑,她是不肯接受的。 她明明就会煮粥,只是不会用他家的破灶。 初次谋面的整个过程里,两人都没讲过一句话。 施婳甚至一度怀疑他的舌头是不是被伤到了,所以是哑巴。 直到后来,她时不时从家里偷一些牛杂和米饭送去给他,几次三番,才终于听见少年开口。 少年的声线很冷,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情绪。 但是意外很好听。 他说的是粤语,没有一丝北方口音,与香山澳本土人说出来的并无二致,大约是从纸醉金迷的葡.京里练出来的。 “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少年冷淡毫不客气的一句话,小女孩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奶声奶气的嗓音透着执拗,问:“你叫咩名。” 空气静默了良久。 他最终回答了她。 “贺九。” 这一次用的是普通话。 施婳能听懂。 他叫贺九。 从六岁到九岁,她经常给楼上的贺九送吃的。 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感情。 她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填饱肚子。 听说他的赌鬼父亲常年泡在各大.赌.场,他未成年,在法律严格的香山澳根本不能打工挣钱,在人们早已解决温饱的时代,他连一口饭都没得吃。 但是后来好像他渐渐不需要了。 可能是因为他一天比一天长大。 那个男人也不敢再打他了。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听说他赌鬼父亲死了。 而他,很快就被京市赶来的人接走。 邻居们都说,他是有钱人家流落在外的少爷,终于要回到他的世界过好日子。 施婳那时虽年幼,却也从大人的字里行间明白,她与楼上的少年,应该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只是因为命运荒唐的插曲,才会住在同一栋潮湿晦暗的筒子楼,成为短暂的邻居。 却不曾想,命运这样喜欢开玩笑。 十五年后,他们竟然成了夫妻。 来到京北之后的记忆愈发混沌模糊,几乎组不成连贯的画面了。 毕竟时隔久远,而且两人在京北重逢后,贺砚庭明显不愿意搭理她。 施婳那时已经十岁,又自知是孤苦无依的孤女,开始有敏感强烈的自尊心。 他不愿承认昔日的交情,她也没有埋怨,就只当没有认识过。 不去回忆,记忆自然随着日久逐渐淡泊,直至模糊不清。 只是当年没觉得委屈,梦里却不知为何憋闷生气。 隐隐闪过几个老宅里的画面,贺砚庭从来都不正眼看她。 那股潜藏多年早已被淡忘的委屈,又尽数浮现出来。 好气。 好歹吃了她家那么多牛杂,怎么就装不认识了。 京市的少爷,果然是没良心的。 渐渐就开始胡乱发梦了,梦魇难捱,她在梦里一直唤贺砚庭的名字,他却不理她。 她在梦里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直至有温热干燥的触感轻轻覆上她额头,耳畔传来低沉磁性的嗓音:“醒醒。” 小姑娘起先睡得很舒适,安静又乖巧。 后来却不知怎么,像是在做噩梦,眉心紧蹙,瓷白的脸蛋都绷紧了。 贺砚庭微微蹙眉,给她倒了杯温水,想唤醒人叫她喝下。 少女从梦魇中惊醒,额角满是冷汗,琥珀色的瞳仁怔怔凝着他。 他腕骨略抬,试了下她额头的体温,倒是不烫。 “你睡懵了,喝杯温水缓缓。” 手臂微展,正欲端起水杯,少女却起得有些猛,似梦似醒地嘟哝质问:“贺砚庭,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因着梦里的委屈,她樱桃色的唇微微噘着,坐起身的动作迅猛了些,措不及防擦过他喉结温热的颈部皮肤。 那儿骤然受惊,急促滚动了两下。 男人的体温忽而升高,呼吸变得炙热。 少女醒神了几分,抿了抿唇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事…… 眼神下意识望向他过分饱满锋利的喉结。 只见那处暗昧地滚动着,男人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颊边,漆黑的瞳仁氤氲着欲.气。 空气变得暧.昧潮湿,气氛俨然微妙起来。 她无辜地嗫喏:“贺砚庭,我不小心的……” 42 男人清冽的眸底分明染上了炙色, 但那抹火光忽明忽暗,很快归于寂灭。 速度之迅疾,令施婳止不住质疑是自己心思不纯, 才会徒生幻相。 是了, 那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是她似醒未醒,才会产生如此错觉。 贺砚庭的神色静如止水, 腕骨微抬, 端起那盏透明玻璃水杯,递至少女眼皮底下。 施婳慌忙接下他手中的水杯,咕嘟咕嘟小口咽着。 温度适宜的纯净水缓缓入喉,无声浸润了浮躁的心绪,她也从方才午睡的梦魇中清醒,彻底分清现实与虚幻。 面前的男人安静得有如一汪深潭, 她不自觉也受之影响,学着着他八风不动的稳重模样。 少不更事的女孩子, 怕是永远不会明白一个体魄康健的年轻男人敏感处被柔软湿腻的唇瓣蹭过, 究竟要耗尽前半生多少修为, 才能勉力维持绅士的克制与端肃。 就像是神话传说中修行百年的神佛, 也终有一日会溃败于妖精的媚骨之下。 沦为她的裙下之臣。 男人看起来俨然不打算追究她的莽撞,施婳也定了神, 因为被唤醒时正处于快速眼动周期, 故而对梦的记忆尤为清晰。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刚刚梦见了什么。 而且准确来说并不是梦, 是有关过往的回忆。 那种闷而酸涩的委屈仍堵在胸腔,她忍不住细声嘟囔:“我以为当年我们也算是朋友,为什么你后来都不理我了……” 贺砚庭神色微顿, 似是困惑:“什么?” 施婳刚睡醒还泛着蒙蒙雾气的眼极快地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清隽的面庞只有不解, 便又深感自己时隔多年的追问未免太稚气了些。 显得她更不成熟了。 算起来,被贺爷爷接来京北那年,她十岁,贺砚庭也不过才十七岁。 也许他根本不记得当年的琐事,毕竟都过去十年了。 虽然她不曾见证贺砚庭这些岁月里是如何一步一步在瞬息变幻的顶豪权贵世家中立稳脚跟,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坐上今日的新家主之位。 但想也知道那必定是尔虞我诈不见硝烟的厮杀。 贺砚庭与她同为孤儿,她侥幸有贺爷爷的厚爱,也是倾尽自己十年的经营才得以在京北立足,她甚至不敢想象他这十年要经历过怎样的磋磨,才有今日。 理智回笼,施婳便不想也不忍再质问。 也许他从来没有刻意不理她,只是无暇顾及而已。 小孩子总是天真,自以为能和年长几岁的大孩子交朋友。 可是对十几岁的少年而言,她大约只是楼下荣记牛杂铺老板的小孙女而已。 谁会把小学生当成朋友。 这样一想,也觉得自己幼时傻得离谱,也敏感太过了。 对于贺砚庭这般的天之骄子,往昔的经历固然不算美好,但那不是他导致的,不光彩的人也不是他。 以他端方持重的性格,想必也不会循掩耳盗铃的处事风格。 他应该从来没有刻意不理睬她。 只因为她不过是个不重要的小孩子,而他那时才刚回京北一年,人生终于重回正轨,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倾力投入。 就好比她面临高考时,哪有空暇理会一个寄住家里的小学生。 如果贺砚庭果真因为厌恶香山澳的那段经历而排斥她,又怎会在今年重逢时屡番出手护她。 她忍不住想乐。 自己一直以来的误解竟如此荒谬。 原来贺砚庭并非不喜欢她,而是无暇留心她的存在。 毕竟她只是个无关紧要,存在感亦不强的人。 少女自顾自捧着水杯出神许久,唇角忽而溢出些微笑意,却又显得酸涩。 贺砚庭对她复杂多变的小心思感到困惘,很难揣度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子究竟都爱想些什么。 她缄默出神。 却骤然被一道温和沉郁的音色惊醒。 他蓦的抬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睡得松软的发顶:“放心,不会不理你的。” 那道声很轻很淡,出人意料的温柔,像是在哄骗闹情绪的小朋友,又像是在对她承诺。 施婳纤密的眼睫微微震颤,好似有一块青石坠入心湖,涟漪一层接一层荡开,扰乱了那一汪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湖水。 / 午休小憩后格外有精神。 施婳观察着贺砚庭始终坐在沙发上,没有要离开的征兆。 他双腿微搭,冷白修长的手指时而在屏幕上轻划,状态慵懒松弛,但猜得出在处理要务。 她也有些闲不住,跑去拿了自己的轻薄本,同他一起工作。 其间她还去弄了两杯浓缩,一杯给贺砚庭,一杯给自己。 贺砚庭从善如流,端起来抿了一口,施婳小心翼翼地从他的微表情观察,他没有皱眉,眸色也没有变化,应该不算难喝。 施婳松了口气,自己也默默喝下一口,不加糖不加奶的浓缩明明是很苦的。 可她的味蕾大抵是在开小差,居然尝出了淡淡的甜味。 随后渐渐进入了工作状态,施婳自知昨天是侥幸入选,虽然最终结果难测,但她还是决心要恶补与中秋晚会的工作相关的全部知识。 沉下心来做事情,时间就会流逝得飞快。 正午炽烈的阳光一寸一寸归于沉暗,枫红的晚霞不知何时染红了雾白的云团,古朴雅致的中式庭院渐渐被落日镀上一层琥珀鎏金色。 今天傍晚连微风都是温柔的。 / 暮落时分,花玺银行总部。 徐清菀早早等在贺珩办公室外,一直候着他下班。 贺珩出来的时间不算晚,徐清菀匆忙迎上前,习以为常地挽住男人的臂弯,笑得温柔可人:“阿珩,今晚吃omakase好不好,我订了位。” 她今天有意打扮得温婉,穿了一条樱粉色印着淡淡雾海的丝绸连衣裙,淡雅而不失知性,颇似施婳日常的穿搭风格。 贺珩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面色如常,眉目间不见厌烦,但也瞧不出丝毫喜色,他口吻淡然:“嗯,昨晚没睡好,今天身体怎么样?” 经过昨天半夜的事,徐清菀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贺珩对自己起了厌恶之心。如今听他关怀自己,不由得倍感欣慰,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抬手轻捂了下自己的胸口,语气透着几分示弱:“还好,昨儿有些胸闷气短,今天好多了。” 贺珩虽然心情算不得佳,但也没有过分动怒。 他了解徐清菀的性子,她穿那件礼服,应该着实没打算故意在施婳面前挑衅,只是碰巧偶遇罢了。 京北城就这么大,何况他们同处一个圈子,平日里来往出入的场所也多有重叠,碰面也难避免。 施婳幼时孤露,对与她父母亲人相关的事素来敏感些,也许是误会了清菀。 他对女孩子之间的争风龃龉不感兴趣,只要贺砚庭别借机发难过分深究此事,他就不打算再理睬。 自从上次受了贺砚庭的警告,他心里就总惴惴着。 一方面是对那个男人天然的畏惧感,另一方面是难耐的妒意。 虽然他心里清楚,贺砚庭这样的野心家,他肯同施婳结婚,必定是有所谋划,施婳只会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可贺砚庭到底也是个正常男人,是男人就会有私欲。 对自己的棋子动念,在上位者的视角,倒也无不可为。 何况施婳……的确是会令男人耐不住底线,理智全数溃败的那种女人。 她有多好,旁人或许不知道,他怎会不知。 如果不是确有几分动心,贺砚庭又怎会委派杜森出面替施婳出头。 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连他都觉得无稽,又何况贺砚庭这样弹指间能令京圈微之震动的人。 他明摆着是袒护自己的女人。 还真当施婳是他的所有物了。 挺可笑的,世人眼中高高在上不碰情.欲的贺九,终究也是凡人一个。 这样的念头盘亘在心头,艰涩隐痛,可是他很清楚在施婳离婚之前,他不可能再接近施婳半步。 从前还以为只要熬上三两年,等自己年岁渐长,在家族内根基扎稳,就能名正言顺重新追回她。 眼下看来,唯有等到施婳彻底失去利用价值,贺砚庭放手那日,他才敢有所行动。 那种堵在胸腔中的嫉愤,是会将人逼疯的。 好在他从小经受的教育也让他学会隐忍蛰伏,他不是蒋柏亨那种得不到就撒泼哭闹的无脑贵胄子,现在唯有等待。 施婳总有被舍弃的那一日,到那时她必定心灰意懒,而贺砚庭只怕也不会在意一个所谓的“前妻”日后与什么男人在一起。 彼时,他只要倾尽所有耐心陪伴在她身边,施婳总会明白谁是真正铱驊适合与她携手后半生的伴侣。 离婚失恋都是上一段感情的最佳修复期,也是旧情复燃最容易发生的时刻。他们有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施婳总有心软的一日。 好在他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 晚餐席间,徐清菀看得出贺珩有些心不在焉,他最近总是如此,至于是因为工作太过忙碌疲惫,还是始终没能走出同施婳分手的阵痛期,她也不愿深究。 贺珩看起来倒也不算心情差,只是沉默了些,比较安静地进食。 徐清菀怕惹他心烦,也始终安静,一直到吃到最后的压轴,才主动搭话:“阿珩,这个太卷里有安康鱼肝,口感挺不错的,你尝尝看。” 贺珩眼皮微掀,冷淡地应了一声,随后将太卷送入口中。 殪崋  入口刹那,他眼底闪过恍惚之色。 倒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唇齿间熟悉的口感。 这家omakase他与施婳也曾来过,那时这家店才刚开业不久,施婳最喜欢的也是最后的压轴菜。 她本就喜欢绵软鲜甜的口感,入口时会不自觉眯起眼睛,仿佛沉浸式享受美食带来的愉悦。 施婳虽然看似清冷,其实与她相熟的人便会知道,她是一个有着丰沛巧思和细腻情感的人。 他与施婳虽然不像普通情侣那么腻歪,但是他在施婳身边感受过一种很平淡真实的幸福。 而这种感觉,他从未在别人身上体会过。 徐清菀又没有读心术,自然猜不透他此刻正在缅怀过去,她主动制造话题,也算是与贺珩分享她今天刚收到的好消息:“阿珩,我今天收到了中秋晚会栏目组的邮件,入选了其中一个节目,近几年的中秋晚会办得都很不错,在网络上反响也很好,上完节目我应该能涨不少粉丝,算是我近来最顺心的一件事了。” “恭喜。”贺珩心不在焉地敷衍,可数秒后,他手中的筷子微滞,抬眸直视她,语气透出几分迟疑和顾虑,“这个中秋晚会,是京台的那个么?” “是的呀,听说今年还是翁颂宜执导,想必效果不会输给去年。” 徐清菀是由衷开心,虽然她近几个月将很多心思放在了贺珩身上,但是对于她的自媒体账号,还是运营得很上心的。 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很难像普通人一样去外面奔波事业,所以早早就借由自媒体兴起之势,做了一个很成功的账号,利用自己从小培养的特长,将自己的人设立为书法博主。 虽然书法博主的受众面不会很广,但是同质化的博主太少,竞争不激烈,以至于她一直处于拔得头筹的地位。现在她在各大平台都有不少粉丝,影响力不算低,又与弘扬传统文化的主.旋.律不谋而合,便很容易得到各种机会。 贺珩的脸色却明显有变,他微拧着眉,神色严肃:“清菀,这一届中秋晚会有可能是施婳主持,如果你也参与其中,恐怕碰面的机会难免增多……礼服的事情才刚过,避免与她发生冲突,于你、于你爸爸都有好处,你要不要考虑推掉这个工作。” 徐清菀眸光突变,心里狠狠一沉,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伤口溢出了腥甜的味道,荡开在口腔,引燃她隐忍不发已久的愤懑。 “施婳主持?怎么可能,她现在是午夜新闻主播,怎么可能跨界去主持一个大型的文艺晚会?!” 京台人才辈出,晋升并不容易,何况施婳才刚签长约没几个月。 她一脸难以置信,贺珩的脸色却很平静。 透过他的神色,徐清菀不难判断,他得到的消息应该有可靠来源。 至于如何得来的,堂堂花玺银行的总行长,同京台也不是全无业务来往,想要了解一个主持人的工作近况,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笑的是,分手这么久了,他居然还在默默关注施婳。 连她的工作近况都要了如指掌。 还真是痴情。 徐清菀脸色有些浮白,语气虽不至难听,但也比方才沉下不少:“可是阿珩,这次登台的机会也是我很费力才争取到的,对表妹来说重要的工作,难道对我就无关紧要了么?” 贺珩闻言眉心紧蹙,心里有些不忍,同时也觉得她染着哭腔的声音徒增心烦,他改口敷衍:“罢了,我没有让你放弃机会,只是给你一个参考而已。” 徐清菀吸了吸鼻子,声腔温软:“知道了,我去京台时会格外留心自己的言行,尽可能不得罪表妹,你放心。” 贺珩并未继续搭腔,话题就算揭过了。 徐清菀眉目柔和,低眉顺眼,男人看不出她内心隐隐滋生的恨意。 又是施婳。 她倒要看看,施婳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登上中秋晚会的舞台。 这世道莫非真有如此不公,什么好事都叫她敛去。 / 雁栖御府,夜色渐浓。 晚上没有下厨,贺砚庭叫了国贸酒店的粤菜外送到府。 一顿亲自下厨,另一顿叫外送的饮食结构,与寻常的年轻夫妇大抵类似。 餐后施婳去洗了澡,今晚打算早些休息。 不可否认,她今天心情尤其好,领证以来,今天应该是最有真实感的一天。 她不晓得为什么正巧她轮休这一日,贺砚庭竟然也给自己休假,也许只是不谋而合,但也足够令她心里藏着仿佛捡漏的微妙愉悦。 即便两人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但到底是领了证的夫妻,今后几年内许多事情都需要一同面对,培养培养感情总是有必要的。 短短的一日,好似有破冰之感。 如此看来,澜姨她们有了年纪的人,果真是有经验的。 感情大概真的是经过漫长的相处处出来的。 施婳沐浴后换好睡裙,她以为今夜注定平淡无奇,所以也没有丝毫顾虑睡裙方面的细节,只随手拿了一身适合京北夏末初秋的两件套。 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坐在床边的丝绒贵妃榻上擦了下身体乳,京北这个时节已经很干燥了,尤其是洗完澡后,水分蒸发得厉害,不抹点滋润的乳液,她睡觉时总会觉得干燥微痒。 擦完了身体乳,她随手拢上睡裙外袍,还不到困点,便拿了本书准备读一会儿。 夜里九点,正是沉下心来享受阅读的好时间。 读了一阵,施婳无意识地挪了下姿势,她学生时代久坐不爱动,腰不是很好,时常需要变换姿势腰部才会舒服。 随手给自己腰后垫了一个软垫,细密的眼睫低垂着,继续安静地看书。 她今晚看的是《虚无的十字架》。 推理小说,剧情与情感交织,看得她一时入迷,对外界的变化丝毫不察。 贺砚庭几时推门而入,她竟是一无所知。 他是进来准备沐浴的,目光却避无可避地落在她身上,一时无法挪开。 屋内橙黄的灯光与窗外的月光交融,那迷离的光华透过全景玻璃落在少女身上,无声地将裹在她身上的湖水蓝缎面睡袍镀了一层寂寥的清辉。 她穿的睡袍两件套,不过是寻常款式而已,唯一特别的是袖口点缀着少许鸵鸟毛流苏,成熟中透着几分少女的清丽俏皮。 她斜斜倚着,滑腻匀称的小腿裸.露至大腿上十几公分,因为一边看书一边思索,两只泛着藕色的雪足还时不时摩挲翕动。 皎白的月辉令她本就胜雪如凝脂的肌肤愈发冰肌莹彻,白得如浸润在牛奶中一般,还透着流动的光感。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不外如是。 直至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润的轻咳,施婳才蓦然抬眸,无意间与他幽深的目光对上,心跳瞬间漏了好几拍。 猝不及防的间隙,她瞥见自己光.裸暴露的腿部肌肤,急忙垂下裙摆,坐直起身,上身绷得很紧,踩在地毯上圆润的足尖不知为何一颗一颗泛起了诱人的绯色。 大约是觉察到少女的羞窘,男人绅士地收回视线,眸色微敛,清冷而淡漠。 “我去洗澡。”他声色低沉儒雅,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寻常到不能更寻常的小事。 施婳并未听出不妥,只含混地点了点头。 毕竟早前为了在澜姨她们面前周到做戏,已经将他放置于客卧的生活用品全都归置到主卧里了,还是她亲手安置的。 这样一来,他洗澡要在主卧浴室,好似也合乎逻辑。 直到浴室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她脑中才后知后觉地浮现一个困惑。 那么前两晚……他都是在哪儿沐浴的? 浴室的磨砂玻璃并不透明,但是透光,她坐在水蓝色贵妃榻上,恰好就能望见浴室大门的方向。 影影绰绰,像是能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在淋浴间隐隐的光景。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不该看见的画面也半点没看见,她却莫名臊红了脸。 男人沐浴的速度俨然比她快上许多,从浴室出来时,一股清雅的木质香气随之袭来。 他明明刚洗过澡,可那股清冽的雪松木香却并未淡去,像是与他的气质早已糅合一体。 施婳今夜到底没有醉酒,因为足够清醒,所以愈发局促。 她慌张地垂着视线,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脖颈,在冷寂的月色下轻轻颤着。 她不明白男人今夜为何踏足主卧。 雁栖御府这样庞大,浴室更是每间屋子都有。理智回笼,她意识到自己理解中对方回主卧沐浴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而包括连姨在内或许会成为贺爷爷“眼线”的佣人都全数离了府,他们两人理当完全享受自由。 既如此,他为何还要涉足主卧。 难道……施婳脑海中不受自控地浮现出自己梦境中那颠.鸾荒诞的画面,不敢再想下去。 她与这个男人领证许久,也同居了这么长时间。 但涉及到一个重要的原则,其实他们从未正面商议过。 ——关乎夫妻义务一事。 按照常理,无论是利益联姻,亦或是协议婚姻,在这方面应该都会履行。 毕竟世家大族最重子嗣,没有子嗣就无法传承,何况他还是贺家的新任家主。 他又是孤儿,没有兄弟姊妹,想必也会想要子嗣,否则他急于找一位合适的对象结婚的理由未免不够充分。 可是这个问题,她忘了问,或者说不敢问,他也从未提及。 何况还有生.理需求一事,她虽然是女性,但也觉得生.理需求并不可耻,只是人类的生物本能罢了。 只是她还不到年纪,加之是没有经历过的缘故,暂时不觉得这事非有不可。 没有尝过的滋味,自然不会离不开。 但贺砚庭不同,他今年二十八,眨眼就三十了,按照生理学常识,他目前正处在情.欲最蓬勃的阶段。 他或许目前对男女情感关系没兴趣,但总不能真的泯灭人欲,连生.理需求都不存在吧。 她不知道过往的时候他是如何解决的,但如今她已是他的合法妻子,法律常识她还是有的,这是她身为妻子该履行的义务。 一旦他提出,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婉拒。 男人身上过分好闻的木质香气再度迫近,她也愈发懵懂失措,终是沉不住气,忍不住细声嗫喏:“贺砚庭,今晚澜姨她们都不在,你为什么还要来主卧……” 话音落半,她又有些艰涩。 毕竟,如果他执意留在主卧,她是没有立场拒绝的。 提出结婚的是她,他是被迫答应的那一个。 她急迫需要的,渴望的东西,他都给予了,甚至是毫不吝啬地给了更多。 如果不能令他拥有一个正常水准的婚后体验,剥夺他为人丈夫应有的权利,她心里也不踏实。 因为心思不纯,脑海中开始频频闪现那个旖梦中发生在浴室镜前的画面。 而男人清冷沉郁的气息仍在迫近,他忽得倾俯下身,修长冷白的手指不轻不重摩挲了下她烧红滚烫的耳垂。 他暧昧不明的举动,像是在逗弄,却又溢出了无言的宠溺之意。 但仅仅是一瞬而逝,迅疾得宛如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主卧内亮着的阅读灯橙黄昏暗,影影雾色,照不清男人瞳仁中晦暗不明的细节。 少女只听见他低醇磁性的嗓音,像是在谆谆诱导,更像是循循蛊惑,尾音勾着笑意,在她心口忽轻忽重地挠。 “太太,领证两月有余,我连主卧的床都睡不得么?” 43 施婳透白的脸颊登时涨红, 体温从头灼烧至脚趾,只觉得每一处都几欲飘忽。 她虽是坐在贵妃椅上,却觉得头重脚轻, 大脑昏沉渺茫, 一时间各异的旖旎片段疾速闪现。 这事儿她本就从未经历过,难免觉得羞耻, 又何况对象是贺砚庭。 那样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人, 如何能与她行这种事。 她视线慌忙躲闪,根本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内心挣扎困顿良久,终于沉下心决意出言婉拒。 无论今后两人的关系如何,也无论他们双方对这桩婚姻的理解是否有偏差,但今晚是真的不行…… 她根本毫无思想准备。 就算他真的有这方面的需求,也得好好沟通, 她需要冷静下来考虑,更需要做足心理准备才行。 “贺砚庭, 我不想……”清软的声线透着明显的心虚, 但还是颤声开了口。 平日在演播厅能够舌灿莲花的新闻主播, 这一刻却变得支吾驽钝。 她只是不想拒绝得太直白, 弄得彼此难堪,破坏本就淡泊的夫妻感情就不妙了。 但是她心底又确实清晰自己的感受, 委实做不到勉为其难。 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抗拒与这个男人亲密, 而是抗拒不明不白的两性.关系。如果要发展这一层, 究竟是表面夫妻关起门来从生理层面的各取所需,还是说……或许可以循着自然的方向发展,将假夫妻发展为真夫妻。 施婳因为外表温软清冷的缘故, 大抵看起来给人软和易拿捏的错觉。 但她骨子里的自我意识还是挺强的,不愿做违心的事。 就在她绞尽脑汁地盘算要如何拒绝才能温和不失体面的间隙。 男人清冽淡然的嗓音不疾不徐传入耳际。 “客房没有床品多有不便, 还望太太赏光分我一半床位。” 施婳高速运转的大脑倏得一滞,涨红的脸颊也随之降温,缓缓掀起眼皮,澄澈又懵惑的眼一瞬不瞬望向他。 “没、没有床品吗……” 她整个人陷入窘境,原来他踏入主卧的原因,仅仅是客卧里没了床品的缘故。 不过,他前些日子始终在客卧下榻,一直都好好的,未曾听说有丝毫不便。 莫非是澜姨和连姨她们入驻以来,有意把客卧的床上四件套都洗烘收起了? 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以这两位阿姨的细致老道,兴许是有意为之,避免他们夫妇二人分房而睡。 难怪今天清晨贺砚庭会在书房休息。 这样想来,施婳难免心存歉忱,细声道:“原来是这样,或许是澜姨她们有心安排,想必你昨晚也没有休息好,不如今晚早些睡吧。” 原来是她杂念太多,想得深了。 对贺砚庭这样分秒必争的上市公司掌权人而言,良好的睡眠质量确实弥足关键。 也许他就是昨夜没休息好,今天才休假一日的。 她哪里还能生出拒绝的念头,何况这整座古朴雅致的中式庭院本就属于他名下的资产。 论身份,他是主,她是客,哪有客人不让主人睡主卧的道理。 “嗯。”贺砚庭轻描淡写地应了声。 暗昧的气息不知不觉消弭殆尽,只留下余韵袅袅的清淡木香。 施婳一时有些局促,习惯性地垂下眉眼,像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男人虽则刚沐浴过,身上只着鸦青灰睡袍,发梢尚有少许遗留的湿漉,整个人看似更慵懒肆意些。 但他眉目间一如往常的斯文儒雅并未敛去,给人极强的敬畏感。 施婳略略沉淀情绪,不过多时就调整好心态,尽可能如常地面对他。 因为只要保持安全的距离,她便不至心猿意马,更不会疑心贺砚庭对自己有任何不良企图。 她缓缓直起身,尽可能显得大方得体:“那你……现在要睡么?” 这会儿还有些早,她不确定他的生物钟是否能顺利入睡。 贺砚庭眸色淡然地扫过她手中的书脊:“方便的话,借本书一读。” “啊,好的,当然方便。”施婳忙不迭起身,匆忙引着他往主卧大书架的方向去。 看来他也有睡前阅读的习惯,毕竟没有什么比静下来阅读更使人内心安定易于入眠了。 主卧面积本就甚是庞大,睡床、浴室、衣帽间乃至书房和小型茶歇室都一应俱全。 施婳搬进来之后,一直比较忙,大部分都没怎么启用,唯独书房是经常要用的。 自带的书房有一整面拱形黑胡桃木书柜,颇有中古建筑感,施婳第一眼就很喜欢。 因为入住前就观摩过贺砚庭的独立书房,也询问过他的意见,得知他没有需求,她便将自己搬来的书都摆上了书柜。 老宅的书只不过搬了来近期在看的一小部分,故而也尚未摆满,目前书柜上也放了许多仆欧们布置的古董艺术摆件,看起来颇有层次感,不算密集也并不凌乱。 阅读本身是一件比较私密的事情,分享书籍就更需要信念感。 施婳其实很少借书给别人,倒不是小气,而是她总是习惯性地随手在原书上做些笔记,如果与他人共享,就好似在拆解自己隐秘的心事一般。 好在现在这个年代喜欢看书的朋友不多,而且还有电子书,所以通常也没人找她借书。 “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请自便吧。” 面对贺砚庭,她有着天然的紧张与敬畏。 湖蓝色的睡袍衬着她颈部的皮肤愈发细腻雪白,乌黑的长发柔软地拢在耳后,半遮半露的脸颊泛着丝丝点点的红晕,像是初绽枝头的薄樱,在寂寂月色下何其乖顺娇艳。 男人的眸光有一闪而过的动容,但转瞬而逝,克制地略过那两瓣诱人的殷红。 等施婳抬眸时,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秉持着一贯的寡淡,只是如常略过一排排书脊,最后腕骨微抬,状似随意地取下其中一本。 施婳暗自松了口气,因为他拿下的这本,是她还没看过的,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笔记。 正当她欲转身之时,贺砚庭的眸色却仿佛顿住。 她微怔,旋即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意外察觉他的视线恰好落在她存放信件的那一格。 贺砚庭深眸略沉,似在考究。 施婳一时讶然,毕竟这些旧信封确实非常精致,而且被她妥善保管了十来年,至今完好无损,还是上品的羊皮纸,火漆印戳也相当精巧,显然来自于重要的友人。 这样厚厚一沓书信,对她如今的年纪和身份来说,莫名显得有些暧昧。 她也尚未来得及理清自己究竟是怕贺砚庭误会些什么,只一心忙着解释:“这些书信来自于我幼时的一位笔友,是在读书论坛上认识的,那时候聊得很投缘,加上我刚来京北时身边也没有适龄的朋友,便一直与他通信,大约持续了三年,已经许久未联系了。” 少女声若黄莺,嗓音清婉悦耳,细声细气地在他面前解释,书房内渐渐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 贺砚庭清隽的面庞没有多余的情绪,一时也未搭腔,令施婳全然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这样多的信件,还装在如此复古考究的信封里,好似少女时代收集的情书一般。 但真的不是…… 也怪她整理东西时匆忙,没有思虑周全。 因为在老宅时卧室只有她自己使用,平时家中其他人也不会对她的私人物品感兴趣,她就习惯性把这些书信收藏于书柜装有玻璃格挡的格子,既赏心悦目,又不会落上灰尘。 惯性而为,这次搬家过来,她也没有改变这一习惯。 “这位笔友是沪城人,也不知是男是女,我当年不过十岁出头,也不在意这些,只觉得应当是一位比我年长些的朋友。大约每月一封信,持续了三四十封,对我而言也算是珍贵的友谊,所以一直保留下来。” 她暗暗掐了下掌心,着实是不想令他误会。 好在贺砚庭平静地睨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旁的情绪,似乎对此事不感兴趣,只是未免她尴尬才淡淡接腔:“嗯。” 施婳眼睫微颤,这才暗自松懈下来。 他看起来是不会介意的,大约也不至于多心。 想来以他的年岁,无论这些书信是来自于她学生时代的暧昧对象,亦或是笔友,对他来说应该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多看两眼,兴许只是觉得信封别致罢了。 / 偌大的主床上,贺砚庭倚在左侧,在昏黄护眼的阅读灯下安静地翻书浏览。 施婳还未上床,只倚在窗边的丝绒贵妃椅上。 她还没想好今晚自己到底睡哪儿。 虽说这主床实在巨大,就算两人同眠,想必也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但主卧有沙发,还有贵妃椅,以贺砚庭的身高体型自然不方便,但对她来说足够了。 本来应该好好思虑下这事。 但她捧着书没翻几页,思绪却已然飘远。 因着对贺砚庭提及了旧事,她不由得记起自己刚被贺爷爷带回老宅的那段日子。 那年她十岁,介于懵懂与明理的年纪。 在香山澳时,虽然三年不见父母,她心里时常存疑,但有爷爷奶奶以及各路师长同学乃至邻居的周全隐瞒,加上当年视频通讯还不算常见,她是直到爷爷奶奶陆续过世,才得知父母已故的真相。 六岁那年,母亲徐芝霓在瑞士采风突遇缆车事故,当场坠亡。 事发后,因为她还太小,爷爷奶奶和爸爸一同对她隐瞒,爸爸在家中还要强颜欢笑,尽可能使幼小的她相信妈妈真的只是在国外“拍戏”。 因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演技精湛的金像奖影后,经常需要外出工作,出国也很寻常,便不曾怀疑。 而同年,父亲施怀璋在开车时为了救一对母女,情急之下急打方向盘,撞向了桥边护栏,经过两日抢救最终过世。 父亲去世后身边的人才得知,原来父亲因为痛失爱妻,过分悲恸,精神和心理状况早已出现问题,只是他为了守护幼女,也为了在年迈的父母面前维系坚强,所以一直隐忍平静,甚至连工作都没有暂停。 而爷爷奶奶本就是临近中年才得子,施婳幼时他们已经相当年迈,素来患有各种老年基础病。 接连遭受儿媳和独子过世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终于在捱了三四年后陆续过世。 在爷爷奶奶离开后,香山澳的仁慈堂收留了她。 仁慈堂由葡萄牙人创办,负责慈善救济工作,帮助灾民、妇女、残障人士,其实条件很成熟,环境也不错。* 但因为香山澳太小,人口也少,仁慈堂容留的大部分都是三岁以下的弃婴,像她这个年纪举目无亲的孤儿很罕见。* 因为缺乏相应的机构,仁慈堂只能尽快替她寻找领养家庭。 在那一年,她才从修女嬷嬷口中得知真相。 原来她已经是孤儿了。 从前只在翡翠台的电视剧里看过孤儿的遭遇,却不曾想原来自己也是孤儿。 香山澳的慈善人士不少,她也被屡次被送往领养家庭体验周末,但因为她年纪偏大,又是女孩子,即将步入青春期,依照香山澳的法律,领养条件相对苛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家庭。 直到贺爷爷来接她,她才算是有了新家。 虽然只是寄养的身份,但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来京北之初,她被老宅的其他孩子都视为入侵者,但这对去往别的领养家庭可能遭遇的各种困境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她一直都怀着感恩,真正困扰她的,并非被排挤的处境。 而是对于生命的迷茫。 她才十岁,已经送走了身边所有亲人。 没有爷爷奶奶小心翼翼编织的梦,她终于看清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命运。 她很感激贺爷爷的善心,但是很难理解自己今后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孤零零的活着,为什么不能去另一个世界与他们重聚。 十岁的年纪,很多问题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她很孤独,平时像其他孩子一样如常上学放学,吃饭读书。 她也很少一个人躲起来哭,因为知道哭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经常会恍惚出神。 有时候是吃饭时,有时候是上课时,有时候甚至蹲下系鞋带都会突然放空。 最严重的时候她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已经去世了。 那段时间她经常独自一人趴在房间的小书桌上,在本子上刷刷地写“死亡”两个字。 也许她不是真的渴望,只是太思念自己的亲人了。 直到某一天傍晚,她放学回家,小小的实木书桌上赫然放置着一本书。 是一本葬礼观察手记。 其中内容像是笔者在描述世界各地不同地区的殡葬风俗,又像是生命哲学,在教会人直面死亡。 她不知道这本书是谁给的,但想来应该是贺珩。 因为当时整个老宅,只有贺珩跟她说话。 她也没有问过,只是默默读完了这本书,以她当时的年纪,虽然不能完全读懂,但大致也没有阅读障碍。 甚至还帮助她熟悉了简体字,更快地融入此后在京北的学习。 在香山澳的时候她没读过课本和绘本之外的书,是从那时候开始,才觉得看书也不错。 后来她自己去寻找类似的书籍。 《纯真挽歌》《当呼吸化为空气》《我离开之后》《天蓝色的彼岸》等等。* 可能是看多了,也或许是时间久了逐渐接受了命运的现实,慢慢就走出来了,也不再纠结于生死,开始对其他类型的书产生兴趣。 历史、游记、小说,她什么都看。 看多了就产生了交流的需求,身边又没有朋友,她就在一个读书分享论坛上找到了一位名叫Rodolphus的笔友。 中文翻译是罗道夫斯。 施婳也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Beverly,贝芙丽。 就这样两人开始通信。 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聊阅读心得,不过渐渐也开始会掺杂一些生活内容。 譬如施婳有时会写到:“亲爱的罗道夫斯,最近要期末考试了,所以我没什么时间看新书,打算寒假再看,也祝你考试顺利。” 又譬如十二岁那年,她很开心地分享:“罗道夫斯,我终于考上理想的初中了,好开心,也祝你心想事成。” 她始终不晓得对方的年纪、学校、家庭、甚至连性别都有些模糊。 虽然罗道夫斯这个名字大概率属于男生,但当时论坛上这类型的笔名很常见,也有很多女孩子会使用男性或中性的马甲。 持续通信了三年左右,罗道夫斯最后一次来信,告知她自己学业繁重,今后不能再与她通信了,祝她身体健康,学业顺利。 贝芙丽虽然有些失落,但也表示祝福。 一直以来,她能感觉到罗道夫斯很忙,也从字里行间的交流中感知到他/她是一个非常睿智而博学的人,现实生活中应该有很多事需要他/她投入。 此后就断了通讯,再没联络。 她上了初中后课业也逐渐繁重,加上贺爷爷怕他们沉迷网络,严格限制上网的时间,她便也没再寻找新的笔友了。 这段经历对她来说很特殊,也很珍贵。 她一直都很喜欢自己幼时的那位笔友,虽然恐怕今生都无缘谋面。 但正因为那段时间有关阅读的交流,让她渐渐豁然,发觉人生或许只是一种体验,即便她没有了亲人,为了活着本身也应该好好活着,还要想方设法让自己活得快乐一些。 生命本就是一种经历,好比与罗道夫斯的友谊,就像是命运悄无声息给予她的馈赠。 施婳捧着书出神间,目光措不及防瞥向睡床。 只见昏黄的阅读灯下,贺砚庭眼皮沉阖,静谧疏冷,白日的端肃无声散去,仿佛已经入睡了。 他睡姿很优雅,纹丝不动,呼吸平缓,也没有任何细碎动静,额前的碎发稍显慵顿,没了素日高不可攀的冷冽距离感。 柔和的灯光打落在他脸庞上,映出过分深隽的五官轮廓,美感寂然,这个男人,连入睡都如同一副古典名画。 施婳原还有些犹豫,没想好自己是在沙发上将就一晚还是上床睡。 忽而看着他沉睡,她亦是一阵倦意上涌,眼皮都开始打架。 将书签夹好,才读了三分之一的书随手搁在小几上,赤着脚踩上厚实的羊绒地毯上,立在床边僵持。 她无声吞咽,最终心一横,一把掀开松软的丝绸被,侧身躺了上去,遥控一摁,主卧所有灯光瞬间归于寂灭。 施婳谨慎地贴近右侧床沿,侧身而枕。 心里自我开解道,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与其在沙发上将就,还显得她过分畏慎,倒不如坦坦荡荡上床。 也不知何故,今夜月色皎洁,夜间气温明显降低,可主床上的被窝却显得格外暖。 因为太暖,所以催人犯困,入睡深且熟。 这一夜无梦,好似是施婳搬进雁栖御府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床软得令她全身筋骨放松,充分享受睡眠带来的滋养。 她甚至一觉睡到自然醒。 / 一缕阳光浸润了蓝白天幕,庭院内的玉兰叶片染上了露水,清晨的空气清新而冷沁。 冷金色的光晕透过玻璃窗落在她阖垂的眼皮上,少女慵懒地撑开眼,习惯性地伸展胳膊。 极轻的一声碰撞,柔腻的指腹触碰到过分炙热的温度,是不属于她的体温。 莫名的燥意令她以很快的速度恢复苏醒,指腹微微发烫的触感叫人下意识产生疑问,无意识地多抚了几下。 等她双目清明,彻底撑开眼皮,看清了眼前的光景时,霎时间惊得浑身僵住,一瞬不瞬地凝着他:“你、我、你怎么……我们怎么会……” 男人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施婳心慌失措,大脑以迅疾的速度飞快回忆着昨夜的情形。 贺砚庭踏足主卧,还借了她一本书,没读多久他就睡着了,紧接着她也止不住犯困,随后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因为睡眠质量好,所以入睡之前的记忆都还是相当清晰的。 她记得很明晰,自己入睡时,明明是侧着身子背对贺砚庭,而且有意保持着守礼的距离,是很谨慎小心地贴着床边睡的。 现在怎么会……莫名其妙在他怀中醒来。 而且两只胳膊还抵死缠.绵般环在他腰际。 所以她刚才抚的,分明是他精.壮腰部温热发烫的皮肤。 难怪她觉着摸起来远比自己的体温要高呢…… 瓷白的脸皮儿透着刚睡饱的红润,像是抹了薄樱色的胭脂,那双剔透灵动的眸子水波清浅,羞怯闪躲,明晃晃地溢出难以自控的娇赧。 落在男人寂然深沉的眸底,只觉诱.人。 他薄唇微启,虽是刚睡醒,却丝毫没有幽闷之气,那股沁人的木质冷香反倒愈显。 柔软丝绸被下,他的整个怀抱都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沉郁气息。 施婳语无伦次间,只听男人清冷的音色轻描淡写发问。 “睡得可好?” 她整具身体凝滞,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之感,因为太过惊惶,甚至不曾察觉自己身前的两团温软还不知死活地抵在他臂弯内侧。 “还,还行……”她细声支吾,一心含糊应付。 一道似笑非笑的轻嗤,透着他不加掩饰的揶揄。 “太太,你把我手臂压麻了。” 须臾间,男人灼热的呼吸似乎贴得好近好近,修长遒劲的手指忽轻忽重地抚着她纤软的腰,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瞬。 那股温度透过她薄薄的睡裙,透入肌肤,融入肉骨,酥.麻心痒的惊悸瞬间蔓延全身,心跳如奏鼓。 砰、砰、砰。 施婳几乎被他烫到。 44 京台, 正午十二点。 玻璃幕墙外日头正烈,办公室内的中央空调却寒气弥漫,施婳穿着西装外套, 指尖都还有些发凉。 她捧着热气腾腾的橙香拿铁喝了一口, 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脑屏幕出神。 小阮观察她好半天了,见她时不时出神放空, 终于忍不住敦促:“学姐, 你怎么还不吃,等会儿凉了哦。” 施婳缓缓回神,搁下手中的咖啡,心不在焉地拿起饭勺:“我现在吃。” 面前的便当盒里装着小阮从单位西图澜娅餐厅买来的减脂便当,主菜是烤鸡,搭配南瓜菌菇西蓝花等配菜, 配上热乎乎的杂粮米饭,是施婳平常喜欢的午餐搭配。 不过她今天实在没什么胃口, 心神一直有些乱。 清晨那番混乱的场面, 她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雁栖御府逃离到单位的。 从贺砚庭怀里爬出来时, 她已经尴尬得快去世了。 依照他的说法, 她应当是赖在他怀里睡了大半宿。 可是她睡前明明规规矩矩地贴着床沿,生怕产生暧昧的误解, 怎么会以两只胳膊都缠着男人腰的姿势醒来。 天地良心, 她真的没有任何放肆的想法。 思来想去, 只能是因为她住在老宅的时候习惯性搂着一个大抱枕睡,而且因为是自己一个人,也不必考虑睡姿是否影响他人, 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可能睡着后并不安分, 但是没人跟她提过……以至于她半点自知都没有。 那场面已经够令她难为情了,她还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淡定模样,平静地同贺砚庭共进早餐。 她甚至是坐贺砚庭的车来单位的…… 从主卧的大床上惊慌失措逃往盥洗室方向的时候,贺砚庭清冷的嗓音就从她身后幽幽地传过来。 他说:“吃完早餐,我送你上班。” 一句话,言简意赅,透着上位者不露声色的凛冽感。 就像是一个不容置喙的命令。 令她心颤腿软,直接断绝了她想找个地方自己消化冷静的念头。 因为过度紧张,她根本来不及编出任何合理婉拒的借口。 最终只能被迫同桌用早餐,又同乘一车前往京台。 好在她这一路上都在假装很忙,垂着脑袋拼命浏览昨天整理出来的中秋晚会资料,才得以若无其事捱了过去。 刚扒拉了几口杂粮饭,吃了一颗西蓝花,手机忽得震动起来。 施婳垂眼一看,是宋时惜。 她忙接起来:“喂,时惜。” 听筒里传来宋时惜染着哭腔的嗓音,听得人不由得心软:“婳婳,我要和钟泽分手,气死我了……你这会儿在忙吗,能不能下楼陪我聊会儿?” 施婳脸色微变,宋时惜虽然是脾气有些小暴的东北姑娘,但平时吵架归吵架,很少会闹分手,何况他们现在住在一起,如果真的闹得很严重,对时惜的工作生活都会有影响。 “我现在不忙,下午一点半才培训,可以陪你待一会儿,你在京台附近吗?” 听筒另一端的姑娘抽了抽鼻子:“嗯,我就在你单位对面街的粥面馆,等你。” 施婳收了线,立刻就赶过去了。 宋时惜今天随意扎着马尾,穿着一件米灰色的宽大卫衣,下面搭牛仔裤和老爹鞋,一看就是请了假没去上班的打扮。 施婳见她眼睛通红发肿,猜到肯定是哭了一晚上,不由得脸色凝重了几分:“你们怎么了,慢慢说。” 宋时惜咬了下牙关,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一股脑倾吐出来。 原来他们最近不是第一次吵架了,每次吵架的原因大抵都和钟泽夜不归宿有关。 只是昨晚吵得格外激烈,钟泽直接摔门走了,而且还不接电话,至今断联拒绝沟通的状态。 钟泽在投行上班,自从前几个月升职加薪之后,就变得特别忙,虽说投行加班本就是常态,但他的情况似乎比常态还要更离谱些,经常连续几晚都不回家。 宋时惜刚入职北方周刊不久,也在努力拼事业的阶段,原本是能相互理解的。 可是她渐渐从钟泽身上觉察出不对劲的苗头。 譬如,他对她说加班,却在社交软件上po出参加酒局的照片,灯红酒绿的,颇有跻身上流社会的架势,给时惜的感觉很虚荣。 再譬如,他赚钱明明很辛苦,可是买名牌的频率却越来越高,各种大牌的当季新品他都会入手几件,有时候还会买名表,前些日子甚至在考虑换车。 两人交往两年,目前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所以在经济方面一直都是各管各的,她从来没有干涉过钟泽的消费,但总觉得以他目前的消费水平,和他本身的收入是不是不太匹配,她怀疑钟泽开始有超前消费的习惯。 还有一件更过分的事,她在钟泽车子的副驾驶座下面捡到了一支口红,是TF咖啡玫瑰100,今年秋季最新款,她拿到钟泽面前质问他。 他一开始抵死不认,说是她自己掉的,还抱怨她买那么多口红根本用不完,丢了几只也不晓得。 后来宋时惜甩出证据,证明这款口红是最新上市的,京北根本就拿不到货,绝不是她买过的任何一支。 钟泽才敷衍地改口,说有时候同事蹭车,可能是同事不小心掉的,还说就一支口红而已,叫她不要捕风捉影。 宋时惜说起这个事就特别来气,鼻音里透着浓浓的委屈:“婳婳你说,钟泽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他真的变了好多,当初他刚提车的时候,还在副驾驶贴了标,写着‘惜惜小仙女专用车’,现在可倒好,女同事的口红都能掉车里了……” 施婳本来以为只是普通摩擦,听到这里心也沉了沉。 “你先冷静下来,仅仅一支口红确实不能定罪,再观察一下吧,你平时多细心留意。” 时惜是她大学四年最要好的朋友,实习之前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她对时惜的脾气很了解。 时惜虽然外表甜美,但骨子里毕竟是个东北姑娘,有时候脾气是暴一些。 同钟泽交往之初,两人摩擦挺多的,经常吵架,施婳一般都是劝和,因为她对钟泽印象不错,也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时惜。 但是自从上次在粤式茶楼碰面,她隐隐感觉钟泽好像短短半年内哪里变了似的,加上有贺珩劈腿的前车之鉴,她也觉得警惕些不是坏事。 宋时惜的脸色有些垮,她喃喃低语:“其实我预感很强烈,早前几个月的时候,就是我找到工作之前,有阵子老去他公司等他下班,好几回我都见到一个身材很辣的女上司跟他聊天吹水,两个人感觉很暧昧,但我听说那个女上司已经结婚了,还是个超级有钱的富婆,就没多想……” 之后的半个多小时,宋时惜拉着施婳依次盘了钟泽有可能出轨的每一个对象。 盘到最后宋时惜都气笑了:“算了,等他冷静下来摊牌谈,谈不拢分就是了,我不想为一个男人内耗自己。” 施婳见她平时那股劲儿又回来了,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你能这样想就好,你们两个人毕竟有感情,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也不要说太伤情分的话,先冷静沟通试试。” “嗯,我心里有数,对了,最近一直瞎忙,都没时间关心你,你怎么样啊,跟你老公同居感觉还好吗?” “……”施婳脸色一滞,不知打哪儿一股微风拂来,吹乱了她额角的碎发,瓷白的脸颊无声泛起点点红晕。 宋时惜磕cp的心乍然而起,连自己还在闹分手的茬都顾不上了,暧昧地眨眨眼,直白又大胆地问:“都是成年人了,直说吧,做了没?” 施婳心尖儿狠狠颤了下,眉心紧皱,恨不能伸手去堵她这张嘴,“你胡说什么,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和他是假夫妻,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噢。”宋时惜故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却依然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睨着她,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好咯,那就是现在还没做,现在没做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做,走着看好了,我总是觉得那么大一位佬,偏偏挑了你假结婚,怎么都对你有点意思吧,我再等等看。” 施婳耳垂都红透了,她实在不敢听这姑娘继续说下去,忙攥着手机起身,匆忙道:“我得回去准备上培训课了,你好好吃点东西就回去休息吧,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留言。” 看宋时惜的状态,心情应该是缓过来了,还有心情打趣她。 “行,你去吧,拜拜。”宋时惜倾诉过后心情大概是真的纾解了些,但依然没饶过施婳,“哪天和贺大佬do了记得分享一下,是姐妹可不能藏着掖着。” 施婳逃离闺蜜的大胆调侃,直到上了电梯,都仍是神不守舍的。 时惜在她面前素来说话大胆,但很多时候,时惜的直觉都比她准。 从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像个活生生的八卦捕捉机器,学院里的同学,谁在追谁,或者谁暗恋谁,乃至谁对谁的女朋友有意思想挖墙脚,她全都能知晓。 虽然……施婳不觉得贺砚庭同她结婚会有什么企图。 但通过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有些时候,她难免也频频产生暗昧不明的错觉。 贺砚庭是不是……有同她假戏真做的考虑? 是因为觉得她当贺太太还算合适么。 而且经过昨天短短一日,两个人的关系好似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 一直以来维.稳的天平突然倾斜了,哪怕只是倾斜了很细微的一点点,也足以令她产生心惊胆战的变化。 饶是她在男女关系这方面经验不算多,也能感觉到,贺砚庭……应该是不排斥她的。 他昨夜主动睡在主卧,真的只是图方便么? 施婳有许多微妙晦涩的猜忌,但是她又不敢深想。 她还记得自己告诉梁瑟奚贺砚庭已婚时,对方失魂落魄的表情。 如果她误解了贺砚庭的态度,那种滋味,恐怕和失恋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他们和普通的情侣还不同,普通的一段关系,失恋就失恋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向前看。 可是她与贺砚庭的关系是,哪怕她失恋,也只能黯然神伤,这段婚姻关系只要他这位尊贵的甲方不叫停,她永远是点头顺从的乙方。 有些模棱两可的窗户纸,不敢轻易去捅。 还是做好乙方的本分。 不该有的妄念,要竭力断去,不该再持续发酵了。 / 13:30开始,施婳在二十九层上培训课。 令五位候选主持人都颇为意外的是,这几堂培训课,竟然是翁颂宜导演亲自授课。 区别于上次的面试考核,这次的培训内容全然摒弃学院派的内核,教授的全部属于实践方面的知识,基本上每一part都很实用。 施婳立刻就投入进去,直至全神贯注。 这几堂课对她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就算最后不能入选,能够受到翁颂宜导演的指点,对她今后的工作也会有不少启发。 她进了状态就一直很沉浸,几乎没有片刻走神,唯独中间休息的时候,她去洗手间的路上,不知为何几番打开微信界面,怔怔地望着那个被她置顶的雪山头像。 看了好几回,明明没有一条消息进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到了晚上,竟然拖堂了。 因为其他四位同事今天都没有其他工作,只有施婳必须去准备今晚的直播备稿。 翁颂宜导演是个干练的性格,半句废话也没有,只对施婳说:“你先去忙,我课后会把课件传到群里,你过后看一下就行。” 毕竟不能耽误自己的本职工作,她唯有点点头,急忙回自己办公室的楼层了。 心里其实是有些焦灼的,因为翁导演课堂上每句话都讲得很关键,而且就这么短短几堂课而已,哪怕她只是错过一小时,也可能会错过至关重要的内容。 但是本职工作始终是最重要的,毕竟她必须准时上播,直播新闻是最不能经受任何差池的。中秋晚会这一机会来得太突然,这个月的排班已经落定,无法调整,只能顺其自然了。 一直忙到凌晨一点五分下播,施婳离开演播厅,正准备打开群查看课件,不远处却迎来黎成宥温文有礼的面孔。 “施老师,这是拖堂四十分钟的笔记和录音,我问过翁导的意思,经过她同意我才录音的,只叮嘱我们切勿外传就好。” 黎成宥的嗓音非常动听,是字正腔圆的男播音腔,比现在当红的各种声优都要磁性迷人,而且还颇有他自身的音色特质。 施婳本就因为错过一部分课程而遗憾,突然接受这样的帮助,不由得异常感恩:“黎老师,您这样……我真挺过意不去的,谢谢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黎成宥笑意温和,举止也很谦逊:“不用谢,大家都是同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施婳是真的有些意外,毕竟五争二的名额,竞争是非常激烈的。 大家互为竞争关系,她虽然是新人,但也是炙手可热的种子选手,黎成宥应该将她视为对手才对,这样无私帮忙,她由衷觉得难得。 不过,或许是黎成宥太过于优秀了,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自然不介意其他竞争者背后的用功。 黎成宥专门带着录音和笔记来找她,施婳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当然要请喝咖啡吃点心了。 京台一层的咖啡馆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因为都深夜了,他们就没喝咖啡,点了两杯芋泥椰奶热饮,施婳又给黎成宥点了一份司康。 两人坐在咖啡馆的座位上简单聊了一下今天上课的内容,喝完热饮,差不多要起身离开了,黎成宥忽然道:“喝了椰奶反倒有点饿了,施老师要一起吃宵夜吗?” 施婳愣了下。 台里同事经常忙到半夜,尤其是他们午夜组,经常放工后宵夜聚餐,倒是也很寻常。 她也没多想,只是她今天莫名想早些回家,正在考虑如何婉拒的时候,手机震了下,有微信消息进来。 她下意识划开屏幕,垂眸一看。 居然来自那个置顶的雪山头像。 有两条未读消息,其中一条居然是半个多小时之前,她没看到。 [H:京台后门,等你收工。] 第二条是刚发来的,也就是她听到震动那条。 [H:还在忙?] 施婳心里一紧,莫名局促起来。 贺砚庭居然在后门等她下班。 她忙收起手机,面上维持着端庄客气的笑容:“不好意思黎老师,我今天家里有点事,得早点回去,改日我请您吃宵夜,录音笔的事真是太谢谢您了。” 黎成宥一听,也没有介意,只笑着起身:“那好,改日再聚,我们走吧。” 走到咖啡馆门口,施婳想着是时候告辞了:“黎老师,您去取车吧,我家里人在后门等我,我得去后门。” 她因为贺砚庭突如其来的微信消息,心神有些散乱,只是不希望同事见到贺砚庭的车,毕竟他的车大多是定制款,动辄几千万过亿,实在是太高调了。 因此只想着能赶紧告辞,却万万没料到,黎成宥也要去后门。 “那正好一起,我的车也停在后门停车场了。” 施婳整个人怔住。 她一个新人,部门都给她申请了专门的车位,正常情况都会停在地库的专属车位上。 像黎成宥这样出名的咖位,怎么会把车停在后门的临时停车场? 黎成宥像是随口闲聊般,一边走一边说:“今早我在后门的麦记吃早餐,吃完就懒得挪车,直接停那了。” “原来是这样……”施婳讪讪地搭腔。 心里实则紧张极了。 她不知道贺砚庭的司机会把车子停在哪,也不知他今天坐的是哪台车。 万一被同事撞见…… 到了后门,施婳灵机一动,低头看着手机念叨:“我家人还没到呢,就在前面路口了,黎老师您先走吧。” 黎成宥似有些迟疑,大概是觉得太晚了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施婳忙道:“我家人马上就到了,您不用等我。” 黎成宥便也没再坚持:“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毕竟晚了。” “好的。” 京北微凉的夜风下,容貌均出众的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立在电视台后门处客套寒暄着。 他们丝毫不察,不远处的加长劳斯莱斯后座,防弹玻璃窗内。 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睨向他们。 后座的男人颈项挺拔,气场凛冽,即便以慵懒的坐姿倚着靠背,依旧散发着高不可攀的慑人尊贵感。 他冷寂的眸子淡淡地目送黎成宥,直至他同施婳告别走向停车场。 这个容貌清俊身形优越,身着深灰竖条纹衬衣,体面考究的年轻男主持人,算是入了某位大人物的眼。 印象深刻。 劳斯莱斯内凛然无声,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前排的司机翟淞明明在放空发呆,可不知怎么,突然冷得打了个寒颤。 他偷偷望了眼后视镜,只见老板漆如深潭的眸底淬着慑人心魄的寒意,翟淞忽然就渗得慌,大气不敢喘。 不是在等太太收工么…… 这是突然出什么事儿了? 好不容易送走同事,施婳暗暗松了口气,目光开始四下找寻,她有些轻微的夜盲,视力在黑夜里会有所下降,看了半晌,才发现那台熟悉的加长劳斯莱斯就静静地蛰伏在不远处。 在暗夜里,莫名像一只隐忍不发的猛兽。 找到他的车,明明是该高兴的,可她不知为何心尖一颤,心脏扑通扑通的猛跳,忙不迭加快脚步小跑上前。 自动车门徐徐敞开,她习惯性地落了座。 目光措不及防与男人清冷幽寂的眸子对上,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温糯的嗓音细声开口:“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看到消息,你怎么突然来了,等了很久么?” 男人长腿微搭,姿态矜落,眉目间未曾流露丝毫情绪,叫人不辨喜怒。 施婳莫名感觉车内的气氛怪怪的,但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前排的司机翟淞,倒是明显嗅出了异常。 怎么车里,好似飘荡着几丝不易觉察的醋味? 酸不溜丢的。 男人半晌都没搭腔。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闻不出醋味,只当是自己没及时看到消息,这位大佬等得久了些,或许是有些不耐。 素来只有人们等他,他何曾等过人。 劳斯莱斯平稳疾驰,她调整好语气,表情温顺地嗫喏:“今晚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没看到,下播后跟同事聊了几句耽搁了半小时,让你久等了……” 静夜沉沉,月影霭霭。 男人斯文雅贵的五官被迷离的阴翳覆盖,影影绰绰下,他的眉眼难看真切,喜怒更难琢磨。 施婳隐隐觉得车内气压有些低迷,略透着平时难见的沉闷压抑。 正狐疑间,男人似哂非哂的音色寂寂落下,响彻耳际。 “太太与男同事的关系,似乎不错。” 他声线很冷,虽没有戾气,但莫名叫人心生胆寒。 施婳微怔,错愕扭头睨向他,正欲开口解释,眼前却忽而覆下一道黑沉的阴影,朝着她倾轧而来—— 男人温热的薄唇,毫无征兆地印上了她唇角。 隐忍克制,却弥漫着浓烈的独占欲。 他滚烫的鼻息喷洒在她颊边,与她呼吸交.融,两道喘息,倏然间缠得密不可分。 施婳被吻得发懵,整个大脑混沌放空。 只听他低哑的嗓音染着压抑的欲,浓烈而灼人。 “我有些介意。” 45 劳斯莱斯的防弹玻璃隔音效果极好, 即便疾驰在城市主干道上,依然能将所有的噪声隔绝在外。 愈是安静,车内的暧昧气息就愈是浓烈。 男人的呼吸是滚烫的, 黑眸中染着不加掩饰的欲, 但他周身的气息始终清雅松弛,冷淡的雪松香, 予人一种凝神静气的错觉。 她明明被桎梏于有限的车座空间, 纤薄的上身被男人绝对碾压的身高优势稳稳压制,短暂被剥夺自由。 却在迷离时分,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于潮湿的旷野,鼻息间盈满雨后湿润的土壤混合着青草的柔香。 那句低哑晦涩的“我有些介意”萦绕于耳际,久久不散。 她心跳如鼓,明明该慌乱如麻, 却莫名逼着自己镇定。 贺砚庭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她的视线氤氲着暧昧的水雾, 看不真切, 但她却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 迫使自己冷静, 竭力地试图注视他,只想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真的是欲吗。 是只有欲, 还是有其他的成分。 她真的渴望看清。 他并没有如她酒醉的那个梦里那般, 强势攻伐她的领地, 只是轻笔细描般覆上她的唇角。 大约占据她嘴唇三分之一的面积。 忽远忽近,似是而非。 明明该是一个破戒的吻,他却如此克制, 仿佛只是为她敲响一道警钟,并非真的想与她发生些什么。 “贺董, 您这是……什么意思?” 密闭的车内,少女清糯的嗓音很绵很弱,但又透着一股子难得大胆的执拗。 她乌沉沉的眼静静凝着他,明明心乱如丝,却勉力装出淡定的模样。 男人的薄唇明明已经退离了些许,因着她冷淡疏离的称呼,又再度倾覆下来。 施婳惊骇不已,阖上了双眼,纤弱的肩膀止不住轻颤,最本能的反应出卖了她的灵魂。 车内的空气分明是凛冽的,可贴在她唇角的那抹温度又如此滚烫,她介于两种温度的撕扯,神志已经近乎迷.乱。 大脑严重缺氧,被暗暗掐紧的掌心痛楚而发颤。 她明明是清醒的,却觉知自己的五感和理智都仿佛正在被拖入某种旋涡,如果不能挣脱,此后就是无尽的沉沦与堕落。 这种失控的感觉令她惊惶,男人炙热的呼吸始终徘徊于她脸颊边。 她根本不敢想象这样一个清冷克制的人,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对峙间,车头前面忽得传来一道轻咳,非常微弱,但因为车内空间太过静谧,已经足够打乱这意.乱情.迷的氛围。 翟淞吓得心律失常,绷紧了严肃的面容,双目清明地直视前方,意图将非礼勿视的原则刻入自己的血骨。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的。 从“无意”看到贺董上半身俯下去的那一幕,他就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嗓子眼痒得不行。这大概是机体的应激反应,他愈是克制,就愈是痒得抓狂,隐忍了许久,最终还是破防。 他已经把咳嗽的音量压到极低了,但似乎还是破坏了贺董与太太的好事。 翟淞这会儿的心情近乎悲怆,做好了要丢失饭碗的预备,但最后一丝理智仍是唤醒了他,他秉持着司机兼保镖的自觉,伸手揿下某个按键,升起了隔断挡板。 纯黑的隔断屏徐徐升起,达到绝对密闭隔音的效果,从司机的视角再不可能窥探后面的环境,入目的只会是一团漆黑。 这样的好东西,贺董名下的车通常都有,类似的情形翟淞也听同行在酒局上聊过。只是为贺董服务久了,多年来不曾经历这样的场面,以至于他竟然在第一时刻没能反应过来。 简直失职。太失职了。 翟淞顿时觉得自己的高薪拿得有些心虚。 但到底也不能全赖他。 这么多年,别说太太之外的女性了,就连一只母蚊子,怕是都不曾坐过贺董的车。 或许不算女性,就连有工作需求不得不乘车的男性也不可能有幸沾上车子的后座,就连最受宠信的杜秘书素来也只是坐在前排。 后座向来是贺董一人的专属。 只是近来,又多了太太。 这对翟淞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巨大的工作变故,今晚这事儿对他的冲击不小。 / 翟淞的称职弥补之举对施婳却并不怎么受用。 气氛原就相当暗昧,随着那挡板缓缓升起,彻底隔断前后的空间。 施婳大脑中就像是有什么炸开,气息愈发微弱,浑身都失了力气。 然则,令她颤栗的进展却戛然而止。 男人微直起身,虽依旧距离她很近,但也给她留有了一定喘息的余地。 他唇角略勾,呼吸中缠着轻哂,像是责备,又仿佛只是试探:“你叫我什么?” 施婳瓷白的脸颊不知何时沁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想躲,可是背脊却贴近车座,根本避无可避。 她轻咬自己的舌尖,心中略有悔意,后悔不该用这样的称呼挑衅。 她分明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贺砚庭似乎没打算拿她如何,灼人的欲.气也敛去了大半,只是嗓音依旧低哑慵懒:“太太应该叫我什么?” 施婳的唇轻颤着,那两瓣樱桃色的柔腻,分明只是被蹭压了两轮,并未遭到挞伐,此刻却也莹莹颤抖,染着娇艳欲滴的水渍。 在皎皎月色下,如此勾人。 男人的嗓音像是在循循蛊惑,她隐隐明白他大抵想听什么。 她这样紧张羞耻,恨不能挤出两个字敷衍过去,尽快将今晚这一桩翻篇。 但喉咙口却被糊住似的,怎么都发不出那两个字的音节。 内心挣扎良久,她最终也只是挤出一句细若蚊吟的解释:“我与男同事的关系并非很要好,只是很寻常的工作交流,你如果介意的话,我下回注意就是……” 她叫不出那两个字,只觉得羞耻到了极点。 上回在澜姨她们面前那样唤他,也是喝了高度数的杨梅高粱酒才会冲口而出。 今晚贺砚庭的举动全然超乎她的预想。 她根本料不到贺砚庭竟会介意这种事。 但这层介意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像她见到梁瑟奚对他示好而他丝毫不察时那般微妙酸涩的滋味么。 亦或是,他只是处在高位,秉持着她合法丈夫的身份,提醒她身为他的妻子,不该与异性同事交集过深。 可如若仅仅如此,真的有必要在她刚上车的时候,甚至还当着司机的面,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她的身份吗。 以施婳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和判断,总觉得是不至于的。 可是藏匿在身份下的其他情绪,她不敢猜。 甚至连揣度都不敢。 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贺砚庭也并不追究。 他的喘息不知何时恢复了维.稳,依旧是平素端方持重的模样。 施婳见他许久不搭腔,不确定他的态度,也不想被他误解,便再度试探开口:“方才与我一同收工的同事姓黎,他是财经组的当红主播,我只把他当做前辈,刚才他不过好心拿培训的课堂录音和笔记给我。” 她嗓音清糯,说话时习惯性地低垂着眉眼,显得乖巧而温顺。 她在他面前一贯是这样顺从柔和的模样,似乎很畏惧他。 贺砚庭却始终端睨着她娇艳的唇,佯作若无其事地听着她这双唇为另一个人而喋喋不休。 他想听的话,不过两个字罢了。 她不肯说。 却情愿说这么一番话为另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作辩解。 可她又偏偏这样软,装得倒是很乖。 令他不忍迈近多一步,只怕再迫她三分,就会吓得她如惊鹿逃跑。 胸腔中那股掠夺倾轧的欲.念被尽数敛去,男人冷淡的面庞只余平静,仍是没有接腔,寂凉的声线不疾不徐传来。 “下车。” 施婳恍惚回神,错愕地望向车窗外。 原来车子不知何时已经稳稳泊下,不远处的建筑是一方小庭院,颇有江南感,里头的灯光微亮着,亭台流水,看上去便是一间注重私密性的私房菜馆。 她这才想起雁栖的佣人都去培训了,一时半刻回不来,近期他们两人的饮食要么亲自动手、要么外送,要么也得在外解决。 深夜时分,恰好该吃宵夜了。 落了车,低跟单鞋踩在地上,腿还是软的。 施婳琢磨不透那个来得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的吻,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个仅仅擦拭唇角而非深入的吻而灼烧紊乱。 迈入私房菜馆的小庭院1銥誮,踩在青石板上,她身子虚浮,摇摇晃晃。 她藏在喉间的疑问,随时都会绷不住溢出,可是一旦望向他清冽沉黑的瞳仁,就觉得那是一汪讳莫如深的潭水,她不敢开口。 胡思乱想间,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揽上她后腰。 坚实对绵软,他搂得如此堂而皇之、肆无忌惮。 于施婳却震愕不已,心乱如麻,那种情.动的滋味愈发在心肺里滋生蔓延。 穿过小院的一花一木,池塘石阶,在踏入包厢前。 她终于抑制不住,咬紧了下唇,抬高下颌,鼓起勇气望向他,颤声问:“贺砚庭,你我之间,如今,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提问霎时降声,终于到了无法逃避,亦不可再心存侥幸的时刻。 施婳的呼吸变得困难,那股滋味又酸涩,又惶恐。 琥珀色的瞳仁凝着他,湿漉漉的。 更多的是希冀与渴求。 一旁,身量极高的男人长腿微顿,脚步滞住,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并未松懈分毫,反倒还搂得更紧三分。 “夫妻关系。” 不过须臾停滞,他继续迈开信步,嗓音清冽雅贵,不沾任何玩笑敷衍,“太太何必明知故问。” 46 京市的初秋总是来得格外早, 出了末伏夜里就不热了,小院里桂花飘香,秋燥时分最宜食蟹, 眨眼到了吃第一批蟹的好时节。 落座包厢不过片刻, 一道道菜陆续上桌。 施婳人还有些恍惚,腰后那股源于男人臂弯的热度似乎还未散去。 他薄唇吐出那句话时, 搂她搂得那样紧。 那句话里, 声线似乎是含着笑意的,虽然很淡,令人觉得莫测。 也不确定是否是她的错觉。 但因着那句话,施婳将杯中的普洱都尝出了丝丝甜味。 贺砚庭依旧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端起茶盏微抿,眸色清明又深沉。 施婳只觉得心虚, 不敢明晃晃地与他对视。 这间私房菜馆在胡同深处,位置很不起眼, 门口甚至连店名招牌都见不到, 低调到近乎隐匿的程度, 却能够在深夜时段送来一道又一道精细雅致的菜品, 甚至奉上了全蟹宴。 施婳看得出,这里素来只招待贵宾, 恐怕是不对外营业的, 只是不知道是哪位京圈贵公子的私人玩票产业。 她是很喜欢吃蟹的, 今年总觉得还不到时候,兴许今晚是跟着贺砚庭才能享这口福。 全蟹宴琳琅满目,施婳最喜欢的还得是熟醉蟹, 雕花的香气入口馥郁,蟹膏饱满, 鲜甜的蟹黄随之溢满齿颊。 端坐于对面的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进食,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矜贵。 她不由得腹诽,他倒是优雅松弛,好似车内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梦罢了。 甚至有几分赌气地想,那翟淞怎么就知道把车内挡板升了起来,直接隔绝了那台劳斯莱斯前后的空间。 听说翟淞替贺砚庭开车的年份可不短了,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亲信之一,莫非是早前在国外就常常见识这等场面? 豪车她也不是没坐过,怎么从未见过这样的车内构造。 全密闭的隔断屏,好似是专门为车的主人做坏事而准备似的。 该不会……他总在车里逮人就亲吧。 越想就越是怄得慌,沾着蟹膏的樱桃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像个闹情绪的小朋友。 她今天中午就吃得很少,上播前也就啃了个饭团,这会儿是真饿了。 胸口堵着一团气体,半是甜蜜,半是懊恼,到底都是不可为人道的小心思。 她只好将心中毫无根据的胡乱思绪尽数驱逐出去,迫使自己定下心神,沉浸享受这顿早秋的蟹宴。 对面的男人眸底温润,不露声色地睨着她。 施婳丝毫不察,她一颦一笑的微小神态都尽数落入男人眼中。 银白细长的蟹勺,落于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就像矜落的神嗣在把玩一件艺术品。 施婳自顾自闷头吃着,除了口感浓郁的熟醉蟹,盛在橙子里的蟹酿橙也相当美味。 她有意无意地不去看对面的男人,也懒得欣赏他吃饭时究竟有多么优雅迷人。 自然也分毫并未觉察,男人今晚并不是很饿,吃了没多会儿就搁下了筷子。 倒是拿着精致趁手的剥蟹工具,默不作声地剥落满满一碗蟹肉。 再用蟹勺舀上金黄色的蟹膏和流汁的蟹黄,浇头般倒在温热的面条上,稍稍拌匀,冷白的腕骨略一施力,一言不发地将面碗推至小姑娘面前。 施婳愣了下神,怔然抬眸,望了望眉目清隽的男人,又忍不住盯向这碗过分丰盛的面。 浓郁的蟹香味扑鼻袭来,她抑制不住地咽了下口水。 蟹黄和蟹膏肉眼可见都裹满了每一根面条,而白如玉般肥美的蟹肉未免也太多了…… 这简直是一碗,自制的plus版秃黄油捞面。 何况还是贺砚庭亲手制的。 施婳瓷白的脸蛋上满是怔忪,诧异地望着他:“这是给我的?” 男人端着茶盏,抿了口普洱,面色无澜:“自然。” “你自己怎么不吃……已经吃饱了么?”施婳攥着筷子,手有些颤,二十一年来头一回切身感知到受宠若惊是怎么个滋味。 让她吃大佬亲手剥的蟹肉,还有他亲手拌的秃黄油,未免也太折煞她了。 就因为,她是他的太太。 所以理所应当享受他亲自服务的待遇么。 贺砚庭倚着靠背,不轻不重地睨了她眼,似是哑然失笑:“饱了,你还在长身体,胃口好就多吃点。” 施婳又拿筷子拌了拌,明明是挺不好意思的,可这嘴不知为何不大受控,被蟹膏浸透的面条不知怎么就入了口。 过分鲜甜的口感在嘴里爆开,满足感太强了。 …… 酒足饭饱起身离开时,心情好似舒畅多了。 私房菜馆小庭院的每一处景都分外别致,只是一阵夜风袭来,施婳下意识抚了下自己的小臂。 她身上还穿着上播时的浅水绿套裙,袖长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葱白的肌肤。这个季节,她下班时通常都会披上外套,今晚是因为遇上了黎成宥,忙着跟他说话,便忘了换。 风里染着丝丝凉意,她没觉得很冷,反倒眯了眯眸,被风拂过脸,心莫名发酥,怀疑自己有点醉了。 不是因为车上那个暧昧不清的唇边吻,也不是因为贺砚庭那句话。 只是因为熟醉蟹里的花雕罢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 施婳踩在青石板路上,步履不快也不慢,肩头忽而多了几分重量,她脚步顿住,微微侧身,乌沉的瞳仁与他对上。 一件沾染着男人体温的西装外套被披在了她肩膀上。 他体温天然便比她高,西装里的温度是暖的。 她微微垂下颈,细声说:“我不冷的。” 贺砚庭没搭腔,却忽得抬手,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捏住她被风吹得散落的发丝,耐着性子,依次捋到她耳后。 有意无意的触碰,少女的耳垂变得殷红。 气氛莫名添了几分暧昧,而且不是生疏的那种,施婳心神紊乱,她察觉自己甚至觉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她与贺砚庭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纤翘的眼睫轻颤着,她忽然又生出大胆的问题,几乎要从嗓子眼里溢出来。 ——所谓夫妻关系。 ——是法律层面上的夫妻关系,还是包含情感层面的。 她很想问,但咬了下唇,到底没能问出声。 这段时间以来,她这样温吞的人,都开始嗜赌成瘾了。 求他主持公道是赌。 求他结婚也是赌。 三番五次的赌,她如今却还尚存一丝理智。 终究,也有她不敢赌的东西。 月光下娇艳欲滴的唇瓣,启唇时到底改了口,透着难以掩饰的慌张:“翟淞还没过来……车子究竟停哪儿去了,怎么这样远。” 少女的心猿意马,落在成熟内敛的上位者眼中,成了她的娇怯抗拒。 贺砚庭不露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渐渐氤氲的暗昧戛然而止。 今夜车里之举,已是明确试探,他不想逼她太紧,也不愿看她心慌害怕。 “他快到了,我去抽支烟。” 寡淡的音色传来,他长腿信步,静静走向远处。 施婳下意识循着他望去,只见他冷白修长的两指捏着一枚烟盒,从中取出一支细长烟管,漫不经心地点燃。 良久,他缓缓吁出一口烟,寂冷的烟雾飘荡在沉黑夜幕中。 隔着几缕灰白的烟雾,施婳忍不住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 他眉目冷峻,整个人深邃莫测令人无法琢磨。 她对他的好奇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生出一探究竟的胆意。 但到底还是怵的,想到今晚自己恐怕又要与他同睡一张主床。 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像真夫妻了。 是不是终究有一日,会假戏真做。 施婳也不知起了什么念头,大胆地走上前,立在他身侧。 葱白细嫩的指尖探出去,不由分说捏住了他把玩于掌心的烟盒。 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烟盒的细节。 虽是做旧的银色,但应该是纯手工珐琅,有着独特的花纹。 这样精致好看的烟盒,她不禁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拿来搁首饰似乎更合适些。 这自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夹在指间的烟草味过分诱人,明明是沉静潮湿的气味,可空气中都浮荡起徐徐茶香,显得那支琥珀色细长烟管分外神秘。 她想品尝这味也不是头一回了。 心念乍起,她无声粉饰,细嫩的下巴微抬,主动搭腔:“这个珐琅烟盒是古董吗?” 贺砚庭身型未免太高,垂着眸看她,就像是睥睨,带着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半晌,他略眯了眯眸,偏头吸了一口,唇角勾起极淡的哂意:“你好像在没话找话。” “咳。”少女咳了声,到底选择老实交代,“很好闻,可以给我尝一口么,就一口。” 他委实太高,她出于本能,下意识微微垫脚,莹润的唇在靡靡月光下一张一合,像是在引.诱人犯.罪。 男人饱满的喉结神不知鬼不觉滚动了一瞬,呼吸烫了三分,脱口却是果断拒绝:“不可。” “为什么?”施婳俨然不甘,眼睫眨了又眨,细腻的鼻尖皱了皱,“难不成这烟会上瘾?” 男人幽深的瞳仁忽明忽暗,倏而火光乍起,倏而又遭强行压制而归于寂灭。 少女对此丝毫不觉。 她只想尝尝和他一样的烟味罢了。 男人却并没有松口的迹象,一改平日的纵容,良久方才淡声道:“嗯,会上瘾。” 不远处,黑色劳斯莱斯终于疾驰而来,在院前稳稳泊下。 施婳耸了耸肩,乖巧地上了车,倒也没再坚持。 贺砚庭说这烟成瘾,她便也没质疑,只觉得奇怪,既然成瘾,为什么他还要抽,难不成是已经有瘾了? 吃饱餍足,满肚子的膏蟹。 她倚在真皮靠背上,渐渐犯困。 混合着潮湿茶香的烟草味逐渐淡却,夜愈深了。 具有成瘾性的东西,令再克制端肃的人也濒临溃败。 迷迷糊糊眯着的人并不知晓,上瘾的并不是烟。 是她。 / 加长劳斯莱斯已然沉稳驶去,一双透着浓浓水意的柳叶眼却挪也挪不开。 今夜,梁瑟奚也同友人在这间私房菜馆用餐。 刚空运来的蟹,最传统地道的京式全蟹宴,她回国之前就总惦记着这一口。 这会儿饱了口福,心情却沉了下去,一时半刻好不起来了。 她亲眼撞见自己的心仪多年的男人深夜密会一位年轻女子。 而这位年轻女子不是旁人,就是她认识的施婳。 那个周燕临口中,贺砚庭的……前任侄媳。 这其中的辈分伦理关系简直剪不断理还乱,但梁瑟奚已经不感兴趣了。 她只知道,她亲眼看到贺砚庭将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施婳身上。 彼时,他眼底的温柔款款,分明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算起来,从哈佛结缘,她与贺砚庭相识也有近十年了。 十年来,在贺砚庭的视角里,或许与她不算熟悉,但于她而言,他却是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存在。 从十八、九岁的少年岁月,到如今二十八岁高不可攀的上位者,几乎是一个男人成长最显著的阶段,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梁瑟奚默默观望了这样久,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无论男女,如此温情关切,体贴备至。 她不是没想象过他身边或许终有一日会出现女人,但这画风与她想象的未免相去甚远。 那样一个仿佛众生皆为蝼蚁的男人,原不该是这样。 梁瑟奚的心情着实复杂。 她身侧的友人商洛宁耸了耸肩,倒是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喏,我一早同你讲了,施婳这个女人不简单的。” 商洛宁是商华地产的千金,更是梁瑟奚的发小,两人交情很好,不算塑料。 自打上回梁瑟奚从施婳口中骤然得知贺砚庭隐婚一事,连夜跑到商洛宁跟前,不仅拉着她彻夜喝酒,还暴露出明显失魂落魄的情绪。 商洛宁那时起就觉得不对劲,她果断同梁瑟奚说,这个施婳,必然是对贺砚庭有意思。 还劝她不必太把施婳的话当真,她俩是情敌,谁会蠢到对情敌的话尽信。 彼时梁瑟奚是不太信的,因为她着实没觉察出施婳有这样的苗头。 她不是贺珩的前女友么,算起来是贺砚庭的堂侄媳,辈分也对不上啊。 何况她今年才大学刚毕业,二十出头而已。 贺砚庭年近三十,怎么都不至于对侄子的小女朋友动心思。 所以这些日以来,她对施婳的话信了七成有余。 她从施婳身上觉不出任何敌意,于是理解为她是真的了解贺家内部的某些隐秘,不希望她浪费时间,故而才告知了她。 当时就被商洛宁嘲了几句。 如今看来……怕是被言中了。 商洛宁抽了抽唇角,笑得讽刺:“什么隐婚啊,怕是贺家这位养女近来攀上了新家主的大腿,生怕别的女人觊觎,她故意那样说,就是想断了你的念想。她同贺珩的瓜我才刚吃完不久,没想到又有新瓜,还这么大。” 梁瑟奚整个人情绪低迷,半晌都没有接话。 商洛宁拍了拍她的肩,宽慰:“瑟奚,你也别太伤心,她区区一个养女,贺砚庭也就把她当个玩意儿罢了,她拿什么和你比?” / 次日午后,西郊。 鲜少有人知道,京北西郊外有一处隐秘的高尔夫球场。 隐匿于山脉间,这里草坪翠绿,宁静清幽,远离京北市中心的喧闹声嚣。 因为是会员制,入会门槛极高,不是达到资产就可以,开业已久,来来往往客人依旧不多,皆出身自各界顶豪世家。 贺砚庭刚打完一场,球杆顺手丢给了紧跟身后的球童,长腿阔步,返回俱乐部私人会所。 围观人群俱是暗暗喟叹,打完整整十八洞,高强度运动量,他下场时却面无波澜,仿佛不费吹灰之力,这体力值,不可谓不令人惊骇。 会所内,簇拥在贺砚庭身侧的多是熟面孔,落座也是严格依照身份高低,没人敢过分上前靠近。 距离他不算远的一处沙发,坐着的是今日同他打球的拍档。 从港城远道而来的宋鹤年,近几年荣登港城首富的宋家太子爷。 鲜为人知,宋鹤年同贺砚庭私交不错,这回宋鹤年专程来京,也是同贺玺有重要合作需当面洽谈。 一位是港圈大佬,一位是京圈人人仰之鼻息的大人物,这两位谈事儿,周围没人敢吱声的。 直到约摸过了半个多钟,正题结束,宋鹤年才勾了勾唇:“贺董,有位老友同你引荐下。” 能让宋鹤年如此郑重其事的,贺砚庭也撩了下眼皮:“边位?” 宋鹤年极其俊朗的面庞挂着慵懒笑意:“系我一位义妹,都算系你个旧同学。” 他抬了下手,有人应声而来。 贺砚庭转过脸,眸光不咸不淡。 来者分明是梁瑟奚,她今日穿着芋色马甲,叠穿纯白polo,下搭灰蓝格纹半身裙,脸上的妆容也清丽,比平日的装扮更稚嫩些,颇有球场上的青春活力。 宋鹤年是受人之托,话带到了,他也不掺和。 不急不缓起身离去,他的随行秘书及贴身保镖也一道涌出。 偌大的俱乐部会所,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只余他们两人。 梁瑟奚求了自己的父亲,辗转拜托到港城来京的宋鹤年头上,如此大张旗鼓,俨然算是孤注一掷。 她不想再耗下去了。 施婳到底有没有骗她,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这么多年藏于心底的爱慕,也是时候该见一见天日。 她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茶色法式大波浪束起马尾,性感飒爽,平素以果敢大方的姿态示人,总是令人交口称赞。 此刻,她端起醒酒器,手腕却微微颤着。 她主动给贺砚庭倒了酒。 贺砚庭没碰。 她又取出从拍卖会上重金拍下的珍贵雪茄,小心翼翼地奉至男人眼前。 他的喜好她早已铭记于心,这般主动示好,再加上宋鹤年离席前的那番正式引荐,大抵是什么意思,想必他也已经心知肚明。 贺砚庭一直缄默不语,眸色淡漠,虽不热情,但并未表示拒绝。 梁瑟奚终究是心怀希冀,心脏扑通扑通,觉得仍有希望。 他没有碰她送来的雪茄盒,她便亲手打开,温柔小意替他剪好,甚至亲手点燃。 她捏住雪茄贴近火机时,终于忍不住将埋藏心底近十年的心事倾吐而出—— “贺董,一早听闻您年近而立身边却始终没有女伴,我今日斗胆向您吐露心事,自哈佛同窗以来,我便默默心仪您已久,不知您……能否考虑,尝试与我……交个朋友。” 虽然是长期在国外生活,性格外向开放的女孩子。 可到了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仍是不可自控地露出忐忑羞怯的一面。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应该不算很难。 可偏偏对象是贺砚庭啊。 话音既落,她已然手心发紧,冷汗涔涔,整个人紧张得快昏过去,但是又心怀期待,希望能获得他的垂青。 点燃的雪茄轻轻奉至男人跟前,贺砚庭淡淡觑了她一眼,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抱歉,梁小姐,贺某心有所属。” 他音色寡淡,疏离漠然。 女人的指尖震颤,雪茄骤然落地。 心也随之四分五裂。 那清冽磁性的嗓音如大提琴般优雅深沉,即便是直白拒绝求爱,也未免过分动听了。 何况,那声音里还透着眷眷深情,世上有哪个女人听了能不心动。 只可惜,深情的对象不是她。 贺砚庭离开的背影矜贵而冷漠,显然对她没有任何怜惜。 梁瑟奚溢出苦笑,是了,的确是她一直以来熟悉的那副模样。 她到底是止不住强烈的疑问,起身匆忙几步追上前去。 “贺董,抱歉,再叨扰您一分钟。” 梁瑟奚胸口剧烈起伏,喘息急促:“实在冒昧,您心里的人……是施小姐吗?” 贺砚庭步履微顿,眸光分明冷得毫无温度,但是在听到“施小姐”三个字时,却有着明显的动容。 继而,他腕骨微抬,扫了眼棕皮腕表的表盘。 “嗯,时候不早,要去接她下班。” 47 那日发生在西郊高尔夫俱乐部的事, 施婳一无所知。 自然也不知道某人借着要接她下班理由,冷漠拒绝了一位明艳大美人的深情告白。 倒也不能说纯粹是借口,因为这半月来, 施婳的代步车的确是快生锈了。 她也不知怎么就过上了有人车接车送的生活。 这阵子以来, 两个人仿佛真的成了夫妻,过着平淡而温馨的婚后生活, 贺砚庭每天几乎与她同吃同睡, 如果她醒得早,贺砚庭就会亲自送她到单位,有时她睡得晚些,府中也有专门的司机候着,随时为她服务。 施婳素来不习惯给旁人添麻烦,不是没有提出过异议, 但是均被贺砚庭否决了。 如此一来,仿佛温水煮青蛙一般。 她便也逐渐习惯了, 开始有自己的确身为“贺太太”的真实感。 哪怕雁栖的仆欧们早已结束培训, 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而澜姨和连姨也都各回各家, 再没过来充当贺爷爷的“眼线”。 但贺砚庭自始至终,丝毫没有从主卧搬出去的自觉。 他始终不提要搬的事, 施婳也不敢提。 两个人便这样相安无事地睡了一夜又一夜。 施婳从起初的局促惶恐, 渐渐好似也习惯了。因为意识到自己熟睡后可能不安分, 她还在又大又软的主床中间放了一只卡通猫猫抱枕,大概半身长度,不算小但也不会占地太多, 手感松软绵密,非常适合抱着入睡。 有了猫猫抱枕充当中界线, 加之她格外谨慎的缘故,虽然入睡之后姿势难免有所改变,但她再也没越过自己的领地,每晚都老老实实抱着猫猫熟睡至天亮,像上回搂着男人的腰醒来的乌龙事件,再没发生过。 / 中午十二点,京台对面的川菜馆。 宋时惜最近在和男友钟泽闹分手,格外需要闺蜜的陪伴。 大家工作都忙,好在她是记者,总是可以借着跑外的理由,午休时间不到就早早跑来京台附近等着跟施婳约饭。 这会儿,宋时惜坐在施婳对面,听了她的“进展汇报”,露出一脸姨母笑:“没错了,就是这个发展轨迹,论磕cp,我还从没磕错过。” 施婳拿着筷子,戳了戳自己面前的米饭,不置可否的表情。 宋时惜见她不当真,愈发煞有介事:“不是吧姐妹,连我的话你都不信?贺大佬绝对是打算和你假戏真做的,不然他闲着没事干天天接你下班,还给你带各种宵夜点心?吃饱了撑的么。” 施婳的表情有些复杂,说不清是欣喜还是隐忧。 坦白讲,贺砚庭待她确实极好,也很体贴,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表态了。 也许他的周到体贴是绅士的修养,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总之她不想让自己一味上头。 “可是,对自己的联姻妻子,也可以照顾一些,毕竟我和他也算是暂时的家人?” 宋时惜听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施婳看着她的表情,语气更弱了些,她这样理解,确实也觉得心虚。 这半个月以来,贺砚庭每晚都接她下班,而且还换着花样带宵夜给她。 有时候是老曾记的鲜虾蟹籽小云吞,有时候是陈府粥记的瑶柱瘦肉粥,通常都是她喜欢的老字号。 如果说前面几次,她都可以理解为凑巧。 毕竟这些老字号很出名,又是做宵夜档美食的,或许他也喜欢吃这口,顺便给她外带一些? 但是直到昨晚…… 贺砚庭给她带的是一份桂花酒酿软酪。 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她都愣住了。 整整六只胖嘟嘟奶呼呼的软酪,上面还撒着桂花粉。 因为这六只奶白小胖墩,她昨天一整个晚上都心猿意马的,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因为,这甜品……是昨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宋时惜随手分享给她的视频号里的内容。 因为宋时惜知道她很喜欢桂花口味的甜食,所以午休时刷到了这家新开在大学城附近的甜品店,觉得不错,就顺手转发给了她。 而施婳也就顺其自然点了个赞,想着以后有机会路过大学城附近可以去吃。 众所周知,微信视频号是会显示朋友点赞过的小视频的。 所以……真的不能怪她多想。 她很怀疑,贺砚庭正是看到了她的点赞,才去买的桂花软酪。 宋时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宝贝,接送你、带宵夜、买你喜欢吃的甜品,贺大佬摆明了就是在追你啊。” 施婳嘴里的小炒黄牛肉还没咽下去,差点被噎住。 “追、追我?怎么可能……” 宋时惜一脸磕到了的雀跃:“那家店开在大学城诶,他不可能去大学城附近有什么商业谈判吧?很明显了好吧,宝贝,你是没被人追过吗?” “……”施婳又一次差点被噎,她连忙喝了口汤。 很好,不愧是宋记者。 一下子就戳中了问题的关键。 不同于很多女孩子都在大学校园里体会过被男生穷追猛打的感觉。 施婳确实没怎么体验过被人正儿八经的追求。 蒋柏亨是个例外,毕竟他的追求有些太不要脸了,超出了普通人会操作的范畴,只能另当别论。 当初,她与贺珩是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不需要追求拉扯,甚至连彼此表白都没有,就是在众人的关注下,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对。 没有人好奇过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甚至连施婳自己都没有思考过,就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学生时代,当然也有男生主动向她示好,但那时贺珩与她的关系是公开的,贺珩还经常出入京传去找她,久而久之很多同学都知道她名花有主,自然也就没了追求者。 施婳从起初觉得荒唐,渐渐也被宋时惜的笃定惹得将信将疑起来。 近来的如此种种,贺砚庭……真的是在追她吗。 可他们本就是夫妻,合法持证。 如果他有这样的意图,还需要追求她这么复杂吗,他明明有权行使身为丈夫的一切权利…… 宋时惜见她这样的反应,想着她大约是慢热些,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便也不想扰乱了她的平静,主动换了话题。 两人随后聊起了彼此的工作。 施婳前不久通过了考核,搭档黎成宥也一并入选,他们二人将与三位资深主持人一起,协同完成今年京台中秋晚会的主持工作。 京台已经在官博上官宣了主持名单。 前几天拍摄了宣传片,施婳穿着一袭秋波蓝水墨刺绣重工旗袍,把中式古典美韵发挥得恰到好处。 热情且颜控的广大网友们赋予了她一个“播音界第一古典神颜”的美称。 据说今天上午刚在全网媒体发布,反响很不错,京台的官博下面涌入了不少她的粉丝,大批网友强烈呼吁她开个人微博,以至于连台里领导都私下敦促她试着运营自己的社交账号。 毕竟现在台里都鼓励主持人全方位发展,社交媒体的作用也很显著。 只不过她现在太忙,目前还无暇着手。 这个月施婳的排班很少,直属上司任部长全力支持她重点抓中秋晚会的工作,毕竟新闻部有新人跻身中秋晚会,也是很给新闻部争脸面的一件喜事。 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进即将举办的中秋晚会上,忙得没有太多心思兼顾其他事。 而宋时惜也没闲着。 自从上次大吵一架后,她和钟泽认真谈过一次。 钟泽抵死不承认出轨,之后也按时回家了几晚,但是很快就原形毕露,又开始深夜“应酬”。而且还时不时pua她,说她不努力工作,薪水又不高,两人不能齐头并进,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京北的房子。 他说这些话的同时,不忘炫耀自己不菲的年薪,男人的优越感简直昭然若揭,宋时惜对他愈发起了厌恶。 施婳自然无条件站在自己的好朋友这一边,也对钟泽心生抵触,何况从目前看来,在这段感情里,时惜并没有亏欠。 她迟疑道:“那现在这样,你要不要尽快搬出来,我帮你一起找合适的房子?” 宋时惜摇头:“先不急,再看看,只要男人在外面偷腥,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她说话的语气很果断,看上去是已经有了周全的打算。 施婳了解她的脾气,大致也猜得出她的想法。 宋时惜是个直性子,也火爆,大概是不愿意吃哑巴亏,如果对方真的把她绿了,她可能要收集证据,打得渣男措手不及才会解气。 她还是有些担心,温声细语:“不管发生什么,你记得随时联系我,别让自己受委屈。” 宋时惜搂着她的胳膊撒娇:“知道了,我在京北又不是无亲无故,这不是有你么,我知道婳宝一定为我撑腰的。” 以宋时惜对钟泽的判断,他现在肯定想分手,但是又不想当恶人,更不想补偿什么,所以就冷暴力逼她提分手。 她才不上套,正好懒得搬家折腾,那就耗着好了,她倒是想看看这个男人能挺到什么时候。 施婳忍俊不禁:“到时候别怕麻烦我就好。” 宋时惜拿着手机回复了下工作消息,忽而抬头,“说起钟泽,我这儿倒是有件好事,最近我在争取璟泰证券总裁的独家专访,如果能顺利接洽到那位大佬,怕是钟泽都要怵我三分。” 施婳微怔,喃喃思索:“璟泰证券就是钟泽的公司?那你要采访的是……” 她隐约记得一个颇有分量的名字,但一时卡顿说不出来。 “沈霁淮,这位可是金融界的大佬。” 施婳略有些讶然:“能拿到这位的专访可不容易,我记得蒋岚老师做过他的专题报道,不过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沈霁淮的名讳在金融圈如雷贯耳,但他为人低调,极少在公众视野里曝光。 “那是自然,所以我最近得好好拼一把,希望能在大佬面前混个脸熟,到时候狠踩钟泽一脚。” 施婳哭笑不得。 算起来,沈霁淮是钟泽老板的大老板,钟泽的老板沈霁淮是否能记得都不好说,大概率是不可能对钟泽这位小小投行SA有记忆的。 / 用完午餐,施婳便直接赶回台里。 虽然最近很少上播,但她的工作量只增不减。 中秋晚会在即,要忙的内容实在繁多,何况翁导的严格是出了名的,以前甚至出过半路更换主持人的事。 施婳知道自己是新人,经验匮乏,所以一直谨慎勤勉,好在暂时没出现任何疏漏。翁导虽然没有明着夸过她,但是看起来对她还是满意的。 今天晚上要进行彩排,而下午,她要完成梁瑟奚的专访。 梁瑟奚今天穿了套纯黑色的西装搭阔腿裤,面料颇有垂感,曲线流畅,她行走时都带着风,时刻散发着优雅自信。 自从上回在咖啡馆一面,梁瑟奚私底下就不怎么联系她了,施婳的心情也有点复杂,好在今天的专访一切顺利。 两人在工作时间都抛却所有杂念,配合也算默契,专访的完成度很高。 毕竟对施婳而言,这次的专访是重要工作,而对梁瑟奚而言,更是对自家智能驾驶品牌尤为关键的曝光宣传。是双方通赢的事,谁也不愿意出差池。 但即便如此,施婳还是能觉察出一些彼此之间微妙的氛围。 一直到专访完全结束,两人在镜头前礼貌握手。 施婳唇角还盈着职业化的微笑,心里其实暗暗松了口气。 之后也就是如常寒暄,梁瑟奚今天依然光鲜明艳,但施婳隐隐觉得她某些气场变了,但是也说不出来。 梁瑟奚今天话不多,施婳以为两人的关系大概率是就这样淡了,毕竟本来也不是多么深厚的交情。 然而就在她告辞踏出演播厅后,梁瑟奚忽而迈着长腿,加快脚步,从她身后追了上来。 清越飒爽的嗓音骤然传来:“诶,亲爱的,跟你说件事,我最近失恋了。” “啊。”施婳根本没料到她会这样突兀地开口,身体不由得僵了一瞬,无意间发出一声很轻微的讶然。 她脚步顿住,忙转身看向梁瑟奚,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梁瑟奚眉眼松弛下来,透着并不掩饰的沮丧,但语气是释然的:“半个月前某天,我没忍住,同他表白了。” 施婳呼吸一滞,纤翘的眼睫轻轻震颤,心跳都漏了一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 “你是说,贺砚庭吗?”她方才在镜头前还婉转若黄莺的女嗓,这会儿却透着虚浮颤意,说不清在担忧什么。 “嗯。”梁瑟奚不假思索地应了声,“他拒绝我了。” 女人的音色清冷,如覆着一层终年积雪,却并没有复杂的愠怒或不甘,唯有平静,舒缓宁静地落入施婳耳际。 施婳瓷白的脸颊上表情有些懵,悬着的一颗心,略微沉下。 但心情绝不是愉悦,而是莫可名状的酸涩。 大概是明白喜欢一个人的苦闷,所以能够共情。 施婳没有任何轻笑和嘲弄,剔透的眸底透着浓浓的晦涩,她本能地垂下颈去,有些不忍面对她。 梁瑟奚静静凝视着她,忽而弯唇笑了下:“不用为我遗憾,我已经想开了,move on,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啊,我也算是给自己的青春画个句号,挺好的,我也不后悔。” 那天表白之后,她想到施婳,心里自然是酸的。 酸了很久,不平了很久,也郁闷了很久。 即便是今日见到她,也仍是很酸很酸。 扪心自问,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比施婳逊色。 但也明白,感情之事,并非优胜劣汰。 全凭缘分。 更何况她对施婳,着实是讨厌不起来。 也或许是……爱屋及乌? 可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玄妙吧。 难怪她初见施婳就觉得这姑娘讨人喜欢,合着她与贺砚庭的审美喜好竟如此相似,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施婳嗓子发涩,不禁哽住。 她本能地想安慰,但又觉得劝解未免太苍白。 感情的心酸,终究要独自缓缓消化,需要时间去治愈。 而自己作为一个外人,或许不该轻飘飘地劝人看开。 何况,她的立场未免太窘迫了。 良久,她才挤出温软的细声:“Cersei,你一定会幸福的。” 梁瑟奚闻言,精明伶俐的瞳仁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动容,大方开口:“谢谢,借你吉言。” 她觉得甚是有趣,施婳这个小姑娘,总是能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以为会听到或敷衍或虚伪的劝慰开解,不料却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祝福。 虽然很寡淡,但不知为何,她觉得很符合施婳的性格。 大约是因为太真实了,没有虚伪粉饰,所以让人有些质朴的感动。 她狭长的柳叶眼眼尾微挑,习惯性地抬手勾了勾茶色卷发,颇有风情万种的妩媚。 出了电梯,临告别前。 梁瑟奚却忽而朝着她眨了下眼,弯唇浅笑,唇角的弧度勾得意味深长:“那天贺砚庭偶然对我透露,他心有所属。” 施婳还有些恍惚,大脑微呈放空状态,倏然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心率瞬间被打得稀乱。 她无意识地攥紧手心,任由指甲深陷进肉里。 心乱如麻,各种各样纷乱的猜测瞬间涌入心扉。 那个被他藏在皮夹里的少女…… 他心里,是否真的有一位珍视的初恋。 梁瑟奚的口吻听起来不仅释然,还颇有吃瓜看戏的玩味,她有意无意觑着施婳静静打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懒得跟我墨迹,那会儿明明才下午,他却说要去接人下班。真是的,拒绝美女就算了,还平白塞我一嘴狗粮,真是冷酷无情的男人。” 施婳僵住原地,双腿绷得笔直,耳朵却仿佛间歇性失聪。 心有所属。 接人下班。 她整个人陷入怔忡,连呼吸都被忘却。 这段日子以来,贺砚庭每晚接她下班时温雅清隽的眉眼还历历在目,还有每个夜晚两人同床安枕的画面,同样接连不断在她记忆中闪现。 有一种亘在心里闷了很久的念头,终于在刺激下疯狂滋生。 那股强烈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想见他。 ——无论他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直到她佯装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工位,心口都还是湿漉漉的。 潮湿,闷热。情难自禁。 她掌心止不住地冒汗,分不清是喜悦亦或是惊惶。 如果不是晚上还要彩排,不能把工作抛下,她真的恨不能立刻去见他。 是哪怕他在此刻异国出差,她都恨不能飞去的冲动。 攥着手机,切进微信界面。 水润的目光落在那则熟悉的雪山头像上,葱白的指尖轻轻颤栗。 终于落在对话框上,迟疑了很久,她长吁了一口气,仍是不知道如何开启话题。 而对方,像是冥冥中与她有某种心电感应。 新的消息毫无征兆,蓦的映入她眼底—— [H:今晚收工想吃什么?] [H:刚看完太太的中秋宣传片,很美。] 48 极平淡的两行字。 口吻日常中又透着润物无声的赞美。 贺砚庭……似乎是从不吝惜赞美她的。 起先施婳总觉得他的称赞过分直白, 好似揶揄一般。 就算不是揶揄,也是逗哄小孩子的语气。 久而久之听惯了,只好解读为他的修养不习惯令女士困窘, 所以善意为之。 而直至今天这一刻, 她盯着对话框中仿佛透着温度的文字,心里倏得浮现出一道醒觉。 莫非他这数月以来的随口称赞, 并非礼节, 也非敷衍,而是出自真心。 是因为…… 他欣赏她,甚至是……心悦于她。 否则,以他的地位和高度,再如何绅士礼貌,也不至于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屡次三番吹彩虹屁吧。 施婳不知怎么, 忽而想起自己曾经在网上刷到过的一段话。 “男人只会由衷赞美他想睡的女人。” 这句疑似标题党的句子在脑中胡乱窜着,分明毫无科学依据。 可耳尖已经不知不觉泛起红晕, 她无声吞咽了下。心头好似有羽毛在一下又一下拨弄着, 心痒得要命。 脸颊亦是泛红的, 软乎乎的耳垂几乎颤栗。 但施婳还是拿稳了手机, 一字一句地敲下试探: [有点想吃隆兴府的蟹粉小笼包] [猫猫拜托GIF] 简单直白的要求,仿佛是恋爱中的女孩子习以为常的娇软语气。 但是施婳的心跳却失了正常频率, 怦然加速。 在此之前, 她从未对贺砚庭提过任何要求。 虽然他经常会问她想吃什么, 但她一概当做客套,只会毫无情.趣地回复“我都行”。 除了不敢,更多的是没有立场。 她没有怎么被人喜欢过, 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人提要求,总觉得没有建议就是最好的建议, 害怕给人添麻烦。 就连跟贺珩交往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提要求的习惯。 两人固然不算很亲密,但贺珩好歹也担着她“正牌男友”的身份接近四年,她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去哪里玩。 从来都没有过。 认真复盘起来,她就像是完全没有恋爱经历一样。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过是从Cersei口中听到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甚至连是真是假都难以得到证实。 她就像是被一句话种下了心锚。 条件反射般想要试探。 他心有所属的对象—— 究竟,是不是她。 打字发送时明明是很平静的,但是在消息送达的瞬间,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不确定自己颐指气使的说话方式,会不会令他觉得冒犯。 会不会Cersei只是随口一句调笑,只有她傻乎乎地信以为真。 好在煎熬没有持续太久。 对方已经回复过来。 [H:好,晚点给你买] [H:下班后老地方上车] 工位前,细密的眼睫无声低垂,落在两行文字上,反复地读。 渐渐读到唇角含笑,人来人往的办公室分明是声音嘈杂的,此刻她身边的空间却仿佛归于宁静。 有一种名为悸动的东西悄无声息的蔓延。 她好似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由衷盼望着今晚能够早些下班。 捧着手机的少女把脑袋埋了下去。 心口盘亘已久的酸涩毫无征兆被掺杂了蜜意,周遭的空气都溢满了丝丝清甜。 明明白白的偏爱,已经从手机屏幕里荡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哪来儿的胆子。 平时在贺砚庭跟前,别说撩拨了,根本连说话都不敢带语气,生怕让他觉得自己不成熟,一直是恭谨文静的姿态。 这会儿却鬼迷心窍似的,忽然就敢发表情包了。 [小猫搓手GIF] [晚上见] 坐在隔壁正一边工作一边摸鱼的小阮忽而闻见空气中一股奇异的甜味,她狐疑地皱了皱鼻子,俯身冲着自己桌前的玫瑰花茶嗅了嗅。 也不像是这个玫瑰花茶的味儿啊。 小阮目光一瞟,猝不及防瞧见施婳正伏在办公桌上,冲着手机发呆。 她明明没有笑,但眼睛里好像闪烁着星星。 而空气中莫名浮荡的丝丝清甜也愈发明显了,像是熟透的水蜜桃香气,又新鲜,又甜蜜。 女孩子的第六感总是格外准,小阮好奇心起,不由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开腔:“小施老师,怎么今儿突然心情这么好呀。” 施婳微直起身,下意识收敛了表情,轻咳一声:“有吗?” 虽然表情有所克制,但她琥珀色的瞳仁里仍旧透着隐秘的雀跃。 欲盖弥彰的味儿未免太显眼了。 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让她家清冷不沾世俗的仙女对着手机藏笑发愣。 不用问,定是有段位高深的男人在引诱! 小阮一个激灵,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大胆揣测:“小施老师,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施婳抿了下唇,耳垂的红晕被长发遮挡,但手指尖的微微绯色出卖了她的心跳。 小阮是自己人,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是好朋友了。 再内敛安静的女孩子,也会有分享欲。 她到底没忍住,轻轻点了下头:“嗯。” 小阮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居然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整个人都沸腾了:“真的吗真的吗,学姐你可不要到逗我,我是老实人会当真的!你真的……谈恋爱了?” 施婳眸底氤氲着雾色,平静点了点头:“……好像是真的。” / 夜幕将至,施婳在二十九层会议室和几位主持人一同对稿。 晚些时候要出发去临时舞台,进行中秋晚会第一轮的预彩。 没沉住气在小阮面前点头的后果,自然是被她缠着问了一长串的问题。 这会儿施婳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平静,但工作还是投入的,尤其是进入状态之后,她基本不会再看手机,尽量隔绝私人事情的影响。 出发之前,施婳走到二十九层的茶水间,准备给自己的保温杯里蓄满热水。 大抵是因为主持文艺晚会的工作时长远比播午夜新闻久的缘故,她可能还不是特别习惯,总觉得最近嗓子格外干。 从前喝水比较随意,冷也能喝热也能喝,最近却觉得喝了冷水嗓子就会不舒服。对主持人来说,维持良好的音色水准尤为关键,因为怕影响工作,施婳格外加着小心,尽量都喝温热的水,连茶和咖啡都暂时少喝,怕刺激嗓子。 二十九层远比新闻部来得热闹,来来往往人多且杂,连茶水间都从来没有空着的时候,有时候甚至需要排会儿队。 施婳到了门口,果然要排队,好在前面人不算多,她便安静候着。 里头忽而传来窃窃私语声,来源是几个脸生的同事,有男有女,施婳都叫不出名字,肯定不是新闻部的。 原以为不过是同事之间没营养的闲聊,可沉默听了一阵后,她脸色渐渐有些沉下去。 “诶,中秋晚会的宣传片你们看了没,施婳被放在C位了,这资源,真惹人眼红啊。” “看到了,主持人名单官宣,总共六张图,五张单人照,一张合照,虽然施婳在合照里不是C位,但是发图顺序她的单人照就放在正中间了,意思很明确了吧。” “正常,这年头,连资本家的丑孩子都能硬捧,何况是她那样的漂亮孩子,她的颜值确实能打啊,专业素养也过得去。”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同事推了下金丝边眼镜,露出见怪不怪的戏谑表情。 “毕业当年就入驻中秋晚会,这资源……她不会真是那位姓许的京圈大佬养的金丝雀吧?” “不知道,传闻倒是说得跟真真儿的一样,不过施婳连蒋柏亨都看不上,能看得上许敬源吗?” “瞧你说的,蒋柏亨能和许总比么?他就一没实权的二代,固然是蒋家独子,可他爹妈年纪也还不算老啊,他又不着调,到时候蒋家把钱都放进信托基金,得按年拿。” “那照你这么说,施婳跟蒋柏亨是捞不着什么好,看来她还挺有远见,攀上了许总,小小年纪不容小觑呢。”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听风就是雨,有人提出反驳—— “中秋晚会的主持人不是选出来的么,听说是从四十多个人里面最终挑出最拔尖的两位,这和施婳背后有没有人没什么关系吧?” 另一人也道:“对啊,据说是翁颂宜亲自选的人,翁导那个脾气,资本也左右不了她吧。” “翁颂宜是翁老的亲闺女儿,人家自己就是资本家的千金,这种老艺术家最有脾气了。” 然而清醒的人也叫不醒执迷于“后台论”的人。 那几个八卦的同事根本听不进去。 “噢,那也证明不了什么啊,如果她没后台,根本就没机会参加四十多人的面试竞选,她什么资历啊,实习一年入职三个月也算资历了?” “就是,听说有人见过施婳在私人会所陪那位许总吃饭,两人应该交往有一阵子了。” “明显了好吧,你们还记得前几个月有个三面环绕的巨幕投屏么,那就是环球金融的手笔啊。” “是哦,差点忘了,当时还上过热搜呢,好多女网友羡慕。” “这许总年纪不轻,人还挺浪漫的。” 一个年纪长些的女同事仿佛听到了什么污言秽语似的,啧啧摇头:“浪漫?没记错的话这位许总还没离婚吧。现在的小姑娘哦,为了博上位都挺豁得出去的,那许总比她大了得有两轮吧?” 有人掩唇轻笑:“还行吧,许敬源官方年龄四十七,不算老,保养得还可以,瞧着也就四十出头,总比老头子强。” 那矮个子的男同事又推了下眼镜,故作羡慕地哂笑:“还是你们女生好出头啊,要是有个四十七岁的富婆乐意包我,只要她身材好点,我绝对接受。” 旁边的女同事啐了他一口:“你想得美,富婆才看不上你。” 宽敞明亮的茶水间里,一群人嬉嬉笑笑,脸上毫无正经,仿佛别人的私事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乐子。 施婳在门口站了足有十分钟,愣是没有一人注意。 黎成宥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手里拎着一枚三明治,是走过来打算用一下微波炉的。 他只听到了后面半旬,并没有听完全程,却已经觉得忍无可忍,正打算出面驳斥之时。 却霎时间发现,原来谣言的中心,施婳本人也在此地。 施婳的脸色算不上难看,但是周身的气场很冷。 她丝毫不见怒容,亦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被人冤枉非议时常见的委屈。 远远瞧着,清丽柔婉的脸庞上只透出一层清冷的白。 她手持自己的保温杯,不知何时踱步上前,面无波澜地站立在这群多话同事的跟前。 “我与诸位素不相熟,大家倒是对我的私事如数家珍。” 清清冷冷的女嗓骤时降下,众人纷纷失了颜色,一个个面面相觑,大多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这几个嚼舌根的僵在原地,面如土色,像是瞬间叫人毒哑了似的,没人敢当面开腔。 而周围并未参与八卦的同事,有的未免尴尬尽快倒完咖啡或水匆匆离开了茶水间,亦有些看热闹不怕事大,坐在休息椅上冷眼旁观。 京台很大,人多口杂。 不仅有各路花旦明争暗夺,有时候还有各路艺人明星,尤其是这二十九层,一贯是闲话最多的楼层。 这几个嘴碎的明显是经常以讹传讹,办公室的老油条了,议论同事时碰巧被撞见的情况偶然也发生过。 只不过通常当事人都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大家都是体面人,挂着堂堂京北电视台的工牌,难不成还能当众撕.逼吵架不成。 据说施婳的人设是性格温软,与世无争。 谁也没料到她竟然会直愣愣地上来对峙。 面对这些人装聋作哑,施婳勾了勾唇,冷嗤:“怎么哑了?继续聊啊,我还想继续听有关我的爆料呢,也真是奇了,我连你们的名字都不晓得,你们聊起我的私生活倒是头头是道。” 几人脸上都很挂不住,见施婳底气这样稳,本就心虚,这会儿更是吓得冷汗直冒。 虽然好像没听说环球金融中心的总裁许敬源和京台有什么来往合作,但资本家的事谁说得准呢。 施婳本来就扶摇直上,她说话的态度又如此强势,不由得更让人对她背后的人心生寒意。 “施老师……您消消气,误会误会,一场误会。” “是啊,对不住了,我们也是听别人讲的。” “施老师,对不起啊。” “我们就是闲的,闲聊而已,对您真没恶意。” 几个年轻些的都急忙道了歉,横竖说句对不起又不会掉块肉。 其实论职务,施婳是在台前露脸的,纵使她现在资历浅,可是以她的样貌,出头是早晚的事,而他们都是幕后人员,只是拿死工资罢了,晋升空间有限,当然不敢得罪她。 唯独那个年长些的女同事,大概是碍于自己的资历辈分,被施婳这样一怼,觉得拉不下脸,冷声接腔:“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如果没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何必怕人说呢?” 施婳觉得可笑,冷眼觑着对方:“这位老师,您看起来也是台里的老人了,连最基本的法律常识都没有么?是不是需要我给您发一封律师函,让法律来审判我究竟有没有做你口中那些事?” 那女人瞬间脸色惨白,像是真的怕被施婳记住自己姓甚名谁,几乎是一秒不停地紧紧捂着自己胸前的工牌低头跑路了。 她落荒而逃的样子过分狼狈。 惹得周围冷眼吃瓜的同事均是忍不住笑出声:“厉害啊施老师。” “牛的。” “对这种嘴碎的老油条就应该律师函警告。” 施婳笑了笑没搭腔,平静默然地接满热水拧好瓶盖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层的同事与她大多不相熟,刚才没人帮她讲一句话,这会儿附和搭讪,她也不觉得就真是善意。 整个茶水间的局势,在她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下,悄然扭转。 其实京台这么多人,有没什么底线的传谣者,自然也有沉默的智者。 沉默是大多数。 而以讹传讹的人大多又蠢又坏。 中秋晚会的面选是公开的,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如果施婳没两把刷子,不可能入翁颂宜的眼。 何况是要在全国十几亿观众面前直播的,京台领导也断然不会允许一个没实力的资源咖丢京台的脸。 只是谣言这种东西三人成虎,如果施婳丝毫不做辩解,很多人会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甚至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尽信。 方才她始终冷静平淡,腔调并不高,但字字掷地有声,整个茶水间每个角落都能听清。 谣言颇有不攻自破的迹象。 毕竟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女孩,谁也不相信她会心理素质好到这登峰造极的程度。 如果真的被还未离婚的大资本包.养,她多少会有些打怵吧。 毕竟现在这个时代网络如此发达,京台又不是什么私家小众媒体,万一闹大了,对她的事业发展也有负.面影响。 她既如此坦荡,那么这谣言,十有七成做不得真。 / 走廊上,黎成宥几步追了上来。 “施婳,你还好吧?” 施婳错愕地抬了下眼,方才她的关注点始终落在传谣的那几人身上,全然没留意到黎成宥也在场。 他都这样问了,她大致也能猜到他大约也听到了全过程,指了指他手里的三明治,轻声细语:“我没事,黎老师还没吃晚餐吗?” 她是真的没事。 最近她在事业上的确很顺,前后接了两个本来隶属于财经组的人物专访,还都是举足轻重的咖位。 现在又成了中秋晚会的主持。 晋升快,惹人非议本就是不可避免的,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施婳看起来很平静,也不像强颜欢笑,黎成宥便松了口气。 “没什么胃口,随便对付一下,你已经吃过了?” “我助理准备了下午茶,对稿前就吃了。” 两人一同往对稿的会议室走,随口聊了几句彩排相关的话题。 黎成宥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对施婳暗暗添了几分敬慕。 他原先就很欣赏施婳,对她颇有好感。 但施婳与他相处很有距离感,他目前也不是很确定她到底是否单身,也不好贸然再进一步。 刚才听到那些无稽之谈,他自然是不信的。 虽然他和施婳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仅凭直觉,他也清楚施婳绝非他们口中那种人。 最初的好感是因为她面试时的精彩表现,再后来就是屡次接触时的感觉。 他对施婳的心意,目前应该还没有人觉察出来。 唯独某一回他在蒋岚面前旁敲侧击,想要多了解她一些时,被蒋岚一眼勘破苗头。 他单身二十六年,大学时期也忙于学业始终没谈过女朋友。 恩师蒋岚一早就有给他介绍对象的意思,察觉他对施婳有意,蒋岚也乐得支持。 蒋老师字里行间都是对施婳的欣赏和怜悯,她眼中的施婳是一个很有韧劲的新人。 黎成宥也是因此才获知了施婳的身世,原来她那么高的高考分数却放弃清北,执意选择京传播音系,是因为她的父亲。 如今也算是女承父业了。 黎成宥自幼丧母,他是最理解从小家庭发生变故的孩子成长过程有多少辛酸不易的,因而也对施婳更加惺惺相惜。 他虽然没了母亲,却好歹有父亲。 施婳却从小寄养在别人家里,其中艰难,他不用问也能猜出几成。 这样坚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当第三者。 所以方才施婳若是不是亲自出面驳斥,他必定也要上前说几句公道话。 / 晚上七点,一行人抵达搭建过半的舞台准备开始第一轮预彩。 预彩一共分了好几组,今天是第一组,除了京台的主创团队和工作人员,许多受邀演出的艺人和嘉宾也纷纷到场。 候场区有个巨大的化妆室,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施婳并没有把茶水间发生的插曲放在心上,她今天心情很好,这些小事不足以破坏她的心情。 哪怕在化妆后台见到了徐清菀,她也懒得浪费自己的眼神。 徐清菀出场的次序靠前,故而被安排在第一组预彩中。 节目组知道她有天生心疾,给她提供了不少特殊照顾,待遇是相当好。 施婳化完妆就自顾自地发呆。 她不关注徐清菀,徐清菀却根本忍不住不看她。 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目光时不时就瞟向施婳。 徐清菀心细如尘,同样候场,别人大多在玩手机,她发现施婳一直没玩。起初她猜测施婳应该是在背稿,毕竟这么大的舞台,她又是第一次主持文艺晚会,想必会很紧张焦虑。 可后来,她却渐渐在施婳的侧脸上看见了含着笑意的酒窝。 虽然很淡,不是很明显,但她分明看得一清二楚。 施婳她居然……在笑? 心情这样好么。 是因为能和主持界的大咖一起主持中秋晚会,所以高兴成这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她看着施婳过得好,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自己从前也是属意播音专业的,只是因为身体原因,过不了体检才不得不放弃。 否则今天的主持人未必轮得到施婳来做。 可惜因为身体原因,她只能做一个小小的自媒体博主,哪怕入选了中秋晚会的节目,能登上京台银幕,也终究只是一个短短两三分钟的书法表演而已。 而施婳露脸的时长,必定是她的数十倍。 从小到大,她明明比施婳年长,却样样不如施婳。 样貌不如,出身不如,身体底子不如。 即便是她费尽心机抢到了贺珩,拿捏了贺珩的软肋,将这个男人牢牢攥在自己掌心。 可贺珩的心,始终还记挂着她。 就像是永远留在了施婳身上一样。 直到主持人陆续登台,后台的徐清菀心里都仍是堵着一口怨气。 除了怨,也有隐隐的期待。 她很想看看,施婳是不是真的,每一次都能如此好运。 第一轮预彩并不需要换装,大家都只穿着常服。 施婳也不过穿了一套很普通的通勤裙装。 可即便如此,灯光打在她身上,依旧是美得令台下众人忍不住纷纷抬眼,一瞬不瞬瞧着,怎么都挪不开眼似的。 彩排的场面比较随意,也不是很安静,大家都在闲聊玩手机。 台下有几个女明星被施婳清冷古典的气质吸引,一个个都吵着说等会儿要去后台找施婳要微信。 “好漂亮的妹妹啊,比宣传片里还要美十倍!” “真的,今年中秋晚会一播,她铁定要爆火全网。” “我也看了宣传片,还以为是滤镜加持呢,没想到她真人比上镜还要好看,呜呜呜好香的颜,姐姐我好爱。” 这几位女明星都彼此相熟,平时通告忙,难得凑在一起就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她们一概认同施婳的颜值很能打,断言她如果出道的话,随便拍一两部网剧就能爆。 就在台下所有人都放松欣赏台上美人美景的时候。 台上的施婳忽得一脚踩空,陷进了塌陷的区域,场面登时混乱—— “啊,出事了!” “天呐——是那个漂亮妹妹摔下去了。” “工作人员呢,快点请医护!” 惊呼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施婳只觉得疼,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她毫无防备,甚至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摔倒的。 只依稀记得自己往前踩了一小步,就很小的一步而已,面前的舞台却突然塌陷下一块区域,她整具身体的重量随之跌落。 她本能地膝盖着地,现在双腿多处擦伤,但最疼的还是右侧膝盖,几乎失去了知觉般,刺痛发麻。 眼泪生理性地簌簌滚落,一旁的黎成宥脸色惊骇,忙喊来工作人员,一同将施婳从塌陷区域搀扶出来。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舞台负责人匆忙赶来,连总导演翁颂宜都皱紧了眉头,厉声斥责:“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快点把人送医院去,流了这么多血,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出了舞台事故,现在还来不及追究责任。 好在节目组备有医护,忙过来止血。 简单止血后,一行人火烧火燎地尽快将施婳送入了距离最近的医院急诊外科。 处理伤口的时候,小阮在旁边忍不住哭出声。 “流了这么多血,学姐一定很疼,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黎成宥也急得直冒冷汗,一向温和持重的年轻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如此笨拙,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受伤的女孩子。 “施婳,你坚持住,刚才医生说应该只是外伤,你很快会好起来的。” “呜呜呜,学姐你挺住,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施婳脸色苍白,她的确很疼,状态也有点虚弱。 她性子文静,不好动,又不骑车跑步什么的,基本没有受外伤的经历,这会儿是真疼得厉害。 但是看着黎成宥和小阮的表现。 她有些哭笑不得,唇角都抽了抽,有气无力挤出一句:“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受了伤,并没有到病危的程度。” 一旁清创的护士也憋着笑:“好了好了,你们病人同事先退到一边,不要影响病人处理伤口。” 因为伤口不算小,清创大概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许多同事也陆续赶来探望,当着这么多人,施婳只能咬着牙说自己没事,给大家添麻烦了,大家不必担心,医生说了只是外伤。 小阮扶着她喝了一些温水,见她脸色不好,眼睛还是忍不住湿润。 “学姐,你玩会儿手机转移注意力吧,玩会儿手机可能就不那么疼了。” “好。”施婳从善如流地接过自己的手机。 其实她早在受伤之初就想拿手机了。 打开微信,果不其然有好些未读消息。 其中来自贺砚庭的消息,也静静地躺在那儿。 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打字回复: [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今晚恐怕不能老地方上车了] 对话框顶部几乎是两秒后就立刻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 旋即,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打来了电话。 可病房里还有几位同事,包括黎成宥和小阮就坐在她离床边很近的位置。 两人毕竟是隐婚的关系,她总不能贸然公开。 她很想接。 毕竟是受了伤,或许听一听他的声音,也能有所缓解。 但是她又不好意思接,最终还是按掉了。 按掉之后,对方果不其然回了她一个问号。 [H:?] 施婳心跳如鼓,也不知在心虚什么,忙不迭打字回复。 [我在医院] 对方又变成了正在输入状态,但是却什么都没再发过来。 同事们的关切声不绝于耳,施婳一时顾不得别的,只忙着安抚大家先行离开。 她的心却仿佛被揪着缠在了微信对话框里。 摸不透他此时此刻的想法。 为什么突然不回复了,难道是因为她挂断电话,生气了吗。 她本来还想发医院定位给他的。 心里闷闷的,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仿佛更疼了。 细嫩的指尖,因为伤口隐痛,微微颤抖着。 她原本还想简单描述一下受伤的意外,可是对面却出奇的冷漠,她一下子就慌了。 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 同事们终于陆续离开,只有小阮和黎成宥不放心她,仍守在这。 时间已经很晚了,施婳只劝他们先回去休息。 小阮哪里肯,她一脸的心疼,睫毛都哭得湿漉漉的:“我是你的助理,本来就该照顾你的,你受了伤我也有责任,学姐,你联系家里人没有,要是家里人没空,我一会儿叫车送你回去。” 黎成宥见她一直没有和家里人通电话,心里不忍,他猜测助理应该是不了解她的家庭环境,便温声提议:“我开车送就好,一会儿我们去借一台轮椅。” “那也行,真是给黎老师添麻烦了。”小阮只顾着紧张施婳,没留意黎成宥的心思。 “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那小阮,你陪她缓一会儿,我去给你们买点粥,我刚刚看到楼下有个粥铺还在营业。” 黎成宥前脚离开,小阮后脚就憋不住了:“学姐,你都受伤了,不LJ告诉你男朋友吗?” 施婳想到两人今天下午对话,忽然哽住。 她半晌没接上话,小阮也没多想,只以为可能是异地恋之类的,男友不方便赶过来。 很快又换了别的话题,她在网上查了很多护理伤口的注意事项,都一一发到了施婳的微信上。 打开小阮分享的链接时,施婳的目光也不受控制地被置顶头像吸引。 可是,那里久久都没有新消息进来。 施婳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只是突然很怀疑,该不会,Cersei那番话只是随口调侃吧。 再者,或许是她理解有误。 他心有所属的人,也许……并不是自己。 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觉得难熬,以至于她甚至未曾察觉,此刻距离她发出上一条消息,也不过才十分钟而已。 黎成宥提着几份粥和一些粥点回到病房的时候,见施婳还是静静地靠在床沿,眼里空空洞洞的,不似有期待感。 他很紧张施婳的伤,但同时也生出隐隐的期许。 看样子,施婳大概率是单身? 他虽然母胎单身,但是面对心仪的女孩子,也并非不会表现自己,他连忙上前将粥的包装盒打开,口吻温和:“先晾一会儿再吃,很烫。” 施婳正欲道谢,半敞的病房门却突然被护士推开。 穿着护士服的护士长一脸严肃,身后还跟着几个小护士,颇有威严:“家属先行离开,医生稍后要查房,请回避。” 黎成宥和小阮俱是一惊,虽不太明白为何医生查房如此郑重其事。 不过人们大多习惯于遵从医院的规矩,故而也没有异议。 施婳心里狐疑,医生说她的伤至少需要养上十天,但是没说一定要住院。 她也没办住院手续,应该是等会儿就离开的,为什么医生还要来查房? 就在她暗暗腹诽的时候,病房门被徐徐推开—— 她错愕望去,眼睫慌乱颤抖。 哪有什么查房医生,分明是贺砚庭那张清冷端肃的面容。 病房里飘荡着粥的香气。 空气却蓦的凝固。 施婳忽然就慌乱得不敢与他对视,心脏湿漉漉的,分辨不明究竟是欢愉,还是委屈。 男人周身气场凛冽,漆如深潭的瞳仁自进门刹那,就一瞬不瞬凝着她右腿膝盖的纱布。 他平素的闲庭信步此刻暴露出明显的仓皇,落座床沿时,语气里透着隐忍的责备:“受了伤,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嗯?” 施婳微垂着颈,局促地捏紧自己的手指。 她不敢抬眸,自然也就看不见男人眼里不可自抑的焦灼和疼惜。 她纤细雪白的小腿上,添了几处擦伤,还有膝头那俨然不轻的伤口。 这一切都令他胸腔左侧阵阵生疼。 这伤或许不及他幼时承受的十分之一,可他却觉得要比那疼上百倍不止。 隐隐愠怒,却又不忍苛责。 施婳一时间难以体察男人的心绪,只觉得自己受了伤,他不关心就算了,还有些怪她的意味。 细密的眼睫颤了颤,忽得簌簌落下泪珠。 滚烫的液体落下,却仿佛灼在他心口。 痛得灼燥难捱。 他脸色深沉,沉默半晌,薄唇终是溢出无处掩藏的关切:“是不是很疼?” 小姑娘无意识微噘着嘴,明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觉得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还哭得如此委屈。 眼泪止也止不住。 “不,一点也不疼。” 她闷闷的嗓音染着一点埋怨,脑袋垂得越来越低,只露出一截细腻的后颈肌肤。 “我叫医生给你打止痛针好不好?” 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像是忽然被扯断了线的珠子。 在世人面前没有一丝怜悯,仿佛没有情感的神祇,此刻却手足无措,像是人世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在面对妻子抹眼泪时拿不出一点办法。 被她的糯声啜泣,拿捏住了命门似的。 仿佛她一落泪,他也跟着疼。 贺砚庭陷入沉默。 便是在华尔街被群起攻之,也没有这般失措的心境。 施婳哭了。 而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峙数秒,只能放缓了语气,拿出前半生积攒的耐心,温柔地哄着她,同她商量解决办法:“不想打针还可以吃止痛药,我去替你拿药。” 他正欲起身,女孩柔若无骨的手,却忽得拽住了他的西装衣角。 她有气无力,只拽住了很小的一块布料,温糯的嗓音却透着一股倔意。 “贺砚庭。” 她恹恹地掀起眼皮,透着几分赌气和不耐,“我都说了,一点也不疼的。” 她嘴上说着不疼,眼睛却哭得湿红肿胀。 精巧的鼻尖一颤一颤,而那双泛着水色的唇,透着剔透的粉,因为情绪激动,正一张一合,轻轻翕动着。 施婳泪眼朦胧,看都没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身前忽然被一片黑影倾压而来—— 逼仄,强势。 透着沉重复杂的情,以及浓烈躁动的欲。 她的唇毫无征兆地被吮住。 以吻封缄,吮很快变成了咬。 微微的刺痛感令她瞳孔放大,本能地挣扎起来。 少女发出迷乱的呜呜声,却一道被他堵住。 她并非抗拒亲密,而是脑中一道警觉,提醒她这里是医院。 医院的病房窗明几净,外面还亮着灯,来来往往的路人都有可能会看见。 这里只是普通的三甲医院,又不是什么私家病房。 那么多医生、患者,还有家属。 甚至还有她的同事。 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热切的吻,仿佛积攒了多年的欲都要在一夕间迸裂。 心跳过速,像是要跳出胸腔,她根本招架不住,两只绵软的手竭力抵在他前胸,挣扎良久,他却依旧纹丝不动。 医院洁白而冷清,消毒水的气味经久不散。 其实她的担忧是过虑。 因为从窗外望来,根本看不见丝毫旖旎。 男人肩宽腰窄,身形过分颀长而伟岸,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发梢都不曾暴露。 而病房内上演的风月大戏。 从外部看来,男人的背影依旧端肃沉稳。 根本没有人能想象这位清冷如佛嗣的上位者,也会有失控的一面。 竟会在洁净肃穆的病房内,行这般风月之事。 女孩子本就脸皮薄,她一想到可能会被同事撞见,就羞得几乎滴血。 “呜、不要……我同事,还有同事在外面。” 终于在得以喘息的间隙,两人灼热的唇抵在一起,她得以挤出糯糯的哭腔。 因为离得太近,那微薄的喘息,都尽数涌入了他口腔。 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底染着她未曾见过的浓欲,他亦低.喘着,眸色越来越深,叫人琢磨不透。 少女娇嫩白皙的肌肤因为情.欲染上了胭脂般的绯色。 她眼睫挂着湿漉的水渍,唇也是湿湿的。 又是怯生生的,不免惹人疼惜。 但愈是楚楚可怜,落入他眼里,愈觉得是诱.引人失控的极致勾.缠。 半晌,男人的唇缓缓滑下,抵在她耳垂旁边,不由分说地吮住—— 同事。 她口中那位姓黎的男同事。 他见过的。 陪着她来医院,守在她床边,给她买粥…… 如此种种,本就蛰伏许久的愠妒再度烧起。 施婳惊懵了。 甚至顾不得羞涩,只觉得满脑子混沌迷离。 不知道多么费力才挤出一句冷静的质问。 她气喘吁吁,乌沉的瞳仁浸满了水雾,被吮.吻得鲜红欲滴的唇瓣莹莹颤抖:“贺、贺砚庭,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只是假夫妻……” 男人滚烫的呼吸微微滞住,却不过须臾,沉稳的攻伐又再度继续。 喑哑蛊惑的嗓音在她耳边徐徐荡开。 一字一顿,听得她心尖儿颤栗。 “我从未说过是假的。” “或许,太太需要我用更直接的方式来证明?” 49 窗明几净, 月明星稀。 深夜的外科病房,因着男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持久陷在一片令人不敢揣度的寂静里。 他的嗓音低哑蛊惑, 透着不加掩饰的引.诱, 施婳心脏震动,无声地咬紧自己的下唇, 浑身上下都难以自控地僵化。 这一回, 他覆下来的吻很轻,和缓了几许,像是在品尝珍奢的甜品,因为怕她承受不住,有一下没一下的,仅是浅尝辄止。 施婳瓷白的脸颊始终滚烫, 无力与他对视,但因为避开了眼神, 听觉反倒愈发清晰。 他沉稳浑厚的嗓音仿佛自带复播功能, 每隔几秒就在她耳畔徘徊一遍。 “我从未说过是假的。” “从未说过。” 以及那句暗藏心机, 似在蛊惑她犯.罪的—— “需要我用更直接的方式来证明?” “更直接的方式。” “证明。” 显而易见, 他们现在正接吻。 而比接吻还要更直接的方式…… 成年人的意识里,根本避无可避的判断浮现。 施婳只觉得身体燥得连呼吸都快灼烧起来。 他说这话时, 气息就喷洒在她唇边, 而腰后明显贴着一双宽厚的手掌, 炙热而靡靡的掌心温度,轻而易举钻透她薄薄的衣裙布料,传导至她的肌肤, 直至穿透她的胸腔。 这样暧昧不清的话,一点都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人人都觉得他清冷禁欲不碰世俗, 怎么关起门来会是这样。 “不、不可以……”她慌张溢出娇.颤。 这一回她添了几分力气,两只腕子死死抵在他胸口,终于将人一气儿推开。 也不知是他放了水,还是她用尽了全力的结果。 少女眉目低垂,心跳如鼓,纵使情窦初怦,也没有勇气与他对视。 半晌,她终于挤出一句:“纵使要假戏真做,也不能你一个人做主,我……我还得考虑考虑。” 明明是心悦的,但是到了紧要关头,施婳只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本能的反应是先拖延一下。 得等她准备好了,一切都得慢慢准备才行。 领了证的这数月以来,她一直都在做着当“假贺太太”的准备和练习,却从未想过要怎么做“真贺太太”,还是动了感情的那种。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低微的乙方,察觉自己动情就已经够荒唐了,何曾想过甲方也会动了情。 贺砚庭被她奋力推开,又遭明晃晃的拒绝,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平静,黑眸中的欲.色似乎也尽数敛去了大半。 他并未再有进一步的打算,亦无僭越之举,只静静凝了她一会儿,温言关切:“伤口还疼?” 施婳虽未抬头看他,但很快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摔伤那一瞬是真疼,她打小就怕疼的,所以长到懂事的年纪就不顽皮,不会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冒冒失失跑跳跌伤,从小到大受伤的经历屈指可数。 长大后更是没有过。今日突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流血,疼得脸都白了。 但也不知是护士敷上去的药有消炎麻痹的效果,随着时间渐渐起了药效,还是因为情绪被他牵制,彻底转移了注意力。 这会儿并非她逞强嘴硬,而是真的没觉着疼。 清冽的雪松木香忽而飘近,毫无商榷地侵袭入鼻。 男人被推开后,又不露声色重回至她身侧,但这一回,敛去了蛰伏多年的占.有欲,恢复了平素里端方矜贵好商好量的模样。 女孩不知道是羞赧,还是闹情绪,许久都不肯抬头看他。 他沉吟半晌,右手腕骨微抬,动作很是轻柔克制的托起她细嫩滑腻的下颌:“你慢慢考虑。” 她还未出腔的声音,瞬间哽在了嗓子里。 病房冷白的灯光下,盈着水雾的瞳仁,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双沉黑而寂冷的眸,分明是散发着寒意,让人望而生畏,只消一眼就能陡然产生距离感的。 可是这一刻在望着她时,施婳只觉得这双黑眸温柔。 像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浪潮,分明汹涌,可是却为她而和缓,连波澜都变得安静。 细密的眼睫轻颤,她难以自持地点了点脑袋,糯糯地“嗯”了一声。 贺砚庭大约是满意她的答复的,只是轻托着她下巴的手并未松开,而是缓缓摩.挲了一阵,身体略倾俯下,唇部炽热的体温就贴在她颈侧,低哑的嗓音又一次蛊惑着:“做真夫妻,不好么?” “……”施婳紧紧阖上了眼睛,需要聚精会神来抵挡身子的酥.麻与内心的剧烈震颤。 她知道自己内心的回答是,好。 但是她现在说不出口。 大脑混沌迷离,时而觉得像是被灌入了浆糊,什么都思索不清。 时而又觉得像是被掏空了,空空如也,脑子里甚至连水都没有剩下。 各种各样的念头交织着。 所以Cersei并没有玩笑打趣,贺砚庭应该是真的对她说了那番话。 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莫非他也和她一样,是经过同一屋檐下的相处,不知不觉,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夜深露重,人在深夜本就容易莽撞。 他又一直引.诱她,明明以他的身份地位,每一句话都足以透着强势压迫、不容置喙的意味。 但他的细微举动又无比温存,让她产生他是在同自己温和商榷的错觉。 几乎,她几乎就要点头了。 但是濒临报废的大脑关键时刻涤荡着一则最重要的警醒。 做真夫妻,意味着发生夫妻关系。 她一早觉知自己对贺砚庭的心思,自然愿意与他在一起,但是这方面的准备她一直没有做好。 有点怕。 也许正是这一层怵怕让她残存最后一丝理智,涨红着脸颊,细细声嗫喏:“我们可不可以从交往开始,就是,像普通的情侣那样……” 她说话并没有底气,整个人气息微弱。 因为她显然没忘记自己当初走投无路时,是如何酗酒后主动找上他求婚的。 幸好她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 男人很快给了她回应:“可以。” 靡靡月色下,他的嗓音始终很蛊:“一切按你舒服的节奏来。” …… 病房内发生的风月旖旎事,旁人自然不可能知晓。 小阮在外科住院部走廊外的椅子上坐着,百无聊赖地翻阅伤口护理注意事项。 黎成宥坐在她附近,也在查阅类似的东西。 施婳受了伤,他紧张又担忧,现在尚且还不能确定腿伤是否会影响中秋晚会的出镜。如果受到影响,甚至需要换人代替,她一定会觉得很惋惜,甚至是难过。 他看得出施婳很重视这次的主持工作,因为倾慕她,所以自然希望她能够诸事顺遂,得偿心愿。 走廊处十分静谧,两人都低头看手机,没有交流。 本以为需要等上一阵,却不料,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男子开口的口吻礼貌而客气,但莫名透着上位者不容驳斥的气场。 “阮小姐、黎先生,今晚多谢你们照看施小姐,给二位添麻烦了,非常感谢。” 小阮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大脑高速运转,很快恍然大悟般:“您、您您您是……” 杜森面带得体笑容,略微颔首:“是的,我是贺董的私人秘书,杜森。” 贺砚庭去京台正式专访那日,黎成宥忙于其他项目,并未去凑热闹,因而对杜森并没有印象,只是对方这样客气,他便也站起身。 “杜先生,您这是?” 杜森面部神态谦逊:“夜深了,两位奔波辛苦,我安排了车子送两位回去休息,以及这两封利是,请笑纳。” 黎成宥面上明显透着困惑,对眼前的局势迷惑不解。 小阮更是震惊地盯着杜森奉上来的两个暗红色大红包。 一看就挺厚实。 “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照顾小施老师是我的本职工作……” 黎成宥亦是脸色微僵:“不必了,无功不受禄。” 杜森依旧是微笑,但是却仿佛意味深长地凝了黎成宥一眼:“是贺董的意思,还望二位笑纳,以免杜某的工作不好做。” / 施婳被男人打横公主抱着离开住院部时,并未见到黎成宥和小阮的人影。 她整个人大脑还处于飘忽状态,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未免都太突然了。 突然就跌下舞台受了伤,突然就与贺砚庭成了发展中的……情侣关系? 贺砚庭见她张望,清冷的声线慵懒开腔:“我让杜森把你的同事送回去了。” “哦。”被稳稳托住腿弯的少女含糊应了声,也不再深究。 她双手虚虚环着男人的脖颈,脸颊微侧着,避免面部与他身体接触,俨然还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姿势。 回去了就好,免得他们辛苦。 不过她隐隐约约记得,她在病房里提及同事二字时,他脸色都变了。 加之联想起上回的事。 她愈发惴惴忐忑,猜测大胆而生,该不会,贺砚庭突然亲她,是因为黎成宥吧? 胡乱的思绪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因为回到雁栖御府后,她又经历了一轮私人医生的全面检查。 敷上了据说能够高效消炎愈合的药水和药膏,虽然好像疼痛是缓解了不少,但是整个过程让她觉得非常窘迫。 虽然伤得不算轻,但到底也只是皮外伤,何况已经在三甲医院处理过了。 怎么也不至于折腾一位顶级外科专家深夜到府看诊。 好不容易送走医生,她瓮声瓮气地嘟哝:“贺砚庭,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显得我好娇气……” 贺砚庭也不搭腔。 他正忙着招呼佣人把宵夜送到主卧,再一一往床上餐桌布置好。 很快,食物的香气横冲直撞般溢满了鼻腔,施婳没了说话的心思,水光淋漓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奶白薄皮里透着金黄的蟹粉小笼包。 还以为今晚吃不上了…… 她晚上彩排前几乎没吃东西,胃早就空了。 这会儿已经食指大动。 男人端坐床沿,冷白遒劲的右手执着紫檀木筷,不露声色夹起一只,喂至她唇边。 施婳摸不透自己是不敢还是不愿拒绝,来不及细思,就张口咬了下去。 饿是真饿了,不过二十分钟,就被喂着吃下了六七枚蟹粉小笼,还有半碗皮蛋生菜粥,以及一些小点,都是她惯爱吃的口味。 中途她几番提出自己吃:“我伤的是右腿,不是右手,自己可以吃的,哪里就那么娇气了,你去吃自己的吧……” 其实她不是不喜欢他喂。 只是不习惯。 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惶恐感。 毕竟上一个喂她吃饭的,应该是爷爷或者奶奶了。 来到京北这些年,当然也有生病的时候,尤其是高中最忙碌的阶段,因为睡眠不足,抵抗力差,有时候发烧一烧就是十来天。 她习惯了自己度过每一个日子,不管是健康的日子,还是生病的日子。 因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也不敢说自己难受没力气,因为害怕被说一个养女怎么比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还娇气。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惶恐不安。 贺砚庭终于接腔,他声线深沉,温雅醇厚:“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让枕边人照顾,是你理所应当的待遇,不是娇气。” 施婳不由得噤了声,虽然没说什么,但耳边反反复复萦绕着他这句话。 对她的性格来说,明明应该觉得他强势了一些。 但是为什么他连强势的口吻,都如此令人心悸。 吃饱之后,施婳这才留意到,精致的青花瓷碟上,赫然只剩下最后一枚小笼包了。 她有些赧然,温声细语:“最后一个了,你吃吧。” 男人面无波澜,看上去似乎全无兴趣:“我不饿。” “那……”她撩起眼皮盯了他半晌,只觉得他看起来是真不饿,也可能是晚上应酬的时候吃过了? 她吃剩下的,大概率也没人再吃了,会被丢掉。 隆兴府的蟹粉小笼很抢手的,经常限量出售,一笼难求。 “那我吃了吧,别浪费了。” 她匆忙夹起,塞进了嘴里。 最后这一枚不知怎么好似比其他略大一些,也可能是馅饱满些,她塞进嘴里,本以为一口可以顺利吃掉,却不知怎么汁水轻微溢了出来。 她觉得狼狈,忙伸手去够纸巾。 因为右腿膝盖动不了,动作慢而笨拙。 贺砚庭修长的手指动了瞬,正欲伸手替她拿纸,目光却不知何故落在她沾着蟹黄汁水的唇上。 那处正微微翕动。 饱满而诱.人。 喉结上下滚动,呼吸倏然发烫。 宽大的手掌不由分说轻摁住她后脑,吻随之覆了上去—— 这一次极其克制,没了愠妒,只有温情的浅尝轻.吮。 施婳却仍是面颊涨红,根本招架不住一个晚上接连两次的缠吻。 “贺、贺砚庭!”少女秀眉紧蹙,含混的糯声透着嗔怨。 这人,怎么、怎么又来了…… 男人终于收敛,漆黑如墨的眸底此刻变得温润,像是温柔的深海,随时能将她溺毙。 “味道确实不错。” 他开腔,声线沉稳冷静。 也不知是在点评隆兴府的蟹粉小笼,还是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施婳眼神乱晃,宛如惊鹿,本能不想与他灼热的目光对接,冥思苦想,终于想出能够暂且逃脱暧.昧处境的举措。 “我要洗澡了……” 然而话音刚落,她就后知后觉地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尖,可是已经悔之晚矣。 她现在伤着腿,洗澡多有不便。 说这样的话,莫名像是邀请…… 果不其然,男人清雅隽美的面色端肃依旧,脱口而出的话却靡靡劝诱:“需要我帮忙么?” 50 灯光暖橙, 主卧内氤氲着既温情又暗昧的气氛。 这氛围似乎是新鲜的,与今夜之前的情状并不相同。 女孩子有着敏感的觉知,知道这层变化是因为两人的关系较之前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男人的声线沉稳而持重, 却透出不加掩饰的劝诱, 且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说话时也静静注视着她。 施婳盈满薄雾的瞳仁四下躲闪, 浸着无处可藏的慌乱。 宛如惊鹿, 明明纯真稚气,可落入此刻的贺砚庭眼中,只觉得分外勾人。 她染着嗔意的糯腔急匆匆拒绝:“不,不需要,我自己可以,伤的是腿而已……” 她说话间便挪动了身体, 试图自己下床,但因为膝盖处的纱布阻止了正常弯曲, 动起来明显不便。 好不容易将自己挪到床边, 还未来得及落地, 身子就骤然被腾空抱起。 施婳浅浅地惊呼一声, 掀起眼皮对上的便是男人矜落雅贵的侧脸。 分明该觉得他心怀不轨的,可他的神情又仿佛克制正经, 令人觉得他仅仅是友善地帮助她这个伤员而已…… 进了浴室, 气氛本该愈加暧昧。 但贺砚庭仅仅是将她放置在圆形浴缸的边上, 大约是怕她受凉,还随手铺上两张绒毛柔软的浴巾才将人放下。 施婳坐在浴缸边缘,受伤的膝盖微曲着, 看着他俯身替她放热水、调试水温,她有些不习惯地垂着颈, 或多或少有些赧然不自在,俨然还不太习惯于他的“服侍”。 直到贺砚庭摁下遥控,启动了浴缸侧边的支架,她才忍不住好奇地抬眼,待看清后,内心不由感慨这产于德国的浴缸相当讲究人性化,这支架看起来似有多重功能,她一时半刻也猜不透具体有哪些用途,只觉得此刻恰好可以被她用来搭腿。 浴缸上空逐渐有白雾蒸腾,明明尚未入水沐浴,施婳却已经感觉自己湿漉漉的。 她柔腻的嗓音都弥漫着雾意:“好了,有这个架子很方便,你可以出去了……” 贺砚庭瞳仁深处波动的情愫尽数敛去,挂在脸上的只有圣人不为所动的节制。 “有事叫我。” 他只留下寂然寡淡的声线,便迈着沉稳信步,径自而出。 浴室的门紧紧阖上,施婳无声吞咽了下。 指尖轻颤着解.开自己的衣扣,动作小心地缓缓沉入浴缸中。 水温适宜,不冷不热,因为她受伤的缘故,水深要比平日浅一些,以免溅湿她的伤口。 她从头至尾都洗得很小心,除了部分因素是怕弄湿伤口引发感染。 最大的因素其实是怕自己操作不当引起某些麻烦,到时候不得不惊动贺砚庭。 今晚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即便是进入了情侣相处的模式,她也仍陷在混乱无措里。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她顺利洗完出浴,动作虽然慢一些,但到底没闹出什么麻烦。 她坐在浴室的软凳上吹干了头发,最终再三确认穿戴整齐完好,才推开浴室的门。 因为右腿膝盖不能太用力,几乎是靠着左腿支撑全部的体重,需要扶着门边才能站稳。 然而刚站定不过一秒,双脚就骤然腾空。 身体落入了熟悉的怀抱,施婳侧脸贴在他胸前,感觉自己正在被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席卷裹挟,耳垂瞬间就泛起潮.红。 明知他不过是抱着她回床上,以免她一瘸一拐走太多路。 可是大脑深处却总有旖旎迷乱的想象浮现。 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男人腕骨微抬,替她将被子掖紧,不等她继续胡思,沉稳无澜的嗓音已然降下:“你先休息,我去洗。” 主床周围的空间变得静谧,施婳闭上眼睛,忙碌一整日又受了伤跑医院,明明是觉得疲惫的,可困意并没有想象中浓烈。 浴室的门阖上复又开启,似乎只间隔了很短的时间。 她闭着眼,听觉变得尤为敏感,男人趿着软拖的步履声由远及近,熟悉的清冽木香混合着沐浴过后清雅的淡香,一并侵袭而来,惹得她忍不住睁了眼。 “腿疼不疼?” 贺砚庭抚了下她温热的脸颊,一瞬而逝,快得令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他声色沉稳,只透出关切,再无半分旁的遐念。 明明已经同床共枕好一段日子了,她分明都已经习惯了每晚抱着自己的猫猫抱枕安心入眠,今夜却又变得心乱如丝。 因为今夜之前,他们是甲方和乙方。 虽然同床,但她克制着自己的妄念,任何情愫都被深深敛去。 可是在医院之后,他们忽然就从貌合神离的假夫妻变成了真情侣。 施婳对贺砚庭的情感经历一无所知,自己的经验也相当空白。 一想到他现在是自己正儿八经的男友,就觉得同床的画面愈发难为情。 她白皙纤腻的脖颈都缩在被窝里,摇了摇脑袋,含混细声:“不疼,困,我要睡了……” 贺砚庭眉目平静,似乎并未觉察她的慌乱敷衍,只略一抬手,手掌拂上她额头,试了试体温,确认她并未发热。 施婳都要闭眼了,额头却蓦然被男人的体温覆盖,掌心温热干燥的触感令她绷紧了身子。 她缩在被子下,一动不敢动,唯有眼睫轻颤。 “嗯,睡吧。” 他收了手,绕至主床另一侧上床。 这张床固然又宽又大又稳,但他身形过分颀长,分量摆在这,躺上来的瞬间,施婳仍是能感觉到一侧轻陷。 她佯装困意十足的模样,两只胳膊搂着猫猫抱枕,眼皮微垂,却不经意般偷偷瞄他。 男人沐浴身上只穿了件深灰睡袍,透过绸质的面料似乎能看到前胸紧实的纹理,黑发看起来吹过,但并非全干,隐隐散发着微润的柔光。 他明明穿戴齐整,但上了床却莫名令人觉得松松垮垮,慵懒中溢出性.感,无端令人唇燥口干,施婳无意间咽了下口水,忙侧过身不敢再看。 疲惫的倦意上涌,渐渐隔绝了男性气息的蛊惑,终于沉入睡眠。 / 施婳负了伤,中秋晚会的工作群里不少同事都谆谆关切,劝她好好在家中修养。 横竖距离中秋晚会正式举办还有近二十日的时间。 贺砚庭也建议她在家中休息,毕竟腿伤不便,多卧床避免伤口破损恢复也会快些。 施婳犹豫再三,还是在午后去了单位。 她觉得自己这伤虽然需要养,但还不至于完全不能工作的程度,还是先去一趟,想着在今晚彩排之前去见翁导一面,现在还不确定自己的伤势会不会影响中秋晚会的主持工作。 这段时间以来,贺砚庭车接车送已经习惯了,他的车始终都停在不引人注目的僻静处,倒是也不曾引发非议。 如今成了情侣关系,施婳不知怎么愈发谨慎了,好似越是真的,越不想遭人议论。贺砚庭坚持要亲自送她去京台,她便央着他给司机换了台分外低调的车。 商务车,后座足够宽敞,倒是方便她舒展伤腿。 论价值,着实是有些衬不上贺董的身份。 但贺砚庭大约是为了让她心安,也不甚介怀,表现得淡定如常。 唯独司机翟淞多少有些不适应。 给老板开了这么多年车,还没开过这么有性价比的款…… 他莫名觉得有趣。 老板和夫人明明是真夫妻,有证的,怎么还得偷偷摸摸的,送夫人来单位都得选这么一台车,弄得跟偷.情似的,有点子刺激。 施婳是撑着肘拐来到自己工位的。 款式是她在医生推介下自己选的,轻便又灵活,比常见的腋下拐杖要方便些,上手也很快。 见了她,小阮都震惊了:“小施老师,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上班了,会不会很疼啊,你要多注意,千万别让伤口化脓了。” 施婳弯唇笑笑:“没那么严重,到底是皮外伤,我很注意的,都不碰水。” 小阮本来是挺担心的,但是她见施婳气色很好。 两人坐的近,细看就知道她今天压根没上妆,好似连打底都省了,只擦了无色润唇膏,因为膝盖缠了纱布,穿着打扮也没平日那么职业化,非常休闲随意,但莫名就觉得气质超好,脸颊还自带红润,连嘴唇的颜色都分外娇艳。 小阮大胆猜测:“学姐,昨晚是不是你男朋友来照顾你啦?” 施婳扫了她一眼,恰巧对上她一眨一眨的暧昧眼神,倒也没否认。 “我就知道!你刚受了伤,不过休息了一晚气色就好成这样!一定是有亲亲男友的陪伴,享受了爱情的滋养……” 施婳忍俊不禁,无奈塞了颗话梅糖去堵她的嘴。 小阮嘴里含着话梅糖,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昨晚在医院撞见了贺家那位大佬,大佬人还挺好的,让秘书给了我和黎老师一人一封大红包。看来学姐你上次的专访很受大佬肯定,你受了伤,贺大佬也很重视啊!” 施婳无声吞咽了下,她全然没料到这一层。 还以为贺砚庭不会以自己的身份去…… 她端起桌上的保温杯,佯作平静地抿了一口,大脑高速运转着。 昨晚她也没来得及细想这事,好在小阮有些粗线条,看样子是没往深处想。黎成宥是沉稳细心的性格,他大概率会有所察觉,不过他也不是多话的人,应该无事。 “是吗,还给了红包?”她含混应付,有心转移小阮的注意力。 小阮果然沉浸在天降横财的喜悦里,频频点头:“对啊,好大的红包,大佬果然是大佬啊丽嘉,随手利是封都这么厚。” 这一篇就算是惊险揭过了,施婳手指灵巧地敲着键盘,正处理一些工作。 忙了一会儿,肩膀忽而被人从后面拍了拍。 她扭头,是办公室里那位素来很爱八卦的女同事找她。 “施婳,你去趟二十九层吧。” 这位女同事戴娜生了一张颇为艳丽但看着不好打交道的面孔,施婳却跟她关系还不错。 “怎么了?”这会儿还不到彩排时间,工作群也没有新的消息通知。 戴娜目光流转了瞬,似是在观察周围人,见工位里没人抬头,她旋即压低了声线:“你直接去翁导办公室吧,趁早去,我刚听人说,有人看见十分钟前……赵台花带着关静蕾进了翁导办公室,你留点神,别因为受伤叫人截胡了。” 施婳脸色微变,关静蕾是当初面试的第三名,戏曲频道的主持人,她在后面的培训中表现也不错,是当时最强劲的竞争者。 她略缓了两秒,低声开口:“谢谢你,戴娜。” “没事儿。”戴娜转身走了。 施婳将电脑锁屏,抿了一口温水,立刻就起身拄拐。 这个时段电梯人多,二十九层尤其混乱,小阮也陪同她一并去。 施婳挤进电梯时,心情不免有些复杂,小阮也跟着忐忑,安静不吭声。 想到戴娜的提醒,她就有些懊恼自己到底是欠缺职场经验。 今天睡醒,她观察中秋晚会的工作群里一切如常,不似受到任何影响,便不觉得自己昨晚突发意外会引起工作的变数,只打算等今晚彩排前再找翁导聊两句便是。 直至听说赵悦琳带人去找翁导,她心里才咯噔一下。 抵达二十九层,似乎有什么综艺在录制,人很多。 施婳心里有些急,但是腿脚又走不快。 好不容易到了翁颂宜的办公室门口,翁导的助理正好推门出来,见了施婳,眼神明显有些变化,看上去是尴尬,但很快敛下去:“施老师,您怎么来了,不在家里休息吗?” 助理刚出来,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微微有条缝,施婳已经听见了赵悦琳标志性的声音。 “我找下翁导。” 助理表情有些纠结,但还是做出了决定,压低嗓音说:“赵老师在里面,还有关老师……” 施婳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助理有意没有把门关严,人就离开了。 施婳以眼神表达感谢。 大家固然都在职场里混,性格各异,利益取舍不同。但赵悦琳和关静蕾趁着施婳意外受伤就意图捡漏的举动,哪怕是翁导的助理也看不过眼。 虽然台里近来有关施婳的传闻不少,觉得她资源太好,晋升太顺,但大部分与她接触过的工作人员对她印象都很好,何况这些台前人员的竞争又不关乎自身利益,自然愿意站在公道的一边。 小阮明显很担忧:“不是吧,这赵台花……她什么时候和关静蕾也有交情了?” 赵悦琳在这届中秋晚会虽不露脸,但是参与了幕后工作,算是副制片人。她没空打理琐事,但也不算完全挂名,因为她负责财政开销的工作,还牵线搭桥了一个品牌赞助商。 虽然职务在翁颂宜之下,但还是有话语权的。 门缝不大也不小,但因为办公室这一侧安静,故而里面赵悦琳的声音听得很清晰。 “翁导,小关的总考核排名位居前三,仅仅和施婳的成绩差了两分而已,她完全有能力胜任主持工作的,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关静蕾在一旁倒是文静,不怎么吭声。 “小关是还可以,她差两分入选,我也很遗憾,但名额就只有两个,总不能再加一位主持吧。” “这不是施婳受伤了吗,她伤在腿上,我听说伤口不算浅,就算不留疤,要恢复到完全无痕也需要半年时间,我觉得为了整体晚会效果,就不要让她带伤坚持了吧。” “施婳的工作没有任何问题,她受伤,是因为舞台搭建出了差池,这件事你作为副制片也要担责,工人辞职还不够,你现在应该去一层层查清楚怎么回事儿。悦琳,你第一次当制片人,雷厉风行没问题,但是我们工作上也要注重人文关怀。 何况主持名单已经官宣了,施婳在网络上还挺受欢迎的,这个时候换了人,你打算怎么同网友解释,说因为我们京台的舞台工程部出了毛病,把主持人摔伤了?之后呢,之后的危机公关是不是你来负责,要不这总导演也给你来当吧,赵老师。” 翁颂宜的声音远没有她们播音人那么洪亮,施婳在门外听不太清。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则是膝盖不舒服,一则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就算赵悦琳暗中使坏,她也不好意思在这偷听,虽然听不清。 她抬手轻轻扣门。 办公室内响起翁颂宜的声音:“哪位?” “翁导,是我,施婳。” “你进来。” 门本就是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进了屋,翁颂宜见她拄着肘拐,忙道:“快坐快坐,昨晚伤得那么重,不好好休息,怎么过来了?” 施婳微微含笑:“没大碍,只是小伤,医生说一周就能结痂,半个月必然全好了,我过来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我的伤不影响主持工作,彩排方面我会尽力配合的。” 她说话间,不露声色地观察了在场三人的脸色。 翁导的脸色很平静,赵悦琳的脸色则有些挂不住,而关静蕾的脸色略有些苍白,见了她还下意识回避似的。 虽然方才在门外听不清她们对话,但眼下,施婳心里也有数了。 赵悦琳脸色忽青忽白,不仅因为施婳来得不凑巧,更因为刚才得罪了翁颂宜,她现在提心吊胆的很。 其实翁颂宜的反应,她很意外。 最近她多番观察,从来没觉察翁颂宜多喜欢施婳,倒是觉得她挺喜欢之前落选的关静蕾。关静蕾是老艺术家关老的亲孙女,算起来应该和翁颂宜是一个圈子的。 本以为自己的提议翁颂宜就算不马上点头,也会考虑考虑,谁承想被她劈头盖脸怼了一顿。 这会儿施婳又被请进来了,意思很明确,赵悦琳也不想再冲撞翁颂宜,她在圈里资历老辈分高,得罪她对自己没好处,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才不干。 于是赵悦琳改了口:“那好啊,你没事就行,刚才是我考虑不周,翁导您就当我没提过吧。” 她起身欲走,全然不顾关静蕾明显还透着不甘的眼神。 经过施婳边上时,她略一停留,带着笑假意关切:“小施,工作虽然要紧,但养伤也耽误不得,听说你这伤口不浅,可得小心些,别留疤了,以后影响出镜。” 施婳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好的,赵老师费心了。” 赵悦琳刚遁不久,关静蕾也不情不愿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翁颂宜和施婳两人。 翁颂宜在施婳对面落座,讲话也直接:“你这一周先好好休息,尽快让伤口长好,你学东西快,彩排也不急,直接参加最后一轮彩排就行了。” 施婳没料到翁导对她会这样照顾,而且字里行间对她的工作能力还很信任。 她语塞了一瞬,缓缓开口:“翁导,中秋晚会是您一年中最重要的工作,您选了我,我必定会尽力的,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她多少有些意外。 尤其是刚才挤电梯的时候,心里是着急的。 因为这段时间的接触,翁导给她的感觉一直都很严厉,甚至比较冷漠,只能说对她还算满意,喜爱是看不出的。 施婳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被师长当面夸赞多了,格外严厉的老师待她都会柔和些,但这一点在翁导身上不曾体现。 她甚至觉得,翁导好似不是很喜欢她。 翁颂宜语意平淡,关怀也透着质朴:“嗯,你自己调剂就好,赵悦琳这个人虽然话多一些,但她刚才有句话说得不错,虽是皮外伤,你也得多注意,毕竟你这个职业今后出镜的机会还多,身上尽量不要带疤。” 施婳点了点头,起身告辞时,心里还有些受宠若惊。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觉得翁导对自己这样肯定。 她拄着肘拐,都快到门口了,回到办公桌前的翁颂宜却忽而唤住了她:“对了,听说你父亲是施怀璋?” 施婳怔了下,许久没有从外人口中听到她爸爸的名字了。 “是的。” “你父亲是很优秀的人。”翁颂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似是对当年的车祸非常遗憾。 施婳暗暗惊异,低声道谢:“谢谢您。”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翁颂宜平时也很少关注圈内传闻,对施婳这样的新人更是不感兴趣。 是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她才逐渐生出一点点好奇,后来在网上看了施婳主持的专题采访。 因为早年间同施怀璋有过合作,不知不觉从施婳的眉眼和言语中看到了故人的痕迹。 遗传基因还是很强大的,当年炙手可热的凤凰名嘴,年纪轻轻过世,是圈里众人扼腕叹息的憾事。 她对施婳本人也颇为欣赏,只是工作久了,有些职业毛病,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就很严肃,不苟言笑令人觉得冷漠。 施婳本人虽然看起来很温吞,和戏曲频道的关静蕾给人差不多的感觉,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外表要么活泼,要么就是这种清冷安静的。 但是施婳身上透出一种坚韧的感觉,这些年接触的年轻人里很少有这种品质,要么功利性过强,要么外强中干,要么就是被家庭溺爱太甚保护太好。 她喜欢施婳,所以在赵悦琳和关静蕾进门时,拒绝的说辞都打好了腹稿。 / 临下班前,施婳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桌面,准备带一些相关的文件回家办公。 任部长也给她批了一周带薪病假,让她好歹等伤口长好了再来。 自家仙女保住了中秋晚会的工作,小阮比仙女本人还开心。 她轻轻戳了戳施婳的胳膊,眨巴着晶亮的桃花眼:“学姐,什么时候介绍男朋友给我认识?” 施婳知道贺砚庭快到了,这会儿本就有些心猿意马。 被小阮这样一问,眼前倏然闪过今早的画面。 她睡醒后,被贺砚庭抱着去洗漱,坐在流理台上,她双脚悬空无法着地,说好的洗漱而已,结果还是被亲了一轮。 那个吻很绵长,估计足有四五分钟。 薄荷味的牙膏染着漱口水的青草香气,那是一个非常具有清晨气息的吻。 施婳想起来就口干舌燥,一想到等会儿就要见面了,耳垂都有些升温,真不晓得今晚又要被亲几回。 毕竟那个男人从昨晚开始就跟破了戒似的,似乎很喜欢亲她。 亲得她嘴唇一直胀胀的,虽然不至于发肿,但也比平时颜色更红润,难怪今天小阮一个劲儿夸她气色好。 “改天,改天一定。” 答应得如此敷衍,小阮当然不太放心,她歪着脑袋:“是不是真的呀学姐,你该不会糊弄我吧,有没有照片先给我瞅瞅,看看能不能配得上我家仙女。” 施婳陷入语塞,她不敢想象小阮在得知她口中的男友是……贺砚庭,瞳孔会有多地震。 还是能拖就先拖一下吧。 “他不喜欢拍照,我手机里没照片。” 小阮眨眼:“不会吧,朋友圈呢,朋友圈也没有吗?” “没有,他不用朋友圈。” “好叭,那先告诉我帅不帅,帅的话我就先嗑起来。” “就、就那样吧,普通人而已。” 她越是问,施婳越是心慌,她自己分明都还没有消化好贺砚庭成了她男朋友这件事。 / 来接她的依旧是午后那台商务车,沉郁的黑色低调隐匿在夜色里。 施婳上车落了座,熟练地收起肘拐。 后座另一侧那张五官深邃的面庞眉目依旧冷峻,但望向她时,却添了几分外人不曾见过的柔意。 “给我吧。”他腕骨微抬,顺势替她将肘拐收好放置。 小腿后侧忽而被温热干燥的掌心托住,男人动作温和地将她受伤的右腿放好,复又调节椅背和脚踏,替她调整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坐姿。 “歇一会儿,到家帮你换药。” 他声线低沉温雅,施婳只觉得整个人都浸润在过分直白的情愫里。 眼神有些慌,她显然还不太习惯“男朋友”的服侍,也还未习惯彼此的身份转变。 可即便心慌,还是忍不住瞧他。 她并不清楚他今天下午和晚上都在忙些什么,但看得出他身上西服考究,暗纹绸面妥帖得一丝不苟,颈下温莎结工整,像是从重要场合抽身不久。 “你是不是还有公务要忙,别因为我耽误要紧事……” 她不过下意识说了句,怕因为自己受伤耽搁他生意场的事。 清糯的嗓音落入男人耳际,他微不可察地轻哂了声,睨向她的眸光深邃而郑重:“于我,没有比你更要紧的事。” 施婳心跳漏了一拍,蓦的愣神,怔住良久。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心尖上沁出蜜般,温软的嗓音却透着微嗔:“贺砚庭,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 “嗯?” 她声音太小,没什么底气,又透着心虚,贺砚庭没有听清。 施婳自然不打算再重复一遍,只习惯性地垂下颈,露出一截柔腻奶白的后颈肌肤。 她不吭声,贺砚庭也摸不透小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目光落在她侧脸,夜色浓稠,容易引人情动。 但他克制着起伏的情愫,只略抬腕骨,修长冷白的手指勾了勾她耳边垂落的碎发,将其勾至耳后。 可这样一来,又露出了少女小巧柔腻的耳垂。 在月色下,愈发勾得人心痒。 这台商务车没有装隔断屏,他若是做点什么,她只怕会羞死。 所以只能忍。 他背脊微松,慵懒地倚向靠背,目光随意落在窗外。 施婳以为他在思考工作的事,也不叨扰,默默拿起自己的手机,继续今天工作间隙没搜完的内容。 其实从昨晚到今早,她都明显觉知到贺砚庭对于身份转变适应得很快。 她自己则明显慢半拍。 所以她也想快一点,不想总给人温吞磨蹭的感觉。 她今天抽空就在某书上面搜——如何谈恋爱。 同贺珩在一起时,她对什么都很佛系。 生日礼物无所谓,节日庆祝无所谓,仪式感也无所谓,久而久之才发现,原来她不要的所有仪式感,都有别的女孩子和贺珩一起经历过。 这使得她好像没谈过恋爱一样,一切都很空白。 所以贺珩在订婚宴上装模作样说的那番话也不能算撒谎,因为他们好像确实更像兄妹。 经历过挫败,施婳不想再佛系了。 因为对她来说,这次的恋爱是不能失败的。 如果失败了,分不了手,只能离婚。 她翻阅了很多内容,从前觉得很俗很形式化的东西,现在却觉得有些憧憬。 生活本该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做各种没有意义的事。 因为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就已经赋予了意义本身。 其实她藏在心底的某些小小贪念,早在上班摸鱼时就已经浮现了。 此刻贺砚庭就坐在她近在咫尺的距离,那贪心像是成了精,愈发会作怪了。 贺砚庭并没有思考任何事,只不过是放空冥想来克制人类的生理弱点。 他余光瞥见了施婳的欲言又止,撩起眼皮,睨着她:“怎么了?” 措不及防对上他深邃温柔的瞳仁。 她觉得好像有一片深海在试图溺毙她。 忐忑渐渐淡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没有任何铺垫,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嗫喏:“我们现在是情侣关系对么,那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我的微信置顶。” 如果不是两人隐婚,关系暂不能公开,其实她还希望贺砚庭能在朋友圈背景换上她的照片。 很多男人在亲密关系里都会这样做,为的自然是给伴侣安全感。 曾经她觉得大可不必,现在思路却有所改变。 既然是恋人,公开也很好,没有什么怕人指摘的。 贺砚庭眯了眯眸,好整以暇打量着她,静默了几秒,忽而勾唇轻哂:“你怎么知道我没弄?” 施婳怔了怔,他的语气未免太游刃有余了,让人摸不准他是认真还是在逗她。 “那……给我看看?” 她话都还没说完,男人纯黑外观的手机已然从西服内衬口袋,被取出来静静搁在了她手边。 他动作行云流水,未免太快。 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大脑有些木木地拿起他沉甸甸的手机,明明记忆中是从没接触过的,却莫名觉得手感有些熟悉。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随口嘟哝着:“密码是多少呀。”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手机锁屏界面已经啪的一下自动解锁了。 她眨了眨眼,乌沉剔透的瞳仁满是懵惑,旋即却直愣愣地瞧见他手机的主界面背景……赫然是她的一张照片。 施婳瞳孔地震。 照片的光线看着有些暗,好似没怎么开灯,但细看两眼,不难看出是在雁栖御府的主卧,就是她平时睡的那一侧。 虽然拍得有些糊,但莫名有氛围感,还挺好看的。 “这……怎么会有我的照片,你什么时候拍的?” 她扭过头凝着他,透白的脸蛋上满是迷惑。 贺砚庭神色寂然,慵懒闲适地倚着靠背,唇角的弧度却愈勾愈深。 “你喝醉那晚,让我拍的。” 小姑娘眸光流转,哑然失语。 良久,混沌的记忆碎片尽数涌入大脑。 那晚,她喝了高度数杨梅酒,好像是,有点,撒酒疯的意思…… 她拿着男人的手机自拍,拍了很多张却不满意,后来还让他拍。所以,这主屏幕背景,应该是她自己换上去的,甚至刚刚不需要密码就直接解锁的人脸识别,也是她自己弄的。 越来越多有关那晚的记忆频频闪现,施婳的脸皮儿殷红欲滴,窘得愈发支吾:“你,你怎么还不改掉……” 她是喝多了,他又没喝多。 其实背景屏幕也就罢了,顶多是惹他笑话。 但人脸识别的意义就不容小觑了。 这是他的私人手机,里面或多或少也有商业秘密,他的微信列表也会有各界重要人士,更别提各种银行账户了,现在银行转账也都可以使用人脸。 这样一来,她随时都能解锁他的手机,还能直接转账,这也太不安全了。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一开始是要看微信置顶的,慌慌张张将手机还回去,嗓音又细又糯:“你快改了吧。” 贺砚庭捏起手机,始终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矜贵模样,他修长的手指滑开屏幕,切进了微信界面,递至她面前,唇角还噙着些许笑意:“有什么好改的。” 施婳赫然在他微信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头像。 置顶。 且备注—— 老婆。 这两个字像是会晃眼似的,晃得她心脏扑通扑通,心律如鼓。 她乱得根本不敢接腔,只含混嗫喏:“不、不安全啊,你手机里有商业机密,还有你的资产账户,快点把我的人脸识别取消,不然我说不清楚……” 少女心乱如丝,初怦心意又甜又惧,像一只受惊的麋鹿,想逃窜,却又受制于空间有限的车里。 男人颀长高挺的身形忽而倾俯,朝着她这一侧压下。 她在车座上半倚半躺着,他双臂不由分说地笼在她身子两侧,漆如深潭的黑眸徐徐凝下,浸着循循蛊惑—— “我连人都是你的,不是么?” 施婳心乱如麻,不敢与他这双会迷惑人的眼睛对望,只能盯着他的唇。 那两片淡色的薄唇性感迷人,她心脏愈发震颤,只怕他会吻下来。 但令她紧张羞怯的事情并未发生,车内沉寂数秒,她左手的无名指蓦的感受到一股微凉的触感。 她错愕垂眸,只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捏着一枚戒指,不紧不慢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月光皎洁,但她的视线被阴影覆盖,昏茫影绰,看不真切他的脸。 但婚戒上细密闪亮又不失优雅的钻,光晕分外灼眼。 贺砚庭修长的指骨轻托着她的左手,冷白的肤色在月色下隐隐透着一层青,禁欲而性感。 而她瞳仁轻颤,恍惚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戴上了婚戒。 与她这只,是一对的。 以前在书上读到过,医学上认为,左手无名指有一条血管直通心脏,是距离心脏最近的一条。* 她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与贺砚庭绑定在一起。 无论是从法律上,亦或是心内契约的缔结。 男人不轻不重地捏着她微凉的手,淡色的薄唇毫无征兆吻向她指背。 四目交汇,他漆黑深邃的瞳仁似有穿透力,望着她,一直望进她心脏深处。 贴近她肌肤的气息混着淡淡的雪茄香气,后调沁着黑巧克力的焦香。 他温热的面颊不经意间擦拭过她的,体温天然比她高了许多,施婳面部肌肤颤栗,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密闭空间里,她清楚的听见自己沉重怦然的心跳声。 他不疾不徐传导而来的声色意味深长:“太太预备什么时候公开我?” 51.第 51 章 51 车窗外月色如银, 男人温雅清隽的面容似乎噙着一点笑,他呼吸中淡淡的雪茄焦香,都溶进了霭霭夜雾里。 施婳心跳如鼓, 她渐渐有些受不住四目相对的温度, 下意识垂下了眼睑,纤密微卷的眼睫如蝶翼般颤抖。 这一刻, 她的所有感官不自觉地集中在左手无名指处, 那婚戒微凉的触感糅合了男人温缠的吻。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潮湿脆弱,都不用人磋磨拿捏,自己就能软成一滩水。 从未觉得自己是会为感情而沉堕的人,这一刻,却毫无挣扎的决心,软软地陷了进去。 她的心湿软成一团, 却惯会隐匿情绪,清冷素白的脸上叫人觉察不出。 贺砚庭只感知到她轻颤的手指, 扑朔的眼睫。 显然, 她有压力。 他素来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 更何况是对她。 于是, 深黑瞳仁里的情浓波澜尽数敛去,他腕骨略抬, 不轻不重地捻了捻女孩细嫩的脸皮, 似是无奈, 又隐隐透着纵容。 “快到家了。” 声色归于淡漠,而关乎是否公开的话题未始即终。 / 养伤的一周病假过得平淡而慵懒。 无论是卧床修养的施婳,抑或是陪同病号居家办公的贺董, 都已经记不清多长时间没过过这样悠长的日子。 一开始施婳还以为自己会在空空荡荡的雁栖御府过上一周百无聊赖的休假生活。 岂料贺砚庭也几乎没怎么出门,将全部的工作都放在家里。 包括越洋会议、视讯谈判…… 他的商业对手大概做梦也想象不到, 当他们跨着大洋变换着好几种语言为了动辄数十亿的利益唇枪舌战的时候。 贺砚庭一边用犀利的德语讥讽对方,一边手里还在给他正倚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太太剥石榴。 他本人对于这种籽多肉少的水果并不感兴趣,自然也没有怎么剥过。 不过是施婳喜欢,他看着她剥得两手黏糊糊又不得一瘸一拐爬起来洗手,看得心烦。 故而着手亲自去剥。 这种活儿也多是熟能生巧。 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语速越快,骨节分明的长指就剥得越娴熟。 施婳舀上满满一勺石榴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瞬间陶醉得双眼眯起,秋日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只懒洋洋的猫咪。 颗颗丰盈的石榴蕴藏着初秋的味道,她捧着琉璃花瓣碗,一勺又一勺享用的时候,全然不晓得大洋彼岸的商业巨鳄为了这碗石榴都遭受了什么。 假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愉快的。 唯独换药的时候会有点遭罪。 结痂要等到第二周,如今每次换药还是会有些疼。 起初是那位权威外科名医亲自替她换药,施婳一方面觉得大材小用未免过意不去,一方面又觉得男医生在换药上或许不如普通的女护士来得轻柔。 她撺掇了两句,贺砚庭大约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便换了一位资深护士来换。 护士的手已经很轻了,但因为伤口深,拆下纱布和消毒时或多或少还是疼。 施婳习惯性隐忍,嘴唇都白了,眼眶也是干干的,不好意思喊疼。 算起来,除了突然受伤那一瞬间,生理性涌出的泪水控制不住,后来她再没掉过一滴泪。 其实护士换药已经很耐心了,施婳没有任何脾气,只觉得受了伤总要有个恢复过程,忍忍就过了。 她能够忍耐,某些人却好似忍不了。 护士换药的时候,只要施婳的唇瓣颤上一下,贺砚庭的脸色就会绷紧一分。 他蹙紧的眉头,铁青的脸色…… 哪怕没有丝毫责难,护士却也已经冷汗涔涔,双腿发软。 好在这种彼此都为难的处境没有重复第二轮。 因为此后贺砚庭都会亲自替她换药。 起先施婳还是挺紧张的,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贺砚庭的手会比那位外科专家轻多少。 毕竟男人的力道摆在这,天然比女性手重。 然而换药的过程她渐渐觉得惊异,他的操作分明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不过是依着正常的步骤,按部就班。 可她的痛感的确减轻了大半,只剩下丝缕酥酥.麻麻的微痛,比蚊子叮也重不了多少。 连续几番换药下来,她心里也种下了很深的疑问。 后来悄悄上网检索相关问题,翻阅了一些医学相关的书籍,最终勉强得出一个结论。 因为他仿佛能共情她的疼痛,就像是痛在自己身上,所以知道怎样的举动可以尽可能避免她难受。 医学书上的外文解释是,类似的情况大多发生在相濡以沫数十年的爱侣,或者热恋期的情人身上。 她关掉网页。 耳垂不自觉泛起绯色。 难道她与贺砚庭已经算是……处在热恋期了吗。 / 施婳重视工作,自然不会因为病假耽误了进度。 贺砚庭居家办公,她也没闲着,大部分时候都抱着平板,把稿子过上一遍又一遍。 她素来用心,也不惫懒,只能怪初秋的午后太好睡了。 金色的太阳温暖而不刺眼,被晒上一小阵,午餐吃下的碳水就开始作怪。 贺砚庭坐在不远处的小几边上办公,前一秒分明还见她撑着脑袋打哈欠,后一秒却发现她脑袋歪在枕边,侧身而卧,左边胳膊舒展伸长,露出一截奶白的手腕,在阳光下像是渡上了一层珠光。 他起身走过去,脚步下意识放得很轻。 她睡得突然,身体微蜷,受伤的右腿略抻着,约摸是本能怕压着,姿势固然别扭,睡着的眉眼倒是显得分外乖巧。 浓密的睫羽静静覆下,细看像个精致的瓷娃娃,透着易碎的美感。 明明前一刻还在念念有词地背稿工作,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睡得这样舒服。 男人立在床边,背影显得雅贵矜落。 没人看得见他垂落的目光,眸底泛起笑意。 被撇在一旁的奶栗色羊绒毯不知不觉落入他掌中,动作极轻柔地盖在酣睡的人身上。 初秋降温的时候本就好睡,加上她又服了消炎药,容易犯困。 近来她为了保持音色状态,咖啡都克制着不碰。 喝惯了咖啡的人,一旦不喝,人难免慵懒。 这一觉她睡得够沉,眨眼就到了下午四点。 她睡了多久,贺砚庭就在旁边陪了多久。 如果不是怕她睡多了夜里失眠,他还有些不忍叫醒。 伸手覆上她柔顺缎织的乌发,怕惊着她,只缓缓抚着,像是大人舍不得唤醒酣睡的小朋友。 约摸两分钟,施婳终于逐渐转醒,她皱了皱鼻尖,无意识地嘤.咛一声。 贺砚庭遭不住这声,喉结草草滚动了瞬,呼吸变得粗.重。 迷迷糊糊的少女对气氛的危险丝毫不察,她撑着困倦到极致的眼皮,朦胧望向他,因为极少在睡眼惺忪的时候看见他这张脸,不由眯着眸端详起来。 忽而唇角绽出一个温甜的笑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下意识往他怀里凑。 男人不晓得她要做什么,只担心她磕着还在恢复的膝盖,下意识扶了下她睡得软乎乎的身子。 温香软玉,睡意惺忪,少女匍匐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挪了挪身子,忽而毫无征兆地仰高了下巴,居然亲了他一下。 雁栖午后,奶栗色羊绒毯被掀起,毯下骤然又挤入一具颀长高挺的身躯。 金色的阳光莫名染上薄醺,时间转瞬而逝,熏红的落日旖旎绵长。 落日熔金时,少女指尖颤栗,攥紧了羊绒毯,已然情.动的面颊泛着可疑的红晕,介乎稚气与妩媚之间,羞怯的眸里含着娇嗔。 竟不知不觉,尝出了些许热恋期的滋味。 / 农历八月十五,京台承办的中秋晚会如期举行。 今年秋晚的舞美堪称惊艳,每个布景都诗意翩然,前台灯火辉煌,后台候场化妆区也各路大咖争妍斗艳。 晚会时长足有四个钟头,多平台全球同步直播。 施婳入行以来第一次主持如此盛大的综艺晚会,虽然她看起来沉稳平静,丝毫没有新人的青涩,甚至比同样是新人的黎成宥还要更加游刃有余。 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等待开场之前的这段时间,她或多或少还是紧张的。 彩排总共有三轮,因为腿伤的缘故,她只参加了最后一轮,这意味着她比其他四位主持人少了两次经验。 往年秋晚其实都是录播的,唯独今年,台里领导也是为了响应广大观众的呼声,才第一次选择了现场直播。 候场化妆区纷乱嘈杂,大家都显得很兴奋,连小阮也静不下来。 施婳其实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但又怕有什么突发事情,最终她还是哪也没去,就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座位上候着。 她平日都很有耐心,不是急躁的性子,唯独在面临类似考试、登台这样的情形之前,她会觉得等待太过难熬,耐性不足,恨不得转瞬就到了八点。 手机震动的时候,她正放空出神。 还是小阮唤了她一声:“学姐,你有电话。” 她下意识垂眼,忙攥着手机起身,匆匆往候场区外面的空地走去。 贺砚庭今天一早飞东京出差,她以为他必定很忙,没想到他会抽空打过来。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相对安静些的位置,她才摁下接听键,将微凉的手机屏幕贴在耳侧。 听筒另一端低沉清冽的嗓音不疾不徐传来:“在候场?” 施婳手心覆着一层薄汗,但听了他的声音已然镇定了少许,清糯的嗓音压低了说:“嗯,只剩不到半小时了。” 听筒忽而陷入静谧,她下意识等待他的鼓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近一个月以来,两人从不生不熟的假夫妻,发展成了情侣关系,施婳无意识地对他产生了一点依赖,何况他素来都不吝啬于鼓励她。 然而这一回,他却没有任何安抚的言辞,只淡声道:“记得吃喉糖,保护嗓子,忙完这周末陪你庆祝。” 施婳攥着手机的手腕微滞,有些意外,她压得很低的嗓音透着些嗔意:“现在都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主持工作,你就惦记着庆祝了……” 那端溢出似笑非笑的轻哂。 施婳莫名脸热起来,有些懊恼的小脾气涌上来。 却听男人沉缓磁性的嗓音徐徐钻入她耳际。 一本正经,似又透着蛊意—— “贺某以为,区区晚会,对太太这样全能优秀的主持人而言,信手拈来,不过尔尔。” “……” 结束通话。 施婳匆匆回到候场区时,耳垂微微泛着红润。 好在旁人都在热络寒暄,没人留意她的心猿意马。 除了小阮。 小阮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冲着她眨眼:“是不是男朋友的电话呀?” 施婳若无其事地喝了口热水,又拨开一颗喉糖含在口中,觑了她眼,轻笑:“你啊,成天惦记着这点八卦,赶紧找个男朋友谈恋爱去吧。” 吃瓜受挫的小助理扁扁嘴:“我倒是想。” / 登台后的时间仿佛拉了十倍速,整整四个小时,施婳都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里。直至晚会谢幕时,她都还有种尚未忙完的不真实感。 今年的秋晚糅合了诗、月、竹三种古典意象,而五位主持人的妆造也围绕着这三种意象而设计。* 施婳从头至尾共有三套造型,每一套都清丽别致,而被网友们评选出最赏心悦目的一套,当属她最后穿的那一袭真丝织锦缎手工竹纹刺绣旗袍。 因为之前腿伤的缘故,旗袍改长了几公分,恰好遮住膝盖,上台不会有人看出她现在膝盖处的伤痕还未完全淡却。 宁静冷白的舞美灯光下,竹绿色织锦缎衬得她身姿窈窕,乌发被竹叶琉璃发簪挽起,利落而庄重。 骨相得天独厚的一张脸,美得令人惊叹,通身肌肤莹白细腻毫无瑕疵,像是月色下玲珑剔透的美玉。 举手投足,灵动毓秀,清雅淡泊,偏偏一张口又是百年一遇的美人音,真真称得上仙姿玉容一词。 晚会开播前,施婳被领导敦促着终于创建的微博账号只有两万来个粉丝,都是从预热宣传摸过来的网友们。 而随着秋晚直播在线人数持续暴涨,到了谢幕时,施婳的粉丝数突破了百万。 无数网友为这位“播音界第一古典神颜”倾倒。 历年来,晚会结束后接受媒体访问的大多是诸位顶流大咖,与会的一线明星排着队采访都采访不完,很少会轮到主持人。 但是今年成了例外,施婳刚要去后台更衣休息,就被工作人员引导至众多镜头前。 施婳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心下或多或少都有些局促,但她深知自己代表的是京台,自然不能露怯。 于是在一众摄像机前,她表现得温婉大气,自信而不失端庄,妥妥的京台新生代活招牌。 场下的记者们大多来自主流媒体,为了抢头条抢镜头,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热情似火。 “听说施婳老师还是第一次主持大型文艺晚会,表现这么棒,许多网友们都非常喜欢你,听说微博粉丝短短几小时都暴涨了百万!” “施婳老师有没有什么话要对粉丝朋友们说的?” “施婳老师今晚的旗袍造型实在是太美了,您被不少网友誉为播音界第一美人,请问老师私下也会穿旗袍吗?” “听闻施婳老师您是京传播音系蝉联四年的专业第一,不知道您有什么话想对学弟学妹们说吗?” “……” 大抵都是些常见的媒体提问,施婳固然难以像女明星那般游刃有余,但也算回答妥当,巧妙应对。 只是万万没想到提问会逐渐往奇怪的方向拐弯—— 来自大眼娱乐的记者满眼暧.昧地发问:“施老师,您与黎老师在舞台上的配合非常默契,微博上已经有不少网友自发地开始磕你们两位的cp,甚至还建立了超话,请问您与黎成宥老师有没有在合作中擦出火花呢?” 施婳脸上营业式的微笑瞬间滞住。 她嘴唇动了动,一时陷入语塞。 她又不是艺人,无论如何想不到这种问题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在她深感离谱的时候,前一刻还在你争我抢的记者们居然跟风追问。 “两位的颜值都非常出众,金童玉女真的很登对呢!” “听说黎老师目前还是单身,施老师也是单身吗?” “施婳老师,回答一下吧,热情的网友们真的很关心呢,两位私底下的关系一定也很好吧?” 施婳身体微僵,内心涌出无数槽点,但面上矜持温婉的笑意却不能敛去。 眼下这个情况,看来不回答是揭不过去了。 她唯有直视镜头,清灵的音色诚恳地回答:“我很感谢大家的喜爱,也谢谢大家的关心。黎老师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在这次秋晚合作过程中也指点了我许多,不过私底下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还请热情的网友们切勿联想,以免对我们的生活和工作造成困扰。” 施婳这样回答,守在直播前的网友粉丝们大概也都有数了。 弹幕都快被刷爆了—— 【呜呜呜,我的cp还没开始就BE了吗!】 【hhh仙女独美!黎成宥颜值是很高啦,但是总觉得和施婳这种仙级神颜还要差一丢丢】 【看来cp不能乱磕!我还是觉得婳婳大美人和上次采访的那位京圈大佬更好磕!】 【我也我也!那位贺姓大佬的颜值才叫逆天吧!可惜那次专访婳宝没穿旗袍,西装x旗袍yyds!】 【这样比起来确实贺大佬好磕一点】 【位高权重大佬x清冷古典美人!我焯我焯,磕这么香的你们营养也太好了吧】 【嘘,弱弱提醒一句,楼上姐妹们就不怕号没了吗,那位不可提啊】 【woc,忘了,审核别封我号!】 【啊啊啊真的不能磕吗,那位和施仙女的cp简直踩我xp上了啊啊啊】 饶是施婳的回答这样妥帖毫无破绽,媒体朋友们也并没有放过她。 “原来施老师和黎老师只是普通同事啊,那真是遗憾了。所以施老师目前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呢?你的粉丝们真的都很关心哦,透露一下吧。” 施婳无可奈何地看了眼这位热情的记者朋友。 说实话,她丝毫没有从对方的语气中感到遗憾,她甚至怀疑关心这种事的根本就不是粉丝吧…… 旁边来自音乐频道的女主持人大概是感受到了施婳的为难,帮着说了一句:“哎呀,各位就不要问人家小姑娘这么隐私的问题了吧,给个面子,问点工作方面的。” 这位女主持人也算是业内大咖了,记者们给了她一点面子,但不多。 虽然没有继续追问是否单身的问题,但依然还是对施婳的私生活非常好奇。 “那最后一个问题好吧,拜托施老师一定要认真回答一下。请问施老师的理想型伴侣是什么样的?尽量详细一点说哦,拜托啦。” 施婳清丽的脸颊上露出明显的窘色,谁也不知,她脑中一闪而过贺砚庭清隽雅贵的侧脸。 其实记者们确实不是为了为难她。 相反,不仅不想为难,大家还都特别喜欢她。 只是因为这次的中秋晚会,微博上有关施婳的词条足有三个冲上了热搜,热度实在太高了,为了kpi,不得不问一些网友们会感兴趣的话题。 镜头前,少女笑意温婉,美得宛如一株含苞初绽的春樱。 她掌心沁出汗意,竭力维持着端庄的京台主持人形象,声若黄莺,一字一句:“嗯……只要他遵纪守法、为人正直、情绪稳定就好了。” 大约是她的回答太泛了,记者们欢笑声一片,又忍不住起哄。 “这些都是内涵层面的呀,就没有外表上的要求吗,譬如说身高,五官,身材方面?” 施婳脑中频频闪现某个男人的脸,脚趾都快发烫了,她仓皇摇头:“没有,我不看脸,普通人就好了。” “那施老师以后谈恋爱了会在社交账号上跟大家分享吗,粉丝们都很关心你哦。” 施婳只想尽快结束访问,她抿着唇,颔了颔首,笑容接近僵硬:“嗯嗯,恰当的时候会的。” / 晚会结束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施婳留下来帮忙一个多钟头。 虽然持续工作了四个多小时,但或许是因为兴奋的缘故,她丝毫不觉着累,也不着急回家休息。 贺砚庭今早才飞的,听他和杜森通话时,她大致听得出是在忙一个跨国并购案,应该至少要过两天才会回来。 等忙完从京台大厦走出去时,夜幕已经很深了。 她走出去一段距离,后门熟悉的僻静处赫然停着一台暗黑色加长普尔曼。 施婳有一瞬愕然。 在她的强烈建议下,这段时间以来,司机都会开很低调不起眼的车过来才对…… 厚重的防弹车门徐徐敞开,呼吸瞬间被熟悉的清冷木香裹挟,手腕被一股遒劲沉稳的力道攫住。 她甚至尚未来得及反应,身子摇摇欲倾,踩着细高跟的脚下一软,臀部直愣愣跌坐在了男人熨帖笔挺的西装裤上。 身量娇小的女孩子以极其暧.昧的姿势稳稳贴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她生怕坐不稳,唯有本能地抬起胳膊搂紧他脖颈。 车门还未来得及阖上,深夜也有路过的行人禁不住好奇,试探性侧目。 然而却什么都还未看清,只见男人宽厚的手掌挡住少女的面颊,将人结结实实摁进了自己怀里,手掌贴着她温热的脸,严丝合缝,叫窥探的路人看不清分毫。 车门随之关严。 幽暗的普尔曼后座悠悠荡起一股染了浓.欲的气味。 “你、你不是在东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平日他亲自来接她,通常都会坐在左侧,她上车直接落座于右侧,几乎是习以为常的固定惯性。 可今晚,他莫名占了她的座位,致使她只能被迫坐在他腿上。 气氛明显不太对,施婳满腹懵惑,欣喜之余,心里也隐约暗藏心虚。 为的自然是晚会结束时那一番记者访谈内容。 不过他今天这样忙碌,应该是无暇得空看中秋晚会的,连正片都没时间看,大概率也不会看后面的采访花絮吧…… 男人漆如深潭的眸子一瞬不瞬凝着她,凝得她心慌意乱,无声吞咽了下。 他平素端方雅贵的面庞此刻着实有些黑沉。 施婳隐隐嗅到了醋意,但又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她觉得自己的回答已经甚是妥当了。 当着众多记者乃至全国观众的面,明明白白说清楚她与黎成宥仅仅是普通同事,连“朋友”都不敢提。 这男人……总不至于还不满意吧。 她撩起眼皮,偷偷瞄了他一眼。 果真如此的话,倒是让她觉得这样严肃古板的男人,偶尔也有可爱较真的一面。 他明知道她对黎老师无感的…… 这种明确获知他也会为自己吃醋的感觉,令她有些蠢蠢欲动。 年龄和身份地位差摆在这儿,施婳骨子里仍是有些怕他的。 但她看似温吞谨慎的性格下,也有大胆果敢的一面。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时常给自己做心理工作。 毕竟都已经是情侣了,是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那她就不能再将他视为长辈,也不能视他为领导或老板。 这会儿她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儿,两只柔腻的腕子缠着他脖子,只觉得这样的坐姿酥.麻难耐,她忍不住挪了一下,却仍是觉得不太舒服,便又挪了一下。 直到男人的脸色愈来愈黑,愈来愈沉,两只宽大的手掌不露声色托住了她不安分频频扭动的部位。 隐隐施力三分。 他眸光愈暗,嗓音喑哑中透着危险:“老实点。” 施婳心尖颤了颤,伏在他胸口,果然变得温顺,浓密的眼睫垂落,看似乖得惹人怜惜,瓮声瓮气地嘟哝:“贺董今晚是怎么了,气呼呼的,不是应该恭喜我晚会顺利结束吗……” 看似乖顺,实则透着调皮的轻嘲。 她还真是不怕死的。 皙白的下颌蓦然被人钳住,后脑被摁下,男人喉结滚动,不容置喙地堵住了她大胆挑衅的唇。 这个吻分外炽热,她呼吸被掠夺,腰后被他略施了半分力道便死死扣住,与他密.不可分地贴.紧。 周身的气息滚烫,施婳渐渐慌了神,她后悔自己上车后忘了观察,这会儿甚至不确定车内的隔断屏是否降下。 情到浓时,她惊惧于某些事情的发生。 想中止这个吻却又不能,呜呜挣扎中,她不小心咬下了一口。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男人的喘息退离半寸,她脸颊潮.红,又羞又怕,只能伏在他肩头,有气无力地喘。 “咬我?” 他喑哑的腔调像蛰伏的野兽。 女孩的声音里只剩下软,鼻音浓厚,乌沉剔透的眸底浸着水雾,她糯声辩驳:“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确不是故意咬他,只是被缠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怕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吞下去。 贺砚庭过分灼人的体温令她产生危险迫近的直觉,两只绵软无力的手撑着他肩头,试图起身从他大腿上爬下去坐好。 才不过动了一秒,就被他抵住腰身,稳稳摁了回去。 少女瞳仁中躲闪的惶恐自然逃不脱他的目光。 向来,只要她退缩畏惧,他就会让步。 但是今晚,他欲.念过分难捱。 又一记深吻袭来,施婳几乎软成一汪水,殷红微肿的唇轻轻翕.合。 她虽不谙世事,但也隐隐感觉到他身体上的某些变故,顿时愈加失措,琥珀色的瞳仁闪着迷乱羞意,怔然良久才染着哭腔出声。 似是娇嗔,又似恳求。 “不要了,贺砚庭,不要了好不好……” “贺砚庭,你、你先忍一忍……” 车内光线幽暗,男人眸底暗昧不明喜怒,叫人不敢琢磨。 半晌,滚烫的唇抵在她耳垂边,一字一顿轻哂:“太太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我每晚冲冷水,忍得多辛苦么。” 番外1~5[全文终] 老公 今年的京北入夏稍迟, 六月的微风依旧沁着淡淡凉意。 华灯初上,金声奖的颁奖典礼在京举办,黄昏载着落日的余晖, 厚重的薄雾中渗出一缕缕橘黄色的晚霞, 星星从暮色中诞生,缀散在天幕中,整个尘世都显露温柔。 施婳登台领奖时穿了一袭珍珠蓝榴花刺绣旗袍, 低饱和度的珠光蓝, 优雅不张扬,真丝织锦缎坠感贴身, 双包边八排扣,腰身袅娜娉婷,只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 刺绣的色彩生动,针脚细密,颈间的填芯花盘扣亦是别致。 她美得就像是从古典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少女, 纤细玲珑,清冷的气质颇似一株独绽枝头的玉兰。 台下的观众席皆因这份端庄而温柔的景致不忍挪眼,京台直播里的弹幕更是尖叫声一片—— 【呜呜呜太美了太美了,女鹅妈妈爱你!!!】 【施仙女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声奖得主,这业务能力,不愧是我粉了两年多的事业型仙女】 【我粉了已经快三年了!是资深事业粉来的!】 【什么?姐妹们入坑这么早的吗, 我是看了前年秋晚之后才认识婳婳大美人的, 看来我入坑太晚了呜呜呜】 【早在婳实习期偶尔露脸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宝藏仙女!!又养眼又励志!我就是关注了婳之后才努力考研上岸的!】 【你们有没有发现婳宝现在的旗袍款式越来越多了, 质感也巨好,都是手工高定吧】 【发现了, 每次都不重样的,我爱了呀,最喜欢看婳宝穿旗袍了】 【今天这件太绝了叭,那刺绣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 自前年中秋晚会已经过去近两年,粉丝们在各种不同场合见到施婳的各色旗袍,的确赏心悦目,而且每件都别出心裁。 粉丝们并不知道的是,雁栖御府里珍藏的尚未穿过的手工旗袍,恐怕还有上百件。 这两年贺先生不知何故沉迷上给太太定制旗袍,不仅请了数位擅长蜀绣、苏绣、湘绣的非遗传承大师,更请了多位旗袍设计巧匠,一年到头全心全意给贺太太缝制旗袍。 今天这一袭珍珠蓝榴花,就是出自某位蜀绣大师的手笔,这位大师讲求画意,遥遥看去宛若真迹,近看才会发觉竟是刺绣,且针线如鬼斧神工般不见痕迹。 白驹过隙,算上实习期,施婳入行已有三年余,陆续主持过中秋晚会、跨年夜、春节晚会等众多大型文艺盛宴,且在一年前正式入驻联播组,成为京台新一代名副其实的当家花旦。 多番历练令她在工作中愈发游刃沉稳。 今夜登台也不例外,她体态端庄,落落大方,领奖致辞也松弛有度,引得台下众领导一片赞许。 目前,金声奖是国内播音主持领域的最高奖项,获奖者德艺双馨,在社会上也具有积极影响力。(*注) 故而这场颁奖晚宴隆重盛大,政商各界名流都在受邀之列。 但最为令人意外的是,贺家那位大佬竟然也莅临出席,此刻正坐在嘉宾席最优越的位置,从容观礼。 这位平素里连名讳都不敢提的神秘大佬,多年来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媒体恨不得将镜头焊死在他脸上,这样的念头却也不过只敢想想,实际上根本不敢给出特写。 唯独京台和芒果卫视联合直播的平台敢于留下几个一闪而过的正常镜头,但也不敢停留超过半秒。 镜头闪现速度太快,直播间虽然有短暂议论,但大体的关注度始终集中在台上获奖的主持人身上。 哪怕是施婳的忠实粉丝也未能察觉,她清冷专注的目光曾与台下观众席的某位神秘贵宾对视。 女主持人矜落端庄的眉眼,曾在那个瞬间浮上柔柔甜意,眼波流转,沁出台前从不展露的妩媚娇态。 只可惜那慑人心魄的美转瞬而逝,粉丝们不过觉得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的古典美人,也会在某个瞬间,因为事业上的喜悦,偶尔露出坠落凡间的笑容罢了。 …… 夜色阑珊,颁奖礼圆满落幕。 施婳在助理等人的随同下返回独立化妆室。 不同于新人时期总是使用能容纳几十上百人的公用候场化妆区,以施婳现如今的咖位,无论出席何种活动,主办方都会为其准备独立化妆室,并配有专业安保人员。 这两年来,施婳各平台的粉丝累积数千万,已经是堪比一线女星的流量。 但她很少外接商务,只承接京台方面相关的合作。私人时间则更多专注于慈善领域,以个人的名义创立了婴幼儿、青少年助养基金,还在全国各地开了几间慈善福利院。 她自己是孤儿,知道无亲无故的孩子长大成人是多么不易,现在有了能力,只想尽自己所能帮助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今天是她荣获金声奖的日子,这份荣誉在播音界的分量不言而喻,后台私人化妆室堆满了各路粉丝们想法设法送来的各种礼物。 施婳从前性格内敛含蓄,考入播音系,签约京台,都不过是想要女承父业,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如母亲一样拥有万千粉丝的厚爱。 起初她很不习惯,总觉得受之有愧,久而久之却也被粉丝们的热情打动。 时代不同,各行各业的优秀从业者都有拥有庞大粉丝的可能性,任部长也曾鼓励她,既然受到这样多的喜爱,就说明她有足够的能力为广大网友们提供情绪价值,播音人的最终目的也是丰富观众们的文娱精神生活,没什么可惭愧的。 她的粉丝群体虽然男女老少皆有,但终究以年轻女孩子为主,她们都很善解人意,了解施婳在京台工作的特殊性,从来不会送贵重的礼物,只是以各种赏心悦目的鲜花、精巧的手工礼品来表达爱意。 助理小阮费了好些功夫才整理好这些花束和礼物,其间化妆室越来越热闹,不少同行都在退场后纷纷前来道喜,也有送花祝福的。 施婳对这样的场面也算司空见惯,很快就与大家热络寒暄着。 离场时,或相熟或不算太熟的同行都簇拥在施婳身边,大家将她众星捧月一般,她也不好意思婉拒。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这样来到了颁奖会场外面,施婳遥遥便望见那台Boat Tail蛰伏在静谧暗夜下。 她眼瞳微闪,有一闪而过的赧然,她料到贺砚庭会在会场外面等他。 但万万猜不到他今天会启用这台浮影,更没想到他坐在驾驶位上,还是亲自开的。 淡瑰色古铜金的车身泊得毫不低调,明显在等人。 冷色珠光涂层在浓稠夜色下分外惹人眼球。 说说笑笑的同行们不约而同噤了声,目光不由得凝在施婳身上。 施婳耳垂微热,毕竟还不适应,有一瞬间的局促,但很快就浮起大方坦然的笑容,清灵悦耳的音色徐徐降声:“我老公在等我,先走一步,大家晚安了,回见。” 她轻声告辞的同时径自打开了车门,甜若黄莺的声色自然也落入了驾驶位男人的耳中。 饶是成日面对数百亿的项目都不形于色、巍然不动,却在听见她这声“老公”的瞬间,搭在方向盘上的腕骨生生一颤。 他幽深的眸光睨向妻子嫣然的面颊,喉结暗暗滚动。 这些同行一早知道施婳这两年身边有一位稳定交往的“神秘男友”,这台劳斯莱斯浮影更是登上过热搜头版的。 她大方向众人介绍,同行们也面露笑容。 “好的,那你们路上小心。” “拜拜了婳,你今晚的旗袍美绝了。” “晚安,注意安全。” 都是一帮能说会道的主持人,这一刻却跟大脑宕机了似的,愣是等施婳上了车才纷纷反应过来。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老公?” “老公???我们京台新晋花旦居然英年早婚了,怎么没听说啊。” “施婳还不满二十四周岁吧,这么年轻就结婚啦。” “虽然车里的男人看不清,但想来就是上回热搜上那位了,年轻的老派绅士,又英俊多金,身材都好到令人发疯,好衬啊!!他们俩这真是俊男美女,天作之合。” “天呐,我们应该是最早知道真相的吧,网友也不知道她已婚。” “嘘嘘嘘,咱们应该得保密,是不是施妹妹今天拿了奖心情太好,不小心说漏嘴了。” “有这种可能!不管了我先磕为敬,真香!” …… 东三环中路,劳斯莱斯浮影平缓疾驰在夜幕下。 因为是他亲自开车,施婳落座了副驾驶位。 车速平稳,防弹遮光的车玻璃内光线暗昧,女孩子纤软细腻的手指主动缠上了他的,男人冷白的长指骨节分明,筋脉明晰,无声昭示着一种极端性.感的禁.欲色彩。 被她无声勾.缠,他原本恒温的掌心也逐渐发烫,反手覆上了她的,不轻不重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他寒玉般清绝冷淡的面色不过是假象,内里暗潮涌动。 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细密而闪烁,分明那样灼眼,却不知为何无人察觉。 或许是女孩子戴戒指作为配饰的概率太高,虽然这枚婚戒看上去就价值不菲,但以施婳如今的收入,给自己买怎样奢昂的首饰都无可厚非。 而她又这样年轻,正处在事业高速上升期,从没请过婚假,旁人自然不曾朝这一方向去联想。 这也是贺砚庭最隐隐郁卒的点。 贺玺今年以来股价持续走高,而他隐婚也早已成为上流圈公开的秘密。 施婳的事业也凭借她自己的能力攀上了行业尖端,虽还不至顶峰,但这个时候公开婚事,恐怕也不会再有大量怀疑她实力的争议。 于是自半年前,夫妻两人就商议决定自然公开,施婳每日佩戴婚戒,他亦从不例外。 可有些事情就是不能顺遂心愿,越是想顺其自然公之于众,就偏偏无人在意。 自打施婳公开恋情以来,人人都默许她有一位身份神秘的顶豪男友,但时代在进步,粉丝的素质也越来越高,她的粉丝又以事业粉颜粉为主,明知她性情低调,便愈发没人深扒她的恋情。 没人探讨,她又不是需要依托私人感情来炒作的明星,自然不能莫名其妙地占用公共资源,煞有介事刻意去公开已婚一事。 所以也就不了了之拖了下来。 施婳方才自然不是嘴快说漏了嘴,而是一时心念起,有意为之。 过几天就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了,她知道贺砚庭必定早已暗中备好了惊喜。 她在筹备礼物这方面实在缺乏思路,结婚两年以来,各种节日、纪念日、情人节,包括他的生日,能送的礼物好像都送过了,这一次真不知道送什么才好。 这事儿已经困扰了她好些天。 就在刚才那一刹,她忽然有了灵感。 施婳根本不顾男人伪装冷静的颜面,扬起下巴,主动吻上他微凉的唇角,声音又甜又糯,还带着恃宠生娇的意味:“老公,我总算想到过几天的结婚纪念日送你什么礼物了。” 又一声老公袭来,车内的空气逐渐旖.旎,男人呼吸渐重。 他漆如深潭的眸色.欲念渐沛,脑海中难以自控地联想起一些夫妻“日常互动”。 男人从某一层面而言,骨子里都有着相似的内核。 没有不喜欢听自己爱之入骨的女人喊自己老公的。 贺砚庭也难免俗,前年初雪那夜后,夫妻两人身心互通,他便不止一次哄着诱着她改口。 可女孩子大约是抹不开面子,始终不肯叫,除非偶尔被他磋磨得濒临崩溃,才会服软喊上一两声。 今儿算是太阳打西边升了。 施婳对男人的心思也算了如指掌。 既然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合适的礼物,又暂且找不到恰当的公开时机,不如就先陆续在友人、同事、圈内同行面前承认他的身份,或者寻个机会在台里将他介绍给众人,再以他的名义做东请客,自此也算是名正言顺,想必会比其他买回来的礼物更合他心意。 “噢,打算送什么?”男人声线低哑沉郁,听不出气息的危险。 施婳笑容清甜,两只浅浅的梨涡就挂在颊边,一字一顿地铺垫:“先保密,过几日你自然就知道了。” 原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 车子驶入雁栖御府之后,他熄了火,俯身吻向她诱.人的唇,沉郁磁性的嗓音仿佛唯有虔诚的祝贺:“恭喜太太得奖,前程锦绣,贺某永远是你的忠实粉丝。” 施婳抿唇微笑,正要道谢,下一刻却发现副驾的靠背倏然间徐徐倾倒,短短几秒内,整个车内的格局大变了样。 所谓的“忠实粉丝”这一刻半点都不老实。 座椅靠背倒下,车内的空间显然变得宽敞,可空气却愈发稀薄,她很快被吻得大脑缺氧,呼吸不畅。 风月情.迷间,她只依稀记得耳畔响起一道刺耳的撕拉,是那珠光蓝的真丝织锦缎惨遭帛裂的声音。 双包边八排扣四散零落,低饱和度的珍珠蓝碎裂铺满车内地毯。 世人眼里清冷古典的玉兰此刻枝朵乱颤,那玉兰花瓣更是零落一地。 暴雪来得迅疾,浪潮也席卷汹涌。 耳畔似有惊雷乍作,少女水雾盈盈的眼前霎时晃过刺目的白光,一时竟分不清昼夜,只觉得万籁俱寂。 男人吻着她眼尾薄薄的红晕,女孩子白腻的膝弯尚还搭在他肩头,眼角那抹红分明靡艳,却仍有股天真懵懂的纯澈。 让人既生怜悯,同时又歹意频生,恨不能欺负得更狠。 车明明早已入府,可回房却成了一种奢望。 这一个漫长的深夜,施婳被迫匍匐在车玻璃前赏月,月明星疏,明明不是十五,夜空里倒悬了个近乎圆满的月。 最后哭得哑了声,不为别的,只为了心疼她那件才穿过一回的蜀绣珍珠蓝旗袍。 她呜咽得满是委屈,断断续续抽噎:“我可喜欢这一身,尤其是这珍珠蓝……贺砚庭,你是世界第一大衰人,我才穿了一次。那榴花刺绣更是浑然天成,这样的好东西,你真是暴殄天物……” 雁栖御府的衣帽间里固然还有上百件未得贺太太垂幸的。 但男人也懂得心头好不可替代的道理。 他克制地吻着她酡红轻颤的眼皮,嗓音喑哑地诚恳认错:“我的问题,无妨,明儿就让师傅给你做身一模一样的。” 施婳原本勉强消了气。 等终于脱离这台劳斯莱斯浮影,被抱回主卧浴室。 恍惚间照了下镜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心爱的旗袍早已灰飞烟灭,可那玲珑别致的填芯花盘扣竟还牢牢挂在她颈间,有一种不顾廉耻的靡丽。 / 几天后的轮休日。 施婳有一则简单的直播工作。 近两年来,她依照台里的建议,顺应观众需求,偶尔会开启直播互动。 除了个人营业的需要之外,更多也是作为京台的门面,进行一些重大工作的宣传。 今天的直播内容很简单,一则是她荣获金声奖之后与广大粉丝们的互动,二则是替今年的七夕晚会进行预热。 除了粉丝之外,直播间还有无数路人网友,热度一路走高。 直播很是顺利,结束前,施婳还响应直播间观众们的呼吁,随机抽取了几个福袋,送出惊喜福利礼品。 虽然不是第一次开直播,但大部分直播时间都是在台里,唯独今天恰好轮休,连带着明天刚好是她与贺砚庭的结婚两周年纪念日,故而就没打算去台里,只在家中的书房简单开播。 她的婚事,在小阮面前早已不是秘密。因为近两年工作任务越来越重,小阮时不时要陪同她加班,来往雁栖御府的次数已经很多了。 经历过震惊大骇,小阮如今早已泰然淡定,见了贺砚庭也不过大大方方唤一声贺先生,偶尔还会皮一下叫声姐夫。 结束工作,小阮动作麻利地关闭了摄像头,人有三急,她急匆匆地说:“我去下洗手间,学姐你明天要过纪念日,快回屋洗澡休息睡美容觉吧,书房里的东西我等下慢慢收拾。” 她说完就慌不择路地跑了,看起来是真的憋了有一阵了。 施婳不禁莞尔。 虽然她一年前就已入驻联播组,不再需要午夜上播。但工作一直很忙,贺砚庭也从不清闲,所以她到底也没养成早睡的习惯,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有十几分钟,她并没有多少困意。 她现在已经不止一个助手了,但家里毕竟不方便让太多外人出入,这次直播也只让关系最亲厚合作时间也最长的小阮过来。 其实一场直播下来要忙的事情不少,小阮一个人难免辛苦,施婳通常都会亲力亲为。 这次也不例外,她敲着电脑键盘记录一些直播工作的复盘,然后就开始收拾书桌上的各种杂物。 她并不知晓的是,小阮走得匆忙,并未确认直播镜头全部关闭。 也兴许是系统偶然的卡顿bug,这会儿竟然还未全关。 弹幕都快刷爆了—— 【婳宝,镜头忘记关啦!】 【刚不是说下播了吗,怎么直播间还没关闭】 【仙女好像没有看弹幕,正在忙别的事呢】 【哎呀,这样容易出事,女鹅今天还是在家里开播的,咱们赶紧给平台客服打电话,得尽快把直播间关了】 直播间的观众和粉丝都充满善意,其实前后也不过就是两分钟的光景,照理是不至于出什么差池的。 可偏偏就在施婳垂首忙碌的须臾间,本就虚掩的柚木门扉被无声推开。 男人天然覆了薄霜般低沉雅贵的音调不疾不徐传入—— “bb,够钟训觉。”(宝宝,到点该睡觉了。) 施婳蓦的抬眸,对上他状似肃然却透着蛊意的眸色。 他俨然刚沐浴过,身上只穿了件深灰冷绸睡袍,透过质感稠密的面料,隐隐能窥透前胸性.感且禁.欲的纹理。 头发看起来吹过,却并未全干,稍许余遗的湿漉,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明明穿戴齐整,却仿佛溢出令人唇燥口干的慵懒暗示。 无人关心的直播间里: 【???】 【!!!】 【我眼花了?】 【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施婳的神秘男友吗!】 【这侧脸,这身材,天呐,直接把我鲨了给你们助助兴吧】 【女鹅你男友意外露脸了啊啊啊,这是什么级别的直播事故啊】 【我赌五毛,今晚微博要瘫】 【这是两年前那个开劳斯莱斯浮影的神秘男友么!是同一个没错叭!】 【虽然光线有点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明显就是同一个啊】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像……】 【那位不可提大佬,好像上周也出席了金声奖颁奖晚会来着】 【不会吧不会吧,当时我就很震惊,听闻那位京圈大佬很少出席文艺界活动,不知道什么重量级大咖竟然把他也请来了,还是没有提前离场的那种】 【你们可别瞎磕啊,把我吓尿了都!!!应该只是长得像而已吧】 …… 小阮尚未离开,施婳其实知道他在外人面前素来克制守礼,不会有丝毫逾越。 可他越是一副世人面前不染世俗的模样,她就越是坏心暗起。 少女软手探出,滑腻的指腹不露声色覆上他的指骨,双双手指纠缠。 桌角静静立着一盏暗绿色的中古台灯,古朴雅致,幽绿的灯影落在他肩上,映得他侧颜剪影愈发斯文清绝,分明是极绅士雅贵的一张脸,却蓦地目光暗沉,他越过妻子巧笑明艳的面颊,依旧是冷冽泰然的模样。 却骤然腕骨微抬,镇定地关闭那最后被疏漏的直播镜头。 千万观众的手机屏幕瞬间归于沉寂。 直播已结束。 五个字昭然若揭。 窗明几净的书房莫名浸润了几分旖旎雾色。 他圈着施婳温软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眉眼始终平如止水,低哑的嗓音却染上了几许玩味:“bb,知唔知自己玩大咗。” (宝宝,知不知道你闯祸了。) 公开 书房沾染了夏夜的潮湿露水, 空气陷入沉寂。 足足安静了两分多钟,施婳才算后知后觉地恍悟方才究竟发生了何种意外。 只是这“祸”,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不能算是她闯下的。 小阮从洗手间回来, 察觉自己工作的疏忽, 吓得都快哭了。 “呜呜呜学姐怎么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贺大佬, 我是不是摊上事儿了, 真的对不起……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在微博已经看到截图流传出来了, 但好像不是很高清,应该不会暴露姐夫您的身份吧。” 一口一个“姐夫”。 小阮这姑娘在某些时刻反应还是相当机敏的。 她一个刚毕业不过一年的小姑娘,嘴巴还这么甜, 贺砚庭这样身份贵重的上位者,怎么好难为她。 事实上,他也确实丝毫没有愠怒。 相反, 他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未免也太昭然若揭了。 “没事,下回注意便是。” …… 热搜发酵得太快。 施婳看着微博搜索界面很快被标红成“爆”的词条,陷入怔忪许久,大脑不禁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施婳直播事故 #施婳疑似与神秘男友同居 #施婳男友意外露脸 世事果真难料。 颁奖礼那晚她还在盘算,既然找不到恰当的公开时机, 不如就先在相熟的朋友和同行面前逐步公开贺砚庭的身份, 以此便算是投其所好的结婚两周年礼物了。 可她无论如何料不到,自己这还未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经由小阮的大意,不小心就升了级。 惊喜几乎成了惊怵。 葱白的指尖逐一点开热搜词条, 里面大量涌现她的“神秘顶豪男友”在她的直播间意外露脸的相关截图,虽然不算非常高清,但足以引发众人的怀疑。 甚至已经有心细如尘的网友找出两年前他受邀出席京台.独家专访的视频截图,通过各种细节比对,逐步还原逻辑。 施婳一个人安静地捧着手机,渐渐缓和了意外的情绪,也算是接受了这一现实。 至于贺砚庭,暂时不见人影,想来应当是去联络公关部进行舆论处理了。 施婳没找见他人,便唤了声小阮。 小阮还没收拾完东西,懵懵地走过来,一脸惊魂未定:“学姐,怎么了?” “你说,既然天赐良机,是不是该光明正大给你姐夫一个名分了?” 她的嗓音清灵婉转,半点没有惹出乱子的懊恼,反倒沁着一丝甜意。 小阮先是瞳孔地震,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要不,学姐你这妆干脆别卸了,咱们趁热再开一场直播,给姐夫一个surprise?” 施婳攥紧了手机,半年来一直没等到的时机,现如今来得毫无兆头。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没有什么比大大方方承认更好的绯闻公关了。 只是事到临头,一想到要在全国网友面前宣告自己的感情私事,多少还是有几分局促。 还有贺玺那边,他们身为贺玺的董事长和夫人,骤然公开,是不是也得在大股东们面前走个过场。 施婳着手筹备再开直播,心里半是期许半是紧张。 然而不等她理清思路,耳畔倏然炸开一声来自于小阮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施婳:“怎么了?” “官、官宣了!啊啊啊甜死我了!贺大佬好会啊!从今往后,我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磕了!!!” 施婳:“……?” / 直播事故刚发生不过八分钟,全网炸锅。 微博老总经由下属汇报,得知现在热搜词条里遍布贺家那位的非高清露脸截图。 不由吓得两股战战,直接致电首席秘书杜森,请示贺先生的意思。 通话很快转到贺砚庭这边,他声线沉郁,无波无澜:“不用删。” 微博老总与贺家这位大佬着实不能算很熟,也摸不准他的脾性,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这惜墨如金的三个字究竟是何寓意。 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在直播事故发生仅十五分钟后,贺玺集团官博深夜连发两条博文。 第一条: [@贺玺集团V:@施婳,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董事长夫人。] 第二条则是转发了一个陌生小号的微博,并配上了三个转圈恭喜撒花的表情包。 这条陌生的小号没有粉丝,也没有任何历史微博记录,关注列表里有且仅有施婳一人。 [@H:两周年快乐。@施婳] 配图:结婚证JPG. 不到一分钟,全网瘫痪。 微博老总愣是瞪大眼睛把那张结婚证照片反复端凝了半分钟,才终于明白是怎么个回事儿。 他火速吩咐下属干活,立刻给这位@H网友的微博加盖了官方认证戳。 [贺玺集团董事长,贺砚庭] 等认证生效,他立刻亲自下场转发并道贺:[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微博老总都亲自下场,还在质疑观望的广大网友们群情沸腾了—— 【什么!这是官宣了???】 【起猛了,看到我的宝藏播音美人居然英年早婚了,对象竟然是贺家那位不可提的大佬!】 【我的天,领证时间竟然是两年前,所以当年恋情曝光的时候,其实人家已经是真夫妻了】 【啊啊啊我居然磕到真的了!前年我就猛猛磕过这两位的啊!西装x旗袍yyds好不好!】 【死去的记忆开始袭击我,我终于明白当年闹出那乌龙绯闻后,环球金融中心的许敬源为啥吓得连夜官宣了】 【哈哈哈悟了,心疼许总,许总当年一定吓尿了】 【我焯我焯,这对cp也太香了吧,光这颜值我就能脑补一百本绿江言情文】 【楼上的姐妹,这性张力,这身高差体型差,还是位高权重大佬x清冷古典美人,这不得脑补hentai文吗!】 【不瞒你们说,自打两年前那次专访后,我已经偷偷磕了很久了,万万没想到居然磕到真的了,还是已婚的那种,啊啊啊我要幸福得昏倒】 【贺大佬的官宣护妻力MAX!果然真夫妻才是最好磕的!】 【笑死,上个月我还刷到过施婳的黑粉造谣人家被男友甩了什么的,那酸味,隔着屏幕都溢出来了,现在脸被打肿了吧】 【猜了那么久,万万没想到施婳的老公是那位不可提的京圈大佬,黑粉今天眼睛都红到滴血了叭】 【我的关注点可能有点偏,贺大佬讲粤语也太苏了吧,谁能扛得住大佬一句bb啊,不愧是能娶到我们播音圈第一神颜的男人】 【谁有刚才的直播录屏能发我啊,重金求!】 【贺大佬这张脸,这身材,在床上喊一句bb,我的天忽然发现婳宝的营养也太好了叭,这是能说的吗QAQ】 …… 这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因着突如其来的官宣,到底是不能平静无澜地度过了。 公开过了一月有余,京台的同事们大抵都已经陆续接受了惊喜暴击。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的道贺之辞,施婳也听得耳朵长茧了。 虽然有些头疼,但谁让贺砚庭的身份摆在这,难免是要掀起一番惊涛骇浪的,她只想着熬熬也就过了。 却不曾想,贺砚庭近来的性情总有些微妙的变化。 从前,她觉得他的性子与她差不多,低调谦逊,不喜被太多人关注。 可这阵子以来,他让她逐渐意识到这只老狐狸还有更为复杂的多面性。 譬如,他接连多日送新鲜花束到她单位,每天至少一束,足足坚持了一个月还没有消停的迹象。 施婳在台里早已有了独立办公室,倒是不愁没地方存放,只是也太高调了,让她实在赧然。 好在同事们都明察秋毫,大家都看得出想要秀恩爱的并不是施婳本人,而是她那位不可言宣的大佬老公。 戴娜还半是宽慰半是揶揄地同她讲:“安啦,你们隐婚这么久,总得让贺大佬光明正大地宣示主权,不然你这小脸蛋这样招人,总是惹人觊觎,他不得醋死啊。” 施婳深深郁卒。 不过她觉得害臊,同事们却都很欢喜。 因为施婳收到的是每天一束品种稀有从不重样的昂贵鲜花,同事们收到的却是每天不重样的米其林下午茶。 说是下午茶,其实花样堪比正餐。 周一是法式蛋糕、周二是日料、周三是融合料理、周四是粤式茶点、周五是某奢侈品牌的定制三层下午茶,周六周日就更绝,直接送人手两张贺氏旗下某七星级酒店的自助餐贵宾券。 于是,京台新闻部有一则人尽皆知的暗号:“馋了,今天贺大佬秀恩爱了吗?” / 上流圈内近来有不少新鲜的八卦趣闻。 传闻贺家那位向来清冷寡欲的年轻家主,自打公开了与那位播音美人的婚事之后,最近不知怎么新添了个飞遍全球各地逛拍卖行的嗜好。 据传,京北的保利、嘉德,纽约的苏富比Sotheby''''s、伦敦的佳士得Christie''''s,以及东京株式会社和德国的纳高Nagel等著名拍卖行都曾闪现过贺先生的踪影。(*注) 重金拍下的均是顶级王室珠宝、绝版婚纱,以及各式各样的华服首饰。 看上去不像是单纯投资,更像是送给女孩子的。 圈内一度还以为是谣传,毕竟贺先生素来以端方持重的形象示人,公开婚事在情理之中,却也不至于像纨绔那般迷上一掷千金哄美人一笑。 直到有人在苏富比亲眼见证贺先生以百亿欧元的成交价拍下某座古典欧式庄园城堡,终于耐不住好奇心上前追问。 因为这位偶遇的富豪与贺先生不算相熟,原以为素来高高在上的贺大佬会冷淡不语,却不料他绅士雅贵的面庞上并无丝毫不悦,还轻描淡写地落下四个字:“筹备婚房。” 如此,传闻才终于落听。 原来不是谣言,是真的。 贺家那位隐婚两年的太太哪里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养女,分明是他的心肝宝贝。 后来据说婚礼之期已定,婚礼举行地就定在这奢靡至极的庄园城堡。目前已经进入重金修缮阶段。 有几则照片逐渐在圈内流传。 奢华与古朴并存的城堡富丽堂皇,庄园拥有数千平的高尔夫球场、酒庄、水疗中心、迷宫花园、珍稀植物园,以及各式名家油画、古董收藏品。 据说因为贺太太最喜欢的动物是麋鹿,庄园内甚至直接在迷宫花园的隔壁开辟了一个麋鹿园。 童话般的城堡堪比傲慢与偏见的拍摄地,更宛若上个世纪遗落的浮生旧梦。 大婚之期在即,上流圈内众人无不翘首以盼。 如贺太太这般花团锦簇的公主梦是不敢做了,只盼着能有幸收到这封城堡婚礼的邀请函。 世纪婚礼 婚期将至的这段日子, 贺砚庭几乎就没有闲过。 上至大婚现场布置、婚宴策划、高定婚纱的设计、新娘的皇冠项链耳饰等珠宝搭配。 下至空运鲜花种类、现场宾客名单、乃至喜帖的款式和伴手礼……桩桩件件,都由日理万机的贺董亲自经手。 这所谓经手,并不是仅仅过目, 而是每一桩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连施婳的量身婚服都是他与顶级名家设计师深度探讨后参与设计的成果。 宋时惜作为伴娘团的首席成员,亲眼旁观了开启婚礼筹备这数月以来新郎官的状态,倍感震撼的同时几乎灭绝了自己步入婚姻的念头。 直到大婚前夜, 宋时惜守在施婳的闺房里, 看着闺蜜最后一次试穿礼服,口中都仍是止不住慨叹:“不仅恋爱要看别人谈, 这婚也得看别人结才有意思,我的婳,请问你是从哪找的老公啊, 我现在去月老庙里求还来得及么。” 施婳正专注对着全身镜试穿最后一套中式龙凤褂,一想到几小时后就要进行仪式,心里有种既憧憬又紧张的不真实感。 她被宋时惜的话逗乐, 忍俊不禁:“你还用得着求么,只要你肯点头,沈小少爷连夜都能陪你去扯证吧。” 自从两年前那场乌龙,宋时惜就和沈家的小少爷沈阎走到了一起。 对于这段意外的恋情,宋时惜起先一直都不乐意承认,施婳问过好几次她也总是支支吾吾。 但毕竟是多年好友, 施婳大抵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就是时惜刚失恋那次两人偶然发生了亲密关系,之后半推半就地成了“密友”, 今年似乎是有密友转正的征兆。 沈阎其人名声不太好,但施婳接触过几回, 感觉还不赖,看得出是对时惜很上头的。 时惜则是嘴硬身子软,两人算是处在热恋期,暗糖也撒了不少。 果不其然,宋时惜听了就直皱鼻子:“得了吧,你别寒碜我,我才不同那混球结婚呢,我现在是不婚主义。” 话虽然狠,但尾音莫名透出半分甜意。 施婳也懒得拆穿她:“好好好,不婚就不婚。” 每个人在感情上都有自己的节奏,也会有注定的姻缘,作为好友只需陪伴祝福即可,她向来都不会对朋友的感情有所置喙。 回归正题,宋时惜走过来,小心翼翼伸手抚触着施婳身上这套改良龙凤褂,眼底又一次露出惊艳的色彩。 传统凤冠霞帔,吉利又贵气,深浅不一的金丝银线织密出流光溢彩的凤凰,庄重艳绝的正红色映得施婳这张全素无妆的脸蛋气色红润,俨然一副待嫁女孩家的娇态。 “太绝了,我可是听说单是这套龙凤褂裙就是数十位大师耗时超过一年才赶制而成的,你直播事故才过去多久啊,算起来,贺大佬早早就在筹备婚礼了吧。” “一年吗?”施婳微微讶然,“我还真没听说。” 宋时惜毕竟是北方周刊的记者,记者圈最讲求时效性的猛料,如今各大媒体都在争相跟踪报道贺氏家主大婚的细节,她收到的消息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真的,贺大佬这种事必躬亲的老公,你不知道我有多少女同事羡慕得哭了!筹备婚礼本就是件辛苦的差事,你们又是这样的顶豪望族,更加诸事繁琐,让你自己操持你估计得累哭,所以啊婳婳,我真的特别特别为你开心。” 宋时惜毕业之后也经历了不少事,成熟了不少。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有钱就可以解决的。 普通情侣很多都因为婚礼琐事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更别说豪门媳妇的艰辛了。 虽然贺大佬很壕,但她更为施婳感动的是这份用心,看得出来,贺大佬真的蓄谋很多年了,整个婚礼前后,他有种多年蓄力终于有用武之地的画风。 …… 时间已经不早了,明明该抓紧休息,施婳躺下后却没有半点困意。 如时惜所言,贺砚庭他这几个月真的为这场婚礼耗费了不少心力。 旁人可能只觉得施婳从小就勤奋上进,殊不知她在学业工作之余的私人生活也有相当惫懒的一面。 她很怕麻烦。 对于婚礼,她是既憧憬,又打怵。 尤其是她现阶段工作实在忙碌,如果要把大量精力放在筹备婚礼上,肯定会很疲惫。 好在贺砚庭一手包办,从头至尾没累着她半点。 关键是处处合乎她心意,她总算明白朋友们口中羡慕不已的“爹系老公”是什么水准了。 辗转良久,既亢奋,又有些莫名的焦虑,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摸索手机。 而手机另一端的男人仿佛与她有某种心电感应,她刚摸到手机微凉的边沿,来电便响起。 “bb系唔系训唔着。”(宝宝是不是睡不着。) “嗯,我有D紧张……”(嗯,我有点小紧张……) 听筒那端的嗓音低哑磁性,还隐隐有笑意,无缝切换普通话宽慰她:“京台的台柱子施婳小姐,国家级别的大型晚会你都主持过多回了,小场面而已,放轻松。” 施婳咬了下唇,细声嘟哝:“才不是小场面,你那样用心,光是我的定制婚服都准备了八套……” 距离天亮越来越近,她的紧张也越来越真切了。 大约是因为很清楚一生仅有这一次,而且是他精心筹划,事必躬亲的结果。她生怕有一点不完美,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遗憾。 女孩子温糯的嗓音其实并没有把内心的想法都说得很明白,但他却仿佛全都懂得。 “我愿意花心思,有且仅有一个目的,希望老婆大人开心。” “婚礼不过系人生中嘅一场游戏,最紧要bb有好嘅游戏体验。” (婚礼不过是人生中的一场游戏,宝宝有好的游戏体验感最重要。” 他的音调一如既往的低醇温柔,宛如悠扬的大提琴音。 他太了解妻子的小心思,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哄,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达到最佳的安抚效果。 他的意思是,不必紧张,不必焦虑。 婚礼并不是给任何人看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她。 他从来都只想她快乐。 话音既落,另一端安静了良久。 小姑娘鼻尖泛酸,眼眶也有烫意,耗资百亿,全球哗然的世纪级别重奢婚礼,在他口中竟然只是一场他陪着她玩的游戏。 心头湿漉漉的,半晌才克制住情绪,软声嗫喏着:“知道了,那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 逐渐安睡的女孩并不知晓,她的王子并不如他所言那般镇定泰然。而是因为即将要迎娶藏匿于心底多年的珍宝,辗转难眠。 原来当最深最刻骨的幸福即将唾手可得,人们会发自内心变得诚惶诚恐。 睥睨众生的神嗣,这一夜也注定虔诚。 / 翌日,婚礼在笼罩着金色光芒的古堡秘境如期举行。 辉煌的巴洛克穹顶、满目价值数百万英镑的朱丽叶玫瑰、顶级钢琴家全程伴奏。 宾客们的感官都达到了极致的享受,既像是沉浸于中古欧洲电影里王室贵族的盛宴,又像是踏上通往爱丽丝仙境必经的花路,如梦似幻,却偶然又会生出些微醺的真实感。 施婳昨晚虽然睡得很少,但进入婚礼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好。 贺砚庭兑现了当年对阿铭的承诺,将香山澳的一帮老街坊都用私人专机接来观礼。 施婳没有别的家人,这帮亲厚的老街坊就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亲人了。 昨日一直忙于各种琐事不得空,到了婚礼现场终于可以叙旧。 老街坊们千里迢迢过来,都被照顾得很妥当,换了光鲜的衣裳,有兴趣的甚至还经由专业化妆师的手化了妆,此时此刻一个个都满面红光的,婚礼因为他们的到来更添吉利。 神圣的仪式拉开帷幕。 施婳一共有八套婚服,宣誓时她选的是贺砚庭最耗心力亲自参与设计的那件巴洛克婚纱。 纯洁无瑕的珍珠白,半透明薄纱与手工蕾丝交织,奢华的全美闪钻、南阳珍珠、月光石水晶缀满其间。 其实这并不是最重工最华丽的一件,也不是设计师们最推荐的一件,但的的确确是她最喜欢的。 因为这件婚纱的裙摆浪漫又灵动,蓬蓬松松如云朵般,彰显着自由与活力。 相较于高贵庄重的年轻家主夫人和优雅知性的京台主持人,贺砚庭永远更爱她自由自在的灵魂——她将永远是他的公主,而非任何外界加持的责任与身份。 古老而又浪漫的光影下,宾客们目不转睛地观礼。 令众人意外的是,新郎与新娘并没有选择传统的、以神职人员宣读的“你是否”这一套誓词。 而是由贺砚庭在众目睽睽下,亲口念出这封蕴藏着厚重情愫的婚姻誓词—— 他的声音清晰而持重,庄严且沉稳,像是深情款款地告白,却又更像是在上帝面前的虔诚起誓: “心爱的贝芙丽小姐,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成为你钦点的丈夫、你今后生活的管家、你未来孩子的父亲,以及,你唯一的爱人。愿上帝为证,无论贫瘠或富有,无论疾病或健康,我将允诺永远尊重、包容、疼惜、守护贝芙丽小姐,山川更迭,矢志不渝。”(*注) 誓言既落,满座哗然。 在此之前,世人皆以为贺九视妻如命不过是遥远的传言。 如今才明白竟是真的。 或许绝大多数的宾客并不知晓他们相识相遇这十几年漫长的光阴都发生过什么,仅仅是为这一刻浓烈赤忱的爱情所感动。 在复古电影质感般的爱丽丝仙境里,一位身形颀长、肩宽腰窄的年轻绅士,着经典黑白塔士多镶锻礼服,正面对他此生唯一的公主,庄重起誓。 被这位面容清绝雅贵的绅士托腰深吻时,施婳的眸底早已盈满水雾。 她因这温情缱绻的吻强忍住泪意,清晰灵动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告白:“我爱你,罗道夫斯先生。” 席间掌声不绝如缕,新娘的伴娘团纷纷泪目。 …… 仪式告一段落后,施婳前去更衣。 化妆师细心地替她补妆,施婳对着镜子,多少有些懊恼。 她今早还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哭鼻子,免得把妆容哭花。 可到底是没抗住刚才那氛围。 也真是奇怪,她从前明明极少落泪,偏就是和贺砚庭结婚之后,她好像日渐娇气起来,时不时就鼻尖泛酸,简直快成了泪失禁体质。 换好另一套蕾丝鱼尾婚纱,在伴娘团的陪同下回到会场。 意外的是,宾客们竟是无暇欣赏新娘的绝美鱼尾纱,目光均是不约而同被大荧幕上滚动播放的老照片久久吸引。 在婚礼上展示新郎和新娘各自成长时期,以及恋爱各个阶段的照片,算是婚礼的常见项目。 施婳是个念旧的人,深以为这个环节很有意义,故而就保留了下来。 然而此情此景,LED大荧幕上定格的旧照片,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张。 照片里,刚满七周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木头圆桌的正中,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毛衣裙,娃娃领,泡泡袖,虽然头上戴着不知道哪来的简易纸质皇冠,但依然不乏小公主般的贵气。 七岁的牛杂档小公主面前摆着一碗丰盛的长寿面,她白皙稚嫩的脸颊上还挂着明显的婴儿肥,弯着眼睛笑起来煞是可爱。 这是一张大合照,小女孩在庆生,而周围或站或坐的都是街坊邻里熟面孔,大家脸上都笑呵呵的。 唯独小女孩身后左侧立着一名清瘦的少年,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白皙,但额角有淤青,颈间亦有明显的血色抓痕。 他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冷戾淡漠,却隔着照片都透出一股远超年纪的沉稳。 他虽然穿着有些发黄的白衬衫,看起来贫瘠而荒凉,但周身那无法藏匿的气质,却明显是不属于照片中这个世界的人。 但就是这双漆黑冷戾的眸,正以一种很微妙的角度,睨着前方无忧无虑庆生的小姑娘,唇角荡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这其实是一张很随意的大合照,也不知是哪位老街坊从犄角旮旯寻出来的。 总共有十来个人出现在照片里,但不知何故,所有人都会自带柔光过滤一般,将其他人模糊成背景幕布。 目光只会忍不住汇聚在女孩与少年身上。 不仅是那帮老街坊,其他宾客也都满眼的感慨。 当年那个穿着石榴红泡泡袖毛衣裙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是肤白如雪,骨相和皮相都相当惹眼的美人。 她刚换了一袭重工大拖尾婚纱,古典温婉又华丽的款式,腰身剪裁利落而窈窕,细密的钻石在拖尾中闪烁,遥遥望去,仿佛将粼粼波光披在了身上,像是深海里优雅的美人鱼闪现人间。 周遭渐渐响起慨叹声: “这照片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新娘子小时候真是可爱啊。” “她身后那位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是贺先生吗?有点像,不敢确定……” “肯定是啊,这眉眼,这眼神,太明显了。” “天呐,我竟不知道贺大佬还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照片里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挺不容易的。” “不过,这算不算是青梅竹马?” “怎么不算,太有宿命感了。”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张小朋友庆生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戳我,看得有点眼酸。” “我也是!” 施婳仰着颈,望着LED屏里那张照片,良久挪不开眼。 鼻腔酸涩,眼底烫意涌动,她刚刚才补好的眼妆,眼看又要花了。 她居然不知道,她与贺九竟然有这样一张合照。 那样早。 那时的他还那样瘦削。 穿着重工鱼尾婚纱的女孩子凝着这张照片出神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双手轻提裙摆,踩着细钻水晶鞋,迈开步子直奔贺砚庭身前,“嘭”的一声扑入他怀中。 从她的六岁到二十四岁。 他的十三岁到三十一岁。 整整十八年的光阴,他们才终于站在这里相拥。 她还记得贺九第一次开口,他讲的粤语很好听,出乎意料的标准。 他冷冽的声线毫无温度地说:“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他叫她不要管他,顾好她自己。 当年六岁的施婳并没有照做。 而他,更是从未做到。 那个身世惨痛一无所有的少年,将那个天真稚气的小女孩放在心上,一放就是一辈子。 他用他自己这条孤独、狼藉、无牵无挂的命,护了她一生。 而如今,一无所有的贺九,终于给了他的小姑娘一个家。 一个永远也不会散的庇护港。 小柚子 婚礼过后, 施婳打算同贺砚庭一起慎重挑选一个两人都喜欢的蜜月地点。 他曾经患有那样严重的深海恐惧症,即便近两年经过不断治疗,已经有治愈的征兆, 但她还是很心疼。 在蜜月地点的选择上自然要规避海边。 但贺砚庭却表示他已经安排妥当, 到时直接出发即可。 施婳略有些迟疑,但也没坚持,毕竟自己休蜜月长假之前还有不少重要的工作需要赶进度完成。 婚礼他安排得尽善尽美, 想必蜜月也早有准备了。 庞巴迪环球7000私人飞机落地的那一刻, 施婳才无比惊讶地获知,贺砚庭竟然将蜜月安排在了南法的一座私人岛屿。 天空湛蓝, 碧绿的海水在金色的日光下荧光闪闪,颗粒分明的细沙洁白而柔软,赤足踩下一脚宛如在做天然的足底按摩。 绵长的海岸线, 绝美的悬崖公路,在这里放空一切杂念尽情虚度时光,真的是蜜月的天堂。 贺砚庭一再保证他已经痊愈。 两年前在挪威那番坠海之后, 他经过专业的心理治疗,加之内心的坚韧信念,已经逐步克服了盘亘内心多年的阴霾。 施婳起先顾虑很深,但随着几日的观察,确实发现他的状态与以往已经全然不同,这才慢慢松懈下来。 但偶尔也仍有担心的时候, 她知道他一定是因为她喜欢海, 也喜欢游泳,才会逼着自己克服和疗愈。 很多时候, 她都觉得贺砚庭爱得太过,爱得太满。 贺砚庭似乎也察觉了她的隐忧, 仿佛为了安抚太太,也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蜜月这半月来他简直化身纵情声色的昏君,拽着她一起,一并过上了荒靡无道的日子。 波光粼粼的碧色海面上,映着体型差极大的一双身影。 樱花粉复古芭蕾泳衣包裹有致,微蓬的下摆萦着迷雾般的珠光,浸润在海水中,金色的阳光宁静地弥漫。 女孩子分明是不畏水的,这一刻却也只能并拢收紧自己,像一只颠沛失神的奶猫,在迷迷糊糊缺氧的状态下,微阖眼皮抵达极致,两只玉色的手臂牢牢圈紧他的脖颈,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坠入海中。 因为是私人海域,除了提供服务的侍者,再无第三人。 所以沉沦放纵的地点又何止是海面,洁白细软的沙滩、露天观景台、私人西图澜娅餐厅、光线晦暗的酒廊角落、酒店浴室、羊绒地毯…… 南法最美的岛屿,遍布这对夫妻不分昼夜,恩爱不息的痕迹。 在一个漫长的深夜,脸颊酡红的少女宛如濒临溺死的鱼,气息微弱地匍匐于全身落地镜前哭得眼尾薄红。 眼前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白光阵阵席卷,她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浑身汗涔涔的,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陷入混沌的前夕,她哭得微哑却仍然甜腻的嗓音浸着潮意,柔声嘟哝:“看来你是真好了,等回京前,我得亲自多挑几件伴手礼,到时候送到泰伦斯医生家里……” 虽然这几日被磋磨得有些辛苦,但他能康复,她打从心眼里高兴。 贺砚庭修长的指骨缓缓拨开她湿黏的发丝,俯身吻着她眼尾旖旎的红痕,她泪嗒嗒的睫羽沾湿了他的唇,他胸腔左侧柔软得要命。 “bb,泰伦斯的确畀心机。但治愈我嘅,唔系佢,系你。” (宝宝,泰伦斯的确尽心尽力。但治愈我的,不是他,是你。) 数十年的心理治疗仅是缓解,却不能根治。 坠入特罗姆斯海峡之后,再度从那寒意刺骨的噩梦中苏醒,病床边是她哭得红肿的眼。 他才醒觉。 有了她,所有的梦魇,都不足为惧。 / 时间转瞬来到两年后。 这一年,施婳二十六岁。 新年伊始,夫妻两人受邀出席了周燕临家孩子的周岁宴。 两年前,周三公子据说是在家族安排下,与一位面若芙蕖的舞蹈老师岑茉莉小姐结了婚。 说是应付家里,婚后生活倒是有滋有味的。 施婳也在几次走动中,与周燕临的妻子岑茉莉成为了好友,时常一起逛逛街,偶尔也会聊些女孩子的心事。 茉莉和周三公子去年冬至前后喜得麟儿,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宝宝,小名叫汤圆。 之前汤圆还小,家里育婴师、营养师、月嫂都帮忙带着,施婳也鲜少有机会接触。 这次在周岁宴上玩了个过瘾,回家之后她就总有些心猿意马的。 算起来,她年纪也不算很小了,事业上也很稳定,这时候要个宝宝也未尝不可。 她与贺砚庭领证已有五年,其实在去年就有过打算。 但那时贺砚庭刚旁观了好友的太太产子,据说茉莉生产时很不容易,遭了不少罪,周燕临也跟着心惊胆战,人都清瘦一圈。 自打那之后,贺砚庭几乎就绝了要孩子的念头。 安全措施做得比从前还更加谨慎,生怕让施婳怀上孩子。 施婳对此也有些无奈,贺砚庭是真的见不得她有一丁点儿不妥。 她偶尔痛个经,或者感冒头疼脑热,他都要在家守着,她稍微皱一点眉,他的脸色都跟天塌了似的。 那时她对宝宝的渴望也不似今日这般强烈,便也佛系了些,想着暂时搁置。 直到今日,她是真有些急了。 小汤圆软乎乎的,真像一颗汤圆团子,又像是一团棉花。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施婳怎么看怎么喜欢。 入了夜,软被下温度暖融。 她钻入被中,一路挪至他怀里,伏在他胸口时,澄黄的床头灯氛围旖旎。 她颇有心机地略略掀开被子一角,露出滑腻的肩头,以及水雾勾.缠的眸。 柔腻的手指忽轻忽重地抚着他心口,听见他逐渐加速的心率,以及渐趋沉重的喘息,她扬起下巴,主动吻上他锋利饱满的喉结。 最潮湿迷醉的关头,两人的唇贴得那样近。 她清糯的嗓音一字一顿,充满坚定,尾音却又满是缠.绵的暗诱:“老公,不要戴……” “我们生个宝宝,好不好?” / 做好了当爸爸妈妈的心理准备。 夫妻两人正开始着手研究如何科学备孕的时候,那两条红杠来得迅疾,且毫无征兆。 施婳从来没用过验孕棒,只是心血来潮买来试一试。 就这样中了。 那晚贺砚庭回来时,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唇角浮上一抹狡黠的笑意。 “给你一个礼物。” 贺砚庭眉目平静,镇定自若。 今天施婳轮休,她最近百无聊赖时就会在厨房里瞎折腾,她厨艺这方面是真没多少天赋,故而总折腾出花样百出的“美食”,在他回家后哄着他尝试。 他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做好了张口的准备:“拿来吧。” 施婳心跳如鼓,扑通扑通。 她根本沉不住气,也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拿了出去。 白色的验孕棒上,赫然是鲜红的两条线。 明晰。灼眼。 几乎令男人遗忘呼吸,连心率都丢弃。 偌大的房间静谧良久。 施婳也微垂着颈,安静而乖巧,沉默地按捺着新鲜的喜悦。 直到被他牢牢抱入怀中,双臂一再收紧。 她的心头潮湿弥漫,眼底也一片水雾。 贺砚庭抱她抱得那样重,那样紧。 这一刻却不仅仅是抱着她,更抱着另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 隔着怀抱,她清晰地觉知男人的胸腔剧烈起伏。 相识这样多年,她记忆中从未见过他这般激动。 她原也是这样的心情,却因为他,反而宁静下来。 她伸手轻抚着男人清隽的面庞,笑意柔软:“贺九,你要当爸爸了。” / 怀孕前期,施婳还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 宝宝来得太着急了,他们结婚五年,贺砚庭心疼她年纪小,次次做足措施,全然杜绝意外的来临。 仅仅是第一次,他们第一次尝试不戴。 宝宝就急匆匆地来了。 到了孕中期,孕期反应开始明显,施婳便将手头的工作全数交托,开始安心待产。 她很爱自己的工作,但是同样爱贺砚庭和宝宝。 事业固然重要,但现阶段,安稳地把宝宝带来这个世界,才是头等大事。 贺太太有了身孕后,上流圈内疯传,人称阎罗王的九爷,现在不是阎罗了,而是昏君。 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那种昏君。 贺砚庭已经很久没去公司了,所有的事务,都在线上处理,至于线上处理不了的,就丢给旁人。 陪吃陪.睡陪产检,研究孕期食谱,每日亲手做三餐乃至下午茶宵夜。陪太太做有氧运动,一起学习孕产课程,每天全身按摩,做胎教。24小时亲手拍摄孕照,记录太太每个美丽的瞬间。自己编各种新奇的睡前故事,弹钢琴给太太和宝宝听,甚至学讲脱口秀逗太太开心。 整个孕期下来,被外界戏称“昏君”的贺先生,已经晋升成了十项全能的好爸爸。 更被圈内唏嘘不已的是,从前嗜爱顶级雪茄、香烟的九爷,在毫无过渡期的情况下,瞬间就戒了烟。 没有戒断期,也没有各种生理不适的反应。 被同样有养生打算考虑戒烟的友人追问:“戒烟这么要命的事,究竟是怎么一下子戒掉的,我听人家说都特别特别辛苦,您吃什么特殊的药没有?有好用的医生介绍一下?” 彼时贺九手里忙着给太太剥新鲜水润的柚子,启唇也不过轻描淡写:“比起我太太孕期的辛苦,戒烟算得了什么。” 友人愕然失语。 面对圈内爆炸性的震惊疯传,贺九眸色寡淡,懒得多语。 他没什么戒不掉的。 真正戒不掉的,唯她而已。 / 施婳的孕期大抵来说一切顺利。 虽然或多或少总有孕反,但还算能够适应。食欲也很不错,数月以来都没有食欲特别低迷的阶段,这可能也得益于贺砚庭针对她的口味做的营养餐。 只是在孕后期的阶段,施婳的性格开始有些变化,不仅仅是旁人,她自己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变得格外敏感,甚至有些多愁善感。 她有时候看书都会牵动情绪,内心久久不安,只能看些无聊的搞笑动画片。 但即便如此,心里还是隐隐焦虑。 这一天午后,她午觉醒来,浑身冷汗涔涔,哭得泣不成声。 贺砚庭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缓地抚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小朋友:“bb唔喊,冇事,老公喺度。” (宝宝不哭,没事,老公在。) 施婳的哭声由重转轻,渐渐变成很微弱的啜泣,她半晌才抬起哭红的鼻子,染着委屈的哭腔:“我发梦见到我地嘅生活全部都系梦,我哋嘅婚礼系梦,怀bb都系梦,你堕海之后再都冇醒,贺九,我好难过……” (我梦见我们的生活全都是梦,我们的婚礼是梦,怀宝宝也是梦,你坠海之后再也没有醒来,贺九,我难过死了……) 贺砚庭丝毫不觉得她把噩梦当真荒唐,只是胸腔左侧隐隐闷疼,搂着她一再耐心地哄:“系假嘅,梦里面都系假嘅。我哋嘅生活先系真嘅,贺九会永远陪住你,肚里边嘅bb都系真嘅,唔信你自己摸摸。” (是假的,梦里都是假的。我们的生活才是真的,贺九会永远陪着你,肚子里的宝宝也是真的,不信你自己摸摸。) 彼时怀孕已经三十周,胎动很容易摸到。 施婳小心翼翼地伸手,柔软的掌心覆盖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 贺砚庭则将身体下移,侧脸贴了上去。 一时间,两人均是屏息静气,听得认真。 胎动时而活跃,咕嘟咕嘟的,像是小鱼在吐泡泡,时而又比较迟缓,像是有一只倦懒的小胖猪在里面拱啊拱。 孕妇终于破涕为笑,潮湿的嗓音沁出甜糯:“是真的,宝宝还在……真好。” 准爸爸贺九也因为这分外生动清晰的胎动胸腔柔软。 他眉目和缓,起身将她抱回怀中,腾出手抽了两张纸巾,用柔软的孕妇纸巾覆上她鼻翼,轻声哄着:“乖,用力。” 擤干净鼻涕,施婳情绪总算平复了些。 无端端的噩梦实在离谱,他们的生活明明幸福得那样真实。 午后的太阳温暖和煦。 准妈妈身心愉快地躺在贵妃椅上晒着太阳,她慵懒地微阖着眼皮,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美式脱口秀。 准爸爸在不远处的书桌前办公。 温糯的女嗓随口吩咐:“贺九,想吃柚子。” “好,现在剥。” / 金秋十月,施婳在贺氏私家医院顺利诞下女儿,母女平安。 贺九喜得千金,因太太孕期最喜欢吃柚子,故而宝宝乳名小柚子。 全文终 岁序更替, 又逢新年。 腊月将过,京北的年味分外浓郁。 街头巷尾挂满了灯笼,所到之处都红彤彤的, 出门便是扑面而来的喜庆, 柚子小朋友午餐后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黄米汤圆,美滋滋地同爸爸出来大采购。 陈列鲜妍、排列舒适的贵妇超市里,顾客的人流也明显比往日密集。 备受“贵妇”们喜爱的烘焙区里, 妆容精致的女孩子三三两两聚集于此, 都在低头选购自己喜爱的甜品。 空气相当安静,直到一个清脆的呼声倏然响起, 打破了这份沉寂。 “天呐,好可爱的宝宝,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是哪位顶豪家的小公主啊?” 周围众人很快被女人的轻呼声吸引,目光旋即聚焦于垫着脚尖、小手巴在玻璃橱窗上,眼巴巴等待蛋糕出炉的女宝宝身上。 小女孩穿搭颇有风格, 烟粉色的小皮草和毛毛鞋,搭米白色连体毛袜和同色羔羊毛渔夫帽,经典的冰淇淋撞色,一眼望去就有财阀千金的贵气,但偏偏只是个矮墩墩的小团子,看上去最多三岁的模样, 可爱得恨不能伸手rua两下。 大过年的, 人们都比较兴奋,对于漂亮宝宝的喜爱着实有些按耐不住了。 几个衣装明艳的女孩子凑过去在小粉团子面前半蹲下, 一脸姨母笑地搭讪:“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的小皮草也太好看了吧, 毛绒绒的,是你妈妈给你买的吗?” 面对热情的搭讪,小女孩这才慢悠悠地把两只小肉手从玻璃橱窗上收回去,脚跟也着了地,在陌生人面前恢复了公主的仪态站姿。 她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我叫柚柚,是爸爸买的哦,我妈妈也有一件一样哒。” “哇!居然是爸爸买的!” “啊啊啊她的小奶音可爱死了,好想偷回家啊。” “不是老催生吗,我决定了,就生这个,请问现在可以领回家了不?” “柚柚小公主,跟姨姨回家吗?姨姨家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哦!” “跟姨姨走!姨姨给你买漂亮小裙子!” 面对众多“打劫”般的热情发言,柚子小朋友双手揣兜,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行哦。” “为什么?” “姨姨家有大别墅!” “这些姨姨都不是什么好人,跟叔叔走吧,叔叔带你去迪士尼。” 大人们很少机会近距离接触这样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加上她讲话也很有趣,看起来很爱聊天的样子,大家于是更添热情,继续逗她。 小女孩俨然经常经历类似的大场面,她相当淡定,对此依旧是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小奶音意味深长地说:“柚柚住在城堡里,家里有上万件公主裙,我爸爸还有好多好多大别墅,我妈妈是全世界最美的仙女,柚柚才不会跟你们走哦。” “坏”叔叔“坏”姨姨们哄笑声一片,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会吹牛的小朋友。 直到一位肩宽腿长的绅士朝着烘焙区走来,众人才再度被吸引了眼球。 男人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内搭纯色高领,暗纹皮鞋步履沉稳,每走一步都像是自带电影氛围,儒雅而清贵,他周身的绅士气场,似乎将整间超市的格调都瞬间升华。 而方才还在大放厥词的小粉团子立刻迈开了她萝卜似的小短腿,嗒嗒跑到男人跟前:“爸爸!” 男人俯身将团子抱起,小女孩很娴熟地坐在他的胳膊上,明显早已习惯将他的臂弯当做舒适的座椅。 男人低沉雅贵的声线透着几分告诫:“爸爸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出门在外不要同陌生人讲话。” 粉团子显然不怕他,两只小胖手搂着男人的脖颈,悬空的小短腿晃晃悠悠:“知道啦,爸爸不要跟妈妈告状~” 男人正欲启唇,却被小女孩毫无征兆地“吧唧”亲了一口脸颊。 他眉心微蹙,四周空气都变得静谧,到底是没有发作起来。 众目睽睽下,男人俊脸微沉,看似不受用,实则对女儿的撒娇根本毫无抗击之力。 父女俩在众顾客的惊叹目光下,不疾不徐地取走新鲜出炉的法式肉桂榛子卷和开心果麻薯红丝绒卷,随后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只留下一片尖叫声。 “啊啊啊好帅,这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没眼花吧?” “这颜值比顶流明星还高出一大截,难怪能生出这么漂亮的闺女。” “神啊,基因果然强大,那女宝宝的眼睛和鼻子简直和她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的确好养眼啊,不过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似的。” “得了吧你,是个好看的男人你都认识。” “不是,我也觉得有点眼熟……” “我也,等等,我想起来了!贺、贺家那位……啊啊啊,他该不会是贺家那位大佬吧!!!” “什么?所以那个宝宝是施婳的女儿?” “OMG!她是我女神诶,我刚才居然和我女神的宝宝擦肩而过了?” “所以,小女孩不是在吹牛,是真的!她真的住在城堡里,还有上万件公主裙!” “……sorry,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 父女俩采购完毕就去春节晚会的后台探班了。 小柚子两只小胖手捧着香喷喷的肉桂榛子卷,满眼爱意地送到妈妈手里,糯声糯气地念叨:“妈妈快点吃哦,柚柚排队给妈妈买哒!” 施婳一把将女儿软乎乎的身子抱进怀里,在她的小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谢谢柚子这么爱妈妈,妈妈也最爱你噢。” 她刚说完“最爱你”三个字,一旁的清俊男人就微微黑了脸。 面对妻子和女儿的腻歪,他欲言又止,半晌才生硬地挤出一句:“我也要。” 施婳愣了下,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瞳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口中的“也要”是也要亲亲…… 她耳垂染上绯色,趁着小柚子不注意,柔软的唇轻轻擦过他面颊,十分含蓄。 她的含蓄被贺砚庭解读为敷衍。 抱着团子离开前,他压低声线在她耳边留下一句:“锡得好敷衍,bb打算点补偿我?” (亲得好敷衍,宝宝打算怎么补偿我?) 这些年来,施婳年年主持春晚,已经是春晚的首席常驻主持人。 网友们甚至在官博下面吐槽,晚会最好看的节目就是施婳了,要是有一天施婳不再露脸,这晚会就真没啥看头了。 之后的几个小时施婳一直在台前忙碌。 父女俩只能回家在电视机前守岁。 年年如此,父女俩对此也很习惯了,因为全权支持妈妈的事业,所以也不觉得孤寡。 等小柚子撑不住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出发去接妈妈了。 / 次日大年初一,施婳终于开始休假。 因为一早订好了大年初三一家三口直飞冰岛度假,所以简单的过年聚会就安排在初一和初二。 初二去探望澜姨她们。 初一则约了周燕临一家三口聚餐。 今天施婳和小柚子穿上了贺砚庭早前就定制的母女旗袍装。 加绒加厚的天青白新中式旗袍,外搭朱樱红倒大袖中式短款斗篷,袖口和领口都缀满了绒绒的狐狸毛。 温婉又活泼,母女俩都特别喜欢的一套。 岑茉莉更是刚进门就被惊艳到了,清柔的嗓音赞不绝口:“真好看,今天柚柚就好像迷你版的你,羡慕得我恨不能立刻再生个女儿。” …… 大过年的,佣人们都拿了年终奖休假了。 做大餐的重担自然落在了贺砚庭身上。 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施婳陪着汤圆和柚子两个小不点玩,这两个孩子,一个快五岁,一个刚三岁,一个男宝宝一个女宝宝,却还挺玩得到一处的。 小汤圆不是第一次到这座华丽奢靡的城堡庄园来玩。 但还是由衷发出了一个五岁小男孩真诚的感慨:“柚柚,你每天都住在城堡里,所以你是公主吗?” 小柚子正坐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摆弄她心爱的乐高,闻言摇了摇她的小脑袋:“不是哦。” “那你为什么住城堡?” “因为我妈妈是公主呀,我爸爸说,妈妈是我们家唯一的公主。” 小汤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老爹,所以你什么时候买城堡?” 周燕临听得有点顶不住,用嫌弃的眼神觑着贺砚庭。 老婆控大抵如此,自己宠老婆宠得上天却不自知,反倒五十步笑百步。 贺砚庭却根本无暇给他一个眼神。 因为他正忙着备菜。 岑茉莉见汤圆很听施婳姨姨的话,也就放了心,主动走去厨房帮忙。 周燕临作为老婆的跟屁虫,也不知不觉进了厨房帮忙打下手。 他一边切菜一边感慨:“正所谓人活得长了,什么新鲜事儿都能见着,万万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吃上贺九下厨做的饭了。” 岑茉莉嗓音柔柔的,轻嗤了声:“你懂什么,人家婳婳天天都吃贺老板做的饭。” 周燕临对外呈现出一种对于宠妻过渡的排斥,对内却非常攀比,登时就不乐意了:“这话说的,好像我给你做的少了似的。” 贺砚庭对他们夫妻两人的拌嘴模式早已见怪不怪,自始至终都在专注手上的功夫,偶尔闲下来也是望一望不远处地毯上搭乐高的老婆和女儿。 聚餐结束后,小柚子沉浸于搭配自己后天去冰岛度假的穿搭。 鼓捣累了早早就睡下。 贺砚庭和施婳自然而然地享受着深夜秘不可宣的二人世界。 屋内暖融旖旎,贺砚庭俯身吻着她眼皮,深情款款,克制地纵情。 施婳浑身浸润在香汗里,泼墨般的长发散落满枕,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潮湿而柔软的鱼,分明阖着眼,刺目的白光却仍是一道又一道席来。 风月陷入血骨,极致相爱的两个人,哪怕是放纵时刻,也不再是纯粹的欲,更多的是爱之入骨的浓浓温情。 窗外的雪花越落越大,古老又奢靡的城堡一夜之间变得白雪皑皑,月色与雪色交融,美得令人心悸。 大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施婳的心情也说不出的愉悦。 她忽然用手撑在他胸膛处,忽起忽落,温柔的嗓音清灵又露.骨。 她的呼吸喷薄在他滴汗的肌理上,咬着下唇,一字一顿:“贺九,其实可以……重一D。”(其实可以……重一点。) 空气寂静,她很快就如愿听见了男人加重的喘.息声。 生过宝宝之后,他在这方面格外小心翼翼,尤其是重视她的感受,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在牺牲自己的体验。 他心疼女孩子的身体脆弱,只想她快乐,所以总是用尽花样帮她愉悦。 但有时候,她也会想念那种全然放纵失控,清冷不沾世俗的神嗣,走下神坛,沦为被最纯粹的风月搅浑,彻底沉堕的凡尘俗子。 那种荒唐中沾染些许粗.暴的感觉,她也很喜欢。 她徐徐吻着男人的薄唇,今夜格外主动,几乎是一寸一寸牵引着他的心,让他随着自己沉沦疯狂。 最亲密的时候,她伏在他胸口,喊哑的嗓子软软得随时能沁出水来,有意无意地问:“我们,要不要再生一只小橙子或者小西瓜?” 贺砚庭额角滴着汗,忍耐地抚着她酡红的面颊,声线喑哑:“不要了,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再怀一次孩子,生子之痛,一生一次就够了。 施婳安静地贴在他怀里,不再出声。 有了小柚子,于她而言,已经很圆满了。 贺九不想再要,她也很佛系。 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据说女性在经历过生育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自觉遗忘生产的痛苦。 但旁观者不会忘记。 她怀孕时,贺九因为太过紧张她,甚至都产生了丈夫的孕反。 腹痛、胸痛、呕吐、恶心,他全都有。 只是当时他瞒得严严实实,她与他朝夕相对,竟是全然不知,这些都是在小柚子满了一周岁后,偶然听医生说漏了嘴。 医生说,丈夫的孕反是出于对妻子的过分心痛,恨不能以身替之,所以才会产生一系列生理和心理反应。 施婳深入了解后简直哭笑不得。 入睡前,她轻啄了啄贺砚庭的唇。 屋外落雪很美,遥远处似乎隐隐传来鞭炮声。 除旧迎新,今年胜过从前年年。 / 私人飞机落地冰岛小镇时,恰逢蓝调时刻。 世界的尽头,天空是宁静和纯粹的蓝。 火山熔岩形成的山,绵延起伏不断,终年被积雪覆盖,四周环绕着静谧的海,山上一座座小房子都是红色,笼罩在暖暖的金光下。 这个悠闲的假期,一家三口在雪山徒步,看遍了冰川与湖泊。 三岁的柚子小公主不仅见到了粉色的日落和橙色的日出,更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看到了翡翠绿的极光。 糯叽叽的小团子瞪大了黑葡萄般的眼睛,被从未见过的极致美景所震撼。 她戴着羔羊毛手套的小胖手抱紧爸爸的脖子,却激动地探出小脑袋吧唧亲着妈妈的脸。 “妈妈,极光好漂亮啊,柚柚忽然觉得好爱好爱你和爸爸。” 奶音充满童稚,小朋友天真懵懂,尚不明白如此盛景下情绪的巨大起伏是因为最爱的家人都在身边。 “妈妈也爱爸爸和柚柚。”施婳不知何时染上了鼻音。 极光源于拉丁文“Aurora”,Aurora是希腊神的女儿,是太阳神和月亮女神的妹妹,她是黎明的化身。(*注) 白雪皑皑的画面里,男人垂首与妻子拥吻,左手则牵紧了女儿。 是他的两位公主,更是他的黎明和繁星。 他俯首望着她的眼,声音深沉而郑重:“婳婳,谢谢你赠予我的一切。” 神秘浩瀚的北极光印证下,贺九和他的小姑娘,终于有了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全文终] 番外1~5[全文终] 老公 今年的京北入夏稍迟, 六月的微风依旧沁着淡淡凉意。 华灯初上,金声奖的颁奖典礼在京举办,黄昏载着落日的余晖, 厚重的薄雾中渗出一缕缕橘黄色的晚霞, 星星从暮色中诞生,缀散在天幕中,整个尘世都显露温柔。 施婳登台领奖时穿了一袭珍珠蓝榴花刺绣旗袍, 低饱和度的珠光蓝, 优雅不张扬,真丝织锦缎坠感贴身, 双包边八排扣,腰身袅娜娉婷,只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 刺绣的色彩生动,针脚细密,颈间的填芯花盘扣亦是别致。 她美得就像是从古典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少女, 纤细玲珑,清冷的气质颇似一株独绽枝头的玉兰。 台下的观众席皆因这份端庄而温柔的景致不忍挪眼,京台直播里的弹幕更是尖叫声一片—— 【呜呜呜太美了太美了,女鹅妈妈爱你!!!】 【施仙女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声奖得主,这业务能力,不愧是我粉了两年多的事业型仙女】 【我粉了已经快三年了!是资深事业粉来的!】 【什么?姐妹们入坑这么早的吗, 我是看了前年秋晚之后才认识婳婳大美人的, 看来我入坑太晚了呜呜呜】 【早在婳实习期偶尔露脸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宝藏仙女!!又养眼又励志!我就是关注了婳之后才努力考研上岸的!】 【你们有没有发现婳宝现在的旗袍款式越来越多了, 质感也巨好,都是手工高定吧】 【发现了, 每次都不重样的,我爱了呀,最喜欢看婳宝穿旗袍了】 【今天这件太绝了叭,那刺绣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 自前年中秋晚会已经过去近两年,粉丝们在各种不同场合见到施婳的各色旗袍,的确赏心悦目,而且每件都别出心裁。 粉丝们并不知道的是,雁栖御府里珍藏的尚未穿过的手工旗袍,恐怕还有上百件。 这两年贺先生不知何故沉迷上给太太定制旗袍,不仅请了数位擅长蜀绣、苏绣、湘绣的非遗传承大师,更请了多位旗袍设计巧匠,一年到头全心全意给贺太太缝制旗袍。 今天这一袭珍珠蓝榴花,就是出自某位蜀绣大师的手笔,这位大师讲求画意,遥遥看去宛若真迹,近看才会发觉竟是刺绣,且针线如鬼斧神工般不见痕迹。 白驹过隙,算上实习期,施婳入行已有三年余,陆续主持过中秋晚会、跨年夜、春节晚会等众多大型文艺盛宴,且在一年前正式入驻联播组,成为京台新一代名副其实的当家花旦。 多番历练令她在工作中愈发游刃沉稳。 今夜登台也不例外,她体态端庄,落落大方,领奖致辞也松弛有度,引得台下众领导一片赞许。 目前,金声奖是国内播音主持领域的最高奖项,获奖者德艺双馨,在社会上也具有积极影响力。(*注) 故而这场颁奖晚宴隆重盛大,政商各界名流都在受邀之列。 但最为令人意外的是,贺家那位大佬竟然也莅临出席,此刻正坐在嘉宾席最优越的位置,从容观礼。 这位平素里连名讳都不敢提的神秘大佬,多年来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媒体恨不得将镜头焊死在他脸上,这样的念头却也不过只敢想想,实际上根本不敢给出特写。 唯独京台和芒果卫视联合直播的平台敢于留下几个一闪而过的正常镜头,但也不敢停留超过半秒。 镜头闪现速度太快,直播间虽然有短暂议论,但大体的关注度始终集中在台上获奖的主持人身上。 哪怕是施婳的忠实粉丝也未能察觉,她清冷专注的目光曾与台下观众席的某位神秘贵宾对视。 女主持人矜落端庄的眉眼,曾在那个瞬间浮上柔柔甜意,眼波流转,沁出台前从不展露的妩媚娇态。 只可惜那慑人心魄的美转瞬而逝,粉丝们不过觉得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的古典美人,也会在某个瞬间,因为事业上的喜悦,偶尔露出坠落凡间的笑容罢了。 …… 夜色阑珊,颁奖礼圆满落幕。 施婳在助理等人的随同下返回独立化妆室。 不同于新人时期总是使用能容纳几十上百人的公用候场化妆区,以施婳现如今的咖位,无论出席何种活动,主办方都会为其准备独立化妆室,并配有专业安保人员。 这两年来,施婳各平台的粉丝累积数千万,已经是堪比一线女星的流量。 但她很少外接商务,只承接京台方面相关的合作。私人时间则更多专注于慈善领域,以个人的名义创立了婴幼儿、青少年助养基金,还在全国各地开了几间慈善福利院。 她自己是孤儿,知道无亲无故的孩子长大成人是多么不易,现在有了能力,只想尽自己所能帮助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今天是她荣获金声奖的日子,这份荣誉在播音界的分量不言而喻,后台私人化妆室堆满了各路粉丝们想法设法送来的各种礼物。 施婳从前性格内敛含蓄,考入播音系,签约京台,都不过是想要女承父业,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如母亲一样拥有万千粉丝的厚爱。 起初她很不习惯,总觉得受之有愧,久而久之却也被粉丝们的热情打动。 时代不同,各行各业的优秀从业者都有拥有庞大粉丝的可能性,任部长也曾鼓励她,既然受到这样多的喜爱,就说明她有足够的能力为广大网友们提供情绪价值,播音人的最终目的也是丰富观众们的文娱精神生活,没什么可惭愧的。 她的粉丝群体虽然男女老少皆有,但终究以年轻女孩子为主,她们都很善解人意,了解施婳在京台工作的特殊性,从来不会送贵重的礼物,只是以各种赏心悦目的鲜花、精巧的手工礼品来表达爱意。 助理小阮费了好些功夫才整理好这些花束和礼物,其间化妆室越来越热闹,不少同行都在退场后纷纷前来道喜,也有送花祝福的。 施婳对这样的场面也算司空见惯,很快就与大家热络寒暄着。 离场时,或相熟或不算太熟的同行都簇拥在施婳身边,大家将她众星捧月一般,她也不好意思婉拒。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这样来到了颁奖会场外面,施婳遥遥便望见那台Boat Tail蛰伏在静谧暗夜下。 她眼瞳微闪,有一闪而过的赧然,她料到贺砚庭会在会场外面等他。 但万万猜不到他今天会启用这台浮影,更没想到他坐在驾驶位上,还是亲自开的。 淡瑰色古铜金的车身泊得毫不低调,明显在等人。 冷色珠光涂层在浓稠夜色下分外惹人眼球。 说说笑笑的同行们不约而同噤了声,目光不由得凝在施婳身上。 施婳耳垂微热,毕竟还不适应,有一瞬间的局促,但很快就浮起大方坦然的笑容,清灵悦耳的音色徐徐降声:“我老公在等我,先走一步,大家晚安了,回见。” 她轻声告辞的同时径自打开了车门,甜若黄莺的声色自然也落入了驾驶位男人的耳中。 饶是成日面对数百亿的项目都不形于色、巍然不动,却在听见她这声“老公”的瞬间,搭在方向盘上的腕骨生生一颤。 他幽深的眸光睨向妻子嫣然的面颊,喉结暗暗滚动。 这些同行一早知道施婳这两年身边有一位稳定交往的“神秘男友”,这台劳斯莱斯浮影更是登上过热搜头版的。 她大方向众人介绍,同行们也面露笑容。 “好的,那你们路上小心。” “拜拜了婳,你今晚的旗袍美绝了。” “晚安,注意安全。” 都是一帮能说会道的主持人,这一刻却跟大脑宕机了似的,愣是等施婳上了车才纷纷反应过来。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老公?” “老公???我们京台新晋花旦居然英年早婚了,怎么没听说啊。” “施婳还不满二十四周岁吧,这么年轻就结婚啦。” “虽然车里的男人看不清,但想来就是上回热搜上那位了,年轻的老派绅士,又英俊多金,身材都好到令人发疯,好衬啊!!他们俩这真是俊男美女,天作之合。” “天呐,我们应该是最早知道真相的吧,网友也不知道她已婚。” “嘘嘘嘘,咱们应该得保密,是不是施妹妹今天拿了奖心情太好,不小心说漏嘴了。” “有这种可能!不管了我先磕为敬,真香!” …… 东三环中路,劳斯莱斯浮影平缓疾驰在夜幕下。 因为是他亲自开车,施婳落座了副驾驶位。 车速平稳,防弹遮光的车玻璃内光线暗昧,女孩子纤软细腻的手指主动缠上了他的,男人冷白的长指骨节分明,筋脉明晰,无声昭示着一种极端性.感的禁.欲色彩。 被她无声勾.缠,他原本恒温的掌心也逐渐发烫,反手覆上了她的,不轻不重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他寒玉般清绝冷淡的面色不过是假象,内里暗潮涌动。 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细密而闪烁,分明那样灼眼,却不知为何无人察觉。 或许是女孩子戴戒指作为配饰的概率太高,虽然这枚婚戒看上去就价值不菲,但以施婳如今的收入,给自己买怎样奢昂的首饰都无可厚非。 而她又这样年轻,正处在事业高速上升期,从没请过婚假,旁人自然不曾朝这一方向去联想。 这也是贺砚庭最隐隐郁卒的点。 贺玺今年以来股价持续走高,而他隐婚也早已成为上流圈公开的秘密。 施婳的事业也凭借她自己的能力攀上了行业尖端,虽还不至顶峰,但这个时候公开婚事,恐怕也不会再有大量怀疑她实力的争议。 于是自半年前,夫妻两人就商议决定自然公开,施婳每日佩戴婚戒,他亦从不例外。 可有些事情就是不能顺遂心愿,越是想顺其自然公之于众,就偏偏无人在意。 自打施婳公开恋情以来,人人都默许她有一位身份神秘的顶豪男友,但时代在进步,粉丝的素质也越来越高,她的粉丝又以事业粉颜粉为主,明知她性情低调,便愈发没人深扒她的恋情。 没人探讨,她又不是需要依托私人感情来炒作的明星,自然不能莫名其妙地占用公共资源,煞有介事刻意去公开已婚一事。 所以也就不了了之拖了下来。 施婳方才自然不是嘴快说漏了嘴,而是一时心念起,有意为之。 过几天就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了,她知道贺砚庭必定早已暗中备好了惊喜。 她在筹备礼物这方面实在缺乏思路,结婚两年以来,各种节日、纪念日、情人节,包括他的生日,能送的礼物好像都送过了,这一次真不知道送什么才好。 这事儿已经困扰了她好些天。 就在刚才那一刹,她忽然有了灵感。 施婳根本不顾男人伪装冷静的颜面,扬起下巴,主动吻上他微凉的唇角,声音又甜又糯,还带着恃宠生娇的意味:“老公,我总算想到过几天的结婚纪念日送你什么礼物了。” 又一声老公袭来,车内的空气逐渐旖.旎,男人呼吸渐重。 他漆如深潭的眸色.欲念渐沛,脑海中难以自控地联想起一些夫妻“日常互动”。 男人从某一层面而言,骨子里都有着相似的内核。 没有不喜欢听自己爱之入骨的女人喊自己老公的。 贺砚庭也难免俗,前年初雪那夜后,夫妻两人身心互通,他便不止一次哄着诱着她改口。 可女孩子大约是抹不开面子,始终不肯叫,除非偶尔被他磋磨得濒临崩溃,才会服软喊上一两声。 今儿算是太阳打西边升了。 施婳对男人的心思也算了如指掌。 既然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合适的礼物,又暂且找不到恰当的公开时机,不如就先陆续在友人、同事、圈内同行面前承认他的身份,或者寻个机会在台里将他介绍给众人,再以他的名义做东请客,自此也算是名正言顺,想必会比其他买回来的礼物更合他心意。 “噢,打算送什么?”男人声线低哑沉郁,听不出气息的危险。 施婳笑容清甜,两只浅浅的梨涡就挂在颊边,一字一顿地铺垫:“先保密,过几日你自然就知道了。” 原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 车子驶入雁栖御府之后,他熄了火,俯身吻向她诱.人的唇,沉郁磁性的嗓音仿佛唯有虔诚的祝贺:“恭喜太太得奖,前程锦绣,贺某永远是你的忠实粉丝。” 施婳抿唇微笑,正要道谢,下一刻却发现副驾的靠背倏然间徐徐倾倒,短短几秒内,整个车内的格局大变了样。 所谓的“忠实粉丝”这一刻半点都不老实。 座椅靠背倒下,车内的空间显然变得宽敞,可空气却愈发稀薄,她很快被吻得大脑缺氧,呼吸不畅。 风月情.迷间,她只依稀记得耳畔响起一道刺耳的撕拉,是那珠光蓝的真丝织锦缎惨遭帛裂的声音。 双包边八排扣四散零落,低饱和度的珍珠蓝碎裂铺满车内地毯。 世人眼里清冷古典的玉兰此刻枝朵乱颤,那玉兰花瓣更是零落一地。 暴雪来得迅疾,浪潮也席卷汹涌。 耳畔似有惊雷乍作,少女水雾盈盈的眼前霎时晃过刺目的白光,一时竟分不清昼夜,只觉得万籁俱寂。 男人吻着她眼尾薄薄的红晕,女孩子白腻的膝弯尚还搭在他肩头,眼角那抹红分明靡艳,却仍有股天真懵懂的纯澈。 让人既生怜悯,同时又歹意频生,恨不能欺负得更狠。 车明明早已入府,可回房却成了一种奢望。 这一个漫长的深夜,施婳被迫匍匐在车玻璃前赏月,月明星疏,明明不是十五,夜空里倒悬了个近乎圆满的月。 最后哭得哑了声,不为别的,只为了心疼她那件才穿过一回的蜀绣珍珠蓝旗袍。 她呜咽得满是委屈,断断续续抽噎:“我可喜欢这一身,尤其是这珍珠蓝……贺砚庭,你是世界第一大衰人,我才穿了一次。那榴花刺绣更是浑然天成,这样的好东西,你真是暴殄天物……” 雁栖御府的衣帽间里固然还有上百件未得贺太太垂幸的。 但男人也懂得心头好不可替代的道理。 他克制地吻着她酡红轻颤的眼皮,嗓音喑哑地诚恳认错:“我的问题,无妨,明儿就让师傅给你做身一模一样的。” 施婳原本勉强消了气。 等终于脱离这台劳斯莱斯浮影,被抱回主卧浴室。 恍惚间照了下镜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心爱的旗袍早已灰飞烟灭,可那玲珑别致的填芯花盘扣竟还牢牢挂在她颈间,有一种不顾廉耻的靡丽。 / 几天后的轮休日。 施婳有一则简单的直播工作。 近两年来,她依照台里的建议,顺应观众需求,偶尔会开启直播互动。 除了个人营业的需要之外,更多也是作为京台的门面,进行一些重大工作的宣传。 今天的直播内容很简单,一则是她荣获金声奖之后与广大粉丝们的互动,二则是替今年的七夕晚会进行预热。 除了粉丝之外,直播间还有无数路人网友,热度一路走高。 直播很是顺利,结束前,施婳还响应直播间观众们的呼吁,随机抽取了几个福袋,送出惊喜福利礼品。 虽然不是第一次开直播,但大部分直播时间都是在台里,唯独今天恰好轮休,连带着明天刚好是她与贺砚庭的结婚两周年纪念日,故而就没打算去台里,只在家中的书房简单开播。 她的婚事,在小阮面前早已不是秘密。因为近两年工作任务越来越重,小阮时不时要陪同她加班,来往雁栖御府的次数已经很多了。 经历过震惊大骇,小阮如今早已泰然淡定,见了贺砚庭也不过大大方方唤一声贺先生,偶尔还会皮一下叫声姐夫。 结束工作,小阮动作麻利地关闭了摄像头,人有三急,她急匆匆地说:“我去下洗手间,学姐你明天要过纪念日,快回屋洗澡休息睡美容觉吧,书房里的东西我等下慢慢收拾。” 她说完就慌不择路地跑了,看起来是真的憋了有一阵了。 施婳不禁莞尔。 虽然她一年前就已入驻联播组,不再需要午夜上播。但工作一直很忙,贺砚庭也从不清闲,所以她到底也没养成早睡的习惯,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有十几分钟,她并没有多少困意。 她现在已经不止一个助手了,但家里毕竟不方便让太多外人出入,这次直播也只让关系最亲厚合作时间也最长的小阮过来。 其实一场直播下来要忙的事情不少,小阮一个人难免辛苦,施婳通常都会亲力亲为。 这次也不例外,她敲着电脑键盘记录一些直播工作的复盘,然后就开始收拾书桌上的各种杂物。 她并不知晓的是,小阮走得匆忙,并未确认直播镜头全部关闭。 也兴许是系统偶然的卡顿bug,这会儿竟然还未全关。 弹幕都快刷爆了—— 【婳宝,镜头忘记关啦!】 【刚不是说下播了吗,怎么直播间还没关闭】 【仙女好像没有看弹幕,正在忙别的事呢】 【哎呀,这样容易出事,女鹅今天还是在家里开播的,咱们赶紧给平台客服打电话,得尽快把直播间关了】 直播间的观众和粉丝都充满善意,其实前后也不过就是两分钟的光景,照理是不至于出什么差池的。 可偏偏就在施婳垂首忙碌的须臾间,本就虚掩的柚木门扉被无声推开。 男人天然覆了薄霜般低沉雅贵的音调不疾不徐传入—— “bb,够钟训觉。”(宝宝,到点该睡觉了。) 施婳蓦的抬眸,对上他状似肃然却透着蛊意的眸色。 他俨然刚沐浴过,身上只穿了件深灰冷绸睡袍,透过质感稠密的面料,隐隐能窥透前胸性.感且禁.欲的纹理。 头发看起来吹过,却并未全干,稍许余遗的湿漉,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明明穿戴齐整,却仿佛溢出令人唇燥口干的慵懒暗示。 无人关心的直播间里: 【???】 【!!!】 【我眼花了?】 【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施婳的神秘男友吗!】 【这侧脸,这身材,天呐,直接把我鲨了给你们助助兴吧】 【女鹅你男友意外露脸了啊啊啊,这是什么级别的直播事故啊】 【我赌五毛,今晚微博要瘫】 【这是两年前那个开劳斯莱斯浮影的神秘男友么!是同一个没错叭!】 【虽然光线有点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明显就是同一个啊】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像……】 【那位不可提大佬,好像上周也出席了金声奖颁奖晚会来着】 【不会吧不会吧,当时我就很震惊,听闻那位京圈大佬很少出席文艺界活动,不知道什么重量级大咖竟然把他也请来了,还是没有提前离场的那种】 【你们可别瞎磕啊,把我吓尿了都!!!应该只是长得像而已吧】 …… 小阮尚未离开,施婳其实知道他在外人面前素来克制守礼,不会有丝毫逾越。 可他越是一副世人面前不染世俗的模样,她就越是坏心暗起。 少女软手探出,滑腻的指腹不露声色覆上他的指骨,双双手指纠缠。 桌角静静立着一盏暗绿色的中古台灯,古朴雅致,幽绿的灯影落在他肩上,映得他侧颜剪影愈发斯文清绝,分明是极绅士雅贵的一张脸,却蓦地目光暗沉,他越过妻子巧笑明艳的面颊,依旧是冷冽泰然的模样。 却骤然腕骨微抬,镇定地关闭那最后被疏漏的直播镜头。 千万观众的手机屏幕瞬间归于沉寂。 直播已结束。 五个字昭然若揭。 窗明几净的书房莫名浸润了几分旖旎雾色。 他圈着施婳温软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眉眼始终平如止水,低哑的嗓音却染上了几许玩味:“bb,知唔知自己玩大咗。” (宝宝,知不知道你闯祸了。) 公开 书房沾染了夏夜的潮湿露水, 空气陷入沉寂。 足足安静了两分多钟,施婳才算后知后觉地恍悟方才究竟发生了何种意外。 只是这“祸”,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不能算是她闯下的。 小阮从洗手间回来, 察觉自己工作的疏忽, 吓得都快哭了。 “呜呜呜学姐怎么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贺大佬, 我是不是摊上事儿了, 真的对不起……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在微博已经看到截图流传出来了, 但好像不是很高清,应该不会暴露姐夫您的身份吧。” 一口一个“姐夫”。 小阮这姑娘在某些时刻反应还是相当机敏的。 她一个刚毕业不过一年的小姑娘,嘴巴还这么甜, 贺砚庭这样身份贵重的上位者,怎么好难为她。 事实上,他也确实丝毫没有愠怒。 相反, 他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未免也太昭然若揭了。 “没事,下回注意便是。” …… 热搜发酵得太快。 施婳看着微博搜索界面很快被标红成“爆”的词条,陷入怔忪许久,大脑不禁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施婳直播事故 #施婳疑似与神秘男友同居 #施婳男友意外露脸 世事果真难料。 颁奖礼那晚她还在盘算,既然找不到恰当的公开时机, 不如就先在相熟的朋友和同行面前逐步公开贺砚庭的身份, 以此便算是投其所好的结婚两周年礼物了。 可她无论如何料不到,自己这还未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经由小阮的大意,不小心就升了级。 惊喜几乎成了惊怵。 葱白的指尖逐一点开热搜词条, 里面大量涌现她的“神秘顶豪男友”在她的直播间意外露脸的相关截图,虽然不算非常高清,但足以引发众人的怀疑。 甚至已经有心细如尘的网友找出两年前他受邀出席京台.独家专访的视频截图,通过各种细节比对,逐步还原逻辑。 施婳一个人安静地捧着手机,渐渐缓和了意外的情绪,也算是接受了这一现实。 至于贺砚庭,暂时不见人影,想来应当是去联络公关部进行舆论处理了。 施婳没找见他人,便唤了声小阮。 小阮还没收拾完东西,懵懵地走过来,一脸惊魂未定:“学姐,怎么了?” “你说,既然天赐良机,是不是该光明正大给你姐夫一个名分了?” 她的嗓音清灵婉转,半点没有惹出乱子的懊恼,反倒沁着一丝甜意。 小阮先是瞳孔地震,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要不,学姐你这妆干脆别卸了,咱们趁热再开一场直播,给姐夫一个surprise?” 施婳攥紧了手机,半年来一直没等到的时机,现如今来得毫无兆头。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没有什么比大大方方承认更好的绯闻公关了。 只是事到临头,一想到要在全国网友面前宣告自己的感情私事,多少还是有几分局促。 还有贺玺那边,他们身为贺玺的董事长和夫人,骤然公开,是不是也得在大股东们面前走个过场。 施婳着手筹备再开直播,心里半是期许半是紧张。 然而不等她理清思路,耳畔倏然炸开一声来自于小阮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施婳:“怎么了?” “官、官宣了!啊啊啊甜死我了!贺大佬好会啊!从今往后,我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磕了!!!” 施婳:“……?” / 直播事故刚发生不过八分钟,全网炸锅。 微博老总经由下属汇报,得知现在热搜词条里遍布贺家那位的非高清露脸截图。 不由吓得两股战战,直接致电首席秘书杜森,请示贺先生的意思。 通话很快转到贺砚庭这边,他声线沉郁,无波无澜:“不用删。” 微博老总与贺家这位大佬着实不能算很熟,也摸不准他的脾性,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这惜墨如金的三个字究竟是何寓意。 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在直播事故发生仅十五分钟后,贺玺集团官博深夜连发两条博文。 第一条: [@贺玺集团V:@施婳,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董事长夫人。] 第二条则是转发了一个陌生小号的微博,并配上了三个转圈恭喜撒花的表情包。 这条陌生的小号没有粉丝,也没有任何历史微博记录,关注列表里有且仅有施婳一人。 [@H:两周年快乐。@施婳] 配图:结婚证JPG. 不到一分钟,全网瘫痪。 微博老总愣是瞪大眼睛把那张结婚证照片反复端凝了半分钟,才终于明白是怎么个回事儿。 他火速吩咐下属干活,立刻给这位@H网友的微博加盖了官方认证戳。 [贺玺集团董事长,贺砚庭] 等认证生效,他立刻亲自下场转发并道贺:[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微博老总都亲自下场,还在质疑观望的广大网友们群情沸腾了—— 【什么!这是官宣了???】 【起猛了,看到我的宝藏播音美人居然英年早婚了,对象竟然是贺家那位不可提的大佬!】 【我的天,领证时间竟然是两年前,所以当年恋情曝光的时候,其实人家已经是真夫妻了】 【啊啊啊我居然磕到真的了!前年我就猛猛磕过这两位的啊!西装x旗袍yyds好不好!】 【死去的记忆开始袭击我,我终于明白当年闹出那乌龙绯闻后,环球金融中心的许敬源为啥吓得连夜官宣了】 【哈哈哈悟了,心疼许总,许总当年一定吓尿了】 【我焯我焯,这对cp也太香了吧,光这颜值我就能脑补一百本绿江言情文】 【楼上的姐妹,这性张力,这身高差体型差,还是位高权重大佬x清冷古典美人,这不得脑补hentai文吗!】 【不瞒你们说,自打两年前那次专访后,我已经偷偷磕了很久了,万万没想到居然磕到真的了,还是已婚的那种,啊啊啊我要幸福得昏倒】 【贺大佬的官宣护妻力MAX!果然真夫妻才是最好磕的!】 【笑死,上个月我还刷到过施婳的黑粉造谣人家被男友甩了什么的,那酸味,隔着屏幕都溢出来了,现在脸被打肿了吧】 【猜了那么久,万万没想到施婳的老公是那位不可提的京圈大佬,黑粉今天眼睛都红到滴血了叭】 【我的关注点可能有点偏,贺大佬讲粤语也太苏了吧,谁能扛得住大佬一句bb啊,不愧是能娶到我们播音圈第一神颜的男人】 【谁有刚才的直播录屏能发我啊,重金求!】 【贺大佬这张脸,这身材,在床上喊一句bb,我的天忽然发现婳宝的营养也太好了叭,这是能说的吗QAQ】 …… 这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因着突如其来的官宣,到底是不能平静无澜地度过了。 公开过了一月有余,京台的同事们大抵都已经陆续接受了惊喜暴击。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的道贺之辞,施婳也听得耳朵长茧了。 虽然有些头疼,但谁让贺砚庭的身份摆在这,难免是要掀起一番惊涛骇浪的,她只想着熬熬也就过了。 却不曾想,贺砚庭近来的性情总有些微妙的变化。 从前,她觉得他的性子与她差不多,低调谦逊,不喜被太多人关注。 可这阵子以来,他让她逐渐意识到这只老狐狸还有更为复杂的多面性。 譬如,他接连多日送新鲜花束到她单位,每天至少一束,足足坚持了一个月还没有消停的迹象。 施婳在台里早已有了独立办公室,倒是不愁没地方存放,只是也太高调了,让她实在赧然。 好在同事们都明察秋毫,大家都看得出想要秀恩爱的并不是施婳本人,而是她那位不可言宣的大佬老公。 戴娜还半是宽慰半是揶揄地同她讲:“安啦,你们隐婚这么久,总得让贺大佬光明正大地宣示主权,不然你这小脸蛋这样招人,总是惹人觊觎,他不得醋死啊。” 施婳深深郁卒。 不过她觉得害臊,同事们却都很欢喜。 因为施婳收到的是每天一束品种稀有从不重样的昂贵鲜花,同事们收到的却是每天不重样的米其林下午茶。 说是下午茶,其实花样堪比正餐。 周一是法式蛋糕、周二是日料、周三是融合料理、周四是粤式茶点、周五是某奢侈品牌的定制三层下午茶,周六周日就更绝,直接送人手两张贺氏旗下某七星级酒店的自助餐贵宾券。 于是,京台新闻部有一则人尽皆知的暗号:“馋了,今天贺大佬秀恩爱了吗?” / 上流圈内近来有不少新鲜的八卦趣闻。 传闻贺家那位向来清冷寡欲的年轻家主,自打公开了与那位播音美人的婚事之后,最近不知怎么新添了个飞遍全球各地逛拍卖行的嗜好。 据传,京北的保利、嘉德,纽约的苏富比Sotheby''''s、伦敦的佳士得Christie''''s,以及东京株式会社和德国的纳高Nagel等著名拍卖行都曾闪现过贺先生的踪影。(*注) 重金拍下的均是顶级王室珠宝、绝版婚纱,以及各式各样的华服首饰。 看上去不像是单纯投资,更像是送给女孩子的。 圈内一度还以为是谣传,毕竟贺先生素来以端方持重的形象示人,公开婚事在情理之中,却也不至于像纨绔那般迷上一掷千金哄美人一笑。 直到有人在苏富比亲眼见证贺先生以百亿欧元的成交价拍下某座古典欧式庄园城堡,终于耐不住好奇心上前追问。 因为这位偶遇的富豪与贺先生不算相熟,原以为素来高高在上的贺大佬会冷淡不语,却不料他绅士雅贵的面庞上并无丝毫不悦,还轻描淡写地落下四个字:“筹备婚房。” 如此,传闻才终于落听。 原来不是谣言,是真的。 贺家那位隐婚两年的太太哪里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养女,分明是他的心肝宝贝。 后来据说婚礼之期已定,婚礼举行地就定在这奢靡至极的庄园城堡。目前已经进入重金修缮阶段。 有几则照片逐渐在圈内流传。 奢华与古朴并存的城堡富丽堂皇,庄园拥有数千平的高尔夫球场、酒庄、水疗中心、迷宫花园、珍稀植物园,以及各式名家油画、古董收藏品。 据说因为贺太太最喜欢的动物是麋鹿,庄园内甚至直接在迷宫花园的隔壁开辟了一个麋鹿园。 童话般的城堡堪比傲慢与偏见的拍摄地,更宛若上个世纪遗落的浮生旧梦。 大婚之期在即,上流圈内众人无不翘首以盼。 如贺太太这般花团锦簇的公主梦是不敢做了,只盼着能有幸收到这封城堡婚礼的邀请函。 世纪婚礼 婚期将至的这段日子, 贺砚庭几乎就没有闲过。 上至大婚现场布置、婚宴策划、高定婚纱的设计、新娘的皇冠项链耳饰等珠宝搭配。 下至空运鲜花种类、现场宾客名单、乃至喜帖的款式和伴手礼……桩桩件件,都由日理万机的贺董亲自经手。 这所谓经手,并不是仅仅过目, 而是每一桩都舍不得假手于人, 连施婳的量身婚服都是他与顶级名家设计师深度探讨后参与设计的成果。 宋时惜作为伴娘团的首席成员,亲眼旁观了开启婚礼筹备这数月以来新郎官的状态,倍感震撼的同时几乎灭绝了自己步入婚姻的念头。 直到大婚前夜, 宋时惜守在施婳的闺房里, 看着闺蜜最后一次试穿礼服,口中都仍是止不住慨叹:“不仅恋爱要看别人谈, 这婚也得看别人结才有意思,我的婳,请问你是从哪找的老公啊, 我现在去月老庙里求还来得及么。” 施婳正专注对着全身镜试穿最后一套中式龙凤褂,一想到几小时后就要进行仪式,心里有种既憧憬又紧张的不真实感。 她被宋时惜的话逗乐, 忍俊不禁:“你还用得着求么,只要你肯点头,沈小少爷连夜都能陪你去扯证吧。” 自从两年前那场乌龙,宋时惜就和沈家的小少爷沈阎走到了一起。 对于这段意外的恋情,宋时惜起先一直都不乐意承认,施婳问过好几次她也总是支支吾吾。 但毕竟是多年好友, 施婳大抵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就是时惜刚失恋那次两人偶然发生了亲密关系,之后半推半就地成了“密友”, 今年似乎是有密友转正的征兆。 沈阎其人名声不太好,但施婳接触过几回, 感觉还不赖,看得出是对时惜很上头的。 时惜则是嘴硬身子软,两人算是处在热恋期,暗糖也撒了不少。 果不其然,宋时惜听了就直皱鼻子:“得了吧,你别寒碜我,我才不同那混球结婚呢,我现在是不婚主义。” 话虽然狠,但尾音莫名透出半分甜意。 施婳也懒得拆穿她:“好好好,不婚就不婚。” 每个人在感情上都有自己的节奏,也会有注定的姻缘,作为好友只需陪伴祝福即可,她向来都不会对朋友的感情有所置喙。 回归正题,宋时惜走过来,小心翼翼伸手抚触着施婳身上这套改良龙凤褂,眼底又一次露出惊艳的色彩。 传统凤冠霞帔,吉利又贵气,深浅不一的金丝银线织密出流光溢彩的凤凰,庄重艳绝的正红色映得施婳这张全素无妆的脸蛋气色红润,俨然一副待嫁女孩家的娇态。 “太绝了,我可是听说单是这套龙凤褂裙就是数十位大师耗时超过一年才赶制而成的,你直播事故才过去多久啊,算起来,贺大佬早早就在筹备婚礼了吧。” “一年吗?”施婳微微讶然,“我还真没听说。” 宋时惜毕竟是北方周刊的记者,记者圈最讲求时效性的猛料,如今各大媒体都在争相跟踪报道贺氏家主大婚的细节,她收到的消息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真的,贺大佬这种事必躬亲的老公,你不知道我有多少女同事羡慕得哭了!筹备婚礼本就是件辛苦的差事,你们又是这样的顶豪望族,更加诸事繁琐,让你自己操持你估计得累哭,所以啊婳婳,我真的特别特别为你开心。” 宋时惜毕业之后也经历了不少事,成熟了不少。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有钱就可以解决的。 普通情侣很多都因为婚礼琐事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更别说豪门媳妇的艰辛了。 虽然贺大佬很壕,但她更为施婳感动的是这份用心,看得出来,贺大佬真的蓄谋很多年了,整个婚礼前后,他有种多年蓄力终于有用武之地的画风。 …… 时间已经不早了,明明该抓紧休息,施婳躺下后却没有半点困意。 如时惜所言,贺砚庭他这几个月真的为这场婚礼耗费了不少心力。 旁人可能只觉得施婳从小就勤奋上进,殊不知她在学业工作之余的私人生活也有相当惫懒的一面。 她很怕麻烦。 对于婚礼,她是既憧憬,又打怵。 尤其是她现阶段工作实在忙碌,如果要把大量精力放在筹备婚礼上,肯定会很疲惫。 好在贺砚庭一手包办,从头至尾没累着她半点。 关键是处处合乎她心意,她总算明白朋友们口中羡慕不已的“爹系老公”是什么水准了。 辗转良久,既亢奋,又有些莫名的焦虑,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摸索手机。 而手机另一端的男人仿佛与她有某种心电感应,她刚摸到手机微凉的边沿,来电便响起。 “bb系唔系训唔着。”(宝宝是不是睡不着。) “嗯,我有D紧张……”(嗯,我有点小紧张……) 听筒那端的嗓音低哑磁性,还隐隐有笑意,无缝切换普通话宽慰她:“京台的台柱子施婳小姐,国家级别的大型晚会你都主持过多回了,小场面而已,放轻松。” 施婳咬了下唇,细声嘟哝:“才不是小场面,你那样用心,光是我的定制婚服都准备了八套……” 距离天亮越来越近,她的紧张也越来越真切了。 大约是因为很清楚一生仅有这一次,而且是他精心筹划,事必躬亲的结果。她生怕有一点不完美,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遗憾。 女孩子温糯的嗓音其实并没有把内心的想法都说得很明白,但他却仿佛全都懂得。 “我愿意花心思,有且仅有一个目的,希望老婆大人开心。” “婚礼不过系人生中嘅一场游戏,最紧要bb有好嘅游戏体验。” (婚礼不过是人生中的一场游戏,宝宝有好的游戏体验感最重要。” 他的音调一如既往的低醇温柔,宛如悠扬的大提琴音。 他太了解妻子的小心思,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哄,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达到最佳的安抚效果。 他的意思是,不必紧张,不必焦虑。 婚礼并不是给任何人看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她。 他从来都只想她快乐。 话音既落,另一端安静了良久。 小姑娘鼻尖泛酸,眼眶也有烫意,耗资百亿,全球哗然的世纪级别重奢婚礼,在他口中竟然只是一场他陪着她玩的游戏。 心头湿漉漉的,半晌才克制住情绪,软声嗫喏着:“知道了,那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 逐渐安睡的女孩并不知晓,她的王子并不如他所言那般镇定泰然。而是因为即将要迎娶藏匿于心底多年的珍宝,辗转难眠。 原来当最深最刻骨的幸福即将唾手可得,人们会发自内心变得诚惶诚恐。 睥睨众生的神嗣,这一夜也注定虔诚。 / 翌日,婚礼在笼罩着金色光芒的古堡秘境如期举行。 辉煌的巴洛克穹顶、满目价值数百万英镑的朱丽叶玫瑰、顶级钢琴家全程伴奏。 宾客们的感官都达到了极致的享受,既像是沉浸于中古欧洲电影里王室贵族的盛宴,又像是踏上通往爱丽丝仙境必经的花路,如梦似幻,却偶然又会生出些微醺的真实感。 施婳昨晚虽然睡得很少,但进入婚礼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好。 贺砚庭兑现了当年对阿铭的承诺,将香山澳的一帮老街坊都用私人专机接来观礼。 施婳没有别的家人,这帮亲厚的老街坊就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亲人了。 昨日一直忙于各种琐事不得空,到了婚礼现场终于可以叙旧。 老街坊们千里迢迢过来,都被照顾得很妥当,换了光鲜的衣裳,有兴趣的甚至还经由专业化妆师的手化了妆,此时此刻一个个都满面红光的,婚礼因为他们的到来更添吉利。 神圣的仪式拉开帷幕。 施婳一共有八套婚服,宣誓时她选的是贺砚庭最耗心力亲自参与设计的那件巴洛克婚纱。 纯洁无瑕的珍珠白,半透明薄纱与手工蕾丝交织,奢华的全美闪钻、南阳珍珠、月光石水晶缀满其间。 其实这并不是最重工最华丽的一件,也不是设计师们最推荐的一件,但的的确确是她最喜欢的。 因为这件婚纱的裙摆浪漫又灵动,蓬蓬松松如云朵般,彰显着自由与活力。 相较于高贵庄重的年轻家主夫人和优雅知性的京台主持人,贺砚庭永远更爱她自由自在的灵魂——她将永远是他的公主,而非任何外界加持的责任与身份。 古老而又浪漫的光影下,宾客们目不转睛地观礼。 令众人意外的是,新郎与新娘并没有选择传统的、以神职人员宣读的“你是否”这一套誓词。 而是由贺砚庭在众目睽睽下,亲口念出这封蕴藏着厚重情愫的婚姻誓词—— 他的声音清晰而持重,庄严且沉稳,像是深情款款地告白,却又更像是在上帝面前的虔诚起誓: “心爱的贝芙丽小姐,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成为你钦点的丈夫、你今后生活的管家、你未来孩子的父亲,以及,你唯一的爱人。愿上帝为证,无论贫瘠或富有,无论疾病或健康,我将允诺永远尊重、包容、疼惜、守护贝芙丽小姐,山川更迭,矢志不渝。”(*注) 誓言既落,满座哗然。 在此之前,世人皆以为贺九视妻如命不过是遥远的传言。 如今才明白竟是真的。 或许绝大多数的宾客并不知晓他们相识相遇这十几年漫长的光阴都发生过什么,仅仅是为这一刻浓烈赤忱的爱情所感动。 在复古电影质感般的爱丽丝仙境里,一位身形颀长、肩宽腰窄的年轻绅士,着经典黑白塔士多镶锻礼服,正面对他此生唯一的公主,庄重起誓。 被这位面容清绝雅贵的绅士托腰深吻时,施婳的眸底早已盈满水雾。 她因这温情缱绻的吻强忍住泪意,清晰灵动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告白:“我爱你,罗道夫斯先生。” 席间掌声不绝如缕,新娘的伴娘团纷纷泪目。 …… 仪式告一段落后,施婳前去更衣。 化妆师细心地替她补妆,施婳对着镜子,多少有些懊恼。 她今早还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哭鼻子,免得把妆容哭花。 可到底是没抗住刚才那氛围。 也真是奇怪,她从前明明极少落泪,偏就是和贺砚庭结婚之后,她好像日渐娇气起来,时不时就鼻尖泛酸,简直快成了泪失禁体质。 换好另一套蕾丝鱼尾婚纱,在伴娘团的陪同下回到会场。 意外的是,宾客们竟是无暇欣赏新娘的绝美鱼尾纱,目光均是不约而同被大荧幕上滚动播放的老照片久久吸引。 在婚礼上展示新郎和新娘各自成长时期,以及恋爱各个阶段的照片,算是婚礼的常见项目。 施婳是个念旧的人,深以为这个环节很有意义,故而就保留了下来。 然而此情此景,LED大荧幕上定格的旧照片,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张。 照片里,刚满七周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木头圆桌的正中,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毛衣裙,娃娃领,泡泡袖,虽然头上戴着不知道哪来的简易纸质皇冠,但依然不乏小公主般的贵气。 七岁的牛杂档小公主面前摆着一碗丰盛的长寿面,她白皙稚嫩的脸颊上还挂着明显的婴儿肥,弯着眼睛笑起来煞是可爱。 这是一张大合照,小女孩在庆生,而周围或站或坐的都是街坊邻里熟面孔,大家脸上都笑呵呵的。 唯独小女孩身后左侧立着一名清瘦的少年,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白皙,但额角有淤青,颈间亦有明显的血色抓痕。 他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冷戾淡漠,却隔着照片都透出一股远超年纪的沉稳。 他虽然穿着有些发黄的白衬衫,看起来贫瘠而荒凉,但周身那无法藏匿的气质,却明显是不属于照片中这个世界的人。 但就是这双漆黑冷戾的眸,正以一种很微妙的角度,睨着前方无忧无虑庆生的小姑娘,唇角荡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这其实是一张很随意的大合照,也不知是哪位老街坊从犄角旮旯寻出来的。 总共有十来个人出现在照片里,但不知何故,所有人都会自带柔光过滤一般,将其他人模糊成背景幕布。 目光只会忍不住汇聚在女孩与少年身上。 不仅是那帮老街坊,其他宾客也都满眼的感慨。 当年那个穿着石榴红泡泡袖毛衣裙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是肤白如雪,骨相和皮相都相当惹眼的美人。 她刚换了一袭重工大拖尾婚纱,古典温婉又华丽的款式,腰身剪裁利落而窈窕,细密的钻石在拖尾中闪烁,遥遥望去,仿佛将粼粼波光披在了身上,像是深海里优雅的美人鱼闪现人间。 周遭渐渐响起慨叹声: “这照片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新娘子小时候真是可爱啊。” “她身后那位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是贺先生吗?有点像,不敢确定……” “肯定是啊,这眉眼,这眼神,太明显了。” “天呐,我竟不知道贺大佬还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照片里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挺不容易的。” “不过,这算不算是青梅竹马?” “怎么不算,太有宿命感了。”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张小朋友庆生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戳我,看得有点眼酸。” “我也是!” 施婳仰着颈,望着LED屏里那张照片,良久挪不开眼。 鼻腔酸涩,眼底烫意涌动,她刚刚才补好的眼妆,眼看又要花了。 她居然不知道,她与贺九竟然有这样一张合照。 那样早。 那时的他还那样瘦削。 穿着重工鱼尾婚纱的女孩子凝着这张照片出神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双手轻提裙摆,踩着细钻水晶鞋,迈开步子直奔贺砚庭身前,“嘭”的一声扑入他怀中。 从她的六岁到二十四岁。 他的十三岁到三十一岁。 整整十八年的光阴,他们才终于站在这里相拥。 她还记得贺九第一次开口,他讲的粤语很好听,出乎意料的标准。 他冷冽的声线毫无温度地说:“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他叫她不要管他,顾好她自己。 当年六岁的施婳并没有照做。 而他,更是从未做到。 那个身世惨痛一无所有的少年,将那个天真稚气的小女孩放在心上,一放就是一辈子。 他用他自己这条孤独、狼藉、无牵无挂的命,护了她一生。 而如今,一无所有的贺九,终于给了他的小姑娘一个家。 一个永远也不会散的庇护港。 小柚子 婚礼过后, 施婳打算同贺砚庭一起慎重挑选一个两人都喜欢的蜜月地点。 他曾经患有那样严重的深海恐惧症,即便近两年经过不断治疗,已经有治愈的征兆, 但她还是很心疼。 在蜜月地点的选择上自然要规避海边。 但贺砚庭却表示他已经安排妥当, 到时直接出发即可。 施婳略有些迟疑,但也没坚持,毕竟自己休蜜月长假之前还有不少重要的工作需要赶进度完成。 婚礼他安排得尽善尽美, 想必蜜月也早有准备了。 庞巴迪环球7000私人飞机落地的那一刻, 施婳才无比惊讶地获知,贺砚庭竟然将蜜月安排在了南法的一座私人岛屿。 天空湛蓝, 碧绿的海水在金色的日光下荧光闪闪,颗粒分明的细沙洁白而柔软,赤足踩下一脚宛如在做天然的足底按摩。 绵长的海岸线, 绝美的悬崖公路,在这里放空一切杂念尽情虚度时光,真的是蜜月的天堂。 贺砚庭一再保证他已经痊愈。 两年前在挪威那番坠海之后, 他经过专业的心理治疗,加之内心的坚韧信念,已经逐步克服了盘亘内心多年的阴霾。 施婳起先顾虑很深,但随着几日的观察,确实发现他的状态与以往已经全然不同,这才慢慢松懈下来。 但偶尔也仍有担心的时候, 她知道他一定是因为她喜欢海, 也喜欢游泳,才会逼着自己克服和疗愈。 很多时候, 她都觉得贺砚庭爱得太过,爱得太满。 贺砚庭似乎也察觉了她的隐忧, 仿佛为了安抚太太,也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蜜月这半月来他简直化身纵情声色的昏君,拽着她一起,一并过上了荒靡无道的日子。 波光粼粼的碧色海面上,映着体型差极大的一双身影。 樱花粉复古芭蕾泳衣包裹有致,微蓬的下摆萦着迷雾般的珠光,浸润在海水中,金色的阳光宁静地弥漫。 女孩子分明是不畏水的,这一刻却也只能并拢收紧自己,像一只颠沛失神的奶猫,在迷迷糊糊缺氧的状态下,微阖眼皮抵达极致,两只玉色的手臂牢牢圈紧他的脖颈,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坠入海中。 因为是私人海域,除了提供服务的侍者,再无第三人。 所以沉沦放纵的地点又何止是海面,洁白细软的沙滩、露天观景台、私人西图澜娅餐厅、光线晦暗的酒廊角落、酒店浴室、羊绒地毯…… 南法最美的岛屿,遍布这对夫妻不分昼夜,恩爱不息的痕迹。 在一个漫长的深夜,脸颊酡红的少女宛如濒临溺死的鱼,气息微弱地匍匐于全身落地镜前哭得眼尾薄红。 眼前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白光阵阵席卷,她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浑身汗涔涔的,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陷入混沌的前夕,她哭得微哑却仍然甜腻的嗓音浸着潮意,柔声嘟哝:“看来你是真好了,等回京前,我得亲自多挑几件伴手礼,到时候送到泰伦斯医生家里……” 虽然这几日被磋磨得有些辛苦,但他能康复,她打从心眼里高兴。 贺砚庭修长的指骨缓缓拨开她湿黏的发丝,俯身吻着她眼尾旖旎的红痕,她泪嗒嗒的睫羽沾湿了他的唇,他胸腔左侧柔软得要命。 “bb,泰伦斯的确畀心机。但治愈我嘅,唔系佢,系你。” (宝宝,泰伦斯的确尽心尽力。但治愈我的,不是他,是你。) 数十年的心理治疗仅是缓解,却不能根治。 坠入特罗姆斯海峡之后,再度从那寒意刺骨的噩梦中苏醒,病床边是她哭得红肿的眼。 他才醒觉。 有了她,所有的梦魇,都不足为惧。 / 时间转瞬来到两年后。 这一年,施婳二十六岁。 新年伊始,夫妻两人受邀出席了周燕临家孩子的周岁宴。 两年前,周三公子据说是在家族安排下,与一位面若芙蕖的舞蹈老师岑茉莉小姐结了婚。 说是应付家里,婚后生活倒是有滋有味的。 施婳也在几次走动中,与周燕临的妻子岑茉莉成为了好友,时常一起逛逛街,偶尔也会聊些女孩子的心事。 茉莉和周三公子去年冬至前后喜得麟儿,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宝宝,小名叫汤圆。 之前汤圆还小,家里育婴师、营养师、月嫂都帮忙带着,施婳也鲜少有机会接触。 这次在周岁宴上玩了个过瘾,回家之后她就总有些心猿意马的。 算起来,她年纪也不算很小了,事业上也很稳定,这时候要个宝宝也未尝不可。 她与贺砚庭领证已有五年,其实在去年就有过打算。 但那时贺砚庭刚旁观了好友的太太产子,据说茉莉生产时很不容易,遭了不少罪,周燕临也跟着心惊胆战,人都清瘦一圈。 自打那之后,贺砚庭几乎就绝了要孩子的念头。 安全措施做得比从前还更加谨慎,生怕让施婳怀上孩子。 施婳对此也有些无奈,贺砚庭是真的见不得她有一丁点儿不妥。 她偶尔痛个经,或者感冒头疼脑热,他都要在家守着,她稍微皱一点眉,他的脸色都跟天塌了似的。 那时她对宝宝的渴望也不似今日这般强烈,便也佛系了些,想着暂时搁置。 直到今日,她是真有些急了。 小汤圆软乎乎的,真像一颗汤圆团子,又像是一团棉花。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施婳怎么看怎么喜欢。 入了夜,软被下温度暖融。 她钻入被中,一路挪至他怀里,伏在他胸口时,澄黄的床头灯氛围旖旎。 她颇有心机地略略掀开被子一角,露出滑腻的肩头,以及水雾勾.缠的眸。 柔腻的手指忽轻忽重地抚着他心口,听见他逐渐加速的心率,以及渐趋沉重的喘息,她扬起下巴,主动吻上他锋利饱满的喉结。 最潮湿迷醉的关头,两人的唇贴得那样近。 她清糯的嗓音一字一顿,充满坚定,尾音却又满是缠.绵的暗诱:“老公,不要戴……” “我们生个宝宝,好不好?” / 做好了当爸爸妈妈的心理准备。 夫妻两人正开始着手研究如何科学备孕的时候,那两条红杠来得迅疾,且毫无征兆。 施婳从来没用过验孕棒,只是心血来潮买来试一试。 就这样中了。 那晚贺砚庭回来时,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唇角浮上一抹狡黠的笑意。 “给你一个礼物。” 贺砚庭眉目平静,镇定自若。 今天施婳轮休,她最近百无聊赖时就会在厨房里瞎折腾,她厨艺这方面是真没多少天赋,故而总折腾出花样百出的“美食”,在他回家后哄着他尝试。 他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做好了张口的准备:“拿来吧。” 施婳心跳如鼓,扑通扑通。 她根本沉不住气,也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拿了出去。 白色的验孕棒上,赫然是鲜红的两条线。 明晰。灼眼。 几乎令男人遗忘呼吸,连心率都丢弃。 偌大的房间静谧良久。 施婳也微垂着颈,安静而乖巧,沉默地按捺着新鲜的喜悦。 直到被他牢牢抱入怀中,双臂一再收紧。 她的心头潮湿弥漫,眼底也一片水雾。 贺砚庭抱她抱得那样重,那样紧。 这一刻却不仅仅是抱着她,更抱着另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 隔着怀抱,她清晰地觉知男人的胸腔剧烈起伏。 相识这样多年,她记忆中从未见过他这般激动。 她原也是这样的心情,却因为他,反而宁静下来。 她伸手轻抚着男人清隽的面庞,笑意柔软:“贺九,你要当爸爸了。” / 怀孕前期,施婳还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 宝宝来得太着急了,他们结婚五年,贺砚庭心疼她年纪小,次次做足措施,全然杜绝意外的来临。 仅仅是第一次,他们第一次尝试不戴。 宝宝就急匆匆地来了。 到了孕中期,孕期反应开始明显,施婳便将手头的工作全数交托,开始安心待产。 她很爱自己的工作,但是同样爱贺砚庭和宝宝。 事业固然重要,但现阶段,安稳地把宝宝带来这个世界,才是头等大事。 贺太太有了身孕后,上流圈内疯传,人称阎罗王的九爷,现在不是阎罗了,而是昏君。 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那种昏君。 贺砚庭已经很久没去公司了,所有的事务,都在线上处理,至于线上处理不了的,就丢给旁人。 陪吃陪.睡陪产检,研究孕期食谱,每日亲手做三餐乃至下午茶宵夜。陪太太做有氧运动,一起学习孕产课程,每天全身按摩,做胎教。24小时亲手拍摄孕照,记录太太每个美丽的瞬间。自己编各种新奇的睡前故事,弹钢琴给太太和宝宝听,甚至学讲脱口秀逗太太开心。 整个孕期下来,被外界戏称“昏君”的贺先生,已经晋升成了十项全能的好爸爸。 更被圈内唏嘘不已的是,从前嗜爱顶级雪茄、香烟的九爷,在毫无过渡期的情况下,瞬间就戒了烟。 没有戒断期,也没有各种生理不适的反应。 被同样有养生打算考虑戒烟的友人追问:“戒烟这么要命的事,究竟是怎么一下子戒掉的,我听人家说都特别特别辛苦,您吃什么特殊的药没有?有好用的医生介绍一下?” 彼时贺九手里忙着给太太剥新鲜水润的柚子,启唇也不过轻描淡写:“比起我太太孕期的辛苦,戒烟算得了什么。” 友人愕然失语。 面对圈内爆炸性的震惊疯传,贺九眸色寡淡,懒得多语。 他没什么戒不掉的。 真正戒不掉的,唯她而已。 / 施婳的孕期大抵来说一切顺利。 虽然或多或少总有孕反,但还算能够适应。食欲也很不错,数月以来都没有食欲特别低迷的阶段,这可能也得益于贺砚庭针对她的口味做的营养餐。 只是在孕后期的阶段,施婳的性格开始有些变化,不仅仅是旁人,她自己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变得格外敏感,甚至有些多愁善感。 她有时候看书都会牵动情绪,内心久久不安,只能看些无聊的搞笑动画片。 但即便如此,心里还是隐隐焦虑。 这一天午后,她午觉醒来,浑身冷汗涔涔,哭得泣不成声。 贺砚庭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缓地抚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小朋友:“bb唔喊,冇事,老公喺度。” (宝宝不哭,没事,老公在。) 施婳的哭声由重转轻,渐渐变成很微弱的啜泣,她半晌才抬起哭红的鼻子,染着委屈的哭腔:“我发梦见到我地嘅生活全部都系梦,我哋嘅婚礼系梦,怀bb都系梦,你堕海之后再都冇醒,贺九,我好难过……” (我梦见我们的生活全都是梦,我们的婚礼是梦,怀宝宝也是梦,你坠海之后再也没有醒来,贺九,我难过死了……) 贺砚庭丝毫不觉得她把噩梦当真荒唐,只是胸腔左侧隐隐闷疼,搂着她一再耐心地哄:“系假嘅,梦里面都系假嘅。我哋嘅生活先系真嘅,贺九会永远陪住你,肚里边嘅bb都系真嘅,唔信你自己摸摸。” (是假的,梦里都是假的。我们的生活才是真的,贺九会永远陪着你,肚子里的宝宝也是真的,不信你自己摸摸。) 彼时怀孕已经三十周,胎动很容易摸到。 施婳小心翼翼地伸手,柔软的掌心覆盖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 贺砚庭则将身体下移,侧脸贴了上去。 一时间,两人均是屏息静气,听得认真。 胎动时而活跃,咕嘟咕嘟的,像是小鱼在吐泡泡,时而又比较迟缓,像是有一只倦懒的小胖猪在里面拱啊拱。 孕妇终于破涕为笑,潮湿的嗓音沁出甜糯:“是真的,宝宝还在……真好。” 准爸爸贺九也因为这分外生动清晰的胎动胸腔柔软。 他眉目和缓,起身将她抱回怀中,腾出手抽了两张纸巾,用柔软的孕妇纸巾覆上她鼻翼,轻声哄着:“乖,用力。” 擤干净鼻涕,施婳情绪总算平复了些。 无端端的噩梦实在离谱,他们的生活明明幸福得那样真实。 午后的太阳温暖和煦。 准妈妈身心愉快地躺在贵妃椅上晒着太阳,她慵懒地微阖着眼皮,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美式脱口秀。 准爸爸在不远处的书桌前办公。 温糯的女嗓随口吩咐:“贺九,想吃柚子。” “好,现在剥。” / 金秋十月,施婳在贺氏私家医院顺利诞下女儿,母女平安。 贺九喜得千金,因太太孕期最喜欢吃柚子,故而宝宝乳名小柚子。 全文终 岁序更替, 又逢新年。 腊月将过,京北的年味分外浓郁。 街头巷尾挂满了灯笼,所到之处都红彤彤的, 出门便是扑面而来的喜庆, 柚子小朋友午餐后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黄米汤圆,美滋滋地同爸爸出来大采购。 陈列鲜妍、排列舒适的贵妇超市里,顾客的人流也明显比往日密集。 备受“贵妇”们喜爱的烘焙区里, 妆容精致的女孩子三三两两聚集于此, 都在低头选购自己喜爱的甜品。 空气相当安静,直到一个清脆的呼声倏然响起, 打破了这份沉寂。 “天呐,好可爱的宝宝,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是哪位顶豪家的小公主啊?” 周围众人很快被女人的轻呼声吸引,目光旋即聚焦于垫着脚尖、小手巴在玻璃橱窗上,眼巴巴等待蛋糕出炉的女宝宝身上。 小女孩穿搭颇有风格, 烟粉色的小皮草和毛毛鞋,搭米白色连体毛袜和同色羔羊毛渔夫帽,经典的冰淇淋撞色,一眼望去就有财阀千金的贵气,但偏偏只是个矮墩墩的小团子,看上去最多三岁的模样, 可爱得恨不能伸手rua两下。 大过年的, 人们都比较兴奋,对于漂亮宝宝的喜爱着实有些按耐不住了。 几个衣装明艳的女孩子凑过去在小粉团子面前半蹲下, 一脸姨母笑地搭讪:“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的小皮草也太好看了吧, 毛绒绒的,是你妈妈给你买的吗?” 面对热情的搭讪,小女孩这才慢悠悠地把两只小肉手从玻璃橱窗上收回去,脚跟也着了地,在陌生人面前恢复了公主的仪态站姿。 她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我叫柚柚,是爸爸买的哦,我妈妈也有一件一样哒。” “哇!居然是爸爸买的!” “啊啊啊她的小奶音可爱死了,好想偷回家啊。” “不是老催生吗,我决定了,就生这个,请问现在可以领回家了不?” “柚柚小公主,跟姨姨回家吗?姨姨家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哦!” “跟姨姨走!姨姨给你买漂亮小裙子!” 面对众多“打劫”般的热情发言,柚子小朋友双手揣兜,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行哦。” “为什么?” “姨姨家有大别墅!” “这些姨姨都不是什么好人,跟叔叔走吧,叔叔带你去迪士尼。” 大人们很少机会近距离接触这样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加上她讲话也很有趣,看起来很爱聊天的样子,大家于是更添热情,继续逗她。 小女孩俨然经常经历类似的大场面,她相当淡定,对此依旧是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小奶音意味深长地说:“柚柚住在城堡里,家里有上万件公主裙,我爸爸还有好多好多大别墅,我妈妈是全世界最美的仙女,柚柚才不会跟你们走哦。” “坏”叔叔“坏”姨姨们哄笑声一片,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会吹牛的小朋友。 直到一位肩宽腿长的绅士朝着烘焙区走来,众人才再度被吸引了眼球。 男人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内搭纯色高领,暗纹皮鞋步履沉稳,每走一步都像是自带电影氛围,儒雅而清贵,他周身的绅士气场,似乎将整间超市的格调都瞬间升华。 而方才还在大放厥词的小粉团子立刻迈开了她萝卜似的小短腿,嗒嗒跑到男人跟前:“爸爸!” 男人俯身将团子抱起,小女孩很娴熟地坐在他的胳膊上,明显早已习惯将他的臂弯当做舒适的座椅。 男人低沉雅贵的声线透着几分告诫:“爸爸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出门在外不要同陌生人讲话。” 粉团子显然不怕他,两只小胖手搂着男人的脖颈,悬空的小短腿晃晃悠悠:“知道啦,爸爸不要跟妈妈告状~” 男人正欲启唇,却被小女孩毫无征兆地“吧唧”亲了一口脸颊。 他眉心微蹙,四周空气都变得静谧,到底是没有发作起来。 众目睽睽下,男人俊脸微沉,看似不受用,实则对女儿的撒娇根本毫无抗击之力。 父女俩在众顾客的惊叹目光下,不疾不徐地取走新鲜出炉的法式肉桂榛子卷和开心果麻薯红丝绒卷,随后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只留下一片尖叫声。 “啊啊啊好帅,这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没眼花吧?” “这颜值比顶流明星还高出一大截,难怪能生出这么漂亮的闺女。” “神啊,基因果然强大,那女宝宝的眼睛和鼻子简直和她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的确好养眼啊,不过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似的。” “得了吧你,是个好看的男人你都认识。” “不是,我也觉得有点眼熟……” “我也,等等,我想起来了!贺、贺家那位……啊啊啊,他该不会是贺家那位大佬吧!!!” “什么?所以那个宝宝是施婳的女儿?” “OMG!她是我女神诶,我刚才居然和我女神的宝宝擦肩而过了?” “所以,小女孩不是在吹牛,是真的!她真的住在城堡里,还有上万件公主裙!” “……sorry,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 父女俩采购完毕就去春节晚会的后台探班了。 小柚子两只小胖手捧着香喷喷的肉桂榛子卷,满眼爱意地送到妈妈手里,糯声糯气地念叨:“妈妈快点吃哦,柚柚排队给妈妈买哒!” 施婳一把将女儿软乎乎的身子抱进怀里,在她的小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谢谢柚子这么爱妈妈,妈妈也最爱你噢。” 她刚说完“最爱你”三个字,一旁的清俊男人就微微黑了脸。 面对妻子和女儿的腻歪,他欲言又止,半晌才生硬地挤出一句:“我也要。” 施婳愣了下,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瞳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口中的“也要”是也要亲亲…… 她耳垂染上绯色,趁着小柚子不注意,柔软的唇轻轻擦过他面颊,十分含蓄。 她的含蓄被贺砚庭解读为敷衍。 抱着团子离开前,他压低声线在她耳边留下一句:“锡得好敷衍,bb打算点补偿我?” (亲得好敷衍,宝宝打算怎么补偿我?) 这些年来,施婳年年主持春晚,已经是春晚的首席常驻主持人。 网友们甚至在官博下面吐槽,晚会最好看的节目就是施婳了,要是有一天施婳不再露脸,这晚会就真没啥看头了。 之后的几个小时施婳一直在台前忙碌。 父女俩只能回家在电视机前守岁。 年年如此,父女俩对此也很习惯了,因为全权支持妈妈的事业,所以也不觉得孤寡。 等小柚子撑不住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出发去接妈妈了。 / 次日大年初一,施婳终于开始休假。 因为一早订好了大年初三一家三口直飞冰岛度假,所以简单的过年聚会就安排在初一和初二。 初二去探望澜姨她们。 初一则约了周燕临一家三口聚餐。 今天施婳和小柚子穿上了贺砚庭早前就定制的母女旗袍装。 加绒加厚的天青白新中式旗袍,外搭朱樱红倒大袖中式短款斗篷,袖口和领口都缀满了绒绒的狐狸毛。 温婉又活泼,母女俩都特别喜欢的一套。 岑茉莉更是刚进门就被惊艳到了,清柔的嗓音赞不绝口:“真好看,今天柚柚就好像迷你版的你,羡慕得我恨不能立刻再生个女儿。” …… 大过年的,佣人们都拿了年终奖休假了。 做大餐的重担自然落在了贺砚庭身上。 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施婳陪着汤圆和柚子两个小不点玩,这两个孩子,一个快五岁,一个刚三岁,一个男宝宝一个女宝宝,却还挺玩得到一处的。 小汤圆不是第一次到这座华丽奢靡的城堡庄园来玩。 但还是由衷发出了一个五岁小男孩真诚的感慨:“柚柚,你每天都住在城堡里,所以你是公主吗?” 小柚子正坐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摆弄她心爱的乐高,闻言摇了摇她的小脑袋:“不是哦。” “那你为什么住城堡?” “因为我妈妈是公主呀,我爸爸说,妈妈是我们家唯一的公主。” 小汤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老爹,所以你什么时候买城堡?” 周燕临听得有点顶不住,用嫌弃的眼神觑着贺砚庭。 老婆控大抵如此,自己宠老婆宠得上天却不自知,反倒五十步笑百步。 贺砚庭却根本无暇给他一个眼神。 因为他正忙着备菜。 岑茉莉见汤圆很听施婳姨姨的话,也就放了心,主动走去厨房帮忙。 周燕临作为老婆的跟屁虫,也不知不觉进了厨房帮忙打下手。 他一边切菜一边感慨:“正所谓人活得长了,什么新鲜事儿都能见着,万万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吃上贺九下厨做的饭了。” 岑茉莉嗓音柔柔的,轻嗤了声:“你懂什么,人家婳婳天天都吃贺老板做的饭。” 周燕临对外呈现出一种对于宠妻过渡的排斥,对内却非常攀比,登时就不乐意了:“这话说的,好像我给你做的少了似的。” 贺砚庭对他们夫妻两人的拌嘴模式早已见怪不怪,自始至终都在专注手上的功夫,偶尔闲下来也是望一望不远处地毯上搭乐高的老婆和女儿。 聚餐结束后,小柚子沉浸于搭配自己后天去冰岛度假的穿搭。 鼓捣累了早早就睡下。 贺砚庭和施婳自然而然地享受着深夜秘不可宣的二人世界。 屋内暖融旖旎,贺砚庭俯身吻着她眼皮,深情款款,克制地纵情。 施婳浑身浸润在香汗里,泼墨般的长发散落满枕,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潮湿而柔软的鱼,分明阖着眼,刺目的白光却仍是一道又一道席来。 风月陷入血骨,极致相爱的两个人,哪怕是放纵时刻,也不再是纯粹的欲,更多的是爱之入骨的浓浓温情。 窗外的雪花越落越大,古老又奢靡的城堡一夜之间变得白雪皑皑,月色与雪色交融,美得令人心悸。 大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施婳的心情也说不出的愉悦。 她忽然用手撑在他胸膛处,忽起忽落,温柔的嗓音清灵又露.骨。 她的呼吸喷薄在他滴汗的肌理上,咬着下唇,一字一顿:“贺九,其实可以……重一D。”(其实可以……重一点。) 空气寂静,她很快就如愿听见了男人加重的喘.息声。 生过宝宝之后,他在这方面格外小心翼翼,尤其是重视她的感受,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在牺牲自己的体验。 他心疼女孩子的身体脆弱,只想她快乐,所以总是用尽花样帮她愉悦。 但有时候,她也会想念那种全然放纵失控,清冷不沾世俗的神嗣,走下神坛,沦为被最纯粹的风月搅浑,彻底沉堕的凡尘俗子。 那种荒唐中沾染些许粗.暴的感觉,她也很喜欢。 她徐徐吻着男人的薄唇,今夜格外主动,几乎是一寸一寸牵引着他的心,让他随着自己沉沦疯狂。 最亲密的时候,她伏在他胸口,喊哑的嗓子软软得随时能沁出水来,有意无意地问:“我们,要不要再生一只小橙子或者小西瓜?” 贺砚庭额角滴着汗,忍耐地抚着她酡红的面颊,声线喑哑:“不要了,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再怀一次孩子,生子之痛,一生一次就够了。 施婳安静地贴在他怀里,不再出声。 有了小柚子,于她而言,已经很圆满了。 贺九不想再要,她也很佛系。 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据说女性在经历过生育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自觉遗忘生产的痛苦。 但旁观者不会忘记。 她怀孕时,贺九因为太过紧张她,甚至都产生了丈夫的孕反。 腹痛、胸痛、呕吐、恶心,他全都有。 只是当时他瞒得严严实实,她与他朝夕相对,竟是全然不知,这些都是在小柚子满了一周岁后,偶然听医生说漏了嘴。 医生说,丈夫的孕反是出于对妻子的过分心痛,恨不能以身替之,所以才会产生一系列生理和心理反应。 施婳深入了解后简直哭笑不得。 入睡前,她轻啄了啄贺砚庭的唇。 屋外落雪很美,遥远处似乎隐隐传来鞭炮声。 除旧迎新,今年胜过从前年年。 / 私人飞机落地冰岛小镇时,恰逢蓝调时刻。 世界的尽头,天空是宁静和纯粹的蓝。 火山熔岩形成的山,绵延起伏不断,终年被积雪覆盖,四周环绕着静谧的海,山上一座座小房子都是红色,笼罩在暖暖的金光下。 这个悠闲的假期,一家三口在雪山徒步,看遍了冰川与湖泊。 三岁的柚子小公主不仅见到了粉色的日落和橙色的日出,更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看到了翡翠绿的极光。 糯叽叽的小团子瞪大了黑葡萄般的眼睛,被从未见过的极致美景所震撼。 她戴着羔羊毛手套的小胖手抱紧爸爸的脖子,却激动地探出小脑袋吧唧亲着妈妈的脸。 “妈妈,极光好漂亮啊,柚柚忽然觉得好爱好爱你和爸爸。” 奶音充满童稚,小朋友天真懵懂,尚不明白如此盛景下情绪的巨大起伏是因为最爱的家人都在身边。 “妈妈也爱爸爸和柚柚。”施婳不知何时染上了鼻音。 极光源于拉丁文“Aurora”,Aurora是希腊神的女儿,是太阳神和月亮女神的妹妹,她是黎明的化身。(*注) 白雪皑皑的画面里,男人垂首与妻子拥吻,左手则牵紧了女儿。 是他的两位公主,更是他的黎明和繁星。 他俯首望着她的眼,声音深沉而郑重:“婳婳,谢谢你赠予我的一切。” 神秘浩瀚的北极光印证下,贺九和他的小姑娘,终于有了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