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 我欲齐天 第一章 一人,一剑 夕阳落在远山,金光洒在长着芦苇的江上,江面平静,浮着金光。 天上几只白鹭飞过。 不知何处飞来一石子,在江面飞驰而过,一连打起二十几个水花。 江面泛起涟漪,打碎了水面上一人钓鱼喝酒的倒影。 船上那人,不紧不慢,扶了扶斗笠,拿起剑旁的酒葫芦,大饮一口酒。 刷! 酒壶还没放下,耳边便已听得风声。 男子警觉,猛地抬起手来,只这一瞬的功夫,便轻松捏住从芦苇丛飞来的飞镖。 他两指用力,只听得啪的一声,玄铁打造的飞镖,就这样成了两半。 随手将他们扔进水里,男子仍旧喝酒。 “暗器练的不到家啊,仁兄,就这样也敢揽下这保命的活儿?” 他慵懒的语气,缓缓说道。 他身体向后倾,胳膊撑在船上,两只穿着草鞋的脚在水里轻轻划荡 眸中的杀气却越来越明显。 “上真家伙了。” 他咬着牙,喃喃道,耳边却留神听着周围的风声。 穿骨针,细如发丝,极难察觉。 四面八方,都有。 男子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气流被撕碎的声音。 只见他脚尖点地,将身子向上一纵,跳在半空,调动体内真气,双臂张开,打太极一般,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 周围的气流竟然就这样,顺着他胳膊划的方向流动,夹过着成百上千的穿骨针,在空中划成一太极阵图。 “破!” 男子凝聚内力,双臂向两侧一撑,剧烈的气流震动下,穿骨针雨丝一般,齐刷刷落入江水之中。 男子落地,显然有些恼火,望着躲在芦苇丛里只敢放暗器的人喝道:“要打要杀只管出来,躲在背地里算什么本事!” 话音方落,芦苇丛里才慢慢划出一小船来。 船上站着一穿着古怪的男子,花花绿绿,还背着一大葫芦,脸上更是涂脂抹粉,他本就长得丑陋,小眼塌鼻梁厚嘴唇,抹上脂粉后更加令人作呕。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古怪男子看着男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打扮,呵呵一笑,笑容诡异。 “沈予安,你好兴致啊。” 沈予安眸色一沉,认得眼前人便是江湖上恶贯满盈的药翁沙啸海,专干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不问对错,给钱便杀,心狠手辣,无恶不作。 当年迷信采阴补阳之说,不知祸害了多少童男童女…… 他那大葫芦里,全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一叶浮萍归大海,天涯何处不相逢。” 沈予安冷冷一笑。 “沙啸海,王力那个狗官贪污赈灾的粮食和公款,为了活命,连你都能请了来啊,花了不少银子吧?” 沙啸海伸出两只手来,虽是笑着,眸中杀气却未曾掩盖分毫。 “十万两,买你青鸾仙沈予安一条命,你不亏吧?” “买我沈予安的命,只怕是千金不换。” “哦?我倒要见识见识什么叫千金不换!” 说罢,只见沙啸海腾空而起,挥起一掌向沈予安照脸劈来。 这一掌力道极大,但凡武功低一些的,立刻头破血流,丧命此地。 沈予安抬臂抵挡,仍震得手臂发麻。 还亏得他自幼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沙啸海这移山填海的一掌,还能应付下来。 沙啸海心内一惊,有些慌了,暗思不亏是杀手榜排行第二,朝廷通缉榜第三名的青鸾仙沈予安,武功盖世名不虚传。 想想适才他用的太极生两仪,便是高深至极的内功,全天下也只有武当山的子虚道长会,不想这沈予安竟能偷学了来。 而且用的炉火纯青! 怪道才二十岁就名满江湖。 这生意不该接的,搞不好还要命丧此处! 沈予安看出沙啸海眸中的惧色,趁他走神之际,手臂奋力向上一顶,将沙啸海震飞老远。 轰! 沙啸海重重地落在地面上,难以挣扎起身。 沈予安一脚将船上的剑踢到半空,接着纵身向上一跃,刷的一声拔出青鸾宝剑。 剑光迎着日光,十分耀眼。 沈予安手腕轻轻转动,舞了一个剑花。 一朵。 两朵。 十朵! 百朵!!! 剑在沈予安手中,飞快舞动,好似一朵朵绽开的莲花。 就是莲花! 青天为湖面,剑挥舞的气流,在空中炸开了千多万朵的莲! “剑气化莲……” 泥沼中灰头土脸的沙啸海瞳孔无限放大,写满了震惊。 这是只在江湖中有所传闻的功夫,是青鸾剑法三十六式的第七式。 之所以仅在江湖上有所传闻而谁也没有见过,是因为这套青鸾剑法,整个大宋,只有一个人会。 沈予安。 这是沈予安吸收各大宗师武学精髓,自创的一套剑法。 由于沈予安除了出门杀那些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恶人之外,再不与人打交集,因此这套剑法在江湖中也只是传闻一样的存在。 就像还有人说沈予安就是当年离奇消失的皇太子一般,都是传闻。 青鸾剑法在江湖中,传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因为此剑法汇集百家所长,化为己用,涵盖古往今来各大江湖门派的顶级剑法。 当年沈予安偷学那些大宗师的武功时,他们的长处短处他全部记住,回来便自己琢磨。 因此在创立这套剑法时,既融入了宗师们的长处,又为克服那些短处而适当调整。 因此青鸾剑法三十六式,招招相应,招招相克。 比如这剑气化莲,便是针对那些只注重外家功夫,而内功基础薄弱的人,比如沙啸海。 方才沙啸海那一掌,沈予安便已知道他只注重外家力道,忽视了固本培基,打牢内功。 这样的人,内功基础一定薄弱,体内真气一定稀少。 而剑气化莲这一招,便是用体内真气,调动山川河流,惟心所欲,为己所用。 这一招打下去,内功深厚者完全不能抵挡。 “破!” 沈予安蓄足了力,将剑奋力向下一挥,半空中汇聚着的剑气,排山倒海般向沙啸海杀去。 狂风骤起,飞沙走石。 轰! 一声巨响,山谷回应,江面沸腾,几百里外,似乎都有这声巨响的回声。 地上卷起滚滚尘烟,沈予安站在地上,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等着尘烟散去。 面无表情地看看沙啸海死不瞑目的惊恐神情。 尽管他尸体表面完好不损,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早就被震得粉碎。 他死了。 沈予安只用了一剑。 沈予安面色如霜,眼中看不出一点悲悯或怜悯之色。 恶人,就该死。 他转身跳到船上,继续喝他的酒。 喝完酒,便去杀了那个狗官。 “好剑法,青鸾剑法,我算是领教到了……” 沈予安大惊,转过身去,竟惊人地发现沙啸海没死! 他踉跄着从泥泞里站起来,笑容阴森而诡异,眼球被血丝覆盖,杀气腾腾地看着沈予安,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撕成碎片。 此刻的他,更像地狱里的厉鬼。 沈予安敢断定,一招剑气化莲,绝对劈死了沙啸海。 那眼前人又是何人? 但无论如何,沈予安隐隐觉得,此人武功要高出沙啸海十倍千倍…… 我欲齐天 第二章 来者何人 沈予安握紧了剑。 “你也是王力请来杀我的?” 只听那“沙啸海”呵呵一笑,笑声阴森。 “要杀你者另有其人,王力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请得来我!” 控尸大法。 沈予安眉头一皱,暗叫不好。 这是天下第一帮尸煞帮的绝学,施功者可以操纵尸体,为其所用,不仅可以使用死者体内本身的真气,还有自身的真气加持。 真气是习武者的基本,通过打坐运转周天,让体内真气不断循环燃烧,采集日月精华,让体内真气不断丰富。 体内真气越多,内功越扎实,功力便也更深厚。 如今站在沈予安面前的,是沙啸海的尸体,而控制尸体之人,却不知藏在何处。 过会儿他若现身,自己一对二,这才是最要命的。 到底是何人,连尸煞帮的人都能请来。 尸煞帮帮主,江湖杀手榜排行第一,公孙邬迟…… 天上飞过一只白鹭,打破了二人短暂的死亡般的寂静。 “沙啸海”猛一抬手,只用气功便震死了白鹭。 扑的一声,白鹭落入江水之中。 “不知在下可否与堂堂的青鸾剑仙一较高下?” 沈予安深知,今日只怕凶多吉少。 但战,或有一线生机。 不战,能否活着离开不谈,自己一世威名势必要毁于一旦。 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青鸾仙只可战死,绝不当逃犯! “好!” 沈予安拿起酒葫芦,饮了口酒,接着将酒葫芦顺手扔在江中,微微一笑。 “让我来领教领教尸煞帮的独门绝技。” “承让了!” “沙啸海”站在泥泞中,两手张开,缓缓向上举。 周围的芦苇便轻轻摇动。 “沙啸海”抬手的速度越快,芦苇摇动的速度也随之越快。 渐渐地,不只是芦苇,江面掀起波涛,天上的云翻涌前进。 起风了。 只在那“沙啸海”弹指之间,便掀起了一场狂风! 风力在一瞬间急剧扩大,由微风成了狂风!好似一池静水中突然被扔进一块巨石,一切都是那样猝不及防。 狂风呼啸,如鬼哀泣,江面泛起波涛,如同蛟龙出海,直上云霄,飞沙走石,放眼望去,满目黄沙,百丈之内,不可直视一物。 风行决。 以真气唤风,非内力深厚者不能为之。 这场狂风,足以摧毁几间土房。 可惜施功者还是低估沈予安的内力已经深厚到了何等地步。 耳边风声沙沙作响,狂风如同万马奔腾,向沈予安扑面而来。 而沈予安原地站立,岿然不动,脚底如生了根一般,任狂风吹得衣衫乱摆,却不后退一丝一寸。 甚至斗笠都已被狂风吹飞出数丈之外,他也一动不动。 “好强的内力!” “沙啸海”吓得面如土灰,双腿竟有些发软了。 他第一次见到内功如此深厚之人! 只怕连他们的老帮主见了都要黯然失色…… 他只能再次调转真气,双臂加速摆动,使风力再加大数倍。 这次果然有效,他看到沈予安的脚微微挪动了一下。 果然…… 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他接着就傻眼了。 简直是不可相信的。 沈予安竟然逆风而行,挥着青鸾剑向自己杀来。 只见沈予安身轻如燕,双脚踏在半空中前行,如履平地一般。 顶级轻功,乘奔御风。 “沙啸海”还没反应过来,沈予安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只一瞬的功夫。 血光四溅,一剑封喉。 “沙啸海”倒地了。 狂风戛然而止。 “浪费时间。” 沈予安冷冷地瞥了眼地上的死尸,抽身便走。 至于是谁要杀他,他不在意。 保不齐又是哪些王权富贵。 他行走江湖多年,惩奸除恶,杀尽了天下的恶人,那些横行霸道的王权富贵对自己恨之入骨,还给自己贯上一个杀手的名头。 江湖上那位百晓生,给天下习武之人排名,竟给自己在杀手榜上排到了第二名。 他也不在意这些,况且这也算得是好事,有了这个名头,那些恶贯满盈之人,见了自己,便如耗子见猫一般,仓皇逃窜,至少会收敛一些。 毕竟青鸾剑仙沈予安,杀人不眨眼。 沈予安跳回船上,钓他的鱼。 只等天黑,他就进城,要了那狗官性命。 或许是方才内力消耗过多,沈予安有些疲乏了,倚在船舱上,睡眼朦胧,生了困意。 他可不是真睡,他是在诱那施功者出来。 刚才不过是沙啸海又死了一次,真正来杀他的人,不知在何处藏着。 敌不动,我不动。 沈予安在船上坐着,那人在黑暗处藏着。 苦苦僵持,终于月挂高空,江面浮动着银光。 江底下缓缓探出一白脸细眉的男子来,一身白衣,浑身湿透,说是水底恶鬼也不为过。 此人便是那施功者。 尸煞帮二当家,吕玉,江湖人称千里顺风耳 他在水下浸泡了两三个时辰,通过听江上的动静来推测沈予安在干什么。 他是盲人,却听力极好,在水底竟也能听得沈予安睡着的鼾声。 终于睡着了。 适才一番苦战,他知道杀死沈予安不能硬来,只可智取。 如今沈予安已经睡着,正是偷袭的绝好机会! 他才不在乎什么光明正大。 跳出水面后,吕玉目光凶狠,双掌凝聚真气,只要向沈予安天灵盖猛的一拍,绝对能废去他一生的武学。 离沈予安越来越近了。 十步…… 五步…… 三步…… 两步…… 一步! 吕玉顾不得额头上大汗淋漓,挥起一掌,便向沈予安天灵盖拍去。 就要成功了! “你干什么!” 沈予安猛地睁开眼,大吼一声,接着飞起一脚,正中吕玉胸膛,一脚将他踢飞到江岸上。 沈予安摸起长剑,纵身一跃,跟着跳到岸上,提剑就要杀死吕玉。 他面色如霜,俊美的脸上寒气逼人。 “我等了你一下午。” 吕玉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这才明白沈予安是在装睡。 就为了引自己出来。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冷冷一笑,目光凶狠。 接着…… 扑通一声跪下。 “沈大侠,饶命……” 沈予安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只见吕玉皱着眉头,一连冤屈的样子。 “实不相瞒,吕某今日此来,实在是无奈之举……前几日,尸煞帮收到封信,信中自称姓黄,用百万金子,卖沈大侠的性命……我那老帮主,图恋财物,一口答应下来,逼吕某来取沈大侠性命,毕竟沈大侠的威名在世,轻易也派不得人来的,只是在我看来,我那老帮主仍是不自量力的。” 沈予安冷冷一笑,道:“吕玉,你以为你把锅甩给公孙邬迟,我便不杀你?” “大侠!” 吕玉急了,又磕了个头。 “我知道您只杀恶人,我尸煞帮却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您并非那假公济私之人,今日杀我,是为天理,还是私仇?” 沈予安一听,被他一番言语下,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尸煞帮在江湖上是名门正派,公孙邬迟与沈予安有交情,他的人品沈予安是知道的,虽然贪财,绝非这种背信弃义之人。 沈予安严重怀疑吕玉是在拿公孙邬迟背锅! “好,我不杀你。” 沈予安收起青鸾剑。 吕玉开了赦一般,大喜过望,就要给沈予安磕头。 “但是,我有条件。” “沈大侠只管说,吕某一定照做!” “带我去尸煞帮,我去找公孙邬迟当面对质。” “这……” 吕玉面泛难色。 “你不愿意?” “愿意,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起来吧。” 吕玉起身,眯着眼看着对岸。 “沈大侠,你看那儿是什么啊?” 沈予安转过身去,突然天灵盖被吕玉重重一击,他整个人好似触了电一般,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体内真气翻江倒海般流动,扩散到体外。 沈予安拼命地想控制真气流动,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多时,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 体内的真气已经消散尽了。 他没有武功了…… 沈予安的身体处于极度虚弱之中,两眼一黑,双腿瘫软,倒在江中,死尸一般,任江流将他送到远方。 “沈大侠,永别了。” 岸上吕玉露出奸狂的笑容。 与天下五仙齐名的沈予安死在了自己手中。 扬名立万的时刻终于到了! 想到这里,吕玉仰天长笑,笑声极尽地狂妄。 我欲齐天 第三章 红衣少年 夏季的杭州,便连郊外小路的景色,都十分迷人。 小路上远远走来一骑马的红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头红发,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一路赏花看柳,颇有兴致。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算是来对了。” 少年顺手摘下一朵花,捏在手指间把玩,饶有兴致说道。 他一手按着缰绳,缓缓走着,扭头看着江岸的景色。 岸边长满了芦苇,远远看去,一片飘荡的白。 他想起小时候听家里阿嬷说,常有那水鬼,就躲在芦苇丛里,深更半夜从里面冒出来,专门把那不回家到处乱跑的小孩子拖进水里。 吓得他听见更夫打更后,就绝对不会出门,乖乖回家睡觉。 他骑在马上想入非非,突然听见前面芦苇丛传来拨弄的声音。 少年心里一惊,勒住马。 只见芦苇丛里缓缓爬出一穿着黑衣的男子来,浑身湿透,皮肤由于长时间泡在水里,已经有些浮肿。 男子披头散发,湿哒哒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而他又脸色苍白,抬眸看少年的那一瞬,眼神哀怨,不说是鬼都没人信。 “你……你是人是鬼啊!” 少年心里害怕,刷的一声拔出背着的长剑。 “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跑出来干什么!我……我砍你了!” 那男子眼神更加哀怨,但显然他已极度虚弱,连说话辩解的力气都已没有。 尽管心里骂了少年一万遍二傻子。 最终还是体力透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手还向前抓着。 少年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没了气息,这才反应过来是个活人,赶忙跳下马跑了过去。 “喂,仁兄,你醒醒啊……” 他颤抖的手放在男子鼻间。 还有气息。 少年长呼了口气。 一撇眼,竟看见男子背上还背着一柄打造精致的长剑,在日光照耀下还闪着银光。 “这么沉的剑,我替你取下来,等进了杭州城,给你找个医馆,我看你身上并没有伤痕,应当是累虚脱了,可你怎么会从水里爬出来呢?” 他喋喋不休,已经将剑取了下来。 看见剑壳上刻着的三个大字,他顿时傻了眼。 “妈呀!妈呀!” 少年几乎不敢相信,他瞪大了眼睛,看了眼剑,又看了眼晕死过去的男子。 青鸾剑! 这人是青鸾仙沈予安! “想不到我李寒州初入江湖便遇到了大人物!” 李寒州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心里无限激动。 “将来回去一定要告诉爹爹。” 说着,他把沈予安背起来,见他身上湿哒哒的,穿在身上定然得病。 李寒州是行医世家,父亲是药华谷谷主李世川,大宋有名的神医,当年还做过宫里的太医。 李寒州虽然没有继承衣钵,可自幼在父亲和阿嬷的耳濡目染下,最重视养生调和之道。 他想了想,从包裹里取出一件自己的宽大袍服,就在这里给沈予安脱光了,换上衣服。 可惜衣服让沈予安穿在身上,宽松了些,他便把腰带挽了个扣,勉强穿着。 “这样就行了。” 李寒州笑道,又把沈予安安置在马背上,自己牵着马,往杭州城走去,打算找个医馆给沈予安看看。 他与沈予安并不相识,但他知道,与人为善,天必佑之。 今日他若见死不救,也不要出江湖,建功业了。 李寒州认为自己做了一件极为正确的事,心里也雀跃起来,步伐不觉也加快了。 …… “大夫!” 李寒州背着沈予安,走进一家医馆。 “大夫!” 医馆没生意,伙计们溜出去玩儿,大夫在楼上睡觉。 “没人吗……” 李寒州把沈予安扔在一把椅子上,朝店里喊道。 “大夫!” “大夫不在,我替他医!” 李寒州的视野突然变暗了许多,听见声音,转过身去,只见三个身材魁梧,分别穿着白衣,红衣,黑衣带着斗笠的男子,站在门框内,像堵墙一般,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你们……你们是谁啊?” 李寒州隐隐觉得,来者不善。 “你不用管。” 中间那黑衣男子,目光凶狠,冷冷说道,一把将李寒州推开,径自走到沈予安面前,后面两人跟上去,就要把沈予安带走。 “你们谁啊,你们要干什么!” 李寒州急了,一把扯住那要扛着沈予安的白衣男子。 “多管闲事!” 白衣男子另一只手猛地朝李寒州胸膛一推,原本以为至少退出去二十几步,不曾想李寒州站在那里,竟纹丝未动。 白衣心内一惊,暗思毛头小子岁数不大,内功倒是十分扎实,是个练武的行家,今日只怕不好走了。 想来,他将沈予安又放下。 “小子,你叫什么?” “我乃药华谷少谷主李寒州!今日你们不报出姓名,说出个过去往来,你们休想带她他走!” 药华神医的名声,三人倒有所耳闻,但他还有个武功高强的儿子这件事,却实在没有听说过。 “你认识沈予安?” “不认识啊。” 听言,黑衣男子呵呵一笑。 “小子,初入江湖吧。” “对啊,怎么了?” “我劝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莫要引火烧身。” 李寒州上下打量着这三名男子,看他们的装束,总觉得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是具体是哪家帮派的人。 但印象里,那帮派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沈予安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侠,惩奸除恶,却也得罪了不少江湖上的邪门歪道,如今他受了重伤,怎么能让他羊入虎口。” 李寒州心想道,气场也随着高了起来。 “沈予安是我朋友,我不能让你们带他走,你们最好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红衣男子嘲笑:“你小子不刚才还说不认识他。” “我……” 李寒州一时语塞。 “你别管,反正你们不能带他走!” “拿就拿命来!” 黑衣男子,挥起一掌,照李寒州的脸劈来。 掌风凌冽,虎虎生风,李寒州急忙侧身躲闪,还是被那掌挥出来的气流震得胸疼。 “好厉害的内功……” 李寒州立地未稳,接着又有一掌,向他胸口推开,此时他已经躲不开了,只得推出掌来与他相抗。 他知道眼前黑衣男子内功实在深厚,为抵挡突然来的这一掌,他竟调动了几乎全身的真气。 两掌相撞,只听得砰的一声,二人各自被巨大的气流震出十几步远。 那黑衣男子撞碎一张桌子,爬起身来,喘着粗气。 “好小子,内功深厚到如此地步!我这光相掌,平常人一掌都难以抵挡得住,你倒能接住,还能反击一掌!你师父是谁?” 李寒州冷冷一笑,有些得意。 “如今才害怕了,告诉你吧,小爷我正是天下五仙之一,棍仙米八斤的徒弟!识相的赶紧滚!” 米八斤! 丐帮帮主! 那位一棍扫天下,三掌杀恶人的丐帮帮主! 红衣男子冷笑道:“臭小子,谁不知道米帮主一辈子不收徒弟,你什么本事,让他老人家破了规矩?说大话是要掉牙的!” 另外二人哈哈大笑,笑声极尽讽刺。 “你们爱信不信!当年他受了重伤,差点丧命,是我爹爹把他救活的,他与我爹八拜为交,说他老叫花一辈子不收徒弟,但伯父教侄儿功夫也是算得的。” “少跟这毛头小子废话!” 白衣男子喝道。 “断了他的命,我们带走人好回去交差!” 说着,只见他伸直了胳膊,袖子晃了晃,晃出一道寒光来,定下时,只见两个袖中都有两把短剑。 袖中剑! 这是…… 李寒州印象还是模糊,不容他想起来,那人已挥着剑向自己杀来。 我欲齐天 第四章 炼血五火玄功 李寒州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那袖中之剑,离自己不过三寸之距。 纵然他年少轻狂些,如今也难免害怕,心中害怕,便好似一团火烧一般,把心烧得十分火热。 那团火越烧越旺,遍布全身,仅仅一瞬的功夫,李寒州整个身子都发红发烫,当真像快要着火一般。 此刻,那剑终于触碰到了李寒州的脖颈。 那剑乃是上古玄铁打造,削铁如泥,磕着就死,碰着就伤。 所有人都以为李寒州必死无疑,包括他自己。 谁料…… 砰!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众人全都傻了眼,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上古玄铁打造的袖中剑,在碰到李寒州的脖颈后,竟好似砍了一道墙,那白衣手臂被震得发麻,而袖中剑也被震断成两半,掉在地上。 白衣惊愕之余,很快就反应过来,朝李寒州喝道。 “臭小子,你是怎么学会炼血五火玄功的?!” 炼血五火玄功,乃是上古玄功,需要用体内真气,灼烧血液,使体内血液沸腾,流通速度加快,在涌泉穴,泥丸宫等五个穴位中,以血液为柴薪,点燃心火,时全身燥热,如置身火炉一般。 而心火燃烧出的热气,通过皮肤排到身体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可以使人在短时间内刀枪不入。 适才李寒州可以毫发无伤,就是因为情急之下,心燥难安,无意间触发了炼血五火玄功。 李寒州是不知道什么炼血五火玄功的,他还以为是那袖中剑质量不过关。 白衣,黑衣都败下阵来,如今只剩下红衣。 红衣见这愣小子武功不凡,自然不敢轻易动手,他给三人试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纵身一跃,与红衣一起,形成三角阵势,将李寒州包围起来。 不等李寒州反应过来,三人刷的一声拔出背着的长剑,走马灯一般,转圈儿向李寒州刺来。 李寒州无奈,只得拔出长剑应战,与三人你来我往,来回招架,倒也不曾落得下风。 “小兔崽子,怎么本事这么大!” 四人在医馆内杀的昏天黑地,柜子桌子不知砸碎多少,外面围满了看客,而医馆的大夫却畏首畏尾,不敢出来。 “那红衣少年好身手!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 “当年那吕布战三英,只怕也是今日这样场景。” 店外看客纷纷咋舌,称赞声自然也落入李寒州耳中。 他心里更加激动,边战边向那三人笑道:“如何?” 那红衣暗思,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如今兄弟三人使尽浑身解数,却只能与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战个平手,让他之后在江湖怎么混! 如今看来,不使杀手锏是不成了。 想到这里,他故意丢了个破绽,李寒州果然一剑向他腹中刺来,他便双足点地,跳到半空,李寒州扑空,用力过猛,竟一个踉跄,险些趴在地上。 红衣有内力加持,竟可以飘浮在半空。 只见他向白衣,黑衣道:“二弟,三弟,此时不用绝杀,更待何时!” 白衣,黑衣闻言,也跳到半空。 兄弟三人站成一排,弃了宝剑,像道士捻决一般,口中喃喃自语。 “喂,你们喊什么呢!” 李寒州话音方落,眼前突然黑了起来,看向窗外,只见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外面飞沙走石,阳光被乌云遮蔽,天地间一片黑暗。 “下雨了,回家收衣服啊!” 外面看客一哄而散。 跨嚓!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霎时间亮如白昼。 李寒州愣在原地,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店里被一团黑雾席卷,三人消失了踪影,只有李寒州站在黑暗中,摸不着东南西北。 他正有些焦急,突然耳边传来一男子虚弱的声音。 “傻小子,快跑,这是六虚十方神术,你招架不住的,过会子,便有厉鬼来吃你!” 那声音空旷缥缈,不像是面对面地讲话,倒像是天外来音。 “你……你又是谁啊?” “我是你方才救下的那人。” “沈予安!” 李寒州大惊,回头看去,隐约还能看到沈予安瘫坐在那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也没有说话的样子。 “从进医馆我便醒来了,适才发生的我都知道,可惜我如今武功尽废,全靠着体内仅存的一点真气,才能用传心音的功夫和你说话。” 李寒州一阵错愕。 “眼前三人是黑风山的道士,不知受了谁的封赏,来取我的性命,与你无关,你快趁黑雾没有全部散开,厉鬼没有出来,赶紧走,莫要管我了!” “不行!你是我救下的人,送佛还要送到西呢,我不能把你丢给这群恶人!” 李寒州坚决地拒绝。 “傻小子,我们互不相识,你为我送命干什么,赶紧走!” “我不走!我李寒州若是畏首畏尾,临阵逃脱,也不要做大侠了!你放心,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护住你这为苍生造福的大侠!” “你小子是条汉子,也罢,我指点你,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好!” 李寒州甚是激动。 想不到他初入江湖便有这样一场大战,与他并肩作战的还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青鸾剑仙! 这可是做梦都会笑醒的事。 那黑雾波涛一般,滚滚地向房间四周内扩散,终于将整个房间给覆盖。 李寒州隐隐约约,能听到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哭泣声。 阴风阵阵,吹得李寒州的衣袍乱摆。 一团漆黑,伸手不见玉指,李寒州双腿竟不可控制地开始发软,尽管身处平地,却仍感觉站在悬崖峭壁一样,莫名的一种悬浮之感,颤颤巍巍,不敢挪动一步,只怕稍动一寸,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不用怕。” 李寒州耳边又传来沈予安的声音。 “六虚十方神术不是我正宗武学,是他茅山道士的邪门歪道,头一件便主打攻心而已,他故弄玄虚,你只气定神闲,便已经胜了一半。” “可我心跳的厉害,总是静不下心来,还有些想……那个……” “这是方才你无意激发的炼血五火玄功,这功夫是你情急之下,无意引发的,还不会更好地控制,故而心火过于旺盛,弄起欲来。” “那我该怎么办?” “静心决可会么?” “不太会。” “我说,你做。” “好。” “双脚立定,气沉丹田,按太极走向走位。” 李寒州双脚立定,气沉丹田,走位。 “在乾位立定。” 李寒州在乾位立定。 “然后呢?” “双掌推出,真气凝聚到泥丸宫。” “好了。” 此时那鬼哭狼嚎之声更加凄惨,像是一把刀一般,在李寒州心头上一点一点地划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十分难受。 “然后呢,我……我快难受死了……” 李寒州显然十分焦急,已经失去了耐心。 “跟我念。” “好。” “众妙之门,玄之又玄,无欲观妙,有欲观微。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则万物生矣,生生不息,其妙无穷,故无为,无心,以成有为。” 静心决,是当年武当山空空道人从《道德经》中提炼出来的静心口诀,时常背诵,总能够心旷神怡。 沈予安早年流浪江湖,偷学武功,亏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年在武当山偷看了空空道人这段心法,到如今也还记得。 “静心决的要领,便在无心,无心方能定志,你需记住了。” 我欲齐天 第五章 命悬一线 李寒州跟着沈予安念了一遍,虽然他没读过多少书,但念起来朗朗上口,心境便已平复了许多。 多念几遍,心境已然平和。 “当真管用!沈大侠,你真厉害!” 他又惊又喜,道。 “小心胸膛!用掌顶住!” 耳边传来沈予安警告的声音。 李寒州这才看见,正面一个有半个人那样大,满是血迹的骷髅头,眼中燃着鬼火,正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胸膛撕咬。 那骷髅离自己已经不过半臂之距。 “快,调集真气,推出去!” 李寒州放下畏惧,体内真气快速调动,运到掌心,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前一推。 接着便听到一声十分凄厉的惨叫,那骷髅头化成了青烟。 李寒州还没住脚,只听得四面八方那凄惨声愈来愈烈,黑雾中,无数的鬼火若隐若现,隐约能看到许诺张开的还流着血的大嘴。 “啊!” 李寒州突然被一骷髅头撞到后背,这一撞竟力有千钧,将他撞飞。 他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接着便有两个骷髅头,张着血盆大口来撕咬他。 情急之下,他两手撑地,急忙跃起,两个骷髅头相撞,化成青烟。 “去死吧!” 不知何处传来那红衣凶狠的声音,紧接着,黑雾竟成了红雾。 其实并非是那团雾变了颜色,而是成千上万的血红骷髅,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将李寒州包围在中间,水泄不通。 只听那红衣一声令下,血红骷髅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李寒州冲来,好似一面高墙坍塌。 李寒州慌了,他第一次见这样的阵势。 “莫慌,莫慌……” 他强作镇定,盘腿坐在地上,两手张开,感受着周围气流的流动。 “万佛朝宗!” 他大吼一声,眼中放着金光。 这一河东狮吼,以极强的内力,推动周身气流向前撞去,将那成千上万的血红骷髅给逼得不能前进一步。 “如来神掌!” 李寒州腾空跃起,双臂展开,飞快挥动,只见一放着金光的巨大手掌的幻象,从他体内喷涌而出。 “去!” 神掌与血红骷髅阵相撞。 轰! 一声巨响,血红骷髅在李寒州巨大的内力下,化成灰烬。 “好小子,米八斤的看家功夫你也学了来!今日不让你留下命来,不知道我们黑风山的本事!” 红衣恶狠狠地说道,接着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不多时,只见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店里的桌椅板凳,全部悬浮在半空,极速地旋转。 “小心,他们三个就在黑影中,随时现身刺你一剑。” 沈予安提醒道。 话音方落,黑暗中突然闪出一道寒光,一瞬的功夫,便听见李寒州一声惨叫,胸膛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若非他反应还算快,只怕早就开膛破肚了。 李寒州忍着疼痛,还没站稳脚跟,背后又刺来一剑,入肉三寸。 砰的一声,铁剑被震断。 是李寒州又用了炼血五火玄功。 “一起上!” 红衣一声令下,三人在黑影中,走马灯一般向李寒州围杀。 三人在暗,李寒州在明,李寒州毫无还手之力,加上狂风怒吼,根本不能听声辨位,简直是进了死路。 若非他有炼血五火玄功,保得他刀枪不入,此刻早就死在乱剑之下了。 可炼血五火玄功乃是燃烧心火之术,是将心放在火上灼烧,极其损伤机理。那火也非天上火,地下火,乃是李寒州三魂七魄中的一点灵火,靠着真气,越烧越旺,保得他暂时成为金刚不坏之身,刀枪不入。 这极其消耗真气不谈,将三魂七魄用火一点点消耗,终有油尽灯枯一天。 故而大凡会此功者,虽千钧一发之际保得性命,却终是年寿不永之人。 这点李寒州不知道,不但不尽力克制心火燃烧,反而加剧调动真气,使那团心火越烧越旺。 天地自然,有阴必有阳,阴阳平衡,天地方能运转。 阳的方面靠阴来平衡,阴的方面靠阳来压制。 李寒州任凭心火燃烧,心里被压制的欲望越来越大,势必要让他心中阴暗的一面势力越来越大,最后他阴阳失衡,走火入魔。 这点李寒州不懂,沈予安是明白的。 红衣明知李寒州刀枪不入,却还步步紧逼,就是要让李寒州自行坠入魔道! 沈予安自知被吕玉废去大半武功后,与半个废人无异,加上他伤势颇重,如今连从椅子上站起来都是难事,不可能击退这黑风山的三个道士。 但此时他若不出手,他和李寒州都要死于非命! 罢了,拼尽自己这条残命,报了你李寒州的救命之恩吧! 沈予安主意已定,虽然从外面看仍然瘫坐在椅子上,可体内的真气,却在以极快的速度调动到体内各个穴位。 不多时,体内穴位的真气分布已然均衡。 而此时,李寒州体内真气也已经消耗殆尽…… “啊!” 他已经没有足够的真气使用炼血五火玄功了,左臂被黑衣狠狠地砍了一剑。 接着,又被那红衣飞起一脚,踢飞数尺,一口鲜血吐出,再难起身。 “这小子,真气都用尽了,怎么还没走火入魔!” 红衣正惊讶,耳边突然一老者的声音,无比熟悉。 “我徒儿天生一颗玲珑心,没有邪根,乃是至善至纯之人,你们想让我徒儿坠入魔道,算是瞎了眼!” 米八斤! 三人瞬间面如土灰。 怎么米八斤来了! “坏了坏了,惹错了人了,人家师傅来了!” “我早就说,不要接这差使,为了那几两银子,今日却要送命了!” 白衣黑衣一人一句,向红衣埋怨。 “别说了!” 红衣怒吼。 如今米八斤在这里,三人也不敢故弄玄虚,收了六虚十方神术。 黑雾渐渐散尽,店里一片狼藉。 果然店门口站着一花白头发,破衣烂衫,背着一个大葫芦,手里拿着竹杖,脸上有些醉意的矮矮胖胖的老乞丐。 “师傅!” 李寒州看着米八斤,又惊又喜,心里一阵冤屈,鼻头一酸,竟哭了出来。 米八斤走到李寒州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 “徒儿莫怕,师傅来了。” 米八斤憨厚可掬的脸上呈现着怒色,敲着竹杖,向三个道士喝道。 “你们三个,是什么东西,敢杀害我的徒儿!” 红衣恭谨答道:“见过米帮主,我们三人是黑风山黑风观的道士——” 不等红衣说完,米八斤皱着眉头骂道:“狗屁!老叫花知道你们黑风山是个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也敢让我老叫花认识!老叫花是问你们三个干什么要杀害我徒儿!妈的——” 米八斤显然还有很多更难听的话没骂出来。 红衣一怔,赶忙陪笑道:“米帮主息怒……实话实说,我们并无意与贵徒纠缠,原本是有别的差使,可惜贵徒阻拦,我们不得已……” 李寒州喊道:“他们要带青鸾剑仙走!” 黑衣道:“我们带他走怎么,你又不认识他,多管什么闲事!我们要请他去喝茶哩,你偏要拦住!” “混账!” 米八斤大喝一声,黑衣忙住了嘴。 李寒州嚷道:“师傅,我想起来了,他们黑风山专门干拐卖人口的,不过是披着道士的皮罢了,他们要带走青鸾剑仙,肯定也是这般主意!” “徒儿言之有理。” 米八斤点点头。 “说罢,你们受了谁的指示,将沈予安带走,是杀是害,讲!” 三人面面厮觑,不敢说话。 “不说便吃我老叫花一棍!” 红衣害怕,终于说了实话。 “老帮主休怒,我们……我们是奉了一位姓黄的财主的雇佣,一路跟踪他到杭州,前夜见他掉入江中,赶忙跟踪到这里……” “黄什么?” “不知,那人只说自己与沈予安有深仇大恨,让我们杀了他,他有黄金万两作为报酬……” 米八斤听言,叹道:“这孩子太过绝情,终于得罪了天下人恶人。想必那姓黄的东西,不知怎么作恶多端,被沈予安教训后,派人追杀他报仇雪恨,这样的事,沈予安也只当家常便饭了。” 三人不敢说话。 “罢了,你们走吧,把他们两个留在这里,回去只说办事不力。我不杀你们。” 三人听言,开了赦一般,磕头答谢。 米八斤有些不耐烦。 “赶紧滚赶紧滚!再让我知道你们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别怪我老叫花不客气!” “我们回去一定金盆洗手,痛改前非!” “滚吧!” 三人抱头鼠窜。 见事情已经平息,李寒州心内欢喜,挣扎着起身,正要与米八斤说话,却发现米八斤竟化成一道青烟,不见了! “师傅?” “师傅!” 李寒州大惊失色。 他回头,正好沈予安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 他赶紧走过去,把沈予安扶起来。 “沈大侠,你……你怎么样?” 沈予安倚在李寒州怀里,虚弱地睁开眼睛,苦笑道:“方才……借了你师傅的威名了,你师傅平白无故惩奸除恶了一遭,当了一回英雄,可要……可要好好谢我……” 李寒州皱着眉头,一脸疑惑。 “沈大侠,你说的什么啊?” 沈予安叹口气:“你师傅……虽疯疯癫癫,也是……聪明之人,怎么……怎么有你这个傻徒弟。” “我真的不明白,沈大侠,我师傅呢?” “方才哪是你的师傅……是我用了分神阴阳大赤玄功……用元神幻化出的你师傅的幻像,否则……咱们两个早就死在这里了。” 李寒州一阵错愕。 分神阴阳大赤玄功乃是顶级武学,是米八斤梦寐以求想学会的,会此功者,可以逼自己元神出窍,幻化成一切人物。 他常听米八斤讲这门绝学,不想今日才亲眼见到。 李寒州不禁感叹沈予安只是生晚了,否则也能参加二十年前群英会,那么如今天下武林至尊,不是五仙,而是六仙了。 沈予安又道:“我如今……耗尽最后一丝真气……需要有静谧之处,恢复我的真气……” 李寒州听言,想了想,接着道:“沈大侠,我带你去药华谷吧,那里安静,离杭州又近。” “你刚从家里出来,便又回去?” “那又怎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样,你愿不愿意?” 沈予安也没有别的地方,便答应了。 突然,门外走进一人来。 我欲齐天 第六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大夫,拿点儿金疮药!” 沈予安和李寒州向门外看去,只见走进来一穿着淡蓝色锦袍,挎着招文袋,面容白净清秀的斯文书生走了进来。 书生见店内一片狼藉,猛然一怔,又看见地上浑身是伤的李寒州,和怀里奄奄一息,嘴边满是血迹的沈予安,更是愣在原地。 三人六目相对,书生面泛尴尬之色。 “二位……我……额……” 书生退了出去看了眼招牌,又走了进来。 “我没走错啊,这里是医馆啊。” “大夫跑了。” 沈予安冷冷说道。 “跑了?” 李寒州:“适才有人来找我们闹事,店家被吓跑了。” 书生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水灵灵的大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地上的二人。 李寒州他不认识。 可他怀里的人,却分外眼熟。 他不禁凑近细看。 沈予安被他看得烦了,道:“你看够了没有?” 书生却表现得无比惊喜。 “你是不是青鸾剑仙沈予安啊?” 沈予安撇了撇嘴,眼睛看向别处。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沈予安。 如今这样残废的身子,根本不是那名响江湖的青鸾剑仙。 “对对对!他就是沈予安!” 李寒州激动地回答。 沈予安无语地闭上眼睛。 憨货…… 沈予安心里骂道,却还是向书生道:“不才正是沈予安。” 书生诧异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青鸾剑仙伤成这样子!莫非……” 书生想了想,低声道:“是铁扇仙孔羽灵?此人是天下五仙之首,想必也就他能近得了你的身……可他不在孔雀山庄待着,来杭州干什么……” “你小子知道的挺多啊。” 沈予安冷冷说道。 “实不相瞒,不才被人暗算,需要休养些时刻。” “他现在武功尽废,需要……哎呦,疼!” 李寒州可谓是沈予安的蛔虫,沈予安越难以启齿的事情,他越能替他说出口,实在是热心肠。 沈予安怕他累着,狠狠地掐了他大腿一把。 “武功尽废!” 书生显然是不敢相信,竟噌的一声站起,不过看沈予安虚弱成这幅样子,脸色苍白,有气无力,他就是想不信也不成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将青鸾剑仙伤成这样子……” “你是谁?” 沈予安斜眼看着他,语气冰冷。 他不想让人提起他的往事。 许是他太要强,让人可怜他对他来说竟是天大的讽刺。 书生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双手抱拳。 “在下蔡修远,汴京人氏,不知这位红衣兄长尊姓大名?” “免贵姓李,名寒州,药华谷人氏。” “原来是神医之子,幸会幸会。” 问礼过后,蔡修远担忧地看着沈予安,问道:“如今大侠准备去哪里养伤,恢复武功?” 李寒州接嘴道:“我准备把他带回药华谷,让我爹爹给他疗伤。” 蔡修远听言,并不赞同。 “令尊只可医治沈大侠的皮外伤,可沈大侠丧失的武功,只怕却医不得。” “那……那怎么办?” 蔡修远早有打算,才问沈予安接下来要去何处。 “以蔡某之见,天下唯有一人可以恢复沈大侠的武功。” “真的吗?谁啊!” 李寒州眼睛放光,比沈予安还要激动。 “玉女谷谷主,江婉。” “江婉?” 沈予安道:“玉女谷有一门传功的玄功,名叫来去混元玄功,可以将自身的真气,一等一地复制,传到别人身上,以此达到恢复别人武功的目的。” 李寒州诧异:“还有这样神的功夫!” 沈予安面色如霜:“此法乃逆天理而行之,极损阳寿,玉女谷凭什么会为了我一个外人而用这样的功夫?” “而且玉女谷有一条祖训,只要还是玉女谷中的人,终生不能靠近男人一步。因此谷中,从小到老,尽是未曾见过男人的女子。” 蔡修远补充道。 “这不就是没希望了……” 李寒州耷拉着肩膀,瞬间泄了气。 “但天下除了玉女谷,除了江婉,没人会来去混元玄功,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除非沈大侠想要退出武林。” 蔡修远一脸坚定,看着沈予安,轻轻一笑。 “蔡某实话实说,沈大侠为民除害,惩奸除恶,我等江湖中人,皆以您为榜样,便在蔡某心中,除了爹爹,您便是蔡某要成为的人,这是真心话。” “但是……您行走江湖这几年,得罪了多少权贵,数不胜数,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墙倒众人推,您如今武功尽废,瞒也瞒不了多久的,那群歹人若是知道了,定会趁您病,要您命,到那时,您又如何保得自己安全?” “不用怕,他们若是敢找沈大哥麻烦,我李寒州教训他!” 这才认识多久,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沈予安心想。 不过他心里是暖暖的,至少他这些年是得到人们的认可的。 他无愧于“侠”这个字。 蔡修远就事论事,也不怕李寒州生气。 “江湖人心险恶,什么花招也用得出来,李兄便是天神下凡,也不能时时刻刻护着沈大侠,求人不如求己。” 李寒州听言,却也在理,便低头对快要睡着的沈予安道:“沈大哥,咱们听蔡公子的话,到玉女谷去吧。” 沈予安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李寒州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只想睡觉。 蔡修远:“沈大侠累了,等他醒来再说吧,这样,你们若是决定去玉女谷,我可以陪你们同去,正好我去玉女谷有些事情。沈大侠现在需要休息,前面有家客栈,不如你带着他先去休息,我到另一家医馆,给你和他拿些药来,然后去找你们。” 说着,他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塞到李寒州手里。 “住房吃饭的钱,我请客。” “你人这么好……但这钱我不能要。” 李寒州对蔡修远很有好感,但还是要把钱还给他。 蔡修远温柔一笑,道:“我同你一样,都是热心肠,更何况沈大侠是我所敬仰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不计较的,快去吧。” “好。” 李寒州背起睡着的沈予安,与蔡修远道别,一人往东,一人往西。 “这真是个心肠又好,钱还多,想事还周到的富家子弟,实在是个好人,可见人言京城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都是谣言了。” 路上,李寒州还忍不住对蔡修远多加赞赏。 我欲齐天 第七章 客栈聚英杰 离医馆最近的一家客栈,来宝客栈。 李寒州付了房钱,便背着沈予安,跟着店小二上楼进客房,把沈予安放在床上。 “呼,看起来这么瘦,死沉烂沉的……” 李寒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 他自己也有伤,不过是些皮外伤,但方才内力消耗过度,有些虚弱罢了。 点了几个菜,李寒州让小二做好了送到客房来。 小二刚出去,蔡修远便进来了,拿着一个包袱,里面包着药。 “哎,站住!” 蔡修远叫住店小二,把包袱里的外敷药取出来,剩下的药塞进小二怀里。 “熬好了送来,药引子在包袱里。” 交代清楚后,才笑着走进来,将外敷药给李寒州,告诉他如何使用,才坐到床边,看沈予安的伤势。 沈予安面色仍旧苍白,胸膛间起伏很大,鼻息沉重,显然是累极了。 “沈大侠的事,容不得他愿不愿意,只有去玉女谷一条路可走。” 蔡修远看着沈予安,一脸严肃,说道。 李寒州问道:“蔡公子,这……江婉,是何人啊?” “说起她来,与沈大侠的身世,竟颇有相似之处,都是孤苦伶仃的人罢了。” “与沈大哥有相似之处?” 蔡修远点点头,笑道:“你与沈大侠称兄道弟,竟不知道沈大侠的身世?” 李寒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陪笑道:“我与他也才刚认识……” “我先说江婉,再说沈大侠,听完沈大侠的身世,你便知道为何沈大侠江湖上人人敬仰,年纪轻轻就与天下五仙齐名了。” “好,你快说,先说江婉。” 蔡修远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这江婉啊,原名叫江柳,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寒州摇摇头。 “江柳,谐音江流,流水的流,因为她当年是被玉女谷前谷主,便是已经升暇的铁手催花花自芳在江中发现的,那时的江谷主,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被扔在木盆中,睡得十分香甜,花自芳心生怜意,便将她抱回去,认作义女,亲自抚养,取名江柳。” “是被遗弃的孩子!那她父母呢?” “她的母亲,是当年潘宰相的千金,与人私通,生下了这江婉,潘宰相为了女儿名声,江婉刚刚出生,便被丢到江里。” “后来,江婉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花自芳打听到潘宰相就是江婉的家人,便带着江婉到潘府去认亲。” “不想潘家无论如何也不认江婉,还把她乱棍打出,自此江婉心灰意冷,再也没回过潘家。花自芳气不过,临死前,一纸文书送到八贤王府中,八贤王闻此,这可是扰乱官风的大事,便告诉了先帝爷,正好当时先帝早就不满潘家以公谋私,借此机会,彻查潘家,潘家因此才被抄家,没落至如今。” “哦!” 李寒州恍然大悟。 “原来早些年弄得沸沸扬扬的潘氏抄家一案,竟是因为这个!潘氏倒了台,才有如今的蔡宰相嘛!——等等,蔡宰相……” 李寒州眨巴着清澈而愚蠢的大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竟是大惊失色,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你不会是蔡相爷的儿子吧……” 蔡修远温和地点了点头。 “妈呀!妈呀!” 李寒州激动地在原地转圈。 “一个是青鸾剑仙,一个是宰相之子,我李寒州初入江湖,碰到的全是大人物!” “我不喜欢读书考功名,只想学功夫闯荡江湖,我有个朋友,就是你们说的百晓生,常与他来往,因此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晓得。前些日子我与爹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我便出来了。” “原是这样……我也不喜欢读书,否则爹爹肯定要让我继承家业了。” “你快坐下,我还没说完呢。” 蔡修远笑道。 “好好好,你快说。” “江婉是花自芳的义女,花自芳爱女如命,把自家全部绝学全部传给了她,便包括来去混元玄功。江婉又天资聪颖,自创了不少武功,皆是旷古烁今的绝学,只怕是沈大侠这样的宗师级别的人物,也不会。” “比如说望心大法,你心里的想法,她全部都能听到。再比如,一曲肝肠断,看似是在弹琵琶,实则是用乐声让你意乱情迷,用内力震碎你的五脏六腑。” 李寒州听言,毛骨悚然。 “这么吓人……” “不比花自芳的功夫柔中带刚,江婉的功夫,偏偏狠戾毒辣,不让你死无全尸,决不罢休。这……也合了她的性子,她虽是人称江南第一美人,可性子孤僻绝情,没有人情味,被人称作冰山美人。她门下弟子有几百个,没有一人可以与她推心置腹。” 李寒州听言,叹了口气。 “想必是被自己亲娘拒之门外,伤透她的心了。” 蔡修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沈大哥呢?” “沈大侠啊……” 蔡修远才要细细讲来,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怎么了?” 李寒州也听见了,推门出去,蔡修远也跟了出去。 只见下面大堂里早没了食客,只有几个穿着血红紧身衣袍,挎着妖刀的精壮男子,簇拥着一位穿着青莲纹织金锦暗花袿衣的富贵公子,将一位醉醺醺的邋遢老头包围在中间。 蔡修远眯眼看着下面,突然惊呼道:“怎么老顽童和太子爷在这里!” “老顽童?太子爷!” 蔡修远指着那邋遢老头,道:“那便是老顽童黄世相,与孔雀山庄庄主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贪玩成性,更有一鼓上蚤的绝技,便是十万禁军重重包围的大内,他也有本事偷出东西来。” “今日想必老顽童又偷东西了,且再看看。” …… 堂内,黄世相喝得酩酊大醉。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额……” 他把背靠在椅子上,腿搭在餐桌上,两腮通红,睡眼惺忪。 全然漠视东宫太子的存在。 大宋太子赵承意,就坐在他的面前。 他身后的麒麟卫显然失去了耐心,猛一拍桌子。 “黄世相!太子爷千里迢迢,从汴京追你到杭州,就是为了雁门关辽军军营细图,你交出来,太子爷与你善罢甘休,如若不然,太子爷身后的麒麟卫可杀人不眨眼!” 黄世相翻了个白眼,打了个酒嗝,冷冷道:“太子爷在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这军营图是不是我老顽童找到的?我拿它,算不算物归原主?你太子爷当时说,找到了它就送到雁门关去……结果呢……你却用来与辽军私通卖国……我把图从皇宫里偷出来,就是不让你继续卖国……顺带告诉你,你抄下来的副本,也都让我一把火烧了……整个大宋疆土,只有我老顽童手里这一份图纸……你还拿不到……嘿嘿……” 说完,黄世相嘿嘿一笑,笑声极尽蔑视。 赵承意又羞又怒,但二十多年的宫廷争斗早就让他的理智不被情绪所控制,喜怒不形于色,尽管心里已经怒火中烧,却还能面不改色,一脸从容淡定。 他温和的脸上透露着隐隐的杀气,轻轻一笑,说道:“黄老前辈,您好歹也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大侠,否则本宫也不会请你来去找那军营图。你方才说本宫卖国,不知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休怪本宫问你一个诽谤君上的罪名!”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铿锵有力。 “本宫身后的麒麟卫,也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一人打你不过,一起上,本宫想您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您好好想想,本宫就在这里,等你答复。” 说着,他整理好衣袍,端坐在椅上。 “你卖没卖国心里有数……你若真是为了大宋,为什么不告诉官家军营图的事儿?你要打便打,军营图……甭想。” 赵承意俊美的脸上终于有了怒色。 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抬起修长的手指。 “动手!” 一声令下,一位麒麟卫早已一掌将桌子拍成两段。 我欲齐天 第八章 宫廷风雨卷江南 桌子被麒麟卫给一掌拍断,桌上的酒菜哗啦啦掉了一地。 黄世相这才满脸的怒容,嚷道:“打架就打架,浪费粮食干什么!” “少废话,拿命来!” 身材魁梧的麒麟卫一脸凶狠,挥起一掌向黄世相打来,掌风凌冽,吹得黄世相乱糟糟的胡须头发乱飘。 黄世相不慌不忙,直到那掌离自己不过一拳之距,才抬起一只手,用一根手指轻轻抵住。 凌冽的掌风戛然而止。 就一根手指! 那掌却好像推了一堵墙一般,难以再往前半寸。 黄世相满脸鄙夷,轻轻往前一推,那魁梧得像山一样的麒麟卫,立刻如流星一般划了出去,不见踪影。 一旁的赵承意顿时傻了眼,脸上原本不可一世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张嘴张了半天,却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虽然害怕,却不肯抛下他太子爷的架子,咬着牙,凶狠威胁道:“今日小爷就先放过你,但东西,小爷早晚要抢回来的!” 嘴上叫的欢,身体却很诚实,都没等黄世相说话,赵太子殿下便带着人急匆匆离开。 此时店里的客人早就因为这场打斗而吓跑了,黄世相也不管这些,瞅见一旁桌子上有烧鸡,肚内馋虫大作,也不管其他,走过去摸起就啃了起来。 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和店小二面面厮觑,既心疼没给钱的烧鸡,又害怕这老家伙武功实在高强,出去理论,只怕会惹恼了他,把店也给拆了。 “别心疼!” 黄世相似乎看到了柜台后面的两人,抱着烧鸡大快朵颐,满嘴流油。 “老顽童不是白占便宜的人!” …… 二楼看台上,蔡修远和李寒州将方才所发生的,尽收眼底。 虽然都说老顽童武功盖世,但这一指定乾坤的本事,若不是亲眼所见,断然是不敢相信的。 李寒州惊叹道:“我要是能学到他的一招半式,当真死也值了。” 蔡修远却神情严肃,一向温和的他,此刻眸中却透着隐隐的杀气,幽幽说道。 “如若果真像老顽童这么说的话,太子通敌卖国,当真是不配为人了。” 李寒州满脸疑惑:“他都是太子了,将来官家龙驭宾天,他就是江山之主,他为什么还要通敌卖国,葬送自己的江山呢?” “这世上最难做的,不是皇帝,是太子。上有君父忌惮,下有兄弟虎视眈眈,难呐……” “太子的处境很艰难么?” “我也都是听爹爹说的,官家一共生了九个皇子,但只有与孝贤仁皇后生的嫡长子,名讳承恩,最受官家喜欢。但孝贤仁皇后生承恩太子的时候,难产血崩,九死一生,生出承恩太子,却也是未满月后,母子俱亡……官家大悲,自此性情大变,变得猜忌寡恩。当今太子,是贵妃所生,初时却也贤明,可就是得不到官家的满意,这么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大概也是难以忍受了。” 李寒州却很气愤,说道:“他处境再艰难,也不该为了一己私利,像那石敬瑭一样,把祖宗江山拱手让给鞑虏们!这么多年,咱们受的鞑虏的欺负还不够么,我本来就是想要去投军的,等着料理好沈大哥,我便去投军,到雁门关外,杀得那群鞑虏人仰马翻,也算报了这么多年的窝囊仇。” “李兄有保家卫国之心,自然是好,只是有些事,并非是面上看去这么简单的。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正如这位太子爷,究竟是个什么人,也不是一两件事能看出来的,你说呢?” 到底是饱读诗书之士,蔡修远无论何时都从骨子里散发一种温和从容。他懂得多,自然境界就高,境界高,对世间万物,都能够给予理解。 正如他理解太子赵承意身在皇家的权术争斗之中有许多的迫不得已那般。他也能够理解沈予安为什么这么痛恨恶人,恨不能把天下恶人全都杀尽,以至于被恶人害得武功尽失也不后悔。 他博览群书,更喜欢打听江湖传闻,可以算的是个“百晓生”了,沈予安的生平,他当然也知道。 沈予安七岁之前,跟着一个跛脚的木匠生活,七岁之后,跛脚木匠突然把他丢了,要不是当初沈予安在树林子里跑得快,真的要被那几个人牙子给拐走了。 自此沈予安便以七岁之躯,四处流浪,乞丐,学徒,和尚他全当过。民间疾苦,他太了解了。所以,他才如此痛恨天底下为非作歹的恶人们。 可善恶之分,又岂是轻易能够分得清楚的…… 李寒州突然惊呼道:“哎呀!老顽童走了!” 蔡修远这才回过神来,气的顿足道:“这个老顽童,跑什么跑!快,快去追他!” “追他干什么?” “沈大侠体内真气之苗已经快丧尽了,得赶紧找个内功深厚之人,把这点儿苗给护住,要不然就是江婉的来去混元玄功也救不了了!” “那……那快走吧!” “先回来!” “又怎么?”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 蔡修远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 “他身上带着军防图呢……太子就在杭州,他必然不会在杭州久待,大概会往北走的,不是去汴京,就是去雁门关……咱们就往北城门走,专门挑那买小吃还有小玩意儿的地方,他是个孩子脾性,说不准会去那里的。” “好好好!” 李寒州拍手应道。 “就这样办!走吧!” 李寒州又要走,被蔡修远给一把扯住。 “又怎么了?” “沈大侠这里也离不开人的,我去追吧,你在这里看着沈大侠。我虽然不太会武功,一些轻功还是有的,一定把老顽童请了来给沈大侠传功。” “好好好,那就有劳你了。” 蔡修远也不多言,赶紧下了楼梯,跑了出去。 我欲齐天 第九章 美人剑 蔡修远飞奔下楼,李寒州刚要转身回客房,突然听见楼梯咚咚咚有人上来,回头看去,见一个店小二领着一个红衣女子上了二楼。 不对,不是女的,是男的! 李寒州一阵错愕,世上竟能有人美到如此不可方物!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那美人正向自己走来,他赶紧看向一边,往后退了几步。 美人神情冷峻,丝毫不食人间烟火,一袭红衣,衬得他身材精瘦匀称,宽肩窄腰,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还有这样完美的骨架。他皮肤白的透亮,却没有生气,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凌冽的白,正如他绝妙的美得像画一样眸子,只是美,美到出世,让人想要亲近,却又生怕自身的浊气将他玷污。 美人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剑,细细长长,剑鞘是黑色的,上面镶嵌各种名贵玉石,剑同他一样,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行走江湖之人,还能保持自身干净清洁,实在不容易。 清幽香气扑鼻,是美人与李寒州擦肩而过。 李寒州呼吸一阵急促,不禁怀疑自己怎会连男人也不好意思看,不过他很快就原谅了自己,眼前人简直就是神仙下凡!谁敢随便亵渎神仙。 他脸愈发红了,两只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短短一瞬的功夫,他只觉得好像经历了一年那样漫长。 美人突然回眸看了他一眼,绝美的眸子中泛着秋水,却带着几分寒意,嘴角微微上扬,轻蔑一笑。 “这年头真是谁都能闯江湖了。” 他声音很好听,清爽干净,不过说的话却像刀子一般。 李寒州心里对他的好感瞬间消失,他素来急躁,眼前这个人平白无故挖苦自己一通,他自然更生气了,嚷道:“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美人轻蔑一笑,看着眼前这个憨憨的傻大个,他强迫症很严重,忍不住抬手整理一下李寒州乱了的领子。 “现在的江湖不比早些年了,习武早就成了争名夺利的工具,小相公天生一颗玲珑心,至善至纯,只怕要吃苦头的。” 他凑近李寒州胸前闻了一闻,笑吟吟地,令人如沐春风。 “一身草药味儿,眉眼神态也很像,你莫非是药华谷谷主的儿子?” 李寒州大惊:“你认识我爹?” “李神医悬壶济世一辈子,江湖上什么人缺胳膊少了腿,都要靠他保命呢……没想到啊,他儿子都这么大了……听哥哥一句劝,回家继承祖业比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要强多了。” 李寒州却不以为意,冷冷说道。 “多谢关照,只是寒州学了一身武艺,不闯出名堂,建功立业,总不是大男子所为。” 美人也没有丝毫动怒的意思,只是眸色更黯淡了,微微一笑,低声幽幽道。 “你和他一样,一样倔。” 不等李寒州问话,他便已经转身离开,往自己客房走去。留下余香阵阵。 真是个怪人…… 李寒州心里想着,拉住店小二,问道:“我问哥哥一句,那人谁啊?” “他你都不知道?美人剑楚江月啊!” “楚……我滴妈……” 李寒州惊掉了下巴,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运气,初入江湖,江湖高手竟然一个个全都接踵而至! 美人剑楚江月,当年一人战四煞,一手寒月无影剑杀得玄铁寨片甲不留,名霸江湖。 百晓生给习武之人排榜,名称江湖榜,榜中天下五仙并列第一,第二是沈予安,这位楚江月排第九,也是名列前茅。 “楚江月不是到昆仑山了么,怎么到杭州来了?” “这我们哪敢问啊。” 楚江月那间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美人面含怒容地走了出来。 “店小二!过来!” 小二赶紧小跑过去,点头哈腰。 “楚大侠,您有什么吩咐?” 楚江月厌烦地白了他一眼,指着屋里的床上的被子。 “我怎么吩咐的,要用天鹅绒的,我不是给你们钱让你们买了吗?不是天鹅绒我睡不着觉你知不知道?睡不好觉我脸上长痘你知不知道?我这张脸要是毁容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你知不知道?” “哎呦,是我们的不是,您别生气!这样,我去找掌柜的,重新给您买,行吗?我们出钱,就算给您赔不是了,您消消气,消消气。” 楚江月长呼一口气,一脸无语地转身进了客房。 “不是天鹅绒的睡不着觉知不知道?” 李寒州故意学着楚江月方才的架势嘟囔道。他不喜欢娇气的人。 “都是两个胳膊两条腿,身娇肉贵什么呀……” 看着小二急匆匆跑下去,李寒州耸了耸肩,转身回到房间。 沈予安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无比阴鸷。 近来他遭遇的几场追杀,都是一个姓黄的人指使…… 哪个姓黄的人,连尸煞帮的人都能买通,废了自己一身武功…… 莫非是宫里那位黄公公? 不对,不应该用真名姓的,这个黄必然是假托的姓。 到底会是谁呢…… 沈予安陷入苦思,但无论如何,他明白,自己武功被废很快就会传遍江湖,到时候将会有无数的人来报仇雪恨。 趁自己病,要自己命。 “沈大哥,你醒啦。” “啊……” 沈予安看着李寒州,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个好人,不应该为了自己而被牵连。 “感觉怎么样?” 李寒州坐在沈予安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点头说道。 “热乎了,不似方才那般冰凉,应该是没事了吧。” “多谢你照顾我……另一个小相公呢?” “他去找老顽童给你传功了,你不用急,只要保住你的真气之苗,一定会恢复你的武功的。” “老顽童?” 李寒州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沈予安一阵错愕,神情也更加凝重。 “军防图老顽童是怎么会有的……” “这谁知道,蔡公子说,老顽童有鼓上蚤的本事,保不准是偷来的。” “他又不是朝廷中人,偷那东西干什么……” 沈予安眸色愈发深沉,心跳也越来越快。 他有预感,一场席卷整个武林的风波,马上就要到来…… 我欲齐天 第十章 宰相之子 黄世相在来宝客栈饱餐一顿后,留下几两银子,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着酒嗝,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摸了摸怀里的军防图,轻蔑一笑,自言自语道。 “小子还想和老顽童斗哩!这次老顽童谁也不信,自己送回雁门关去!” 说着,他觉得事不宜迟,立刻动身往北走去。此时已经是傍晚了,他睡惯了破庙还有草地,在床上反而睡不着,所以得赶在城门下钥之前赶紧出去,寻个好住处。 由于内功深厚,他走路很快,飞一样,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不禁赞叹此人当真是老当益壮,一把年纪了还能够健步如飞。 “卖糖葫芦嘞!” 一男人的叫卖声引起了黄世相的注意。 他停下脚步,眨巴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穿着富贵的清秀相公,正蹲在路边,手里摇着蒲扇驱赶糖葫芦周围的蚊虫。 他自觉好笑,走了过去,上下打量着男子,呵呵笑道。 “娃娃,你是做生意还是出来相女子啊,做买卖就是做买卖,你这穿的绫罗绸缎,哪有个做生意的样子!” 蔡修远笑道:“这是我最普通的衣服了,爹爹怪我太骄奢,要我出来体验民生疾苦呢。” 话音方落,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挽着手走了过来,娇俏地看着蔡修远。 “相公这糖葫芦怎么卖?” 蔡修远站了起来,笑得如沐春风,金灿灿的夕阳下,分外好看。 “姐姐是要买糖葫芦么?上面的是五文的,下面是三文的,姐姐要哪一样?” 几声“姐姐”叫下来,早把几个女孩儿叫的脸红不已,羞答答地付了钱,拿着糖葫芦赶紧走了。有一个还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冲着蔡修远的容貌温柔一笑。 黄世相在一旁冷眼瞧着,忍不住冷笑出了声。 “得,这要是民间疾苦,那天下百姓都算不得人了!我劝你娃娃赶紧回家去,你看看你一出来,别家卖糖葫芦的都没生意了!” 蔡修远却笑道:“其实晚生在这里摆摊,是专门来等您的,晚生知道您老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只好在这里等您了。” “等我?你知道我是谁?” “老顽童黄世相黄大侠,惩奸除恶,谁不知道?晚生对您可是敬仰至极呢。” 说着,他拿起一根糖葫芦,塞到老顽童手里。 “在下蔡修远,这些糖葫芦,是晚生从一个老妈妈那里买来的,就当孝敬您老人家了,晚生知道您不是俗世那些人,请您吃酒肉还不如吃几根糖葫芦能让您痛快呢……对了,前面就是酒庄,他们六十年的女儿红刚开窖,晚生请您去尝尝如何?” 黄世相咬下一颗山楂,上下打量着蔡修远,乐呵呵地说道:“你这娃娃虽然年轻,却很懂得尊重前辈。不过我是要在下钥之前出城的,无奈你这糖葫芦人情对我来说实在是大,我不能不还,说吧,你找我老顽童有什么事?” “那个……” 蔡修远有些不好意思地陪笑道。 “想让您老救个人。” “谁啊?” “这个人您也知道的……沈予安……” “谁?” 黄世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予安。” “去去去!” 听清这沈予安这个人名后,黄世相脸色骤变,将糖葫芦摔倒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啐道。 “呸!什么糖葫芦,这么难吃,淬了毒吧!喂,你和沈予安什么关系啊?怎么没见过你?是不是他让你在这里害老夫?” 见黄世相反应这么大,蔡修远心里不禁起疑,沈予安素来只和恶人过不去,这老顽童虽然没什么正形,却也是光明磊落之人,怎么这么讨厌沈予安呢?莫非二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么? 其实他独自来找黄世相,不单单是怕李寒州冲动莽撞,惹恼了黄世相,反而坏事。更是为了他手里的军防图。 他到底还是宰相之子,朝廷中人,对于事关江山社稷的事,他是很敏感的。这样事关国家机密的事,怎么会落在一个江湖人手里? 而且就私心而论,这份图要是能让父亲交给官家,也会壮大蔡家的势力的。 他眼珠一转,心里又有了主意,拉扯着黄世相,笑道:“老前辈,您别生气啊,晚生不敢瞒您,晚生的父亲,就是宰相蔡燮。” 黄世相的脸色更难看了,似乎有些心虚,竟一把挣开蔡修远,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撇嘴嚷道。 “去去去!我最恨你们朝廷的人!沈予安不是好东西,你们这些人更不是好东西!最会凌虐百姓,现在大宋积贫积弱,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中饱私囊的狗官!” 蔡修远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前辈,你不能把所有官都一杆子打死吧。” “你也别废话了,告诉你,那个天煞孤星,我是不会见他的,见了他要倒霉哩!” “天煞孤星?” “对啊,江湖上谁不知道他沈予安是天煞孤星?方死了亲爹娘,后来一个跛脚的木匠收养了他,自那之后家里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一个算命道士说就因为家里有个煞星,没办法,那个木匠只能把他丢了,这可都是他沈予安自己说的,你也知道吧?后来他去哪里做杂役,哪家店铺倒闭,去哪里要饭,哪里不是闹了天灾,就是打仗,去哪里当和尚,哪里就断了香火,他不是天煞孤星是什么?我老顽童去找不自在哩!” 蔡修远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暗思就现在这个世道,君父昏聩,朝廷党争不断,关外兵荒马乱,百姓人心惶惶,天下就是想太平也难,竟然还都怪到沈予安一人身上?! 无知之人相信也就算了,这个黄世相好歹也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还是天下五仙之首,孔雀山庄庄主,扇仙孔羽灵的弟弟,竟全然不像他哥哥那样气度翩翩,胸怀大度。兄弟二人当真天差地别。 他看着要走的黄世相,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他几步上前,一把扯住黄世相。 “前辈留步!” “干什么?你还想把我强绑了去?告诉你,你的本事在我老顽童面前可不够看!” “前辈今日是不是在来宝客栈吃过饭?” 黄世相一怔,下意识抱住怀,护住怀里藏的军防图,眼神紧张地左右飘忽。 “你……你怎么知道的……” 蔡修远微微一笑。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也无心管你怎么弄来的军防图,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他要是抢不走,万一告诉了官家,官家派下十万御林军来抓你老人家,到时候只怕您武功再高,也难以招架啊……” “你!” 黄世相有些害怕了,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小孩子一样嘟哝道。 “我早就说了我不要,非要给我,还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就说有好事他也不会给我……” 蔡修远大惊,急忙问道:“谁给你的?!” 黄世相赶紧捂住嘴,翻了个白眼。 “跟你没关系!” 蔡修远心里一阵无语,但贪多嚼不烂,现在要是步步紧逼,只怕这个老家伙会撒腿就跑的,自己那点儿武功可追不上。 “这样吧,你跟我走,帮我这个忙,我就教你怎么躲避这个灾祸,怎么样?一命换一命,很划算的。” “真的?” 蔡修远解下自己的玉佩,上面还刻着一个蔡字,放到黄世相手里。 “我要是骗你,你就把我今日对你说的话,带着这个凭证,到汴京去闹。” “好吧,信你一遭,要是你敢骗我,我也不闹,立刻就杀了你。” “行行行。走吧。” “沈予安到底怎么了?” “哎呀,路上说。” 蔡修远推着黄世相,往来宝客栈走去。 我欲齐天 第十一章 楚江月 店小二给沈予安送上饭食来,沈予安却没有胃口,一口也吃不下去。 李寒州饿了一天,到现在才来得及吃东西,也不管沈予安吃不吃,自己端起饭碗来,一气风卷残云,足足吃了四碗饭,还盛了第五碗。 沈予安坐在他对面,托着腮帮看他吃的这么香,脸上罕见地有了几丝温柔的笑容,给他倒了杯水,说道:“你吃慢点儿,别噎着。也给那个小相公留点儿啊。” “我留着呢,*******” 李寒州扒拉着饭,嘴里含糊不清。 “你说什么?” 最后一口饭下肚,李寒州打了个饱嗝,满足地笑道。 “吃饱啦。” 他伸了个懒腰,又道。 “我方才说,天都黑了,怎么还没回来,我去找找他。”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李寒州摇了摇头,突然很紧张,问道:“他不会和老顽童打起来了吧?哎呀,他那个小胳膊小腿的,哪是老顽童的对手!” “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还得我去找。老顽童这个人没轻没重,说翻脸就翻脸,保不准真打起来了。” 沈予安神情凝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由于身体极度虚弱,竟一阵眩晕,一把扶住桌子,才没有晕了过去。 他不禁苦笑出了声,笑声无比悲凉。 “我原来,也能够挟山超海,踢天弄井的,如今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眸色逐渐变得阴狠,拳头也不自觉紧紧攥了起来。 废了自己一身武功的吕玉他要杀,他幕后的指使者,更要杀! 一定要找出始作俑者。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李寒州很能理解沈予安心中的不平,安慰道:“沈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恢复武功的。既然老天让我碰到了你,那就是有缘分,送佛还要送到西呢,将来谁要是欺负你,我就替你教训他!” 沈予安心中一暖,温柔一笑。 “好。” 但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想让无辜的人卷进来。 等找好机会,偷偷溜走吧。 沈予安心里暗想。 李寒州背上赤霄剑,推开门。 “走吧,沈大哥……哎呀!” 他开门的那一瞬,正好白天看见的那个红衣男子走了进来,把他吓了一跳。 “你……你找谁啊……” 楚江月怒气冲冲,也不搭理李寒州,径自闯了进来,四下看着客房,嚷道。 “沈予安!给我滚出来!你还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李寒州这才发现房间里早就没了沈予安的身影,看来他早就看见楚江月了。 躲得真快…… 李寒州心里暗道,走上前。 “前辈,您找沈大哥干什么?” “沈予安呢?” 楚江月显然很是生气,堪称绝色的脸上多了几分怒容,更添了几分不一样的美感。 李寒州微微发怔,半天没说出话来。 楚江月失去耐心,刷的一声拔出长剑,抵在李寒州脖子边,咬牙道:“说不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行啦!” 沈予安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走到楚江月面前,捏住长剑,轻轻放了下去。 “我在这儿呢。” 楚江月冷哼一声,收剑回鞘。 他是名门凤凰山梧桐堂堂主文金凤的大弟子,而沈予安游历江湖,曾在梧桐堂借宿,其实就是为了偷学文金凤的武功。二人就是在梧桐堂相识的。 沈予安没有师傅,无帮无派,因为他天煞孤星的骂名,谁也不肯收他。无奈沈予安天资实在是高得离谱,任他什么武学宗派,他偷学都能学的炉火纯青。 比如梧桐堂,少林寺,潮生寺,玉虚观,碧海神宫这些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帮派的武功,短短十几年他竟然全都偷学了来,融会贯通,并结合自身特质,竟然自成了一派宗师。 所以说当年的沈予安天下无敌,并非是无中生有。 沈予安在梧桐堂结识的楚江月,二人一见如故,一晃这朋友竟已经当了十几年。 楚江月耳力很好,从小就修炼,而且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很轻易就能听到沈予安的声音,所以才赶紧来到这间客房。 他一眼就看出沈予安武功尽失,眼圈登时就红了。 “武功真没了?……” 沈予安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尸煞帮现在很风光啊,把青鸾剑仙都打败了……” “都传开了吧。” 沈予安走到窗前,月光苍凉如水,洒在他清冷的脸上,无比悲凉。 “堂堂青鸾剑仙,竟然能被尸煞帮二当家吕玉暗害,失去全身武功。”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跟我走吧,回梧桐堂。” “文金凤不会容我这个大麻烦的,我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特别是你。” “你不怕他们找你报仇?我从凤凰山一路来到杭州,可是听说翠绿堂正准备杀你呢,当初你杀了他们帮主,这个仇他们可没忘,如今你武功尽失,岂是他们的对手?” 三年前嘉兴一条江的大坝失修,闹了洪灾,翠绿堂趁机拐卖大量妇孺贩卖,连官府都无可奈何,后来被沈予安一剑杀了他们帮主,此事方才平息。 “那我就更不能和你一起走了,麻烦是来找我的,不能牵扯无辜。” “你怎么……” “你怎么到杭州来了?” 沈予安打断了楚江月,眼神凌冽,示意他当着李寒州的面儿,别说太多。 楚江月叹了口气,说道:“孔雀山庄丢了东西,孔羽灵请师傅帮他去断案,师傅闭关去了,只好我代他去。” 梧桐堂并非寻常江湖帮派,创立者是当年从北镇抚司退休下来的北镇抚司镇抚使,姚鼎。北镇抚司主管查清御案,姚鼎从宫里退出来后,还没忘记职业操守,江湖上有什么离奇大案,他都乐意帮忙,久而久之,慕名向他学武的越来越多,他就在老家凤凰山建立了帮派。 如今梧桐堂已经建立了百余年,江湖上已经默认它成了江湖上的“北镇抚司”“大理寺”了。 “孔雀山庄还能丢东西?” 沈予安有些吃惊,作为天下第一山庄,庄主铁扇仙孔羽灵,更是天下五仙之首,连自己都要怵他三分,还能有人从那里偷出东西来? “你知不知道,当年抗燕大元帅,窦廷熹?” 李寒州插嘴道:“这谁不知道,自他老人家死后,大宋可就频吃败仗了。” 楚江月点了点头。 “窦大帅生前,曾按照诸葛孔明留下的八阵图,根据实际,将抗燕军按照八阵图排兵布阵,也是因此,燕军未曾踏进雁门关半步。窦大帅为了传到后世,将它画成了军防图,把它交给了当时还在兵部任职的孔羽灵。后来孔羽灵遭贬,回家继承了家业,因为对朝廷怀恨在心,也把那图纸带走了。可是……现在却丢了……” 我欲齐天 第十二章 如实招来 “军防图……” 沈予安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神情也变得更加严肃。 楚江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予安看向李寒州:“你是不是看见宫里的太子来向老顽童要一份什么军防图了?” “是啊,还大打出手了呢,不过老顽童一根指头就把太子给打跑了。” 楚江月诧异道:“这件事连朝廷都惊动了?” 李寒州想了想:“好像是……太子刚开始对老顽童说,要把军防图交给官家,结果他是拿去与北燕做交易了,所以老顽童又给偷了出来。” “不消讲了。” 楚江月拍案而起。 “能从孔雀山庄里偷出东西来的,也就孔羽灵的这个弟弟了。他们兄弟二人素来不和睦,想来,必然是老顽童故意报复孔羽灵的。” 沈予安却不这样想,轻轻摇了摇头。他心里总觉得这件事另有古怪,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古怪。但是,连他们现在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军防图在老顽童身上,孔羽灵会想不到? “孔羽灵这个人,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是,军方图是一定在老顽童身上的,我倒更相信他是一片公心,至于别人……不敢保证了。” 沈予安沉思道。他行走江湖十几年,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任何事都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你能看到的,都是被人想让你看到的…… 他深邃的目光看向眼前二人:“现在先把军防图是怎么落到老顽童身上搞清楚。” 楚江月:“之前他可能会害怕你,只怕现在……” 沈予安微微一笑:“这不是还有你嘛。” 楚江月一怔,接着就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你啊,几年不见,也学会装神弄鬼了?” “还不是都跟你学的,咱们就像当年吓唬你那个欺负人的师兄一样,吓唬吓唬老顽童!” 李寒州在一旁,一脸茫然地看着二人。沈予安把他叫到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话。 …… 深夜了,蔡修远和老顽童这才回到了客栈,客栈已经锁了门,二人只好从后院偷偷翻了进来。来到客房,发现客房蜡烛全都吹灭了,四周黑洞洞的,苍凉的月光洒进殿内,平白添了几分鬼感。 老顽童皱着眉头,冷冷道:“我说沈予安呢,你小子可别是晃我!” 蔡修远也正起疑,突然竟平地吹起一阵狂风,吹得二人睁不开眼睛。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影,与老顽童擦肩而过,径直向蔡修远过去,一下子勒住他的脖子,拖着他跳出了窗户。 可怜蔡修远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连声救命都没喊出来,就被掳走了。 那黑影动作太快了,以至于连老顽童这样的眼力都没有看清。 四周风声犀利,如鬼哭诉,老顽童有些紧张了,想开门出去,可门却好像生了根一般,紧紧贴在地上,怎么也推不开。 “他妈的,真撞见鬼了……” “黄世相。” 耳边突然传来沈予安的声音,老顽童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紧张地看着四周,却根本没有发现沈予安的身影。 “沈予安!你,你不是武功尽废了么!” 沈予安冷冷一笑,回声在整个房间里游荡。 “我堂堂青鸾剑仙,还能轻易被人废去武功?若不是打着这个幌子,还骗不来你呢!” “你……” 老顽童神情更加紧张,下意识捂住怀里藏着的东西,咽了口唾沫。 “我与你素来没有交情,你骗我来干什么!” “孔雀山庄正在请人抓你呢,你想想,除了我,还有谁能够抓住你?” “抓我?” 老顽童是个孩子心性,没什么坏心眼,素来都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沈予安这几句话他当然信以为真,不禁低声嘟哝道。 “东西是他给我的,他怎么会又让人来抓我……” “谁给你的?” “没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嘴硬!你怀里的军防图,连太子爷都知道了,还打量我不知道?” 话音方落,黑暗中突然一道银光划过,乃是一柄银剑,直朝老顽童胸膛刺来,老顽童急忙闪过,那剑力道破狠,结结实实插进墙里数寸,墙面裂开数道裂纹。 老顽童惊魂未定,忍不住骂道:“姓沈的,你要讲道理就讲道理,动什么手啊,弄这些黑雾来,搞什么名堂!告诉你,激起我老顽童的怒火来,老顽童与你拼命!” “只要你说清楚,窦廷熹留下的军防图怎么会在你这里,我就收了幻象。” 老顽童只是孩童心性,却不是个傻子,他知道自己虽然也可以称得上一派宗师,可比起沈予安来,还是不够看的,毕竟连他那哥哥都只能和沈予安打一个平手…… “说就说……告诉你们,这张图,是孔羽灵给我的!是半年前,他让我替他交给官家,好抗衡北燕南侵的!” “既然是他给你的,他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抓你?必然你现在知道打不过我,故意诽谤他!” “你儿子才诽谤他!” 老顽童急了,扯着嗓子嚷道。 “你要不信,咱们现在就去孔雀山庄,找孔羽灵去理论!” “不说实话,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离开这里么!” “我说的就是实话!” 老顽童真的生气了,把怀里的军防图一把扯出来,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跺脚嚷道。 “这破劳什子还给你们!荣华富贵我也不要了,能放我走了吧!” “放你走,说得轻巧!没抓到人,你让我怎么与孔羽灵交差?” “我也不用你抓我,这样,我与你一起去孔雀山庄,找那个孔羽灵问个明白,如何?我那个哥哥不可靠,可你更不可靠!谁知道你是不是假托孔羽灵的名字来抢这军防图!” 老顽童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想去捡图纸,突然一根银标朝他手打来,吓得他赶紧缩回手去,图纸就这样被一个黑影拿走了。 “沈予安!你果然是骗我!” 黑雾逐渐散去,烛火明亮了起来,老顽童这才看清原来沈予安一直坐在自己面前,那张图纸就铺在桌子上。 沈予安:“老顽童,真不是我骗你,实在实是这张图纸关系重大,孔羽灵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会让你送给官家,这么古怪的事情,你就没仔细想想么?” “我……” 老顽童支支吾吾,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孔羽灵给算计了。 我欲齐天 第十三章 山雨欲来 老顽童紧张地看着沈予安,其实他已经明白自己已经被算计了,可为了所谓的面子,他还是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他转身就走,准备用掌力把门给拍碎。他要去找孔羽灵问个明白。 “你以为孔羽灵会和你说实话么?你去了,无非就两个结果,大打出手,你打不过他,被他当场打死,第二个,他不想背负骂名,先哄骗你,再用阴招把你整死。” “那你说!怎么办!” “你能不能先冷静些!” 沈予安突然一声呵斥,他最烦自己沉思的时候有人在一边急躁。他虽然失去了武功,可气势未减,照样把老顽童吓得不敢吱声。 他拿起桌上的图纸,仔仔细细看着,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嘴角上扬,露出阴鸷的冷笑。 “果然是假的,窦廷熹当年是按照太极八卦图排兵布阵的,这份军防图,将乾门和生门调换了位置,愣是欺负你们这群蠢货看不出来!” 沈予安将图纸厌烦地丢在地上,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看着窗外,眼神冷峻,神情无比严肃。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你们兄弟二人素来不和,第一个可能,他年纪大了,又没有儿子,孔雀山庄庄主的继承规矩,若没有子嗣,则兄终弟及,弟终兄及,你与他虽然不是同父,却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他死了,少不得要把位置传给你。他为了不把位置传给你,又不想背负骂名,只好借刀杀人了。 不过我觉得第二个倒更有可能。距离上次群英会已经十四年了,明年,就要重新选天下五仙。这十五年,江湖上的宗师们,老的老,死的死,也就你最让他提防了,为了不让你同他平起平坐,甚至会超过他,他只好提前杀了你。” 沈予安猛一转身,脸色冷若冰霜,向老顽童步步紧逼。 “他先给你这个假图纸,然后再诬陷其实是你偷出去的,再在江湖悬赏,借江湖人士这把剑,杀了你。不过你武学深厚,只怕是轻易杀不死你,他便想到借朝廷的手杀了你,只要你把这图纸献到御前,你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你就算是能够移山填海,能招架住朝廷的千军万马吗?他算无遗策,存心治你于死地,可怜你还觉着得了个宝贝,满心里想着献图之后的荣华富贵,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蠢钝如猪的东西!” 老顽童脸色煞白,呆呆地怔在原地,突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失神喃喃道:“我好糊涂啊……糊涂到上了亲哥哥的当……” 他眼底一片朦胧,泛着瘆人的猩红血丝,斜眼看着沈予安。 “我如今是栽到他手里了,任凭你处置了吧!” 沈予安微微一笑,坐回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说道:“我不杀你,我还要帮你。” “帮我?” 其实沈予安还有件事没说。 他怀疑自己这一身武功,如果不是尸煞帮,就是孔羽灵。公孙邬迟与他交情很深,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就算是他也想夺那五仙之名,也会在群英会上光明正大地打败自己,不会让手下人用阴招来害自己。 而且吕玉当初是用阴招偷袭的自己,尸煞帮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帮,实在有辱名声。 沈予安倒觉得孔羽灵的嫌疑最大,他能想到借刀杀人杀了老顽童,会想不到杀了自己? “实话告诉你吧,我武功确实被废了。若我能够恢复武功,查明真相,果真是孔羽灵所为,咱们可就有共同的仇人了。” “真被废了!” 老顽童噌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满脸的惊愕。 “这么说,真的是尸煞帮的人干的?” “这件事难说,不过也有可能是孔羽灵,他提防你,只怕更提防我。” “你武功被废,方才的鬼境玄术,你是怎么使出来的?” “当然是我使出来的。” 楚江月突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向老顽童作揖陪笑道:“军防图事关江山社稷,晚辈等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枉老前辈莫怪。” 老顽童这才恍然大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沈予安,撅着嘴嗔怪道:“怪不得人人都骂你,偏偏这些套路人的损招,都是你干出来的!” 沈予安陪笑了两声,说道:“都知道您老最仗义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这样您怎么会把孔羽灵说出来呢。” 老顽童被吹捧得很高兴,方才的不满转眼就忘记了。 “行吧,你那个白脸的小相公把我给请了来,让我给你传功,护住你的真气之苗,现在就开始吧。” 沈予安却摇了摇头,严肃道:“我与那个小相公是萍水相逢,咱们与孔羽灵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老顽童没听懂,沈予安却不想再解释,催促他赶紧开始传功。 “得了,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还得还哩。来吧,上床。” 二人上床,沈予安盘腿而坐,背对着老顽童。老顽童也盘腿坐下,宁神定志,调动体内真气,双掌缓缓推出,抵在沈予安背后。 沈予安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逐渐沸腾,来自老顽童手掌心的热度,正逐渐传递到沈予安体内。 …… 蔡修远被那个黑衣人掳到后院马棚里,刚要叫喊,被那人一下子用大手捂住嘴巴,低声道:“别出声,是我!” 蔡修远听出是李寒州的声音,一把扯下他的面纱,惊讶道:“还真是你!你们搞什么名堂!” “是沈大哥让我这样做的嘛……还有还有,你知不知道美人剑,他也来了,他竟然和沈大哥是好朋友,好像是为了孔雀山庄丢的什么东西,才来到这里的……” 李寒州啰里啰唆,说了半天才把蔡修远出去后发生的事情给说清楚。他太激动了,一激动,说话就找不到重点,也亏得面前是有耐心的蔡修远,要是面前是个没耐心又厌蠢的,只怕早不想听了,比如沈予安…… “孔雀山庄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蔡修远神情也凝重了起来,军防图还有沈予安,全都关系着蔡氏一族的满门荣耀,父亲将蔡氏未来的希望全都寄托到自己身上,自己行走江湖已经两年,千辛万苦才找到了沈予安,不想竟已经成了个废人。原本要恢复沈予安的武功已经是难事,现在又掺和进来了一个孔雀山庄。 皇位这条路,更加迷雾重重,荆棘密布了…… 他刚要说话,突然一道黑影从天上划过,紧接着又有六个黑影,刷刷踏着墙向客栈的阁楼飞去。 蔡修远心内一惊,大惊失色,叫道:“不好!有人要杀沈大侠!” “你反应倒快!” 突然一人在黑暗中厉声叫道,接着数枚霹雳火珠结结实实朝蔡修远和李寒州打来。 我欲齐天 第十四章 翠绿堂北斗 “小心!” 李寒州眼疾手快,一只手将蔡修远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接着往外推了出去,一招两仪四合掌,按太极走向画了一个圈,掌风便将几枚霹雳珠给推了出去。 “好俊的功夫!” 黑暗中的男子终于现身,其人身材魁梧,手里拿着一把虎头砍刀,至少要有一丈多那么高了(本书设定一丈就是两米,八尺就是一米八),比八尺多的李寒州高出来整整一个头,像一堵墙一样堵在李寒州面前,凶神恶煞,李寒州心里暗想,这哪里是个人,简直是一头从山林里出来的黑熊。 “小子,已经是三品集贤境了吧!” 武学分为九品,四品以下,皆统称为凡品,大多数习武之人,究其一生之力最多也只能够修炼到五品超凡境,因为要突破超凡境,还要有寻常习武之人没有的东西。 修灵骨。 也可以理解为是天赋异禀之人,只要有一块,就足以超越五品,再往上修炼到四品悟妙境,三品集贤境,二品洗髓境,一品通圣境。 最高一境,已经无品可封,逍遥境,亦叫做武仙境,修炼此境,即为武仙,又加以所用兵器尊称,比如沈予安用的剑,是青鸾剑,便号称青鸾剑仙。丐帮帮主米八斤用的是打狗棍,叫棍仙。孔雀山庄庄主孔羽灵,用一把铁扇,便称呼为铁扇仙,或者扇仙。 另外还有三位,分别是飞霜剑仙徐妙仪,玉箫仙叶展舟,还有一位已经退出江湖的龙渊枪仙顾云僧。 李寒州便有一块修灵骨,轻而易举就飞升五品,更在棍仙米八斤的指点下,修炼到了三品,已经可以说是天才了。 蔡修远没有修灵骨,也才八品而已,除了腿上功夫好,可以逃命以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他脑子实在好使,天下武林秘籍,各种宗派底细,武学招数,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而且他很有钱,行走江湖走一辈子也不会饿死,而且只要是能用钱摆平的事,根本就难不倒他。 至于沈予安,他没钱,也没有好师傅,但他有十块修灵骨。 看着眼前这个黑熊一样的家伙,方才那七个人也都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李寒州心里有些发怵,就从方才那人丢霹雳珠的力道来看,武学段位并不在自己之下,而且他们人还多,老顽童还在给沈予安传功,这时候最忌讳有人打扰的,只要二人有一人意志稍微有些不坚定,二人就会立刻走火入魔。 必须要拖住这几个人,给老顽童和沈大哥挣够时间才行。 “想不到你还有些眼力,既然知道小爷我武学不低,就该早早离开!” 七人中一人向黑衣男子说道:“头儿,咱们人多,留几个在这里应付这个毛头小子,剩下的去对沈予安动手,如何?” 黑衣男子却连连摇头:“咱们在这里踩了一日的点儿,你没看见楚江月和那个老顽童也在这里?本来咱们是要行刺的,既然被那个小子看见了,就只能硬碰硬了,楚江月和老顽童都不是容易对付的对手,咱们必须要在一块,先解决了这个小子,再去对付楚江月和老顽童,杀了沈予安,给老帮主报仇!” 李寒州有些不耐烦,叉腰问道:“喂!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哪帮哪派,赶紧报上名来!” 黑衣男子目光凶狠,笑容阴鸷,冷冷说道:“翠绿堂北极星罗正衣,特来取沈予安性命!告诉你们,好狗不挡道!” 蔡修远在李寒州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北极星是翠微堂四星之首,将来翠微堂的继承人,武学已经在二品了,他身边的应该是他的弟子,号称七星,也都在五品,他们的北斗七星阵很厉害的。” 李寒州听言,终于明白过来,冷笑一声,说道:“怪不得好端端地非要找沈大哥给他们老帮主偿命,原来是要急于立功好服众啊。” “所以这家伙一定会下死手的,你有把握打得过他吗?” 李寒州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打不过也要打,得给老顽童和沈大哥拖延时间。” “好,你先与他试探几招,我观察一下他的路数。” “别伤着你。” “放心,我有麒麟甲,奈何不了我的。” 李寒州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啐道:“什么狗屁北极星,没听说过!” “臭小子不知死活!” 罗正衣没动,他身后的七人,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纵身一跃,排成一条竖线,齐刷刷向李寒州刺去。 李寒州忘记带赤霄剑出来,只好空手格挡,他侧身躲过一剑,后面接着就有一剑向他刺来,他只好再次侧身躲过,又有一剑刺来,之前那两人,也已经转过身来,攻击他的后面,他赶紧轻点脚尖,跳到半空,先是一脚踹飞刺剑的那人,接着摸出一把腰间布包里的子母鬼鼠钉,下雨一般洒向七人。 七人急忙挥剑格挡,却不知此暗器正如其名,打碎一枚母钉,里面还有一枚子钉,藏着火药,打开的一瞬间,就会爆炸。 只听得一连串炮仗声响,七人被炸得灰头土脸,还有一人脸门牙都被炸断了。 李寒州站在墙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就是翠微堂的功夫?笑掉大牙啦!哈哈哈哈……” “聒噪!” 罗正衣恼羞成怒,立刻飞身而起,光影一般迅速,跳到墙上,一把掐住李寒州的胳膊,将他高高举起,眼中透着浓浓的杀气。 “今日就要了你这小鬼的命!” 说着,他又举起了些,要把李寒州丢到半空,活活摔死他。 “住手!” 蔡修远突然跳了出来,高声道。 “这可是棍仙米八斤的徒弟!你们翠绿堂就算是再厉害,也不敢得罪武仙吧!” 罗正衣冷冷一笑:“你糊弄谁呢!谁不知道米老帮主一辈子不收徒弟,方才要不是你多嘴,我们早就成事了!我先料理了这个傻小子,再来料理你!” 李寒州脸已经憋得发紫,嚷道:“姓罗的我告诉你,老顽童还有美人剑都在这里呢!你有本事,就只管杀人就是了!” “老子连沈予安都不怕,还害怕他们?” 蔡修远微微一笑,说道:“想来你们翠绿堂是来找沈予安,报那四年前杀帮主之仇的吧?哎呀,这样的仇,过了四年才来报,想必你们也是听说了沈予安武功失尽的消息吧?” “沈予安武功废不废,我们都要杀了他!” “他现在已经是废人了,自然随便你说了。当然,他是不是废人,也只是你们觉得而已。” 罗正衣脸色僵硬,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美人剑,老顽童,棍仙的徒弟,还有我这个当朝宰相之子都来了,显然是在准备一件大事啊,只可惜啊,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偏偏到这里来送死。” “密谋?密谋什么?” “密谋就是……” “看招!” 李寒州再次燃烧体内心火,用了炼血五火玄功,把自己烧得浑身滚烫,把被蔡修远吸引了注意的罗正文烧得满手是泡,急忙松了手。 李寒州跳到地面上,那七人见状,急忙挺剑刺来,李寒州把蔡修远推到一边,上前招架。 我欲齐天 第十五章 都是兄弟,何必见外 只见黑暗之中,七把剑宛若数道纵横交错的流星,难以辨别踪迹,情急之下,李寒州难以定下心神,只看清了前两剑,到第三剑的时候,他就已经来不及躲闪了,被那人一剑刺中左臂。 李寒州强忍着剧痛,想要再次使用炼血五火玄功,可惜他内力尚欠,不能随意使用,因此无论如何调动真气,都不能够再有那火灼之感,然而那七人,却走马灯一般将他围在中间刺杀,他毕竟只有自己一个人,难以以少胜多,勉强招架了几招,便败下阵来,被人一剑刺中左胸。 好在他躲闪及时,剑没有入肉,只是划破了表皮。 蔡修远躲在暗处,看着李寒州的招式,便已看出他体内真气其实出奇的丰富,而且可以自动恢复,不必如同寻常习武之人一样,还要打坐修炼,但由于李寒州习武年岁不长,而且只注重外家功夫,内功底子实在薄弱。 武学分为两种,一种是注重外家功夫,称为道功,另一种则是运转真气,以内功为力,运转周天,引用万物生灵,进而爆发出近乎术法一样的武功,称为玄功。 数百年来,江湖上也仅仅出现了两个玄功天才。 一个是已经隐退了的龙渊枪仙顾云僧。 他退隐之后,江湖上便只有一人堪称玄功大宗师,便就是沈予安了。 蔡修远看着李寒州打得艰难,心里却只能干着急,他武功实在薄弱,上去只会拖李寒州的后腿,不过他知道许多武学招式,现在就看李寒州这小子的悟性了。 李寒州被人一脚踹飞,撞到墙上,墙上立刻就有了裂纹,摇摇欲坠。 七人挺剑飞刺,蔡修远脸色瞬间苍白,失声惊呼:“李寒州!” 砰! 一声响处,七把剑顿时被震成碎片。 李寒州浑身热得发红,好像是被火烧着一般。 站在墙头上观战的罗正衣心里暗惊,不禁暗思这毛头小子莫非真的是米八斤的徒弟,怎么连炼血五火玄功也会…… 他急忙跳下墙头,将体内真气凝聚到指尖,两个手掌心下,将气流凝聚成两个真气球,猛一振臂,扑地向李寒州丢去。 李寒州此刻已经杀红了眼,理智丧失,竟直冲罗正衣而来,抓住那两个真气球,大吼一声,便朝罗正衣丢去。 罗正衣大惊失色,急忙纵身躲开,一声宛若天雷的巨响,他身后的砖墙轰然倒塌。他还有没有落地,李寒州已然冲了过来,一把掐住罗正衣的脖子,脚尖点地,便已跳到半空。 罗正衣知道他要摔死自己,突然从嘴里吐出来一枚银针,这是他藏在舌头底下保命的暗器。李寒州急忙侧脸躲过,力道一松,被罗正衣一掌击中胸口。 “啊!” 这一掌几乎用了罗正衣所有的力气,李寒州一阵眩晕,松了手,罗正衣安然无恙落到地上。 “李寒州!” 李寒州摔倒地上,揉着胸口,蔡修远急忙跑了出来。 李寒州满脸痛苦,虚弱说道:“你怎么还没走啊……” “我走什么走啊,你没事吧?” 李寒州嘴唇已经发白,脸上也没有了血色。 “沈大哥他们已经完了吧……” 他话音方落,罗正衣已经挥刀向他二人砍去。 “小心!” 蔡修远下意识将李寒州护在怀里,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虽然没死,也没受伤,但确实很疼。 蔡修远咬着牙,愣是一声没哼。 倒是连手被震得发麻的罗正衣一脸惊愕,用刀指着蔡修远:“你到底是谁?挨下我这一刀,竟然安然无恙!” “你们翠绿堂还真是徒有虚名,连麒麟甲也不知道!” 蔡修远背对着罗正衣,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麒麟甲?你认识百晓生?否则你怎么会有他的东西!” 蔡修远冷冷一笑:“只是有过命的交情罢了,敢伤了我,让你们翠绿堂一辈子在江湖上抬不起头!” 一听说蔡修远认识百晓生,罗正衣有些不敢动手了,百晓生并非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叫李自山,正因为他同多年前的一位写下兵器谱的那位智者百晓生一样,精通江湖之事,所以大家才也都叫他百晓生。 他的人脉遍及天下,被他说句坏话,在整个武林就能被传成十恶不赦的罪人。 罗正衣暗自沉思,自己即将要继承翠绿堂,犯不上这个时候给自己惹麻烦。 想到这里,他竟一改之前的凶神恶煞,转而有些谄媚地笑道:“我当时谁,原来是蔡少侠,可巧不巧,我与百晓生也颇为熟知呢,这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快快快,请起,方才是我手下人莽撞了,也给这位少侠赔个不是。” 蔡修远心里冷笑,果然背景和人脉才是最管用的。 李寒州揉着胸口,冷冷道:“现在知道是莽撞了,方才恨不能把我俩打死呢。”又看向蔡修远,摸了摸他的后背,蜀锦做的锦袍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麒麟甲来。 “没事吧?” “没事,有麒麟甲护着我呢。” 麒麟甲是百晓生翻遍了古往今来的盔甲秘籍,用尽了整个大宋江山的材料制作而成,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全天下只有两件,一件百晓生自己穿着,另一件他送给了蔡修远。 蔡修远看着罗正衣,冷冷说道:“我知道,当年沈大侠杀了你们老帮主,你们翠绿堂到现在也没忘记这个仇,但当年到底是你们翠绿堂趁着天灾拐卖人口在先,抵抗官兵在后,沈大侠杀了你们老帮主,其实也是替天行道,你们现在来找沈大侠报仇,根本就没理,要是现在收手,这件事就算翻篇了,我也不会向百晓生提起。是你们老帮主的仇重要,还是你们翠绿堂的名声重要,你自己想。” 罗正衣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蔡公子这话说得不错,当年确实是我们老帮主糊涂,可就算再糊涂,也有朝廷来管,这个沈予安插手,岂不是故意引起武林纷争?” 李寒州气得,在一旁嚷道:“要不是你们抵抗官府,官府那群酒囊饭袋又不济事,还用得着沈大哥动手?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帮主干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坏事,人人得而诛之!你现在就是强词夺理,其实就是为了趁沈大哥有伤,故意要了他的命!” 罗正衣怒目而视,凶狠道:“我与蔡公子说话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插嘴!” 蔡修远:“行了,也别吵了,沈大侠的命,我,李少侠,另外还有美人剑楚江月都在这里保下了,就算你罗正衣已经修炼到了一品通圣境,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让我看看,有什么好事,在这里闹腾了半夜!” 突然传来一声很清脆干净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美得雌雄莫辨的红衣男子,从空中翩翩落下,宛如仙女下凡。 李寒州:“楚大侠!他们要杀了沈大哥!” 楚江月听言,斜眼看着罗正衣,透着浓浓的杀气:“罗北极,别来无恙啊。” 我欲齐天 第十六章 愿赌不服输 江湖上的高手们大多数是互相认识的,楚江月与罗正衣也不例外。 罗正衣冰冷的眼神看着楚江月,笑容阴森,冷冷说道:“我说小娘们儿,你怎么也来了?想人家沈予安想得忍不住了?” 说着,便猖狂地笑了起来,他身后的那七人也跟着一脸坏笑。 “你他妈骂谁呢!” 李寒州气得要上前打他,却被楚江月给一把抓住,硬生生扯到了身后。 不比李寒州的暴躁,被人讥讽的楚江月竟然一脸的从容淡定,也不知是格局高,还是从小就被这样挖苦习惯了……他有些性别认知障碍,从小就习惯涂脂抹粉,爱和女子打交道,这也和他自幼就破碎的家庭有关系…… 但他与沈予安绝对是清白的,只是因为二人亲近,才平白多了些流言蜚语,可他从来没嫌弃过沈予安是天煞孤星,沈予安也从来没厌恶过他的女儿心态,流言蜚语不仅没有打败他们,反而让他们的友情更加坚不可摧。 面对言语讥讽,楚江月依旧从容淡定,首先在气势上就压了罗正衣一筹,他往前走了一步,罗正衣便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罗北极此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与沈予安交情是不错,若非听说你们这群东西要来取他的命,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赶来杭州护着他。你们如今想杀沈予安,先过我楚江月这关。” 罗正衣眸色一沉,他是个最精明不过的人物,自己虽然与楚江月一样,同在一品通圣境,但楚江月已经到了武仙的门外,更是位列群英榜第九名,比自己高了二十多名,更何况还有一个老顽童不知道在哪里藏着,那个红衣服的傻小子,打起架来不要命,更有米八斤是他的师傅。 他即将要继任翠绿堂堂主,实在不宜树敌过多。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悻悻离开,否则怎能服众?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弯腰摸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只用掌力一震,那石头便被削成了色子的大小,而且已经刻好了点数。把对面的李寒州和蔡修远都看傻了。 倒是楚江月冷冷对二人道:“别丢了自己的威风,这种本事,便是要一车的色子,我也能给弄来。” 二人笑出了声,看着罗正衣撒去手上的粉末,走到楚江月面前。 “楚江月,咱们两个是老相识了,撕破脸也不太好,我呢也不想得罪你们梧桐堂。这样,咱们就比色子,一局定胜负有,你点大,我走,我点大,你走,如何?” 楚江月微微一笑,眸中深邃无波,他知道罗正衣的为人,若不是心中有十二分的把握,必然不会打赌。但现在老顽童还没有给沈予安传完功,李寒州和蔡修远又不济事,现在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必须要给沈予安二人拖延住足够的时间。 于是他点头笑道:“我也许多年没玩儿色子了,正好今日玩玩儿。请吧” “好!” 罗正衣将两手合拢做色盅,来回摇了几下,突然松手,丢在地上,正是六面。 身后七人大声欢呼,罗正衣脸上也有得意之色,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楚江月。 李寒州紧张地拉着楚江月的衣服:“你有没有把握我……” “别害怕。” 楚江月知道,罗正衣方才是用内力调动的色子翻成了六面,可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不慌不忙地拿起色子,只来回摇了两下,便松手。 色子落地的那刻,所有人都傻了眼。 只见色子被楚江月用内力硬生生劈断,一面是六点,另一面是一点。比罗正衣正好多一个点。 罗正衣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又惊又恨,咬牙道:“你竟然学会隔山打牛了!” 蔡修远抱着膀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冷冷说道:“人家梧桐堂可是名门正派,会隔山打牛很稀奇么?也是,某些帮派靠的是拐卖人口起家,到现在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哪里配会什么高深莫测的武功呢。” 楚江月一脚将石头踩得粉碎,厉声喝道:“罗正衣,愿赌服输,带着你的人,赶紧滚!” “让我们走?” 罗正衣决定死皮赖脸,在他的堂主位置面前,什么东西都不重要。 “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么个机会,又找到了沈予安,不带走他的命,绝对不肯罢休!” “不是,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李寒州再次怒不可遏,冲到前面去,被蔡修远无语地又拉了回来,低声说道:“有楚大侠在这里呢,你且养养伤吧!” 楚江月面色如霜,刷的一声拔出长剑,月色苍凉如水,衬得他眼神更加凌厉。 “这么说,你是准备打架喽!” 罗正衣冷哼一声:“得罪了!” 说着,他挥起虎头宝刀,便向楚江月砍去,楚江月挥剑上前抵挡,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兵器碰撞,火花迸射,二人同时被震得手臂发麻,却谁也不肯松半点力道。 罗正衣突然将舌头底下银针吐了出来,朝楚江月脸上射去,竟然被楚江月轻而易举用嘴叼住,接着朝他吐去,结结实实射中了他的左眼。 罗正衣捂着眼睛,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拿开手时,已经满手的鲜血,左眼彻底瞎了,理智也彻底丧失了。 “你找死!” 他怒吼道,双臂张开,猛地一震,背后突然幻化出一头猛虎的幻象,足足有二十丈那么高,眼若铜钟,牙如钢刀,凶神恶煞。 “吼!” 一声怒吼,大地瞬间颤抖了一下,山川河流之间,还回荡着猛虎怒吼的回声。 李寒州看傻了眼,颤抖着嘴角,问蔡修远道:“这是什么功夫啊……” 蔡修远神情凝重:“这是一元护灵大法,是玄功一类高深莫测的一门武学了……使用者需要有极为丰厚的真气,汇集天地之灵气,吸纳山川生灵,从而用真气幻化出不同等级的幻象,从而加持自身,上天遁地,做凡人不可为之事。” “那……那这头猛虎,是什么等级?” “最低级,是昆虫一类,再上一级,便是蟒蛇,猛虎,犀牛,黑熊,白鹤五类,这一级也是会的人最多的一级,只要稍微勤奋些,就能够掌握,但再上一级,便是一道门槛,跨过去,飞升仙界,过不去,只怕一辈子也过不去了,分别是青龙,凤凰,麒麟。最高一级,可以幻化神将护身,而且下面的这些幻象,也可以随心所欲幻化,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将这一元护灵大法修炼到了最高境界。” “一定是沈大哥了吧。” 蔡修远摇了摇头。 我欲齐天 第十七章 作恶遭雷劈 蔡修远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沈予安,沈予安的幻象是青龙,已然不凡,但龙渊枪仙顾云僧,却比他还要厉害,如果当年不是他隐退,天下五仙之手,只怕还轮不到孔羽灵。”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这个人的事迹?” “当年群英会不久,他就退隐了,竟是忽然之间便就消失,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当时他的妻子正好死了,所以也有人说他其实是殉情了,或许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李寒州一阵错愕,突然眼前一道白光乍现,亮得他睁不开眼睛,接着便听到一声鹤唳,十分凄惨,只见楚江月背后,一只巨大的白鹤幻象,正振着翅膀,大有起飞至九霄之势。 蔡修远神情凝重:“白鹤与猛虎不相上下,只怕楚大侠要面临一番苦战。” 楚江月挥剑,大喝一声:“破!” 一声令下,白鹤仰天长唳一声,两只羽翅煽动,铺天盖地,竟能将月光遮住,所有人的视线顿时昏暗下来,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众人都站不住脚,被风沙呛得不得不掩住口鼻,数十丈内,皆是黄沙弥漫,莫能直视一物。 狂风卷落叶,卷黄沙,甚至将后院圈养的牲畜也都卷了起来,怒吼的风声将家禽们的惨叫声给遮掩,狂狼一般,铺天盖地向罗正衣刮去。 风力甚大,连罗正衣这样内功基础深厚的人,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使出立地生根的功夫,被接连后退十好几步,才勉强停了下来,更不用说他那七个徒弟,早就不知道被吹到了什么地方。 罗正衣凝聚内力,勉强停住脚步后,大手一挥,背后猛虎幻象竟又长高了十数丈,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一声,瞬间便就地动山摇,周围的房屋都跟着震摇了数下。 怒吼阻断了气流原本流动的方向,像一堵墙一样,迫使狂风调转方向,反朝楚江月刮去。 楚江月急忙挥袖,调集周围气流,汇集成一个屏障,挡住了狂风袭击,对面罗正衣也在用内力往前推着狂风前进。二人苦苦僵持不下。 蔡修远被风吹得衣服还有额前的碎发乱飘,看他二人在那里僵持,不禁感叹道:“果然大家子斗武,比的是内功。他二人僵持在这里,现在就看谁的内力更深厚,可以支撑使用一元护灵大法的时间更长了。” 李寒州:“那你觉得谁支撑的时间会更长?” “罗正衣方才与你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消耗了些内力,不出意外的话,楚大侠坚持的时间必然会比罗正衣要长。但罗正衣为人阴险狠毒,难保他不会起什么歪主意。” “那怎么办?” “他不仁在先,咱们不义在后,对付他这种人,就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伤口怎么样了?” “现在不太要紧了。” “你一向只注重外家功夫,却忽视了内功,方才见你情急之下使出了炼血五火玄功,便知道你体内的真气其实是十分丰富的,如果不用,倒可惜了。今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你练习一下如何调度真气,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李寒州甚是激动,连连点头:“这感情好,只是该怎么做?” “趁他两个打斗,我教你一个奔雷玄功,引下天雷来,劈死这个混账。” “奔雷玄功?” “这是北冥山沧海派的武功,当年我见过他们门人使用,乃是将体内的真气化作能量,自九天之上,将天雷给吸引下来,当真是威力无穷,我当年是亲眼见识过的,北冥山山下的一座小丘陵,愣是被劈开了一道峡谷。” “这么厉害!我……我只怕短时间内学不会的……” “你放心,你天赋极佳,我既然敢教你必然是因为你可以的,来,听我说。气沉丹田……” …… 客房内,外面的打斗声早就传到了客栈楼里,大家都被吓得不敢出门。 传功还没结束,由于真气在二人体内剧烈地沸腾,二人燥热难忍,早就把衣服全给脱去,就这样,沈予安还忍不住地冒汗,雪白的皮肤被热得烤熟一样地通红。 反观老顽童却是气定神闲,燥热的体温逐渐降了下来。 沈予安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老顽童,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是你太热了,你心里不平啊,挂念外面呢是不是?” “罗正衣凶残,他那七个徒弟也不是吃素的,我只怕楚江月应付不了,听这动静,只怕是用开一元护灵大法了。” “你呀,就是操心太多,总觉得什么事都与你有关,好像离了你就不行一样,人家楚江月的武功也不差啊。传功最忌讳分神,快别想那个了,要是害的我老顽童走火入魔,我先要了你的命!” 沈予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约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老顽童这才将手放了下来,长呼一口气:“总算完成了,护住你的真气之苗,剩下的,你自己去想办法吧……” 他话音方落,突然一声响彻天际的雷声,惊得闭着眼睛的沈予安猛地睁开眼睛,黑暗的房间里顿时如同白天一般明亮,窗外一道一道紫电划破长空,直朝地下劈去,接着房倒屋塌,满地都是尘烟,甚至都飘到了二楼客房里来。 客房外面一阵嘈杂,只听有人叫道:“天公震怒了!不知要劈死谁哩!快逃命吧!” “哎呀,怎么后院的房屋全都塌了!” “还有人!还有人!” “哎呀,别看了,赶紧走!” 客人们全都收拾起行李准备离开,这一夜他们当真是提心吊胆,再也不要在这里住了。 老顽童:“不知是谁用的奔雷玄功啊……” “这么没轻没重,你听方才那雷声,乱而没有章法,碰见什么就劈什么,保准是李寒州用的?” “哪个?” “你不认识,米八斤的徒弟,药华谷少谷主,一个憨憨的小傻子,却也实在是个好人……” 老顽童冷笑一声:“能从你青鸾剑仙嘴里听到夸人的话可不容易。” 沈予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穿着衣服。 不多时,蔡修远和楚江月推门进来。 李寒州走在后面,跨过门槛,刚想说话,突然两腿一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欲齐天 第十八章 准备启程 李寒州那样大的块头,山一样倒在门前,把众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给架到床上。 蔡修远叹道:“怪我,不该让他用奔雷玄功的。” 沈予安将手指凑到李寒州鼻息前,还有气息,又给他把了下脉,经脉也都还正常,看来是体力消耗过多,累晕过去了,休息休息就好,这才回头看向楚江月和蔡修远二人,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楚江月看着李寒州,笑道:“这傻小子还真有些本事,方才翠绿堂的人来闹事,我与罗正衣苦苦僵持不下,他倒好,一通奔雷玄功使了出来,几道天雷,硬生生把罗正衣给劈死了。死了也好,拐卖人口的帮派,留着也是为害人间。” 蔡修远:“怪我,是我教给他的,他第一次用,还不太会控制,弄得天雷撞着什么就劈什么,所幸只是劈到了后院的一些房屋还有牲畜,要是劈死了其他人,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为了我,有劳你们诸位了。” 沈予安神情严肃,缓缓说道。 “只是今后像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沈某不想拖累你们,仰仗老顽童为我护住真气之苗,沈某就此告辞,来后必然报答。” 说着,他提起桌上的青鸾剑就准备离开。 楚江月跟着上前:“他们你不想牵连也就罢了,难道连我也不许跟着么?罗正衣死了,翠绿堂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武功尽失,怎么招架?你我十几年的交情了,我能看着你去死吗?!” 楚江月语气有些急了,几乎是在责问,看着一脸决绝的沈予安,他心里只有心痛,颤抖着嘴角,快要哭出来了。 “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不能让你出事……” “江月……” 沈予安皱着眉头,眼底一片晶莹。 “就因为你我十几年的交情,我才不能让你给我陪葬……可能我武功尽失就是命中注定,便是死在仇人刀下,也是无力回天之事,可你正是好年纪的时候,明年或许就能争一争天下五仙的位子了,怎么能够因为我耽误你的大好前程呢……” “谁在乎那些劳什子虚名!” 楚江月红着眼眶,略带着些哭腔,似乎是在怪沈予安不理解自己的心意。 “我告诉你,有我在这里,你休想自己跑出去!” 老顽童打了个呵欠,懒洋洋说道:“行了行了,你们吵吧,我老顽童要走了。” 说着,他伸出手像沈予安说道:“快,把图纸还给我。” 沈予安皱着眉头:“图纸是假的,你还要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我去找孔羽灵算账!” 沈予安眸色一沉,竟也没多说什么,从怀里把信取出来,给了老顽童:“我多嘴一句,孔羽灵不一定害怕你去找他。” “你不用管!” 老顽童气呼呼的,把图纸塞进怀里,推门出去。 他走后,空气又陷入宁静,楚江月背过身去偷偷擦眼泪,沈予安也耷拉着脸,想走又不敢走。 蔡修远打圆场道:“沈大侠,楚大侠,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再说了,寒州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咱们先等着寒州醒来,等着明天再说吧,行吗?” 楚江月:“都休息吧,打了一夜,某些人不累,我还累呢。” 沈予安一声不吭,搬了个椅子到窗前坐下发呆。 楚江月检查了下李寒州的情况,在另一张床上和衣而眠。 …… 次日天刚蒙蒙亮,楚江月便已经起来,蔡修远和李寒州还没有睡醒,沈予安还坐在窗前发呆。 楚江月给他倒了杯热水,走到他身边:“睡醒了还是一夜没睡?” “一夜没睡。” 沈予安神情凝重,他身材本就精瘦,武功被废之后,体格更加纤瘦,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袍,凄清之外,更添几分破碎之感。 “我已经很久,没看过太阳升起的时候了。想当年,我为了破通圣境,入武仙,在泰山上打坐了七七四十九天,那四十九天,云山云海,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当真是生机勃勃,我自己似乎也跟着澎湃起来,对我练功也是大有助益的,也正是在第四十九天的日出之时,我入了武仙道。现在我又看到了日出,却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了……” “你跟我会梧桐堂,或许师傅可以帮你。” 沈予安摇了摇头:“我现在是个大麻烦,你师傅不会给梧桐堂嫌麻烦的,更何况,你师傅的武功还不如我,只怕他也没办法。” “那你准备去哪儿?” 沈予安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蔡修远:“我想去玉女谷,请玉女谷谷主江婉,用来去混元玄功帮我恢复武功。” “玉女谷不许与男人打交道,你与江婉非亲非故,她岂肯帮你。” “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先去看看吧,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功名利禄,我就不信她一点儿不沾。” “那我陪你去。” “孔羽灵那儿怎么办?” “老顽童都去了,事情还不够明白?” 沈予安却连连摇头:“不,你去了,这件事就和你,和梧桐堂没关系,你要是不去,这件事就和你有关系了。” “那你呢?” “我昨晚想了一夜,我素来人缘寡淡,能交下你一个知心人已然不易,如今能遇到李寒州他两人,何尝不也是一种缘分。李寒州武学天资不低,只可惜跟着米八斤,只注重外家,可惜了他这个苗子,我有心提点提点,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入一品通圣境了。蔡修远是宰相之子,嘴上虽然不说,但他必然与那份军防图有关系的,要弄清楚这件事究竟因何而起,我自己想,或许这个蔡公子就是一个突破口。” “有人陪着你就好,我也可稍微放心些了。” 楚江月叹了口气,从腰间接下一只手指长的骨哨,还挂着一个小铜铃,给沈予安。 “之前你那个骨哨被弄坏了,我重新又做了一个,一直没机会给你。” “你做的?” 沈予安接过骨哨,和他从小带在身边的那个一模一样,心里一阵恍惚。 我欲齐天 第十九章 那个男人 沈予安看着手里的骨哨,不禁想起当年,那个男人带来一只死了的黑熊,将它剥皮抽筋,自己跟着他在山林里吃了好几日的熊肉,后来,他把一根熊骨给打磨成了一个哨子,还在上面挂上了一根金铃,铃上刻了一个很小的“安”字。 从沈予安记事起,就跟着那个男人过生活,男人叫什么已经忘了,或许就从来没有提起过,只记得他是个木匠,还是个瘸子,住在一座小山里,每天都在做板凳,做椅子,做桌子,还做一些小玩具,拨浪鼓,木刀木剑什么的,定时下山去卖,然后还买些蔬菜稻米的种子,再买些小鸡,再给沈予安买些布做新衣服,还给沈予安买书看,然后剩下的钱,全都买了酒给他自己喝。 男人没有老婆,却有沈予安这个儿子,不过他从来没有说过沈予安是他的儿子,甚至喝醉了,还要搂着他称兄道弟,拉着他与自己拜把子。 他性格很古怪,疯疯癫癫的,喝起酒来就不要命,他酒量并不好,可就是爱喝,每次都喝醉,醉后说胡话已经不足为怪了,甚至有一次,他憋尿憋急了,竟尿到了沈予安的小床上!气得沈予安一直在踢他的屁股,他却哈哈大笑,转身抱起小予安,亲了又亲,还拿着又粗又硬的胡渣扎他。 不过接着男人又哭了起来,抽搭着抱起被他尿过的床单,到院子里洗干净,让沈予安睡在他的床上。 他的床有一股怪味,像是石楠花的气味,把沈予安熏得难以入睡。沈予安探出小脑袋问他,你半夜里总是在床上干什么啊,还动不动大叫,吵得人睡不着。 他却一脸坏笑,摸着沈予安的小脑袋说,明白了这件事,就成了真男人了。 六岁的沈予安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想,哪个男人像他这样窝囊,躲在山林里不敢见人,穷得一贫如洗。 夏天很热,蚊虫又多,男人的床铺又臭,蚊子自然盯上了沈予安的细皮嫩肉,男人就一直坐在床边,拿着一个蒲扇给沈予安扇风,顺便驱赶驱赶蚊虫。 第二天,沈予安也被尿憋醒了,起床跑到院子里撒尿,正好看见男人回来,还拖着一只黑熊! 他,一个瘸子!一个人!拖着一只死了的黑熊! 沈予安惊掉了下巴,问这黑熊是怎么来的? 男人洋洋自得,说是他打死的,就当给昨夜尿了沈予安的床赔不是了。 沈予安根本不相信,男人有些生气,不过接着又消了气,进屋拿刀准备给黑熊开膛破肚。 沈予安还在追问他怎么弄来的这头熊,男人有些不耐烦,说是捡来的,爱吃不吃。 沈予安自讨没趣,把两块发面饼塞进口袋里,背起扁担下山挑水。 男人收养了他,也不肯让他干什么活,并不是心疼他,而是他实在是懒,从山上到山下小溪里打水,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每次来回都要累个半死,他才不干,都让沈予安干了。 也就是因为沈予安年纪小,容易累死,不然男人一定会给他更多的活干。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沈予安如今的力大无穷,大概也就是挑了那几年的水练出来的。 除了自己挑水,男人还教给自己读书识字,说不求你能考出个什么功名来,只为你能开阔眼界,将来不做个睁眼瞎,被人骗死就好了。 这算是男人对自己说的唯一一句人话。 后来…… 后来沈予安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跟着男人去砍木头,然后就找不到了他的踪影,自己在林子里迷了路,直到晚上男人也没找到自己,或许根本就没找…… 当时自己被吓哭了,可又害怕被狼吃了,只好继续没方向地乱走,误打误撞,竟到了贼窝里,要不是他跑得快,险些就被那群贼给拐走发卖了。 也是当初挑水练出来的。 后来,沈予安跑下了山,又上山去找男人,男人却把木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生死未卜。 自那之后,沈予安便开始了流浪之路,那年,他才七岁。 思绪回到现在,沈予安紧紧攥着那个骨哨,现在这个东西,其价值已经更加重要,不仅载着他对那个疯子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还有他与楚江月的知己之情。 他泪眼朦胧,小心地将骨哨收进腰间的香囊里,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写满了惆怅。 “十三年了……竟然这么快了,也不知道那个疯子是死是活,我打听了这么久,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他突然哽咽,泪珠断了线一般划落腮间。 楚江月轻轻拍着他的肩。 “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或许他就是……” “或许他就是龙渊枪仙顾云僧,对吧。” “你也觉得。”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世上还是有退隐的高人的。那七年,他让我挑水砍柴,让我学习儒道的经典,现在想来,其实是在磨炼我的心性,给我打牢基础,否则,之后的十三年,我不可能步步高升,有今天的成就。” 沈予安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 “我身上有太多的未知之谜了,比如,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会死,收养我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当年究竟是无意之失,还是故意把我丢在山林,如果是故意的,又是因为什么缘由,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这些答案。” 他哽咽了一下,目光也更加深邃凝重。 “这些或许明天就能找到,或许一辈子也找不到,世事无常,就像我武功盖世,如今却成了一个废人……但也不能就因此而屈服于命运,就算注定失败,可也要做一次。” “你们怎么醒得这么早。” 李寒州已经醒过来了,揉着头,睡眼朦胧地看着二人。 沈予安:“感觉怎么样?” “有点儿头疼。” 蔡修远也醒了,有些紧张的眼神看着沈予安,似是在担心他是不是还要执意离开。 沈予安看出了他的疑虑,给楚江月整理了一下衣领,说道:“你公务在身,吃了饭赶紧起程吧,我们也要去玉女谷了。” 李寒州听言,赶紧跳下床,有些激动地说道:“对啊对啊,沈大哥,咱们还得去玉女谷呢,我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楚江月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寒州的肩膀:“小子,我可把他交给你了。” 李寒州拍着胸脯,自信笑道:“楚大侠,你放心,我一定把沈大哥安然无恙送到玉女谷,让他恢复武功的。” 话音方落,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几个官差。 “昨儿晚上是你们打的架?” 我欲齐天 第二十章 料理后事 杭州知府衙门派来的捕头,带着几个捕快,走了进来,严肃地看着沈予安四人。 捕头宋三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房倒屋塌,一片狼藉,皱了皱眉头,回眸上下打量着四人:“接到人告发,昨儿有几个在这里闹事的,把店里的客人全都吓跑了,还炸毁了店家放菜肉还有养家禽的房屋,想来就是你们了?” 李寒州走到最前面:“是我干的。” 楚江月和蔡修远都走了出来:“我们也打了。” 蔡修远:“昨夜有翠绿堂的人来闹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沈予安打断蔡修远,走到宋三面前:“昨夜的事因我而起,店家受了什么损失,我来赔偿。” 宋三叹了口气:“你们这些武林人士啊,打起架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也不是店家告得你们,是一个女子,应该也是一位侠客。” 沈予安:“大人放心,我是沈予安,这几位分别叫楚江月,李寒州,蔡修远,都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无论如何,昨夜总是我们的不是,该赔的我们一定赔。” 两个捕快进来,神情有些紧张,在宋三耳边低声道:“在后院废墟里挖出来了一个死尸,四十来岁,看那样子,像是先被昨天晚上的天雷劈死,然后又被砸死的。” “还死了人?” 宋三一阵惊愕,失声喃喃道,毕竟出了人命,事情的兴致就全都变了。他深邃的目光看向眼前四人,目测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自己可打不过这么多人…… 他咳嗽了一声,挑了一个看起来最软的柿子,蔡修远,走到他面前板着脸问话:“你方才说,昨夜是翠绿堂的人来闹事?闹什么事啊?” “翠绿堂在江湖上结怨颇多,这位白衣男子便是之前得罪了他们老帮主,昨夜是翠绿堂的罗正衣,外号北极星来找白衣男子寻仇的,我们是一伙的,总不能做事不管。” “翠绿堂……是那个在安州贩卖人口的组织……” 宋三心里一阵惊愕,又有点激动,现在世道不太平,翠绿堂更是猖獗到连官府都管不了,现在能有人出手杀了他们的人,必然是有本事的。 他回头看着两个捕快:“可曾验实过究竟是谁么?” “有个牌子,是从那人怀里摸出来的。” 一个捕快将牌子放在宋三手里。 上面刻着“北极星”三个字。 沈予安抱着膀子,说道:“翠绿堂当年靠拐卖人口发家,当时一共有二十八个人,自称二十八星宿,后来他们把拐来的有天分的孩子,强行收作徒弟,这样二十八星宿的称号,便就代代相传。这个北极星罗正衣,其实也是被拐来的孩子之一,在那群东西的耳濡目染下,也变得麻木不仁,也不知多少孩子女人毁在他手上。” 他咳嗽了一声,向宋三说道。 “这样的大罪犯,我们白送给你们了,将来步步高升,还得请我们吃杯酒才是。” 言外之意,毕竟是个恶贯满盈的罪犯,你们拿着这个罪犯去揽功,也别把杀人的帽子扣在我们头上了。 众人面面厮觑,谁也不敢说话,都看向宋三。 宋三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于是说道:“既然昨夜的事都是罗正衣挑起来的,那错处根源,也应该在他身上。只是,店家的损失,你们照旧是要赔偿的。” “好说,好说。” 官差们带着罗正衣的尸体离开,蔡修远要去找店家算算赔偿,却被沈予安拦下。 “毕竟是因我而起,你们收拾收拾,我在楼下等你们。” 楚江月:“让他去吧,他是个最不愿意欠情分的人。” 沈予安提剑下楼,与一个黑衣女子擦肩而过。 黑衣女子戴着斗笠,蒙着面纱,提着一把青霜剑,回眸看了沈予安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大有深意的笑容。 …… 算好了账,一共一千五百两,沈予安其实已经没多少钱了,只有当时在滕王阁的时候,赢了赌神一枚和氏璧做的玉牌,还值些钱,便将这玉牌送给了店家,并且格外嘱咐不要暴露他们几个的行踪。 这块玉牌都能换十个客栈了,沈予安只当是破财免灾,而店家自然也是欣喜答应。 此时李寒州三人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下楼。 楚江月忧心忡忡地看着沈予安:“我还是不放心你。” “有他两个,没事的,啊。只是你去了孔雀山庄要小心,反正事情你也都知道,老顽童情急之下,必然会说是我告诉他这张图纸是假的,只怕到时候孔羽灵要迁怒于你,到时候你可别自己傻傻硬撑着,他要是问起我的下落,你便一问摇头三不知。” “你这是要让孔羽灵身败名裂啊。” “不是让他身败名裂,而是为了要找出害我的真凶到底是谁。” “行,那就都保重吧。” 楚江月抱拳离开。 “保重。” 沈予安目送着楚江月牵马离开。 李寒州和蔡修远已经牵着马走了过来。 李寒州甚是激动,挽着沈予安的胳膊,嘻嘻笑道:“沈大哥,买好马了,咱们走吧。” 蔡修远:“此去杭州,往南有一个必州县,却是去玉女谷的必经之地,那里多盗贼土匪,治安很差,却是要小心才是。” 李寒州忍不住抱怨道:“世道大乱,民不聊生,那些膏梁地的富贵们还只想着争权夺利!全然不顾民生疾苦。” 沈予安:“现在不比往年了,在外面少议论国事,别给自己找麻烦。” “沈大侠所言极是,朝廷失德,咱们行走江湖众人,惟尽微薄之力,替受苦百姓讨一份公道才是,说得多,倒不如做得多。” 三人上马,出城而去。 …… 与此同时,杭州城另一家客栈内,香气缭绕,天鹅绒床铺上,慵懒地躺着一位富贵公子。 一个小厮正在给他捶腿,而他却在发呆,神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门轻轻推开,负责打探消息的心腹走了进来,在男子身边低声道:“殿下,都打探清楚了,昨夜的天雷,是一个红衣小子用的奔雷玄功,而且把翠绿堂的罗正衣给劈死了。” 赵承意慵懒的目光此时才有了些神采,吃了口桌上用银签一根根插的西瓜,眸色深邃,慢条斯理说道:“不是说老顽童也在里面么。” “好像昨夜没他的事,店家的嘴很严,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赵承意冷哼一声,眼神狠厉,从床上坐起来。 “越是不说就越有古怪……沈予安的武功已经废了,翠绿堂必然是来找他寻仇的……原来他到杭州了……你快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店家的嘴给撬开!找不到老顽童,找到沈予安也是好的。” “是。” 我欲齐天 第二十一章 浑水难度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甚是刺眼,一条河自西北流向东南,很是浑浊。两岸寸草不生,皆是黄土,很难让人相信在江南,会有这样荒凉之地。 河上没有桥,只有几艘小船停在北岸,几个船家都是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健壮,坦胸漏乳,汗珠划过他们结实的肌肉上。由于没有客人,天气又热,大部分已经躲在船舱里呼呼大睡。 …… “不是,我们不会走错路了吧,越走越没有人了。” 地平线渐渐出现三个骑马者的身影,走在最前面的红衣少年,皱着眉头眺望着前方,天气实在炎热,他已经脱去了上衣,光着上身,裤腿也已经挽到了大腿处,拿着斗笠当蒲扇,可扇的风还是热的,他不得不扇一会儿风,便擦一擦红脸上的汗珠。 后面两人,白衣男子依旧淡定从容,倒是他身边的蓝衣男子,热得口干舌燥,把水葫芦里最后一口水喝完后,依旧是口渴难忍。 红衣少年忍不住抱怨道:“这样热的天,不知道还以为是走到火焰山了呢!” 白衣男子冷冷道:“心静自然凉,李寒州,有抱怨的功夫倒不如省些唾沫,也不至于口渴。” 李寒州叹道:“沈大哥,这江南一向温和湿润的,怎么还有这种鬼地方。” 一旁蔡修远,哑着喉咙说道:“咱们已经到了必州县了,必州县当年,也是四季如春的,而且盛产一种特殊的楠木,极为适合修建宫室,因此自太宗皇帝起,便多采伐这里的木头来建造宫殿,当地官员,为了巴结朝廷,自然是滥砍滥伐,而且为了让这些楠木快长,用法不当,急于求成,反而坏了这些楠木的根,百年时间,把一片上好的楠木林,全都毁了,这里也变得寸草不生,一到夏季,便热得如同火炉一般。” 沈予安:“而且当地百姓大多都是靠给官府种树过生活的,因为官府治理不善,这里的土地,不仅种不了楠木,连庄稼也种不了,那年正好大旱,饿死了不少人。” “民生疾苦啊……” 蔡修远长叹一声,看着义愤填膺的李寒州,呵呵笑道。 “别生气了,这样的事,这样的世道里难道还少了?气也没用的。” 李寒州冷哼一声:“这群狗官是没让我逮住,让我逮住了,让他们好看!” 蔡修远眸色一沉,心里暗思其实民生疾苦所在,何止是腐败的官员们…… “哎呀!有水!有水!” 李寒州看见前面竟然有条河,顿时眼前一亮,惊呼道。 “渴死我了,快喝口水去!” 说着,他便乐得什么似的,纵马疾驰而去。 “等等我,我也喝!等等我!” 蔡修远听说有水,也赶忙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沈予安无奈一笑,在后面慢慢走着。 …… 李寒州一路纵马至河岸边,接着就傻了眼睛,河水实在浑浊,简直就是一滩泥水。 李寒州喃喃道:“这可怎么喝啊……” 蔡修远眯眼看着前方,可河实在太宽,一眼望不到头。 “过了河应该就是城池了,且想办法过河,去城里讨水喝吧。” “也只好这样了,只是也没有桥,也没有舟楫……” 李寒州想了想,往地上抱起一块大石头,就要往河里丢去。 蔡修远惊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寒州嘻嘻笑道:“我把石头丢河里,看看有多深,要是浅的话,我便点水过去,也不怕掉河里。” 蔡修远无奈笑道:“你是过去了,这三匹马怎么办?” “哦,对,还有马呢……” 李寒州叹了口气,把石头随手扔进河里,石头咕噜咕噜沉到水里,半天不见个动静。 李寒州失声惊呼:“妈呀,这得多深,这人要是掉里面,还不得活活淹死!” “怎么了?” 沈予安这才缓缓过来,看着眼前浑浊的河水,也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四处张望着。 行走江湖多年,他很快意识到,眼前景象,必然是有古怪的。 “这河得多宽啊……” 李寒州踮着脚,手搭着凉棚,竟是一眼望不到边。 沈予安:“你眼睛哪能看得出来,这河有八百里宽呢。” “八百里!” 李寒州大惊失色,一脸佩服地看着沈予安。 “这跟流沙河有什么区别!沈大哥,你好厉害啊,八百里开外你也能看见。” 沈予安微微一笑。 “好好练武,你也可以。” 其实不远处就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八百里浑水河。只是李寒州没看见而已。 沈予安继续说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江湖千变万化,永远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 二人懵懂地看着他,他却伸手凭空抓住了不知什么东西,接着又松了手,转而嘴角上扬,透着一丝冷笑。 果然有古怪…… 李寒州:“沈大哥,你在搞什么东西啊?” 沈予安却故意与他卖个关子,其实也是为了把那沿路设伏的人给逼出来…… 而且他走到哪儿哪里有追杀他的人,必然是有人暗中送什么情报了。他狐疑的眼光看向李寒州,心里摇了摇头:这傻小子不被别人算计就不错了,哪能再算计别人。 又看向蔡修远:此人心机颇深,堂堂宰相之子流浪江湖本就惹人疑心,而且还敢亲近自己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过街老鼠”,他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着发懵的李寒州,沈予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傻小子,青鸾剑仙教给你大道理呢,你好好记住就行了。” 说着,他深邃的目光又看向蔡修远:“蔡公子……” “沈大哥,您叫我修远就好了,叫我阿远也行,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好,阿远……这河咱们怎么过啊,你有办法没?” 蔡修远也是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沈予安刚要说话,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吹号子的声音,循声看去,正是三条船,正朝三人划来。 一个中年大汉摇着船桨,高声道:“三位相公,可是要渡船吗?” 我欲齐天 第二十二章 河贼 “哎,有船!” 李寒州急忙跑过去,招呼道。 “船家!快过来!快过来!” 蔡修远神情严肃,喃喃道:“这种地方还有人摆渡……哪有人来啊……” 沈予安微微一笑:“咱们不就是人么。” 说话间,三艘小船已经停在河岸,李寒州牵着马,先上了一条船,还像沈予安二人招呼道:“快上船啊!” 蔡修远有些无奈,不禁暗思这傻小子当真是一点儿坏心眼也没有,都不知道防人的,看向沈予安,沈予安点了点头,示意他上船。 “沈大哥不觉得古怪么?” 沈予安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若真是有古怪,咱们逃也逃不走的,且上船吧。” 蔡修远心里一阵惊愕,默默地牵着马上船。 三人一人一条船,船夫都是中年男子,面容和善,笑呵呵地帮着三人牵马上船,还让三人去船舱里坐着,然后才摇开船桨,缓缓向对岸驶去。 只有李寒州傻乎乎地进了船舱,蔡修远和沈予安都站在了外面。 蔡修远狐疑的目光看着三个船夫,忍不住问道:“船家大哥,您三位是抽空在这里摆渡还是怎么?” 船家呵呵笑道:“我们不是本地人,都是杭州的庄稼人,因为这条河难过,阻住了许多人的去路,我们兄弟几个想着,没事儿就来摆个渡,既是挣个外快,也当是做些善事了。” 蔡修远看了沈予安一眼,沈予安却双手负在身后看景,完全不关心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底细。 蔡修远船上的船家,呵呵笑道:“三位都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吧?我们载的客人也大多都是武林中人,不知三位都是拜师何处啊?” 沈予安终于开口:“自学成材。” 船家呵呵一笑,只当是他不愿意说,也不再多问。 蔡修远:“这河水怎么这么浑啊。” 船家叹道:“相公有所不知啊,这一片地带可谓是寸草不生,到处是黄沙,这水冲下黄沙泥土来,日积月累,也就如此浑了。” 行至河中央,四面皆是一片土黄,三艘小船,如三片枯叶丢入大海一般。 沈予安冲李寒州道:“李寒州,窝在船舱里干什么,出来看看景啊。” 李寒州探出头来:“四周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 沈予安笑容大有深意,眸色深邃,悠悠说道:“苏子有云,‘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似眼前这番浩然天地,你我身处其中,正如蜉蝣一般,岂不令人感慨,你难道不出来看看?” 他船上的船夫笑道:“少侠必然是世外高人啊。” “不敢当,一个穷游的习武之人罢了,不比三位船家,才真的算得上是世外高人。” “都是凡夫俗子罢了,岂敢称作是高人。” 沈予安眸色深邃如幽潭,冷冷一笑,说道:“不是高人,岂能会用虚空玄术?” 话音方落,四周水面突然炸出许多直冲云霄的水花,水花之中,十几名蒙面大汉现身,挥刀向三人砍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予安终于将一直在手里攥着的霹雳珠丢出去,天女散花一般,丢了个圆圈,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沈予安一手抓住李寒州,另一手抓住蔡修远,脚尖轻轻一点,接着飞一般跳到半空,在岸上落了下来。 只可惜那三匹马遭殃了…… “果然是河贼……” 沈予安眸色狠厉,咬牙恨道。 李寒州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就好像做梦一般,突然从水面上冒出这么多人,突然被沈予安一把拎起,接着就咻的一声飞到岸上。 “沈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会是啊……” 看着十几个黑衣大汉,正踏着水向这里杀来,沈予安幽幽说道:“来不及细说了,这群河贼是专门靠杀人夺财过营生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河贼,咱们是进了他们伪造的阵了!” 李寒州还是不明白。 蔡修远猛然想起:“江湖上有一门很古老的玄功,名叫虚空玄术,可以伪造山川河流的幻象,骗人进入一个别的世界。” 沈予安:“不是别的世界,而是心中所想。进入这阵,你心里想的什么,眼前就会出现什么。现在正值盛夏,人都是怕热的,还有,此去玉女谷,山高路远,是个人都会担心会不会路上遇阻,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害怕什么,这个阵就会出现什么。” “这么玄乎……” 李寒州一阵惊愕,突然从水里钻出水鬼,伸着长爪子朝他抓来。 “哎呦哎呦!” 李寒州吓得下意识两拳打飞了水鬼,喘着粗气,说道:“我从小最害怕这种东西了……” 沈予安:“心里别想它,它就不会出来了。” 蔡修远沉思道:“看来,要破此阵,必须要打破心魔了……小心!” 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最先冲过来的河贼,一剑刺向沈予安喉咙。 沈予安侧身躲过,那人穷追不舍,可惜沈予安现在武功尽失,只有一身蛮力,只能来回躲闪。 那人瞅准时机,一剑向沈予安胸膛刺去,沈予安急忙一个后空翻,那人刺空,转过身时,沈予安已经一脚踹来,却被那人给用手抓住,手腕转动,沈予安毫无招架之力,被摔到地上。 那人接着就挥剑砍去,好在沈予安反应极快,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接着一掌退去,凭借蛮力,把那人打飞出去几十步,沈予安接着追了上去,一剑封喉。 此时剩下的十几名河贼全都上岸,几个围住了李寒州,李寒州拔出赤霄剑与他们战作一团,丝毫不落下风,数把兵器碰撞打得电石火花,剑影缭乱,你来我往,特别是李寒州,招架进攻,手中赤霄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身材又极好,竟让人忘记了是他是在打架,像是在跳舞一般。 连他的这些对手们,都不免赞叹,当真是好功夫。 几个人围住了蔡修远,他武功低,可胜在有麒麟甲护体,身上还有暗器,那几人向他杀来时,他早就准备好了袖中暗弩,扳动机关,几只掺了毒的暗箭射出来,几个河贼瞬间倒地身亡。 一边李寒州也杀红了眼,猛挥几剑,强大的剑气硬生生将几个河贼给震死。 李寒州喘着粗气:“这群混账王八羔子,还敢对小爷我行刺!” 不知怎么,沈予安心境颇为复杂,若是他武功还在,这些区区河贼,不过是自己挥一挥袖的功夫……可现在却连一个都应付不了。 察觉到杀气正在逼近,他严肃说道:“别掉以轻心,这才只是前戏。” 我欲齐天 第二十三章 云不忘 四周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离三人越来越近。 李寒州:“打雷了?” 沈予安神情严肃:“不,是水声。” 蔡修远:“有人在用水龙吟。” 话音方落,水面突然波涛滚滚,巨浪滔天,伴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嘶吼,一条巨龙从水底直冲云霄,掀起惊涛骇浪,狂风席卷起岸上的黄沙,铺天盖地,顿时间眼前一片昏暗。 三人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风势渐渐停了,才停下了脚步。 蔡修远:“古籍上说,世上有人国,有神国,有佛国,有地国。人国有天子,合九州之一统,因世人争权夺利,遂四分五裂,各自为国,天子有贰,征伐不休,其人多修武道。 神国虚无缥缈,托上清之气而飞升于天,千百年来,无人可寻觅踪迹,其人多修仙道。 佛国远在西陲,普渡万生,大有侵吞人国之势,与人国交伐,已有百年,其人多修佛道。 唯有地国最为特殊,乃自有天地以来,无数战死生灵者所建之国,因此又叫鬼国。其国人四海为家,无国主,无领土,游魂一般,行走人国佛国之间,惟靠一点怨念为灵根,所修者称为怨道,高深莫测,更甚人国所修武学数倍,似如今这盘旋九天之龙,非是幻象,乃是真龙。” “真龙!” 李寒州失声惊呼,双腿竟有些发软,不出江湖,一叶障目,他这才行走江湖几天,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个人于整个世界而言,是何等渺小。 以前他觉得药华谷很了不起,后来他见到了天下五仙,后来见到了沈予安,现在又知道除了脚下的这片大宋江山,还有许多他根本超出他想象的世界。 沈予安:“修远所言不错,方才那些河贼,并非肉身,乃是阴间之鬼,其生前怀恨而死,故化鬼来报复世人。但是……” 沈予安停顿了一下,看穿一切的眼神死死盯着河面汹涌的浪花。 “就目前来看,应该是有人控制了这群枉死之鬼了……出来吧,早看见你了!” 浪涛中突然现出一人的身影,身材魁梧健硕,剑眉星目,甚是英俊,手中握着一柄开山大斧,踏着水面走到岸上。 其人甚是英俊,当真可以称作是顾盼神飞,连一向被认为俊朗英气的沈予安在他面前,都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只是此人身上还有脸上,全都是打斗留下的疤痕,比起清秀的沈予安,倒显得更为粗犷。 他眼中密密麻麻布着猩红的血丝,看着沈予安的眼神,显然二人是老相识。 “沈予安,你武功虽然尽废,眼力倒依旧好使,还能在如此浑浊的黄浪中看清楚我的身形。” 沈予安漫不经心地捋着额前的两缕碎发,慵懒说道:“云不忘,你连鬼国的水龙吟都能偷学了来,难道就不会学学他们的匿身之术?” 云不忘苦笑一声:“怨道皆是背人体机理,逆天命而为之,学一年就损耗一年的寿命,这水龙吟我已学了十年,还有几个十年可以供我蹉跎?” 沈予安抱着膀子,对李寒州,蔡修远二人冷冷说道:“两位小兄弟,快来拜见这位欺师灭祖的大侠,渡海寺的一空大师,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开山大神,云不忘了。” 看着满脸轻蔑的沈予安,云不忘眼中写满了憎恨,咬牙冷笑道:“沈予安,当年在渡海寺的事,你全都目睹了,是他们不仁,我才不义的,如今我离开了那鬼地方,逍遥自在,明年我就要去群英会,去争一争那五仙之位,能有我这么个徒弟,老和尚也该欣慰了。” 就你还想去群英会…… 沈予安心里一阵鄙夷,冷冷说道:“是啊,踩着无忧长老的尸身,获得了拜入开山教的资格,得以飞升至一品通圣境,真不知道忘忧长老当初是怎么想的,会收下你这个徒弟。” 云不忘依旧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其实是在感觉,感觉沈予安的气场,感觉他是不是真的如同江湖传言一般,武功尽废…… 沈予安目光一寒,也意识到了他在刻意试探,于是说道:“云不忘,你摆这阵,是专门等我的?杀了我,就有了去争那天下五仙的底气。你杀人从来不犹豫的,现在不肯动手,其实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我武功是否尽失,实话告诉你吧,除了一点轻功用来逃命,我已是一点武功也没有了,你杀了我也没用,反而会引人唾弃。” 蔡修远在他耳边低声道:“看他面相,只是看着温厚,其实是残忍麻木之人,很难对付,我与寒州先拖住他,你先走吧。” “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放心,小时候他就害怕我,现在也是,不敢杀我的。” “你当真废了武功?” 云不忘皱着眉头,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沈予安。 “我会骗你么?” 沈予安从容走到云不忘面前,眼神有些复杂。 “你武学修为不低,完全可以去争一争,何苦还要杀了现在武功尽失的我,背上一个凌弱的骂名……” 云不忘到底还是害怕沈予安的,甚至过了这么多年,甚至沈予安已经成了半个废人,他依旧不敢直视他。 他垂着双眸,冷冷道:“你不死,所有人提起我,都会先说一句,云不忘是青鸾剑仙的把兄弟……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就是为了摆脱这个帽子。” 云不忘原名王春,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沈予安幼时流浪江湖的结拜兄弟,二人同吃同穿,流浪人间,吃了不少苦,后来二人到渡海寺撞钟,云不忘被长老无忧看中,加上他也实在不想再流浪江湖了,于是出家为僧,跟着无忧学习佛法还有武学。 不久后沈予安离开了渡海寺,继续流浪江湖,数年后突破武仙境,想去拜访老友,正好目睹了云不忘杀了渡海寺满门,沈予安出言阻止不成,二人大打出手,沈予安顾念旧情,让云不忘逃走,自此二人决裂,再也没有往来。 “你就这么想摆脱我?” “我不是想摆脱你,我是要光明正大地在这江湖上站起来。” 云不忘眼眶愈发猩红。 “许多事情你根本不会懂,但我懂,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你。” 说着,他已经抬起了手中的开山大斧…… 我欲齐天 第二十四章 苦战 眼看着那斧头就要砍到沈予安身上,李寒州失声惊呼:“沈大哥小心!” 说着,他已挺剑向云不忘刺来。 云不忘眸色狠厉:“多管闲事!” 他手腕转动,将斧子横空一砍,一道逼人的气流将李寒州震飞十几尺。 云不忘恶狠狠地:“臭小子,我与他的事,与你什么相干,今日我就先料理了你!” 沈予安终于流露出恐慌的神情,急忙说道:“他是米八斤唯一的徒弟!你怎敢伤他,就不怕得罪了丐帮吗?!” 毕竟云不忘的武学天资并不在自己之下,更是拜师人称学徒十人,九成集贤的开山教,只怕现在早就进逍遥武仙境了,李寒州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云不忘却毫不在意,冷哼一声:“反正将来群英会也得得罪的,还怕早一时么!” 说着,他脚尖点地,便已跳到半空,手中的开山斧闪着金光,被他猛地横空一挥,立时便劈破了周遭的气流,震得大地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震碎的土块堆积成一把一把的刀刃,直冲李寒州杀去。 “啊!” 倒在地上的李寒州吓得面如土灰,下意识用胳膊遮住头,谁料只这一挥胳膊的功夫,身上竟发着耀眼的红光,一只玉麒麟咆哮着腾空而出,替李寒州挡住了那破土而出的土剑,随后竟又消失不见了。 李寒州喘着粗气,没反应过来,蔡修远也惊魂未定,没有定下心神来。 云不忘显然也有些意外:“五行护体……药华谷秘术,你是怎么会的!” 李寒州有些懵:“药华谷秘术?” 沈予安冷冷道:“他是李世川的亲生儿子,只可惜这傻小子天姿有余,脑子不足,药华谷秘术他参透不了,但人家骨子里留的是药华谷的血,你仔细掂量着。” “李世川的儿子……” 云不忘眸中飞过一丝惊愕,旋即又朝沈予安冷笑道。 “这么多年,你倒是结识了不少高人啊,到底是我不配了……” 他哽咽了一下,转而又杀气腾腾地盯着李寒州。 “不过已经走到现在,药华谷也不得不得罪了!” 他再次挥斧,天上挂着的那条青龙,长吼一声,掀起惊涛骇浪,朝李寒州飞去。 “李寒州!” 沈予安一声惊呼,也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下意识拔出青鸾剑,直冲那掀起狂浪的青龙刺去。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亮如白昼,好似太阳坠地,亮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轰! 紧接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随着青龙凄惨的嘶吼,青龙竟被青鸾剑硬生生将首级斩了下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四周的荒凉竟一点点消散,周围的景象竟然变成了一座偌大的楼阁。 沈予安脸色苍白,挡在李寒州前面,撑着剑虚弱地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狠厉的目光盯着云不忘。 “潮州开山阁……你果然用了缩地之法,把我们骗到潮州来……” 云不忘复杂的神情看着他,竟是有些埋怨。 “当年我被渡海寺那群混账逼到戒松崖也未曾见你出手相救,如今倒肯为这傻小子豁去你整整三年的寿数!” 李寒州听言,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来,将沈予安扶起,颤抖着嘴角:“沈大哥,你方才是像天借了内力来救我的……” “就当是还了你在杭州郊外救我的恩情了……” 沈予安又咳了一口血,全都吐到了穿着的白袍上,看着云不忘。 “王春……” “我叫云不忘!” “你就是王春!就是你修成大罗金仙,你也摆脱不了你是那个流浪孤儿王春!是我青鸾剑仙的把兄弟,别人提起你,必然会提起我青鸾剑仙,可别人提起我,未必会记得你王春!你一辈子也摆脱不了我!” 云不忘脸色越来越红,进而越来越苍白,他已然愤怒到了极点,眼中燃烧着浓浓的杀气,大吼一声。 “你找死!” 他纵身一跃,举斧向沈予安砍来。 沈予安目光冰冷如霜,攥着李寒州的手,低声道:“他已经失去理智,破绽百出,快上,我提点你。” 李寒州这才明白过来,挥剑迎上前去,二人兵器碰撞,发出碰的响声。 李寒州横剑死死往上顶着,无奈武学与已经进入武仙之境的云不忘相差实在太大,胳膊被震得酸麻,可他知道,这里能打的,也只有自己了……想到这里,他便又有了几分力气,咬着牙,猛地向上推了一下。 云不忘:“臭小子,你还真不要命了,真以为你这三脚猫的本事,能够打败我开山大神!” 李寒州冷冷一笑,目光如炬,写满了坚毅。 “我李寒州,从小就不知道服输两个字怎么写!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也得让你知道,我们药华谷的名声,不是要饭要来的!” “我本无意杀你,你现在收手,把沈予安留在这里,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还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李寒州轻蔑一笑:“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为了功名利禄,连昔日兄弟情分都不顾……我李寒州脑子是不好使,从小他们就不愿意和我玩儿,我也没什么朋友,只有沈予安不嫌我笨,不笑话我蠢,沈予安是我难得的朋友,我不会弃他于不顾,更不会当缩头乌龟,让药华谷在江湖上抬不起头!” “你小子是条汉子,可你今日既然同我作对,照样得死!” 说着,罗正衣手中的开山大斧再次燃起金光,向下劈砍的力道又增加了十数倍,李寒州再无招架之力,马上就要支撑不住。 突然,罗正衣眉头一皱,一股剧烈的疼痛瞬间遍布了他的全身,他急忙腾出一只手来,拔下刺在他左肩上的毒针,看向蔡修远:“是你暗算我?!” “还有呢!” 蔡修远搬动袖中暗弩机关,数发齐出,针如雨下,罗正衣不得不丢弃李寒州,挥动手臂,用内力将大斧在手心转圈,将数以千计的银针全部打落在地。 针所到处,木板皆被毒浸透成黑色。 云不忘:“绣雨针!蜀中天星阁的暗器,你是天星阁的人!” 蔡修远:“只是有些交情罢了,他们的暗器也不算很难,自然是个人都能学会……云不忘,你当初想偷学天星阁的暗器,结果被他们的人赶了出来,很是狼狈吧?” “你知道的挺多啊,不过现在,区区一个天星阁,已经不配让我放在眼里了。” “那你可就要小心你身后了。” 我欲齐天 第二十五章 一剑霜寒 蔡修远冷冷一笑,看着云不忘:“那你可就得小心你身后了。” 云不忘不解,皱起眉头,突然背后红光万丈,他急忙转身,竟见李寒州飞在半空,浑身燃烧着通红的火焰。 “赤!” 李寒州大吼一声,顿时狂风四起,他旋转着直冲云霄,劈破层层楼阁。 “焰!” 轰的一声,楼阁倒塌,若非几人反应快,迅速跳了出去,只怕就要掩埋在废墟里了。 “奔!” 天渐渐地阴沉下来,乌云滚滚,如狂狼一般在天空中翻腾,四周黑压压的,看不见一点儿光亮,令人感到窒息。 突然,一道紫电划破长空,天地间顿时亮如白昼。 “雷!” 随着李寒州最后一声大吼,重重紫电将他包围,伴随着他身上燃烧着的熊熊火焰,流星一般直向下冲云不忘杀去,周围气流被瞬间撕碎,强大的剑气掀起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似乎要将整个天地给倾覆。 云不忘看傻了眼,还不容他做出反应,山崩地裂的响声之后,地上卷起尘烟。 尘烟散去,他已被打入地下数十尺。 蔡修远看傻了眼,喃喃道:“结束了么……” 沈予安神情严肃:“武仙没这么容易被打败的。” 李寒州落到地面,喘着粗气,两腿有些发软,缓缓走到二人面前。 沈予安:“米八斤不肯教你丐帮的武功,倒把他的剑法全教给你了。” 李寒州有些虚弱,刚要说话,突然被沈予安点了几个穴位。 “沈大哥,这是……” “你真气流失过多,先给你封住穴位,存住一些。” “这厮已经死了吧?” “他已进入武仙道,别掉以轻心,要打败他,还得用武仙的本事。” “沈大哥,你话说得明白些,我听不懂。” 沈予安微微一笑,拍了拍李寒州的肩膀:“你小子交大运了,我这三十六路青鸾剑法,我还没教给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 李寒州甚是激动,青鸾剑法的威名,他还是听说过的。 “真的!沈大哥你真的要教给我!” “我教给你第三十六路,不过之前我没取好名字,现在已经想好了。” “叫什么?” “剑寒九州。” 蔡修远在一旁听言,笑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李寒州,沈大哥用心良苦呢,还不赶紧拜师才是?” 李寒州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扑通一声给沈予安跪下。 “徒弟李寒州,拜见师傅!” 沈予安今年已经二十八岁,李寒州才十八岁,比起叫大哥,倒不如一声师傅叫得顺耳。 而且,沈予安是真心想教给李寒州一些东西,如果将来他武功回不来了,至少也可以后继有人。 他脸上罕见有了些温和的笑容,将李寒州搀扶起来:“现在还不是拜师的时候,等过了这关,我再好好吃你的敬师茶。” “是!” 李寒州站了起来,高兴得什么似的,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忘了。竟忘记了刚被自己打败的云不忘。 阴风阵阵,沈予安眉头一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不好……鬼虚玄术……” 他喃喃道,眸色愈发深邃,心里暗思,少不得又要拿寿数做抵押了…… 他看着李寒州,一把捏住他的脸,逼他直视着自己。 “师傅,你这是……” “别说话。” 沈予安瞳孔剧烈地颤抖,竟发着银光,一刻钟过后,竟晕倒在地,而李寒州仍站在原地,弯腰拾起了青鸾剑。 “沈大哥!寒州……不是……沈大哥?” 蔡修远先是看着沈予安倒地,接着看着李寒州拾起了青鸾剑,但眉眼神采,原本的少年之气全无,竟多了几分饱经世事的沉稳和冷漠。 “李寒州”冷冷说道:“他睡着了。” 蔡修远终于明白过来,沈予安方才是用的移魂大法,暂时封住了李寒州的魂魄,又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李寒州的身上,操控他的身体。 这种极耗内力的玄功,沈予安必然是又用寿数向神国交换了…… 云不忘已经用了看家底的本事,让沈予安不得不亲自上阵。 方才中断的阴风再次刮了起来,周围变得一片漆黑,耳边还能听到厉鬼凄惨的咆哮声,好像是有一个尖锐的爪子在挠人的心肝一样。 云不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悠远而充满了鬼气。 “沈予安,今日,你我兄弟情分便到头了!” 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张着血盆大口向沈予安飞来,接着黑暗中成千上万的骷髅头,排山倒海一般,上前撕咬沈予安。 这些都是地国那些死不瞑目的怨鬼。 云不忘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不惜再次搭上自己十年的寿命,就为了能够杀死自己。 骷髅头围成一个巨大的铜钟,空气中弥漫着它们的血腥气味,只听得轰的一声,铜钟将沈予安盖在中间。接着便如野狗扑食一般,充上前去在李寒州的肉身上撕咬。 轰! 金光万丈,数以万计的骷髅头瞬间被震飞,蹲在黑暗处的云不忘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剑气如虹,皎洁如月,寒气逼人。 鲜血划破黑暗,云不忘倒地身亡,依旧睁着充满仇恨的双眼,死不瞑目。胸膛流出的鲜血,逐渐浸透了他的衣衫。 黑暗散去,一片光明。 “李寒州”闭上了眼睛,接着又睁开了眼睛,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鲜血,吓了一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予安从蔡修远怀里站了起来,接着冲到云不忘面前,伏在尸身上,嚎啕大哭。 “王春!王春……” 沈予安泣不成声,泪水断了线一般,再也收不住,自被废武功以来,心里挤压的所有悲伤,此刻全都宣泄出来。 他与云不忘,不,王春的初相识,是在金陵城一条巷子里。他们两个都是孤儿,都是被人咒骂克死双亲的野孩子。 也正是因此,二人心心相系,成了彼此流落江湖的依靠和照应。没家的孩子像根草,浪迹天下的日子很不好过,可当时那样艰难,二人也从来未曾分离,为什么现在日子好过了,却到了生离死别的地步呢…… 我欲齐天 第二十六章 往事如烟 “我说小子,天这么黑了,你不回家,怎么蹲在这儿啊?哎,你脸上的伤咋回事儿啊,被人打了?” 沈予安身躯猛地一颤,浑身起着鸡皮疙瘩,好似一把剑插进了他的心中。 他不敢相信,竟然听见了云不忘的声音。 不,应该是十岁的王春的声音。 沈予安眼底一片朦胧,眼前好像又回到那个黄昏,金陵城那个巷子口,自己被几个地痞流氓无缘故地揍了一顿,缩在巷子里哭,不敢出去,怕那些小流氓还没走。 天渐渐黑了下来,晓星遍布长夜,沈予安竟然哭睡着了,朦胧中一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惊恐地睁开眼睛,一个黑黑瘦瘦,眼睛却很大的高个子,背着一个竹筐站在自己面前。 那就是十岁的王春。 “你怎么不回家啊。” 王春蹲在沈予安面前,捧着沈予安白白嫩嫩的小脸儿,笑道。 “哪家的小丫头,跑到这来了。” “我男的。” 沈予安哑着嗓子说道。 “我知道。” 王春笑着,摸了摸沈予安又黑又软的头发,拉他站起来,借着月光,看着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皱着眉头。 “这是谁给你打的啊?” “我也不认识,走路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的肩膀,就被他们打了……” 沈予安委屈巴巴地说着,又哽咽起来。 “你爹娘呢?” “死了……” “你还真可怜……不过我也没爹娘,但没人敢欺负我,谁欺负我,我就拼命。” 他又摸了摸沈予安脸上的伤,疼得沈予安下意识躲了一下。 王春笑道:“好在是些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有住处没?没住处跟我走吧。” 沈予安水灵灵的大眼睛写满了提防,两手局促地揪着破旧衣服的衣襟。 王春见状,也没说话,背了背筐子,转身便走。 沈予安急忙跟上去。 王春哈哈大笑,一把搂住他的肩,趁着月光,大摇大摆往城隍庙走去。 那就是王春的家,从此就是他和沈予安两个人的家。 通常胎儿出生的时候,都是先出头,再出脚,但王春出生的时候,竟然是脚先出来,母亲本来就身子虚弱,这场难产简直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彻底伤了元气,不久之后就死了。 后来他七岁的时候,父亲上山砍柴,也被老虎吃了,伯父和叔叔觉得他是个累赘,就把他卖到了一个财主家,府里人见他年纪小,家里人也不给他撑腰,便有事没事都欺负他,后来他受不了,就逃了出来,钻进卖粪的粪车里,一路逃到金陵,现在给一家酒楼打杂,包吃不包住,不打杂的时候,他就到商道上捡些来往客商掉下的东西,留着自己用或者是卖了,直到天黑才回到城隍庙吃饭睡觉。 现在沈予安和他作伴,两个人白天在酒楼打杂,晚上就去捡东西。沈予安笑称他与王春,也算做上“拾遗”了,自己是左拾遗,王春是右拾遗。王春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沈予安就说是皇帝身边的言官,还说先朝王维,杜甫,白居易这些才华横溢的文人都做过拾遗。 王春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还读过书,不过确实,看你的眉眼就知道你肚子里是有墨水的,不比我大字不识几个,等你教我几个字,将来也不用做睁眼瞎了。” “好。” 沈予安答应着,又想起了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不知道是死是活…… 过了两年,沈予安觉得老这样不是个长法子,得学点儿安身立命的本事才好。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决定,宋朝皇帝挥师南下,平定南方叛乱,占据金陵的小梁王被凌迟,诛灭九族,江南一片兵荒马乱,沈予安和王春便往深山里逃,逃到了渡海寺。 那年,二人十六岁。 方丈无忧大师看他两人可怜,便收留了他们,并未让他们出家,只是让他们日日撞钟,管吃管住。 渡海寺也算得上是江湖的名门正派,王春无心敲钟,经常偷偷去学那些和尚的本事,他天姿很好,与沈予安不相上下,偷学也能学成个八九分,但他不满足于当个野狐禅,后来便求无忧大师收他为徒,出家为僧。 无忧大师见他心诚,便收下了他,但迟迟不肯教给他渡海寺的玄功,只肯教给他一些防身的外家功夫,所以王春的武功,几年下来一直没有很大的进益。 苦日子王春真的过怕了,他也想成为武仙,尝尝受万人追捧的滋味,他觉得老和尚不肯实心教自己武功,心里渐渐地恨起他来。 后来,他听说江湖上有个开山教,最擅长培养学生,十个学生里有九个都是三品集贤境,王春很激动,觉得凭借自己的资质,绝对比他们还要强。 于是他又偷偷去了开山教,不想开山教的人知道他是渡海寺的人,怕他是来偷学自家武功的,不肯收他。 为表诚心,他就杀了渡海寺满门。 其实,就算没有开山教不收他这件事,他早晚也会对渡海寺痛下杀手的。 当初无忧大师收他的时候,就看出了他心中执念太深,追逐名利之心太重,而要逐渐渡海寺玄功,第一件就是要摒弃凡心,否则就会走火入魔。 无忧大师的本意,是想先磨炼磨炼王春的心性,如果他真的能摒弃凡心,那时候再教他不迟。 但王春不愿等,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追名逐利,也是因为他在寺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无忧大师自持一颗菩提心,普度天下众生,却不知手下人贪婪,善妒,排外等一切佛家不该有之心全部有之,因为王春是个外人,更深为王春所喜,便抱团将他孤立,进而欺辱。 这些仇恨,早就在王春心里发了芽,早晚是要开花,是要报复的。 当年王春拜师之后,沈予安就辞别了无忧大师,离开了渡海寺,一是想去找找那个男人的下落,其二,他看不上渡海寺看似高深,其实不过是花拳绣腿的武功。 后来沈予安在江湖上游历了七八年,虽然依旧没找到那个男人的下落,但这几年里,他凭借超乎常人的天赋,将天下各大门派的武学融会贯通,更飞升逍遥境,成为青鸾剑仙。 他回到渡海寺,想去拜访老友,正好目睹了王春杀了无忧大师,被数百名僧众逼到悬崖。 那个时候,他已经改名叫云不忘了。 云不忘看见了沈予安,向沈予安求救,但沈予安此时已经从其他僧众嘴里听说了发生的所有事,尽管他心里十分不愿意相信,但他太了解他这个从小到大的挚友,是个什么人了。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牺牲一切代价,包括他自己。 他来的时候,经过了开山教,与开山教教主喝了几杯酒,酒后他们教主告诉了自己云不忘曾经来求学的事,还轻蔑地嘲笑云不忘,看他敢不敢豁出去。 事实证明,他太敢了。 沈予安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制止了众人的纠纷。 将无忧大师安葬后,他与云不忘聊了一夜,但,二人还是分道扬镳了。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沈予安,你现在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剑仙,但我不会输给你。” 云不忘离开了渡海寺,如愿进了开山教,也如愿修成了武仙,可所有人提起他的时候,都会说,他是青鸾剑仙沈予安的把兄弟。 就算他付出再多的努力,就算他已经成了开山教教主,也摆脱不了,他是青鸾剑仙把兄弟的称呼。 他永远在青鸾剑仙之下! 他苦闷,他生气,他嫉妒! 他憎恨…… 嫉妒和不甘蒙蔽了他的双眼,为了欲望,他最终还是选择再次付出一些代价。 这个代价,或许是沈予安,或许是他自己。 但都不要紧,成不了天下五仙,成不了武林至尊,在他眼里,与废物无异…… 不忘,他给自己取名叫不忘。 不忘什么? 不忘没丢掉初心的日子? 不忘与沈予安在一起最纯粹的日子? 还是不忘他获得荣华富贵的执念,不忘他一辈子受的屈辱…… 我欲齐天 第二十七章 太子 “师傅……” 李寒州见沈予安趴在云不忘尸身上,泣不成声,想过去安慰他,却被蔡修远给一把扯住。 “让沈大哥哭一会儿吧。” 他明白,沈予安不仅仅是在哭云不忘,更是在哭他自己,哭世事无常,偏偏让多情人生死分离。 …… 将云不忘埋葬之后,沈予安站在坟前,幽幽道:“你何必急于除掉我,我根本不会和你抢,你当上天下五仙,比我自己当上都还高兴……” 他眼底一片晶莹,最后一张纸钱烧干净后,他起身离开,看着李寒州,按了按他的肩膀。 “伤势如何了?” “我不要紧了,师傅,你不要紧吧?” 沈予安摇了摇头,看着远天一片青蓝,空旷而悠远,愈发觉得人生于天地之间,不过沧海一粟,命运之下,谁也无能为力。 他无法避免被人暗害武功尽失,也无法避免如今兄弟相残。 蔡修远:“世事无常,珍惜眼下才是养生之道。” 沈予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今番若无你二人,只怕今日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李寒州嘻嘻笑道:“谁让咱们是朋友呢,朋友有难,拔刀相助,共渡难关,这才是江湖义气。” “好一个江湖义气。” 山林小道突然传来脚步声,众人看去,是一位穿着华贵的清冷贵气公子,带着好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朝三人走来。 公子嘴角挂着笑,通身被贵气包围,眼神却十分狠厉,苍鹰一般的目光,扫视了三人一遍后,便死死盯住了沈予安。 李寒州起先觉得他眼熟,后来想起来了,刚要惊呼,蔡修远急忙戳了一下,低声道:“别当着太子爷面无礼。”说着,他有些紧张的眼神看向沈予安。 沈予安与赵承意四目相对,心里猛地一颤,不敢相信世上竟有与自己生得如此相像之人。 二人长得真的很像,说是亲生兄弟也不为过,只是不比沈予安神态凄厉孤寂,赵承意脸上倒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骄傲和自信,脸部轮廓也比沈予安要更加圆润些,状态也要比疲劳近乎病态的沈予安好,着实可用八个字来形容。 龙采凤潜,顾盼神飞。 赵承意显然是认识沈予安的,眸色淡淡无波,嘴角微微上扬。 “青鸾剑仙沈予安,一向久闻大名,只能在画像上观摩,今日终于有幸得以一见,果然比画上更加惊为天人。” 李寒州察觉到了赵承意的敌意,挡在沈予安面前:“你想干什么。” 赵承意眸色瞬间变得杀气腾腾,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并不和善的眼神瞪着蔡修远。 “修远,看见熟人,不知道介绍介绍?蔡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 诚然是真龙,不怒自威,蔡修远心里下意识咯噔一跳,赶紧请罪,随后介绍道:“沈予安,李寒州,快给太子殿下请安。” 说着,他已掀起衣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顺手把身边李寒州也扯了下去。 只有沈予安,始终抱着膀子,不肯下跪。 蔡修远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他依旧不为所动,高扬着下巴。 “跪天跪地跪父母,别人,沈予安不会跪。” 蔡修远吓得瞬间面如土灰,紧张地看向赵承意。 赵承意身后的麒麟卫们刷地一声拔出绣春刀,喝道:“大胆,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稍安勿躁!” 赵承意脸上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阴森一笑。 “果然是大贤。” 他缓缓走到沈予安面前,锐利的目光急切地想把沈予安给看穿,在沈予安耳边,低声幽幽说道。 “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 说着,他轻轻吹了一下沈予安的耳垂。 沈予安别过头去,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赵承意眼神愈发邪魅,修长的手指一把捏住沈予安的下巴,逼他直视着自己。 “楚王好细腰啊……这样好的品格,不能为本宫所御,实在可惜……” 蔡修远自然知道赵承意想干什么,急忙说道:“太子爷,沈予安他……” “本宫与他说话,你插什么嘴!” 赵承意冷冷喝道,接着又看着蔡修远,笑出了声。 “修远,你一个宰相之子,出来结交江湖人士,想干什么?想造反?” “不!不……在下不敢……” “你最好不敢。” 赵承意扬起下巴,神态高傲,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感觉。 “本宫是奉旨追凶,你是什么?来人啊!” 两个麒麟卫上前:“在!” “把蔡公子好生送回汴京,让他爹好生管教,别让他偷溜出来了!” “是!蔡公子,请吧。” 蔡修远眸中透着难以察觉的寒意,默默起身,向沈予安和李寒州作了一揖。 “二位,保重。” 李寒州忍不住与赵承意理论,却被沈予安给拦住,只得目送着麒麟卫将蔡修远给带下山去。 微风习习,沈予安整理了一下额上的碎发,冷冷说道:“支走蔡公子,下一个支走谁,我身后这个小兄弟?” 赵承意微笑道:“这哪能呢,蔡修远是坏了规矩,这位小兄弟又没犯错,本宫赶他走,岂不是断了你们的师徒之情?” “看来太子是一路跟着沈某人啊。” “本宫是真心仰慕青鸾剑仙,想请剑仙出山,辅佐本宫,本宫必然以天下养之。” “太子身边贤臣良将无数,还需要沈某人一个不通兵法,不知诗书,而且武功尽废的一个莽夫?” 赵承意呵呵笑道:“沈大侠要是莽夫,天下可就没有聪明人了。沈大侠,本宫可是诚心请您出山啊。” “沈某人自由自在惯了,只怕要辜负太子厚意了。寒州,咱们走。” 几个麒麟卫再次拔出绣春刀,拦住道路。 沈予安脸上终于有了愤怒的神情,斜眼看着太子。 “太子这是先礼后兵啊,软的不成,就来赢的,反正非得把沈某人的命给拿走,可对?” “沈大侠这是什么话……” 沈予安打断了他:“太子的来意,沈某人也知道,那里是什么请沈某出山,分明是想找机会,好弄死沈某。” 赵承意脸色瞬间垮了,甚至还有些恐慌。他心跳得很快,不敢相信沈予安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蔡修远这个混账……蔡家这一群混账!为了自家权势,专门与本宫作对! 我欲齐天 第二十八章 客栈 赵承意眼神中流露些许惊恐,看着沈予安。 沈予安:“我沈某人行走江湖,确实杀了不少人,或许不知道杀了哪个人,冲撞了太子的利益,太子怀恨在心,才要杀了沈某人。” 赵承意这才松了一口气,甚至笑出了声,上下打量着沈予安。 “沈大侠要是拿这样的心来衬度本宫,未免把本宫想得太小肚鸡肠了……沈大侠诛杀天下恶人名声在外,本宫当真倾慕许久。” “但沈某半分不想染指朝堂之事。” 赵承意双眼微眯:“你为何这么厌烦朝廷?” 沈予安知道,自己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在朝廷,在官场里混,更何况,他总觉得太子对自己并非真的善意…… “沈某性格孤僻,眼里更容不得沙子,只怕真的不适合在朝廷。太子若真怜爱沈某,还请放沈某一条路走。” 赵承意眸中一道寒光飞过,竟真的侧身让开了道路。 沈予安抱拳,拉着李寒州快步离开。 目送着沈予安,赵承意竟笑了起来,眸中杀气微露。 心腹夏邑忍不住问道:“主子,人已到手,何不就此杀之?” “你看他身后那个红衣少年,连堂堂武仙云不忘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岂能招架……” “奴才是可惜,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早晚会落到本宫手里的。” 赵承意咬牙笑道,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好的品貌,不当个皇帝,真是可惜了……” …… 沈予安与李寒州下了山,徒步在潮州城里走着。 咕…… 抱着膀子发呆的沈予安抬眸看了看天,并没有鸽子。 咕…… “李寒州别叫了。” “我没叫,我肚子叫的。” 闻到街边包子铺传来的香味,李寒州走不动道了。 “师傅,我饿了……” “就还剩一块大烧饼,你刚才下山全吃了,现在还饿?” “我就吃了个半饱……再说了,我可是和武仙打的架,肯定消耗格外多的体力啊。” “行行行,犒劳犒劳你,下馆子,喝两杯去。” 李寒州听言,瞬间就来了精神:“那敢情好!走走走,我刚才看见有个馆子,就在前面呢!” 沈予安温柔一笑,拍着李寒州的肩膀,往前走去。 …… 来宾客栈。 潮州在杭州北边儿,已经到长江边上了,云不忘用缩地之法,硬生生把沈予安骗到这南北商人汇聚之处,因为这里靠近长江,人口又多,四设码头,成了很多商人的必经之地。 只要在这里开办客栈,基本上都生意兴隆。 “小二!上酒!” “哎呦!黄老板,您可好些日子没来啦!快快快,里面请!” “松花小肚来喽!” “七七四十九,七八五十六……” “来来来,孙老板,刘老板,您二位坐在这儿,这儿亮堂。” 小二安排下两个客人,回头时,正好一个黑衣女剑客走了进来,在门前将客栈里面扫视了一遍后,才跨过门槛进来。 小二心里一惊,暗思从未见过如此英姿飒爽之女子,虽然带着斗笠,面纱将她容颜遮住,但他相信,面纱之后,必然是一位无比英气漂亮的女子。 他急忙上前迎接:“女侠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儿,上菜快些,还要赶路。” “这您放心便是。” 小二请她坐下,又把菜单放在她面前。 “客官看看,吃点儿什么?” 女子点了一道炙羊肉,一壶奶茶。 小二笑道:“女侠是北方人吧?” “南方人就不能吃这些东西了是吗?” 女子表情并不和善,显然是在怪小二的多嘴多舌。 小二自讨没脸,打个哈哈离开。 又一个女子进来,竟是一袭粉衣,一对弯弯的柳叶眉,下面是一对小鹿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比起方才那个黑衣女子,她却温柔不少,盈盈日光下,简直就是一朵映日绽放的桃花。 小二心里好笑,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十天也见不到一个女人,今日竟见到了两个! 他赶紧迎上前去:“小姐,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得嘞,您下人呢?” 女孩温柔一笑,柔声道:“行走江湖还带什么仆人呀,就我自己。” “那您行李呢?我帮您带进去。” “就这一个。” 女孩笑着,把肩上的包袱给小二,小二竟好像抱了一个几十斤的大石头,两腿一软,险些栽到了女孩身上。 见他窘迫的样子,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用袖子捂住嘴巴,保持淑女的仪态,轻轻接过包袱,笑道:“不要紧吧?” 小二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孩儿:“姐姐,怎么你拿着就这么轻松?” “我学过武呀,快带我去客房吧。” “得嘞,您楼上请。” 女孩前脚上楼,沈予安和李寒州后脚就走了进来。 环顾着客栈大楼,李寒州面露窘色,扯了扯沈予安的衣服:“师傅,小远不在,咱们可吃不起这里啊……还是出去吃包子吧。” 沈予安微微一笑:“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只管吃就是,我请客。” “真的?!” 李寒州大喜,接着就一屁股坐在一个空位上,敲着桌子,大声叫道。 “小二!小二!” “来了来了,客官要什么?” “把你们这儿最快的饭食,先送上来给我打打饥,然后我再看着点。” “好嘞。” 不多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还上了一大盆米饭,李寒州照旧端起饭碗来风卷残云,一盆饭他自己吃了个干净,沈予安却连一碗饭也没吃下。 “你知道你吃饭像什么吗?” “什么。” 李寒州的注意正在一块大棒骨上。 “饕餮。” “为什……咳咳咳……” “哎呀,慢点儿慢点儿,真服了你了,啃骨头也能呛着。” 沈予安给他倒了杯水,轻轻拍着他的背。 李寒州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惹得全客栈的人都在偷偷笑他,他大大咧咧,倒也不在乎,可能都没意识到别人在嘲笑他。 “二傻子。” 沈予安低声骂道,忍不住扭了一下他耳朵。 “再给我丢人小心我不要你了,你回你药华谷去。” “别啊,你不要我,我能去哪儿。” “你原来准备去哪儿?” “其实,我是准备要去雁门关投军的,但谁让我碰见你了呢,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等陪着你把武功恢复了,从你身上学个一招半式的,再去从军也不迟啊,我想好了,我现在去,顶多也就是个千夫长百夫长,要是将来告诉他们我是棍仙还有青鸾剑仙的徒弟,绝对会给我一个将军当当,到时候保家卫国,啧啧啧,那才是好男儿该做的事!” 李寒州说得神采飞扬,越说越激动,眼中都放着光。 沈予安笑道:“那太子还真是看走了眼,应该请你出山的。” “拉倒吧。” 李寒州翻了个白眼。 “那个太子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我不喜欢他,再说了,他还想把军防图送给燕人呢……” “别说了,小心被人听去。” “哦……” 沈予安神情越来越严肃。 太子去找军防图就去找军防图,为什么会盯上自己? 而且他隐隐觉得,太子找自己,一定还会有别的图谋…… 他在图谋什么呢? 我欲齐天 第二十九章 一骑红尘妃子笑(一) 客栈的人越来越多,但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大家约好了一般,放下了杯箸,目光不约而同,齐刷刷看向二楼的看台。 看台上挂着红绸带,打的结都像牡丹花一般,堆在一处,像是花丛,花丛里,站着一位身材丰满窈窕的妖艳女子,特别是那对傲人的雪峰,是个男人看了都很难不动心。 这位女子,便是来宾客栈的掌柜,玫瑰刀梅若烟。 突然一声铜锣响起,一男人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荔枝到!” 接着三个小厮,推着三个小推车来到客栈大厅,车上堆满了荔枝。 看台上梅若烟往前走了两步,微启朱唇,声音如黄鹂婉转,甚是动听。 “诸位!今日来宾客栈赌局擂台的奖品是这三车荔枝,还是老规矩,寻常局,步步高升,生死局,直接与小女子开赌。” 话音方落,场面一片嘈杂,客栈里绝大多数人,竟都走进了一扇刚刚打开的暗门。 李寒州甚为不解:“师傅,不过是几车荔枝罢了,有什么好争的?”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你猜猜这荔枝壳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是荔枝肉?总不会是钱吧?” 沈予安微微一笑:“差不多,是东海明珠,一颗价值千金,这三车,你猜猜值多少钱?” 李寒州大惊:“这掌柜的怎么这么有钱?!看不出来啊。” “三年前,江湖上有一个天机赌局,堪称天下第一赌场,局主莫须有自称赌神,后来轩辕氏斗败了他,莫须有自击天灵盖,废去一身武功,随后上吊自杀,以示绝无借尸还魂之意。” “为什么输了还要自杀?” “因为他们赌的是生死局,莫须有有个私生女,一直养在身边,悉心教她赌术,想来,就是此人了……也只有她,能有这样的排场。” “这位少侠知道的很多啊。” 背后突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语气颇为赞赏。 沈予安回眸,见是一黑衣女侠客,微微一笑:“岂敢,这样的赌局,颇有当年赌神的遗风,女侠不想去看看么?” “少侠都不急,我急什么?” 女子掀起帷幔,当真生得英姿飒爽,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沈予安。 沈予安心里莫名一颤,一股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知道,女子在用窥心大法,要看透自己心中所想,于是假装不经意顺手把李寒州推了出去。 李寒州的心天生缺了一块,缺了一块黑心,所以才至善至纯,心存邪念之人,根本无法窥探他的心境。 沈予安:“姑娘说的少侠可是这位?我都快三十了,可不敢称少侠。” 果然武功尽失,怕我看出来…… 女子微微一笑,看了眼李寒州,见看不出什么来,又向沈予安笑道:“三十岁?你要不说,我还以为公子才十八九岁呢,想来是世外高人,必然懂得保养之术。” “不敢。” 沈予安察觉到此人来者不善,不欲多做纠缠,对李寒州道:“吃完了没,咱们走吧。” 说着,沈予安已经走到门前。 女子突然高呼道:“玫瑰刀梅若烟,又号称百事通,能够赌赢她的人,不但可以赢得价值连城的宝物,还可以回答赢家一个问题,公子真的不动心?” “我没什么好问的。” “另一把青鸾剑的下落,公子也不关心?” 沈予安心里咯噔一跳,嘴角也猛地抽搐了一下,猛一回眸,眼神凌冽,充满了提防。 女子微微一笑,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当年盘古开天辟地,身体化作天地万物,一点灵性,化作两件神兵,一杆龙渊枪,可使潜龙出海,日月倒悬。两把青鸾剑,双剑合璧,更能重新造化天地。传闻当年这两把剑是在蚩尤手中,所以蚩尤才能独霸一方,甚至威胁到黄帝。后来黄帝战蚩尤,蚩尤兵败,一把剑被黄帝所得,另一把剑遗落战场之中,千百年来,再无人找到。后来黄帝乘龙飞升,把这把剑交给了南海的大鹏看管,千年以来无人能夺。十年前,有一位十八岁的少侠,孤身一人闯南海天池,与大鹏鸟战了三天三夜,以翻天覆海之功,斩杀了千年修为的大鹏,夺了青鸾剑,自此江湖上,就有了一位青鸾剑仙,可现在,青鸾剑气如昨,青鸾剑仙却锐气全无,岂不令人唏嘘。” 字字诛心。 沈予安眼底一片晶莹,看着自己如今干枯的两只手,只怕连一张弓也拉不开了…… 两滴泪珠落在手上,他眼中泛着猩红的血丝,幽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江湖人罢了,你要叫,就叫我阿瑶吧……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有些唏嘘,堂堂青鸾剑仙,武功被废,就颓废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颓废。” 阿瑶冷笑出声:“别嘴硬了,你自己看看你的眼神,哪里还有一点意气风发。你分明就是沉浸在痛苦里,自暴自弃,全然没想着如何改变现在的局面,好东山再起,堂堂青鸾剑仙,竟然连这样的挫折都经受不起,真是可悲。” “谁颓废了!” 李寒州跳了出来。 “我们现在正是要去玉女谷,请玉女谷谷主给他恢复武功呢,关你什么事!” “玉女谷?玉女谷不许半个男人踏足半步,谷主江婉,武功高深莫测,你们两个,一个武功尽废,一个是半个脑子也没有的莽夫……” 李寒州:“你骂谁呢!” “我说错了?” 阿瑶翻了个白眼。 “就算你们两个有命去,敢担保有命回来么?你沈予安一个废人,死就死了,还让这傻小子白白陪着你送死?” 沈予安冷冷道:“那姑娘有什么高见?” “赢了梅若烟,或许她能指点给你一条明路。” 沈予安不禁冷笑:“那可是赌神的女儿,我要是死了,你给我偿命?” “连赌神轩辕氏都赌不过你,你还怕一个梅若烟?要是真出事,我给你抵命。” 沈予安满眼猜忌地看着阿瑶,什么也没说。 阿瑶知道他猜忌自己,叹了口气。 “师傅说得没错,你果然谁也不相信。” “你师傅?” 阿瑶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说:“师傅让我来找你的,当时在杭州我就碰到了你,可你走的太急了。” 沈予安看着玉牌,认出是飞霜剑仙徐妙仪随身带着的那个刻着“一地飞霜”的牌子。 “你果真是徐妙仪的徒弟?” “我是师傅的大徒弟,师傅知道你武功被废后,很是惋惜,让我来帮你,从玫瑰刀口中问出些东西来。” 我欲齐天 第三十章 一骑红尘妃子笑(二) 眼前一片眼花缭乱,金光万丈,让人不敢相信这里竟是人间。 “妈呀……” 李寒州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脚底好像站在云端一般,只觉得周围都是人,但好像所有人都是不真实的,全都围在一张张桌子上,赌牌的赌牌,麻将的麻将,摇色子的摇色子,起哄的起哄,烟雾弥漫,甚至还有霞光万丈,简直就是仙境。 “师傅,这会不会又是幻术?” “不,这是实打实的赌场。” 沈予安抱着膀子,到底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看着眼前竟是一脸从容。 “阿瑶姑娘,咱们是步步高升,还是直接生死局啊?” 所谓步步高升,就是过关斩将一般,从梅若烟的十八个徒弟,一个一个开始赛赌,每过一关,就有丰厚的奖品,输了就输了,也不至于送命。 生死局则是直接与梅若烟开始赛赌,赢了的从此荣华富贵无限,输了的就丧命于此。 从这赌场开设至今,就没有一个人能赢梅若烟,而那些死人最后去了什么地方,也无人知晓。 阿瑶:“当然是看沈大侠的本事了。” 李寒州有些担心:“还是寻常局吧,生死局太危险了……” 沈予安微微一笑:“行走江湖嘛,要的就是惊心动魄。” 说着,他纵身一跃,跳到二楼看台前,拿起铜锤,对着看台前挂着的铜锣,猛地敲了一下。 嘈杂纷乱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轮到沈予安身上。 “已经许久没人敢敲这个铜锣了。” 四周传来一黄鹂一般清脆的女子声音,只见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梅若烟一袭红衣,从天而降,脚尖下还踏着一朵牡丹,所经之处,香风阵阵,宛若仙子下凡,轻轻挥袖,袖下飞出十几朵牡丹花,将沈予安包围。 底下人纷纷叫好:“好一个天女散花!” 美人落在沈予安面前,妩媚风情的凤眼直勾勾地看着沈予安,玉指轻轻捏起挂在他鬓角上的花瓣,轻轻放在朱唇前,凑近沈予安,却故意不吻上去,暧昧的情愫瞬间将两人给包围。 看着沈予安清秀俊朗的容貌,美人不禁笑出了声,花瓣轻轻飘落到她半露的那抹雪白中。 美人轻轻往前走了步,隔着清软的丝绸,沈予安能够感受到那份无与伦比的爽感。 魅人心神的香气直往沈予安鼻子里钻,沈予安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姑娘不必用这种伎俩扰乱我的心神,好在接下来的赌局赢了我,当年我在泰山打坐悟道,头一件练的就是坐怀不乱。” 美人眸中飞过一丝寒意,玉指轻轻勾起他的衣领,露出他白净而饱满结实的胸肌来,朱唇上扬,柔声道:“公子好样貌,小女子当真倾心。色子,行酒令,比武,公子想先选哪个?” “先从简单开始吧,否则也没什么意思了。” “好。” 梅若烟拍了拍手,接着拉着沈予安的手,纵身跳到楼下。 此刻所有人都不再思赌,把赌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沈予安和梅若烟,各拿起一个筛盅。 梅若烟:“点大者赢,三局两胜,如何?” “但凭姑娘。” 一声铜锣响,色子摇得噼里啪啦,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沈予安先开筛盅,三个筛子,四五六。 李寒州看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对阿瑶道:“并不是很大啊……” 阿瑶:“稍安勿躁。” 梅若烟眼神冷峻,轻轻拿开筛盅,笑容顿时凝结,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见果然是三个一点,立刻就明白了究竟是为什么。 三个六变成了三个一,若不是沈予安暗中用了牵丝引线的功夫,断然不能做到! “好!好!好啊!” 李寒州惊喜欢呼道。 一旁阿瑶却显然没有那么高兴,低声道:“他体内剩余的真气,顶多能让他在筛盅上暗动手脚,可到了比武那一关,他可就招架不住了……到时候,只怕还得让你上。” “没问题,我绝对不会给师傅丢脸的。” 李寒州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下来。 阿瑶见他倒也直爽的可爱,有些宠溺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可眸中照旧还是深邃无波,无人能看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想要什么…… 赌桌上,梅若烟笑容照旧妩媚风情,眼神却狠厉无比。 “公子好功夫啊。第二局。” 再次将筛盅摇得噼里啪啦作响,买定离手。 梅若烟将手轻轻搭在桌子上,也想用牵丝引线的法子给沈予安的色子反面,内力穿过桌面,突然好像撞了一堵墙,内力反弹,一根针一样,刺得她手心生疼。 她心里暗自发恨,更加用了些力,沈予安到底身体虚弱,这次没有盯住她内力的进攻,硬生生被她将筛盅翻成了三个一点。 梅若烟微微冷笑,准备拿开筛盅,沈予安手轻轻扶着桌子,突然开口道:“姑娘可想好了,筛盅一开,若是我点大,那就是我赢了……要不要改改规矩?” 梅若烟冷冷一笑:“生死局的规矩几十年来从未变过,更何况为了让主家赢就乱改规矩,也不是待客之道。” “姑娘爽快人,买定离手!” “好!” 筛盅同时打开,竟然是全都是三个一! 梅若烟傻了眼,周围看客也不禁惊叹道:“竟然是平局,太巧了!” 李寒州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阿瑶:“若我没猜错,方才应该是梅若烟先用了牵丝引线,给沈予安的色子翻了面,沈予安刚才又趁着说话的功夫,用的一叶障目。” 李寒州听不懂,皱着眉头:“这都是什么功夫啊,我听都没听过。” “这些都是北海玄术,你这位师傅当年可是走南闯北,正是千百年来难得的武学苗子,会的本事多着呢。” “冒昧问一下,你们二位认识那位白衣公子么?” 背后突然一女子柔声说话,二人回头,是一穿着粉色衣裙,样貌温柔可爱的妙龄少女,有些羞怯地看着二人。 李寒州:“你说他啊,他是我师傅,沈予安,知道吧?青鸾剑仙沈予安……” 话音方落,场面顿时一片嘈杂,所有人十分惊奇,窃窃私语。 “原来是青鸾剑仙啊!” “怪不得呢,也就他敢闯一闯生死局了。” “不是听说他武功尽废了么,怎么看不出来呢。” 李寒州一怔,知道自己又多嘴了。阿瑶在一旁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倒是那桃衣女子,脸上竟浮现了一层红晕,眸中写满了艳羡。 阿瑶见状,看透一切,不禁微微一笑,将李寒州一把推开,走到女子身边,和善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多大啦?” 女孩倒是不扭捏,大大方方说道:“我叫苏仪晴,十八岁了。” 她说完,又忍不住看向沈予安,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我欲齐天 第三十一章 一骑红尘妃子笑(三) 看着苏仪晴,阿瑶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又抬眸看了眼沈予安,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满脑子都是练武的人,根本不解风情,只怕这姑娘一片真心要错付喽…… 李寒州眨巴着大眼睛:“阿瑶姐,你笑什么呢。” “去,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什么小孩,我都十八了!阿瑶姐,感觉你也不是很大吧,十九?” 阿瑶听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傻小子嘴倒怪甜,我比你沈大哥年纪还大呢,我都三十岁了。” 李寒州一阵错愕,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阿瑶,直呼看不出来。 连一边的苏仪晴都惊讶到了,看着阿瑶,竟然与自己容貌相差无二,不禁问道:“姐姐平日里是怎么保养的,教教我行吗?” 阿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吓唬他呢,我今年才二十岁,哪来的三十岁。” 苏仪晴听言,抿嘴一笑,看着李寒州,却也是英勇俊朗,不过在她心里,与沈予安是不能比的。 阿瑶:“萍水相逢,既然遇见,就是有缘,在下飞霜剑仙门下大弟子阿瑶,这位是药华谷少谷主,棍仙米八斤的徒弟,李寒州,敢问妹妹尊姓大名。” “原来都是名门子弟,仪晴这里失礼了。” 苏仪晴垂着双眸,微微欠身行礼。 “在下破石剑苏在天之女,因自由向往江湖之事,所以去年离家,踏上江湖之路。” 阿瑶听言,心里竟觉得好笑,那苏在天是出了名的烈火性子,不想有个女儿,竟然温柔如水。 李寒州惊呼道:“哎哎哎,第三场了,别闲扯了。” 只见沈予安与梅若烟又是同时将筛盅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眼中俱是浓浓的杀气。 沈予安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梅姑娘,这次可要准备好,沈某要是再赢一局,你可就没机会了。” “就算赢了这局,还有两局等着你呢,嚣张什么。废话少说,开盅吧!” “好!” 二人一同打开筛盅,梅若烟眸色一狠,猛一挥袖,身前三枚色子突然飞刀一般朝沈予安两眼打去。 沈予安急忙一个空翻躲了过去,三枚筛子结结实实被钉在墙上,皆是六面。 “好啊,你耍阴招,不要脸!” 李寒州气得要冲上前去,却被阿瑶一把扯住:“这些看客里面,不知道哪些就是她埋伏下的杀手,你只要敢上前,不用她动手,那些杀手就能结果了你,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 苏仪晴接嘴道。 “这么大的赌场,而且在潮州逍遥法外,必然是有些神通的……” 说着,她眼中泛着点点泪光,担忧地看着沈予安,替他捏着一把汗。 只见沈予安脸色冰冷如霜,一手抱着膀子,另一手不慌不忙地轻轻捏起筛盅,趁梅若烟注意力在色子上时,突然两手朝桌子猛地一拍,筛盅直朝梅若烟胸膛飞去,梅若烟急忙挥掌将筛盅顶回去,沈予安接着一拍桌子,色子又朝筛盅飞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枚色子撞到了筛盅,被筛盅震成了两半,六六六一。 场面一片喝彩声。 “到底是青鸾剑仙,就是不同常人!” “玫瑰刀这次是碰到对手了,平常来挑战的人可是连这第一关都过不去啊。” “还得是青鸾剑仙啊!” 沈予安笑容略显得意,修长的手指勾着额前的龙须,故作慵懒的语气,说道:“如何,梅姑娘,愿赌服输。” “他好厉害啊……” 苏仪晴心里小鹿乱撞,脸也更加红了,看着沈予安的眼神,除了艳羡,再也没有其他。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青鸾剑仙!” 李寒州满脸骄傲,比自己赢了还要高兴。 苏仪晴眸中突然有了些苦涩,喃喃道:“他这样好,喜欢他的女子,一定有很多吧……” “这……” 李寒州挠了挠头发,陪笑道。 “其实我也认识他不多久,但绝对是患难之交……你别说,一路从杭州走到现在,确实有不少女孩儿向他示好,不过他好像……不太关心,甚至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 苏仪晴有些着急了。 “他好像有点儿烦,就拿那次,我们离开杭州,一场大雨下了好几天,没法走路,我们就在春风镖局借住了几天,他们镖头的千金小姐,就看上他了,又送吃的又送穿的,实在殷勤,可他却爱答不理的,人家小姐巴巴地给他绣了个香囊,他直接就说不喜欢她,让她别在他身上费心了,那小姐哭了好几天,我们走的时候还没好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听沈予安态度如此生硬,苏仪晴心里顿时泼了一盆凉水,低着双眸,失落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李寒州还是孩子心性,根本就没看出来苏仪晴的心意,还在她身边低声说道:“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可能不喜欢女的,不是有句话说叫什么……对,断袖之癖……哎呦!疼!” 阿瑶扭着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傻小子,胡扯什么呢,别吓唬人家好姑娘!” 接着又走到苏仪晴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道:“妹妹别胡思乱想,感情这件事,还是要看缘分的,你和他还不认识呢,别拿着别人的故事让自己伤心。他就是那样的脾气,外冷内热,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多接触接触也好啊,姐姐帮你。” “多谢姐姐,妹妹与姐姐萍水相逢,心里感激不尽。” “我也想有个人能拴住他呢……” 阿瑶瞬间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多嘴,呵呵笑了两声。 “我师傅与他是故交,我与他也算是有交情了,他受了些伤,身边有人知他冷暖,师傅也就能放心了。” 苏仪晴轻叹一声:“看缘分吧……” 她自含深情的桃花眸,看向沈予安。 梅若烟眼神狠厉,像极了一朵带刺的玫瑰花,苍鹰一般的双眸,死死凝视着沈予安,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从来没有人能赢她第一局,今日被沈予安砸了场子,她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干! “沈予安,你还真是不怕死,武功尽失还敢闯到老娘这里来!老娘正缺人肉宴让老娘返老还童呢,吃了你沈予安,功效必然倍增!如今是你自找死路了!来人,上酒!” 她表情十分狰狞,丝毫不再伪装。 我欲齐天 第三十二章 一骑红尘妃子笑(四) 听到梅若烟吃人肉,沈予安眉头跳了一下,总算有些害怕了。 果然不是人…… 西方有佛国,佛国有灵山,灵山下有一荒凉冢,世间惨遭男子凌辱,死于非命的苦命女子,上天无路,求地无门,一点孤魂,飘荡到荒凉冢中,佛主怜这些孤魂孤苦,便允许她们在冢中打坐悟禅,以求早日飞升。 但这些孤魂前世受苦一生,心中执念颇深,难以参透佛家清净之门,修炼几年后,大多都重返人间,借尸还魂,专门吃尽天下男子,既是解了心头之恨,更可以让自己永葆青春。 也就是说,当年赌神莫言多自尽之后,他那女儿不久之后也死了,现在的梅若烟,其实是一个来自荒凉冢的冤魂,附身在梅若烟的尸身上而已,用强大的法力,办下这个赌局,借此来吃人肉,保青春,解心头恨。 几个小厮抬上一个大酒坛来,有半个人那么高,又在桌子上摆上了三十六个酒盏。 沈予安:“猜拳还是行酒令?” 梅若烟冷冷一笑:“青鸾剑仙行走江湖,不论是猜拳,还是行酒令,只怕对你都是小儿科。今日咱们改改规矩,比酒量,如何?” “酒量?” 沈予安笑出了声,看着那有半个人高的酒坛。 “不是我沈某夸口,只怕这些酒,还不够我沈某人塞牙缝的。” 梅若烟听言,也冷笑出了声,尖声道。 “沈大侠酒量是好,千杯不倒的大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只怕姑奶奶今日这酒,连你沈予安也招架不住!把酒坛打开,让沈大侠见识见识咱们这闻香醉!” “闻香醉?” 周围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这闻香醉,酒如其名,只要闻一下就会醉,这青鸾剑仙只怕难以招架啊。” “听说这酒,是玫瑰刀翻遍了古籍,酿造出来的,只在三年前打开了一次,灌醉的就是酒仙安青阳!” “连酒仙都灌醉了?青鸾剑仙只怕是在劫难逃喽。” 李寒州听着周围人说话,担忧地向阿瑶问道:“阿瑶姐,这酒真这么厉害啊……” 阿瑶神情严肃:“这酒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具体威力也不知道。但照这梅若烟的规矩,输给她,是要把命留下的,如果真的三年前灌醉了酒仙,酒仙为何到现在还逍遥在蓬莱山?要不是这酒言过其实,就是其中有些故事了……” 她猛地想起一事,惊道:“也是啊,蓬莱山距离中原千万里,隔着大海,没有极深的内功,如何能过去?而且他还是喝完酒之后,才去的蓬莱山……” 李寒州终于聪明了一次,一拍巴掌:“莫非这酒还可以增加内功?或许就对师傅恢复武功有助益啊!” “小声一点,也不过是猜测,先看看情况,事情要是不对,咱们就上。” “好。” …… 酒香四溢,从坛中缓缓飘出来,钻入人的鼻子里,直稍稍进入鼻息的那一瞬后,便让人浑身发软,飘飘欲仙,连沈予安都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他心里一沉,看着桌上的三十六个酒盏,这酒只怕喝一盏都受不了,更别说这几十盏!梅若烟很显然是要灌死自己…… 梅若烟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扶着桌子,高声道:“倒酒!” 两个小厮,不一会儿就将三十六个酒盏倒得慢慢的。 梅若烟眼中杀气腾腾,不怀好意地看着沈予安:“沈予安,这三十六盏闻香醉,你要是能全喝了还能站在这里,与姑奶奶我对打三个回合,我便算你赢,敢吗!” 实在蛮横无理。 围观一人忍不住为沈予安打抱不平:“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这分明是要青鸾剑仙死嘛!” 梅若烟如此凌厉凶狠的眼神瞪着那人,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跟飞镖,结结实实插在那人脑门上,可怜那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倒在了地上,被两个小厮拖出去了。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在这里看热闹了,都一哄而散,赶紧回家逃命。 看客一哄而散,只剩下李寒州,阿瑶,还有苏仪晴站在这里。 梅若烟轻蔑地瞥了三人一眼,冷冷说道:“你们三个不赶紧跑,等着在这里送死?” 沈予安:“赌局最忌讳在没结束的时候就妄下结论,掌柜的怎么就这么自信?” 说着,他已经捏起酒盏来,将酒放在鼻子前,轻轻闻了一下,一脸陶醉,叹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他邪魅的眼神,有些调情的意味看着梅若烟,微起双唇,琼浆入口,立时全身酸麻,飘飘欲仙。 沈予安知道,这酒不是寻常的酒,只要自己一盏入口,必然是要醉的。 只能用别的办法了…… 他眸中飞过一丝寒意,一手端着酒盏,另一只手轻轻摸着胸膛,其实是在点穴。 封住真气之田,真气不再流动,体温简直比冰还要冷。 沈予安明白,真气在五行中属火,而酒亦属火,两火相遇,体温急剧上升,人体必然难以驾驭,即为“喝醉”。只要人体体温最后低,就能够克制这酒的烈性。 所以他刚才点了自己的穴,封住了真气之田,真气不再产生,体温也很快就降了下来。 一盏酒下肚,沈予安拍在桌子上,脸不红心不跳,还连连咂舌道:“好酒啊,好酒!” 说着,他又捏起第二个酒盏,照旧一饮而尽,照旧安然无恙。 “怎么这么好喝,我沈某人行走江湖这些年,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沈予安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梅若烟,又捏起第三个酒盏。 梅若烟吃惊地看着沈予安,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假装扶鬓角的时候,瞅准时机,突然用了隔空点穴的本事,隔空解开了沈予安原本封住的穴道,逼他的真气之田再次调转真气。 此时沈予安一盏酒已经下肚,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咽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一团火,实在难受。 阿瑶在一旁看着,皱着眉头,喃喃道:“不好,沈予安被算计,心火燃起来了……” 她刚从腰中布包里捏出一点醒酒散,准备找机会下在其他的酒盏里,突然感觉到身边清风徐徐,扭头看去,竟见身边苏仪晴双手弄成结印,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我欲齐天 第三十三章 一骑红尘妃子笑(五) 只见苏仪晴手中结印放在胸前,手指间竟闪着莹莹绿光。 “兹尔永寿,弃辛纳福,我以玄功,助尔成功。” 苏仪晴闭着双眼,低声念咒,接着手指指向浑身火灼一般难以忍受的沈予安,沈予安顿时如泼了一盆凉水一般,凉彻心扉,神清气爽。 他看向苏仪晴,苏仪晴却吓得急忙低下了头,耳朵了红了起来。 李寒州:“仪晴姐,你方才用的是什么功夫啊?” “这是我爹爹教给我的,说是潮生寺的普度众生,可以灭心火,治伤势,渡真气,不过佛法深奥,我也只学了些皮毛而已。” …… 方才自己心火燃烧,全亏了那粉衣女子出手相救,但她是谁,为何要救自己,眼下还来不及想这些。 沈予安拿起第四个酒盏,刚要喝下去,却被梅若烟一声打断。 “且慢!” “怎么了?” 梅若烟知道沈予安高深莫测,他的这些同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必须要把他们赶走。 “让你的同伙们全都出去。” 李寒州:“凭什么,我们是看你们赛赌的,开始的时候你也没说让我们走啊。” 梅若烟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直在这里弄小动作!” 阿瑶:“梅掌柜,你是不是怕我们在这里帮沈予安,你不好下手啊。其实说白了,这场生死局,就是比谁的本事大,我们虽然耍赖,可梅掌柜从比色子开始,就没少弄小动作吧,说我们耍赖,你手底下也不干净!” “你找死!” 梅若烟咬牙喝道,表情狰狞,猛一挥袖,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手持钢刀,身材曼妙的蒙面女子,向三人杀来。 三人急忙亮出兵器来招架,接着便打作一团。 梅若烟看着沈予安,笑道:“沈大侠,喝酒吧,有舞剑的给你助兴,这酒一定更好喝了。” “你要是想杀我们,不如即刻动手,何必要弄这些劳什子。” “沈大侠这是说哪儿的话?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杀你干什么?是你先敲的锣,要与我赛赌,既然是生死局,自然要拼尽全力了,其实我也不明白,你明明武功尽失,为什么还要来和我赌?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因为我要找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与死无异。梅掌柜既然从佛国而来,一点孤魂,天地畅通无阻,又在灵山下修行数百年,必然深知过去未来之事,会不明白沈予安究竟为何事而来?” 梅若烟心里一阵错愕,暗中推算袖里阴阳,竟笑出了声。 “堂堂青鸾剑仙,竟然被这件事苦恼一生,真是可悲,你既然要问,就必须要先赢了我……” 沈予安没说话,只是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心火顿时又燃烧了起来,让他痛苦难忍,整个人红得火烧一般,缩成了一团,趴在桌子上,额头上排了一排豆大的汗珠,雨点一般洒落在桌面上。 他苦苦忍着疼痛,眼前所看见的事物,逐渐变得不真实,好像一切都是虚无缥缈,连近在眼前的梅若烟的身影,他都看不真切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醉了,理智和麻痹正在斗争,两个眼皮却死死粘在了一起,再也睁不开,万幸他还存着一点点的理智,扶着桌子,让自己不至于倒在桌子上,因为身子一旦碰到桌子,必然就要睡着的。 不能睡着,不能睡着…… 沈予安心里一直在暗示自己,必须要想办法把体内烈酒带来的热气给逼出去,才能使自己恢复清醒…… 他这样想着,加快燃烧体内真气之田,宛如用火烧水一般,使体内融入血液的酒快速蒸腾,排出体外,而他的身体,却也越来越滚烫,甚至引燃了桌子,桌面上冒着黑烟。 虽然这让他更加痛苦,却是最有效的法子。 “练血五火玄功……你还真敢玩命!” 这就是李寒州一直不能熟练使用的炼血五火玄功。 梅若烟看傻了眼,这种玄功极其损耗机能,每一次使用,都会丧失大量血液,除非是那种心血极为丰富的人,否则用这招,无异于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沈予安冷冷一笑:“十几年了,刀山火海里闯出来,哪次不是在玩儿命,还差这一次么……我玩得起!” 他大吼一声,双手拍向桌子,桌上剩下的酒盏全都被弹到了半空。 梅若烟大惊:“这是……” 沈予安挥动双臂,打太极抱球一般,酒水竟然都从酒盏里飞了出来,在空中流动着,宛如一条飞舞在云霄中的蛟龙,随着沈予安胳膊的摆动而游走,绕过梅若烟,绕过还在打斗的众人,环绕在沈予安周围,如一条长蛇绕柱。 沈予安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真气汇聚到指尖,指尖竟喷射出火焰来,将周围酒水蒸腾成水汽,消散在半空。 闻着迷人的酒香,沈予安一脸沉醉,看着惊得目瞪口呆的梅若烟。 “好酒啊,多谢梅掌柜盛情款待。” “炼血五火玄功,我算是见识到了。” 梅若烟颤抖着嘴角,却还是故作镇定说道。 “不过你也别太高兴,这才只是喝完酒,说好了,喝完还要与我打上三个回合,能招架住,才算是你赢。” “好,那就请梅掌柜赐教。” 沈予安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心里却实在没有底。 “你甭欺负我师傅没武功,我替他打!” 李寒州一剑砍死了一个杀手,跳到沈予安面前,满眼杀气,喝道:“倚强凌弱,不是江湖道义!我是他的徒弟,我与你过两招!” 梅若烟上下打量着他,哂笑出了声:“倒是个重情义的,本来杀你很耽误我的时间……也罢,今日就全了你这份情义。我先让你出招。” “那就承让了!” “寒州……” “师傅放心。” 手中赤霄剑泛着金光,李寒州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向梅若烟砍去,剑气狂风一般,拍碎了赌场的桌椅板凳,让众人都睁不开眼睛。 可梅若烟却只用刀柄轻轻抵着,李寒州就再难向前一步。 我欲齐天 第三十四章 荒凉冢(一) 见梅若烟轻而易举就挡住了自己这一奋力一击,李寒州心里咯噔一跳,尽管他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梅若烟绝对不是个轻易对付的人物,但只方才这一对招,他还是被梅若烟深不可测的武学给惊到了。 梅若烟冷冷一笑,将剑鞘奋力向上一顶,便将李寒州给顶退好几步。 李寒州忍着双臂酸麻,咬牙道:“好大的力道,看不出来啊……不过你也别因此就小看了我!” 说着,他猛一振臂,赤霄剑横空一劈,剑气竟燃烧起来,熊熊火光照在梅若烟脸上,梅若烟不慌不忙,脚尖点地,跳到半空,接着迎风而上,一刀向李寒州天灵盖砍去,正是要废去他一身武学。 但她的刀依旧没有出鞘。 她的刀很快,从跳起到刺出,不过一瞬的功夫。 突然,李寒州身上迸发出万丈金光,正如当时云不忘要砍死他时一般,一只玉麒麟嘶吼着从他背后跑了出来,砰的一声,将梅若烟的刀给震飞出去,刀刃终于出鞘,结结实实插在身后的墙上。 “药华谷秘术……” 梅若烟挥袖,用内力将刀重新吸回自己手中,剑刃指着李寒州。 “你是药华谷的人!” 李寒州高声道:“对!小爷我就是药华谷少谷主,怎么样!” “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能让我的刀出鞘,你是第一个。不过,就算你是天王老子,现在也不得不死……看招!” 梅若烟眼神狠厉,附身在她体内的鬼彻底暴露本性,没有任何缘由,就是要治李寒州于死地。 只见她一手握着玫瑰刀,另一手握着刀鞘,两个手腕转动,两把刀便在她手中肆意旋转,刀影如同花朵一般,令人眼花缭乱。 突然,她手臂猛地一震,大喝一声,刀与刀鞘被她丢在空中,依旧旋转着,地上突然凭空生出了许多藤蔓,朝着李寒州站立的方向快速生长着,随着旋转速度的加快,藤蔓生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像两条毒蛇一样在地面肆意穿行,李寒州躲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很快就盘绕在了李寒州身上。 藤蔓上生出一朵朵鲜红色的玫瑰花,蔓上的刺,一根根扎在李寒州的肉里,随着梅若烟的操控,这些刺扎得就越深。 很快,李寒州身上就流满了血。 但他愣是忍着疼,一声不吭。 这是一种谁也没有见过的玄功,连沈予安都看傻了眼,当那藤蔓在地上生长时,他急忙丢出身上的指尖钉,火焰剑等所有暗器,想要斩断藤蔓,却如砍生铁一般,火星都打出来了,藤蔓依旧毫发无伤。 看着李寒州满脸痛苦还在忍着,他鼻头一酸,嚷道:“梅若烟!你放开他,我跟你走!” “师傅,你别,我没事……” 沈予安:“梅若烟!你不就是想吃了我的肉嘛,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果真么?” “果真!” “好,反正你也跑不了。” 梅若烟挥袖,藤蔓逐渐散去,李寒州浑身流满了血,两腿发软,虚弱地跪在地上,被沈予安扶在怀里。 阿瑶和苏仪晴料理干净其他的杀手,这才赶过来,见李寒州竟成了这样子,都吓了一跳。 沈予安神情落寞,满眼愧疚地看着李寒州,两行泪划落腮间。 李寒州抬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不想弄了他满脸的血。 “师傅,不哭……” 沈予安微微抽泣着,愧疚说道:“我又没教你一招一式,也没给你帮什么忙,倒是老给你添麻烦……你还是别叫我师傅了,我原本也不过是想占你便宜而已……” 李寒州竟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温柔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知道你丢了武功伤心,故意哄你开心的……我自己师傅的武功都学不过来呢,还学你的……” 沈予安心里一阵恍惚,泪珠断了线一般,哽咽笑道。 “谁要你哄了,小傻子……” 李寒州苦笑一声:“要没我这个小傻子,你这个青鸾剑仙只怕真的要死在杭州了……你还欠我一条命呢,就算为了我,也绝对不能自暴自弃,知道吗?你一定要恢复武功,替我爹报个信,告诉他,他儿子没有在外面学坏,是守着忠义而死的……” 二人身下全是鲜血,由于失血过多,李寒州脸色已经十分苍白,是顶着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着沈予安的手,语气也越来越虚弱。 “我……我怕是不行了……我原本是不相信缘分的,可直到遇见你,我才相信什么叫一见如故……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说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头耷拉在沈予安怀里。 沈予安心跳突然停止了一瞬,接着无限的悲痛火山爆发一般,顷刻爆发出来。 “寒州!寒州……” 一旁阿瑶和苏仪晴也吓得面如死灰,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竟然是真的。特别是阿瑶,心里更是悔恨万分,如果不是她执意把沈予安弄来这个赌局,又何必搭上一个李寒州的性命…… 可她原本也是好意啊,谁能知道事情最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行了,哭什么哭,早死晚死都得死,早死早超生!” 梅若烟一脸不耐烦,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阿瑶哽咽道:“你说得好听,我现在恨不能让你给这傻小子偿命!” 梅若烟抱着膀子冷笑道:“我说小妹妹,为男人流泪,贱不贱呐……人心不值钱,男人的心更不值钱!姑奶奶我上一辈子被男人糟蹋了一辈子,临死也没有好下场,活一辈子也没见这么多人为我哭过……” 她眼底一片晶莹,突然呜咽住了,看着沈予安,又冷冷说道。 “你也别哭了,你与他萍水相逢才多久,哪里就有患难与共的情分了,其实你到底也不过是哭自己失去一个臂膀,或者是为了一个人因为你而丧命罢了。” “你自己铁石心肠,别觉得其他人也没有心。” “行行行,我不和你争,反正你已经输了。” 梅若烟拿刀指着阿瑶:“你们两个,把这傻小子的尸身一块带走,念在同是女人,我不和你们计较。” “你!” 阿瑶要拔剑和梅若烟拼个高低,却被苏仪晴一把扯住。 “阿瑶姐,你打不过她的,先走吧……” “我们走了,这姓沈的怎么办?他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师傅!” “赶紧走!” 沈予安瞪着阿瑶,旋即又用传心音的功夫,把心里话传到阿瑶耳朵里。 “跟着你身边这位姑娘,她有办法,寒州还没死,一定想办法来救我!” 阿瑶心里一惊,再没敢说话,只是瞪了梅若烟一眼,背起李寒州的尸身,与苏仪晴出去了…… 我欲齐天 第三十五章 荒凉冢(二) 夕阳落在远山,江面波光粼粼,岸边柳枝随风轻轻摆动,交错的光影洒在树下李寒州苍白的脸上。 苏仪晴蹲在他旁边,给他诊脉。 “还悬着一口气,但也和死差不多了……我来试试吧……” 阿瑶:“你怎么救他?” “我出生的时候,陇翠庵的法月师太正好云游四海,经过我家兴丰镖局,说我与她有缘,于是收我为徒,后来我七岁的时候,法月师太又来了我家,亲自教了我几年功夫,但大多都是些救死扶伤的玄功,说我一定要心存善念,将来会有大机缘的,所以我才辞别了家中,出来行走江湖。” 她脸突然红了起来,有些害羞地对阿瑶说道:“阿瑶姐,你去路边给我们把一下风吧。” 阿瑶会意,提着剑走了。 苏仪晴这才打开包袱,原来里面是一个可以伸缩折叠的帷帐,怪不得那么沉。 她先把帷帐打开,把自己和李寒州围住,不让外人看见里面。又把李寒州扶起来,盘起他的腿。自己盘腿坐在她面前,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把他的衣服全都脱了,看着他精健的身体上满是血迹,许多地方都已经流了脓,不禁皱了下眉头,眼中满是悲悯。 “救死扶伤,救死扶伤……” 苏仪晴长呼了口气,也脱去了自己的衣服,接着又用刀划破自己十根手指的指尖,坐好后,将指尖抵在李寒州的身上,指尖的血液缓缓流进李寒州的身体里。 坐莲渡人,其实就是用自己的精血来补别人的精血,一共分凡境和灵境两重。 凡境者,自身百毒不侵,救性命于危亡之间。 灵境者,能使自己跳脱五行,更能起死回生,点化众生。 当年师傅告诉自己,只要自己能够参透坐莲渡人,就能够超脱凡躯,成为普度众生的神女。 可这么多年,她一直困在凡境之中,难以突破。 周围凉风阵阵,在柳条的遮挡下,昏黄的光影在二人脸上摇曳,四周实在静谧,只有潺潺的流水声扰人心神。 两只飞鸟落在枝头,并肩站着,突然一只不知道看到什么,扑闪着翅膀飞走,另一只也急忙跟上去。 远处还有两只鸳鸯浮水,水波荡漾,正如人的心神,柔情四溢,苏仪晴只觉得心里燥热难安,这才明白这门功法之所以难修,难就难在情关难过,在肉欲面前,人是很难坐怀不乱的。 李寒州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自带几分神情的双眼正好与苏仪晴波光粼粼的眸子对视,他心里猛地一颤,突然有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很奇妙,好像自己生下来就缺失的那块心,在此刻就给补上了。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用他所能找到的词汇来说,眼前这人真好啊,他说不出哪里好,可他就是觉得好,想搂着她,想抱着她,只要能和她在一块,干什么都行。 或许正是他心中那块遗失的缺口刚刚补上,未经世事雕琢,尚处在最朦胧最真挚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觉得二人赤身裸体有什么不妥,只是呆呆地盯着苏仪晴看。 “不许看!” 苏仪晴脸愈发红了,又羞又恼说道。 “哦……” 李寒州赶紧闭上眼睛。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皓月当空,万籁俱寂。天地突然变得好小,小到只能容下彼此两个人。 苏仪晴不经意向下一瞥,吓得推了李寒州一下,李寒州睁看眼睛。 “怎么了?” 苏仪晴急忙收了手,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红着脸说道:“臭流氓,还不赶紧穿上衣服!” 李寒州低头一看,也红了脸,咳嗽了两声,赶紧穿上裤子,手足无措地看着苏仪晴,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迸出来了几个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 “算了,这功夫就这样……也不怪你……” 月色朦胧,苍凉如水,美人脸颊泛着红晕,娇艳如花,在月光映衬下,眸中泛着秋水,飘飘然如神仙之态,令人沉醉。 李寒州看傻了眼,全然没听到她在说什么,竟喃喃道:“你……你是仙女吧……” 美人眉头微颦,不悦地看着他。 他急忙低下头去,攥着衣角,再不敢看她一眼。 “去河边洗把脸吧。” “哎。” 李寒州走出帷幔,跑到河边,河面映出自己英武俊朗,仍不失少年气的脸来。 洗完回来,苏仪晴已经收起了帷幔,整理着报复。 “感觉如何了?” “多谢姐姐救我一命……适才多有得罪,望,望姐姐莫怪……” 苏仪晴心里也不明白,其实她方才把李寒州推醒,也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把持不住了,这门功法她并非第一次用,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就因为之前用的时候,对象都是女的?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哎呦!” 李寒州耳朵被苏仪晴扭了一圈。 苏仪晴脸红到了耳朵根,咬牙骂道:“谁用你负责了!满嘴胡扯,今晚的事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打死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李寒州呲着牙,嘴上虽然喊疼,心里却莫名觉得激动。 阿瑶走了过来,看着李寒州,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如何?可谢过苏姑娘了?” “感觉好多了,咱们现在就杀回客栈,去救沈予安吧!” 李寒州找到丢在地上的赤霄剑,就要走,却被苏仪晴一把拉住衣服,扯了回来。 “怎么了?” 苏仪晴神情严肃:“你这次受的是内伤,而且,你之前是不是和武功很高的人打过架?” “在来这里之前,我们还碰见开山教教主云不忘。” “这就对了,你之前的苦战,还没养好身子,梅若烟那稀奇古怪的玄功又让你精血全失,我现在不过是让你有精血吊着一口气罢了,就凭你现在的状态,去找梅若烟,无非是自寻死路。” 李寒州皱着眉头:“那怎么办?” 苏仪晴也没了办法。 阿瑶攥着手里的剑,眼中透着寒光,幽幽说道:“只有赌一赌了……” 二人不解地看着她。 我欲齐天 第三十六章 荒凉冢(三) 夜幕降临,正是来客的时候,来宾客栈却大门紧闭,挂着已打烊的牌子。 客栈厨房里,几个厨子忙前忙后,有的在烧火,有的在准备佐料,都嘻嘻哈哈,上蹿下跳,神态没有几分人样,甚至有一个揉了揉眼睛,左眼就到鼻梁上去了,他轻轻一捏,又给推了回去。 楼上的客房都灭着灯,客人都在白天被吓跑了。只有阁楼上掌柜梅若烟的房间灯还亮着。 月色苍凉如水,透过窗纸洒进屋内,沈予安一袭白衣,被捆着安置窗户对面,月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愈发清冷,遗世独立,宛若神仙下凡。 他神情冷漠,对故意在他面前卖弄风骚的梅若烟视若无睹。 梅若烟一袭红衣,坐在妆台前,从首饰盒里寻出一枝玫瑰簪子,簪在发髻里,托着腮,看着沈予安,媚眼如丝,娇声说道:“沈公子看看,人家簪这个簪子好不好看?” 沈予安看都不看她一眼,冷笑道:“你还真是个怪人啊,嘴上恨极了男人,现在还不是打扮给男人看?哦,我忘了,你不是人,是鬼。” 镜中的梅若烟眸中飞过一丝狠厉,冷冷一笑,说道:“那你可得小心了,我这个活鬼,马上就要吃了你这个死人了。你那些同伴们,可是到现在还没来救你。” “我本来就没想着他们来,他们打不过你,来了也是送死。可我有件事不明白,临死之前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说吧。姑奶奶我心情好,可以与你多说几句。” 梅若烟拿起桌上胭脂,微启朱唇,轻轻抿了一口,双唇鲜红,娇艳欲滴。 “佛法无边,为何灵山脚下,还会有你这种吃人的恶鬼,都说我佛普度众生,难道偏偏把你落下了?” 梅若烟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你都是将死之人了,怎么还会关心这种问题?我以为你会问你的身世呢。” 沈予安苦笑一声,眸中有些悲凉。 “你也说我是将死的人了,知道身世有何用处?二十八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会儿么……天地不容我,我自寻天地,我虽然没有亲人,却视江山为父母,百姓为手足,只怕大宋疆土,似你这般危害人间的恶鬼不在少数,我想问个明白,就算将来死了,也好一点孤魂,跑到佛祖那里向他兴师问罪。” “天地不容我,我自寻天地……” 梅若烟笑出了声,笑容很复杂,看不出到底是有所触动还是在嘲讽。 她依旧在精心地化妆,挑了一个又一个首饰,来回比对,必须要挑一个最能衬托出她美貌的来。 “不愧是青鸾剑仙啊,境界就是高,你拿天下人当亲人,可你现在就要被我吃了,你的那些亲人,怎么一个来救你的也没有啊?” “你没有心,你永远不会懂。正因为你心里没有大义,所以才会永世不得超生,被自己的怨恨困住,永生永世,只能做一个恶鬼。” “大义?大义才值几个钱?告诉你,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你不自私,不什么都为着自己想,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就算你真的死了,连亲戚都不过是当场为你流两行泪,过个一年半载,他们照旧过他们的日子,而你,顶多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若你死与他们无关倒还罢了,也不能因为你不让人家过日子……可你是因为他们死的呢?他们只会想办法保全自己,人心是这个世上最贱,最坏的东西,特别是男人的心……” 梅若烟咬牙恨道,眼底一片晶莹,流露着无尽的恨意。 沈予安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你上一辈子究竟经历过什么,这辈子才要报复世人?” “你想听?” 梅若烟看着他,眼中痛苦的红血丝密布。 “你要不想说就算了。” “算了,让你死个痛快吧。” 梅若烟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月光之下,她一袭红裙,十分血腥,脸色却苍白如雪,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神情凄厉无比,宛如一直饱受痛苦,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站在窗前。 泪光逐渐模糊她的视线,前尘往事逐渐浮现在她的眼前。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这首诗,你应该很熟悉吧?” 沈予安惊问道:“不会说的就是你吧?” “女儿家,苦啊……一辈子要为娘家活,为夫家活,为子女活,可就是不能为自己活,若是嫁得一个可托付的,也就罢了,若是所嫁非人,才真是蹉跎了一辈子……” 她哽咽住了,两粒泪珠,宛如朦胧月光下,落下的两粒珍珠,落到尘埃里。 “当年他求娶我的时候,就是个只会干活的傻小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没有我家有钱。爹娘一心想让我嫁个好人家,好换来钱财,给弟弟做彩礼前成亲,所以一直反对这门亲事。可无奈我傻啊,就是看上了他,说什么也要嫁给他,还要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当初他抱着几匹布就傻乎乎地来了,连个媒人也没有,我就让他去请媒人,挑好日子,风风光光地来求亲,当时他就有些不高兴了,可我当时傻啊……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我当初怎么就认定与他过一辈子呢……” 无数痛苦交织,她彻底说不出话来,紧紧撕扯着衣襟,泣不成声。 我欲齐天 第三十七章 荒凉冢(四) 点点珠泪洒下,前世饱经的痛苦,即使跨越千年,也不曾让她忘却分毫,反而将她困在一个无尽的深渊里,越险越深。 “当时我与他,也算得上是年少情深,成亲之后,也是举案齐眉。可日子久了之后,他就变了,当时爱我的温柔,竟成了不懂风情……说我容颜老去不知保养,却不肯想想这么多年我为帮他撑起家业,把整个青春都蹉跎了,当时两手空空,说我是温柔贤惠,勤俭持家,日子好过了,我变成了不解风情,不知保养……起先他对我,不过是厌烦冷淡,后来竟成了动辄打骂……” “丈夫厌倦,家人只会怪我不会拉拢夫家的心,在夫家受了欺负,兄弟们一个替我出头的也没有,只会怪我是个没用的女儿,不能让夫家和娘家同舟共济……” 她嗓音愈发沙哑,已是说不出话来了,但她还是要说,这些话她已经憋了太久了。 “好在,我生了一个儿子,白白胖胖,乖巧懂事,谁见了谁喜欢,我把后半辈子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了儿子身上……可是,可是一场高烧,我的孩子就没有了!我冒着大雨,抱着我才三岁的孩子,四处求医,因为没有钱,人家牛车不肯载我进城,耽误了救治,我的孩子就这样死在我的怀里!可他呢?我孩子的父亲,我的丈夫,他在和另一个女人上床!你让我怎么不恨?!” 女人歇斯底里地怒吼着,眼中写满了愤恨。 “孩子死后,我万念俱灰,索性跳河而死……我这辈子,被男人糟蹋,被家人轻贱,活得比狗还不如……我心中愤懑难平,不可超生,孤魂游荡到西方佛国之处,灵山脚下,有一片杂草丛生的乱坟岗,人人称它为荒凉冢,里面住着的都是前世饱受苦楚,下场凄惨的可怜人,佛爷怜悯我们,容我们在灵山下修行,以求早日脱离苦海。我在那里,修炼了近千年,法力无边,决定报复天下负心汉,正好有个女孩儿死的可怜,我索性附在了她身上,开了这家赌场,专门吃人肉,保我失去的青春,享我未曾享过的富贵。” 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痕,缓缓走到惊镜子前,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眼中全是赞赏。 “你看看我现在,要容貌有容貌,要钱财有钱财,多么快活。” “你真的快活么?” 梅若烟眸色瞬间变得无比狠厉,猛一扭头,死死凝视着面无表情的沈予安。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沈予安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梅若烟。 “佛不渡人,唯有自渡,可你坠入恨海太深,已经回不来了……谁害你,你只管去报仇雪恨,把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你不该牵连无辜。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多少人死在你的手中?” 梅若烟冷哼一声。 “都进赌场了,能是什么好人!我杀的是恶人,有什么错!” “你当然不觉得你有错,在你心里,谁都对不住你。” “不是吗?” “对不住你的人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把整个大宋的人全都杀了,有用吗?除了让你一次又一次想起遭受的伤痛以外,别无他用。” 沈予安语气平淡,眼神却无比真挚,几句话犹如一把刀子,深深刺痛了梅若烟的心。 梅若烟脸色先是铁青,渐渐地又变得无比苍白,整个人失神了一样呆愣在原地。 可她依旧高扬着下巴,咬牙说道:“你一个男人懂得什么。” “大爱不分男女。” 沈予安看着梅若烟,眼神复杂。 “以前我和你一样,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坏了,总想杀尽天下恶人,那时候我仗着一身武功天下无敌,心也跟着浮躁起来,直到现在武功尽失,我才肯静下心来好好想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天下人太多了,你能把所有恶人都杀完吗?难道人真的就单纯分为恶人和好人吗?或许他之前是好人,后来变成了恶人;或许他之前是恶人,后来又洗心革面;或许他恶贯满盈,对家人却很好;或许他家人跟着他吃苦受罪,可不少可怜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人太复杂了,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 沈予安哽咽了一下,看着外面朦胧的月光,心境也更加沉重起来,眼底泛着晶莹的泪花。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之前杀了那么多人,打着替天行道的美名,可我到底是真的替天行道,还是因为从小吃尽了苦楚,看不得别人日子过得舒坦?可能是前者,也可能是后者,或许都有,我也说不清,所以你也好好想想,你一直沉浸在痛苦里,到底值不值得。” 梅若烟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久,直到眼中一片朦胧之后,竟笑出了声。 可嘴里说出来的,竟然是:“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你。吃了你青鸾剑仙的肉,必然对我大有助益。” 沈予安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唐僧,吃了能够长生不老。我现在就是半个废人,走了好几个月的路,身上臭着呢。” “没关系,我不嫌弃,到手的鸭子飞走,你姑奶奶还没开过这个先例!” 说着,她转身出去,看看那些小鬼们锅烧得怎么样了。 …… 与此同时,河水岸边,李寒州三人还在商量怎么把沈予安给救出来。 阿瑶神情凝重:“不如,就赌一赌。” 李寒州:“赌?” 阿瑶双手负在伸手,踱着脚步,沉思道:“梅若烟对李寒州用的招数,并非是人国中的武学,只怕是……妖术。” 二人大惊:“妖术?她是妖怪?!” 苏仪晴一脸地不敢相信:“世上还真有妖怪!” 阿瑶:“天地之大,还有许多我们想象不出来的事。如果她真的是妖怪,但躯体却是莫须有的女儿梅若烟的,很显然,这妖怪是附在了梅若烟的身上……妖本属阴,人本属阳,正因为这妖怪附在人的身上,才可以在人国横行霸道,如果一旦将她驱除人身,会不会就能打败她?” 苏仪晴皱着眉头:“可是,她是个什么妖怪呢?该用什么办法让她从躯体里出来呢?” 阿瑶:“有本书叫《鬼怪志》,上面记载了西方佛国,有一种鬼,名叫赤鸢,形状凄惨,遍体鳞伤,蓬头垢面,皆是惨死的女子,心中怨灵所化成鬼,寄身荒凉冢中,修炼百年,遂重返人间,报复世人,以吃男子为生,滋补容颜……只怕这个梅若烟,就是这种名叫赤鸢的鬼……” 李寒州:“那,那怎么驱鬼呢?” 阿瑶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得意。 “别忘了我是谁的大徒弟,我们翠云山,就是专门驱魔定邪的!” 翠云山山主,飞霜剑仙徐妙仪,早年在昆仑山修行,后于皇宫诛杀绣凤,白狐,赤狸三大妖魔,被大宋皇帝亲自写旨,封为护国镇魔大天师,座下弟子,大多都修玄术,和神国佛国的神明们打交道。 比如阿瑶。 我欲齐天 第三十八章 荒凉冢(五) 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锅下的火熊熊燃烧着,几个小鬼变成的人,抱着柴火,嘻嘻哈哈,你推我打,跳到锅前,不断地丢柴火。 等着锅里水开,就要把沈予安给囫囵丢进去炖了。 …… 听着外面嘈杂的嬉闹声,被捆在椅子上的沈予安叹了口气。他嘴上说着看淡了生死,可谁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更何况他还有许多急于弄明白的事。 估摸着梅若烟还在楼下院子里,这是他逃跑的最好时机! 沈予安双手被捆在椅子靠背上,一根麻绳将他捆得严严实实,用手解不开,他现在更没有内力将麻绳给挣开,必须要借助一些外力。 他环顾四周,看着桌上映着月光的裁眉刀,听着外面没有脚步声,于是两脚发力,挪动着椅子到了梳妆台前,由于两手被捆着,只好用嘴叼着,低下头,用刀刃来来回回,一遍一遍摩擦着麻绳。 来回摩擦了几十下,累得他面脸通红,额头上也冒着大汗,麻绳除了磨出了些碎屑,并没有变化。 沈予安气得将裁眉刀吐到桌子上,喘着粗气。 “哎呦,青鸾剑仙竟然被绑着出不来了,啧啧啧……” 沈予安猛一回头,竟然是李寒州趴在窗前,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见他已经没事,沈予安心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笑道:“看什么热闹,还不赶紧来救我。” “救你行,你可又欠我一条命了。” 李寒州笑着,翻窗进来,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几下就砍断了麻绳。 沈予安站起身来,踢着发麻的两腿,问道:“你怎么样?那个粉红色衣服的姑娘救的你?” 李寒州脸竟然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沈予安心里大概也明白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俩倒也般配,只是可知道人家姑娘的底细?” “她是兴丰镖局镖头苏在天的女儿,叫苏仪晴,法月师太的徒弟……现在先不说这些了,快,我先带你出去要紧,他们还在院子里呢,只怕快要上来了。” 说着,他拉着沈予安,便要翻窗而出,半个身子刚出去,接着就被吓了回来。 “怎么了?” 看着满脸惊恐,脸色无比苍白的李寒州,沈予安眉头一皱,把头探出窗外,看见外面的东西,竟也吓得两腿一软,后退了几步。 只见外面的天一片血红,连月亮都变成了红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有几十个淋着鲜血的骷髅,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飘荡着往后院里走去,实在瘆人,胆子小的人,只怕当场就会吓晕过去。 李寒州嘴角打颤,害怕地躲在沈予安身后,瞪着惊恐的大眼睛,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沈予安神情严肃:“荒凉冢的恶鬼,换句话说,和附在梅若烟身体里的那个鬼,是一样的。” “赤鸢?” “你怎么知道?” “我听阿瑶姐说的。” “对了,她呢?” “她让我来救你,自己在岸边摆了好大的阵仗,又走罡步又念咒的,说是除魔降妖呢,仪晴妹妹也在那里。” 沈予安眸中飞过一丝寒意,冷哼一声。 “你倒实在,就不怕她其实是卷铺盖跑路?” “不会吧……我感觉她人挺好的……” “我告诉你,这人心眼儿多的是,你少和她打交道,等着过了这关,赶紧和她分道扬镳。” 李寒州不解:“为什么啊?” “你信我就对了!有些人给你的感觉就不对,将来必定会坏事的。” “哦……那咱们怎么出去啊?” “先看看情况。” 沈予安轻轻冷笑一声。 “你不是说那个阿瑶在做法么,怎么没说怎么救咱出去?” “她……她怎么能这样……” 李寒州噘着嘴,突然很紧张地问道。 “那,那仪晴妹妹岂不是很危险!” 沈予安叹道:“人心险恶啊……你和那个女孩儿有没有缘分,还得看以后了……” 说着,他走到窗前,天越来越红了,也起了狂风,风声鹤唳,宛如恶鬼哭泣,令人胆颤,血红之中,越来越多淋着鲜血的骷髅,吱呀吱呀,咯吱咯吱,像一张纸一样随风飘荡,全都落到后院里。 怪不得人人都说潮州城是一座鬼城…… “她倒大方,邀了这群同伴们,一块来吃我!还真把我当唐僧肉了!” 沈予安眸中飞过一丝憎恨,咬牙说道。 “客栈楼已经被锁住了么?” “要不然我也不翻窗进来了。” “现在出去,无异是撞倒了枪口上……” 沈予安话音方落,突然一道紫电撕破长空,乌云散开,一把足以斩断五岳山脉的巨剑,冲破云层,剑气掀起狂风呼啸,潮州城内鸟兽奔散,飞沙走石,似乎要将整个潮州城给倾覆。 一只散发着金光的大手,握住了巨剑,猛地一挥,剑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骷髅斩去,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骷髅阵群给震得粉碎,天地间满满都是令人心惊胆裂,无比瘆人的凄厉惨叫声,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李寒州又惊又喜:“这,这是什么功夫!” 沈予安嘴角微微上扬:“倒是错怪她了……” “阿瑶姐?” “这是诛魔玄功,翠微山的看家本事。” 我欲齐天 第三十九章 荒凉冢(六) 李寒州:“降魔玄功?” 沈予安点了点头,说道:“这还是翠微山的第一任山主,也是第一位飞霜剑仙在北海练出来的。翠微山一向被称为通天之门,天下九州,也只有他们有本事,可以通神国,通佛国。其实现在我们知道的,有关神国还有佛国的传言,也都是从翠微山知道的。” “这么神?连阿瑶姐本事都这么厉害,那飞霜剑仙徐妙仪,岂不更厉害!” “天下五仙呢,岂是白叫的?五仙虽然并称,其实最尊的还是孔雀山庄庄主孔羽灵,睥睨天下群雄,却唯独对这个徐妙仪毕恭毕敬。” “你与她交情很深么?” 沈予安嘴角微微上扬,淡淡说道:“她是我姐。” 李寒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姐?你不是孤儿嘛?!” 沈予安白了他一眼:“傻小子,就不能是干的?当年她去东海和蛟龙打架,要夺夜明珠,要没我帮她,她早就葬身龙腹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说了。” 他看着窗外,外面的血腥味已经渐渐散去,天空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看来还在路上的荒凉冢的恶鬼被吓得不敢来了。 他又走到另一扇窗户前,看着后院全是被一剑劈死的鬼尸,连那口大锅都被劈成了两半,可单独不见了梅若烟的身影。 “不好!” 沈予安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将李寒州拉到身后,正在此时,门突然打开,数柄飞剑直飞向二人,二人急忙侧身躲过,刚刚站住脚,梅若烟已经挥着长刀朝二人杀来。 李寒州拔出赤霄剑,上前招架,二人兵器相撞,发出砰的响声,火星四溅,震得二人手臂发麻。 梅若烟表情狰狞,眼中写满了杀气,咬牙恨道:“臭小子,姑奶奶我手下留情,你竟然还敢进来送死,还杀了我这么多同伴,今天你别想活着走了!” 她说着,手腕轻轻转动,玄铁打造的玫瑰刀的刀刃,竟突然变软,成了一柄长长的钩子,将李寒州手里的赤霄剑给勾住,她胳膊往后猛地一拽,就将赤霄剑给拽飞了出去,李寒州手无寸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脚踢到胸膛,流星一样飞出去,把墙撞了一个大窟窿。 李寒州许久还没回来,大概是直接摔到楼下去了…… 梅若烟一把揪住沈予安的领子,恶狠狠说道:“就知道你不安分,姑奶奶现在就活吃了你解恨!” 说着,她眼中发着红光,嘴突然变得有河马的嘴那么大,当真是血盆大口,口水一直流到了地上,两只手死死抓着沈予安,准备先把他的头给啃下来。 沈予安这次是真的害怕了,想逃又逃不了,又不敢看这么恶心的东西,紧紧闭上眼睛,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你先等会儿!我告诉你,飞霜剑仙可来救我了……你,你要想活命,最好别……别吃我!” 梅若烟一怔,收起大嘴,恢复平常美艳的容貌,凶狠问道:“方才真是徐妙仪用的神通?” “我骗你干什么……你,你先把我松开……” 沈予安冷汗都吓出来了,还故作镇静,冷冷说道。 “翠微山是干什么的,不用我多说吧?实话告诉你吧,我与徐妙仪,可是姐弟俩,我们早就盯上你这个作恶多端的恶鬼了,与你赛赌,就是为了逼你出手的,不想你真的的开杀戒,我姐绝对留不得你,只怕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你现在放了我,我求求情,或许她能网开一面,饶你一条生路。” 沈予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得跟真的一样。 梅若烟眸中飞过一丝狐疑,沈予安和徐妙仪都是武林中的大人物,彼此相识也是有的,更何况方才那降魔玄功,她是亲眼见识到了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不出面!” “对付你这种不入流的小鬼,还轮不到她老人家亲自出面吧……不过她不出面,未必就证明她不在,以她的无限神通,只怕是无处不在……或许,就在你的后面……” 沈予安嘴角微微上扬着,故作高深的表情让梅若烟一头雾水。 梅若烟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缓缓回头,突然一道耀眼的红光闪过,亮得她睁不开眼睛。 红光之中,一剑刺来,正中她的胸膛。 “啊!” 梅若烟惨痛惊呼,李寒州拔出赤霄剑,看着她倒地身亡。 “死了吧?” 李寒州喘着粗气,方才那一剑,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真气。 “还没有……阿瑶的困术之阵还没好么……” 沈予安神情凝重,眼中写满了不安。他清楚现在死的不过是梅若烟的肉身,附在她身上的恶鬼,早就出窍了。 而且如果他没有猜错,李寒州之所以能够在虚弱的情况下,还能杀死梅若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还在做法的阿瑶,用困术之阵,正在一点一点吸走恶鬼的内力。 他抬手,通过指尖感受着气流的流动,正在缓缓汇集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好将从梅若烟肉身里逃出来的恶鬼给困住,以免她再去找下一个肉身去借尸还魂。 “气流流速很快,并且没有章法,看来阿瑶也不知道这恶鬼跑到哪里去了……” 沈予安神情凝重,环顾着四周,幽幽说道。 李寒州:“那怎么办?不会逃出去了吧?” “不会,阿瑶已经用困术之阵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它逃不走的,只是不能精准地捕捉到它到底躲在什么地方……” 李寒州叹道:“它要是个肉身就好了,行走有风,至少还能听声辨位。” “听声辨位……” 李寒州一句话提点了沈予安,他眼前一亮,立刻用传心音联络还在河岸做法的阿瑶。 …… 河岸边,阿瑶手持青霞剑,盘腿而坐,眉头紧紧皱着,额上也排了一排豆大的汗珠,显然很是煎熬。 她正在用尽毕生所修炼的内功,来铸造这个困术之阵,可惜那鬼游走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只能将它困在客栈里,却不能精准地将它捕捉到。 “阿瑶。” 突然听见沈予安的声音,阿瑶吓了一跳,也在心里说道。 “你那里如何?我怎么根本感觉不到恶鬼的行踪?” 我欲齐天 第四十章 荒凉冢(七) 沈予安:“这鬼大概也察觉到了你在用困术之阵捉它,正在寻隙逃脱。我在想,鬼非人身,其体如气,行走如风,难以听声辨位。你能不能把客栈周围的气流全都收走,这样我和寒州就能知道它在哪儿了。” “收走气流?” 阿瑶眉头皱得更深了。 “除非用四海八荒神功,可以吸纳世间万物,这可得搭上我十几年的内力呢。” “过了这关,你将来想要什么没有!你老实说,你这次下山找我,是不是为了你师傅那把青霜剑?还假托师名,其实你就是为了帮我恢复武功,让我姐记着你的好,好将来把翠微山传给你,对不对?” “就你聪明!” 阿瑶笑出了声。 “不过你到底没全猜对,师傅确实派我来协助你恢复武功,这是真的,但我想继承师傅山主之位的心思,也是对的。无利不起早,否则谁肯接你这个烫手山芋!”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过了难关,我必然好好谢你,就算我姐将来不传给你,我也必然好好劝她,今日就当为了将来,大发慈悲,如何?” 阿瑶冷冷一笑:“难得啊,青鸾剑仙出了名的傲气,如今倒会求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我怕你憋死是真的。” “我的内力还能支撑,你不会是不会吧,啊?” “看不起谁呢,等着!” 阿瑶长呼了口气,双手握着剑柄,剑尖直指穹苍。 一边把风的苏仪晴看着她,突然一阵从四面八方刮来的狂风,吹得河面波浪滚滚,地上飞沙走石,岸边的柳树险些被连根拔起。 苏仪晴被吓得魂都飞了,苍白的脸色看着阿瑶,只见她手上那柄青霜剑旋转着被丢到半空,四面的风好像都朝那柄剑刮去了。 狂风吹得她站不住脚,反观阿瑶,正坐在那里纹丝未动,不禁暗中赞叹果然是名门子弟,内功就是扎实,异于常人。 苏仪晴这样想着,也抓紧运作内力,使自己站稳脚跟。那柄剑似乎在吸纳什么东西,照这个吸发,只怕连自己也要被吸走了。 …… 客栈内,感觉到气流正在消散的沈予安,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对李寒州说道:“屏气凝神,恶鬼马上就要现行了!” 狂风吹得撼天动地,门窗啪嗒啪嗒作响,整个客栈大楼都在跟着摇晃,好像马上就要倒塌。 但很快,风就停了,整个客栈被困术之阵罩着,处在一个真空的状态,一点儿气流流动的声音和感觉都没有。 “阿瑶方才把困术之阵打开了一个口子,吸走了客栈里所有的气流。” “那恶鬼会不会趁机逃出去?” “它逃出去就被阿瑶吸走了。现在要是还能察觉到有风声,必然是恶鬼了。” 李寒州屏着呼吸,用十二分的注意,去感受着周围的声音。 四周静得吓人,甚至让人有些恐慌,当真是连根发丝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李寒州瞪着大眼睛,咽了口唾沫,想想自己从来见过的都是人,现在竟真的见鬼了,心里便有些发毛。 突然,他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有些恐慌地缓缓转身,接着吓得失声惊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抬着剑闭着眼左右乱砍。 那鬼终于现行,是一具血淋淋的骷髅,正伸着爪子,张着血盆大口,被李寒州乱砍了几剑,发出瘆人的凄惨叫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可任李寒州怎么砍,那鬼除了痛得喊几声外,并没有受什么伤。 沈予安眯着眼,暗思大概李寒州手里的赤霄剑是凡兵,而这鬼早就不是凡间之物,是不能砍伤它的。 “阿瑶,已经现身了,快抓住它!” “知道了。” 突然又一阵剧烈的狂风,铺天盖地而来,让沈予安和李寒州二人睁不开眼睛,被吸走的气流又回来了。 风停之后,那骷髅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苦苦挣扎着。 不过很快,它就不挣扎了,缓缓扭头看向沈予安,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突然咧嘴一笑,实在瘆人。 “这辈子,到底还是这样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予安神情冰冷如霜,冷冷说道:“是你自己作恶多端,怪不得旁人。” “怪不得旁人?厌弃我的丈夫,轻贱我的家人,我一辈子受了多少苦楚,多少冷眼,你们又有谁知道!” 骷髅歇斯底里地怒吼着,突然笑出了声,笑声无比悲凉。 她周围散发出幽幽的蓝光,竟一点点现出原本的人形来,是一个五官精致,却满眼疲劳,目光中满是痛苦和哀求的女子,若与之前附身的风华绝代的肉体相比,这原本的样貌,实在普通。 女子摸着自己暗黄粗糙的脸,眼底一片晶莹,苦笑道:“这张脸,已经许久没有看见了,我倒觉得,比别人的脸还要好些……” 沈予安闭上了眼睛:“佛爷到底怜悯你,还你本来面目,准你将来超生。” “超生……若一辈子再这样凄苦,倒不如继续当这个孤魂野鬼……” “或许下辈子会过得很好呢?” 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众生皆苦,只要活着就会痛苦,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要有人呢……” 沈予安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身上的真气一点点地丧失,一旦全部丧失,她就彻底灰飞烟灭,魂归地府了。 女子抬眸看着沈予安:“罢了,你不是想问我一个问题么,问吧,趁我真气没有全部散尽,还能算出来……” 沈予安神情有些凝重:“我想问你,能不能找到一个人的下落?” “谁啊?” 沈予安攥着拳头,失落地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他是个跛脚的木匠,之前住在崇明山,养了我七年,后来,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女子微微一笑:“你竟然不问自己的身世?” 清冷的月光洒在沈予安神情凝重的脸上,幽幽说道。 “我很想他……” “是啊,人活一辈子,总要有些念想的。” 女子低眸,似乎是在走神,其实是在推算袖里阴阳。 “你很快就会与他相见的,别急。” 沈予安眼前一亮,满脸都是难以隐藏的激动,颤抖着嘴角。 “真的?” 女子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肉身一点点地消散了。 我欲齐天 第四十一章 烟波江上烟波楼(一) 看着女人一点点地化作青烟,沈予安扭头看向窗外,东方已经吐了鱼肚白。 “天亮了。” 李寒州:“都结束了。” 沈予安心里颇为感伤,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 四人在河岸会面,见沈予安神情很是凝重,阿瑶问道:“你怎么了?何故闷闷不乐?” 河面升起淡淡的水雾,前方一片朦胧,前途如何,实在看不清, 想想女人生前遭受的惨痛,也算得上是可怜人。可被她害死的人,何尝不可怜。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无论是西方佛国,还是穹苍神国,都放任着这样的厉鬼为祸人间…… “没什么,有些累了。这次多亏你了。” “这都不算什么,青鸾剑的下落,你问清楚了没?” “让我去玉女谷。” “还是要去那里……” 阿瑶眸色一沉,叹道。 “看来还真得我跟着去了,要不然,那玉女谷谷主很有可能会杀了你们。” 沈予安微微一笑。 李寒州悄悄走到苏仪晴身边,低声道:“苏妹妹,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啊,就你一个人么?” 苏仪晴一直在偷偷看着沈予安,现在才看了李寒州一眼,淡淡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好,我这次出来,其实就是为了救死扶伤的,师傅说我要悟透坐莲渡人,就能够成为神女,享一方祭祀,护一方安宁,但我还没有悟透。” 李寒州眼前一亮,脸上难掩激动,红着耳朵,说道:“你要是没想好去哪儿,要不咱们一块走吧,如何?一块去玉女谷,好不好?” “玉女谷?” 苏仪晴下意识看向沈予安,心里不禁在想他会不会想让自己同行呢? 不想沈予安真的转过身来了,先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寒州一眼,接着对苏仪晴笑道:“多谢苏姑娘救好了我这个小兄弟,无功不受禄,我这小兄弟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姑娘要是愿意,一路上让他好生请你吃一顿酒席,我们也跟着沾光,如何?” 喜欢一个人总是忍不住只听自己喜欢的话,苏仪晴也不例外。沈予安的本意是想撮合撮合她和李寒州,不过在她耳朵里,只剩下沈予安邀她一起同行了。 李寒州啊……啧啧啧…… 苏仪晴克制着心花怒放,点了点头。 “能和沈大侠同行,仪晴三生有幸……” 阿瑶背起包袱,快活地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咱们先吃着东西,然后赶路吧。” …… 汴京,蔡府。 几天的的跋涉,蔡修远在几个麒麟卫的“护送”下,已经回到了府中。 看着自家的大门,蔡修远叹了口气,冷冷对身后的麒麟卫们说道:“我说,已经到家了,还要跟着,要不进去喝几杯茶?” “卑职们还要向太子爷复命,就此告辞。” 蔡修远心里翻了个白眼,依旧保持着世家子弟的温和从容:“既然如此,诸位慢走。” 看着麒麟卫们离开,蔡修远心里翻了个白眼,眸色变得无比黯淡,长叹一声,转身进府。 管家带着他到了厅上,其父蔡燮正在厅上喝茶,桌子上还有另一盏茶,显然刚刚来过人。 蔡修远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咬牙走了进去,心里还是扑通扑通地跳着。 对于父亲,他一直又敬又怕。 “儿子……给父亲请安。” 蔡修远提起衣服,给蔡燮跪下。 对于蔡修远的回来,蔡燮竟然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责怪他辜负自己期许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让他起来坐下。 “是。” 蔡修远坐在蔡燮下手的椅子上,恭恭敬敬,垂着双眸,接受着父亲锐利目光的审视。 “你瘦了许多啊,难为你吃了这么多苦了。” 蔡修远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对自己一向严厉父亲,第一句话竟然这句。 他还以为父亲又会如往常一般,怪自己办事不力,让太子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呢…… 他心里一阵恍惚,颤抖着嘴角,陪笑道:“儿子大任在肩,就是再辛苦,也不觉得苦,只是儿子无能,被太子发现了行踪……” “太子消息灵通,怪不得你。” 蔡燮捋着胡须,幽幽说道。 “你能找到沈予安,能让他去玉女谷恢复武功,就已经是立了大功一件了。” “可是父亲,儿子还是不明白,为了蔡家百年兴盛,为何不站在太子这边,反而是一心扶持一个只是传闻中的先太子?” “他不是先太子,他本来就应该是太子。” 蔡燮眸中透着寒光,看着儿子,缓缓起身,看着外面府中的亭台楼阁,这都是蔡氏历经三朝打拼出来的。 “知道为什么我蔡氏一族,一直默默无闻,历经三朝,直到当今官家一朝,才步步青云吗?” 蔡修远赶紧起身,走到蔡燮身后:“请父亲赐教。” “从你祖父,到为父,在宦海沉浮了这么多年,眼看他楼起楼塌,终于悟出一个能让家族久盛不衰的道理,那就是皇帝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巴结官家?” 蔡燮微微一笑:“也可以这么说。你这番出去游历,一定也听了不少议论咱们蔡家的风声吧?” 蔡修远脸色一僵,陪笑道:“都是些无稽之谈,儿子也不过是当着乱风过耳罢了。” 蔡燮却轻轻摇头,呵呵笑道:“不,他们骂的,都是真的,为父为相十几年,确实结党营私,贪污腐败,欺上瞒下,睚眦必报。” 蔡修远大惊,皱着眉头:“父亲……” 蔡燮打断了他,目光凉薄如水。 “我的儿,有些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为父老了,你又是为父的长子,将来蔡家,还是要交给你的,今日就为父就把这么多年的为官之道,都教给你。” “是……” “前面为父已经说了,直到官家继位,我蔡家才平步青云,就是因为为父得到了官家的信任。你要知道,官家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但身在皇位,许多事,他是不能做的,所以,就必须要有人替他来做……” 我欲齐天 第四十二章 烟波江上烟波楼(二) “比如说,官家在皇宫里觉得不舒心,想要扩建一下宫室,或者想要修建园子,行宫,这就要用国库的钱,这时候,就难免有些大臣出来劝阻,官家就犯了难,就需要有人出来,替他当这个恶人,干他不能干的事,你明白吗?” “父亲的意思,有些骂名,其实是父亲心甘情愿为官家背的。” 蔡修远脸色有些苍白,这些年他一心关注武林,朝廷上官员们对父亲弄权朝堂的事虽然颇有非议,但他也不过是以为他们嫉妒父亲而已,从未当真。 今日听父亲这样云淡风轻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他眼底一片晶莹,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原来书上痛斥的那些乱臣贼子,就是自己的父亲! “可是父亲……您就不怕,不怕万一您倒台……会落得什么下场……”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汴京城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从为父决定踏上这条路的开始,就已经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那父亲为何还要做?!” 蔡修远实在不能理解,竟然吼了出来。 “因为苦日子,为父,还有你祖父,真的过怕了……” 蔡燮缓缓转身,深邃如幽潭的目光凝视着儿子,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责怪儿子为何不肯理解自己。 “我的儿,你出生以来,为父已经给你挣下了无边的家业,你从娘胎里出来就锦衣玉食,为父用最好的条件来供应你,哪里知道为父还有你祖父,乃至你太祖父三代的辛劳?!人可以平庸,但不能一辈子都平庸!你怎么一点儿为父的心气都没有!” “儿臣不是没有,儿臣是不理解父亲,为何要踏上这条明知道是错误的不归路?难道平步青云,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对!” 蔡燮声如洪钟,不容辩驳,不怒自威的威严让蔡修远倍感压迫。 “早晚你要知道,成功之路怎么走,都是成功之人说了算的。” 蔡修远一阵失神,哽咽了一下,又问道:“可是,可是父亲既然与官家亲近,为何与太子疏远?乃至……成了政敌……” 蔡燮眸中满是精明,大有深意地微笑着,轻轻拍了拍蔡修远的肩膀。 “自古以来,皇帝最提防的人,不是权臣,不是宦官,不是后宫,而是太子。为父与官家亲近,可以前途无限,为蔡家挣下满门荣耀,可要是与太子亲近,那可就是朋党了。 但官家终究还是老了,为了蔡氏一族百年兴盛,我们不能不寻求后路。” 蔡修远终于明白:“官家四个子嗣,如今平安长大的,只有太子。于国而言,太子沟通外国,不可为君;于私心言,扶持新君登基,蔡氏就有从龙之功。” 蔡燮欣慰一笑:“孺子可教也。” “那接下来,父亲准备怎么做?” “方才宫里皇上身边的容公公来了,喝了会儿茶,说诏狱里关着的顾云僧,跑了。” 蔡修远大惊失色:“跑了?” 蔡燮沉重地点了点头。 “孔雀山庄丢了东西。沈予安武功尽废,幕后凶手不知是谁。尸煞帮现在被推上风口浪尖,势必要与孔雀山庄争一争天下第一帮之位。还有太子亲自追杀先太子,现在连顾云僧都为了先太子逃跑了……江湖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波,你回来也好,免得惹上麻烦,且看他们如何去争,咱们见机行事。” “是。官家知道沈予安就是先太子的事么?” “顾云僧当年被八千御林军合力围捕,可见官家下了多少心血,会不知道顾云僧抚养了七年的幼孤就是先太子?可是当年旧案,被重重封锁,必然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官家就算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话虽然这样说,沈予安那里,也得盯着,儿臣还是要去的。宫里有容公公为内应,官家那里,还是可以放心的。” 蔡燮沉思一会儿,说道:“这样,你带着些礼品,会惠阳老家,看看你祖母。” 去惠阳的路,必然要经过玉女谷,蔡燮的意思,是要自己守株待兔。 蔡修远会意,起身答应下来。 …… 蔡修远回到府上的同时,沈予安一行人走了几天路,离开了潮州,被一道大江拦住了去路。 江边有一座小城镇,名称临江,天色已晚,四人便在城中寻了一个客栈下榻。为了省银子,只开了两个房间。 …… 夜已经深了,李寒州泡了个澡,洗去一路上的汗臭味和疲乏,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见沈予安还坐在窗前,桌子上还点着蜡烛,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走了过去,见沈予安竟然在迎着烛光,缝补他的衣服。 “洗完澡了?” 沈予安低头缝着缺口,问道。 李寒州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来,坐在他身边,把头搭在他肩膀上,低声笑道:“你还会缝衣服啊……” “对啊。你刚才脱衣服,我看你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这么多口子,老大的人了,连件衣服也弄不好。” 李寒州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给自己缝着衣服,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腰。 “嘶,把手拿开。” “我不。” 李寒州抱得更紧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给我缝过衣服,都是爹爹请的绣娘,虽说精致,可总感觉不一样。” 沈予安笑出了声:“你还真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连身全乎衣服都难穿一次呢,你还嫌都是绣娘绣的。那你说说,绣娘绣的,和我绣的,哪里不一样了?” 李寒州一本正经说道:“我说的真心话,那些绣娘不过是拿钱办事,绣的衣服都是冷冰冰的。我从小就没娘,做梦都想穿一穿家人给我做的衣服,那才是真正暖和舒服的……你看,绣娘才不会给我袖子上绣一把剑呢……” 他注意力被沈予安从补丁上绣的一把小剑吸引了注意,笑道:“这是不是绣的赤霄剑啊。” “对啊。” 沈予安温柔笑道。 “好不好看?” “好看。” 李寒州头靠在沈予安脸边,在他脸边轻轻蹭了蹭,沈予安下意识想躲开,却被他一把搂住。 “你干什么啊,怪难受的……” “予安,你真好。以后谁再说青鸾剑仙冷血无情,我必然要打他。” 沈予安苦笑一声:“那你得打到下辈子了。” “你别这样说,他们都不知道你,就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也觉得你冷冰冰的,不好相处,但现在久了,我才知道,其实你是个很温柔很真诚的人。” “哎呀行啦,瘆死人了。” 沈予安嘴上说着,脸上的笑容却难以压制。 李寒州真诚地看着他:“予安,我知道你之前受了太多的苦,孤零零的只有你自己,但现在你有我了,我陪着你。” 句句真诚,沈予安心里一阵恍惚,眼底泛着泪光,低头一笑。 “好……” 我欲齐天 第四十三章 烟波江上烟波楼(三) 次日天亮,李寒州起了个大早,跑到客栈屋顶上打坐练内功。 屋顶上几只白鸽,正好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屋顶上竟然有一个小菜园,旁边有一个水桶,水桶连着一个管子,管子一直连到楼下的水井,管子旁边有个机关,可以把水井的水给抽到水桶里。 菜园里什么也没种,只种的黄瓜,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挽着裤腿在黄瓜架之间浇水。 鸽子扑闪着翅膀飞走,把男人吓了一跳,失声惊呼:“哎呀!我养的鸽子!” 男子气的顿足,回头看李寒州站在那里,便知道是他吓跑的了,气不打一处来,把水桶啪的往地上一放,气呼呼地朝他走来。 “我说,臭小子,你把我鸽子吓跑了,怎么陪?” “啊?它们……” 李寒州这才看见黄瓜架旁边的鸽子笼,才知道那些鸽子都是男人养的。 “我……它们还会飞回来吧……” “你自己看看,这四周哪里还有鸽子的影子?现在不知道就被谁给捉去吃了!我养了这么久,你知道我光饲料就花了多少钱,你看看我这一排鸽子笼,你知道是用的什么材料?我这是专门到城南做的,现在鸽子飞了,我这笼子也白废了,你知不知道我得损失多少钱?我告诉你……” 这人嘴真碎啊…… 李寒州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喋喋不休的男子,心里暗思。 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文质彬彬的,皮肤很白净,长得也很秀气,看来是读过书的,眉眼中满透着精明算计,一看就是个生意人。 李寒州嘟哝着嘴:“你把它丢在外面,不飞跑也难啊……” “你说什么?” 男子暴跳如雷。 “你小子,想赖账是不是?我告诉你,这家客栈就是我的,不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别想走出客栈的门!” “我不是要赖账,关键是总得讲讲道理吧,你自己把鸽子给放出来了,这四周又没东西围着,它们翅膀也好好的,能不飞走嘛。” “我日日这样放着,一直没事,就你一来,全飞走了!” 李寒州低声嘟哝道:“之前我又没来过,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说什么?” “我说你讹人!” “你再说一遍?!” “说你讹人,怎么样!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 李寒州脾气也上来了,攥紧了拳头,准备打架。 男人见他比自己高一个头还不止,看起来又傻里傻气,是个莽撞的,万一真惹毛了他,想想自己瘦胳膊瘦腿也打不过他,为了几只鸽子断胳膊断了腿,实在不划算。 可他损失的是鸽子吗?是银子!他是个生意人,不把钱放在首位还算什么生意人。他越想越心疼,不把这损失找补回来,少说得半个月睡不好觉。 男人心里这样想着,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一些个鸽子罢了,也不与你计较了,走吧走吧,别再把我的黄瓜给糟蹋了。” 李寒州有些吃惊。 见李寒州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走,男人皱着眉头:“不是,让你走也不行啊?” “你不让我赔钱了?” “就当做善事了。” 男人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打了一桶水,继续去浇黄瓜。 ? 李寒州耸了耸肩,转身下楼。 ——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予安在客房吃着早饭,见李寒州闷闷不乐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噘着嘴,问道。 “怎么了?” 李寒州便把在屋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沈予安听言,说道:“这不摆明了就是讹人,你把钱给他了?” “我哪有这么傻,与他争论了一番,他倒奇怪得很,刚开始还咄咄逼人呢,突然又不肯追究这件事了。” 沈予安拍了拍李寒州肌肉饱满的胳膊,笑道:“怕把你惹恼了,打死他哩。快吃饭,吃完饭还得赶路,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李寒州拿起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 “烟波楼。” “烟雨楼?” “不是烟雨楼,是烟波楼。烟波江上烟波楼,共十八层,顶层之上,有一本绝世武林秘籍,听说学会里面的武学后,可以上天入地,操控天地万物。” “这么厉害?什么武学?” “一元护灵大法。” “就是楚大侠用的那个?” “对。这门武学,原本是皇室禁术,从来都只有守卫皇宫的禁军将领才有机会学。相传是古朝遣使,至昆仑山向西王母贺寿而得,自此流传世间。历代皇帝为了拱卫宫室,神话皇室,便将这一造化天地的玄功,垄断在宫内。”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有这么多武林人士学会了呢?” “前朝皇帝昏庸无道,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为了夺得天下,所以各路诸侯,都想尽了办法去弄来这门玄功的秘籍,而皇室衰微,再也不敢管。后来我大宋一统江山,便在烟波江中心的小岛上,修了一个烟波楼,将秘籍锁在里面,派禁军将领看守。早知道,禁军将领是督管天下几十万禁军的,武学造诣,不可不称一句万人敌。” 李寒州听言,心里又惊又喜,既惊烟波楼竟然又有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挡住去路。高兴是因为,他又可以与江湖上武学高深的前辈进行切磋交流了。 “所以说,这烟波楼的守楼者,是朝廷的人而且之前还做过禁军。” “不错。多少年来,挑战进入烟波楼的人,从来没有过。能把守楼大神给打败的人,自然就有能力,去学会这一元护灵大法。” 李寒州很心动。 “有没有死过人?” “这倒没听说过。” 李寒州放心了,拍了拍胸膛,一脸得意说道:“那我也要去闯一闯。” 沈予安微微一笑:“你打得过守楼大神?”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又死不了人。” 李寒州起身,将墙上挂着的赤霄剑解了下来,两眼放光。 “要是我能学会这个本事,爹爹和师傅不知道要有多高兴……” 他下定决心,接着就转身出门。 沈予安:“你干什么去?” “烟波楼!” 我欲齐天 第四十四章 烟波江上烟波楼(四) 一卷寒涛,徐徐东去,水面雾气蒸腾,天山水一色,一片朦胧。 朦胧之中,一苇小船,一人白衣,一跟竹竿,没有鱼线,却依旧不妨碍那人拿着杆子钓鱼。 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只红色鲤鱼突然越出水面,那人伸手抓住,放进身边的鱼篓里。 …… 李寒州背着赤霄剑,离开客栈,踏着轻功,很快就来到了烟波江边,果然江如其名,整个江面雾气蒸腾,水波不兴。 他站在岸边,举目远望,可雾实在太大了,他看不到那十八层高楼的影子。 一位老船夫撑船过来,笑呵呵地向李寒州道:“小哥儿,想去烟波楼吧?” “正是,船家可载我去么?” 船夫依旧笑呵呵地,撑船靠岸,让李寒州上了船,上下打量着李寒州,呵呵笑道:“小哥儿不是南方人吧?” “我是青州人,船家怎么看出来的?” “老夫在这里撑了几十年的船,不知送了多少人过大江两岸,天南海北的人,老夫也都见过些。” “大部分都是去烟波楼的么?” “是啊……” 船夫捋着花白的胡须,轻叹一声。 “其实不过是一本谁也没有见过的小册子,是不是真的武林秘籍谁也不知道,就惹得天下人都去抢,可几十年了,守塔大神换了一个又一个,究竟也没见谁把那册子抢了去。” “船家知道现在这位守塔大神的生平么?听我一朋友说,都是从禁军中选出来的。” “你朋友说的不错,确实都是从禁军中选出来的,大多都是从致仕下来的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因此也都干上五六年就走了。不过现在这位,很年轻,才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 “好像姓沈,只是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他从来也不肯离开这烟波江,每天都坐着一艘小船钓鱼。他从来都以背影示人,很多人去找他比武,请求进塔,他也不说话,三招之内,必定让那人输的满地找牙,而他三招之后,照旧钓鱼,好像纹丝未动一般。” “真的?” 李寒州又惊又喜。 “招数竟然这么快?!真神了,说实话,我有一个朋友,受了些伤,不然他的武功,也可以这么快的,或许比他还要快……对了,船家,那他用什么武器啊?” “应该是剑吧,没人知道他用什么武器,因为没人能看清他的招数。” 李寒州心里一阵惊愕,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赤霄剑。 他知道沈予安曾经最快的一次,还被孔羽灵看清了三剑。 难道还有比沈予安更厉害的世外高人在此? 船家笑道:“害怕啦?” “没有,我没害怕。” 李寒州挠了挠头。 “我知道自己肯定赢不了,但毕竟是江湖豪杰,我打打交道,总没坏处。” “这倒是实话。” 船家笑着,暗思这小子不过看着憨憨傻傻,其实心里是个很明白的。 船缓缓驶到江中,雾气将李寒州包围,难以辨别东南西北,甚至连眼前的船夫都看不清了。 “船家,你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老夫就在你面前。是不是觉得脚下是悬空的,好像站在悬崖边上?只要进了这大江,处处都是进烟波楼的考验,就看你意志坚定不坚定了。” “意志坚定?” “只要真心问剑,剑仙就在眼前。” “剑仙就在眼前……” 李寒州心里一阵恍惚,喃喃自语。 习武之人,谁不是奔着剑仙去的呢…… “烟波江上烟波楼,水涨船去楼已空。何须锦鲤出江海,心至诚时自成龙。” 耳边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实在熟悉,李寒州心里一颤,分明就是沈予安的声音! “予安?!” 李寒州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着,可四周被大雾弥漫着,什么也看不清。 他只能高声喊道:“予安?沈予安!是你吗?” 船家:“你还认识青鸾剑仙?” 李寒州没闲心再和船家说话,点了点头,依旧四下望着。 他相信沈予安武功已经尽废,就算船家说的武功招式,自己听见的声音,都像极了沈予安,他也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人! “你也是来问剑进楼的?” 再次传来那个与沈予安很相像的声音,大雾渐渐散去,眼前一只小小竹排,一身穿白衣的背影,骨骼有些削瘦,正在钓鱼,另一只修长的手摸起摸起身边的酒葫芦,仰起脖子满饮了一口。 肤若凝脂,体态超然,气质超脱出神,飘飘然若神仙之概。 李寒州眼底一片晶莹,下意识想,这才是真正的青鸾剑仙…… 若沈予安武功没有被废,不知要如何的仙人下凡…… 见李寒州没有回话,白衣男子微微侧过脸来,高傲而凌冽的凤眸斜看着他,脸庞宛若刀裁,简直巧夺天工,李寒州自问,从来没见过有人长得这么漂亮。 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抱拳行礼:“晚辈药华谷李寒州,见过……见过守塔大神!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男子良久未曾发言,李寒州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他,又不敢直问,看着男子一条金色鲤鱼上钩,放在鱼篓里。 这时男子这才开口:“你要问剑,可现在我却没有与你打斗的兴致。这烟波江中,有一味七色鲤鱼,我已经在这里钓了三日,还没有掉到。钓鱼钓不尽兴,我不会动手的。我动手,你进不去楼,我不动手,你更进不去楼。你走吧。” 声音实在太像沈予安了,李寒州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是沈予安在向自己说话。 听他这样说,他只当是撵他走,可又不甘心走,攥着剑为难地站在船上。 船家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傻小子,人家历练你呢,还不快……啊?” 船家给李寒州递了个眼色。 “啊?” 李寒州还是没反应过来。 船家咳嗽了两声,不再看他。 男人竟轻声笑了出来:“还是小孩子啊,该锻炼锻炼了。这样吧,你给我钓到这条七色鲤鱼,我就和你比试几招。” 李寒州大喜过望,连连应承下来。 “多谢……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我欲齐天 第四十五章 烟波江上烟波楼(五) 李寒州走后,阿瑶和苏仪晴也收拾好包袱,来到客房,准备启程。 见李寒州不在,阿瑶问道:“那小子呢?” “先走了,咱们现在走吧。” 沈予安背起包袱,没有丝毫担忧的样子。 倒是阿瑶皱着眉头:“他不会去问剑去了吧?” “应该是吧。” 阿瑶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解地看着沈予安:“那可是沈林!杀手榜排名第三!” “现在是第二了。” 沈予安微微一笑。 “原本第二的武功已经被废了。” “这不重要。关键是,关键是李寒州才三品,让他自己去找沈林,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嘛!” “你自己也说了,他是第三,又不是第一,又没到天下无敌的地步。” 看着云淡风轻的沈予安,阿瑶简直不可理喻,白了沈予安一眼,挽着苏仪晴的胳膊。 “咱们走,人家青鸾剑仙自有打算。” 说完,拉着苏仪晴便气呼呼地出去了。 苏仪晴回眸,看了沈予安一眼。 沈予安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背了背包袱,提起青鸾剑,默默地跟了出去。 …… 三人下楼,就被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二给拦住了。 沈予安见状,想起李寒州刚才说的事,便知道这个掌柜的想要干什么了,快走几步,走到阿瑶和苏仪晴的前面。 “怎么了,还不让走啊。” 掌柜的陪笑道:“不是不是,只是最近咱们这儿不太平,闹了许多盗贼,小店平白无故遭了几次窃,不能不小心些。” 阿瑶翻了个白眼,抱着膀子,冷冷说道:“怎么,打量着我们是贼?” “不是不是,咱们也是小心行事,还望小姐莫怪。” 说着,他挥了挥手,身后两个小厮就上楼进了三人住的客房了。 沈予安眸中透着寒意,上下打量着掌柜的,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掌柜的贵姓?不知怎么称呼?” 掌柜地陪笑道:“免贵姓曹,您就叫我舜卿就行。” “啊……曹掌柜。” 沈予安抬手轻轻擦去姚舜卿肩膀上的灰尘。 “看这店面,曹掌柜经营有些年头了吧?看着曹掌柜年纪与我不相上下呢。” 姚舜卿讪讪笑道:“不怕客官笑话,这家店的地面原本是祖产,曹某起先读书,没有考出功名来,后来又练了几年武,不想摔断了腿,只好把这老宅子整修了一下,改成了客栈。” 怪不得走路一瘸一拐的…… 听着姚舜卿说练过武,沈予安有些意外,又听说还有祖产留下来,想来家里还是有些人脉的。 否则也不敢这样讹人…… “看不出来啊,曹掌柜还练过武,说起来,咱们还是同道中人啊,啊?” “是嘛!” 已经养成习惯的话术,让姚舜卿下意识问道。 “敢问您怎么称呼?” 沈予安就等着他问这句话,抱起自己的青鸾剑:“免贵姓沈。” “啊,沈大侠……” 一旁阿瑶冷冷说道:“看见那柄剑了吗?青鸾剑!” “青……” 姚舜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揉了揉眼睛,爬在那把剑前,仔仔细细地上下看了好几遍,反复确认这就是兵器谱上的青鸾剑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又战战兢兢地抬眸看着沈予安,咽了口口水,惊恐和紧张全都变成了一声惊呼。 “哎呀!哎呀!舜卿不知青鸾剑仙来了!真是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快快快,来人啊,赶紧摆下酒席,请青鸾剑仙到上好客房稍待!” 沈予安心里冷笑,说道:“设宴就不必了,我们还要赶路。能走了吧?” 姚舜卿万分不舍的样子,皱着眉头:“好容易把您老盼到这里来,怎么着也得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啊……” “多谢曹掌柜盛情,沈某实在有要事在身,就此告别了。” 沈予安说着,已经绕过姚舜卿,下了楼梯,阿瑶和苏仪晴紧随其后。 姚舜卿如何肯当过给客栈扩大声明的机会,几步跳下楼梯,跟在沈予安后面,陪笑道:“青鸾剑仙是不是要往烟波江去?” “正是。” “正好正好,我正准备过江呢,船都备下了,您到河边,找船家花钱也是花钱,倒不如咱们就一块去吧?” “这么说来倒还真巧。曹掌柜如此盛情,倒不好推辞了。” “不要推辞,不要推辞!这可是小店难得的荣光呢!快快快,您先在包厢里稍等片刻,我去让人备船,咱们即刻启程!快,带青鸾剑仙上楼!” 沈予安便跟着小二上了楼,与那两个从客房出来的小厮擦肩而过。 两个小厮下来,到姚舜卿耳边低声道:“掌柜的,事情都已经办妥,桌椅板凳,少说也能赚他们几十两银子!” 不料姚舜卿脸上笑意全无,一巴掌拍到一个小厮头上,啐道:“还赚银子,知不知道他们吃一点儿亏,咱们这个客栈以后就别开了!快,去江边租船去!” …… 四人来到江边,船家撑着小船往江中缓缓驶去。 苏仪晴扯了扯阿瑶的衣服,低声问道:“阿瑶姐,你之前说的……沈林,是什么人啊?” 阿瑶:“说起他呀,只怕比沈予安的名头还要大些。十岁起就开始杀人,当初他们县的县令贪赃枉法,把一起地主家的偷窃案怪罪到了沈林的父亲身上,沈林父亲被发配充军,他母亲受惊过度,不久之后就死了,沈林当年才十岁,一怒之下,就把那个县令给杀了,当时他还没有武功,愣是用蛮力,用一根木棍,夜闯县令家中,先是打死了十几个家丁,闯进县令的卧室,一刀砍了那县令的首级。” “才十岁?!” 苏仪晴一脸不敢相信。 一直坐在船头的姚舜卿接嘴道:“这才只是开始,后来他杀的人可就多了,地主,县令,知府,谁干坏事他就杀谁,而且还是一点儿武功没学的情况下……好像到现在也没听说他拜谁学过武功,只怕是天生神力,无师自通啊。您说对不对,沈大侠?” 沈予安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这我也不清楚。” 姚舜卿有些谄媚地笑道:“其实杀那么多人有什么用,江湖上说起大侠来,除了那五位老牌的武仙,也就是青鸾剑仙了。” 阿瑶冷冷说道:“也就是人家沈林不卷入江湖纷争,可就这样,人家也还是杀手榜第三呢。人家可是朝廷的人,听说原本是禁军,后来又当了锦衣卫,专门替官家杀与官家过不去的人,后来就来到了这里。” 姚舜卿:“这个人说来也怪,放着锦衣卫不做,来了这么个地方,除了到城里买些米面酒蔬,再也不肯离开那座小岛半步,真是个怪人。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沈予安眯着眼睛,隐约看到前面有个人,好像在钓鱼。 “李寒州?” 我欲齐天 第四十六章 烟波江上烟波楼(六) “李寒州?” 听见沈予安说话,阿瑶也眯着眼睛向前看去,确实前面一个小小竹排,上面坐着一个人在钓鱼,很像李寒州的身影。 阿瑶:“他是在……钓鱼吗?” 沈予安嘴角微微上扬着,笑容很是欣慰,显然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阿瑶:“我说沈大侠,您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啊,只怕李寒州是因为您才来到这里来的吧?” “确实。” “为什么?让他来送死?” 沈予安眉头微微皱起:“你为什么老觉得李寒州来就是送死呢?沈林是什么地位的人,李寒州与他天差地别,能威胁到他什么?他干什么要杀他?” 苏仪晴打圆场:“阿瑶姐放心吧,想来沈大哥一定是有其他目的吧,反正是为寒州兄弟好的。对不对,沈大哥?” 沈予安点了点头:“这烟波江是修武圣境,天地灵气凝聚,在这里修炼一日内功,胜过平常修炼十日。李寒州与梅若烟苦战之后,一直没有恢复好,所以我才事先和沈林打好了招呼,让他在这里帮帮李寒州。若李寒州有福气,或许还能学会一元护灵大法。” 阿瑶脸一红,讪讪笑道:“你是一番好意,干什么不说呢,让谁谁不错怪你。” “沈林性子孤僻,最烦和人打交道,为此我也不愿让你们知道我与他相识。有些事啊,找我也就算了,要是麻烦他,只怕是热脸贴冷屁股。” 沈予安说着,看了姚舜卿一眼。 他知道姚舜卿如此殷勤送自己过江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扩张扩张客栈的名声罢了,让人家知道,堂堂青鸾剑仙还坐过他姚舜卿的船,青鸾剑仙与他姚舜卿有交情。 要是见到沈林,再与沈林打打交道,客栈的生意一定会更好。 …… 李寒州坐在船上,拖着腮帮,呆呆地看着沈林给自己的无线的鱼竿。 “连鱼钩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鱼上钩啊……” 李寒州撇了撇嘴,叹了口气。四下张望着,除了四面环水,什么也没有,连沈林在哪里都看不见了。 四周太空旷了,无边无际,天水一色,李寒州只觉得身处混沌之中,不敢前进,不敢后退,心里那点儿恐惧,逐渐被放大。 他想起沈林离开前,给自己留下一个酒葫芦,说自己要是害怕了就喝酒。 言下之意不过是酒壮怂人胆,但李寒州以为这样的世外高人,喝的酒自然也是不一般的。于是拿起酒葫芦来,打开塞子,放在鼻前闻了闻,十分醇香,让李寒州心里一阵恍惚,浑身酥酥麻麻的。 “好香啊。” 他喝了一口,一股令人难受的灼烧感让他浑身火烧一般,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咳……太辣了……” 他皱着眉头,满脸痛苦,给酒葫芦塞上塞子,放在原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通红,还有些烫手。 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波纹,一条金色鲤鱼跳出水面,但接着又落回水里。 李寒州白高兴一场,叹了口气,只好又拖着腮帮子发呆。 “你心志不坚,怎么可能会钓起鱼来。” 又传来沈林的声音,李寒州皱着眉头说道:“这鱼连鱼钩都没有,怎么钓啊……前辈,要不您先教教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可不会教你。” 李寒州一怔,猛一回头,见是沈予安站在身后,赶紧站了起来,笑道:“你也来了?我还以为是那个世外高人呢。” “我俩声音很像吧,长得也很像。” 沈予安摸起地上的酒葫芦,满饮一大口,连连咂舌。 李寒州:“你不觉得辣啊。” “这有什么辣的。平常喝的老糟烧而已啊。” “老……” 李寒州撇了撇嘴,低声嘟哝道。 “我还当是什么样的仙露琼浆呢……对,你方才说的心志不坚,是什么意思啊。” 沈予安在竹排上盘腿坐下,让李寒州也坐下,问道:“是不是沈林让你在这里钓鱼的?” 李寒州点了点头:“他说我缺少历练。” “这也是我让你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李寒州一脸懵:“啊?” 沈予安:“这烟波江,因汇聚了天地灵气,一直是习武之人修炼内功的圣地。你被梅若烟伤过之后,一直没有恢复好,所以才想让你在这里,修炼内功。” “可是光在这里拿着一根破竹竿,这算哪门子的修炼内功啊。” 沈予安呵呵笑道:“这是为了让你定心。来,你试着放松一下,深呼吸。” “哦。” 李寒州深呼一口气,整个身子渐渐松弛下来,接着,他便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好像摔落悬崖一般,吓得赶紧睁开眼睛,不得不用内力来保持稳定。 “刚才吓死我了……” “看吧,如果你不用内力来保持自身稳定,连在这竹排上立足都不能够。所谓烟波江是练武圣地,其实也不过是因为熟能生巧而已,你想要在这江上安然无恙,就必须不断地运转真气,所以说在这里修炼一日的内功,胜过平常修炼十日。” “这么神?” 李寒州又惊又喜。 “那……那钓鱼又算什么?” “这是为了让你静心,消灭你心里的浮躁。习武是个苦路,越往上走越要心无旁骛。让你在这里钓鱼,就是为了让你专心致志,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钓鱼上。等你什么时候钓到七色鲤鱼,这内功,就算是修炼到家了。” “专心……” 我欲齐天 第四十七章 心魔(一) 李寒州满脸为难:“可我专心不了怎么办?” “你是不是后悔来这里了?” “嗯……” 李寒州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想家了?” 李寒州低下头,没说话。 “是不是觉得江湖没有你想的那么有意思?” “嗯。” 沈予安坐到他身边:“你以为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李寒州想了想,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步履维艰,处处有人做绊脚石,一次次从鬼门关里走出来。之前在药华谷,有爹爹,还有对我毕恭毕敬的仆人,后来我离开家的时候,爹爹嘱咐我,江湖凶险,一定要做好吃苦头的准备……起初我还没拿着当回事,但现在……黑风山三个道士,翠绿堂的罗正衣,浑水河的云不忘,潮州城的梅若烟,每一次都是铤而走险,太难了……而且这才只是开始,以后还要遇到多少困难,我想都不敢想……” 李寒州将自己蜷缩起来,头深深埋在怀里,隐隐能听到他的抽泣声。 沈予安眸中拂过一丝怜悯,抬手轻轻摸着他的脑袋。他知道,是让李寒州自己在这旷渺之地,让他的心境也跟着空旷开来。四周太安宁了,让李寒州有精力可以去反思自己的内心,去反思自己,反思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人是不能想太多的,想的多了就会发现,其实什么都不值得。 沈林激发出了李寒州的心魔。 对未来的恐慌,茫然,失措。 其实这在他十八九岁这个年纪里,再正常不过,只是沈林将他无限放大,让它占据了李寒州的理智。 若能斩除心魔,今后万山不阻。 可若斩不断,今后必然将会是困囚李寒州的枷锁。 “其实之前,我也很喜欢钓鱼,武功被废的那天,我也还在钓鱼。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钓鱼吗?” 李寒州抬头看着他,楚楚可怜:“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鱼才会上钩。” 沈予安拿起竹竿。 “其实行走江湖也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鱼会上钩。” 正在此时,一条鲤鱼跃出水面。 沈予安伸手抓住,笑道:“晚上做个鱼汤喝。” 说着,他转身,丢到后面驶过来的船上,对姚舜卿笑道:“劳烦用船上的锅炉做个鱼汤吧,姚老板!” 这船上一没菜刀二没佐料,要做鱼只能上岸,姚舜卿心里虽然疼钱,也知道沈予安故意整自己,却也不敢说什么,摆了摆手,让船家掉头了。 李寒州:“这里的鱼为什么不用鱼钩也能上来?” “愿者上钩。” “你老这样,明知道我听不懂。” 李寒州噘着嘴,抬眸看着远方,一片混沌,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来,神情更惆怅了。 “其实,不管干什么,都不容易吧?” “那当然,人间疾苦啊。” “可是人活一遭,正是因为看不见的困难而有意思,若是顺风顺水,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 “那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啊。” 沈予安笑道,又叹了口气,摸起酒葫芦来,又喝了一口。 “人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的。” 李寒州也笑了出来,从沈予安手里接过来,也喝了一口,还是被辣得说不出话来。 沈予安拍了下他的头:“小毛孩儿,酒量这么差还行?不难过了?” “想开了。” “想开就对了,平芜尽处是春山,心境开阔,何须平芜尽,眼前皆是春山。” 两只白鹭掠过江面,飞向远天,天地之间,唯有小小竹排游于画中,缥缈悠远,宛若仙境。 “其实我真的挺佩服你。” 李寒州正在发呆,突然开口道。 沈予安打了个呵欠:“佩服我?佩服我什么?” “从天下第一,跌落到尘埃里,还能这样乐得自在。” 沈予安哂笑一声:“我可不是天下第一。” “明年群英会之后,你肯定是。要是我,苦心修了十几年的武功,说没就没了,不知道要怎么寻死觅活呢可你没有这样,也没有因此颓废,就你这份胸襟,天下就没几个人能有。” 沈予安听着,心里不知怎的,竟然酸酸的,眸色也变得黯淡了许多。 “我从小就什么也没有,没有亲人,没有家,没有钱,朋友也没有几个。得之即失,失之复得,得之又失,大概是习惯了吧。” 他还故作轻松了笑了两声,可眼底确实令人心酸的苦涩。 “但有样东西你永远不会失去的。” “什么啊?” “我。” 沈予安一怔,鼻头一酸,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 …… 夜幕渐渐地降临了,二人依旧在竹排上,等着那条七色鲤鱼上钩。 李寒州心境已经平和下来,拿着竹竿,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波不兴的江面。沈予安就躺在他身边,翘着二郎腿看着天空发呆。 与其说是等那条七色鲤鱼上钩,倒不如说是等姚舜卿他们送饭来。 咕…… 李寒州:“我饿了。” 沈予安:“我也饿了。” “怎么还不来啊,这四周都是雾,他们不会迷路了吧?” “这你放心就是,能在这里摆渡的,都不是一般人。” “世外高人?” “差不多吧,大部分世外高人,退隐后都会做船夫,樵夫,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这样才显得他们境界比较高。” 李寒州呵呵笑了起来,看见大雾之中,隐约有火光,必然是姚舜卿他们来了,激动地赶紧站起来,招手道:“这儿!在这儿!” 对面船大概也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驶了过来,靠近竹排的时候,已经能闻到酒菜的香味。 船家用绳子将竹排和船绑在了一块,让沈予安和李寒州上船。 姚舜卿,阿瑶还有苏仪晴坐在船舱里,桌上摆满了酒菜,还有沈予安要的鱼汤。 李寒州连连咋舌:“这么多好吃的,饿死我了,一天没吃饭呢。” 说着,便坐到了苏仪晴身边。 苏仪晴给他盛了碗饭,笑道:“那就快吃吧。” 沈予安在姚舜卿身边坐下,先让李寒州放下筷子,自己端起酒杯来,笑道:“来来来,咱们先谢谢姚老板的盛情款待!来,干!” “干!” 我欲齐天 第四十八章 皇后(二) 船舱内的年轻们请船家进来吃酒,船家愣是不肯,只向姚舜卿要了一壶酒,便坐到船头去了。 月色在雾中分外朦胧,微风徐徐,水面波光粼粼,清脆的流水声令人心情倍感舒畅,甚至让人忘记了在这不见五指,生死未卜的烟波江上。 一向扣门儿的姚舜卿这次是下了血本,沈予安钓上来的那条鱼被他做成了葱油鱼,又另外弄了一个鲫鱼豆腐汤,一只盐水鸡,一道四喜丸子,一道鲜蘑菜心,一道菠菜豆腐,再搭配几样时新的小菜,还把埋了几十年的女儿红给挖了出来,要不是船实在放不下了,只怕他还要再请两个唱曲儿的。 看着满桌的酒菜,要是别人点的,这一桌都不知道要挣多少,现在却要白白送给别人,姚舜卿想想就心疼。 但不付出哪有回报?现在怎么说他也是与青鸾剑仙推杯换盏,在一起喝酒的相识了,将来再回去宣传宣传,客栈的生意决定更好,最好能把对面那个客栈给比下去…… 他这样安慰自己,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可还是没有多少食欲,大概也是他平常节俭惯了的缘故。 谁能想到堂堂客栈的老板,一天的伙食花不到十文钱。 在姚舜卿眼里,钱简直比他的命都重要,他可以吃苦,但不能吃了苦挣不到钱。他在屋顶上种的那些黄瓜,就是为了将来腌咸菜吃的…… 他看着桌上的酒肉,分明就是一碗一碗的银子,吃一口就等于吃了一块银子进去,怎么也不忍心下口,但抬眸看看对面的李寒州,已经吃完第三碗饭了。 “明天把他们丢到烟波楼上,赶紧走,照这傻小子的吃法,谁能养得起他们!” 姚舜卿心里暗恨自己不该见钱眼开,白白惹了这一场麻烦,赔进去这么多的银子,明天无论如何也是要脱身的。 “听说姚老板之前还学过武功?” 沈予安突然开口,问道。 “就学了点儿轻功,还有一点儿三脚猫功夫罢了,将来债主上门,好跑路的。” 姚舜卿陪笑道。 李寒州嘴里塞满了饭菜,唏哩呼噜不知道在说什么,把饭咽下去后,才说道:“你欠人家的钱?人家不欠你的钱就谢天谢地了,今天刚被你糊里糊涂地敲诈了一笔。” “哎呀……这位小相公还记得……都是我的不是……” 沈予安:“李寒州,你看姚老板人多好,又租船送咱们过来,又准备了这一桌宴席,怎么能这么说人姚老板呢。” 李寒州冲姚舜卿翻了个白眼,他不喜欢太能算计的人,他是个直心肠,用沈予安之前骂他的话说就是天生缺了块心眼儿,被人骂了还要给人数钱的那种,算计人他是不会的,所以也很讨厌别人算计他。 他擦了擦嘴,说道:“我还要钓鱼呢,那个前辈说了,钓不到七色鲤鱼,就不要想见他,他保证我连烟波楼在哪儿都找不到。你们吃着,我出去了。” 说着,他已经走了出去,跳到竹排上,继续拿起鱼竿来发呆。 阿瑶:“七色鲤鱼?这世上哪有什么七色鲤鱼?” 沈予安喝了口酒,又吃了口菜,不慌不忙说道:“沈林练他的耐性呢,不用急。吃菜吃菜。” 说着,他已经撕下来一块鸡腿,假意让了让,没人吃,自己啃了起来。 苏仪晴莞尔笑道:“既然是那个沈林要历练他,必然是在暗处看着他呢。咱们在这里喝酒吃肉,也亏他能忍住不来。” 阿瑶:“他呀,最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了,别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化外仙,他自己叫自己什么……江左玉郎,倒也配得上这个称呼,反正像咱们在这里吃酒席,他只觉得脏了他的地方,没出来赶咱们已经是很好了。” 姚舜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巴结沈予安的机会,谄媚笑道:“那不用说了,必然是看在青鸾剑仙的面子上,他才不出来的,会不会是怕您?” 沈予安苦笑一声:“他可不怕我,我一个武功尽废的废人,他怕什么?” “真废了……” 姚舜卿脸色瞬间苍白,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沈予安。之前他听说青鸾剑仙被尸煞帮二当家打败,丧尽武功,起先他还不相信,现在听沈予安亲口说出,他心里竟有些不太舒服,甚至有些悲悯,不禁想要是自己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骤然失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寻死觅活呢。 “古人说,其身正,不令则从,身不正,虽令不行……就算沈大侠暂时遭受了些磨难,可您惩恶扬善,在江湖上积累的美名是真的,咱们都是打心眼儿里敬重您的。” “姚老板是真会说话,说的我心里暖洋洋的,来,敬你一杯。” 二人碰杯,将酒一饮而尽。 沈予安:“姚老板是当地人么?” “我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但祖籍却是汴京人氏,祖上也都做过官的,后来祖父因为当年官家还有大千岁夺嫡的时候,支持的大千岁,得罪了官家,官家登基之后,就把祖父问罪,发配到了这里。” “姚老板还是官宦世家啊。” 姚舜卿苦涩一笑,叹道:“过眼云烟罢了,当年姚家被清算得干净,早就算不得什么官宦世家了。倒是他们,还在那富贵膏梁地,位高权重,享尽荣华富贵……” 就算他仍装得云淡风轻,可眸中的恨意却分毫不减。 沈予安听他这样说,大概也知道他说的是谁了,现在的大宋,除了蔡家,还有人配称得上位高权重。 “客栈生意很好吧?” “挣些个碎银罢了,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想来比起祖父在朝堂上步履维艰,用尽心机手段,我本本分分地做些小生意,其实也挺好的……” 他越说着,拳头攥的越紧。 沈予安看着他,眸色深邃。 此人心机深沉,与沈予安不过相识不久,还是因为一场矛盾,此人断然是不会轻易交代出底细来的。 沈予安暗思,若他没猜错,姚舜卿童年时候必然过了一段锦衣玉食的幸福时光,只是繁华骤然间烟消云散,等待姚舜卿的,只有颠沛流离。 没有经历过从天上摔到地狱的狼狈,不可能会对陷害之人恨到这种地步,单单一个眼神,就恨不能把人给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