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都记事》 1、死神与回忆 我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很多时候会一边走路一边瞎想,一直到目的地为止。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瞎想。一直到我现在这个岁数,还是改不了习惯。前几年我甚至专门做了脑部的核磁共振,实在怕用脑过度提前老年痴呆。 初中升高中的假期玩的太狠,上高中以后已经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一直没有兴趣到硕士毕业。这么多年,忙或者不忙,认真或者散漫,感觉一直在混日子,混吃等死。我甚至没有坚持心写完现在这篇文章。前两次动笔,自己都不忍猝读。这是第三次写,大概率还是要断。 若干年前,因为花天酒地,不注意身体,着实生了一场大病。入了院,主治大夫迟迟不敢动手术,血压一直太高,怕我上了手术台下不来。科里头发花白好死不死的权威专家带着一群学生来查房,看着我说,像这个病,搁几年前做手术,好一个,死一个。我真踏马谢谢你大爷。 情况最不好的时候,高压到了二百多,上厕所不敢蹲坑,起来眼前都是黑的,躺在床上真有点气若游丝的味道。我住的是个大房间,里面起码有六七张床。夜里关灯,走廊的灯光打进来,屋里有人打呼噜,有人唉声叹气,斜对面的老逼头子整日整宿的叫唤,气得床边的孝顺儿子低吼着要掐死他亲爹。真是一片末日的滋味。 睡得朦朦胧胧,觉得旁边坐着一个人。黑衣黑袍,拄着个不知道啥玩意儿。我使劲睁睁眼,看定他,慢慢说,草泥马,好歹你伸个长舌头,戴个牛头马面的,拄把镰刀算咋回事。不懂入乡随俗? 那个人也不说话,看着我。我渐渐觉得身上开始发凉。我掏出一件东西,朝他伸出手,平摊在手掌上,借助外面的光线,反射出几丝璀璨。 “从法律的意义上来说,你这算行贿。”黑衣人慢吞吞说道,喉咙好像有两把锈菜刀相互摩擦。他往前微微探头,端详了一会儿,说:“黄金家族的好东西。。。洞里拿的吧?” 我说我不想死。这个够不够买命? 黑衣人看着我,突然咧开嘴无声的笑了。我甚至能看到他森森的牙齿。他凑近我,我闻到了一股腥气。 “关键是,你现在是死是活?不死不活?又死又活?你不是在洞里就该死了吗? 老实说,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无言以对。 “对了,你那些可爱的兄弟们都去哪里了?或者说,从洞里出来,你竟然没有打探过他们的消息和下落?” “啧、啧、啧,多么纯真可贵的友谊。” 我的心脏好像突然被一只手攥住了,喘不上气。同时脸上又热又辣。 “黄金家族的子孙选人的眼光真不好。最卑劣者反而活到了最后。” 我重重叹了口气:“你居然这么身临其境的,看来我真的命不久矣。” 当人总是一味的开始回忆,那他一定正在衰老或者面临死亡。 我那时还在体制内,待在灰暗而狭小的平都,拿着固定而微薄的工资,过着无聊而窘迫的生活,看不到人生的半点希望。面对不喜欢的命运,一个人有再多不甘,也会慢慢习惯和沉沦,更何况我是一个惰性很大的人,胸有大志却耽于幻想,脾气暴躁但本性怯懦。当时单位接了一个上级的活,叫做旅游资源普查,山川河流、景区景点,哪怕一棵烂树、半垛石碑,只要入了“当地名胜”,都得去实地考察拍照,回来再按照固定表格填写一遍,很无聊的一项任务。有时候是领导带着我去,有时候我带着别人去,而所有事情的开端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2、僵尸和好友 我记得那次是去抱竹涧,市区边上的一个小破景区,当地的村委会管理着,掉屋坠瓦,破败不堪,就这还营业呢,收十块钱的门票。跟门口当地村民充当的检票员打了招呼,说明来意,出示介绍信,一路走进去。抱竹涧位于一群小山环抱之中,地势渐次蜿蜒而上,到了几座主殿的位置,海拔差不多能到了山顶,同时大殿后面的山坡向阳处,还有林林总总十几个砖石垒就的大馒头,方圆总得四五米见方,当地人称“道士坟”。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一个方形的口子。 我其实之前来过几次,都是远远的看着,不想靠近也不想深究,坟墓尸体之类的总不那么吉利。这玩意儿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羽化登仙的道士们的遗骨,还有留这个口子是干嘛用的,让道士魂儿经常回家看看? 已经是下午,阳光透过松树斑驳的打在道士坟那一片位置。我赶紧拍了几张照片,准备撤退,突然看见道士坟的的开口处有双眼睛冷冷看着我。 确切说,是两个黑黑的圆洞。天气不算很冷,还有阳光扫在身上,我却觉得一下子掉进冰窟里。我好像呆了一个世纪之久,灵魂在脑窍之上飘忽了好一会才慢慢回到体内。 这他妈的到底是啥玩意?像个人,但又实在不像个活物,我呆呆和“它”对视,它两个黑洞没有感情的看着我,突然咧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个更大的黑洞。它笑了一会,慢慢隐去了。 一起来的同事说话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像在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转过头来,挤出一个笑脸:“天有...有点冷了。” 晚上回到家,心神不宁,甚至都没有跟老头儿打招呼。在老头愠怒的注视下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呆坐了一会,给魁梧打了一个电话。魁梧不魁梧,身形瘦小,是我好多年的朋友。身形小,心思不小,为人诚恳踏实,就是有点仙,爱瞎琢磨。大学时候迷上了气功,经常在宿舍呆坐练功,当是时,轮子闹得很凶,把大学辅导员吓得要命,其实全无关系。 道士坟“遇鬼”这事儿,听着实在扯淡,不足为外人道,魁梧倒是一个很合适的交流者。我惊魂未定,磕磕巴巴的把整件事情说完,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那头倒是很镇定,从容说:“哪有那么多幻觉。” “你的意思是我真遇到鬼了?” “哪踏马有鬼?这不扯淡吗?” 我听了心里一安,放心不少。 “肯定也是实质性的东西,譬如僵尸什么的。”我听魁梧继续说道。 “卧槽!你这话一点没安慰到我,僵尸也好不了多少。再说哪他妈有僵尸,都是胡说八道。” “不了解的东西最好别轻易否定。”魁梧没有和我争辩下去,停了一会,说:“明天你来我家吧,一起喝点,顺便给你解解心宽。” 自己我妈死了以后,老头儿找了个后老伴儿,父子之间的关系似乎更差了。我对他没什么亲近感,他对我也是一肚子不满意。特别是我越活越活成了他最害怕的样子:大龄、穷、宅、没房子、没女人。明明起点不低,过的是落魄不堪。每天看到我都是长吁短叹。这无疑也增加了我的心理压力,基本上一下班,吃点饭就躲进我的小屋子去了。 3、箴言、或者诅咒 所以他倒不反对我社交,甚至有点催促的意思,仿佛这样我会显得正常一点。他历来管我较严,但往往我说在朋友处喝酒、过夜时显得通情达理。我记得和魁梧的约定,晚上拎着两只烧鸡去了魁梧家。魁梧瘦小,他老婆胖大,喉咙直、嗓门大,人爽快,开门见我大叫:桀子你来了,恨不得全楼道都听得见。进门逗逗魁梧那个流鼻涕的儿子,魁梧一脚弓把孩子拍开,示意我去酒桌上落座。我招呼嫂子和小孩,嫂子说你别管我们,都吃过了。 我吃了几口菜,喝下一杯酒,稳了稳心神。我悄声问魁梧:你觉得我那天不是幻觉或者看花眼了? 魁梧点点头,说我也见过那玩意儿。 我一惊,片刻才说得出话来:“这东西...已经这么普遍了?” 魁梧摇摇头,一字一句说:“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我脸皱到一起了,想着你他妈怎么又犯病了。 魁梧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其实这也算是一种生命体。但确实也跟我们常规认识的正常的生命和人类有所区别。 “就像活死人、僵尸、行尸走肉什么的?” “不好说,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不知道原理上有无共通之处。” 我无言以对,只能拼命喝菜吃酒。 “它可能确实要颠覆你的三观,需要你慢慢习惯。” “我不习惯。除非我疯了,并且我觉得你也疯了。” 魁梧笑笑,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要试着接受,否则你真会发疯。” “这是不是就说明...”我艰难的措辞,“我的厄运要开始了?” 魁梧表情不可琢磨:“让我说的话,更像是一种命运的召唤。你需要跳出自己的舒适区。” 他的眼里有种异样而疯狂的色彩,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我苦笑着说我真信了你的邪!巴巴跑过来听你扯几把淡! 魁梧见我听不下去,也不再灌输我什么东西,只是专心喝酒吃饭。酒入愁肠愁更愁,心情不好只会醉的更快,魁梧不放心我,一直把我送到家。一路上我大着舌头跟他说我不能有事,我还没结婚,还没房子,还没孩子,我不甘心。我要把这件事当噩梦一样做了,当臭屁一样放了。 魁梧轻抚我的肩膀不说话。 到了地方,我摇摇摆摆上楼,魁梧叫住我。我扭头,楼道的声控灯亮了,打住我,却照不清外面的魁梧,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又听到他慢慢说:“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其实人喝多了睡觉是很难受的,观者觉得其呼呼酣睡,其实本人无比痛苦。此时醉酒者大脑兴奋而混乱,意识流会纠缠成世界最难解开的线团。 我好像又回到小时候的故居。二层小楼混居着很多人,周围有着大片的空地。杂草茂盛,我走过去,没于群绿,鼻端充斥着各种植物的气息,随着脚步的逼近,各种昆虫会腾空而起,密密麻麻的飞走。这样的时代不会再来。 然后所有的建筑似乎都渐渐远去,直至不存在。这野草向外无限扩张,把我缩小至一个米粒。远处有飘渺的歌声传来,充满异域风情,我扭头,身后站着几个无比高大的黑袍人,有的伸开双手做接纳状,有的伸出手召唤我,我内心害怕,但又不自觉靠近,突然,中间那个最高大最威严的黑袍人用钢铁之音开口说道: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4、穷比僵尸还可怕 随后的几天我都是脸青脸白的过着,就在这件事情在我心里的位置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时候,魁梧又联系我了。这天杀的居然让我陪他再去抱竹涧一趟。 我说我死都不会去。魁梧没说啥,硬塞给我一张卡,说里面有五万块钱,不多,先用着。 我说魁梧你干什么?你一个破网管哪来这么多钱?嫂子孩子都不富裕,你怎么能拿这些钱胡造,不合适不合适。 魁梧示意我收下,我低头看着他破破烂烂的运动鞋,心里一阵心酸:“兄弟,你说你这是干什么,这不胡闹么!”伸手接过银行卡,放在衣服口袋里,用力捏了捏。 “不过兄弟,五万块的勇气还不足以支撑我大半夜的陪你去抱竹涧。这是要去和僵尸搞联谊吗?” 魁梧拍拍我安慰说:“一、你陪我去这一次,我把我知道的东西告诉你;二、这次会有人一起去,保护咱们;三、你是我迄今见过的把自己满手好牌一点点作没的最牛逼的人生失败者。 你已经是在人生的最低谷了。真的,桀子,你现在就剩烂命一条,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张嘴结舌看着他足有一分钟:“真的...魁梧...就凭你说的这话,我真该问你要十万。” 我当然可以去。再害怕我也能去。魁梧不富裕,花钱也不大手大脚,这次眼睛不眨排出五万大洋,说明这里面肯定有事儿!有大事! 和魁梧、晓军,我们这些职工子弟从小玩到大,谁不了解谁?魁梧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退路了。从部队回来,把那点转业费糟蹋干净,几乎光着屁股回到平都上班,落魄的像一条老狗。我隐约觉得被命运之手牵引着要往某条路上走,可能会翘辫子,也可能...会有不可名状的隐秘希望。 魁梧当然也知道我肯定会答应,钱很可爱,和兄弟一起冒险也很刺激,僵尸当然可怕,可是了无生趣的现实岂不更可怕? 到了约定的那天,我跟老头儿交代好,出来上了魁梧的车子。魁梧开车,车后座坐了两个人。这两个人,面貌普通,衣着平平,沉默无语。我想这可能就是魁梧说的帮手。后视镜里我无意和其中一人对视,突然他眼中精芒大盛,我吓了一跳,赶紧把眼神挪开。 到了抱竹涧附近,把车停好,我们几个从山脚上山。如果不想从抱竹涧景区门口进入的话,就需要爬到山顶,翻过去从另一侧慢慢下去。当然,除非刻意锻炼身体,没有多少人为了省十块八块钱走这条路的。 开始上山的时候,周围还有不少人。我看随魁梧来的两个人走路又轻又稳,很少有普通人爬山歪歪扭扭、趔趔趄趄的样子。这两个家伙貌似轻松,好似游山玩水一般,不经意间却目光凌厉的扫射四周,而且两人分列两边,略有前后,却把我和魁梧虚虚的拢住。 等我们走到山顶,已近傍晚,余晖扫在众人的身上。此时周围也没有任何的跟随者了。正值冬末春初,寒意也慢慢上来,想着要在这寒夜中熬一宿,我不由一脸苦相。翻过山梁,往下走了一段,抱竹涧的建筑已越来越近。魁梧举手示意停下,指着旁边一块巨石让我坐下。这巨石背后正好能容纳一人的位置,地面尚平,屁股坐下来没有那么难受,而且正好巨石把身形藏住。我看魁梧也藏身于我旁边的一块石头之后,我转过身环顾,却发现那两个人看不到了。 5、捅僵尸窝子了 我悄声叫魁梧:“妈的天这么冷,到了夜里怎么办?” 话音刚落,一条毯子飞过来。我还要开口,一大袋面包又砸到我的头上。我尼玛,我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魁梧连忙喊我:“你干嘛去?” “我清清肚子,撒泡尿,拉泡屎。” 天色很快暗下来了。一轮皎月正在当空。我把毯子裹在身上,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还挺保暖。但现在寒月凄清,枯坐深山,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傻,我安慰自己,至少是有钱拿的。魁梧刚才警告我不要睡着,一个是怕失温,一个是怕我忘了正事,可是暖意上来,不由得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觉得头上挨了一下,我睁开眼,听见魁梧极低的声音传来:那东西来了! 我一激灵,睡意全消。奓着胆子慢慢起来一点,从巨石探头看,当是时,月光扫在抱竹涧,一片雪白。先是在道士坟周围出现了幢幢人影,身形僵立,过了一会儿,好像冰雪消融,身形出现抖动,接着它们不约而同仰首望天,发出“嘶嘶”的声音,在这夜晚的寂静当中,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我顿时觉得小腹一阵尿意。 老天!活死人之夜这是!我是真没自己想象的那般胆子大,然则现在就像是坐上了海盗船或者云霄飞车,欲仙欲死之中后悔都来不及了。我颤巍巍扭头看魁梧,能看出他也探出头来观察,瘦小的身影此刻却不动如山,镇定如常。 或者他也吓呆了? 那些东西吸食了一段时间的月华,身形摇摆的幅度更大,我心里“阿弥陀佛”个不停,心说这就算是起夜吧,深更半夜,拜托快点回坟里继续睡吧。 突然其中一“人”发出长啸,声音低沉却充满压迫感。那群东西似乎受到什么感召,齐齐行动,在山石劲松之间蹦跳起来,身形还是很僵硬,但速度是真快,蹦到一处,个个仿佛在寻找或者拂拭什么东西,过了几秒钟又迅疾的飞到别处,要命的是有几个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肝胆欲裂。 转头看魁梧,不由大惊失色,这傻逼去哪里了?我睁睁的看着群魔乱舞之地,竟然觉得每当哪个僵尸跳离某处,总会有个白晃晃的影子随后出现,僵尸太多,落脚地无数,那个白晃晃的影子跟着晃得更快,在我眼里几乎都出现了拖曳的效果。 正惊疑间,魁梧的脑袋突然从石头上露出来,把我吓个半死,他急声说桀子没事吧?保护好自己,有事喊我。声音未断,突然消失不见。然后我又看到那个白影子在乱窜了。 我尼玛!白影子是魁梧?他从哪里学得这些歪门邪道?心中的讶异几乎要压过了恐惧。正发愣的时候,危机顿显,两个鬼东西竟然朝我这块大石头蹦过来。我刚要大叫,听得身后一声“孽畜”,两道身影从我背后飞起,转瞬之间和那两个僵尸交了手。双方好像对了掌,两个僵尸倒退着飞走,瞬间又有两只飞来,赫然各举着两把长剑。两个“保镖”手里也多了黑乎乎的棍状物,双方交接之下,金石之声长鸣。 我激动的手舞足蹈,来看武侠大片了!绝对3d,绝对超值,票价是踏马的一条命。 6、惊魂夜 短短几秒钟,两个保镖已经和好几个僵尸缠斗在一起,魁梧也在那边窜的兴起。我心想踏马谁来保护朕呢?好死不死,又是两道剑光朝我射来,我吓得大叫“魁梧!”倏忽之间,魁梧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半蹲于巨石之上,用手指把其中一柄长剑荡开,荡开之势未减,又把另一柄长剑直接撞飞。 啊哈?《我的发小是武林高手》? 恍神的时候,魁梧又踹飞了两个,左手把半瘫的我拉起来,低吼说:“走!” 说话间又有五六个东西踩上了巨石,几把光闪闪的长剑环成刺目的扇形,齐齐刺向魁梧,魁梧侧身,伸出手指弹在最外面的一把剑身之上,那柄剑鸣叫着把扇形的剑阵全部撞散,正其时,又是一物飞来,来势更猛,剑尖堪堪插向魁梧的面部。我还没来得及大叫,魁梧一张嘴,咬住了飞来的剑尖,同时他的手再也把持不住,顺势放开了我的胳膊,对方攻势未稍减,又一个胖大的怪物飞过来,举起油锤大的拳头砸过来,魁梧吐气开声,举起左手握拳和那个胖子硬怼一下,发出沉闷的钝响,这期间魁梧带的人发狂般的朝我们这里冲,却被数个僵尸死死拦住,急的嗷嗷大叫。 我正忘情看着那个胖子飞起,就看到一道寒芒冲着我脑门过来了。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时间变得很慢,脑海里闪现过最后一个念头: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说时迟那时快,魁梧已无暇出手,竟然侧过身子,挡在我面前,用身体硬生生接住这一剑! 魁梧一声闷哼,身形摇摆,我的脑门“嗡”的一下炸开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天灵盖,同时右边整条胳膊着火一样又热又涨又疼,耳边有个声音急促地说:“打他!打他!” 这声音非常耳熟,可我已无暇细想,整条右胳膊好似马上炸开,我再也忍耐不住,狂吼一声,跳上巨石,并拢右手的食指中指,朝那群僵尸点去。 当是时也,月皎星稀,鸦雀呜咽,松涛阵阵,暗影重重,一股淡淡的圆形气柱冲天而起,惊飞了周围所有的僵尸。射出这道气体,身体好像舒服了一点,我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拿指头点来点去。树林之间,道道白气纵横,遇到僵尸,直接透体而过,碰到长剑,如催朽木,当即折断;扫过巨石,竟然也激起阵阵砂砾!那两个保镖也忙不迭的躲闪,我听到一个人惊叫:这世上真的有剑气! 我脑子迷迷糊糊的,心想:妈的你才贱!你全家都贱。那些僵尸仿佛被白气惊着了,聚到一堆好像无头苍蝇开始乱跳,再无攻击的意图和动作,我傻愣愣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魁梧又不见了。放眼望去,这不知死活的王八蛋居然又跟着那些蹦跳的僵尸乱窜,不是刚才受了伤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好像为首的僵尸又是一阵长啸,那些东西蹦蹦跳跳消失于密林群坟中间。 魁梧又跑了一会才回到藏身之处。远处已见微薄的晨曦,可是光线还是很暗。他捂着左胸,神色有些痛苦。那两个人好像又突然消失了。 7、梦境 我有些着急:“咱们赶紧去医院吧?” 魁梧摇摇头:“皮肉之伤,还死不了。”他有些无力的靠在后面,说:“你从哪学的这么高明的剑术?我之前真没看出来。” 我脑袋有些发木,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懂非懂。 “什么狗屁剑术?我也不知道,突然就那样了。我早说了,这个地方很邪,整件事情就很邪...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地老鼠似的,窜的那么快,我之前认识的你也不这样啊。” 暗淡的光线下,魁梧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裹紧身上的毛毯,全无睡意,回想起刚才的种种,一阵阵寒意从腚沟直上后脖颈子,今天,差点就折在这里了。今夜之后,我的世界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世界,魁梧也不再是我以前那个熟悉的好兄弟了。 魁梧有些萎靡的缩在那里,显得更瘦小了。 我忍不住:“真不用去医院?” 他摇了摇头。 “你说这么折腾有什么意思?大晚上的,除了你的身体损伤,我的精神创伤,有什么收获?” “收获委实不小。”魁梧好像精神了一点,欲言又止:“等回去我整理一下再和你说。” “你千万别跟我说了。”我头摇的像拨浪鼓,“你给我的精神损失费我收下了,以后这样的破事真别找我了。” “但你刚才那几下真的挺帅的。”魁梧比比划划,模仿我做出不堪入目的丑态。 “别扯你娘的淡了!”我没好声气的骂他。 远处开始露出鱼肚白。 “等会就该撤了。”魁梧若有所思。 我俩再不说话。静静看松枝摇动。抱竹涧一片静谧,浑想不到昨天夜里发生了那样的大事。 “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我听魁梧喃喃自语道。 回到家我就发烧了,很厉害,39度多。不知道是受了寒还是受了惊。对我而言,发烧比感冒好治,就是多喝热水,不必吃药,捂紧被子,通常睡一宿、出一身汗就能好,当然这一宿的感觉一定是很不舒服的。迷糊中好像感觉老头儿一次次进来,阴郁的目光扫在我的脸上,把粗糙的大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然后我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我又置身于无垠的野外。旁边蹲着两个小孩,小孩中间放着一个红色的小塑料桶,虽然没有凑近,我却能想到里面一定是密密麻麻刚捉到的各种螳螂。孩子们从塑料桶里各自捉出一只,认真用线捆在这生物的腰腹位置,然后把这东西放了,手里扯着绳,让螳螂慢慢爬到公路,被冲过来的汽车碾死,孩子们天真烂漫的哈哈笑着。 我的身后是一片萝卜地,再远点有一个巨大的腌咸菜的作坊,水泥铸就的咸菜池子一字排开;还有露天棉麻仓库,棉麻制品堆得高高的,用防水帆布紧紧盖住,仿佛巨大的远古的怪兽,有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从巨兽的体内钻出来,脸上有怪异的微笑。 我慢慢往前走,却好像又走到了一座古朴的道观所在。穿过掩映的竹子,我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乌泱泱都是人。居中坐着一个老道士,须发斑白,一群年轻道士磕头虫似的围着他,有的哭哭啼啼,有的一脸哀戚,有的怒容满面,有的慷慨陈词,老道只是轻捻胡须,沉吟不语,稍后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又开始发晕,道观却又不见了,远处有个穿白衣的女子,不似汉人装束,在前面摇曳生姿的走着,她拿着一根树枝把这草丛打着,嘴里唱着异常动听婉转的歌。我紧紧跟着她,潜意识告诉我这很危险,可依然无法停下脚步。曼妙的背影越来越近,她突然转过身,面容很美,但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女人,她笑着问:“你一个世外之人,为甚么没羞没臊的跟着我?” 8、密谈里的大秘密 这次生病来得很凶,过了好几天才慢慢康复。烧退了,嘴边却生了一个很大的脓疮。我恨恨的想:一定是被那天邪气入侵了。魁梧也不消停,又找我去喝酒。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电话里骂他,说跟着你去抱竹涧差点命都丢了,害得我还不够惨?咱俩就此别过吧。 魁梧在电话里温言相劝,说我不是答应你了,要告诉你我知道的一些秘密吗?真的,你过来吧,我这还有点好东西,也一块都给你。 我真的气笑了,说魁梧,你真当我是小孩子吗?一次次拿这些蝇头小利引诱我?...晚上几点去你家? 开门的时候把嫂子吓了一跳。女人大呼小叫的喊:“桀子,你咋上火的这么厉害?该吃点去火药了。”我捂着嘴角,尴尬的点头哈腰。嫂子接着气呼呼的说:你说魁梧也不让人省心,前几天晚上摔了一跤把肩膀都给扭了。 魁梧招手让我过去。我看他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问他:“你这没事吧?”看着他左胸的位置。 他摆摆手,让我坐下。 我指着他受伤的位置,低声说你老婆可真好糊弄的。 魁梧笑了笑,眼里有一丝苍凉。我突有所悟,没有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我俩喝了一会儿酒。魁梧突然问:“你听说过黄金家族吗?” “...你说的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吗?” 魁梧点点头:“所谓黄金家族,明面说的是成吉思汗一族高贵的血脉,隐含的另一层意思,却是这个家族百十年间所攫取的无数的珍宝和惊人的财富。” 我听魁梧继续说。 “现在主流的观点都是元皇室和贵族把这笔财富带回了大漠。可是我们都知道,沙漠并不是藏宝的好所在。正相反,沙漠更不容易定位和寻物,这也就是成吉思汗把遗体埋于大漠的目的。” 我插嘴道:“你的意思是成吉思汗的宝藏没有被送到大漠,而是运到南方,埋藏到了内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卧槽你不会要说就在平都地底下吧?” 魁梧一边示意我低声,一边点头确认。 我心中大不以为然,刚哂笑一声,嘴角扯动大疮,疼痛难忍,想到抱竹涧那夜,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嘻笑。 “这些年,我游历名山大川,遍访奇人异士,所收获的,无非也就确认了一句话而已。” “胶水(平都元代古称)之下有巨藏。”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出来。 我不敢再笑,捂着嘴角不做声。 魁梧从兜里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圆形币状物,递给我。 “给孩子过年买的金币巧克力还没吃完呢。”我说着,接过来。入手却沉甸甸的,沁着凉气。我赶紧拿到灯光下瞧,竟然真的是一枚光灿灿的金色钱币,两面雕刻极其精美的图案。 “这是什么?”我颤声问道。 “邪米思干金币。” 魁梧看着我一脸茫然,解释道:“就是撒马尔罕城金币,古帖木儿帝国的首都。” 金币在我的眼里反射着妖异的光芒,我慢慢说:“这也是平都地底下发现的?” 魁梧点点头。 “很值钱吧?” “买平都的一套房绰绰有余...送给你了。” 我又惊又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猜?” “因为我们是发小?” “屁!” “因为我们亲如兄弟?” “狗屎!”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职工子弟。” 9、魁梧的愤怒 我说而无心,视而未见,听而未闻,只是轻轻摩挲着金币,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喊:值一套房子!一套房子!一套房子! 过了好一阵,魁梧的声音才闯进我的耳朵:“这枚邪米思干金币在平都能买一套房,可在地下成吉思汗的浩瀚荒渺的宝藏里,不过是一粒砂砾罢了。” “成吉思汗到底有多少财富?”我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人类历史从未有过之财富;人类历史不会再有之财富!” 我看着他眼里的狂野,喃喃说道:“老天!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吧!我要有这几粒沙子就心满意足了!” “我对这笔财富压根就没有兴趣!我只是恨和不甘心!我只是想要拿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切。” 我愣了一下,魁梧这句不着调的话打断了我的迷梦。我奇怪的问:“你恨啥?你要拿回啥?” 魁梧充耳不闻,依旧愤恨的说:“这几十年来,他们仇视和诋毁我们和我们的父辈,说我们馋懒奸猾,说我们混吃等死,说我们不思进取,说我们败家败国。” “诋毁了我们的父辈,再顺势毁掉前几十年的历史。” “桀子,以前我们是什么?你说。” 我不说话,看他继续慷慨激昂。 “现在呢,我们叫弱势群体!” “你知道的,自从蕴之先生走后,没有人再为我们说话了!我们成了孤儿了!” 我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赶忙拦住了他:“算了算了!你把中心思想拔得这么高,我都没法跟你聊了。” 嫂子的脸从门外闪现,盯着我们看了两秒钟。说:“还以为你俩在吵架呢!”我笑着摆摆手。 魁梧灌了一杯酒,喘着粗气不说话。 我有意打破这种紧张气氛,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那些王公贵族怎么想的,选了平都这个穷乡僻壤。 魁梧平静了一下,说:“因为当时的平都是皇帝身边那些方士术士眼里的龙兴之地。治世时窝藏珍宝,滋养龙脉,乱世起事则聚拢豪杰、席卷南下,即使败局已定,也能通过海路把这笔财富统统运走。” “海路?平都压根就不靠海,距离最近的海域也得有十几公里。” “你说的是地上,我怀疑地下的宝窟出口已经通到了大海。” 我跟随着魁梧的描述心驰神往,却实在想象不出那种壮丽的场面。我耸耸肩说:“你简直可以写玄幻了!” 这傻逼好像有点喝多了,双手比划着,又丑态百出的模仿我那天的样子,嘴里发出“湫湫”的声音,对我说:“那天夜里你大发神威的样子我觉得才玄幻。” “操!” “桀子,我之前只是接触到各种线索,但是太多太杂,反复纠缠成一团。但自从你参与进来,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要找到这个线团里的那根线头了。” “我可以拒绝参加吗?” “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这句话好像是咒语,当他脱口而出,我总是沉默,无力反驳或者不敢稍有冒犯,醉意熏熏中,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几个黑袍蒙面的怪人,他们和现在的魁梧重合起来,又与那天在道士坟看到的僵尸面孔重合起来,一起整齐的吟诵:“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我如坠冰窟。 魁梧掏出厚厚一沓纸,甩在桌子上。我抬头一看,都是些打印出来的照片,内容都是些石刻的文字。魁梧说:这都是抱竹涧的石刻。我脑中灵光一闪,说道:“这一定是根据你那天跟踪僵尸的轨迹拍下的照片。” 10、大姑娘1样的小伙子 魁梧笑起来:“所幸你还真不笨。我那天夜里已经在僵尸到过的所有踪迹做了标记,天亮了又让人赶去拍照记录。结果发现基本所有的位置都位于各个石刻之上。你回忆一下,当时僵尸们好像在巡查什么内容,我猜应该是前人故意留下的某些信息交予僵尸进行守护。” “一共一百七十三个字。重复字十三个,僵尸去过五次的有七处,三次的有四处,两次的有九处,剩下都是去过一次的。我都在纸上做了标记。我在想,是不是有用的信息就藏在这些文字里面。” “可是从将近二百个字里选出目标文字,这种组合得有亿万种。简直是大海捞针。”我皱着眉头说。 “我会从我的渠道去调查,也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我一下子紧张了:“怎么帮?” 魁梧说:“你们单位不是跟博物馆比较熟吗,你拿着这些东西去请教一下高老。他是平都著名的石刻研究专家。” “我跟高老也不熟啊,再说我问人家什么呀。” “你就说你最近也在研究抱竹涧的石刻,总觉得有几个字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看着不舒服,好像跟其他的石刻总有些格格不入似的。” “就凭这几句话你是不是都说服不了自己?托辞太拙劣了。”我气极反笑。 “你总得帮我问问,收了钱,你不能不办事。何况价钱是一枚邪米思干金币。” “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我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枚宝贝,触感坚硬踏实。 平都博物馆位于市中心,面积不大。进门先是一颗千年银杏,活得太久,蘖出旁支,形成子母树的奇观;树后是大殿,也是主参观室。右侧是旁殿,放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挖的破石碑,左侧是值班室,大殿后面是一排平房,做办公室用。 我走到后院,敲了敲门,推开,一脸谄媚的问道:“高老在吗?” 老高的办公位没有人。另一个座位上的人说:高馆长出差了。 我有些失望,说:“博物院就剩你了吗假大嫚儿?” “假大嫚儿”是我给小潘起的外号,小潘凤目秀眉、皓齿薄唇,长得端的好看,我也是业务关系才跟他慢慢熟悉,他考进来没几年,真不知道这么个出色的人物怎么会进这样的冷水衙门,因为像个女孩子,我老叫他“假大嫚儿”。 我靠近他,嘿嘿笑着:几天没见,想不想哥哥? 伸手去捏他的脸蛋,他迅速闪开,说讨厌,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红晕。 “高老不在,我请教他的关门弟子也可以啊。”我把这沓纸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小潘扫了一下,说:“这是抱竹涧的石刻。” 我一翘大拇指:“专业!” “怎么有闲情逸致看这些了?” “最近不是搞资源普查吗?就对石刻看上瘾了。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小潘翻着这沓纸问。 我想起魁梧教给我的话,实在拙劣的有些说不出口。 “我只是觉得有些字很奇怪。它们的结构、字体、以及运笔都跟其他的不太一样。”我硬着头皮胡诌。 没想到小潘竟然点了点头。 “看来你真研究了,高老也说过,抱竹涧的石刻有个别字书写不合常规,字体不好判断,新不新、古不古,很难断代。” 11、小潘的警告 我心一跳,有种瞎猫碰死耗子的感觉。 “那你给哥哥断断,都哪几个是所谓的怪字。” 小潘没接我的茬,突然看定我,美目流盼,若有所思。 我有些心虚:“怎么了,这么含情脉脉的?” “你是真搞研究呢还是另有目的?”他还是问了。 我突然紧张起来,好像被人戳穿了什么罪恶的勾当。我这人有个特点,如果有足够的思考时间,我可以做到心思悠长绵密,但却实在缺乏急智。 小潘一问,我突然就张口结舌了。 阳光从窗户斜斜打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洁白如玉,睫毛长的简直能放一支笔。我没来由的想:如果是个女孩子该多好。 小潘见我定定看着他,脸上又是一抹飞红。我想这个男孩子真容易害羞啊。他低头翻这些石刻,说:给我几天时间吧,我好好看看,再和你说。 我乐得赶忙拱手,连连称谢。 “我等你的好消息。”我转身要走。 “桀哥!”小潘叫住我。 我回过头。 他想了想,慢慢说:“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跟着掺和。” 晚上回到家,莫名觉得心烦。自从抱竹涧“撞鬼”,随着就遇到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情。魁梧满脑子的秘密,满肚子的心思,让我只觉得是个陌生人;我先拿了钱,后来拿了更贵重的金币,真是把自己彻底陷进去了。我赶紧把那张银行卡拿出来,又把一只抽屉拉开,把最里面的一个小盒子打开,取出那枚金币,在灯光下痴痴看个不停。财宝动人心,我也终于确认这几天的经历不是一场噩梦。 还有小潘。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提醒还是警告?那小潘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了解、介入这件事情有多深?我赶紧把这个情况和魁梧说了,电话那头他沉默了一会,说:平都真是藏龙卧虎,猫猫狗狗全都来了。目前此人敌友难辨,咱们且静观其变。 另外,你也要注意安全。这些天你身上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变化,我看你自己都弄不明白...我安排了几个人暗中保护你,但就怕万一,你一定要多当心。 他好像很忙,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断电话。我心里却郁闷坏了。招谁惹谁了这是。派保镖,像抱竹涧那次吗?一旦有事,没什么鸟用。 我好像又看到了在草丛掩映中的二层小楼。顺着室外的水泥楼梯上去,二楼的转角,年轻的父亲把小男孩满是肥皂沫的脑袋粗暴的按进脸盆里;几个小孩子风一样追逐跑过;有个老太太坐在自家的门口做针线;楼下突然又传来激烈的吵架声,两个家庭主妇面对面张牙舞爪、剑拔弩张;空气里有花草的香气和粘鼠板的刺激性气味;一只小虫子在我面前飞起,引导着我向前,天色渐暗,只有这种小虫子留在我的视野,并且身体越来越亮,宛如星辰,有更多小虫子飞进来,在黑夜之中拖曳出一条条不规则的亮线,它们不停飞舞,竭力在我的脑海里烙下印记。我感觉它们的动作似曾相识,却忘了在哪里见过。小虫子跳了一会舞,都飞走了。唯余夜空,而夜空浩渺,真正的星星开始清晰起来。夜空下有一只队伍经过我,为首的竟是我前几日梦到的老道。后面跟着的也是陆陆续续的道士,面色沉穆,不发一言。不多时,我落到了队尾,迷迷糊糊也跟着走起来,后面有轻快的脚步声,我扭过头,看着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少女,做道士装扮,冲着我跑过来,满脸泪痕,嘴里喊着什么。我竖起耳朵,却怎么也听不清。 12、小潘的答案 有些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过了几天,小潘给我发来了答案:蹑、月、寅、踪、子、西、卯、洼、其。据我的印象,好像石刻里面确实有这几个字。但这背后又有什么含义呢? 我实在懒得动脑,直接转发给了魁梧。魁梧收到后,久久没有回复。看着他灰白的头像我突然有种错觉。魁梧可能不会再给我回信息,不会再联系我,这件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结束了。我也会回归正常的生活,不会再做莫名其妙的梦,胳膊也不会时而犯病,一切如常,除了多五万块钱和一枚金币。 但这好像是我的奢望了。过了几天,魁梧又给我电话:桀子,陪我下乡一趟。 我说卧槽我以为你都放弃了。 魁梧那边说怎么可能,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说我他妈告诉你啥了。 “那九个字啊,你都忘了。”我突然想起小潘发给我的信息,就听到魁梧说:“卯月寅,西洼子,蹑其踪。” 我呆住了,听着似懂非懂的句子,他妈的真能拼出有用信息啊。 “卯月,农历二月,就是这个月,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西洼子,太田镇的西窝子村,蹑其踪,可以在此时此地跟踪对方的轨迹。” 我无力地反驳:“不是没有说哪天吗?” “明天凌晨。” “今天晚上就走?你这不先斩后奏么!我可不可以不去?” “你得去!你是骨干啊。” “屁的骨干!差点嗝屁的骨干。” “这次我保证你绝对安全!听话桀子,你岂止是骨干,简直就是钥匙。自从遇到了你,很多问题迎刃而解,我终于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这根线头。” “......那什么魁梧,我装邪米思干金币的盒子太大了,以后一定换一个小的。” “换什么小的呀,我猜你那个盒子会很快装满各式各样的好东西。” “那就借你吉言,多多益善。” 最近上头犯病,要求各个单位全天二十四小时有人在岗,意味着晚上也得有人值班守夜,单位领导一直拖着,只是安排了一个房间做值班室。那我自然就有正当理由跟家里请假夜不归宿了。老头听我说晚上不回来,一脸寒霜,说也不知道整天忙些啥,正事不干。我知道他所说的正事是买房子,谈朋友,可是谈了朋友就要买房子,不买房子谁跟你谈朋友?可没有钱谁他妈给你发房子?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僵尸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如果再想到七大姑八大姨给安排的密密麻麻的相亲日程表,我简直觉得僵尸有点可爱了。 晚上七八点钟,来到和魁梧约好的小饭店。好家伙,大厅一个不大的圆桌子挤挤挨挨的做了得有八九个人。有上次一起去抱竹涧的那两个,目光所交,大家都微笑着点点头,其余大多都是中老年男子,衣着甚是朴素,神情紧张拘束,魁梧赶紧招呼我,我看到有个空座,磕磕碰碰的坐下,跟两边的人赶紧点头哈腰。菜上的很快,都是大鱼大肉,而且偏辣的居多。魁梧招呼大家吃饭,倒酒倒茶,殷勤的和大家闲聊。尽管我有社交恐惧症,但还是慢慢放松下来,这样子太他妈像是和乡下的穷亲戚老长辈们聚会了。旁边的老头想和我攀谈,南方那边的口音特别重,我是一点没听懂,只好傻笑着点头,气氛越来也热烈,这些老头子酒量真不错,拐带着我也兴奋起来,居然又找到在部队喝大酒的感觉,我跟旁边的老头儿喝得勾肩搭背,我说:“大...大哥,不,大爷,以后在平都找我喝酒,我随时奉陪...”感到有人给我一个爆栗,抬起头看见魁梧站在我身后,对我耳边低声说:少喝点,别忘乎所以,耽误大事。我大着舌头说:怕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跟我大哥拉会呱怎么了! 13、西洼子惊蛰日 也不知道喝到几点,我迷迷糊糊被人拉上车,车走了好一会我才慢慢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面包车的副驾驶位上。我扭头看开车的是魁梧,回头又一瞧,其他人都坐在后面。车厢里很安静,并没有呼呼大睡的鼾声,甚至也没闻到多少酒味,所有人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呼吸平稳,沉默不语。我心中一凛,发觉只有自己失了态。 已至深夜,车子行驶在乡道上,暗无天日,只有远光灯往前挖出一条通道,但车子驶过,身后转瞬又被黑暗吞没。“真像我的人生啊,前无希望,后无依靠。”我没来由悲从中来。 面包车最后走入狭窄颠簸的村道,几乎要把我肚里的酒肉全真震出来,我的鼻子闻到自己胃里泛上来的酸臭,几欲呕吐。突然听魁梧沉声说:尊师,是这个地方吧? 车后面一个老头子缓慢说道:可以。 我望着窗外,才发现已经到了某个村子的附近。田野无垠,只不过冬末春初,未见多少郁郁葱葱的景色。正是深夜的末尾,凌晨的初始,整个村子还在酣睡,远处却可见微茫的天光。魁梧看了看我,说:西窝子村,古称西洼子。 魁梧熄火、关灯。众人车里静默。过了一会儿,我正忍不住要开口说话,还是后面的那个老头开口说:走吧。 众人一行下了车,几个老头子在前面走着,我跟魁梧在后面跟着,其余人等分布侧翼,前前后后拢住。走到一片野地边缘的时候,老头子停下脚步,环视四周,竟然盘腿坐下。旁边还有两个老头都跟着坐到地上。我心里嘀咕:这么冷的天,老年人肠胃又弱,冰着屁股,非得拉肚子不可。 魁梧站在他们身后,默默无语,周围人人肃立,警戒之态更显。 第一个盘腿坐下的老头儿从口袋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凝神仔细看去,好像是一面小鼓,不过几寸见方。那老者托于右手,用左手轻轻拍了一下。 出乎我的意料,蛤蟆小嗓门大,这么个小玩意,其声沉闷悠远,声波慢慢荡开来,竟有春雷之势,我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两跳。 巨声传出,老人再也不停,有节奏的拍打起这面小鼓。紧接着,第二个老者双手合拢放于丹田,唯有左右大拇指翘起,两只指甲又黑又长,宛如犀角,双甲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鼓声沉稳威猛,却压不住这弹指之声。第一个老者突然开口吟唱,吓了我一跳,他的南方口音非常浓重,嗓门沧桑悲凉,原始野性,我勉强听清他唱道: “春雷震吆,万物乃始; 蒙皮为鼓,弹指而歌; 蛰惊而起,请入我怀; 供尔牺牲,风调雨顺; 启奏上苍,佑我万民; 子嗣绵长,永葆福康。” 魁梧喃喃道:蛰惊而起,是为惊蛰。 我恍然:原来今天是惊蛰节气。 渐渐地,脚下的土地竟然有了一丝震动。我睁大眼睛看着魁梧,他朝我微微颔首确认。我心想妈的妈,我的姥姥,能把大地都震动起来的,得是多大的蛰虫,我是不是该做好跑路的准备了。 魁梧缓缓举起手来示意戒备。 “飕!飕!”突然破空之声传来,势若闪电,两旁的护卫伸出兵器格挡,飞来的东西被弹到一边。 14、老头儿的手段 “弓箭。”魁梧说。 远距离攻击!妈的这怎么还升级了。 破空之声又来,这次听起来更雄浑。 魁梧突然把手拦在我身前,同时歪了一下脑袋。一条东西贴着他耳朵忽的飞过去。 “标枪。”魁梧淡淡道。 我滴妈! 席地而坐的第三个老人突然掏出了一把稻草,开始熟练地扎着什么东西,片刻,他把扎好的玩意儿放在地上,竟是一个小人儿,虽然很粗糙,但是腿脚俱全,形神生动。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地上站着了一排草扎小人。 这时,在未尽的夜色和初起的晨曦之间,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开始动作僵硬的走过来。距离越来越近,连我这个眼神不好的也能看出是古代兵士的装束。这次,我方人数众多,局势整体尚稳,我比抱竹涧那次略微镇定了一点,心想真要到了逃跑那一步,我还跑不过那几个老头儿? “是一支元代军人的小部队。”魁梧轻声说,语气满是压抑的兴奋。我也渐渐看清楚了,一个一二十人的小队,居然盾牌兵、步兵、弓箭手、掷枪手、军官都齐备,虽然已是活死人,但阵型严谨,步法规整,带着森森的杀意。 两只不同时空的队伍居然在西窝子村相遇了。我突然又开始胆怯了。无论如何,对面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杀伐经验丰富,而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支军人小队又往前推进了五米左右。我几乎可以看清楚那一张张死尸脸了。我想,又轻信了魁梧的话,他妈的大意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是! 对方的掷枪手又森森的举起标枪,弓箭手张弓搭箭,我叫一声苦,却见扎小人的老者轻轻低喝一声:“入!”拍了一下其中一个稻草人, 紧接着又叫一声:“镇!”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为首的元兵统领突然收刀入鞘,举手示意,掷枪手放下标枪,弓箭手收起长弓,其他士兵也收起武器,放下盾牌;整个元军小队收敛了战意,偃旗息鼓。 老头温和的摸摸那个小人儿的头,说:“蹑!” 老头旁边的这些小稻草人全部闻声而动,小胳膊小腿不停挥舞,我抬头看看面前的元兵元将的僵尸,突然“哈”一声笑了起来。我才发现脚前的这些小玩意儿就是眼前僵尸小队的微缩版,每一个士兵都能找到对应的小人儿,两者之间的举手投足完全一致。看着僵尸让人触目惊心,看着小人儿一举一动却憨态可爱,好像跟看动画木偶剧似的。 15、对手出现了 正说着,魁梧眼神一寒,然后我看到老人面前有一只小人儿突然身首两处,歪倒在一边。我赶紧抬头,看到前面的一具士兵僵尸直直仰天倒下。 第二个弹指而歌的老人低呼“好快的剑!”双手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念道“列!” 僵尸小队立刻摆出一个作战阵型,不过这次是背对我们,以迎前敌。第一排是五个盾牌兵,身体微蜷,尽量挡在盾牌之后,以弯刀斜架盾边,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第二排是几个投枪兵,最后一排的两侧是弓箭手,另有几个亲兵护卫着中间的统领。 尽管这些战士的生命气息已然不再,但我仍然能真切感受这只近一千年前横扫世界的铁骑的威势。 接下来,最后一排的弓箭手稳步向前,接近到第二排的位置,此时前两排士兵均蹲伏于地,弓箭手张弓搭箭,连射三次;之后弓箭手后移,第一排士兵依旧蹲伏,第二排掷枪手站起身来,连投两轮长枪;之后第一排盾牌兵起身,持盾护立,掷枪手前移,把长枪担在第一排盾牌兵的肩上,突出小半截枪身。第三排士兵同时向前,增加作战队形的紧密度。 我在后面看的眼花缭乱,咋舌不已。 晨曦之色更显,我们也看到了新的敌人。在僵尸的队列之前不远,十几个人前后左右散散站着,看不清面孔。持鼓老人目光大盛,轻拍鼓面,发一声喊,队列齐齐向前,第一排士兵已经与对方的前锋交上手,盾牌兵与长枪兵巧妙配合,对方似乎避无可避,齐齐后退。 “也是僵尸吗?”我急着问魁梧。 “肯定不是。但都戴着面具,搞不清身份。” 对方的队形开始散乱,有人叫道:“僵尸后面有人指挥。” 接着一声晴朗的男声响起,如鹤鸣九霄:“在下龙虎山第七十二代传人唐玄德,请教对面道友尊姓大名?” 魁梧皱起眉头:“龙虎山?是正一教吗?天师不都姓张吗?七十二代又是从哪论的?” 清朗的声音随即又起:“既然道友不愿赐教,那请恕在下得罪了!” 话音未落,对面飞起一人、剑身如龙,完全无惧底下的刀阵剑林,一下子冲破了僵尸的防御,直冲最后的僵尸统领而来。旁边的几个亲兵正欲格挡,那军官已瞬间拔刀,与空中的来人交了一招,刀剑交鸣、火光四溅之时,好个唐玄德,不待招式用老,凌空一个筋斗,一枚长剑宛如长虹贯日,竟然直直向席地而坐的几个老者射来。真乃擒贼先擒王者也! 三个老头身子未动分毫,其他两人眼皮微抬,中间一人目光如电,伸出右手拇指上长长的指甲,不偏不倚,抵住了唐玄德的剑尖,一指之力,竟然顶住其人不堕,扎草人的老头顺势跟上,两根指头弹在了剑面之上,长剑顿时鹤飞缥缈;唐玄德没有了长剑的支撑,“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那人赶紧爬起来,竟是一个颇为气派的胖大道士,如今一身尘土,兵器脱手,满脸尴尬之色,嗫嚅着说:“大大爷们都来了哈!身体还可以?” 16、女剑仙的剑 此中局势之瞬息万变看的我目瞪狗呆,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条曼妙的身影从对面飞起,剑光之亮,仿佛彻底摧毁了最后的夜色,影至剑至,席地而坐的三名老者同时目光大盛,须发大张,各自伸出一指,齐齐朝那光芒点去,但听得叮叮当当,宛如珠落玉盘,曼妙的身影借势如同大鸟一样在空中腾挪,突然闪开老人的格挡,反手一剑,竟朝身后不远的魁梧奔袭而来。这一剑,才是真正的杀招。老头们神色大变,齐齐大叫:魁梧当心! 此时是也,夜色微茫,凉风入怀,美人在天,剑光含情;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大叫:好剑啊好剑!右胳膊随声而动,白色气柱冲天而起,荡开了曼妙身影的长剑。耳听得周围一片惊呼之声。对方也是极其强悍,人在空中打个转,剑光没有稍竭,依旧又密又毒的射来。我指尖挥舞,剑气纵横,堪堪接了对方八剑,心中再也按捺不住,豪兴大发,大喊一声“第九剑”,没头没脑的把胳膊挥出去,那身影躲避不迭,在空中飞退回去,人皮面具亦一分为二的爆开,显出一张似嗔似笑的俊脸来,竟真的是一位美女。 我一下子傻了,这他妈不就叫做“飞来艳福”?想着是不是要道貌岸然的去对面道个歉,蓦的觉得有道目光罩住自己,才发现被大胖道士唐玄德又惊又佩的盯着:“峨眉派的女剑仙在阁下手里走不了十招,不知尊驾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胖子打断了我的绮丽幻想,端的十分讨厌,我正想损他几句,对方那个貌似首领的人接话道:“在下未履中土多年,竟不知出了此等年轻剑客,佩服佩服。”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老觉得这人在“剑”字上加了强调,莫名有戏谑的味道。转头看魁梧,却发现他的嘴角突然流露出一股笑意。 盘腿而坐的第一个老者低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四指并拢,拍击在小小的鼓面之上,第二个老者紧接着指甲相交,竟发出尖锐的金铁之声,第三个老者点了膝前的小人儿几下,说声“疾!” 战阵最后的几个亲兵护卫突然飞起,眼看在空中其势已竭,竟然踩到前列士兵肩头做为助力,再次腾空,刀如雪练,齐齐向对方的为首者兜头砍去,元兵统领后发而先至,刀锋威势更盛,只欲把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 好像是眼睛花了一样,在这刹那之间我看见一个矮小的老婆婆鬼魅一样出现在了对方首领的身前,往头顶飞来的众僵尸伸出一指。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家伙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停滞在了半空,没有动弹分毫,这奇异的情景一直持续着,我下意识的动动自己的手指,发现还能活动,又看到周围人等动作自如,才确认时间没有停下来。听得老婆婆低声说道:去!手指微微摆动,空中定住的几个僵尸烟花般爆开,四散落地。 17、“兄弟三指”和老婆婆 与此同时,老头儿身边的若干稻草小人儿“噗噗”炸开,化为碎屑粉末,飘扬在空气当中。僵尸士兵们突然发出“嘶嘶”的叫声,落荒而逃,瞬间了无踪迹。 几个老者神色巨变,怒意腾腾,持鼓老人拿鼓对准老婆婆的方向发力敲鼓,不可思议的情景出现了:这鼓音竟变得可视化,空气明显产生了冲击与波动,这种冲击波如晶莹的流水般朝她飞泻而去;只见老婆婆不退反进,行进中右手微扬,把那晶莹剔透的波动引向半空,正好斜掠一颗大树而过,树冠上好大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断裂,坠落在地,吓了我一跳。 老者双目圆睁,频频敲鼓,风声突然大作,卷着黑土宛如龙蛇吹向老婆婆的面部。风头未到,她的衣裳已然猎猎作响,头上的发丝随风乱舞,眼睛似已眯住,皱作一团。这老婆婆看上去至少得有八十多岁了,此时宛如风中飘摇的一株野草,随时可能仆倒在地。我心中大感不忍,右胳膊又隐隐有烧灼之感。正此时,老婆婆突然双眼大开,眸子亮如银星,全无老态,食中二指并拢,射出一条白线,堪堪剖开了持鼓老人造出的黑龙。白线去势未竭,直接重击到老人的鼓上,把鼓面划开了好大一条缝,发出蔫屁般的“噗嗤”声。 我心说完喽完喽,你把人家吃饭的家伙什打破了,老头儿可不得和你拼命。电石火光之间,老婆婆已走近坐着的三位老者。拿鼓的鼓破了,正愣神,老婆婆又把大拇指伸过来,她身材本矮小,老人们即使盘腿而坐,高度相差也并不很大,第二名老者也慢慢伸出右手拇指,与老婆婆对上;甫一接触,双方同时剧震,老婆婆后退了两步,老头却差点仰面朝天的躺倒,我瞥见老头拇指上又黑又长的指甲竟然齐肉断掉;光秃秃的好一个干净宝宝;这期间第三个老者又开始迅疾的扎起东西来,没有几秒钟,竟弄出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看这老婆婆又凑上来,那只稻草老虎竟然冲她跳起来,张开口,一下子衔住了老婆婆的小手指,老婆婆眉头微微一皱,哼了一声,稻草老虎突然“噗”的一下燃烧起来,片刻化为灰烬。第三个老头儿登时满脸通红,鼻口溢血,看样子伤的不轻。老婆婆的小手指却也被老虎咬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风停树止,众人还看的目眩神迷之际,交手双方已经陷于安静。稍后,老婆婆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淡淡的说:我已经有四十多年未受过伤了。“兄弟三指,占风断水”,果真是名不虚传。 持鼓老人沉声说:原来阁下竟然是苗疆的那位绝世高手,我们兄弟输得心服口服。 老婆婆弯腰行礼,慢慢离开,她终于恢复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老态,佝偻蹒跚,不复为那个神秘可怕的世外高人。我无言的看着魁梧,大半夜过来,僵尸也吓跑了,也没法再跟踪了,还跟人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好像还打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魁梧的脸上也一脸黯然,看不出太明显的表情。 18、狗娘养的魏晓军、如梦如幻的童年 对方的首领慢慢走过来,不紧不慢。我这发现,他在里面不是最高大的,也不是最强壮的,但你第一眼一定会看到他。我在电视剧里见过无数装腔作势的帝王和名将,但未有一个现实如他这般气势盛大。他的步速自始至终未加快一秒,他的步幅从头到尾未增加一分,可我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我像斗鸡一样挓挲着脖子上的羽毛,想要对抗这种气势,可是实在抵挡不住,还是微微退了半步。那人在三个老人面前站定,拱手为礼:“在下行事鲁莽唐突,无意冲撞几位老先生,深表歉意!今日所受损害者,定当给予补偿。” 魁梧突然向前一步,猛击那人的胸口,我眼睁睁看着那人生受这一拳,力量之大,其身体不由晃了一晃。我大惊失色,不明白一向持重的魁梧为何突然发难,即便是对方搅了我们的好局,也可以有商有量,更何况现在我方落于下风,这一下真是太过冒失。 我正目瞪狗呆,就听魁梧一字一句的说:他妈的,你这个装逼犯! 对方把脸上的面具拿掉,露出一张英俊的笑脸。 “魏晓军!你这个狗娘养的!”我也反应过来,狠狠给了他一拳。 时光之针迅速回拨,晨曦中的三个壮年人仿佛又变成昔日三个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郎。晓军、魁梧还有我,都是平都的职工子弟。我们恨不得从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撒尿和泥、给蚂蚁搭窝,这些事情都干过。幼儿园午休起来,阿姨一个小朋友会发一页青岛钙奶饼干和一粒水果糖,晓军这狗日的每次都要强迫我跟他换糖,也不知道是不是抢别人的东西就是香。然后就是职工子弟小学、职工子弟中学大家在一起厮混,去棉麻公司露天仓库钻外面包裹帆布的棉麻迷宫;去咸菜厂偷地里的萝卜、去野地里逮螳螂、去路边的槐树上捉“蹬大山”(一种巨凶猛的绿色大蚂蚱、去干涸的河床下面拔甜滋滋的草苞和紫黑色的小野果、钻进拖拉机厂门口的花园摘月季、踩着化肥厂外的排污通道走单杠;稍大一点去平都剧院门口的书摊子租武侠书看,那里有好几个卖烤地瓜的,以至于日后回忆起这一幕都带着烤红薯的香甜气息。 那时候的小孩精力真是旺盛,我们能骑着车子一下子跑出很远,跑进广阔的田野,跑进无垠的蓝天,越过水库、越过树林,扑进大自然的怀抱。 多么美好的生活。直到九十年代的变革突如其来,给我们都罩上了死灰色的铁幕为止。 和晓军热烈拥抱着,无数的回忆在脑海里飞速闪现、化合,所需时间也不过几秒。 “自从你去了美国,本来以为这辈子大家不会再相见。” “我这次回来,就不再走。”晓军说。 我心里有些疑惑,你不走了,你国外的老婆孩子怎么办?这疑问一闪而过,没有细想。魁梧在那边慰问那几个老头儿,看样子伤得都不轻,魁梧满脸担忧之色,其中一个老者微微摆手示意没事。 19、慕容的初识 晓军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峨眉派的慕容姑娘,剑法超神,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大家不打不相识,以后多亲近亲近。 果然是那位矫若惊龙、翩若游鸿的美女。一双明眸又冷又亮,一只瑶鼻又小又挺,正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这种级别的美女,在平都这个小城是极罕见的,这样美丽的姑娘,如果不是风云际会,机遇巧合,现实里也是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我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打个哈哈,连说抱歉。 慕容姑娘嘴角终于露出微笑:“阁下剑法自是极高明的,但是人物嘛,就着实普通了一点。” 被女孩子生怼,特别是如此漂亮的女孩子,我更加尴尬了,连哈哈也打不出来,老脸通红。 妈的要是老子一表人才,就是没钱那些小姑娘都会投怀送抱,至于现在还单身吗?你这小娘皮还会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天色已亮,着实不适合继续叙旧,晓军安排人收拾残局,掩饰现场,大家拱手道别,再约时间。 回程时魁梧开着车,脸色很不好看。我看了他几次,终于忍不住说道:晓军能回来,挺好的。大家以后又可以在一起玩了。 魁梧没搭话,把其他人陆陆续续送回去,车里就剩我了,问:“我直接把你送回单位还是怎么?” 我看看手机,还有点时间:“把我放到附近吧,我去摊上吃点早饭再去也来得及。要不你跟我一起吃点?” 魁梧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慢慢说:我现在脑子很乱,得回去捋一捋,把有些问题想清楚。 我说:今天确实很险。 魁梧很罕见的附和我:是的,如果对面不是晓军,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他看着我:“也得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我看出来了,如果不是忌惮你的剑法,那个老婆婆下手还得狠辣。” 我好久没有这种被人肯定和重视的感觉了,默默享受一会儿,我问魁梧:“那个老太婆是什么来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魁梧说:“应该是玩巫蛊的世外高人。咱们这边的三位老师傅,已经是江湖有数的高手,却不是她的几合之敌,实力实在可怖。” 我有点忧心忡忡,这才刚开始,就搞得这么心惊肉跳的,怕是难以善终了。 魁梧看着我的脸色:“你又想着分行李了?” “操!” 临下车的时候,他又递给我一枚金光闪闪的硬币,依旧很漂亮,却不是之前的那枚邪米思干金币。 “桀子,希望你以后装宝贝的盒子越来越满。” 过了几天,晓军约我和奎武去他那里吃饭。并不是在他父母家,而是在平都一个老小区里租的一个房子。进来一看,面积真不小,家具电器也齐全,魁梧早早来了,坐在客厅的沙发,见到我点头示意。 餐桌上放满了菜,我说晓军你还有这一手呢。晓军笑了笑:楼下饭店叫的。我仔细看,嗬,一个热拌凉、一个热腾腾的猪下货拼盘、一个切片的香肠、一个炸豆虫炸知了猴的双拼、清炖了一尾大鲅鱼、还有一个海虹鸡蛋汤。 20、“大痴死” 我嗅嗅这满桌子的香气,说:“晓军,你这真是乡情满满。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怕是再找不出这么一桌平都风味的饭菜了。” 魁梧问晓军怎么不回家住,这么些年没见,应该多叙旧。晓军满脸无奈,摇摇头:“人老了,总会有些絮叨,不方便。”我内心深有戚戚,不由羡慕这家伙的我行我素。 多年未见,自然要多聊聊以前的同学和玩伴。我这些年一直在外上学、在部队,也就是近年才转业回来,对此所知不多,魁梧倒是如数家珍。譬如“小屁股”开了一个汽车维修的门头,“马蛇子”卖手机卡,“刘大结巴”开了个烟酒店,“耍尿迷”在家里包了几亩地养鸡,“死羊眼”好像是在干保险,还有的在打零工、种葡萄、送快递;还有几个在市里省里甚至外省混,还有三两个当了兵,还有几个进了机关事业单位或者学校,寥寥而已。魁梧主说,晓军只是听着,很少回话。我听着,颇有些汗颜,自己整日怨天尤人的,其实很多兄弟同样也过得很不如意。 晓军偶尔插句话,感叹说:大家也都不容易,有机会,要一起发财。我说别光说啊,边吃边聊呗。晓军说:等个客人,来了一起吃。正说着,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这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我赶去开门,门一打开,我顿觉眼前一黑。对方庞大的身躯几乎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我眼睛眯了一会才适应这种黑暗,看着对方憨厚的咧开大嘴。 这不是“大痴死”吗?长成这么一条巨汉了!“大痴死”原名马大军,从小身宽体胖,却不甚精明。一直被我们叫“痴死”。他父亲是一名工人,身高马大,性格暴躁,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卧床。那一年,马大军父亲的厂子宣布破产倒闭,他父亲气不过,跑去厂长办公室大闹,据说和保卫人员发生了“小小的”冲突,过后抬到医院,当天夜里就不行了。“大痴死”妈妈又气又吓,没过多久也死了。从此马大军成了孤儿,脑子越发糊涂,外号升级为“大痴死”。这孩子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靠着父亲的老兄弟、工人师傅们,居然也如同野草一样顽强的活下来。从那时候起,我记得晓军就非常照顾他。 “桀、桀哥,我记得你!嘿嘿!”一米九多块头的大痴死紧紧把我的手握住,我顿时感受到对方满手的液体和油腻。我还没来得及皱眉,就被晓军和魁梧拥簇着一起拉进屋子。 晓军和大痴死热烈的拥抱,久久不愿松开。房间内我看得更清楚了,大痴死穿了一件满是油污的工作服,脸上也没弄干净,这是下班就直接过来了吗?我低头才发现手上全是油污,赶紧悄悄撕了张纸擦拭。 晓军和大痴死分开,轻轻拍拍大痴死的背部:去卫生间洗个手、擦个脸,刚从“小屁股”那里下班吗? 大痴死瓮声瓮气的答应着去洗漱,魁梧看着晓军若有所悟:你早就知道“大痴死”在“小屁股”那里上班吧。那个常年给他寄生活费的人就是你吧。晓军笑而不语。 21、回忆、少年时代、铁幕 大痴死出来,落座,这么大的个子只是很局促很收敛的那样端坐。晓军拿出一坛酒,笑道:“六十八度的蓝底老烧。” 我和魁梧一起摇头:“卧槽,这已经不能再平都了。” 酒过三巡,大家渐渐放开,我好像受暖之后的僵虫,也开始活跃起来。但是大痴死一直很局促,吃菜的时候只是用筷子尖夹一点点,抖抖,再抖掉一点,生怕多夹。塞进嘴里,把两根筷子整整齐齐放好,再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我想,这个大痴死啊,迄今为止的短短一生,受了多少的委屈和磨难,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楼下的饭店还在一直往楼上送菜,菜饭搁在一起送过来,还有两盘饺子,各是芸豆猪肉馅和倭瓜猪肉馅,还有一盘韭菜大肉的炉包,煎得又黄又油,我和魁梧赞叹不已,夸晓军真是把平都吃明白了。 大痴死把酒杯小心翼翼的举起来,说军哥,我要敬你个酒。谢谢在学校门口那次你帮我出头,也谢谢这么多年你照顾我,我都听“小屁股”说过了。 晓军真挚的笑着,把大痴死的脖子紧紧搂着,脸靠着脸:好兄弟,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干了! (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此处删除281个字; 这也就是大痴死说的帮他出头的那件事。高度的白酒喝下去,就好像有一根火线从喉咙、食管一直下到胃里,在身体里翻江倒海。我的醉意已经很厉害了。不提醒酒之后的痛苦,只说此时此刻,那种晕眩、迷醉、意识模糊、眼前的世界在飘荡,人也在飘荡,说话也在飘荡、思想也在飘荡。这其实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看着魁梧笑着跟晓军干杯、晓军跟大痴死干杯、大痴死跟魁梧干杯、大痴死礼貌拘谨的笑着和我干杯我傻傻笑着,思绪飘荡,好像又回到少年时代,去郊外野炊,用泉眼里的水洗食材,用家里偷出来的小锅下面条;去只有潺潺浅水的河道里捞小鱼,那小鱼游得飞快,你单靠双手根本逮不住;或者挽着裤腿,去一个大水坑抓鱼,这种情况一般只会抓到泥鳅,还有令人作呕的癞蛤蟆。 我又喝了一杯,这杯酒不知怎么,又让我由热转冷,打起了寒战。回忆里的暖色调开始消散,变幻为大人脸上的铁青色和眼神里面的冰冷。我好像又看到寒冬腊月某个下岗的叔叔站在胡同口摆摊卖鞭炮烟火的场景,天真冷啊,那个人穿着军大衣,带着蒙着头脸的线绒帽子,只露出黑洞洞的双眼,与之对视,只会感到彻骨的寒意,很多年后,我明白那种眼神叫做绝望。 22、谈话开始 我又开始打哆嗦,明明房间里并不冷。我又灌下一大口酒。饭菜还是不停的在上,送菜过来的服务员已流露出不耐烦地神色,魁梧跟晓军说够了够了,大痴死抱着晓军哭的涕泪横流,问晓军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晓军抬着被搂得快变形的脸温和地说:你叫大军,我叫晓军,你看我们本来就是兄弟,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期间老头儿来电话不耐烦地问我结束没,我大着舌头说人晓军好不容易从美国回来一趟,我一块说说话怎么了。别等我了,你们睡吧,门反锁就行,我今晚在这里住下了。老头儿那边沉默了几秒,把电话挂断了。 好像又过了很久。大痴死忽然不见了。晓军见我东张西望,解释道:大军喝多了,我安排他去卧室睡了。这个屋子里床管够,等会你也可以在这里休息。 我倚在沙发靠背上,举手示意道:已经吃到嗓子眼了。不过,这种酒池肉林的感觉真好。 不知什么时候谁把手机里的音乐打开,循环放着“bj的金山上”,音量不大,少数民族的腔调温暖、高亢、深情。魁梧和晓军不停的碰杯,一饮而尽。卧室门并没有关严,大痴死的呼噜声已经传出来。奇怪的是当他的呼噜声一旦变大,在沉睡中突然有意识一样马上压抑了呼噜的声音,变得微小、谨慎。晓军和魁梧拿着酒杯停住,侧耳倾听。我看到晓军眼睛之下的面颊好像有一条晶莹的线条流下。 他的嗓子有些哽咽,加上醉酒之后的嘶哑,说话有一种压抑的哀吼,他说:我可怜的阶级兄弟。 这是一个“老”词,充满年代感,无比“陈旧”、生硬。它甚至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我猛然觉得自己也对这种遣词造句很不习惯,内心五味杂陈。魁梧好像也故作随意的摸了摸眼睛。 夜深人静,正是酒意上扬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脸都燃烧起来了。 然后我清清楚楚听见魁梧问:那天你去西洼子村做什么? 我好像突然清醒了。 我看到魁梧不再拿着酒杯,直视着晓军,眼里没有半分醉意。晓军的眼里也恢复了冷静。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有人告诉我说,要来西洼子寻贼。贼破则穴出。” 他又解释道:“就是现场剿杀僵尸,僵尸受惊而逃,就会暴露巢穴的位置。” 魁梧眼神闪烁,脸上阴晴不定。然后慢慢说道:“我也找到了一些线索。有人也要我来西洼子村,但不是破贼,而是蹑踪。” 他也解释道:“就是不要惊动僵尸,悄悄地跟踪他们。” 魁梧跟晓军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我突然嘻嘻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僵尸只是诱饵,你俩就是那两条贪吃鱼饵又大又蠢的傻鱼,鱼饵没有吃到,两条鱼却打得你死我活。” 魁梧脸色铁青,晓军哭笑不得。 “这个人虽然是个醉汉,但说的一点没错。”晓军承认。 “这人不但是个醉汉,还是我们最好的朋友。”魁梧也承认。 “而且还有一手惊人的剑法。”晓军补充。 “但是你千万不要追问他剑法的来历,因为他自己都是个糊涂蛋,一问三不知。”魁梧看着我说。 我发觉自己突然笑不出来了。 23、箴言召唤 魁梧道:这么说,你也是为着黄金家族的东西来的。 晓军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谁谁而来的。严格来讲,我是受到了启示和召唤。是某种旨意,或者命运的安排,让我又回到阔别多年的平都。我相信你对此也深有同感。 晓军弯下腰凑近对面的魁梧,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说:我们都是罪人。 晓军居然也知道! 自从我听到这句话,这句话就好像站在我背后的猛鬼和野兽,我看不见它,但我知道转身就能遇到它,我刻意不去想,但它总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我汗流浃背。 我又开始战栗。说: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有烧灼般的痛苦。 魁梧慢慢摇头:我查遍史书、搜遍网络,寻找传说、寓言、俚语和神话,从未找到这句话的出处。 谁第一次告诉你的?晓军问。 “在梦里,一个萨满。你呢?”魁梧说。 “在梦里,一个女哲别。”晓军问我,“桀子你呢?” “在现实里,一个叫周魁梧的王八蛋。” 对面两人苦笑,我想了想:“后来,在梦里,一个黑袍老人和我说的。” 晓军长出一口气,说:“既然命运安排我们三兄弟汇集于此,那上苍对此一定是有所旨意。” 魁梧说:“现在看来,分则两害,合则两利,我想我们是否可以谈一谈合作的相关事宜了。” 晓军突然笑了,随手捏捏自己的耳廓,上侧、外侧、下侧捏了三下。 每个人都会有小动作,活动胳膊、扭扭脚丫子、嘬牙花子、抠鼻摸眼。晓军的动作再也自然不过。 我和魁梧的瞳孔突然缩小了。 我们三个人在少年时代瞎玩瞎闹的时候,有一次魁梧说,他发现在关系极其亲密的家人、朋友之间,常常有神奇的心灵感应,当一个人说到某事某物,往往不必说全,只是吐出一两个字,甚至只做出一个语气和表情,另一个人就会瞬间理解、接收并作出回应,说这是不是就是古诗所说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以咱们三个人的熟悉程度,是不是也可以创造一种“隐语”彼此沟通秘密。 少年心性,自是天马行空,精灵古怪。妙的是晓军居然当了真,回去琢磨了很久,真的搞出一套所谓的“隐语”,结合各种动作、表情、重音、语气表达口述出每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晓军教会了我跟魁梧,我们渐渐经常用这套隐语的方式进行沟通,说着只有我们三个人才明白的意思,乐此不疲。 晓军摸耳廓,顺序、位置都有讲究,以提示我跟魁梧这不是无意识的动作。当时因为身高和成绩,他的座位往往靠后,有时候会坐在教室后门位置。后门上有玻璃,方便领导老师“窥探”之用,晓军的位置,往往让他成为第一个感受到危险并做出告警者。摸耳朵的动作正是提示有危险在靠近,或者监控行为正在进行。 晓军接着又摸了另一只耳朵。我的心渐渐沉下去了,晓军明显不如看上去那样掌控力十足,甚至,他的一举一动,应该受到严密的监控或者窥视。我仰靠在沙发上,呼出酒气,脑子想着对策。 24、隐语 听到魁梧说:“谈到合作,我需要探探你的底。”(我需要尽可能知道你那边的情况 晓军说:“我有个bj的表哥、南方的老板,美国的叔叔,他们都很支持我。”(我的背后,有权贵、资本和外国势力联合介入,他们都觊觎这笔财富,情况错综复杂,相当麻烦 魁梧说:“你能做得了他们的主吗?”(你的话语权有多少 晓军说:“我基本能做主。”(我仅有一小部分的自主权 魁梧说:“如果有人不听你的话怎么办?”(你现在的手下忠于你的比例是多少? 晓军说:“有这样的人,但不多。我会耐心劝导他们,做好解释工作。你知道,这是我一向的领导风格。”(真正属于我的人的,可能只有一半比例。那些不听话的人,我会想办法在随后的行动中逐一清除掉。 魁梧说:“那天的那个老婆婆,好像很厉害。”(那个使巫蛊的高手是你的人吗? 晓军说:“我们都尊称她‘蛊婆婆’,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人家。峨眉派的慕容姑娘、龙虎山的唐老师,人也很不错。”(严格来说,她不受我的支配和调遣。慕容和唐玄德是我的人。 我听到这里大皱眉头:那个美女剑客当然有真才实学,这个唐胖子可真像个江湖术士了。 魁梧问:“你们现在推进到哪一步了?” 晓军说:“迄今为止,我们一共找到了八十四条线索,西洼子村就是我们试错的最后一个。我们一共找到了十三个洞窟,在第七个洞窟找到了少量的元代藏宝。” 晓军又说:“你是不是也该漏一漏你的底。”(我需要确切知道你那边的情况 魁梧想了想,说:“我有一群朋友,是我这些年游历中国所结交的。”(我手里有不少人,都是在历次探险寻宝活动中交下的生死弟兄。 晓军说:“那天的三个老大爷,确实颇有门道。”(这样的奇人,是你能掌控的吗? 魁梧说:“我称他们为‘尊师’,严格来说,我的师承跟他们还有些关系。我的朋友们都很守信用,同时很多人都会一点这样那样的小技巧。”(我手里的人,忠诚程度和能力水平都毋庸怀疑,我们之间是用师承、承诺、信仰以及历经生死凝结成的稳固关系。 晓军说:我的主意有些改变。你需要用更大的砝码来打动我。(我背后的人认为:你需要用更好的表现来说服他们。 魁梧说:“迄今为止,我们一共找到了六十七条线索,西洼子村也是我们尝试的最后一个。我们一共找到了七个洞窟,在第四个洞窟找到了少量的元代宝藏。” 他从口袋又掏出一枚金币。我凝神看去,形制又和魁梧之前给我的两枚有所不同。 晓军拿起来在灯下细细端详,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片刻,手机发来信息,晓军看了一眼,说:“薛儿可思金币。” 他抬起眼看着魁梧:我还需要你再说最后一个理由。(彻底说服他们。 魁梧有些神秘的笑了起来:“没有我们,你绝对干不成这件事。” 25、秘密的揭示 “因为你没有钥匙。” “钥匙?”晓军有些奇怪。 魁梧指着我:“他就是那把钥匙!” 我虽然喝多了,但我确信魁梧指的是我。晓军也看着我。 我努力抖擞精神:“魁梧,现在是轮到我出场了吗?需要我展示什么吗?跳一段舞?” 晓军忍不住笑了:“我不是打击你们,这么多年,我唯一佩服桀子的一点就是他的学习成绩确实比我强。” 魁梧说:直觉曾经救过我的命,我相信我的直觉。桀子就是那把钥匙,这就是我的直觉。 我的酒意又上来了。魁梧和晓军的脸有些看不清了,声音也变得遥远。我的眼前好像又有那只小飞虫在跳舞,那只在梦里出现的要在我脑海里留下烙印的小虫子。光线好像渐渐暗淡下来,小虫子越来越多,又把这渐趋的黑暗重新划亮,它们又开始群舞,画着跟梦里一模一样的线条。我低下头,还能看见面前的茶几,下面的一层好像有纸和笔,我突然把表面的杯盘推到一边,拿起纸笔,开始照着小飞虫的跳舞轨迹画起来。嘴里不停嘟囔着:这样、这样、这样 当我接连画完八个图案的时候,眼中的黑暗渐渐消散,显现出房间原本的样子,茶几上杯盏堆叠,还掉地上打碎了几个,残羹剩饭抹划的哪里都是,汤汁顺着茶几的边缘流下几条细流。 晓军和魁梧不动声色的看着我。 “他经常这样吗?”晓军问。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我刚才突然想到些东西。”我示意自己眼前画的这些鬼画桃符。 魁梧歪过身子看,表情越来越凝重。他说:“很熟悉的轨迹。应该在哪里看到过。” 晓军看了看,说:“像是某种文字。” 魁梧的眼睛快贴到纸上了。他突然抬起头:“妈的,我想起来了。那夜在抱竹涧,你的剑气一出,僵尸受惊之后跳的舞。就是这些轨迹图。” 他拿起笔,在我画的图案上做了一些修改,边写边说:原来我之前走偏了。 他涂涂改改,写了若干笔,抬起头端详了一番说:“好像是蒙古新字。” 晓军和魁梧几乎同时掏出手机拍摄。然后静坐等待,十分钟之后,两个人的手机又几乎同时响起。晓军和魁梧看了看手机,沉默良久。 顷刻之后,魁梧把手指蘸了一下酒杯,在茶几的空白处慢慢的写了几个字:复国春梦。 晓军也蘸了蘸酒,在后面续上:云山归真。 两个人均长出了一口气。 魁梧慢慢说道:“云山老人归真记。终于找到这根线头了。” 他看着晓军:“我说过,他是那把钥匙。” 晓军说:“现在,我们该谈谈怎么合作了。” 魁梧突然笑起来:好像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了。 晓军也笑起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魁梧说:“我会讲出三个条件。” “我要先说一个下限。” “天下重器,唯有德者据之。”(中华财富,不能落于外人之手。 26、晓军和魁梧的三个约定 晓军说:“我同意。” “我再说一个中间的。” “黄金家族的财富必须有我一份。我的兄弟们也必须有一份。咱们那些苦哈哈的穷同学也必须有一份。”(这笔财富,必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晓军说:“我同意。” 魁梧想了想:“我最后说一个上限。” “我要别人都看得起我。”(无论多么艰难,你我都要竭力恢复职工子弟的昔日荣光。 晓军顿了顿,说:“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魁梧看向我:“桀子,你也可以说一个条件。” 我摇了摇脑袋,想了想,说:“事出仓促,无奈卷入;事成之后,唯愿做一富家翁。”(事成之后,我真的只做一个富家翁就够了。 晓军认真的说:“事成之后,你会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富有。” 魁梧举起小酒杯,对着晓军:“是不是该为合作达成干一杯?” 晓军说道:“正有此意也。” 双方脸上均有难以言说之悠长意味,缓缓碰杯。“噗”的一声轻响,双方的酒杯竟如同加速千万倍的风化一般,在空中迅速化为粉末,细细流下。同时,晶莹剔透的高度白酒,还保持着酒杯的形状在空中凝聚。这样对峙了一会,两团液体仿佛具有生命般,化为两线,在空中缠斗起来,到后来拧成麻花状,在房间窜来窜去,最后竟直奔对面的电视机而去,轰的一下把液晶显示屏穿了好大一个洞,其势未竭,狠狠击打在后面的白墙之上,沙石飞溅。 晓军身上又出现了那种不可一世的狂暴气质,气势迫人,他圆睁双目,以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大张为爪,直直向魁梧伸过去。房间里突然充满了极大的压力,我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有破框而出的趋势。 魁梧脸上的皮肤似乎都紧绷了起来,他也抬起右手,合指为掌,掌心向外,作势挡住晓军的进攻。二者在相距几公分的位置停住了。空气压力似乎更大了,桌面和地上的杯盘酒具一个接一个的爆开,筷子好像被看不见的手依次掰断,皮质沙发突然开裂,里面的海绵也往外炸开;门边的又长又粗的挂衣架“啪”的一声从中间断开,大家进门挂着的衣服掉落一地。 我感觉有点喘不上来气,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还是太难受的缘故,我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晓军的脸似乎和一只凶猛的虎头发生了重合,而魁梧的脸背后好像也出现了一只犬科动物。鼻端突然腥臊之气大盛。 我的全身都燥热起来,内心忽然充满了愤怒。感觉胸口有团火球在熊熊燃烧,我狂躁的把上衣撕开,似乎这样能好受一些,我好像看到晓军和魁梧都转向看我,脸上满是惊诧的神色,我伸出双手,各自握住他们两个人对峙中的手腕,空气突然爆开,我、晓军、魁梧三人的上衣跟随着炸裂,破烂为条缕,面前的茶几被无形的巨手劈为两截,墙上的电视机液晶屏幕炸得粉碎,原来关着的卧室门“砰”的一下被撞飞。 27、协议达成 我们各自慢慢收回架势。大家衣不遮体,我才发现魁梧左胸的某个位置变得透明,上次夜探抱竹涧受的剑伤没有半分痕迹;晓军腹部的位置却缭绕着黑气。 晓军看着魁梧说:“果然你和我一样,都是魂魄不全之人。” 魁梧深深看着晓军:“唯有你这一身虎胆,方敢做这塌天般的大事。” 晓军看着魁梧笑道:“也唯有你这颗狐心,机巧百变,方能胜任这天大样的重任。” 魁梧说:“所谓狐假虎威,这正说明咱俩是天生的的合作者。” 晓军深深点头:“我相信,任谁都看得出来,咱俩真是棋逢对手、珠联璧合。”(我们通过了那些人的考验。 魁梧看着我说:“你刚才两只眼睛都变金色了。” 我脑子乱的很,身上的热力也没有完全消退,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耳听得魁梧跟晓军说:“尽管这样,我还是要质押我的爽灵,希望你收下。” 晓军说:“投桃报李,我愿意交出胎光,以保证我个人的信誉。” 不知不觉,窗外已见天光。晓军开口问大家:是不是该继续点早饭吃? 这时,惊醒的大痴死跌跌撞撞从睡觉的房间走出来,看着四处的狼藉不堪,结结巴巴的说:“你们一直都没睡觉吗?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晓军苦笑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得好好安抚一下房东了。” 晚上我鬼头鬼脑的回到家,钻进自己的小屋,从手提袋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打开盒子,是一个身高不到二十公分、造型古朴的小瓷瓶子,在灯光下散发着青色的柔光。这是早上分别的时候晓军给我的。 “我总不能比魁梧还小气不是?”他笑着跟我说。 我再傻也知道是个宝贝:“难道是元青花?” 晓军点点头:“而且是个孤品。其实你现在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富家翁了!” 我在灯光下反复把玩这个精致的瓷器,看着瓶身之上的光芒柔和的流动,不敢想象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宝窟里面到底有多少价值连城的珍宝。 晓军和魁梧真是了解我啊,他们甚至都不和我进行那种古怪的盟誓,只用几枚小金币和小瓶子就紧紧拴住了我。我又掏出魁梧给我的金币,放在灯光下旋转着看,无限沉醉,不由喃喃说道:“桀子啊,你可真他妈不争气啊。” 我搂着小瓶子迷迷糊糊睡着了。又开始徜徉在无休无尽的梦乡。满天繁星的蓝幕之下,我好像还是傻乎乎的跟着一群道士前行,夜色笼罩着大漠,勾勒出美妙的流线;夜色把这一行人剪影的干净清楚,个个弯腰躬身前行,白胡子老道长走在前列,我一会跟着,一会又好像跳出屏幕,看着一幕中国风的动画片;突然队列开始混乱,众道士开始围成一个圆圈,我的视界突然变成俯视,看到圆圈中间躺着一个形容枯槁、面色死灰的道士;众道士有的垂泪、有的捶胸顿足、有的盘坐诵经、老道长在旁边孑然而立,仰首向天,似在强忍眼泪,只盯着天空的一颗大星不放。 28、寻仇 这颗大星越来越亮,随着周围也有几颗星跟着夺目起来,把漫天的繁星消弭掉,渐渐组成一个勺子或者舀子的形状。镜头慢慢拉下来,落于坚实的大地,我又看到那个小女道士,她好像比我第一次梦到她的时候大了几岁,面容异常秀美。她看我的表情还是那么温柔和悲伤,举着纤细柔美的手指对着天上的大星朝我喊着什么。我想这一次我一定要听见她说的话。我朝她狠命跑过去,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居然一点没有缩短,蓦的我突然踩到一个大坑,整个人掉了下去。 我大汗淋漓的醒过来,才发现手里的青花瓷器已被身体烫的温热,上面更是沾满了我酣睡时留下的口水。 之后晓军和魁梧又是好多天没联系我。现在的情势就很有意思。就好像我的生活分裂为两部分,然后各执一头愤然角力一般。那头是我的父亲、阿姨、不苟言笑的单位领导、笑容可掬的办公室主任、那一群整天嘻嘻哈哈的同事;这头是晓军和魁梧,双方都在使劲,一会儿我沐浴于现实的阳光之下,发工资时的相互比较、干工作时的你推我搡、聚餐时的叫叫嚷嚷;一会儿我又深入阴暗之海,面对着另一个我完全不熟悉不适应的世界。 在消耗掉老头儿近期所有的耐心,在其爆发点边缘的时候,我赶紧答应了和某位姑娘的相亲见面。周末在时代广场那里见到了这位坦白可亲的女孩。时代广场算是平都的商业中心,这一大片广场,每到周末的时候总是热闹非常。有那种简易拼接起来的旋转飞车;有那种扔圈子套玩具、电子枪射气球的游戏;还有各种各样的气味喧哗的小吃;中年人在跳交谊舞、小孩子在疯跑、老年人坐着马扎聊天,对着街上的摩登女郎指指点点。 又躲过一群人,我狼狈的把那个女孩子让到马路的外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走,女孩子亲切的笑道:你这个人,还挺绅士的。我正点头哈腰,裤兜里的电话响了。我赶紧掏出来,一看是晓军的,莫名的火大,接起来叫:“他妈的干嘛呢?”全没注意到旁边女孩子惊恐的目光。 “在忙什么呢?”电话里晓军悠然问道。 “正事正事!” “还真是正事!我们都看见一个傻帽在和小姑娘逛街呢。” 我赶紧抬起头,四处瞭望,终于发现马路对面,晓军和魁梧正在公共健身设施上面边玩边盯着我看呢,与我的目光对视到,两个人对我们回以温暖纯真的微笑。 “他们谁啊?”姑娘问。 “两个傻逼。不,不是,我同学。” 听到话筒里晓军和我说;“我们要去碰碰你那个博物馆的朋友。” 我心一跳,好像验证了我心中某个隐隐约约的不好预感,和姑娘说了句“你在这里等等我”,赶紧闯红灯跑过去。 “你俩真是阴魂不散。”我气呼呼的说,走到近前才发现慕容姑娘也在旁边,长身玉立、袅袅婷婷,手捧着一杯奶茶,嘴里咬着那根吸管,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登时大窘,觉得丢脸倒霉,无过于此。 29、华山三剑 我不敢再看她,目光四射,才发现唐玄德正在附近半蹲着跟一群算卦的骗子聊的热乎。他在的那个位置,正是人民医院的旁边,也是平都的神棍聚集区。 我看着晓军说:“小潘是我的朋友。” 晓军奋力做着骑车运动,喘着粗气说:“你去西洼子涉险的时候,不知道他当没当你是朋友。” “你不能欺软怕硬的,”我看着魁梧,“这是你们两个人的意思吗?” 魁梧点点头,在器械上做了一个拉伸的动作。 “晓军,你不能欺软怕硬。你怎么不先找你那边误导你的人。” 晓军不动声色:“已经找到了。我保证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欺骗我了。” 我沉默。 魁梧说:我们已下了拜帖,他也接下来。 我摇摇头:我坚决反对你们的做法。 晓军说:我换一个方式解释给你听。如果你是一支部队的统帅,带着你的部下开始你的征途;半路上你们遇到了敌人的城池或者营盘,此时如果你选择绕过它继续你的行程,而不是强硬的消灭他们;那么这部分敌人就一定会在你虚弱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这就叫做“腹背受敌”。即使你再装作不懂,我想也该明白了吧。 我复归于沉默。突然慕容俏生生的喊了一句:“嗳!嗳!你的小女朋友跑了。” 我扭头一看,马路对面那个坦白可亲的女孩子此刻满面乌云,打上了一辆出租车,人已经坐上去,正待关门,我赶紧招手,又闯红灯跑过去,可惜只看到车屁股的两股青烟。 我气急败坏的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三个人笑成了一朵花。我狠狠的骂了句脏话,给小潘打了个电话。我接通电话,看着对面。魁梧看着我,转头给晓军说着,晓军笑着摇摇头,回了句什么。 “桀哥!”对面还是很清朗的声音。 我着急得说:“小潘,你为什么答应见面呢?” “你指的是你那些朋友吗?我觉得挺好啊,明天晚上正好我在单位值班,可以接待一下。”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了想,不知该怎么措辞:“这些人背景很复杂,并且心狠手辣、神通广大的” “没事,别担心。对了,你会一起来吗?” “都这样了,我肯定过去。” “对你,我是真心欢迎的。” 晚上九点多钟,按照约定,晓军、魁梧一行人和我在博物馆附近见了面。这个位置其实也算市中心,但好在灯光不强,加上这个时间点,小城市往往准备进入安眠,行人并不多。我看了看,包括慕容姑娘、唐玄德等人都在,这次多了几个陌生人,其中有个青年尤为亮眼,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米八多的个子,猿臂蜂腰,极为矫健俊朗。我看着站在他旁边的慕容,心想:这他妈的倒真是一对璧人。 那个青年也正在注视着我。看了我几秒,然后转过头对着慕容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剑术高手?慕容看着我,点点头。青年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摇摇头:“这个人身材臃肿、脚步虚浮,哪里像个练武之人?” 30、请君入瓮 卧槽!~~~这哥们真够楞的,当着事主直接用第三人称说话,是狂傲大劲儿了还是真不拿我当回事。慕容闻言,脸泛薄怒,“哼”了一声不说话。那青年感受到我不友好的目光,轻轻一笑:在下说话直爽,请勿见怪。要不是明知打不过他,我早就一句“直你妈啊”怼过去了。唐玄德看着气氛不对,连忙圆场:“这位是‘华山三剑’金少侠,年纪轻轻,已经是江湖有数的高手。” 我勉强拱拱手:久仰大名。其他两位大侠没过来吗? 慕容忽的又笑起来,这小娘皮是不是老是嘲笑我的意思?看到我就笑,我说话就笑。她露出贝齿说:“他一个人就叫‘华山三剑’”。 此时也,繁星满天,华灯渐歇,夜风习习,伊人发丝飘动。慕容姑娘夜色中巧笑嫣然,情致动人,我一生中哪见得如此美人,竟不由的看呆了,慕容忽的低下了头。魁梧突然“咳咳”个不停,‘华山三剑’也恶狠狠地看着我。晓军沉声说道:各位,这里不是叙旧聊天的合适场所,都莫忘了正事。 众人站在博物馆的大门前,上下左右打量。老平都人都知道,博物馆白天的时候,懒洋洋开着大门,门口连个工作人员也没有,外来人自行进来参观就是,反正巴掌大点儿地,而下班之后一定是大门紧闭,不再对外开放。黑暗中这两扇大木门仿佛是沉默的巨兽,看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都回去吧!”一声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众人吓得齐齐缩脖子,赶紧转头看。赫然一个遛弯路过的老大娘接着说:“多晚了都!博物馆现在肯定关门了,明天再来吧!”大家目瞪狗呆的看着大娘走远,听她嘴里喃喃说道:“年轻人啊,就是有兴致。” 夜风乍停,行人皆无,万籁俱静。晓军沉吟片刻,推开了博物馆的大门,果然没有关实。众人依次默然进入,最后一人转身轻轻把大门关上。这人把大门合好,复转身,注视前方,然后跟大家一样呆住了。 晓军慢慢问道:“魁梧,正常的平都博物馆面积大概有多大?” 魁梧艰难说道:“也就三亩多地儿。” 晓军一字一句说道:“可现在,我看三百亩都不止。” 顺着众人惊异万分的注视方向看过去,白天还亭亭华盖的银杏树,现在已经如同美国红杉树般巨大。如同恶魔巨人般的身形,轻轻摇摆,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居高临下看着脚下这一群蝼蚁一样瞠目结舌的闯入者。而它身后的主展览室、仿古建筑“崇德殿”已由普普通通的一百多平米变成了比故宫的乾清宫还要宏大的伟大建筑。 魁梧沉声说道:“咱们背后的大门肯定也不见了。” 我赶紧扭头,可不是,视线所及,完全是黑乌乌的一片,辨不清来路和方向。我和别人一样目瞪狗呆,如同沉浸于不醒的噩梦。不待众人有进一步的反应,那颗巨大到可怕的银杏树突然伸出万千枝条朝着我们袭来,有两个人猝不及防,被树枝劈头盖脸的包起来,往空中那么轻轻一甩,各自腾空五六米,而后重重摔落在地。我正缩脖子,听得一声剑鸣,转头看去,慕容一脸寒霜,正斩去我头顶伸过来的诡异枝条;旁边的小金也正在缓缓收剑,看向我的眼色尽是鄙夷不屑。 31、北斗七星阵 唐玄德突然排众而出,对着前方喝道:大胆妖孽,休得胡为!手持宝剑,踏起步罡,嘴里念念有词,我竖起耳朵,听他似唱非唱: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 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魁梧轻轻说:“金光神咒。”那唐玄德念到最后一句,手捏法诀,剑随指走,剑尖晃处,两道黄符平平整整朝那大树飞出去,这一套功夫使出来,真是行云流水、华彩沛然,我险一个喝彩喊出来,众人凝神看去,但见这两道黄符甫一接近银杏树,突然如两个大秤砣一样坠落在地。 我把一个好字硬生生憋回去,听见小金哂道:“老唐,这里全无妖邪之气,你贸然使这些画符念咒、驱鬼捉妖的法子有什么用?” 这年轻人接着低喝道:“大家且往头顶上看!”众人抬头,只见幽蓝的穹幕之下,只有一个七星组成的“大勺子”妁妁其华,全无其他星星的半点踪迹,而且这个大勺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旋转。这幅场景,哪里是一个正常的天文现象?我猛地想起那天的梦,不由一阵恍惚。 唐玄德一脸凝重,缓缓道:“原来这竟然是全真派的北斗七星阵。” 小金点头笑道:“才认出是老朋友,你这反应有点慢。” 耳听到魁梧恨恨说道:“总想着先礼后兵,没料到又着了小潘的道儿。”我缩缩脖子不敢说话。 “各位是否都在想着如何逃出生天?”一个温和的男声传过来。我定睛看去,才发现大树底下盘坐着一个人。晓军领头,慢慢走过去,距离这人十米左右的距离,大家停下来。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相貌俊美,皮肤白皙,双眸深沉,浑身上下有一层淡淡的微光。 “阁下尊姓大名?”晓军客客气气问道。 “在下贪狼。”年轻人和气的笑着,露出一口洁白反光的牙齿。唐玄德低声说:“北斗七星第一星。” “既然如此,那就请教尊下,到底该如何逃出生天?”晓军微笑着问道。 “很简单,留下你们每个人自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即可。” 我下意识的摸摸身上,想起金币和青花瓷瓶都放在家里,心里顿时安稳了一些。 年轻人举着白皙的手指:“你们看,满树的稀世珍宝。几千年来,所有过关的人把自己一生的珍藏都献了出来。”我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庞大的树冠上面已是五彩斑斓,上面缀满了黄金、宝石、翡翠、珍珠和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精巧宝贝,宛若巨大的火树银花。这种夺目的光彩让天上的北斗七星都失去了颜色。我看得口水直流,想着还他妈的去找什么宝藏,把这棵树伐了不什么都有了!突然觉得有人悄悄拐我的肋骨,一看是魁梧,悄悄给我说:守摄心神,别跟个彪子似的。 32、贪狼 我无动于衷,抬头痴痴看着这偌大的树冠,突然笑着说:“怎么还有献肉脯肉干的?” 年轻的男人阴森森的笑了起来:“那些当然也是某些人心中的宝贝啊。这么多年,我看过了太多太多,我看到有热恋的年轻人献出他们的爱人;还看到孝顺的儿子献出他的母亲;还有慈爱的父母献出自己的孩子;他们涕泪滂沱、悲痛欲绝,却无碍于把自己的最爱挂在树枝上,年复一年,直至变成肉干。” 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也看清了树上那些东西是什么,好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醒了过来。贪狼充满欲望的眼神扫过我们每个人,用充满魅惑的声音说道:“其实我最贪望的,还是你们这些林林总总、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无法捉摸的人心呐!” 慕容柳眉倒竖,手里的长剑便欲脱匣、已见寒光,晓军突然抬手拦住,轻轻摇了摇头。他注目小金,华山三剑开口说道:“慕容姑娘,你且稍歇,小可先来试试。”他脚步轻移,好像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跟女孩子轻声说:“我可舍不得把你献出去。” 虽然光线较暗,我也感觉慕容的脸红了,她迅速看了我一眼。我看那小金昂首而出,自信从容的样子,第一次感到了自惭形秽。 贪狼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阁下哪位?” 小金笑笑:“在下华山三剑。” 贪狼赞道:“好一条汉子!既然是位剑客,想必宝剑是你最可珍贵的东西。” 小金摇摇头:“再锋利的宝剑也不过是个死物。剑断可再铸,人死不复生。在我眼里,最珍贵的,自然是佳人的芳心。” 贪狼大笑:“说得好!自古风流惟少年!” 我不由又看向慕容。 小金从腰间慢慢抽出一柄剑,看上去比通常的剑要小巧精致一些。贪狼笑道:“好秀气的剑。” 小金举起剑,用两指轻轻在剑面上一弹,发出龙吟,久久不散,小金慢慢把剑横踞在胸,道:“剑名秀丽,斩你足矣。” 贪狼的瞳孔突然缩小了。他蓦的发出一声尖啸,巨大树冠上各种珍珠宝石朝小金迅疾飞射,动人的财富瞬间化作杀人的利器。秀丽剑挥舞,幻化成一轮光圈,人在光圈之内,碰到光圈的各种暗器四散飞开。贪狼神色微变,盘坐姿态不动,人却慢慢飘起于半空,好个华山三剑,也发出一声轻啸,轻啸中光圈顿消,秀丽剑却如同长虹贯日,倏地往贪狼的方向脱手飞去,人比剑更快,几乎同时疾掠而出,贪狼横剑格挡,秀丽剑不待弹飞,小金人已经赶到,顺势握住剑柄,电光火石之间连攻三剑,贪狼再也无法保持潇洒之态,与小金开始进行狠拼。 从小到大,我和无数同龄的男人一样,看过很多武侠电影,有邵氏电影、徐克新派、张大导演的美学、以及美国导演的竹林舞蹈,可是和今天交手的双方相比,都显得虚假和儿戏。电影少林寺倒是硬桥硬马、真刀真枪,可又远不如现在这么电光火石、流光溢彩。 33、巨门 观战的众人神色各异。唐玄德在旁边叹道:华山三剑不满三十,可江湖上能压制他的剑客已经不超过一只手的数量,假日时日,此子成就不可限量。 晓军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可惜,我心头一震,看了他一眼。 激烈对战中的贪狼左支右绌,明显处在了下风,他突然又发出啸叫,果然如狼嚎一般,叫声未落,从高处的树冠突然飞下几条人影,居高临下朝小金兜头冲去,我定睛一看,竟是刚才看到的那种悬挂于树的鬼魅般的干尸,不由吓得大叫“小心”。电光火石之间,正在交手中的华山三剑突然松开了手里的剑,人也飞快的往后退了两三步,那柄秀丽剑离手之后却并未坠地,反而绕着对方的身影和兵器飞速旋转,贪狼忙不迭格挡退却,那柄剑宛如雨季来临时的趵突泉大泉眼,转的是泼珠泻玉,美不胜收,最后竟然冲天而起,把下坠的那几条“肉脯”绞得粉碎,其势未竭,转而又向贪狼射去。我听慕容在旁边低呼:“竟然是御剑术。” 贪狼避无可避,怪叫一声,双手持剑,用尽全力劈向旋转成光圈的“秀丽”,这威势却如泥牛入海,剑也被光圈渐渐卷入,那光圈越来越大,终将贪狼的整个身体慢慢卷入,吞噬。就在同时,树冠之上的万千珠玉连同那些可怕的干尸,碎落如雨,淅淅而下,犹如银河流泻。 秀丽剑转速慢下来,轻巧的旋转最后一个美丽的弧度,回到了华山三剑的手里,小金背手静立,端的是渊渟岳峙。 晓军和魁梧交换个眼神,轻轻抚掌赞道:“有金少侠在,须臾破此阵也。” 一行人各怀心事,继续往前走,之前的博物馆里,绕过银杏树恨不得二十米就能到小小的崇德殿,可现在众人足足走了十分钟,才看到巨大的宫殿身影矗立在跟前。这座大殿和之前的巨树一样浑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芒,且像水中的倒影一般发生微微的波动,仿佛是个活物。我莫名的想,要是平都博物馆真长成这样,评个5a景区那是绰绰有余了,单位的那帮领导同事不得乐疯了。 这时就听一个高亢的声音叫:“不怕死者来!”大家寻声觅迹,好半天才有眼尖的人发现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只青蛙,正呱呱在那大叫。我又气又笑,想着别的我打不过,一只田鸡我怕什么,我走过去,冲它大喊一声:死蛤蟆,我踢死你。那只青蛙居然好像在斜睨我,中气十足的喊:“你个死废物!只会跟一只青蛙耍威风!”我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老羞成怒,作势朝它踢去,那只小东西一下一下顺着台阶跳进大殿,边大喊:“你来!你来!你来!” 我望着黑洞洞巨大的门口胆怯了,又走回队伍里面。晓军四顾,带领众人拾阶而上,走了进去。站在门里,当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才发现其摆设、内容丰富了何止千倍。兽骨、玉器、青铜器、陶器、瓷器、钱币、字画往日的博物馆哪有这么多琳琅满目的东西?这他妈怕是故宫吧?我脑袋转了一圈,才发现大殿的中央踞坐一人,说是个人,更像是只大蛤蟆,肚肥眼凸嘴大,一脸阴狠的看着我们,慢慢说:“送死的来了。”又把眼瞥到我,问:“你刚才说要踢死谁?” 34、跟文物吵架 我偷偷往后缩了缩,想把自己隐藏起来。 晓军问:“阁下尊姓大名?” 大蛤蟆说:“汝父巨门。” 晓军被人占了便宜,倒也不恼,微微笑着:“原来是巨门兄。” 大蛤蟆说道:“我看各位一个个印堂发黑,怕是活不到今夜子时。倒不如跪下来认个亲,叫我声爷爷,或有一线生机。” 这个大蛤蟆看上去痴肥不精细,说话却端的刻薄!更可恨的是巨门说完之后,整个大殿似乎都在晃动,顶上的椽子、柱子,旁边的窗棂窗页都如呼吸般轻轻翕动,发出沉闷的嘲笑声,紧接着,那些个众多的文物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那个领头的,”殿东南角有个大鼎一呼一吸的在说话:“貌似堂堂正正,其实一肚子坏水,此刻正盘算着驱狼逐虎的害人法子呢!有的傻子被当枪使而不自知。” 那边的编钟也乒铃乓啷的乱响:“还有他旁边那个小个子,明明天赋有限,却偏要献魂换魄、逆天而为,做一些胆大包天之事,哪天遭到天命反噬,必将尸骨无存也!” 我扭头看晓军和魁梧,两人脸色微变,沉吟不语。 展示柜的古钱币叮叮当当的喊:“还有那个大胖道士,学艺不精、食古不化,贪好虚名、神迷意乱,把咱这堂堂的北斗七星阵当成了妖魔邪祟来镇压,端的可笑。还是别给龙虎山丢人了!” 唐玄德脸似猪肝,脸上表情似笑似哭。这一屋子的聒噪玩意儿,嗓门大不说,说话更是刻毒无比,但可恨的在于不是一味的谩骂,总是有几句能说到点上,让当事人尴尬不已。这些吵闹声让我脑子发蒙,我听见晓军咳嗽了一声。就见小金排众而出。 “你看你看,这杆枪又出来了。被当枪而不自知,这也是独一份了。”这会儿又不知道是哪个文物在冷嘲热讽。 “你看这小伙儿,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偏偏人美女看不上啊!人美女就是喜欢窝囊废啊!” 我脑子正想着窝囊废这是说谁呢,又有声音喊:“人美女多精啊,多阅人无数啊,小伙子再俊也是青甘蔗啊,哪比得上老男人疼冷知热的。” 又听有人聒噪:“我看这个美女呢,吊梢眉、三角眼,弄不好也是个克夫之相呢。” 我又想着这老男人又说谁呢,就看到慕容的双眉慢慢竖了起来,手又慢慢握住了剑柄。 华山三剑在骂声中肩膀突然开始微微抖动。 “哎!哎!快看那个窝囊废啊!张着嘴,瞪着眼,胡子拉碴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我环顾一周再也找不到能对上号的,反应过来,对着这对文物破口大骂:“我草你妈的你们这一圈的乌龟王八蛋!”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对面这数千数百的文物精一起来问候我的父母,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有操平都口音的,有操东北口音的,有操四川口音的,有操河南陕西口音的,我夷然不惧,舌战群儒,用我见过平都乡下最粗野无知的农妇骂街时的口吻狺狺对骂,晓军魁梧面面相觑,大摇其头,慕容脸色铁青,唐玄德一脸无奈。 35、禄存 仰坐着的巨门一直在观察华山三剑的表情,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循循善诱:“小伙子,何必当出头鸟呢?你这边拼死拼活,别人坐吃现成,你自以为当英雄,美人却爱上狗熊,是不是有点傻不愣登?” 我们都看不到小金的表情,但都感觉他的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他一个大后仰,剑如白练,竟然朝着我就飞过来,耳朵听着巨门“啊哈”一声大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鼻尖似已感受到那冰凉的剑意,就在束手待毙之时,又是一只剑飞出,剑尖正好点在飞来的秀丽剑的剑身之上,秀丽剑受此撞击,比来势更快的飞掠回去,剑如长龙,竟从巨门的大嘴插入,直直把他钉在身下的椅子上。 变生肘腋,我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巨门的身体慢慢消融为繁星,继而渐渐暗淡下去。大殿里的各种怪物齐齐发出惋惜之极的叹息声,慢慢归于平静。我惊魂未定,才发现魁梧已横臂挡在我的胸前,慕容面带肃穆,将长剑插回剑鞘,华山三剑转过身来,看着大家,脸上泛起微笑:“出言不逊的人,好像都没有好下场。” 晓军扫了一眼我跟魁梧,慢慢说道:“金少侠心理素质之强,应变之快,真乃万中无一之高手。在下甚为感佩。”(此人武功之强,心态之稳,实乃罕见,可惜主见极深,不能为我所用。我和魁梧对视一眼,心中凛然。 大家从大殿后门鱼贯而出,行不多远,却听见浪涛阵阵。我们几个对视一眼,想着平都博物馆屁大点地方,哪有什么水域,再走数十米,却看到眼前波光粼粼,竟真是望不到边的一汪大水。我走近水边用脚踩入,瞬间真有冰凉之感,“卧槽”一声赶紧收脚,旁边魁梧说道:“真他妈的邪门。”我抬头看天空,觉得北斗七星似乎转的更快了。众人正在踌躇,却听到远处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这水声越来越近,一艘船的形状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船头站立一人,手持长蒿,身穿蓑衣,控制着船慢慢靠岸。定睛观瞧,是一个面目亲切的中年汉子。 “敢问大哥,这条河叫什么名字?”晓军开口问道。 “这条河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无轮无回,自然就是苦海。” 魁梧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头已不见岸,才发现身在苦海。请教大哥,该如何渡过这苦海?阁下又如何称呼?” “苦海无边,慈航普度。要过苦海,自然要上我这条慈航。在下禄存。”中年汉子微笑着说。 唐玄德道:“原来是北斗七星的第三星禄存。既知是禄存,上了这所谓的慈航,那可真是苦海无边了。” 禄存笑道:“道长此言差矣。你我都是道门中人,既存道心,岂敢害人。” “苦海对岸是什么地儿?”我趁着人多,奓着胆子喊。 “渡过苦海,自然就是极乐之地。” 这汉子笑的越和蔼,我越觉得害怕,可此人风度极佳,彬彬有礼,又不能对其翻脸相向,一时之间不由僵在此处。 36、赑屃 此其时也,穹庐压顶,北斗飞旋,风停树歇,一片暗寂。一只不知名的大鸟扑啦啦落到了“慈航”船上。抬起一只爪子,用尖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突然它好像感知到什么危险,想要振翅高飞,却被什么东西掣住,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接着这艘船开始慢慢左右摇晃,仔细看过去,竟是无数只枯手在扳住两侧的船舷拼命拉扯,很快,那只大鸟也被数只枯手抓住,慢慢拉到了水里,不复踪影。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我尼玛”我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指着禄存大骂:“你这个狗东西简直是口蜜腹剑,真够歹毒的。” 众人目眦欲裂,只待晓军一个眼色就将该人碎尸万段,汉子还是微笑着,脸上却已有掩饰不住的慌张与害怕。 突然,水面发出巨大的波动与声响,岸边的船开始剧烈摇晃,众人急忙后退,看到这艘慈航被巨物高高的顶起,然后往后倾覆于苦海里面。巨物慢慢升起,赫然是一只大乌龟。这只大乌龟从水里现身,慢慢爬到岸上去。 我突然反应过来,说:“这不就是博物馆那个大乌龟吗?怎么活过来了。” 好多年前,平都市中心兴建时代广场,从几十米深的地下挖出一只大乌龟,据说年代很久了,背部驮着的石碑早就不知去向。后来就一直摆放在博物馆的大殿后面。可那乌龟怎么变得这么大了?原来那个像头牛,现在这个足有一头巨象大小。 那只大乌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不是乌龟,我叫赑屃。” 汉子脸上不再挂着笑容,冷冷对大乌龟说:“你撞翻了我的船。” 大乌龟悠然道:“水不是苦海,船也不是慈航,既然这样,翻不翻的,也没什么打紧。” 汉子脸色发白,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 大乌龟喟叹道:“你这是准备要杀掉我了么?这数千年来,我看着你在此行恶,那些胆小的,在岸边活活站成枯骨,胆子大一些的,又在这河流中央被拖下船做了水鬼,我实不忍心再有人白白丧命,也相信你终要有恶贯满盈的一天。” 汉子再也忍耐不住,刷的一剑刺向大乌龟,没想到这大家伙重而不笨,瞬间把头缩进壳内,剑尖击在龟壳之上,火星四射,那汉子招式用老,不再对着大乌龟使劲,长剑一振,竟冲着晓军奔袭而来。 晓军纵声长笑:“果真擒贼先擒王耶?”踏出一步,竟用胸膛迎向对方的长剑,剑尖甫一接触,竟然忽的断裂,晓军笑声不绝,竟夹杂有虎啸之声,那柄长剑如同泥牛触壁,断裂之声不绝,最后只剩一个剑靶,抵在晓军胸前。 汉子大惊,后退数步,手里又多了一柄长剑,作势向前,白影闪动,魁梧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禄存下意识抬手,却发现魁梧目光灼灼望着自己,而己剑已在对方手中,正待反应,魁梧瞬间又把剑塞进了自己的手里,刚一感知,剑又跑到对方手里,心神激震之际,手里又多了一柄长剑。 37、真假禄存 魁梧沉声说道:“身为一名剑客,怎么能连剑都拿不住?” 叫禄存的汉子脸色惨白,看着众人欲言又止,一步一步慢慢后退,直至退入苦海,水流渐渐没至脚踝、小腿、膝盖、大腿所有人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被无数只枯手攀住身体,慢慢沉入水面。 所有人都沉默不说话。赑屃叹了口气,道:“害人者终害己。” 晓军看着这波光嶙峋的水域,转向赑屃:“请教大师,我们该如何过河?” 大乌龟说:“那条慈航看似结实,其实乃是个油纸底,初时亦能载人,然近河心,往往经不起人力踩踏,慢慢沉覆,即便偶有幸免,也会被河中水鬼众手攀附摇摆,终究船毁人亡。我在这里伫立数千年,实在看过了太多人间惨剧。” 大乌龟看着我们,双目烁烁:“我看各位少年英侠各个来历不凡、武艺超群,想来定能破此奇阵。老龟我愿尽绵薄之力,载着大家渡过此河。” 我看这大乌龟的背壳又大又平,想着这倒是个好主意,又看它那边缘终究是有些向下的弧度,想着抢先爬上去坐中间一点。没想到刚冲出去,一左一右就被晓军和魁梧抓住胳膊了。 我有些气急败坏:“他妈的,当领导的也不能搞特权啊,你们等会把好座位都占了,让我坐乌龟屁股后面,那地方太斜,我又晕船,掉下去谁负责?”慕容恨恨的打我一下,示意我闭嘴。 魁梧突然说道:“这位赑屃大师,你跟河中的水鬼很熟吗?你这进进出出的,居然通行无碍。” 赑屃道:“老龟怎么也算是这河中之主,那些水鬼倒也不怎么为难于我。” 晓军看着大乌龟,面无表情:“狼死树灭,门关殿寂,怎么这禄存死了,这条河却还在?” 我发现大乌龟好像在擦汗:“这条河其实和禄存并无关系。” “我信你个鬼。”晓军突然恶狠狠的骂:“福禄寿喜四个字,你这个乌龟王八蛋都代表了,刚才弄个冒牌货神神道道跟我演戏,你不是禄存谁是!” 赑屃呆了一呆,两只眼珠转了几转,终于不再掩饰:“不错,我才是禄存。尔等倒是不傻。” 大乌龟高高昂起头,前肢上举,把这沉重的壳子掀得几乎要竖起来,无数晶莹的光线把赑屃的身体穿插包围,越织越密,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光球,这光球又慢慢暗淡下去,终于恢复成一个人的形状。 我一瞧,大叫:“卧槽!忍者神龟!”可不是怎地,只见他四肢粗短,人模人样,只是跟乌龟一样身上套了一个壳子。不过跟之前贪狼、巨门不同的是,禄存手里的兵器是两把锤子,也不是连环画上那种翁金大锤,锤头也就甜瓜大小,通体黝黑,加上他双目圆睁,散发着说不出的凶悍气息。 晓军阴沉沉的说道:“何人来擒此獠?” 话音未落,慕容翩然飞出,已与禄存交上了手。虽然我是外行,也看出禄存的身手远比前两人厉害,而且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两把铁锤舞得密不透风,声势骇人。而慕容精巧得宛如一只蜻蜓,任狂风乱舞,仍牢牢站在那尖尖荷叶之上。禄存的两只铁锤无论如何沾不到慕容的一片衣角,但慕容也攻不进禄存的铁桶阵。 38、华山三剑的第二剑 “砰”的一声金铁交鸣,众人齐齐望去,慕容长剑被锤飞,晓军厉喝:“慕容速退!不必和莽夫硬拼气力!”慕容迅速后退,一条矫健的身影接着射出,电光火石之间和禄存过了好几招。禄存把双锤使得飞快,边狞笑道:“让我看看华山三剑的秀丽剑能奈我何!” 小金与他战得也很吃力,兵器落於下风,禄存的防护又是超一流,你斩他身体的任何一个位置,他都能瞬间缩进龟壳之中,那副壳非铁非金的,根本砍杀不透。禄存大杀四方,精神愈加绵长,大喝一声,双锤轮番砸过去,小金不敢硬接,只是在四边游走,这乌龟王八蛋又不似人类,鏖战半晌,力气没有稍竭,小金终于避无可避,拿秀丽硬生生挡了一锤,还在交鸣之际,禄存另一锤又砸在了秀丽剑身上,这柄精巧得小剑再也支撑不住,断为两截。小金飞退两步,抚着半截残剑有些失神,那禄存狞笑一声,腾空而起,泰山压顶,握着双锤朝着小金狠狠砸去。小金继续后退,脚步突然散乱了,他下意识把残剑扔出去,禄存空中铁锤轻磕,残剑弹飞,飞落之势不减,小金脚下拌蒜,仰面跌倒,晓军低喝“魁梧”,魁梧眼神一凝,正待暴出;突听小金大喊“剑来!” 一道白芒从人群中飞起,剑光飞射,直落小金手里,禄存已接近地上的小金,双锤兜头砸去,小金突然在地上向禄存相反方向滑行,双方交接,禄存的锤头堪堪从小金头顶掠过,小金从禄存腹底滑过,刺眼剑光闪起,禄存在空中打个筋斗,落在地上,小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禄存转过身,一脸铁青,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华山三剑的第二剑‘险峻’,老乌龟你尝着味道如何?”人群中一个少年叫道。刚才实在没注意到这个孩子,原来竟是华山三剑的剑童。 唐玄德叹道:“华山之险,天下第一;没想到这险峻剑,也是神鬼难挡。” 小金用手提溜着一件物什,赫然是血淋淋的一只乌龟尾巴,他有些忍俊不禁:“这上面还有一个禄字,应该是阁下整日心之所念罢。”众人忍不住大笑。 禄存满面怨毒的看着我们,渐渐身体幻化成无数的光点,消逝于虚无。环顾左右,那条大河悄默声的居然也消失不见。晓军转向小金说道:“秀丽剑阵亡,希望你节哀。”小金表情有些落寞,笑笑道:“自出道以来,我已经有五年未动第二剑了。今夜,真是一场苦战。” 夜凉如水。众人各怀心事,缓慢前行。小金已不似刚来之时神采飞扬,但我内心对其深怀敬畏,此子年纪轻轻,心智、谋略、心态、武功均达到极高的程度,看得出来晓军对他也是甚为忌惮。慕容的面容沉没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我不由想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也跟男人一起打打杀杀。今夜的北斗七星阵,才走了不到一半,但其中的惊心动魄难以言喻。我到现在也相信小潘对我没有什么恶意,但今晚可保无虞,以后呢?前路只会更加凶险。 39、文曲 正思忖间,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传来。众人转过一处竹林,竟窥见一个精致的四角小亭。亭里一个白衣女子正在抚一古筝,幽幽的乐声正是从此而来;看她螓首起伏的时候,脸部蒙了一层白纱,说不出的清丽出尘。亭外不远,支着一个古香古色的书桌,一个青衫男子低着头,正在用毛笔在案上写着什么。感受到我们过来,男子抬起头,停笔,向我们微笑颌首致意。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各位少年英侠,大好春宵,何苦来此?”男子温言道。 晓军沉默半晌,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男子点点头,又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古筝的声音突然变得绮丽起来。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男子运笔如飞,晶莹的流光在他的笔尖泻出,在空中划出无数优美的弧线,最终在众人面前显现出生动的形象。几个古装少年,各自牵着高头大马,相互热情打着招呼,指着前面的酒楼,做出请的姿势。 晓军朗声道:“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晓军叹道:“不过这呼朋引伴、酩酊大饮,顶多是少年浪荡,算不得什么侠客。” 青衫男子微笑颔首,继续低头书写。古筝声音开始变得杀伐决断。 刚才的英挺少年从便装换成了战袍,跟随大军开始远征。漫天黄沙中少年充满警惕,寻觅敌踪;恐怖的号角声中,蛮敌蜂拥而至,少年毫无惧色,以长枪接敌,在杀死数个敌人之后,马跪人落,被敌将砍死,战死之际,双目圆睁,屹立不倒。 众人看得血脉贲张。晓军吟道:“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晓军道:“为国为民,可称大侠。” 青衫男子赞许道:“好侠气!当浮一大白!”笔走龙蛇,接着自己念道:“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古筝声转昂扬。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眼前忽的出现了一翩翩少年,白衣白马,手挽长弓,左右开射,例不虚发,箭箭命中靶心,众人喝彩不已。 华山三剑厉喝:“剑童,取我长弓。”手握硬弓排众而出,拉弓如满月,倏地一箭射出,与白马少年射出的箭在空中相撞,双双坠落尘埃。众人掌声如雷。少年大笑,骑马飞驰而来,双腿夹紧马肚,身体几乎后仰到马背上,朝着小金射出一箭,小金身体一个大回环,朝着少年回射一箭,又是撞在一起,齐齐折断。众人彩声不断,小金大喝:“小心吾连环箭!”瞬间拉弓搭箭,连射三箭,少年拿弓打去两箭,面对第三箭,立定战马,不躲不闪,一张嘴生生衔住,之后吐于地上。双方微笑对视,各自拱手致礼。 40、少年英雄、英雄少年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古筝声变得悲壮苍凉。那白马少年向众人再次施礼,勒转马头,向北方飞驰而去,绝不回顾。 突然弹古筝的神仙女子开口唱道:“ 世无知剑人,太阿混凡铁。 至宝弃泥沙,光景终不灭。 一朝斩长鲸,海水赤三月。 隐见天地间,变化岂易测。 国家未灭胡,臣子同此责。 浪迹潜山海,岁晚得剑客。 酒酣脱匕首,白刃明霜雪。 夜半报雠归,斑斑腥带血。 细雠何足问,大耻同愤切。 臣位虽卑贱,臣身可屠裂。 誓当函胡首,再拜奏北阙。 逃去变姓名,山中餐玉屑。 歌声中,晓军回头看唐玄德道:“借汝剑一用。”唐玄德拇指弹出长剑,晓军凌空握住,在曼妙的歌声中入场,缓缓舞动起来。他拿剑的样子有些生疏,招数似乎也不如身边这些剑客来得轻灵好看,但是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渐渐地,晓军的气势越来越雄厚壮烈,剑鸣夹杂着剑风,吹得周围人等衣裳猎猎。到神仙女子唱道“逃去变姓名,山中餐玉屑”的时候,晓军仰天大叫一声,脱手而出,那长剑向上直刺过去,声势骇人! 神仙女子曲调一变,变得哀婉动人,继续唱道:“ 少年学击刺,妙伎过曲城。 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 至此时空中的长剑方才落下,魁梧却上前把这剑接住,也开始舞剑。正此时也,天空七星盘旋,星下魁梧动作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他的剑法比晓军更自然、也更飘逸和好看。 女子接着唱:“ 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野坰。 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 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 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到“悔恨从此生”的时候,魁梧做了一个收剑式,把剑立在身侧,久久无语。 大家沉浸在这意境当中说不出话来。我看着气质非凡的小金、晓军和魁梧,又看看青衫男子和神仙女子,又慕又妒,小声道:“妈的这些狗男女都还挺会。” 没想到慕容把这句话听全了,不由分说,一拳捣在我的胸膛上。这拳力道极大,我疼得几乎喘不上气,不由又惊又怒,恶狠狠的说:“你知不知道,你们练武之人就是徒手打人也算持械行凶。要付法律责任的。” 慕容低低的吼道:“你闭嘴!污言秽语、满身俗骨,你怎么这样没出息!” 正在低声吵闹间,听见青衫男子叹曰:“数千年里,在下经历了六个侠客时代,看过太多所谓的豪客游侠,相比而言,各位确实称得上是英雄少年、当世翘楚。看到你们,我深信,第七个侠客时代开始了。” 我嘀咕:“少年?前面两个领头的都三十多了。”慕容恨得又要来撕我的嘴,正躲闪间听晓军说:“阁下不准备尽你的职责,拦阻一下吗?”语气中却充满了尊敬。 青衫男子呵呵笑道:“英雄的崛起,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住的,天意如此。”语气中同样充满了敬意。 他转向白衣女子,道:“再弹一曲,为众位侠客送行。”古筝声又起,曲调充满温暖和乐之意。众人齐齐拱手行礼,各道珍重。 41、奇怪的美食街 众人继续前行,却听前面开始喧嚣,显得热闹非凡。走得近些,才发现居然是美食一条街。天南海北、各种风味的美食摊如同长龙一直连接起来,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走近了,看得更真切,有各类烧烤、砂锅凉菜、饺子混沌、面条米线、时令小炒、热饮冷饮,摊贩们笑意盈盈,我又有一种感觉,好像已走出这该死的北斗七星阵,走出了博物馆,进到平都市区的某条美食街里了。此时此刻,看着我周围这些“同党”,再看看摊贩们温暖亲切的笑容,那种突然的勇敢劲儿在我身上消失殆尽,内心只感到无尽的后悔。日常的生活虽然庸碌,但至少安全、平稳,可今晚截止到现在,我都可以数数已经遭遇多少次危险了。 有人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叫住大家:“你们不饿吗?吃一点吧,我请客。”所有人都看向我,面容古怪。魁梧摆摆手,又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我说我可真饿了,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得吃饭。扭过头问摊主包子怎么卖。摊主笑眯眯的问:“想吃东西,你有钱吗?” 我呆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哪有傻逼这么做生意的,上来不是热情迎客,而是先问人有没有钱。我气冲冲的掏出几张百元票子,恨不得拍到他脸上:“老子虽然穷,饭钱还是有的,给我来两笼包子,打包带走。” 那人还是笑嘻嘻的:“你这是什么钱!骗人吧!”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也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伸到我跟前:“诺,看清楚了,这才是钱!”我睁大眼,赫然是带着玉皇大帝头像的冥币。我心一下子凉了。 我终究还在这个北斗七星阵里,一瞬间,我心如死灰。 一只柔荑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把我轻轻拉走,触感细腻温润,恍若无骨。慕容这次没有发火,只是这样拉着我慢慢往前走,却也没有侧过脸看我。我咽了口唾沫,浑不知身在何处。 几百米的长街,华灯璀璨、人声鼎沸,欢闹异常,无数热情的摊贩,面对着我们心情沉重的一行人,这一行人各怀心事,难言喜忧,却还有一个这一刻芳心明眛的姑娘,和一个欢喜莫名的窝囊废。 转眼之间,我们已走到街道的尽头,不知何时,慕容已悄悄放开了我的手。 长街的尾端,还剩最后一个美食摊子,招牌写的是“孟记靓汤”。摊子后面的那个人埋着头,看不清脸,但佝偻身体的样子感觉是一个老人。 晓军饶有兴味的停住了脚步。自从看到冥币,我在这里真是一刻不想多呆,看到晓军反而慢了下来,我在心里破口大骂。 “老人家,您这里都卖什么汤啊?”晓军问道。 “小伙子,你想喝什么汤呢?”听声音真的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婆婆,老到说话是如此之慢如此费力,完全丧失了加快语速的可能性。 42、孟记靓汤 “我想喝莲藕排骨汤。” “没有。” “黄豆猪蹄汤呢?” “没有。” “海带猪骨汤也可以。” “也没有。” “都没有,那我就不喝了。” “年轻人,我这里只卖一种汤,叫做忘忧汤,味道很好,你们不妨都尝尝。” 她真的从旁边的大瓦缶里面舀了一碗汤,双手颤巍巍捧着,凑了过来,灯光只能打在她脸的下半部,一张没剩多少牙齿的嘴咧开,嘿嘿的笑着。 那碗汤黑不黑,黄不黄的,还闪着诡异的光芒,我的饥饿感突然全消失了,甚至有种作呕的感觉。 晓军看着汤,也皱了皱眉:“何谓忘忧汤?” “喝了这碗忘忧汤,你就会烦恼全消,逍遥快乐,永远不再有忧愁之事。” 晓军居然真的接过老婆婆的汤来,我看得目瞪狗呆。他端着碗,举到自己跟前,甚至轻轻吹了一口,我看魁梧脸上也有了焦灼的神色。我感觉如果晓军真要喝的话,不止一个人会立马打翻他的碗。 晓军缓缓把碗举高,每个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然后晓军又把碗慢慢放下,抬起脸来。 “我好像忘了一件事情。”他笑了起来:“你看,这忘忧汤的效力真大,还未进嘴,好似已经发挥了作用。” “什么事?”老婆婆问。 “我好像没有带钱。”晓军认真说道。 “我也忘了一件事情。”老婆婆好像也笑了起来:“年纪大了,总要忘记很多东西。” “什么事?”晓军问。 “我的汤是免费的。” 晓军摇摇头:“我记得有个朋友和我说过,别人给你免费的东西,你一定不能收下。要么,这东西质量很差,要么就一定有问题。”他恭恭敬敬,小心翼翼把碗放了回去。 老婆婆好像笑不出来了。 “你若实在不想喝,也没法子。只怕是这一路要受无尽的烦恼苦楚了!”这是老婆婆说得最后一句话。 “她不会是真的孟婆吧!”走出几十米,唐玄德不再顾忌怕被听到,忧心忡忡的跟身边的魁梧说。 “怎么会!”魁梧笑了笑。 “真到了那一天,我宁愿不喝孟婆汤。忘了自己这一世,就算能转世轮回,又有什么意思?”慕容突然幽幽的说。她谁也没看,我的心却怦怦直跳。我斜着眼看小金,发现他的脸也是阴晴不定。 晓军沉声说道:“现在的这个时空很邪门。”大家静静听他说话。 “第一,我刚才端汤的时候,在碗里没有看到我自己的影子。” 我的心沉了下去。于我所知,只有鬼才没有自己的影子。 “第二,我刚才在孟婆汤里,看到北斗七星阵开始反转了。”众人一起抬头,之前北斗七星是顺时针旋转,可是现在,它们逆时针转的飞快。 “第三,北斗七星阵真的很厉害。” 这好像是一句废话。可我和魁梧都知道晓军用了隐语。这句话里面,“第三”是开始提醒我和魁梧他要说隐语,里面有一个数字“七”,重音却放在句末的“厉害”两个字上。七加两个重音字,自然是个“九”。也就是说,晓军刚才在忘忧汤的反光里,看到的不是“七星”,而是“九星”。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为什么又要说隐语,不让其他人知晓。 43、我的隐疾 我跟魁梧对视了一眼。我突然开始颤抖起来。简直抖得跟筛糠一样,几乎要无法站立,几乎喘不上气。 这是我从小就有的一个毛病。当我极度激动、兴奋、冲动、或者恐惧的时候,且超过了我当时的自控力阈值,我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有时候一年也未必发作一次。只有晓军和魁梧知道我这个毛病。 晓军停住脚步。魁梧抓握着我的左手,用另一只手按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以示安慰。 我实在不想出丑,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我想向众人解释,这不一定是出自恐惧,可我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慕容突然抱住了我。我的鼻端充满了女人的香气和温暖柔软的感觉。她的个子真的很高,可以不费力的凑近到我的耳朵。 “你一定很冷。但我要你相信,我们一定会走出这个阵法。因为我坚信,我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止于今晚,止于现在。” 慢慢的,我平静下来,也松弛下来。 慕容放开我,只是她不再害羞,目光温柔的看着我。 小金突然开口:“我第一次和别人交手的时候,也是非常害怕,怕得差点尿了裤子。就是刚才禄存打坏我的秀丽剑时候,我也怕得要命。你可以尝试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会获得平静。” 我突然对这孩子有了极强的好感。他明明暗恋慕容,看到刚才那一幕,仍然真心安慰“情敌”,不到三十岁,竟有如此的风度和胸怀。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 晓军看着前方,突然问:“假如缩小比例,我们现在的立足之地,应该是平都博物馆的哪个位置?” 我想了想:“好像是碑林。”所谓碑林,无非是在平都各处盗墓掘坟,挖出的一些破砖烂瓦、刻石造像。 晓军慢慢说道:“可我看到的怎么像是公墓。”大家看向前方,无数墓碑逐渐显现,它们排列有序,在黑夜中发着微茫的光。 更要命的是,里面人影幢幢,烛光莹莹,还有隐隐的哭声,好像有人正在祭拜。太他妈诡异了。 “你们也是来祭拜先人的?”旁边一个老头儿问。我吓了一大跳,想着这他妈哪儿蹦出来的? 魁梧温言道:“大爷,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老头儿咳嗽了几声,慢慢道:“我是守墓人。你们可以在我这里买一些纸钱鞭炮,你们祭拜的时候,我可以帮你们清扫,你们烧纸钱的时候,我帮你们放一放鞭炮。” 大家看着晓军。晓军想了想,缓步走了进去。这里墓碑、墓位都是制式的,差别不大。尽管光线不强,也能勉强看到墓碑主人的名字,有的是一位,有的是父母或者夫妻合葬,简单一点的只有文字,好一点的还会有照片;墓碑的背面有的是空白,有的是逝者生平的简述。 大家边走边看,表情肃穆。突然魁梧停下来,盯着一块墓碑看。我们顺着他的视线瞧去,仔细辨认,赫然写着“周魁梧”三个字。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跟进上前几步,才看清上面还有一张黑白照片,不是魁梧又是谁。整座坟墓斑驳破败、荒草萋萋,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44、墓地惊魂 魁梧的墓前伏着一个女人,哀哀的哭着。间或抬起头,满面泪痕,我大惊失色,这不是魁梧的老婆吗?只是虽然容貌大体不变,却极度衰老,已然是一个老妪。旁边有一个中年男子闷声说:“妈,你别哭了,注意身体。” 我盯着他看,依稀能看出还是小孩子时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毛。 “周百岁!你躲这里来了!欠老子的钱什么时候还?”随着一声暴喝,几个大汉走了过来。中年男子浑身一抖,显得极其害怕。我心里更冷了,魁梧的儿子,不就是叫“百岁”吗? 我偷偷看向魁梧,他的脸在微光下显得异常的白。为首的大汉走近,觑向墓碑的文字,“哈”的一声大笑,道:“原来还真是你那死鬼老子的墓地。周魁梧啊周魁梧,想当年,你是何等的英雄好汉,到头来,还不是生了个烂赌鬼儿子,死都不得安宁。”跪伏的女人哭声更大,屈膝向墓碑挪着,几乎要把墓碑抱在怀里。魁梧一个踉跄,几乎要站立不稳,我急忙拉着他的胳膊。 晓军猛地冲向旁边的一个墓碑。我忙不迭跟过去,果然发现晓军的墓位也静静地矗立在那边。墓前一个年轻人垂手肃立,眉眼中大有晓军的影子。 又有若干人,带刀带枪,吵吵嚷嚷的跑到晓军的墓前,纷纷扰扰的喊着:“魏晓军!当年你称霸江湖、号令武林,搞得天怒人怨,万马齐喑,可曾想到有今日之结局?我家一十八口男丁,皆命丧于你手,我恨不得立刻把你开墓掘尸、挫骨扬灰。” 年轻人嗔目大叫:“狂徒敢尔!休得惊扰我祖父的在天之灵!” 为首之人戟指大笑:“哈哈!你的祖父?你问问你自己姓什么?自从当年你奶奶带着你爹改嫁他人,你不过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种罢了!还胆敢自称魏晓军后人。” 站在旁边的晓军如痴如醉、如聋如哑,在一旁仿佛呆了一般。 我大为焦急,转头四顾,才发现己方所有人都已经分散开来,零零落落分散在各处。就连华山三剑带来的那个剑童小孩,都面容悲戚的站在一座墓碑之前。 我心里隐隐觉得情势不妙。突然我看到右前方慕容冲我招手。我心突然跳的厉害,几乎小跑着过去。走到近前,慕容神色古怪地看着我说:“你还真是叫王桀纣,我以为晓军哥在开玩笑。” 我抬眼看去,墓碑这半边竖写着“父王桀纣”,用的是黑字,另外半边却写“母慕容莞尔”,却是用红字写的,再往下合用“之墓”两个字。 黑字自然是说墓主人已逝,红字却表示另一位是未亡人。我思绪混乱不堪,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挤出几个字:“原来你叫莞尔,很美的名字。” 她和我一起注视着墓碑,没有看我,却轻轻握住我垂下的手,叹道:“尚未相知,已是死别。” 这一刻我感觉如梦如幻,若得若失,似有似无,内心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句话:“王图霸业,不过是大梦一场。” 45、廉贞 这时候我感觉似有小虫蚋在我脑袋边飞,小虫子越飞越快,越来越近,嗡嗡振翅声越来越响。仔细聆听,竟然不是蚊虫飞舞,而是念咒诵经之声,那声音越来越大,清晰可辨: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急急如律令。 这段话被反复吟诵,每一遍的声音都比上一次为大,到了最后一次,几乎是喊起来的样子,念到“急急如律令”这五个字,如同重锤敲击我的天灵盖,我猛地睁眼,发现对面正有人拿刀恶狠狠朝我砍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拿剑格飞了对方的兵器,我赶紧看周围,大家已各自为战,与身旁的人交起手来。我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片刻之间,敌人已经烟消云散。 魁梧叫道:“好一个净心神咒!多谢唐老师示警!”我这才醒悟过来,刚才一定是所有人短时间内心神被夺、深陷情绪怪圈而无法自拔,如果不是唐玄德及时提醒,我方人员一定早已损失惨重。我不由想,能被晓军看上的人,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 刚才喧闹叫喊的人、晓军和魁梧的“亲人”,都已经消失不见。我看到晓军和魁梧也恢复了平静,但脸上仍有说不出的落寞神色;慕容脸色凄楚、眼圈发红,感觉还是没有走出刚才的情感状态。想到刚才墓碑上刻的文字,我不由心里一热,却不敢再想下去。 人群消散,可那老守墓人还在。他还是行动迟缓的在一个墓地一个墓地的清扫卫生。在晓军的示意下,众人静静的把他围起来。 “你刚才创造出的这个故事很动人,我们差点都着了你的道。相比贪狼、巨门和禄存,你真的厉害多了,对不对,廉贞。” 北斗第五星——廉贞。 守墓人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晓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晓军又微笑起来:“你可真是个演技派。你在包子摊蒸包子、在孟记靓汤卖忘忧汤、在这里做守墓人,都是活灵活现。” “可是,”晓军好像憋着笑的样子:“你为什么每次都不把你独特的大喉结给藏好?” 守墓人呆住了,手里的杂草落了一地。 设计一个精巧的局把大家都能骗到,真的是一种本事。可是这个局越精巧,破绽露出的可能性就会越多。如果你的对手抓住了一个破绽,你就可能瞬间大厦倾覆、归于败亡。 廉贞没有隐藏好自己的喉结,所以他当然会失败。 天上的北斗七星不再倒转,也没有正转,就是在天空静静地呆着。 唐玄德抬头看天象,轻声喟叹:“看来这北斗七星阵已经快走到尽头。” 我心想:“幸亏是北斗七星,要是天罡三十六星、地煞七十二星,我他妈早就崩溃了。” 魁梧也抬头看看,语气轻松地说道:“远处已见天光,离破此阵不远矣。” 我心里不由破口大骂:“一群神经病!自从进到这个阵里,一个个文不文、白不白的,又他妈没有摄像机拍着,跟这儿演大侠呢?” 46、华山三剑的第三剑 大家走了片刻,再也看到没有水迹、没有石碑,没有装神弄鬼,也没有大乌龟。我的心情渐渐好起来,想着这一宿真是“博物馆奇妙夜”,早上去上班肯定没精神,看看找个什么理由请假睡个回笼觉。不过家里老头儿见了肯定问东问西,不如直接去晓军那里。 正思忖间,看见晓军示意大家停下来。我抬头,前面是一个极其简陋的茅草亭子。相比之前文曲那里的风情雅致,真是天壤之别。亭子下面盘坐着一条虬髯大汉。这大汉虽然坐着,但感觉身材魁伟强悍,气势扑面而来。 他看到我们,微笑、颔首致意。刚才仿佛还如同世间凶神,这样微微一笑,竟显得此人气质优雅、彬彬有礼。 “我听文曲说了,现在一看,果然是英雄少年。那些魑魅魍魉自然也就不是你们的对手了。”大汉声音低沉,充满磁性,听着倒是颇有魅力。他虽然也是镇守此阵的七星之一,却好似对其他星宿充满了不屑之意。 晓军拱手施礼,语气恭敬:“小子参见武曲星君!” 武曲点点头道:“你们过我这一关可能不太容易。不如,大家做笔交易。” 我眼睛瞪大,想着这威猛大汉说话为何突然急转弯,差点闪了我的老腰。 武曲右手轻扬,仿佛幻术一般,他的旁边突然堆满了黄金珠玉。 我的眼睛几乎夺眶而出了。 武曲和蔼的笑着:“我不像贪狼那王八蛋净搞点缥缈幻术,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可供你们几世衣食无忧。一句话,你们收下财宝,发誓不再过问黄金家族之事;我省心省力,放你们出博物馆。” “这笔生意如何?”虬髯大汉笑眯眯的总结道。 我眼睛都被珠宝晃花了,我甚至没有在意这个猛人谈生意时的样子有多违和。心里一个声音大喊:“答应就行了个屁的!还寻他妈狗屁成吉思汗财宝。老子有了钱,十个慕容都能搞到!”我不知道咋冒出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做贼心虚的去看旁边的慕容莞尔,生怕她能听到我的心声。 晓军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星君掌管天下的武运和财运,小子岂敢和您作对?只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无有何求,唯有心忧。此间种种,不足和星君道也。” 武曲神色失望,摇头说道:“谈不妥了?结果就是你受穷、我受累。你看,这笔买卖怎么想都不划算。” 晓军以目示意,华山三剑出阵,左手持剑,对武曲行执剑礼。 武曲表情淡然,摇头道:“这把剑不行。” 小金左手反手把剑朝天举起,松手,双手虚护,剑停半空不动,他突的发一声喊,那“险峻”鸣叫着直冲云霄,接着小金嗔目大叫:“剑来!” 又一柄剑人群中飞出,已被小金紧紧握住。 唐玄德突然道:“三剑尽出,方为华山三剑。” 我定睛细瞧,这把剑又长又厚又阔,通体黢黑,看不出有多锋利,但小金拿定它,说不出的威武霸气。 47、武曲星君 说时迟那时快,上空的险峻剑此时已下落,尖啸着直冲茅草亭的顶子而来;与此同时,小金大喊着“请前辈试雄迈”,人剑一体朝武曲飞射而去。 当此时也,晨光微露、清风不兴。 武曲突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地下,惟吾至尊。” 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险峻剑在屋顶之上凝滞住,而连人带剑的小金更是横着漂浮在半空,无法再推进分毫。我不由大惊失色,只记得上次在西洼子村,神鬼莫测的蛊婆婆露了这么一手,但那次进攻方是“普通”的僵尸,而这次却是绝顶高手华山三剑。 武曲轻喝:“退!” 茅草亭好像突然中了炮弹一样往四周炸开,连着那柄险峻剑一起不知去向,小金更是连人带剑空中翻滚着后退,踉踉跄跄跌落地上。 小金起身,双目赤红,这个眼高于顶的青年似乎从未受此大辱,狂吼一声,雄迈剑举起,人开始飞速旋转,越转越快,只是两三秒钟,已经化身一卷彻天洞地的剑柱,粗若米许,灿若银河,呼啸着向武曲扫去,声势无二。众人瞠目结舌。 慕容脸色发白,短促的蹦出几个字:“人剑合一!”唐玄德也有些发呆,喃喃道:“华山三剑可争剑道天下第一也!” 武曲笑道:“有点意思了!”站起身来,果然是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天神般的巨汉。转瞬之间,磅礴的剑柱已经来到武曲身边,巨大的风浪卷的大汉衣服猎猎作响。武曲大笑着举起一柄两米多长的巨剑,朝着剑柱横劈而去。一声巨响,我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炸开,武曲后退一步,光柱摇摆散乱,略微现出小金的身影,继而又凝结起来,朝着武曲席卷而去。武曲竟然双手持剑,搂头往剑柱劈下去,大叫道:“看我力劈华山!”端的有劈山裂海的无敌气势。巨响又起,剑柱再也支持不住,如同雪遇沸汤,顿时冰消瓦解,小金再次踉踉跄跄后退,看样子几乎无法站立。 晓军厉喝:“魁梧!”一道影子闪出,眨眼间已到了武曲跟前,并指如戟,跳起直取大汉双目。武曲“咦”了一下,伸出一手格挡,与魁梧交起手来。魁梧身形迅捷、出手如电,可是武曲这么大块头,动作竟也不慢,把右手拄着长剑,只用左手堪堪抵住魁梧。斗了几分钟,武曲又是一掌逼退了魁梧。那边小金已经略略歇息,见此情景,飞身过来又与武曲对了一剑。 晓军慢慢走出队伍。他走得很慢,动作很自然,身体似乎也很放松,他缓缓走着,越过喘息的魁梧和小金,走向武曲。 武曲第二次“咦”了一声。他把手里的长剑插入地下,双手垂立,看着晓军。晓军走到他面前,站住。晓军个子也得有一米八多,在巨无霸武曲面前却还是显得有些小巧,但是他现在身上已显现出上次在西洼子村那种不可一世、君临天下的气势,在武曲星君面前竟也旗鼓相当。我心里隐隐浮现一句话: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灵。 48、武曲的告诫 他突然往前踏了一步。武曲身体微晃,片刻,竟然退了半步。晓军平平击出一拳。这拳看起来不快,也不重。 武曲突然皱起眉头,也伸出一掌迎上去。拳掌相交。这次撞击的声音非常沉闷,我感觉天灵盖子一阵发麻、耳膜有炸裂的感觉。晓军退了两步,武曲身体剧烈摇摆,终究没有再退却。 晓军的衣服突然都鼓了起来,好像里面有个鼓风机在一直吹气,头发居然也竖了起来。我心想这踏马要变身超赛吗? 晓军又击出一拳。武曲伸出一掌,这次却用另一只手握住伸掌的手腕。双方相接,狂风四起,竟带着尖啸之音,我不堪忍受,连忙捂紧耳朵。晓军接连退了四五步,被身后的魁梧扶住,武曲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还是退了两步,发出微微的喘息。 慕容突然急促着低声说:“桀哥,你还不出手?” 我看着慕容亮晶晶的眸子愣住了。一来她之前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喊过我,二来这句话把我说蒙了。出手,出什么手?喔对了,像前几次那样突然发神经?我都不知道之前是按了哪个开关、触发哪种模式;再说我现在毫无战意,估计也是被这个天神般的敌手吓傻了,怎么出手? 我目瞪狗呆,气急败坏的说道:“我、我不会武功啊!” 慕容摇摇头,正要移步向前,我赶紧拉住她:“莞尔,别胡闹,这是武曲星君,不是我等凡人能敌。” 正在纠缠,听见晓军一声狂吼。我赶紧抬头,竟看到此刻的晓军又和那个像老虎的猛兽重合了起来。上次是在室内坐着,我模模糊糊只是看到个虎头,这次他发力站着,背后好大一只猛兽,看个头像个非洲巨象,似虎非虎,站在晓军身后一起咆哮,让人肝胆俱裂。 魁梧和小金齐齐抢上,站在晓军两侧。小金运起长剑,魁梧的身后也出现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巨物,几条大尾巴呼呼乱甩。我看得目瞪狗呆,心想老天啊,这都些什么妖魔鬼怪! 晓军他们还在兀自咆哮,武曲突然做了个“停”的手势:“都别喊了!停吧!停吧!” 三个人硬生生的收力,一脸的意犹未尽。魁梧说道:“未分胜负,星君为何叫停。” 武曲一脸晦气道:“我以一神之尊,和你们三人打得灰头土脸,不可开交,已然是败了。”他朝我这里看了一眼,顿了顿说:“何况你们还有一人未战。他的剑一出,胜负就难料了。” 我悄声跟慕容说:“你看,你刚要出战,他已经吓得投降了,你说你多厉害。”不出所料,又挨了一记粉拳,疼得我呲牙咧嘴。 武曲好像对小金非常欣赏,不停上下打量他,说道:“你这个小兄弟,以凡人之体,年纪轻轻,剑术就达到如此境界,未来真的不可限量。” 小金拱手施礼。 武曲想了想,又道:“临别在即,本君送你两句话吧。第一,你练气不够,易浮躁、常冒进,恐为人所乘;第二,防人之心不可无。” 武曲说到第二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晓军今夜说的种种隐语,心中一紧,看向晓军和魁梧,只见他二人神色自然、若无其事。 武曲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挥挥手道:“走好、不送。” 他回到原先茅草亭的位置,依旧盘腿坐下,神态中透露出一丝疲态,叹息道:“今晚可真不划算。” 整个人重新入定,再无多言。 49、人不如故 小金的剑童去拾了“险峻”回来,哭兮兮给小金看。继“秀丽”之后,这把险峻也断为两截。小金低头看手里的“雄迈”,也是创痕累累。小金举剑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没想到我居然就是那个竖子。” 晓军和魁梧对视一眼,晓军宽慰道:“金兄弟莫要过谦。能得到武曲星君的认可,这天下又有几人?”小金依旧摇头:“也许我此次来平都就是个错误。” 天光已渐亮,但博物馆还未恢复昔日的模样。晓军仰首望天。北斗七星前六星已渐渐暗淡,唯有第七星“瑶光”依旧璀璨。晓军自语道:“一夜苦战,破阵在即。嘿!我若连这小小的平都博物馆都出不去,还谈甚么其他大事!” 昂首向前走去。看着晓军的风采,我内心也不由暗自折服。这份领袖群伦的气度,还得是他!魁梧不行,我更不行。 我把心里若有若无的嫉妒压制住,赶紧跟上前去。正行走间,又听到那熟悉的古筝声音。众人面面相觑,我差点哭出来,难道又到了文曲那一关?这他妈的是无限循环模式吗? 正想着,已走到一个繁花似锦、流光溢彩的所在。在那僻静处坐着的,可不正是今夜在文曲那里的神仙般美丽女子,见到我们,轻轻致意,又继续低头抚筝。 没有亭子,也没看见文曲,百花深处,另有一个穿鹅黄色衣服的少女。走的更近些,我看到了黄衣少女美丽无匹的面容,不由呆住了,心里突然浮现那句话:“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黄衣少女看到我们走近,嫣然一笑,这一瞬间,周围的百花都失去了颜色。她开口道:“我知道你喜欢这位神仙姐姐,特意请了她再来见你。” 女孩子用的是“你”,当然是特指某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我大窘,摊手做无辜状。 魁梧指着晓军说:“我们可都是已婚人士。” 小金苦笑道:“她应该不是在看我。” 唐玄德唱道:“无量寿福!” 慕容脸都红了,咬着银牙低声道:“倒没看出来你这么受欢迎。” 女孩子取出一只玉箫,低低吹奏着,和神仙姐姐的古筝应和,神仙姐姐开口唱道:“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声音清丽婉转,令人陶醉。黄衣少女听到“人不如故”四个字,遐思飞舞,脸泛红晕,虽然看似尚未成年,其美已不可方物。 晓军忽道:“这等仙境,如此佳人,若不是这北斗七星阵造的幻象,我还真愿意就此待下。”我觑向晓军的侧脸,见他说得颇为动情,脸上却古井不波,魁梧也是面无表情,小金看似平静,眼里却射出炽热的爱欲,唐玄德只是垂着眼不说话,我想:果真成大事者,不能陷于美色和情欲。我又看向慕容,却正碰见她恶狠狠的眼光,心里一抖,赶紧收拾心神,正颜厉色,悄声说:“这一关的敌人貌似很厉害的样子。”慕容撇撇嘴,不说话。 50、瑶光、瑶光 黄衣少女向神仙姐姐点头示意,神仙姐姐开始操筝,音转雄壮,少女明眸善睐,望向我们的方向,微微一笑,张开口唱道:“ 炎光延万里,洪川荡湍濑。 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 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 视彼庄周子。荣枯何足赖。 捐身弃中野,乌鸢作患害。 岂若雄杰士,功名从此大。” 少女声音如黄鹂啼谷,婉转娇柔,动听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旁边的白衣丽人,偏偏此诗内容又是雄壮之极,这样的反差让这少女的演唱异常的动人。 少女唱到“功名从此大”,明明已经停了嘴,但是余音袅袅,在那花草之间徜徉不绝,众人齐声喝彩。女孩子似对这漫天的彩声无动于衷,只是慢慢低吟:“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 突然抬起头,往这边展颜笑道:“桀哥哥,这几句话,可不就在写你的样子?” 魁梧第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其余人也都哂笑,慕容却在冷笑。我低头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吸一口气,努力显得挺拔一点,老脸一阵的发烫。 少女瞪着魁梧,恨声道:“你这人真是讨厌!” 晓军微笑着说:“尊驾一定是北斗七星之一的瑶光。姑娘的歌喉,真是世间难寻,今天得以一聆仙音,真乃三生有幸。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这里也有你的桀哥哥在,不如就放我们一马?” 少女摇摇头道:“为什么还不明白,我这是在救你们。只有不再过问黄金家族一事,你们才能保全性命。如果执迷不悟下去,以后遇到的危险和现在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到时候悔之晚矣。” 美丽的女孩子对我们谆谆教诲,语重心长。这场景看上去有点搞笑,但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她说的当然是实话,很可能也是好意。可是,箭在弦上,焉得不发?对于搏命的赌徒而言,几千年来、几万万人里,哪有后悔药可吃,回头路可走? 所以晓军缓缓摇了摇头。 黄衣少女“哼”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就用剑来说话吧。你们以剑对剑,破了我这北斗七星阵,我再也无话可说,以后随你们去!若是败在我的剑下,就请各位知难而退吧!” 旁边的慕容莞尔早已按捺不住,抽剑在手,小姑娘嘻嘻笑道:“大姐姐,你怕不是我的对手。”我也赶忙劝她:“你何必跟个小孩子置气!” 黄衣少女转向晓军:“只有一次机会哟,你可要把握好!” 晓军看向众人,缓缓道:“我和魁梧都不擅使剑,唐老师剑术非其所长,慕容姑娘恐非其敌,今晚这最后一战,人选不多。”他的眼光轻巧的扫过我,注目在小金身上。 小金道:“在下愿意出战!” 晓军摇头道:“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你战武曲的时候受了轻伤,又挫了锐气,三剑已失其二,恐怕不是瑶光的对手。” 我心想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出场,我就是一普通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另外这小姑娘多漂亮可爱,说几句软话过去就得了,我就不信她(小潘想把大家置于死地。 华山三剑急道:“在下可立军令状!” 51、数奇的华山三剑 我看到晓军和魁梧在交换眼色。我的心沉下去了,我自然不如这些人神通广大,但也至少活了三十多年,社会经验也是有一点点,在小金的身上,我分明看到了“失控”两个字。大战在即,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而晓军和魁梧只是冷静的微调、顺应这样的情势。 晓军终于点了点头。对面的女孩子好像反应更大,以手抚胸大大喘了口气,叫道:“吓死我了!幸亏不是桀哥哥,要不我直接投降得了。” 我和小金的脸同时都红了。 小金出阵,踏出一步。 女孩子脸上突然显出害怕的神色,往后退去。 小金又踏出一步,森严的气势更盛。 女孩似乎更慌了,继续退却。 我突然开始心疼。想着她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刚才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利,如果女孩真害怕得紧了,就尽快叫住小金,别真把孩子吓坏了。 女孩的身体突然绊住了旁边的花枝,一个趔趄,我吓得几乎叫了起来,小金不为所动,又迈出一步。 这一步迈出,还未落地。 突然,女孩子身体的失控感突然消失,像安装了强力弹簧,如同一只矫健的非洲瞪羚,朝着小金激射而来。小金大笑,二人交上手。 这个女孩子尚未成年,已经有惊人的美貌;她身材纤细修长,声音清丽,歌喉优美;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旁若无人,娇憨可爱、精灵古怪;所以你当然想象不到她现在的剑法有多狠辣。 唐玄德脸色越来越凝重:“可惜金少侠的秀丽、险峻俱已毁断,他现在用了威力最强的雄迈,反而却被这小姑娘轻灵的风格反制了。” 魁梧道:“她的剑法竟不在武曲之下。小金危矣。” 晓军冷冷道:“别忘了,瑶光的另一个名字叫作‘破军’。千军万马,彼亦破之。” 转眼之间,小金已落于下风,无论他如何发力猛攻,也像莽撞的野牛试图在驱赶身上的一只飞鸟,即使再狂风骇浪,也不影响飞鸟轻盈的不离他的脊背周围。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这样下去,他的力气很快就要耗尽。 小金发出长啸,人剑合一,又变幻为洞天彻地的磅礴剑柱,朝着瑶光席卷而去。小姑娘叫一声“好”,身子突然如弱柳扶风,紧紧贴住这可怕的剑柱,一起飞舞起来,真真的翩然若仙。 唐玄德突然扼腕叹道:“时也命也!这人剑合一明明是剑法中的至高境界,罕有对手,孰料前有天下至刚者武曲,后有天下至柔者瑶光,华山三剑,真是生不逢时!” 晓军道:“数奇。” 我心中一寒。 华山三剑的剑柱威势已经慢慢在减弱,瑶光愈加紧密的贴合在外缘,她的剑也在更频繁的试这剑柱的破绽,一旦小金支撑不住,她手里的剑一定会像毒蛇之刃,紧紧咬在小金的致命之处。 我叫道:“晓军,不行就认输算了,别闹出人命。” 晓军举起手来示意我噤声。 剑柱开始散乱,有时候又能看到中心小金的身影,当小金的影子出现,瑶光的剑便又快又狠的插过去,迫使华山三剑不得不再次凝结起这高大的剑柱。他已然无法伤到瑶光,但瑶光已紧紧贴住他,寻找一丝一微的破绽,随时给予其致命一击。 晓军向唐玄德示意,拿过他的剑来,更加专注的盯着场上的局势,身子也探出半步。我心中大急,低声问他:“你要以多欺少吗?” 52、华山三剑的第四剑 晓军突然笑了:“那孩子只说以剑对剑,可没说以一敌一啊。” 我气结道:“你他妈的” 剑柱终于一溃而散,小金倒跌过来,踉跄中又竭力站住,一条胳膊已经血迹斑斑。 女孩子笑嘻嘻的说道:“是否胜负已分?” 晓军眼中射出寒芒,正待上前,华山三剑一声怒吼,势若疯虎,举起已经残缺不堪的雄迈,向着瑶光冲去,女孩子脸上已有怜悯之态,说道“你这是何必” 两人相交,寒芒微动。 两人迅疾分开,站立不动。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海底。 我这一生,从未如此感到绝望。 瑶光的左胸,赫然插着一柄短剑,她正不可思议的瞪着小金。 这个女孩子,刚见面时让我感到窘迫和羞愧,但现在,无穷的爱恋之意和后悔之情冲天涌来,狂暴击打着我内心的藩篱。在梦里那个朦朦胧胧、对我哭喊着的小姑娘,和她产生了强烈的重合。 我终于听清了梦里她对我喊的话了! “别忘了回家的方向!” 她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怕我找不到家,便化作了天上北斗七星的瑶光! 我几乎要崩溃了。 女孩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华山三剑竟然还有第四剑?” 小金庄严的点点头:“是为‘奇袭’,你是第一个让我用到此剑的人。现在确实胜负已分,只不过是你败了!” 女孩子突然笑了,问道:“真的是我败了吗?”她又看向我,这笑容里带着甜蜜。她说:“桀哥哥,我看到你刚才几乎哭了,是在为我担心吗?” 小金身体突然开始颤抖。他沉默着,一步一步后退,退入人群。大家急忙扶住他。才看到他脸色白的吓人,两侧胁下,慢慢渗出两条长长的血痕!小金赫然已受了极重的伤! ****** 少年吃惊道:“华山三剑金大侠居然还有压箱底的第四剑?即使这样还是一败涂地、身受重伤?在第七个侠客时代享誉江湖三十年的金大侠当年差点折在这小小的平都?简直闻所未闻。” 房间不大,一桌、二椅、一床、一灯;灯光幽暗,一老一少端坐。老者手握所处时代已经罕见的毛笔,笔尖停顿于半空之中。此刻少年正满面诧异,扭头看向老者。 老人微微颔首:“岂止是金大侠,百年前就已成为不朽传奇的魏晓军、周魁梧不也差点没有走出这更小的博物馆。” “可我们都知道,魏周二人终究是闯出去了,并且在他们随后一生中继续创造了无数绚烂的神话和传说,终成江湖子弟的永恒偶像。”少年挺起胸膛,无比骄傲,眼中有憧憬的光。 老者慈爱的抚摸少年的头发:“那是因为,他们的对手也是一位内心充满悲悯的奇侠。他只是不愿意这些人一步步踏入他认为的绝境。” “更重要的是,一位剑之大成者、真正的剑侠在此刻站出来了,并出手解决了一切问题。这是一位在迄今为止八个侠客时代里唯一达到‘剑仙’境界的传奇人物。” 少年睁大了眼睛:“你说的莫非就是那个那个最不起眼、最窝囊无用的” 老人用了一种非常严肃、恳切的态度说:“是的,就是他。而且我保证,在我继续记录下这些历史之后,你绝对不会再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 ****** 53、北斗九星阵 女孩子慢慢把小金的奇袭剑从身体里抽出来,大家才看清楚原来这把剑只是被她夹在了胳膊与身体之间。接着,她的身体两侧慢慢显现出两个身影,从模糊到清晰,最后成为两个英挺少年分列两边。 “在下左辅!” “在下右弼!” 少年们笑吟吟的说道。 应该是这两个男孩子给了小金致命的一击! 唐玄德的神情好像也是被捅了一刀,面若死灰,嘎声道:“原来这根本不是北斗七星阵!” 魁梧冷冷道:“这是北斗九星阵!我们都被骗了!” 女孩子笑眯眯说道:“华山三剑可以变华山四剑,北斗七星为什么不能变成北斗九星?” 晓军突然仰首看天,长叹一口气。 天空中,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北斗九星熠熠生辉。 我的心中却充满了难言的欢喜。 她没事! 我当然不能明着为“敌人”的安然无恙欢呼,我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慕容莞尔,我已经三十多了,更不能像个少年那样雀跃,但我真的欢喜莫名,难以自抑。 魁梧道:“用这样机诈的手段去赢取胜利,未免太下作了吧?” 女孩子嘟嘴朝小金一歪:“他的手段也未必多光明正大吧?” 华山三剑脸色灰白,喘息剧烈,旁边的剑童一直哭泣。显然,他的伤情严重,已经不能再拖了。 晓军突然叹道:“想不到我英雄一世,竟要折在这小小的平都博物馆了。” 我心中却洋溢着欢乐,小姑娘没事、我相信小潘也终究不会为难于我们;我还认识了慕容;和晓军老友重逢;华山三剑虽然伤重也不见得马上要嗝屁;放弃这该死的寻宝历程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我手边还有金币和青花瓷,那也值不少钱呢!到目前为止,至少我稳赚不赔! 我正偷着乐,突然胸口处又开始燃烧起来。我暗叫不好,我实在不想这个时候跳出来发神经病!然而这次的燃烧是如此剧烈,好像我整个身体都被点燃了。 我忍无可忍,终于走出来。 女孩子突然脸红了。 她的眼波脉脉,扫了我一眼,又飞快地逃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他妈的简直是被推出来了。我感觉大家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了。 “我知道你对我说的是什么了,那夜你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 我突然没头没脑的说。 小姑娘低垂着眼帘,她好像更害羞了。她终于抬起眼来,看着我说:“西行迢迢,莫忘了回家的方向!” 夜色未消,风也温柔。时空飞转,裙裾飘飘。对面的女孩子触动了我的万种情思,无数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温柔的笑着,突然又板起脸来。 我不想板起脸。 “可是你不对!”我对女孩子说。我不知道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无法补救,只能尽可能说的温和。 女孩子楞了一下。 我转向被大家簇拥着的小金,问他:“你是专诸吗?”小金有些萎靡,但还是莫名其妙的睁大了眼睛。 “他当然不是专诸,他是华山三剑。”晓军苦笑道。 “你既然是剑客,而不是刺客,为甚么要用奇袭剑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呢?” 我说着话,在小金身上迅速的点了几下,帮他止住了血。 54、剑道正途 这期间慕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神色复杂。 “你好美!在我见过的以美丽著称的女子当中,你至少能排进前五。”我对慕容说道。 这话当然很登徒子,很不要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慕容的脸也红了。她看我的眼睛好像要滴水。 魁梧又在不停的咳嗽、叹气。 我转向女孩子,看着她气鼓鼓的脸。 “你这样不对,知道么?”我柔声跟她说。 女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你总是在批评我。” 我心中不忍,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头顶。 我控制住了这种欲望。 我继续说:“剑,所凭恃者,气也;名剑,正气也。气之不存,剑将焉附?识心见性、方能圆融。孟夫子云:吾养浩然之气,此之谓也。那个金小子,弄甚么三剑变四剑,固然是投机取巧;可你这小家伙,又搞个七星变九星,且以贪欲、刻薄、狡诈、奸邪诸念乱他的心智;这都不是堂堂剑道正途。” 女孩子无奈的摇头:“你还是老学究的样子,再过几千几百年也不会改变。你这是要替金小子出头吗?” 我笑笑:“总要有个了结。” 女孩子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一个人可打不过你。可你也未必是我们九个人的对手。” 我说:“要不要赌个东道。” 小姑娘安静的看着我:“你说。” “我如果输给你,你放他们所有人走,我就留在这大阵里永远陪着你。” 女孩子怔怔的看着我:“你以前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我如果赢了你,你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许再胡闹。” 女孩子低着头,一副踌躇不决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她说不出的可爱,不由纵声长笑:“输赢有什么打紧。古往今来,这些赢的、输的,胜的、败的,最后不也都随了汤汤流水? 其实我所在意的,就是以后能不能常常见到你。” 女孩子看着我,眼睛一霎不霎。 然后她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你不是他。他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变得严肃而坚定。她把剑横在手上,喝道:“九星列阵!” 以瑶光为中心,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左辅、右弼纷纷现身,分立两侧。 相比刚才守阵的时候,所有人身披战甲、面色凝重,沉默不言。 魁梧在我身后叫道:“桀子,不行就算了,黄金家族的事情暂时停手就是,以后总有机会。” 晓军道:“我看还是咱们三人一起应敌,也就是个鱼死网破罢了。” 慕容突然走上前来,靠着我,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放开,握剑,没有说话。 我扭头看她,她直视前方,没有看我,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首先是贪狼。他以剑指天。 冲天的光柱亮起,这光柱顶天立地,一直打到了穹幕之上的天枢星上。天枢星变得极亮,给贪狼以呼应,也射出一条光柱,罩在了女孩子的身上。 55、剑神一笑 接着是巨门。他突然仰天长啸,这光柱却从他的大嘴里射出,一直打到了天璇星上。而从天璇星反射下来的白光也照例打在女孩子身上。 禄存。 文曲。 对方还没有发动攻击,可这声势已经惊天动地。 我踏前一步,轻轻把慕容拢在身后。胸口的那团火球开始越发剧烈的燃烧,我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着起来。 我的双手虚合,置于胸前;巨大的光芒把我和身后的慕容包围起来。火球好像在焚烧我的心脏,我“嘿”的一声痛呼,衣服开始从袖口处破裂、燃烧;这火舌一路向上,将我的上身全部点着。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开始疯长,并且向上漂浮于空中。 我听见唐玄德在喊:“这竟然是失传已久的内丹术!” 晓军和魁梧已站在我的两侧,一个发出可怕的咆哮,一个摇摆巨大的尾巴,蓄势待发。 现在,八星反射的光柱都打在小姑娘一人身上,天空中最后的瑶光星也射出一根光柱,紧紧罩住她。 九九归一。 白光中的女孩子皮肤都几乎变得透明,那种惊人的美丽毫无遮掩,一览无余。更令我惊诧的是,她好像在快速的生长,竟长大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这一生中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绝色。无论在荧屏上、还是现实当中。 她看着我,眼若一泓秋水。 我现在道心已起,箭在弦上;却依然感觉目眩神迷,不敢想自己在俗世人的状态里会是怎么一番心猿意马。 她突然展颜一笑,轻摇玉腕,慢慢朝我挥出一剑。 时空好像被这一剑突然改变。 本来我与她只有几米的距离,这一剑挥下,她好似已退到百米之外。稍倾,突然有一亮线,渐渐由远及近,从北斗九星那边滚过来,天塌般的轰鸣声同时响起。 亮线渐近,无边无际,磅礴浩瀚。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竟是这白色的剑气,如同海啸一样,遮天蔽日而来。 我们几人,如狂风骇浪里的一叶扁舟,剧烈摇摆,无力自主命运,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身后的慕容突然紧紧搂着我的腰,狠狠贴在我的背上。 “要死就死在一起。”我听她隐隐约约的说道。 晓军和魁梧竭力稳住身形,都试图冲到我的前面。在这危急时刻,我的大脑一片澄明,内心无忧无惧、不悲不喜。 我朗声念道:“ 清夜沉沉月向高, 山河大地绝纤毫。 惟余道德浑沦性, 上下三天一万遭。 随着吟诵声,面对剑气形成的滔天巨浪,我周身的光芒大盛,直接把我们这边人等全包围进来,并一直朝外从容发散,进而与狂暴的巨浪碰撞,发生了恐怖的爆炸。所有人的头发都被吹起,眼睛无法睁开,但对方剑气的巨浪只是贴着我造出的光圈外缘不停的拍击,却无法攻进半分。 我怒睁双眼,高喝:“且退!” 周身光芒暴亮,如旭日东升,雪融冰消,将这漫天剑气完全冲散! 剑气弥散,我再次看清了对面虎视眈眈、全神贯注的九员神将。 我笑道:“也吃我一剑何如?” 食指中指并拢,遥遥伸出。 一道金色气柱射出,初始极细,到达北斗九星之处已是粗若丈许。九星齐齐格挡,这金色气柱却如水淹油浸,丝毫不受对方抵挡的影响,竟然顺势把九星完全包围起来,这金色愈来愈隆,完全看不清里面的人影,突然这金光向四周炸开,充彻了整个天地! 光芒慢慢减弱,等众人眼睛慢慢适应的时候,看到了晨曦中真实的平都博物馆。 我们所有人都站在崇德殿后的小院子里。如果不是看到每个人身上的战意征尘,看到华山三剑伤重萎靡的样子,我真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大家面面相觑,我才感觉到慕容确实还在背后搂着我,她很快也意识到了,“呀”的一声赶紧放开我。 然后我们才看到对面盘坐在地上的小潘。他的脸色苍白,一副非常疲惫的样子。 晓军咬着自己的后槽牙,一个劲儿吸凉气:“你就是小潘吧?这一宿把我们哥几个弄得死去活来的,就是这个比大姑娘还美的男孩子?” 他突然转向我:“难怪你一直回护他,你这口味还真踏马的一言难尽。” 我说去你妈的,别他妈胡说八道。 小潘笑了笑说:“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笑咪咪安慰道:“我们怎么舍得杀你,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就好了。” 魁梧突然又开始咳嗽,慕容给我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我又惊又怒,回头叫道:“我哪里又说错了?” 晓军道:“都别扯淡了,赶紧撤吧,小金这样子坚持不了多久。” 众人纷纷颔首,我猛地打了个喷嚏,才发现自己一直光着膀子。我拿胳膊把自己搂着,哆哆嗦嗦道:“谁给哥们儿匀件衣服?” 56、九星附体 这次回家我承受了老头儿的暴击。一个当然要说到相亲,说我一直在逃避、敷衍、应付差事,整天得过且过,浑浑噩噩,介绍多少个也没用,还尖锐的问我:“是不是还在想着你以前在真州的那个女朋友?”另一个就是大力鞭挞我的无规律作息,越来越频繁的晚归甚至夜不归宿,一打电话就显示无法接通,也不知道都干些什么,“你既然没结婚,我还是能管着你的。” 好在这次暴击时间不长,或许老头看到我的脸色实在太差。我晕头晕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到床上。迷迷糊糊听到阿姨跟老头儿闲谈:“你真没听见?昨天夜里雷打得可响!红旗路那边打闪把天都打亮了!” 我又病倒了。这次病得特别厉害,我起初几天都下不了床。这可把老头吓坏了,非要拉着我去医院。我只是摇头,疲乏得话都不想说。过了几天,烧退了一点,还是维持在38度左右,人一直烧得迷迷糊糊。隐隐约约觉得一拨人接着一拨人的来看我;慢慢认出有单位办公室主任带着几个同事过来,还有晓军和魁梧,听到老头儿认出晓军之后的惊喜和寒暄,感受到到晓军和魁梧的目光注视于我的脸上。后来神志稍微再清醒一点的时候,好像又看到慕容坐在我的床侧。 即使我还没有完全清醒,我还是迷迷糊糊感受到了巨大的窘迫。我的房间太小了,一个书柜一张床之外几乎再也放不下什么东西。这是我母亲曾经睡过的房间。我最后的阵地在美女面前暴露无遗,我日常的困窘和落魄,相信她已体会得淋漓尽致。我感到我的体温好像又要上来了。 女孩子没有怎么说话,只是轻轻抓着我的手。间或用手轻抚我的额头,手指柔软而清凉。 我听到老头儿用竭力压抑住惊喜的声音问她:“你也是桀子的朋友?” 我听慕容轻轻答应了,说:“很好的朋友。” 我带着羞愧的感觉慢慢又沉入迷乡。 我好像又跟着那群牛鼻子在走路了。永远在不停的走,好像转圈的驴子。 走过沙漠、越过雪山、涉过大河、踏过戈壁;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奇装异服者;看到他们从河边汲完水,把陶罐顶在自己的头上;看到他们在采摘葡萄;道士们经过的时候,贵族、官员、巨贾、百姓虔诚的跪拜,他们献上巨大的西瓜、甜瓜和葡萄酒;远处的山麓,有官兵和衣衫褴褛的土匪激烈的交战 道士们又行进在铺满黑石的广袤戈壁,夜色深沉,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人群大乱,驾车的老牛纷纷跪地待毙,老道长面容坚毅,从容指挥众道士卸下车辕,换以六匹烈马。有年轻弟子焦急的向老道士问询,老道士以手指天,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又看到了北斗九星。 我想到了博物馆里的梦幻之夜,想到了慕容莞尔,想到她的拥抱和握手,想到她说“要死就死在一起”;想到了瑶光,想起这个小女孩的一颦一笑,想起她最后向我微笑着挥出一剑;一时间无限感触,甜蜜而酸楚,浑然忘了究竟还在北斗九星阵?还是在迷乱高烧的梦境?是此身犹在博物馆?还是驰骋在大漠戈壁?抑或是现实中平都家里的小床上? 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师兄”,我转过头,竟然是瑶光小姑娘。她那么脆生生的看着我,让我内心无限欢喜。我结结巴巴的说:“我以为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 她朝我跑过来,冲进我的怀抱,用手使劲捏我的胳膊,我紧紧搂着她,生怕她再次跑掉,却怀抱于虚无,眼睁睁看着她幻化为满天繁星,芳人杳杳,可胳膊的痛感还在,我低头看着,小臂上赫然出现北斗九星的图案,这图案在我身上闪了几闪,终于消失不见。 57、女孩子的心 巨大的痛苦、空虚和怅惘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床前竟然坐着小潘。看着他凤目里的关切,我没来由的想起梦里的那个女孩子,不是错觉,我真感觉他俩长得很像。小潘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胳膊上,触感微凉,我心一跳,下意识闭上眼睛,稍倾复沉沉睡去。 这场病轻轻重重、好好坏坏足足耽误了我半个月的时间。生病期间我一直在嘀咕,和魁梧从抱竹涧回来那次病了一场,这次从博物馆回来歇了两个周,要是再来几次盘肠大战,我真怕自己有命挣钱没命花了。 只有自己真实经历了,才知道之前看得那些所谓寻宝探险小说有多扯淡,这种活动对身心刺激太大,极度透支心智体力,作为一个精力体力一般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强度、烈度和频度。 这段时间晓军和魁梧一直没来找我。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闲着,小潘不会再捣乱,他俩一定沿着已发现的线索穷追猛打。 “云山归真”,哼哼,估计这段时间他们不知道得去多少次云山了!我甚至有时候幻想这俩傻逼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完全通关,某一天手捧无数金银财宝、笑容真挚的站在我的面前,就省得我再去以身犯险了。 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病中慕容来看我好几次,每次我都能看见老头儿眼中巨大的惊喜,满眼都是“我的废物儿子走狗屎运了”、“天仙爱上我的无能儿子”之类的意思。 病好后一起吃过几次饭。 相比女孩子的热度不减,我倒是越来越冷静了。我听晓军说过,慕容的家世非常非常的好,而且她本人还是峨眉派的衣钵传人。这样的身份,绝不是一个小县城的大龄男青年所能觊觎的。 我真的已经足够老了,老到不会再那么奋不顾身,老到明白在独特的时间和空间中迸发的炽烈的感情会很快燃烧殆尽,显然,现在还处在这个小姑娘的新鲜期罢了。 我们经常在这个小城市散步。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锻炼的老人、经过小吃摊和小吃街、经过花生和瓜子的香气;经过商场和我的母校、经过医院、药店和博物馆。我们经常会坐着电动公交车看看街景,或者走的累了,在路边的小店来一碗西葫芦猪肉水饺。 我倒是经常问问她对这个城市的观感。她总是抿嘴笑笑说挺好的,市区很小巧,你以为还在市中心,再走两步就到了农村;生活很简单,这里的人和你说话粗声粗气、直来直去,倒也没有大城市生活得那么复杂和心累。 慕容也会问我对以后有什么规划。我想了半天,最终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慕容笑笑,也就不再追问。 我也问过关于小金的相关情况。晓军也只是淡淡的说,并未伤及生命,已经回家休养。这个小伙子,年纪不大,武功极高,心智超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能说,这里,不是他的地盘,现在,也不是他的时代。既然不能服从于晓军的领导,那么在或明或暗的阻力之下,他只能铩羽而归。我回想在北斗九星阵里晓军的种种细节,其心机之深、手段之辣,也让我感到深深的畏惧。 58、老同学们 过了几天晓军又叫我去他那儿吃饭。我跟老头儿说了,老头儿满脸不高兴:“晚上又不回来了?成宿这么闹腾不伤身体?你病不才好?” 我奇怪道:“上次晓军来家看我,你不也挺高兴的?” 老头儿想了想,不知怎么开口。 我开开门,准备出去,老头儿从身后把我叫住。 “桀,晓军这个人,从小胆子大、下手狠、做事不计后果,你还是得注意把握跟他交往的分寸,别最后把你带沟里去。” 我愣了一下,看住老头儿,一时语塞。 离着晓军的房门还有一层楼梯呢,就听那门里热闹非凡的。一开门,嚯!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人,我说你们他妈这是要成仙呢! 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看见晓军、魁梧、小屁股、大痴死、马蛇子、耍尿迷、土舌子、刘大结巴、死羊眼、大帅、假老外都在屋里。我说这他妈乌龟王八蛋都来了,话音未落,一群人拥过来对我粗口、群殴和拥抱。 耍尿迷还是那副色拉吧唧、下三滥的样子:“桀子,我早都看到你了!他妈的回平都几年了,也不和老同学们见见聚聚。” 马蛇子阴恻恻地说道:“秀才啊,上学时候你就不大合群,兄弟们你都瞧不上,过了这些年,怎么都回平都了,也不和大家联系联系,还他妈清高呢!你清高个鸡子!” 我一脸苦笑,只能一直点头:“瞎几把忙!瞎几把忙!” 实话说,这帮人,中学时候跟晓军、魁梧更熟一些,我跟他们交集倒是不多。 又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脏脖子也来了。他穿一身快递衣服,有一条裤子腿挽起来,膝盖血肉模糊的,笑着说:“操,为了躲车,摔了一下。桀子!你也来了!”晓军赶紧给他拿药上药。 大家落座,我注意到客厅的电视、桌子、沙发都换了个遍,墙壁也进行了粉刷,上次聚会造成的狼藉已经没有一点痕迹。楼下饭店流水一般的开始送上菜来,晓军大喊道:“白的、红的、洋的、啤的,统统打开,今天他妈的一醉方休!” 酒过三巡,这帮王八蛋全部原形毕露,放浪形骸,有的抱头痛哭、有的亲密拥抱,有的呢呢喃喃,有的如痴如醉,有的声情并茂。 刘大结巴结结巴巴跟晓军说道:“军子,这次回国带什么好项目回来?兄弟们的境况你也都看见了,你这当老大的,能不能再带着我们发个财?” 众人的耳朵跟警犬一样突然都竖了起来,热闹喧哗一下子停下来,大家都腆着脸看着晓军。 晓军沉吟着,把酒杯在手里慢慢转着。我突然觉得这些人的样子有点像初入抱竹涧时的我,怀着发财的野望,现在却落得个进退维谷的局面。 这可不是啥好差事。 晓军慢慢道:“这也是我此次回来的目的之一。在国外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怀恋故土,不想念咱们这些职工子弟。有福同享、有难共当,我可没忘了当初说的这个话。” 晓军环视四周,把手中酒一饮而尽:“兄弟最近也在谋划一件大事,待到时机成熟,还请大家多多助力。不过此事有些危险,各位现在有家有口,我还是有些踌躇不决。” 59、三少 马蛇子喝了酒,面色不见泛红,反而更加灰暗,愈发符合他的外号。他阴沉沉的说道:“几十年前,时代就把我们抛弃了。现在的每一天,我就像生活在地狱里。晓军,你有什么大事,一定告诉我,到时候我破家舍业跟着你干!” 众人轰然称是,群情激奋。耍尿迷打开手机,应景放了一首《来生缘》。魁梧笑骂道:“耍尿迷阿耍尿迷,出观目(出洋相、耍尿迷(耍屌蛋、耍流氓,没人比得上你!” 我好像又喝多了。所有的人开始轮番打圈,有的人过来头顶着头和我交心;有的人搂着我的脖子倾诉衷肠;有的人拍着胸脯和我掏心掏肺;有的人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呜呜痛哭;啤酒喝完了又有人给我倒上白酒。 耍尿迷端着酒杯走过来大着舌头说:“王桀纣!老子最他妈看不惯你!装逼!假清高!你牛逼个屁啊,转了一大圈不还是夹着尾巴回平都了!操!整天跟个傻逼似的!” 我眼珠子一下子红了,我掐着耍尿迷的脖子,恶狠狠的喊:“我草你妈的何勇!!” 耍尿迷把酒泼了我一身,揪着我的脖领跟我对骂,晓军喊“别闹,都是兄弟”,又跟旁边的脏脖子干了一杯;魁梧喝得头都抬不起来,好几个人又挤挤挨挨的过来拉我和耍尿迷,还有人抱着我恸哭出声。 其实我从未把他们当做兄弟。尽管我落魄至斯,但还是感觉我与他们的生活格格不入。一路走来,因为学习成绩的可观,让我在大学、部队、体制内行走顺利,也让我对他们的谋生艰难并无太多共鸣,对晓军、魁梧关于“职工子弟”这一词语的反复强调与暗示视若无睹,忘记了他们才是我真正能甘苦与共、同生共死的阶级兄弟。 很多年以后,当我回首此刻,会一次次感到痛彻心扉的后悔,才醒悟这其实是一生中和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聚,特别是他们当中很多人在随后以魏周二人为主导的历次冒险活动中逐次英勇战死的时候。 吵吵闹闹间,有人开门,一群人进来,领头的是唐玄德和慕容。听见慕容莞尔笑着说:“桀哥,这么晚了还搁这儿锻炼身体呢?” 众人都看向门口,耍尿迷的眼睛都直了,赶紧松开我的衣服,自己整理了一番,吸溜着口水问我:“桀子,这是你朋友啊?” 说话间,一个年轻人被众人拥簇着也走进来,顿时,本来很大的房间里显得拥挤了许多。 年轻人朝晓军点点头:“军哥。” 晓军道:“三少来了!赶紧请坐。” 这个年轻人衣着华丽,容貌俊美,一脸的倨傲,几条精壮的大汉把他紧紧拢住。他缓缓道:“云山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晓军道:“还在谈。” 年轻人道:“都谈多长时间了?莫名其妙多出来个旅游开发公司,把云山一围,搞得水泼不进、针扎不透,不就是针对咱们吗?你行动迟缓、办事不力,老头子很不高兴。” 60、三个奇怪的人 晓军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很奇特,明明普通话说得很好,但感觉并不像是在内地长大的样子。 年轻人继续说道:“我今晚过来一看才知道,你平时就是这么办事的?” 唐玄德和慕容也没想到这年轻人会突然发难,都惊讶的看向他。 晓军和魁梧还端着酒杯,眼神却慢慢锐利起来。 年轻人道:“我今晚过来就是告诉你,那家公司已经被我买下来了,从现在开始,云山之行已经毫无障碍了。” 晓军又把酒杯放在手里慢慢转着,说道:“还是三少的能量大,马到成功。” 年轻人冷冷道:“军子,让这些人都走吧,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口气已经非常不善,“军哥”也变成“军子”。 晓军静静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这些都是我的生死兄弟。” 年轻人突然狞笑起来:“我怕我说多了,这些人就不好走了。” 小屁股悄悄溜进厨房,出来的时候,给每个人发了一把刀具,有的人开始用衣服或者毛巾缠手上的利器。 我突然想苦笑。这可不是什么黑社会火并,我这些同学都是些普通人,真要打起来无疑是以卵击石。 晓军道:“但说无妨。” 年轻人说:“我觉得你不行。整件事情应该更换领导人了。” 晓军说:“换谁?你么?” 年轻人说:“也不是不可以。” 晓军冷静的问:“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吗?” 年轻人顿了顿,说:“算是吧!” 晓军笑了。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我很少看到的表情。 嚣张、暴戾、跋扈。 他盯着年轻人,慢慢说道:“给你个面子,叫你一声三少!不给你面子,你他妈就是一堆肉泥!在我眼里,你就是一条有钱的活蛆,长着几把的狗屎!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你有什么能力领导这些人?” 年轻人的脸腾地一下变红了,之后又变得惨白。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双方人员虎视眈眈。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的面色慢慢恢复正常。他勉强笑了一下:“军子,何必在这里徒逞口舌。你有本事就跟我真刀真枪斗一场,胜者为首、败者当狗,如何?” 晓军好像给气笑了:“你这条狗崽子,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屁话!我要是你爹,能给你活活气死!” 稍后,他慢慢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森然:“好,我答应你!” 三少身边的大汉突然纷纷避让,从他们身后又过来三个人,我看着他们,心慢慢沉下去了。 第一位是个外国老人,扎着发髻,围着发带,穿着红色的宽大的袍子,看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长得像一个棕种人。旁边有个戴眼镜的人说:“这位是来自南美洲的大巫师瓦萨鲁大师。” 第二个是个身穿和服的中年人,中等身高,留着微须,长鬓角,腰间跨一把武士刀。他眼帘低垂,不动声色,如老僧入定。眼镜儿说:“这位是当今日本第一剑客羽昊春田。” 第三个却是个矮小的老婆婆。晓军、魁梧和我一瞬间面如死灰。 61、南美巫师瓦萨鲁 不是蛊婆婆又是谁? 三少这次真是有备而来! 众位兄弟像一窝可怜的雏鸟挤过来,拥在一起;慕容、唐玄德也靠向我们这边;而三少那边也聚拢起一帮人,两边街垒分明。 有人把门反锁了。三少满脸阴狠道:“现在谁想走也走不了了,今晚非得有人横着出去不可。”这位富家少爷今晚被晓军折了大面,看得出来满腹的怨毒。 晓军看看四周的众人,缓缓说:“伙计们,今晚连累大家了。” 小屁股、耍尿迷他们轻轻摇头,有人微举手中的利刃向晓军示意。只有大痴死脸有惊惶之色,旁边的假老外慢慢用手安抚他。 三少道:“三局两胜。” 晓军道:“不死不休。” 这位叫瓦萨鲁的南美巫师走过来,半跪在长条茶几前面,朝着我们嘟哝着什么。 那个四眼儿说道:“瓦萨鲁大师最擅长的就是驱魔和招魂。哪位出来给大师量量活吧?” 晓军环视四周,看过每一个人,最后看着唐玄德。 唐玄德忽然低下了头。晓军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 魁梧开口道:“我来吧!” 他走到瓦萨鲁的对面,盘坐下来。 南美人直勾勾的看着魁梧,魁梧朝他微笑致意。南美巫师的眼神突然凶狠起来,指着魁梧的鼻子大喊大叫。 四眼儿翻译说:“大师说你的灵魂太肮脏了!又脏又臭!他要好好给你洗一洗。” 魁梧说道:“不胜荣幸。” 巫师手一挥,把桌子上的杯盘碗筷抡到地上,有的人躲闪不及,衣服裤子被汤汁湿淋淋甩到,低低的脏话声不绝于耳。 巫师把旁边的一个大包裹拉过来,打开,往桌子上一件件摆上去,东西还没看清,一股腐臭气息已经弥漫开来,众人纷纷掩住口鼻。 我定睛瞧去,赫然是一些动物的干尸与皮毛。有不知什么巨大鸟类的皮毛、好像穿山甲的外皮、晒干的拳头大的癞蛤蟆、还有某种动物死胎的干尸;巫师一边往上面摆一边恶狠狠盯着魁梧嘟囔,浓稠的臭气冲的魁梧眉头大皱。 有人嘀咕:“这他妈不就是生化武器吗?” 巫师在地上的杯盘狼藉中寻找什么,稍后,看他拿起一个锅仔,把里面的残渣用手指扒拉干净,放置在桌面上,有的人脸上有呕吐的神色,这个巫师倒是泰然自若,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搜出一小块固体酒精,放在锅仔下面点燃,然后往锅里放一把树叶子、不知名的其他植物根茎和果实、最后居然又拿出一袋白糖,撕开,倒进去半包。酒精火焰开始旺盛起来,从锅里升起缭绕的烟雾,散发着一股极其古怪的树脂臭味。巫师又把刚才的一把树叶子塞进嘴里咀嚼着,随着烟雾的弥散,左手拿着一只小铃铛猛摇不止。 唐玄德低声道:“他嘴里嚼的是古柯叶,可卡因就是提炼于此,同时也是可口可乐最原始的配方之一。” 烟雾弥漫中,我觉得自己竟有点迷迷糊糊的感觉,不知道是这烟的问题,还是酒意涌了上来。 62、逃无可逃蛊婆婆 巫师口念咒语,语气越来越急促,说到半截,把铃铛往桌子上一放,抓起一把古柯叶往空中猛地一撒,那叶子飘散的哪都是,好多人的头上、身上落的都有,桌子上掉的最多,那哥们弯下腰,把脸贴在桌子边,眼睛盯着那散落的古柯叶,嘴里念念有词。 稍后,直起身,大点其头,似乎有人正对他附耳交代什么,而他已完全明白。 巫师不知又从哪里拿出一个塑料盆,盆底的新标签还没撕掉,他开始往盆里倒各种液体,甚至还有厨房用的清洗液和洗洁精,还都是新开封的国产品牌,估计临时在平都超市里买的,倒得盆里液体表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大小泡沫。 巫师抬起眼,冲着魁梧举着拳头威吓。 旁边的四眼儿也操着一样威胁的口吻道:“瓦萨鲁大师要给你清洁灵魂了!” 众人的笑意不由浮现在脸上,我听到有人悄声说:“这他妈不就是一个傻逼吗?” 巫师突然把手搭在了魁梧的天灵盖上。我和晓军都知道魁梧的反应有多快,连掌管武运的武曲星君都伤不了他,可他轻易就让这个人把手搭在了脑门上。 巫师的手剧烈颤抖,渐渐有黑气从魁梧头顶冒出来,魁梧的瞳仁完全看不到了,全是眼白,脸上满是黑线,表情凄厉,巫师把手迅速握住,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东西,举在半空中细细端详,然后看着魁梧念念有词。 四眼儿道:“瓦萨鲁大师说,你跟另外一个恶人居然相互抵押了这部分灵魂,你果然也有一个肮脏恶心的灵魂。”我突然想起上次在这个房间发生的一幕,这个外国人真的不是个江湖骗子。 房间里鸦雀无声,很多人都目瞪口呆,有的直接吓傻了。我的胸口那团火球又开始发热,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魁梧这样受到伤害,弄不好会死人的,我瞄了一眼晓军,晓军的眼睛都红了,紧咬牙关,拳头也使劲捏住。 巫师把抓住的东西往盆里一扔,居然跟洗衣服一样揉搓起来,在他搓洗的动作中,魁梧突然仰起头,张大嘴,发出“嗬嗬”的怪叫声,在众人的惊呼中,他的眼球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双臂火热如灼,我听到耍尿迷在喊:“王桀纣的胳膊着火了!” 这烈焰绕臂而上,我聚起如山的力量,双手虚合,房间开始摇晃,所有人开始大叫,我不管不顾,准备给这个棕色老杂碎致命一击。 突然,在我聚起的火幕之中,有一根冰冷的针刺了进来。 我之前犯病、与人交手的时候,包括在抱竹涧战僵尸、西洼子村和慕容交手、在这间屋子劝止晓军魁梧、在博物馆大战北斗九星,无往而不利,并没有感觉有什么能阻碍、或者匹敌我的力量;可现在,这根又冷又硬的针就这么轻易顺滑的扎进来。 我大惊失色,抬头正看到蛊婆婆举起一根食指对着我。 63、巫师的诅咒 这个蛊婆婆深不可测,从第一眼见她我就深怀敬畏,但这次为了魁梧,我真是要拼命了! 胸口的火球开始蓬勃燃烧,我的左臂几乎变成了火柱,我也伸出了食指。 空中,一根呼呼燃烧的火柱和一根晶莹洁白的气柱顶到了一起。火柱刚呼啸着把靠近的气柱舔化,气柱又伸过来把这升腾的火舌浇熄。我发一声喊,把那气柱瞬间顶开,右手立掌为刀,想把这巫师活活劈死,蛊婆婆又伸出中指,这气柱变得更粗,呼啦啦冲过来几乎要把这火整个扑灭,我的太阳穴如遭重锤,嘴里也有发咸的味道,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慕容看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将剑掣到手里,作势要向蛊婆婆砍去,众位兄弟发一声喊,齐齐举起手中的刀枪。三少那边的众大汉也掏出凶器,四眼儿那狗东西居然掏出一把枪来。 晓军和三少恶狠狠地对视,彼此的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巫师这期间却旁若无人,好整以暇的洗完,竟然又一掌拍在魁梧的头上。魁梧不再发出骇人的嘶叫,一下子安静下来,头垂着,几乎要搭在了桌子上面。 过了好一会儿,魁梧慢慢把头抬起来,脸上的黑纹已经消失,苍白如纸,双眼却布满血丝。他看上去非常疲乏,勉强笑了一笑:“我还好,能挺住。” 晓军示意这边兄弟们收起家伙,三少那边也偃旗息鼓。我身上的火焰慢慢熄灭,上衣又变得破烂不堪。蛊婆婆看着我,枯树皮一样的脸庞看不出什么表情。终于她缓缓点头,说道:“后生可畏。” 巫师瓦萨鲁双手做火焰升腾燃烧状,开始自言自语(四眼儿翻译:“人类的灵魂一共分为七部分。邪恶如你,我所看到这几个部分是如此丑陋不堪,它们相互拥挤、吵闹、尖叫和哭泣;邪恶如你,已然无药可救;我已向大地母亲发誓,今夜将要彻底消灭你的灵魂;邪恶如你,应该就此祷告,在黎明来临、魂飞魄散之前获得大地之母的原谅。” 巫师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捆绳子放上桌子。我听旁边耍尿迷悄悄跟晓军说道:“这他妈是导火索,我在农村见他们炸山时用过。” 有人担心地说道:“这傻逼不会要把这栋楼都炸了吧?”众人眼光都往导火索末端去寻找,连那边的三少都露出不安的神色,幸亏没有看到有什么爆炸物。 巫师摸摸自己的身上,又低下头,在垃圾里扒拉着,突然他找到一样东西,把它直直的举着,赫然是一只一次性打火机,我一句“卧槽”还没出口,这傻逼真把导火索点着了! 顿时,浓重的白烟和火药气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人群出现了骚动,巫师起身大声咒骂着,拿着燃烧的一端,像挥舞套马索那样在空中甩着,继而一下下对魁梧进行着鞭打!烟雾缭绕中魁梧面容扭曲,宛如恶鬼。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角都开始流出鲜血,甚至从头顶都开始往下渗血。 64、第一局胜 我又忍不住了,转头看晓军。晓军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至少,他表现得已经非常冷静。他真的对魁梧这么有信心?我却觉得魁梧几乎都要死了! 巫师愈发得疯狂,他突然把还未燃烧的导火索缠绕在魁梧身上,紧紧地一圈一圈的勒紧,口里激动地叫喊着“邪灵退散!邪灵退散!” 魁梧眼里黑色的瞳仁又开始消失不见,他开始张大嘴巴,艰难地大口喘气,巫师毫不留情把最后一段导火索缠在魁梧的脖子上,他的嘴唇几乎要挨到魁梧的下巴,他嗓子眼发出可怕的野兽一样的咕噜声,沙哑着声带说道:“邪之灵,快变成黑色的蛾子从这嘴里飞出来,让大地母亲完成对你的宽恕与救赎!” 体内的火球开始剧燃,我无比暴怒,我不能对我的兄弟见死不救,我要把这个巫师和蛊婆婆都一剑砍死!还有这个叫什么三少的有钱活蛆!从他的卵子开始一直往上砍成两半! 真的有东西从魁梧张开的大嘴里蠢蠢欲动,巫师的脸上笑意初现,却只见一条大尾巴从魁梧嘴里弹出来摇摆了几下,哪有什么蛾子苍蝇的!众人和巫师一起目瞪狗呆! 这条大尾巴在空中懒洋洋甩了几甩,又缩回口内,魁梧的周身突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这光芒比客厅的灯光明亮了一百倍,在光芒中缠绕在魁梧身上的导火索一寸寸断裂,一只大动物隐隐现身,完全超越了魁梧的身影并把他拢在怀里,数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屁股后面呼呼的甩着! 众人继续目瞪狗呆! 那只大动物没等这装神弄鬼的巫师反应过来,拿着尖尖的嘴巴迅速的往他头顶一啄,巫师的脑袋像鸡蛋壳一样清脆的裂开,红白之物涌出,他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双膝跪倒在地,把那颗烂西瓜一样的脑袋垂在桌面上,生息全无。 房间有人在干呕,离巫师最近的四眼儿,迸出来的眼珠子快把镜片顶了下来,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大尾巴轻巧的拂过四眼儿的脖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四眼儿的喉结位置突然多出来一个血洞,四眼儿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仰面栽倒。 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现在又加入了极其强烈的血腥味,干呕的人更多了。 晓军突然笑起来:“这个翻译官翻译的太好了,语气都模仿的惟妙惟肖,简直算作这个法师的声音本音。” 他总结道:“所以这一局,你不能怪我滥杀无辜。” 三少铁青着脸半晌不说话。他手下的几条汉子迅速的清理现场,把巫师和他的翻译拖走处理。 魁梧身体摇摇摆摆,突然“哇”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旁边几个人赶紧扶住他,慢慢坐下,神态萎靡至极,显然他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这一场也是惨胜。 三少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慢慢正常起来。 他看着晓军,突然也笑了起来,简直乐不可支。 晓军看着他,慢慢收敛了笑容。 三少停下来,还是忍不住满脸的笑意,愉悦的说道:“接下来的这一局,你们一定会输。” 65、第二局输 说完对旁边的蛊婆婆恭敬的弯腰行礼,做出“请”的姿势。 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冰冷。 我好像又要犯病了,已经开始轻微的战栗。 这一局,我们绝对没有一点点取胜的可能。 蛊婆婆慢慢的走过来,老态龙钟,风烛残年。她盘腿在桌子旁边坐下,喘了几口气,用手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腿部,轻轻说道:“人老了,腿也不中用了,站了半天,也没有年轻人给让个座。” 房间内鸦雀无声。 我相信没有人敢当她是一个普通的行将就木的老太太。 慕容突然走上前。 这次不光是我和晓军,连三少也变了脸:“慕容姑娘,你不要开玩笑。这种舞刀弄枪的事情,不适合你这样的身份。” 我过去握住她的胳膊:“莞尔别闹,听话!” 慕容回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桀哥,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 尽管目前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紧急,尽管现在心乱如麻,我还是忍不住哑然失笑。我点点头:“你说得对,但不该从你这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大老爷们儿还没死绝呢!” 莞尔突然回身抱着我。 我愣了一下。 她的嘴唇很快就贴在我的耳朵上。这是她第二次抱着我,上一次是在博物馆的北斗九星阵里。我的耳朵有她温热的气息传过来,我听她慢慢说:“桀哥,那个日本人非常非常非常厉害,连我的师父也不是他的敌手。下一局出场的一定是他,只有你能对付得了。” 稍倾,她说道:“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有的人会慢慢忘记我。” 她的声音非常轻,而这次抱着我,也不是想当众和我亲热,只是要说给我一个人听,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每个字都像霹雳一样在我耳边炸响。 这个女孩子,美丽、自尊、独立、坚强、无惧于生死、不累于外物、专一于情感,简直是上天赐予这世间的恩物。 我紧紧的抱了她一下。抬起头,看到了三少眼里深刻的嫉妒和怨毒。 我也附耳于慕容,轻轻说道:“或许,用不着打第三局了!” 我豪兴大发,把慕容让至一边,全身上下燃起熊熊烈焰,旁边的几个哥们儿忙不迭躲避。我开口说话,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婆婆,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预感和你终有一战。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请赐教罢。” 蛊婆婆的身体突然开始升起,漂浮于半空,她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散掉,银色的头发像烟花般在空中飘荡、飞舞;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蛊婆婆的声音不再衰老,而显得说不出的妖异动人:“我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再见过你这样的高手!今日当倾力一战,纵死无憾!” “这一局,我认输!”晓军突然开口说道。 我身上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了,愣愣的看着晓军。蛊婆婆也慢慢回落在地面上。 认输?我踏马的裤衩都快被烧光了你说认输? 晓军摇头说道:“我刚才设想了一十七种可能性,这一局,简直没有一点胜算。所以,不如直接认输。” 三少笑了起来。 66、脏脖子赵其武 笑了一会儿,他突然板起脸。 “认输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不死不休,你说的。” 空气中有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我看到脏脖子站出来,举着手喊:“我!我!是我!”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一张被晒得黢黑的脸,破破烂烂的快递制服、一只裤腿高挽着,可能腿伤得确实厉害,这时可以看到有新鲜的血从伤口慢慢流下来。 晓军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脏脖子环视了一圈,从容地说:“这一局,自然是我对阵这位老婆婆。” 他看着我们大家,笑了起来。 黝黑的皮肤,刺眼的灯光,照得他的牙齿特别白。 这一幕,在我以后的很多年中印象都是极其深刻。 脏脖子赵其武,我们从职工子弟小学就认识。那时候流行看港台的武侠电视剧,什么魔域桃源、天蚕再变、冷月孤星剑、天涯明月刀之类之类。小孩子晚上在家看得神魂颠倒,来到学校,课间的时候就热烈讨论剧情、疯狂打闹。赵其武个神经病,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块破布,系在脖子上,双手展开,模仿里面的“飞天蝙蝠”怪叫怪闹,同学们都兴奋至极,围着他跑个不停。 赵其武上初中开始,迷恋看武侠小说。他自诩喜欢古文,却只肯从半文不白的武侠书里学习说话和行文。周五的作文课每每被语文老师拿出来大批特批,出尽洋相。 我耳边听到他说:“在下承认不是这位老婆婆的敌手,愿赌服输。” 我们都没来得及反应。 我们也没有料到他接下来的举动。 我们眼睁睁看着脏脖子赵其武把一柄利刃插入自己的小腹。 这一把刀好像也插在我的肚子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脏脖子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淌下来,他居然还笑着问:“还不够吗?”握着刀把硬生生旋转了九十度! 同学们把脏脖子齐齐拥住,晓军的眼泪涌出。 脏脖子看着我们,微弱地说:“事已至此,果无死士乎?”慢慢阖上了眼睛。 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我的牙齿格格打颤,我几乎要站立不住。 慕容紧紧握着我的手,靠着我的身体。我听到她说:“桀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冷静!下一局,就轮到你上场了,你必须要冷静下来!” 我不停的在“打摆子”,而魁梧连抬一下脖子都很吃力,晓军身上又重现了那种睥睨天下的霸气。这霸气让三少眼神躲避,连鬼神莫测的蛊婆婆都收敛了气息。 “现在,”晓军一字一顿道:“我要让人送我的兄弟去医院,谁敢拦着,我就杀谁。” 他叫马蛇子和耍尿迷过来,低声安排,让四五个同学一起小心而快速的抬着脏脖子下楼;他扭头,看到似已吓呆的大痴死,温和的把大痴死的头搂过来,和他脑门互顶着,低声安慰,又朝小屁股使个眼色,让小屁股把他带走。 晓军布置完毕,满脸铁青、大马金刀的倚在沙发上,旁若无人。 67、日本第一剑客 房间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哒哒”的声音。 突然,虚掩的门又被推开,除了马蛇子和耍尿迷,其他的同学都回来了。 晓军很明显楞了一下。 刘大结巴呼哧呼哧说:“胜、胜负未分,军子,兄弟们不能扔下你。” 死羊眼的眼睛似乎更直愣愣了,他咬着牙说:“晓军,脏脖子不能白挨这一刀。我也有一条命可以拼。” 晓军的眼圈红了。他仰着头,竭力控制着情绪。 三少突然开口道:“你的这些朋友真是不错。”语气中颇多感触。 晓军不说话。 三少接着说:“现在一比一平了。还有最后一局,军子,你准备好了吗?” 他转头看向穿和服的中年人。这个人从进屋之后就无声端坐,刚才闹多大的动静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当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他的时候,他慢慢站起,走过来,走近,再慢慢跪坐下来。 这个人,当他开始动起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每一根身体的线条都在流动,宛若活跃的春水;当他坐下来静止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是停止的,仿若沉默的远山。 我又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简直和蛊婆婆一样可怕。 晓军还是仰着头,若有所思,接着仿佛自言自语道:“中华上地,岂容倭人撒野。” 他把头低下来,平视着这个日本人,慢慢站起身来。 三少今晚第一次脸上流露出敬佩的神色:“晓军,你要亲自出马了?” 晓军稳稳踏出一步。 “这一局,还是我来吧。 至少,我也算是一个剑客。” 我紧咬牙关挤出这几句话,站起来,慢慢放松微微抖动的身体。 晓军注目我良久,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我向慕容点头,示意我没问题。 慕容轻轻放开我。 我在日本人对面盘腿坐下。 日本人鞠躬:“在下羽昊春田。”语调平静,发音标准,没有一般日本人说中文时候的怪里怪气。 “王桀纣。” 这个羽昊春田虽然是日本人,但气度宽和雍容,颇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他注视我一会儿,轻声道:“阁下是否需要换身衣服?” 我低头看自己被火烧的衣衫褴褛,真的连平角内裤都露出来了。 我摇摇头:“这样就很好。我中华人士,生性坦荡、光明正大,事出有因,自无不可见人者。” 羽昊春田颔首。他微微斜上仰首,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他缓缓说道:“在下自幼关东学武,二十岁初成;三十岁糅合百家技艺;三十五岁已难逢敌手。三十八岁来到中华上地,拜访名家、较量武功,至今未曾遭遇一败。” 这段话内容狂妄至极,但是听他的口气,只是语调平和的陈述事实,并有半点炫耀之感。 我想起刚才慕容所说,她的师父也败于此人手下,应该是所言不虚。 “四十二岁之后,开始游历中国,览上国风物,沉浸流连,陶醉忘身,四十八岁,终有大成之感。” 68、唯有独自面对 我听着羽昊春田的讲述,话语中无不充满对于中国的好感,不由敌意大减。 “近闻中华第一高手恰在平都隐居,特来寻找拜访,不料遇到你这样的少年英雄。” 我脸一热,三十多岁无论称不上少年,不过在羽昊春田面前,终究还是晚辈。 “阴差阳错,竟落入死斗之局,命运之安排,可谓光怪陆离。” 我心想可不是咋地,我踏马也只是来吃个饭、聚个会而已,招谁惹谁了。 “不行就认输吧!别难为桀子!”魁梧在角落里竭力支撑着说话,气息微弱,“晓军,大丈夫能屈能伸,英雄做得、狗熊也做得。” 晓军的身体好像都缩在了沙发里,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羽昊春田也说道:“今晚流的血,已经足够多了。如果阁下弃权,我可以向这位首领求情,大可不必如此赶尽杀绝。” 三少面沉如水,不置可否。 晓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桀子,我尊重你的意思。” 我转头看向慕容,她眼里有晶莹的光,冲我摇摇头,无声的对我说:“不打了!” 我知道今天不是开玩笑了!现在的局势跟那天在博物馆也完全不一样。 地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我看看晓军、魁梧、慕容,还有周围的人,想着白天还在上班,离开家的时候老头还在唠叨,真是如同大梦未醒。 我又看着慕容,看着她温柔如水、泪泫欲滴,突然想,如果妈妈在有多好!如果她在,我会不顾一切扑到她的怀里,她的怀抱一定是最温暖最安全的,我可以完全不顾那些关于懦夫、逃跑者的嘲讽辱骂和之后的名誉扫地。我突然又想起远在真州的她,如果她知道现在的局面,一定会拼命的挡在我的身前,跟对方不停地说好话吧。 可是我妈已经死了。痛苦的、悲惨的、无可救药的死去了。 而她,也和我远隔千里。 我的身体和心脏一起变得冰冷。 我抬起头:“哪位借我佩剑一用?” 唐玄德和慕容同时拔出长剑。 我看了一眼,接过慕容递过来的剑。 我小心翼翼拿着剑柄,把剑竖起来看着,苦笑道:“我甚至不怎么会持剑。”慢慢把剑放在桌子上。 我盘着腿、双手各放在两边的膝盖,挺直腰,垂下眼,不再说话。 羽昊春田叹息道:“这不是真正武者的初衷,却是所有武者的结局。不管怎样,能与阁下一起经历生死,真是奇妙的缘分哪!” 羽昊春田也直起上身,保持跪姿,屁股离开了脚后跟,把左手按在右边斜挎的刀把上,也不再说话。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人的呼吸声。 我的视野只有眼前的尺许。 我渐渐感受到了无尽的虚无。 呼吸声一共来自十五个人。 不包括我的,我也听不见羽昊春田的。 虚无中,一只沙漏正在流沙。细细的,密密的。 我忽然能看清楚里面的每一粒砂砾,它们各自的速度、形态、落下的轨迹、安放的位置。 沙漏慢慢隐去,一朵花慢慢开放。 69、三局两胜 我能看清楚每一片花瓣张开的角度、弧度;能看清每一根花蕊的位置、高度以及顶端花粉颗粒的数量。 花开花谢,一滴水从空中跌落,摔在青石板上。 我看清楚这滴水撞在了青石板的那个微小的凹槽上,以及它以何种形态飞散,飞散的时候每一滴更小水珠映照太阳的不同角度。 佛家说: 时极短者,谓刹那也。 百二十刹那为一呾刹那, 六十呾刹那为一腊缚, 三十腊缚为一牟呼栗多, 五牟呼栗多为一时, 六时合成一日一夜。 我现在清晰地感觉到了时间的脚步在我身边走过,不急不缓。即便是只有刹那的时光,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和抚摸到。 有一只小蚊虫飞过来,我感受到了它小翅膀扇动的频率,它身上的刚毛的抖动,以及眼睛转动的角度。 它离我越来越近。翅膀扇动了我右眼从从左边数上眼睑的第六十三根睫毛。 羽昊春田动了。 他往前踏出左脚,同时左手抽出武士刀向我砍来,我侧身,拿起桌上的长剑,向他刺去。 晓军、慕容、甚至魁梧也挣扎着,都向我冲过来。 可我感觉他们的动作都很慢。 武士刀降临到我的左肩,我看到自己胳膊上亮起了北斗九星的图案。 武士刀势不可挡,劈翻了贪狼和巨门,禄存硬抗一刀减缓了它的速度,文曲和廉贞相继被砍退,武曲硬接,再次改变了刀的方向和力度,左辅、右弼架住了武士刀,瑶光长剑堪堪抵住了武士刀的刀尖,恍惚中,我看到瑶光和小潘的影子发生了重叠。 羽昊春田收回了他的刀,我收回了我的剑。 晓军、魁梧和慕容停住了脚步,我看到他们脸上有绝望的神色。 武士刀和中国剑俱都亮白如雪。 我左边的肩膀出现了长长的一道血痕,慢慢的,这血痕越来越明显、粗大;痛感传来,我感到身体的某个位置在汩汩的流血。 羽昊春田展颜一笑,满脸的赞赏之色:“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疼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慕容呆呆的走过来,跪在我旁边,用手指慢慢触摸我的脸颊。 她的手冰凉,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羽昊春田道:“你的剑真快。” 我疼得呲牙咧嘴,勉强说道:“ 我可能切断了你心脏动脉的血管。 血管外层、中层都断了,内层还有一点连接,可是在血流的压力下,它们很快就会完全断开。 我很抱歉。” 羽昊春田微笑着点点头。 耳边突然爆发出欢呼声,晓军、魁梧和同学们都抱在一起。 慕容抱着我,又哭又笑。 我继续道:“如果没有北斗九星护体,我左边的膀子会被你的刀完全卸掉,然后一直砍碎我的心脏。 这原本是一场同归于尽之局。” 羽昊春田继续微笑着,慢慢说道:“谢谢你留给我一点时间说最后几句话。” “我有一个女儿,叫作羽昊小黍。 她日后如果来找我,请您送还我的兵器。 届时,还望您手下留情,万勿伤害她。 拜托!” 他慢慢的把刀插回刀鞘,解下,轻轻放在桌子上。 众人听他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故乡的樱花,也该盛开了吧! 死亡呵,真是寂寞而壮丽。” 慢慢的垂下头去,寂然无声。 70、激战之后 三少的手下过来收拾羽昊春田的遗体,只见他面目如生,甚至嘴角微带笑意。我看着留在桌子上的兵器,慨叹这一代剑豪,终死于异国他乡。 晓军已经冷静了下来,把自己又窝在沙发里,盯着三少,一字一句说道:“死了这么多人,这下你他妈满意了?” 三少的脸变得铁青,转而又变成惨白,表情扭曲,明明暴怒至极,却强忍保持沉默。 在众人的逼视中,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带领一行人径直离开。 晓军走过来问我怎么样,我低头看看,摸了摸,道:“皮外伤,血已经止住了。” 晓军皱着眉头说:“我看好像要缝针。” 他环视四周,看着委顿的魁梧慢慢道:“今晚真是一场惨胜!三个人,他妈的伤了俩。” 刘大结巴说:“刚才真该把那个**养的顺道砍死!脏脖子太冤了!” 晓军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他示意一个手下,那个人走进里屋,不多时,拿出一个好大的编织袋子,那个人把编织袋子放到桌子上,拉开拉链,双手把开口往两边分开。 赫然是满袋子一沓沓的钱。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 晓军道:“今晚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做的事情,以后可以再细说,不敢说刀口舔血,也是绝对有危险性。兄弟们回去考虑周详。心里害怕的,理解;愿意参加的,欢迎。但是有一点,每个人拿一沓钱走。” 有的人正要开口,晓军摆摆手:“不拿钱不让走。我今晚很累,等会还要去看赵其武,不想多说话了。” 他重重的坐下,不再说话。 同学们相顾无语。刘大结巴走过去,从编织袋里拿出一沓钱,回头跟晓军说:“军子,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大家向我们三个人示意,陆续离开。 慕容扶着我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我靠在沙发背上,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唐玄德忽然说:“对那个美洲巫师,我委实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并不怕死,怕的是耽误你的大事。” 晓军温言道:“完全理解,不必多言。”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晓军:“你这么闹腾,不怕左邻右舍上来查看,或者打电话报警?” 晓军淡然一笑:“这个单元的房子几乎都被我包下来了。” 我只有扯淡的笑。 晓军说:“桀子,今晚辛苦了!差一点没法跟你爹交代。钱我单独给你,打在魁梧给你的卡号上。” 我有些生气:“晓军,你说的是什么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看我是那贪财的人吗?用不用我再给你发遍卡号?” “操!” “操!” 慕容看了我的伤口一眼,忧心忡忡道:“桀哥,你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晓军把身子直起来看向我:“你这不行,真得去医院缝针,魁梧也一起去。” 我们赶到平都人民医院急诊,魁梧内伤较重,反而没什么外伤,而我却需要缝针;这期间晓军正要去找脏脖子,耍尿迷打来了个电话,说是赵其武伤势严重,已经往上级医院送过去了,他们现在正在高速上。晓军和魁梧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开车赶过去,至于我,就让慕容先招呼着。 急诊的小医生一边给我缝针,一边不停看着慕容莞尔,神色复杂,估计他是真想不通,这么漂亮如天仙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找一个打架斗殴、浑身流血的痴肥老流氓。 等收拾完,天已微微擦亮。我们就在单位附近的古见煎包那里吃早饭。还别说,他家的各种馅料的煎包、煎饺、馅饼、油条味道还真不错。我喝着稀饭,左手拿着煎包艰难的往嘴里塞,慕容抢过来,直接喂给我吃。店老板个老东西一边在里头的大电饼铛上打煎包,一边目光复杂的看着我。 71、可怕的秘密 去单位以后,开例会、领导布置工作、按部就班的开始忙。忙了一会儿,我抬起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同事,感受到左肩一阵阵的疼痛,觉得自己当下的生活可真是足够魔幻。 晚上回到家,我竭力表现得自然,不想让老头儿看出端倪,进到自己的小屋,打开电脑,却发现她给我发了信息。我心里一震,赶紧跟她联系。谢天谢地,她很快给我回了。 “我昨晚做噩梦了,梦见你一身是血,和人在殴斗。今天一天心神不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给你发信息。” “梦里也有你吗?” “我拼命拦着你,恳求对方手下留情,你还是和别人疯了一样的打。你没事吧?” 我低头看自己的刀伤,苦笑不已。 我打道:“没事。”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离死亡到底有多近。 一种冲动在我胸口荡漾,想要冲出我的口腔:“我去真州找你!平都的一切,我都不要了!” 我拼命忍着这种欲望,甚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的头像变成了灰白色,不再说话。 我把自己的手指几乎咬出血。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伤口一直疼,翻身也要小心翼翼。我想到给予我伤痛的那个男人,虽为异族,但气质雍华,即使在最后的时刻也保持淡定平和。他的武士刀我没有敢拿回来,请晓军先妥善保管。羽昊小黍,春田生小黍,真是一个绝妙的名字,或许也是一个很可爱的日本女孩子。我突然想到这个女孩子下次见到我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寻仇,突然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可爱了。 我又在花海里看到瑶光了。 我大声喊她,她只是往前走。我追着她,她回过身,脸泛薄怒,却是那个已经长大的瑶光。她恨声说:“又是当众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又是回来咬自己的手指头,还惦记着什么日本小姑娘,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呀!” 说完气呼呼地跑远。 绚丽的花海渐渐消失,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我。我鼻端闻到有铁锈味的冷风,耳朵听到低沉的呜咽。我抬头看去,那三个黑袍老者又站在不远处,静静矗立。 “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中间那人说道。 中间的那个突然伸出右手,手指朝下,左右两个黑袍人伸出手指着自己的右边。 我呆若木鸡。 过了两天,晓军给我打电话。电话里竟然要求我明天一起去云山。他的语气颇为焦灼,失去了以往的那种镇定。 我破口大骂:“你疯了吗?你踏马是个痴死吧?这才两天,魁梧伤的那么重你没看见?我踏马现在伤口还疼。你那么着急,抢着去吃屎吗?” 晓军说道:“赵其武情况很不好。他那刀捅得太深,伤了脏器,而且还旋转了九十度” 我心一下子沉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停了几秒种,我跟晓军说这跟你着急去云山有个屁关系。咱们三个明天赶紧去医院看看他,想想法子是正事。 晓军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话,声音低不可闻。 我说你踏马大点声。 晓军略微提高一点嗓音,仅仅我刚刚能听清楚的程度。 “云山里面可能有长生不老、生命永驻的大秘密。我想救脏脖子。” 72、云山、云山 时值正午,暖阳当空,柳芽飘飘;春风拂面,行人微醺。 可是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愣了半晌。突然爆发了:“我真不是说你跟魁梧两个人真踏马神经病,刚开始不是要追寻黄金家族的宝藏吗?合着先是跟我玩盗墓小说、再跟我玩武侠小说,现在是开始玩玄幻修真了吗?” 晓军着急地一直说:“桀子,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其武死。再说,你不也是他的同学么。” 我慢慢说道:“你踏马真是疯了!” 晓军道:“我知道,魁梧受伤远未恢复,你这伤的也够呛,咱们三个就我一个全乎人。这样,你去劝劝小潘,让他也一起去。否则,这一趟恐怕凶多吉少。” 我彻底无语。 晚上我想了想,还是给小潘去了电话。 “你们还是要去云山?”小潘电话里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情。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桀哥你想一想,最近你们的冒险行动,哪一次不是危险重重?最后不是堪堪化险为夷?” “不是说富贵险中求吗?” 说了这句话,我都能想象出对面小潘大摇其头的样子。 我们说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小潘最后说:“桀哥,你要听我的话,这次云山之行一定会凶险万分。更何况你还受了很重的伤”小潘意识到失言,马上闭口。 我有些激动的说:“那天晚上果然是你。要不是北斗九星,我这条胳膊就没了。” 无法形容我的感激,我情意绵绵加了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小潘低声道:“桀哥,别乱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在我耳边私语,我想起他娇美无匹的脸,心中一荡。猛然我想起小潘是个男儿身,啐了自己一口,放狠话道:“反正你看吧小潘,我们明天肯定是要上云山。你拿我当不当朋友,拿我们当不当朋友,就看你自己了。” 小潘在那头半晌无语,我挂了电话。 云山,平都道教名山,山顶有云山观。元朝时期,全真教的著名道士、王重阳之孙王抱玄与李志常、许志部在此修身弘道。元太宗乙未年,王抱玄与李志常同日病逝,据说当日“双鸾伏地,赤日博空,云山观内异香紫气,殊迹多显。”后人据此写下《云山老人归真记》以志纪念。这也就是之前晓军和魁梧所说的“复国春梦云山归真”后四个字的来历。 我跟老头儿和单位都请了假,跟老头儿说的是出差,跟单位说的是家里某个并不存在的亲戚亡故,要去吊孝。正要出门的时候,老头儿突然把我叫住,看了看不在身边的阿姨,颇为神秘的叫我一起到小屋里。 我一脸疑惑,听老头儿说:“我昨天梦见你妈了。” 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头儿继续道:“等你出差回来,看看日子,晚上到路口给你妈烧点纸。”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心想我妈是葬在大海,在路口烧纸,她能收到吗? 73、奇怪的人 按照约定的地点,一辆专车载着我前往云山,车上并没有其他人。车上司机奇怪的问我:“你去云山玩吗?那边现在正开发,全围起来了,你进不去。”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接近云山,行至村路,车子愈发颠簸,我的伤口又开始疼起来。这踏马稍微动一动就疼,到时候还打个屁,魁梧,受伤比我只重不轻。 “这一趟云山之行,怕是不归路吧?”我脑海里隐隐出现这个念头,赶紧不停摇头,想把这个想法甩掉,惹得司机一个劲儿在后视镜看我。 道路蜿蜒而上,先到了云山景区门口前的一大片空地,这里平时是个停车场。我下了车张望,可不是怎地,凡是有可能进人、上人的地方,全部严严实实围上了两三米高的铁板。 我心想:“晓军的对头真是个笨鸡子儿,这样一围,外人难入,可不让魏晓军为所欲为了?” 我一转念,突然想到我们的对手同样也可以为所欲为,不由心中一寒。 按照晓军说的,我找到围墙上的一个小铁门,敲了几下。门开了,一个老头儿鬼头鬼脑探出身子,看着我。 我说我姓王。 老头儿打量了我一下,点点头,让我进去,在里面把铁门重新锁好。我心说“得,这算是又给放进斗兽场了。” 往前走不多远,晓军等众人都在那里等着,形形色色,人可真不少,魁梧、慕容、唐玄德都在其中,我看到之前的“兄弟三指”也过来了,看样子,和蛊婆婆交手受的伤已经好利索了。我又看了看,小潘果然是没来。 我看着魁梧的脸很白,强打精神,不由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左胸。本来今天人多势众、气势汹汹的,但我一想起那天晓军电话里的无稽之谈,突然就觉得这场景异常的荒谬。我愤愤的想:信了晓军说的,我踏马真是傻逼带冒烟了。 晓军环视四周,点点头,道:“走吧!” 一行无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山腰。这山已经有了初春的景象,有的树木泛绿,路边也有不知名的小野花开着,下面的峡谷,有潺潺的水声。平都位居北方,各处大山都是极度缺水,偶尔来一两场雨,或者冰雪消融,或许会有一条蜿蜒的小水流几天。 我突然又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次出来只是游山玩水,到了山顶,看看“云山老人归真记”,评头论足一番,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走着走着,到了“一线天”。此处是进到山顶的唯一通道,两侧万仞峭壁耸立,中间仅有两三米宽,最窄处仅能容游人侧身而过。 沿着石阶往上,看着一线天入口站着一个老者,灰衣灰裤黑鞋,一脸阴沉,挡着进入的通道。 我不由脱口而出:“卧槽!” 双方均静默无语。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操着当地的口音说道:“都回去吧!” 晓军也不多言,冷冷道:“请让开。” 他不再有之前和缓的气度,变得生猛冲动,侵略性极强,我意识到他这次真的急着要救脏脖子了。 老头儿扫射了我们一眼,也冷笑了一下,说:“找死!”回身往上走了几米,又转过身来站住。 一个长袍人出现了。 74、角力 他慢慢走下来,姿势非常奇怪。他的腿,或者是膝盖好像有问题,下来每一层台阶的时候,身体都好像是失控下坠,然后被这一级台面撑住,接着如此这般再下一层。他越过老者,在我们前面站住。 我才看清他全身黑袍,袍子拖在地上,把双脚都挡住了。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像是一个未见世面的乡下人。 老头儿道:“我这位兄弟,饭量大,力气也大,你们能以力胜之,就过去罢!” 人群中有人“哈哈”一笑,声如洪钟,排众而出,却是一个极其高大的中年壮汉,络腮胡须,顶着光头,露出青嘘嘘的头发茬子。 大汉说道:“巧了!在下平时也能多吃几碗饭,也颇有些气力,要不咱哥俩玩一把?” 黑袍人一脸呆滞,仿佛没有听见。 身边的慕容悄声跟我说:“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外家功夫极其刚猛,罕逢敌手。” 那大汉往前走着,脚下正有块足球大小的碎石,那汉子猛的一脚踢过去,碎石朝着黑袍人激射而去。 这个人说话刚猛,行事更是凶狠无比!如果对方是平常人,这一下当场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石头转瞬即至,离着黑袍人一米的时候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还没贴着他的衣边,速度已经完全归零,忽的掉落,又顺着台阶滚落下来,最后还是蔫头耷脑的滚到了汉子脚边。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高壮大汉开始严肃起来。只见他双腿跨立,吐气开声,两只脚硬生生的陷入表面的土层。片刻,光秃秃的脑门竟有白色的蒸汽冒出,不跑不散,直直向上飘去。 他迈出一步,接着另一只脚跟上,每一步都沉稳扎实,他走过的地方,每个脚印深达几公分,一直踩到山体的岩石表面。 这是真正的硬桥硬马。 大汉就这样一步步走着,只和黑袍人差着几个台阶。两个人就这么对视,黑袍人依然面色木然。 大汉缓缓伸出双手,手掌朝外,做推门状。 黑袍人也伸出两只胳膊。我才看见他的两只手也包着黑手套的样子,握成一个拳头。 他俩不在一个高度,但是大汉极其魁梧,双方的手很合适的就对在了一起。 大汉的身体猛地一震,那黑袍人却纹丝不动。看得出来大汉一直发力猛攻,对方只是无动于衷,好像蜻蜓撼柱一般。 雄壮大汉起了性,大喊一声,脑门上的雾气更浓,胳膊上肌肉高高隆起,黑袍人终于有了变化,却不是后退,而是还用那个奇怪的姿势下了一个台阶。 大汉身形摇摆不定,眼看着就要栽倒下来,就在这时,人群中又窜出几个精壮青年,最先一个跑上前用双掌抵住大汉的后背,后面几个依样施为,像条大蜈蚣一样从台阶甩下来,最后一人已站在台阶之下的平地上,却用双拳顶住前面的同伴、扎紧马步,钉在地面上。 这边的数人各个脸上青筋绽露,可我看那个黑袍人甚至连衣服都没有飘起来一下。 相反他又下了一个台阶。 最头上的大汉终于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这条大蜈蚣瞬间散乱,几个人连滚带爬的翻落下来。 75、小潘来了 大汉喷血的时候,黑袍人脸上有了一点点嫌恶的表情,迅速又退着上了几个台阶,避开血污。 下面的人赶忙把这几个人扶起来,除了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还有两个人吐了血,还有一个胳膊好像断了,疼得满头是汗。 我感觉这几个人的力量足够撼动一头大象,怎么却对这个黑袍人全无奏效? 晓军脸上露出了急躁的神情。他迈出脚步,要直接下场动手。唐玄德劝住他道:“为将帅者,不可擅动。” 他看着上面的黑袍人,面色凝重:“此中妖异之气大盛!” 他走上前,口中念念有词,忽的手里排出两道黄符,缓缓朝黑袍人飞去。还未近前,离着有几米的样子,两道黄符“噗”的燃烧起来。 唐玄德见状又取出一道符,咬破食指,在上面迅速画着,那血迹落到符纸上,瞬间变成了金色。正看着,唐玄德嘴抿了一下,往符上喷出一口鲜血,原来他竟然把自己的舌尖咬破了。看着血从他嘴角渗下来,我第一次对这个大胖子产生了佩服之情。 唐玄德把这张符打出去,这张血淋淋的金符快速飞向黑袍人。我觉得那个怪人好像非常害怕血污和肮脏的东西,看着这张符飞过来,他皱皱眉头,往后往上退了几步。那张符眼看就要追上他,他那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有窘迫的表情。 突然空中一声清啸,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飞下来,用尖喙咬住这张符纸,毫不停留,振翅飞去。越大的鸟飞起来越容易观察,这鸟乍一看好像是野雉,但下巴的位置(如果鸟有下巴的话赫然长了如同老人一般又长又蓬松的花白胡须。 大家目瞪狗呆。 晓军再也忍耐不住,排众而出,周身已散发微微白光,他厉喝道:“你是什么歪门邪道?”背后腾起那只巨大的野兽。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只巨大的怪兽看见了黑袍人,突然“哎”了一声,身形越来越淡,竟然消失掉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分身出现这种情况,晓军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连连催动,那只大怪物无论如何也没有现身。 事情好像有点尴尬了。 魁梧看情势不对,不顾病体,慢慢走过去,运了运气,低喝一声,那只大尾巴毛茸茸的尖嘴动物在他背后也现了身,看到黑袍人,又“咦”的叫了一声,也蜷缩身体,消失不见。 太邪门了。然后事情就变得更尴尬了。 晓军和魁梧面面相觑。众人也有点不知所措。 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伤口,说了一句“踏马的”,走出来,慕容一把没有拉住我。 我看着黑袍人,高高在上,宛若神祗,内心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转念间脑海里又掠过晓军给我发的icu里脏脖子戴着呼吸机、全身插满管子的照片,胸口的火球开始剧烈燃烧。 火舌从我的手腕往上舔过去,稍倾,我的全身又燃起熊熊烈火。 大火中我的头发在空中飘荡。众人纷纷闪避。我走过去,身边的野草、树枝开始纷纷点着,黑袍人嘴角微微上挑,不知是哭是笑,他朝我慢慢点了点头。 一只手穿过火焰,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这手的力度非常轻,丝毫没有加重我伤口的痛疼。 76、神秘的祭祀 我扭头,看到小潘正在看着我。他轻轻说:“桀哥,不可造次。” 小潘终于还是来了。 我怒火全消,傻愣愣看着他。 众人的注目中,小潘慢慢走上前,一步一个台阶,靠近面无表情的黑袍人。 他突然恭敬的向对方施礼。 黑袍人微微点头。 小潘周身也开始有那种淡淡的白光。他慢慢伸出右手的食指。 黑袍人也伸出一个蒙着黑手套的圆乎乎的大拳头,和小潘对在一起。 两个人屹立不动。 小潘周身光芒大盛。 黑袍人的身体竟然动了两下。 大家面露喜色。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潘出手。 起风了。树上过冬还未掉完的干叶子被吹得到处都是,很多落向了正在交手的两个人。 叶子还未接近他俩,蓬的一下往四周散开,宛如火树银花。 小潘收回了自己的手指,黑袍人也放下拳头。 小潘更加恭敬的朝黑袍人行礼,居然没有转回身,而是面朝着对方,微低着头,态度恭谨的往后退下来。 大家看得瞠目结舌。 小潘一直退到和晓军并列的位置,扭头说道:“军哥,你准备一头公牛、一头公猪,不要阉割过的,一只母羊,都要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干干净净。再来一点好米。” 我突然看到晓军和魁梧脸上都有恍然的表情。晓军赶紧吩咐手下人。 不到一个小时的样子,真有人赶着几头牲畜远远走过来。我心里嘀咕:晓军这逼养的还真有点门路。 牲畜并不听人话,特别是未阉割的公猪,脾气很暴躁,几个人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这堆玩意儿赶到近前。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牲畜一站在黑袍人的面前,突然各个呆住,一动未动。我心说原来只听过呆若木鸡,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呆若木牛”、“呆若木猪”、“呆若木羊”。 小潘又走上前去,开始边走变撒米。他走的谨慎,撒的也很细致,每一层石阶都会撒一些。他又走近黑袍人,弯下腰,几乎快要亲吻到对方脚的位置,又细细的撒了一些米。 然后他直起身,手伸到脖子后面,解下一块玉石。虽然离得不近,也能看出这玉石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小潘手捏着两边的链子顶端,举高到头顶。 黑袍人居然略微弯腰,把脖子伸长了一些。 小潘恭恭敬敬把玉石套到了黑袍人的脖子上。行礼,像刚才那样面向对方,一步步退下来。 我心说卧槽,这王八蛋倒真是好东西来者不拒。 小潘退入人群,不再说话。 我们就像傻子似的站着,连桀骜狂暴的魁伟大汉和他的弟子也不例外。 好像众人都被这种神秘的、带着邪恶感的宗教仪式镇住了。 黑袍人低头看看脖子上的玉石,用圆乎乎的大拳头轻轻触碰,又抬头看了看我们,看了看面前呆立着的三头畜生,竟然慢慢侧着身子,做出一个避让的姿态。 我这次真是目瞪狗呆了。 突听到更远处的那个灰衣老者恨声道:“还真是有高人。”说话间脚下极快,转眼消隐在山后。 晓军反应非常迅速,示意大家紧跟,快速通过,每个人在路过黑袍人的时候都是低头缩首,意极恭谨;轮到我走过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膻腥味,这踏马可比那些牲口的味道大太多了。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黑袍人一眼,马上被魁梧给拉走了。 77、水、水、水 走过一线天,魁梧递给我一件衣服,说你这功夫不错,就是有点费衣服。我边穿边问晓军和魁梧那个黑袍人是什么来历,还有野鸡为什么会长胡子。 魁梧微笑道:“佛曰:不可说!” 我又看向小潘,他好像也没有揭秘的意思。 晓军还是很着急,但脸上出现了最近一段时间难得的笑容。他有些兴奋的对我低声说:“还记得电话里我给你说的话么,好像有点谱了。”我再问下去他就又什么也不说了。 妈的,一群混蛋。 过了一线天,紧接着会有好大一个下坡,落差得有好几十米,四周山崖高耸,形成一个天然的大盆地,游客需要走过这几十亩大小的盆地,才能继续往上爬,之后一直到云山山顶。 晓军满腹心事,低着头,只管往前走,领头的情绪不高,底下的人也一样沉默。不知不觉众人已来到盆地中央。 魁梧突然指着远处,说道:“看,那有一只鹿!云山的生态环境已经这么好了吗?” 众人抬头望去,远远地确实有一只体态修长的白鹿低头吃草。 晓军的脸突然有些凝重,问众人道:“你们见过有长着四枝角的鹿吗?” 话音未落,地底下突然传来了沉闷的仿佛巨兽的吼叫声,然后盆地中央开始微微颤抖,大家站住,惊恐四顾,有人大叫:“是地震了吗?” 慕容突然抓住我的手。 毫无征兆的,四周的山崖突然往外喷涌出十几条巨大的水柱,其声震耳欲聋、其势撼天动地。 地面颤抖的更厉害了! 这一刻,仿佛世界末日。 晓军脸色大变,拼命喊道:“往前跑、冲上去!” 众人撒丫子没命开逃。 我胸口震得生疼,小潘要拉我,慕容抢过来拉着我的胳膊死命拽着跑,小潘用手推着我的后背。晓军拉着魁梧,众人豕突狼奔。 可人力哪里比得上这自然的伟力,没跑多远,脚下的水已到了膝盖,很快又到了腰部,众人哪里加得起速来。我大喊大叫:“救命!救命!我恐水!我恐水!”慕容咬碎了银牙,拼了命拽着我,小潘安慰我说“桀哥,别怕,有我们呢!” 说话间水已经到了脖子,晓军厉喝:“游过去!” 众人各类姿势游得不亦乐乎。 我是真恐水。 我从小就怕水。洗个脸都害怕被呛死。一直到岁数很大了,都对在淋浴顶喷下洗澡感到无法长时间耐受。 大学就被要求学游泳,可一直到了现在这把年纪,最多只能游个几百米,没办法,一入到水里全身就紧张如铁。 我现在回忆回忆,一定是在幼儿园做下的病。那时候小孩子都要按时洗头。用那种巨大的涂着绿漆或者蓝漆的不锈钢大圆桶,底部装了一个水龙头,把大圆桶放在椅子上,调好温度适宜的热水,让孩子们坐着小板凳挨个洗头。幼儿园阿姨熟练的手法让你的连头带脸不一会儿就全是白色泡沫,然后按着你的头对着水龙头一个劲儿的冲,你压根抬不起头,不得不享受窒息的快感。 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78、水阵 我像个大笨鱼一样被小潘和慕容生拉硬拽,勉强跟在众人身后,但这个时候水位在飞速上涨,仿佛天神之手把我们这些小蚂蚁慢慢托起来,因为流速过大,形成或大或小的旋涡。这种情况下,人根本无法游到岸边,能不被淹死就不错了! 看着周围的峭壁,我真切感受到自己在往上走,波涛起伏,你根本无法自主。慕容拼命拽住我,小潘干脆从后面紧紧把我的搂着;整个过程中我大喊大叫,状近癫狂,晓军哈哈狂笑着:“桀子,你惨叫声比这水声还大!你刚才变成火球的威风哪去了?” 我大喊:“魏晓军、卧槽尼玛!” 惊涛骇浪里,我们上升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渐渐感觉水面不再升高。晓军大叫:“赶紧游过去!” 众人拼命往对面游过去,距离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游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人停了下来,在水里漂浮。 渐渐地,所有人都停下来,踩着水。岸边站着刚才的灰衣老头儿,冷冷的看着我们。 我拼命喊着:“大爷,救命!”话音未落,被呛了口水,使劲咳嗽。 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只要你们起誓,今生从此不再踏入云山,我就即刻放你们上岸。” 有人低声说道:“去你妈的!” 几个胆子大的,已经开始继续往前游了。 老者的身边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劲装汉子。不待我们有所反应,一阵密集的箭雨飞射而来,人群一阵混乱,有人中箭惨叫,晓军叫道:“往回游,游到中间去,脱离弓箭的射程。” 老者的声音继续传来:“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别太久了,否则泡在这冷水里,很快就会失温而死。” 一伙人狼狈的游回到这个大湖的中间,有人叫:“后面也都是人!” 有几个人彻底慌了,又往左右两边的峭壁游过去,晓军厉喝制止,但这几个哪里会听,慌不择路、头都不抬的扒拉着水,没到跟前,从峭壁顶端又射下来一阵箭雨,这几个人纷纷中箭,惨叫声大作,渐渐声音减弱变无,那边飘起几具血葫芦来。 晓军环视大家,神情果决而狠酷:“大敌当前,大家一定要听我号令。这厢围得跟铁桶阵似的,你去哪边都是死!” 有人带着哭腔说:“答应那老头儿算了!保命要紧!” 晓军道:“别踏马傻了!你说那个老东西是更相信他手里的弓箭,还是我们微不足道的承诺?”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因为有小潘和慕容双双拉着我,我竟然没有那么慌张了。听晓军喊:“水鬼!” 我吓得一哆嗦,以为晓军发现了什么可怕的玩意儿,却看见水面上一个精瘦的青年披荆斩浪的游过来,叫着“军哥!”这青年游近了,才发现他的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晓军道:“下潜!侦查!注意安全!” 青年点头,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不复露头。 有什么东西触碰到我的腿,我一个激灵,水下那东西瞬间远远逃开。 我大叫:“救命!水下有东西!” 79、八卦阵 有的人也叫:“妈的,从我的裤裆下面钻过去了!” 晓军喊:“有人被水下的东西攻击了吗?” 大家摇摇头,晓军冷厉的说:“那就闭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号水鬼的青年浮上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晓军等他略微平静一些,问道:“下面什么情况?” 水鬼道:“水面到水底,大约三十五米左右。” 我一听觉得身上更冷了,这踏马也太深了吧! 听水鬼继续说:“接近水底的位置,四面的悬崖峭壁悬挂着八幅图,像是个八卦。有数米见方。” 唐玄德来了精神,喊:“你确定是个八卦吗?” 水鬼吐了一口气,想了想,点头道:“我确定!” 水鬼又说道:“八卦的图案上方,各有一个大字,分别写的是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魁梧道:“八门!” “然后每个八卦的图案的中心位置,都各有一个摇把儿!” “摇把儿?”晓军皱着眉头问。 “对!就是井口上面摇动辘轳的那种摇把儿。” 唐玄德问道:“乾卦和坤卦是对着的吗?” 水鬼瞠目道:“什么是乾卦和坤卦?” 唐玄德摇摇头,道:“三条长横的图案和六条短横的图案是对着的吗?” 水鬼转着眼珠想了想:“没有!” 唐玄德指着一个方向说:“南边的是个什么图案?” 水鬼想了想:“三道线,上下都是长横,中间是两个短横。” 唐玄德长出一口气:“离卦。原来这是个后天八卦阵!” 不知道什么时候“兄弟三指”也游过来。之前敲鼓的那位老人道:“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可惜老夫兄弟水性不足,无法亲自下水查看。” 唐玄德上次在西洼子村吃了他们三人的亏,出了大糗,这时对老人的话充耳不闻,兀自举着右手,掐来掐去。突然开口问道:“晓军,现在是几点?” 晓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下午三点十八分。” 唐玄德又开始掐指,边问水鬼:“死字下面是个什么卦?” 水鬼不懂这些术语,记忆力却是真好,他想了想,说:“三道线,上面两道都是两根短横,下面一道是一根长横。” 唐玄德兴奋地在水里击了一下掌,说道:“果然没错,是个震卦!” 他继续侃侃而谈:“死门属土,旺于秋,相于夏,囚于冬,死于春。居坤宫伏吟,居艮宫反吟,居巽宫入墓,居震宫受克,居离宫生旺大凶,居坎宫被迫大凶,居乾、兑二宫相生。 此地此时,现在底下的后天八卦阵,正是死门‘春死震克’的最佳时机。水鬼,你下到水底,摇‘死’字下面的摇把,应该会泄水破阵!” 水鬼看着晓军,迟疑道:“冲着死去破阵,我怎么觉得怵得慌。” 唐玄德道:“你不是我教中人,不懂可以理解。死门虽是三大凶门之一,不利吉事,却宜吊死送丧,刑戮争战,捕猎杀牲。这不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吗?” 兄弟三指俱都微微摇头,魁梧忍不住说道:“晓军,还是要慎重,不可轻易触发机关。” 晓军抬头看天,却见日已西斜,叹道:“时不我待!水鬼,照唐老师说的去做!” 80、中计了 那精壮青年点点头,冲我们露出一口白牙,潜入水中。 过了几分钟,水面突然微微起了波澜。接着,这波澜开始起伏,宛若绵绵无尽的大海,我有些慌了。 水鬼猛地冒了出来,满身汩汩冒血,身前身后插了好几支箭,众人大惊,靠上前去,水鬼嘶声大叫:“动了!都都动了!”身体剧烈地抽搐,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开口说话。 众人还来不及哀悼,湖水更加狂暴起来,天上也开始阴云密布,春雷阵阵,下起雨来;接着就是狂风,雨助风威,让这世界一片混沌!! 我在水里挣扎,一个浪头打过来,把我淹没在水里,我拼命探出头,破口大骂:“唐胖子,我草你亲大爷!你个信口雌黄、不学无术的狗东西!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唐玄德脸色惨白,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双目失神,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个更大的浪头袭来,慕容和小潘被瞬间打散,我沉入无边无尽无底的深海。 这个力道太大了,我躲避不迭,居然陷入了昏迷。最后一刻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次真要死了! 好像过了半个世纪。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用平都话温柔的轻喊:“桀!小桀!” 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亲切,尽管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继续下沉。水下倒不如水面那么暴躁,颇为安静,水质澄清,有点像电视剧西游记里那个龙宫的样子。 我拼命向上扒拉胳膊,想游到上面去,可身子却笨重的直往下坠,我憋气憋得脸通红,急得快哭出来,这是要眼睁睁看自己溺毙了。 突然,我胳膊上的北斗九星阵又开始闪烁,我发现自己停止了下坠,往下看去,只见一只半透明的大乌龟把我稳稳托起来,看到我低下头,也抬起头冲我得意地笑。 妈的这不是禄存还是谁! 站在乌龟背上,我惊喜的发现自己不用再憋气,竟然能自由地呼吸,确切说,我感觉自己皮肤的每个毛孔都在翕合,将水里的氧气慢慢摄取进来,空气在我的体内循环,却不经过我的鼻子进出。这种感觉,很奇妙、也毫不难受。我伸出自己的胳膊看着,不敢置信,禄存看到我满脸惊喜,冲我眨了下眼睛,做了个鬼脸。 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 因为我看到了无数稀奇古怪的鱼类。有全身银光闪闪的刀鱼;还有蛇头鱼身子的怪物,长着六只脚;还有的长着鸟脑袋、身体像个倒扣的锅、在水里摇动的时候,从鱼尾后面排出一连串的珍珠;还有长着一个鱼头却有十个身子的怪物鱼,还有的鱼虽然只有一个鱼头,却长着十只翅膀 我目不暇给,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这些鱼长得这么胡编乱造的,却活生生、水灵灵的在水里游着,这是造物主工作的时候打瞌睡了吗?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看到晓军、魁梧、小潘、慕容他们从四面八方朝我游过来,我惊喜的使劲摆手,没想到慕容的水性那么好,第一个冲到我跟前,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此处删去五十九个字,使劲给我渡气。 81、原来是活的 此时是也,水波不兴、流光异彩、静谧温柔;伊人飘飘,宛如神女,轻拥于怀;我睁着眼,只看到慕容莞尔低垂的眼睑,微颤的睫毛。 旁边的晓军、魁梧都看傻眼了,小潘脸上突然有不豫的神色,我猛地想起来之前做的那个梦,赶紧轻拍慕容;慕容把嘴唇移开,拽住我的胳膊,一起向上游去,晓军、魁梧和小潘也纷纷过来帮忙。 众人一起冒出水面,现在的情形只比刚才更坏,除了大雨狂风,水面好多地方居然燃起了大火。 小潘环视四周,急切说道:“军哥,这样下去不行,我潜到水底看看。” 晓军点点头。 小潘看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沉入水中。 “他一定很不高兴了!”我隐隐感觉,那一瞬间,哀怨的小女道士、深情的小瑶光、嗔怒的大瑶光都和小潘发生了重合。我身体的某部分好像突然被击出了一个缺口! 我喊:“我也要去。” 晓军和魁梧睁大眼睛,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变成无畏的勇士,是不是水底缺氧变傻了;慕容又气又急,喊道:“桀哥你疯了!你水性这么差!” 我大喊:“我没事!你们还记得北斗九星的禄存吗?那个大乌龟,它一直保护我呢!” 慕容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突然狠狠给了我一拳,这么恶劣的环境里我都看出她满脸通红了,她又羞又气,喊道:“那你还骗我溺水,让我给你渡气?” 我无辜的摊开手,心说姑奶奶,我都没来得及反应,你上来就给堵住了,何其无辜啊我? 我朝他们大喊:“等着我和小潘一起回来!” 我沉入水下,禄存现身,载着我一路向下,很快追上了小潘。我叫着“小潘”,他回头,看到我,一下子笑靥如花,深水中他的头发飘飘,皮肤白的发光,美丽无匹、难辨雌雄;我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禄存背上。 这个大乌龟真不错,就像一个水下的驾驶器,一会儿就跑到了三十多米的水底。可不是咋地,正如水鬼描述的那样,这真的是一个八卦阵的样子。 我们坐在龟背上看着八卦阵其中的一卦。我不懂这些,东瞧西顾,各种鱼儿在我们身边经过,我又扭头看看小潘,看他专心致志、绝美的侧颜。我突然想,就这样呆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小潘突然拍我的胳膊,让我抬头看。我抬起头,顿时呆了。巨大的轰鸣声开始响起,我们头顶的这个卦象和上面的文字居然发生了波动,凑近仔细一瞧,才发现卦象和文字所在的位置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小方块,每个小方块不过几公分见方,此时这无数的小方块同时活动起来,起起伏伏、进进出出,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好像濒死野兽的喘息;也就一分钟的样子,万千小方块停止运动,各自保持新的长短位置,我往远处后退一点,不由张大了嘴巴,头顶上的原先的卦象和文字全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另外一个全新的卦象和文字。我们趋近其他七个卦象和文字,果然都发生了变化。 82、可怕的机关 我点头,慢慢说道:“这实际上就造成了整个八卦八门都在不停旋转的效果。难怪唐玄德没有算准,这明明就是一个活八卦。” 小潘也点点头,向我竖大拇指。 我看着小潘也跟唐玄德一样,掐指计算着什么,嘴唇不停翕合;过了几分钟的样子,他和我一起坐上禄存,指着西北的方向。 大乌龟慢悠悠游过去,离着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小潘拍拍龟背,示意停下来。这个方向却是一个巽卦,上面一个“景”字,小潘托腮看着水里五花八门的游鱼,仿佛在思索什么。 稍后他用手指在水里划了一下,接着从另一个方向又划了一道,好像是一个优雅的指挥家。清晰可辨的,我发现玻璃一般的水体有了一丝波动。这波动越来越大,忽然,一群奇怪的鱼瞬间冲过来,张嘴咬这水流的位置,小潘远远的一划,群鱼径直往西北方向的巽卦冲过去。小潘一直在姿态优美的比划着手指,群鱼冲到巽卦的面前,密密麻麻围住那个摇把儿,一会儿那摇把儿竟然开始顺时针旋转起来。 我目瞪狗呆。 我说:“你能指挥鱼?你是河神吗?” 小潘站在禄存之上,好像也具有了在水里说话的能力,我看他抿嘴一笑,说:“是水流。这种鱼通过水流寻觅和捕获猎物,你只需要引导即可。” 摇把儿飞速旋转,八卦发出巨大的轰鸣,能看出上面的小方块已经开始运动,突然,毫无防备的,从巨大的巽卦里劲射出无数枝长枪!恐怖的枪阵一下子冲破了鱼群,爆开一团血雾;我跟小潘互相对视,满脸的震惊。 还没反应过来,上方的“景”也开始正向和斜下向发射箭雨,巽卦的长枪齐齐收回,却开始扩散着往外射箭,一时间,巽卦面前天罗地网,万物无可遁形。 幸亏我们离得较远,大乌龟一看不好,马上“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急退,有几枝箭斜斜射过来,到了跟前,已经没有了力气。 箭雨连射了几波,终于停下来,我松了口气,却看到巽卦下的地面突然开了一个大洞,一头巨大的怪兽张着大嘴,猛地竖直着冲上来。我吓得龇牙咧嘴,这家伙足有一头鲨鱼那么大,一条鱼尾,却是一个大猫的体态,可是脖子之上赫然又是一个龙头一样的玩意儿。这家伙嘴里咬了个空,转了转那硕大的眼球,疑惑的东瞧西望;禄存突然仰起脖子,把大肚皮竖起来挡在我和小潘面前,禄存本身就是半透明的,我们眼睁睁看着大怪兽张顾了一番,摇摆着大尾巴,慢慢钻进水底的大洞,这大洞也慢慢的合上了! 禄存又把身体慢慢放平,我悄悄跟小潘说:“我差点吓尿了!水鬼死的真不冤!刚才那个是什么鬼东西?” 小潘慢慢说:“窫窳”。 我点点头,装作能听懂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水里面恢复了平静,鱼儿又没心没肺的游来游去。 83、修辟鱼 小潘示意我俩坐着禄存到湖的正中央。他从禄存身上下来,在水底盘腿坐着,双手各放在两个膝盖上,只把两只纤长的食指斜向上翘着。 我静静看着他,看他在水里衣袂飘飘,发丝飞舞,宛若洛神。 过了有几分钟的样子,小潘突然以盘坐的姿势在水中随意四处飘浮,仿佛没有一点重力。最后,他的身体径直朝着一个地方飘过去。我赶紧跟上,却见他停在石壁的某个位置。距离水底三米高的地方,有一个篮球大小的洞穴。老实说,这样的洞穴在周围有很多。他盯着这个洞穴看了一会儿,冲我点点头,示意可以上去了。 露出水面,看到晓军、魁梧、慕容他们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晓军说:“你们要再不上来,我们真要泡浮囊了!” 我急切地说了在水底下的见闻。 大家的表情变得更严峻了。 晓军道:“原来是一个活的八卦阵。” 小潘道:“确切说,是一个假八卦阵。无论你通过哪派的算法、何种的方式,算出来的都是一条死路。” 唐玄德说:“我不明白你说的。” 小潘道:“就好像一个文盲面对文字,他看到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笔画;而一个识文断字的正常人,面对文字,一定是下意识关注它本身的含义。” 我说侠客行里面就有这样的表述。 小潘点点头,接着说:“所以你越精通奇门八卦,反而越执着于这个假阵表面的机巧,从而忽视事物的本质和内里的杀机,也就落入了对手的圈套。” 唐玄德还是不服气的问道:“你说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小潘道:“暗流!这个大湖里有二十一条暗流。但是有十九条是这个阵法造出来的假暗流。只有剩下的两条是真的,一条进,一条出。只有顺着真正的暗流,才有可能脱困。” 我想起刚才的情景,问:“那个篮球大的洞穴就是暗流流出的位置吗?” 小潘点头。 我说那个洞穴太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根本钻不出去。 小潘忽然问我:“你还记得刚才从这个洞穴钻进去的那种鱼吗?” 我说是不是就是那种身子像个去了壳的乌龟、长着白色的尖嘴、鱼尾巴的怪鱼? 小潘点点头:“那叫做修辟鱼,这种鱼只喜欢生活在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里,水流稍缓或者静水一滩的时候,都会很快死亡。 我刚才注意到,修辟鱼只从一个洞穴出,也只从另一个洞穴进。这同时也是我判断真实暗流的依据。” 晓军也点点头:“那就剩下像桀子刚才这样的疑问,那么小的洞,咱们如何逃得出去?” 小潘道:“修辟鱼平日性格温和,但遇到危险之时,救生欲望却极强。它头部的白色尖嘴坚如钢铁,在地下暗河生存的时候,他们往往凭此横冲直撞,改造河道,让河流变得更加湍急迅猛。 所以咱们只需装作堵住暗流的回路,湖里大量的修辟鱼一定成群结队撞击、扩展这个洞穴,以此使我们顺利脱身。” 我听得五迷三道,心里直呼扯淡! 84、脱困 魁梧突然开口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大湖有三十五米深,咱们没带潜泳设备,普通人最多能下潜十米,强制突破这个极限,照这个法子即便能出去,也一定会伤亡惨重。” 小潘沉默了一会,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正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人群大声的呼啸,仿佛这一瞬间有千军万马杀过来,众人相顾失色,想着是不是那个老家伙施展什么歹毒的害人法子,抬头往岸边望去,却见有无数匹骏马奔驰而来,这骏马啸叫着,却不像马嘶,更像是人类的叫喊,我们顿时明白原来这是刚才喊杀声的来源。 骏马声势威猛,把岸边对手的箭阵冲的七零八落,人们纷纷闪避,那些马儿却并无丝毫的刹车,硬生生闯进湖里。 骏马进水,感觉却比陆地上更快,风驰电掣已到了众人身边。我看着近旁的马儿,俱是纯色,或白或青或黄,只是两只前腿布满了细密漂亮的花纹。骏马在水中蹦跳着,我才看见它们肥美的大屁股后面并没有松散的马尾,而只是一条如同小辫子般的牛尾巴。 晓军叫道:“都上马!” 大家齐齐翻身上马,岸上的敌手已经重新集结队伍,朝着我们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大家一个个弯腰扶住马脖,却见众马儿既不向前,也不退后,又不向左,也不向右,而是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马上有人吓得大叫,瞬间人马俱没入水中。我在水下骑在马上,感觉竟如被禄存载着一样,丝毫无有窒息憋气之感。众人面面相视,惊喜的大叫大笑。 不多时众人已经抵达水底,很多人看着这龙宫般的景象,和那个八卦八门的排列,无不惊讶万分。小潘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块碎石,举着向我们大家示意,晓军点头,让众人分列两边,留出修辟鱼走的水道。 小潘把手里的石头塞进了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洞穴。石头找的真好,只比洞穴略小,这下算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多时,周围开始有了微微的波动,这波动越来越大,连马儿也开始不安的啸叫。突然,一股水桶粗细的密密麻麻的修辟鱼群游了过来,义无反顾的朝着那个被堵住的洞穴冲去。所有人伏在骏马身后,避免被这可怕的洪流撞到,鱼群像攻城木一样狠狠撞击在岩壁上,坚硬的岩石瞬间像豆腐一样碎裂和掉落。原来篮球大的洞穴很快变得有一米见方大小。我想这踏马不就是盾构机吗? 洞穴变大,暗流变成“明流”,浩浩汤汤往那个大洞穴灌过去,晓军示意大家离开马儿,尾随修辟鱼群闯出去,我忙不迭亲了我的坐骑一口,跟着众人冲向那个大洞。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已根本无需用力划水,剧烈的暗流裹挟着众人冲进洞口。我憋着气随波逐流,流速太大,我的脑袋、肩膀以及好多部位都撞击和摩擦着洞璧,一阵接一阵的痛楚传来。渐渐地,这水越来越浅,慢慢能踩到脚下土地,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发力狂奔。这个洞穴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大,且地势渐渐向上,大家往上面跑去,觉得头顶上的穹庐变得越来越大,好大一块空地显露出来。大家停下来喘息,有人把手电打开,这穹庐顶上不知道有什么宝贝,见了光,被这微光刺激着也慢慢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瑰丽奇异。趁着亮我赶紧找人,谢天谢地,他们都跟过来了。我去握慕容的手,她啐了一口,还是让我紧紧抓着。 85、逃命 还没喘两分钟,身后又传来轰轰的雷鸣之声,晓军喊道:“快跑,大水跟过来了。”众人又开始夺命而逃,跑过这大厅,路又变得窄了,恢复为一个洞穴的样子,跑着跑着,渐渐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朝下,一个向上。 有人焦急的大喊:“走哪条路?”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昨天梦里的那个场景。中间的黑袍老者明明就是往下指着的。 “往下面跑!”我大喊。 “你踏马疯了!”少林寺俗家弟子大骂:“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你往下跑不是找死吗?” 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近,晓军大喊:“听桀子的,往下面跑!” 魁伟大汉破口大骂都疯了,带着手下弟子,还有几个人向上跑去。 晓军、魁梧、小潘、慕容、唐玄德和我们几个,毫不犹疑的往下面跑过去。 洞穴光线暗淡,路又不平,哪里能跑过湍急的洪水,没跑多远,水已经跟过来,把众人打的七扭八拐。水流越来越急,到后来把我们全部击倒,又裹挟着往前冲过去。所有人都是连滚带爬,哪里能站的起来! 也不知道滚爬了多久,前面的晓军“哎呦”一声,好像掉了下去,紧接着众人跟成熟的大枣一样,噼里啪啦的从一个大口子掉了下去,我正想着完了,说不定得活活摔死,便感受到了清凉的湖水。 口子下面居然又是一个大湖!众人落在水里,挣扎着从湖里爬上岸边,抬头看掉下来的那个大口子,离地得有五六米高,要不是有湖水撑着,怕不摔个好歹!通过大口子,可以看到上面的水流继续激射过去,因为流速太快,窟窿虽然很大,竟没有半点水流滴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上面的水流慢慢缓了下来,也就再也无法凌空越过这个大口子,变成一道流瀑倾泻下来。又流了一会儿,突然从大口子往下掉下几具人体,拍在湖面上,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众人凑近观瞧,赫然是那条魁伟大汉和他的徒弟们。 小潘慢慢说道:“看来他们虽往上走,却进入了一个死窍,水流之大,即使是上方的窍洞也全部填满,水流朝里激射,这些人在死窍里根本冲不出来,直至活活溺死,随着水流的减弱,死窍的水带着尸体流了出来,一直流到这个大口子。” 众人低头哀悼,却感觉湖水起了异样的响动,抬头看时,竟然看到湖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我大叫:“卧槽,没完没了了!” 大家寻找出路,却发现正对着有一左一右两个洞口。我又想起那个梦境,旁边的两个黑袍老人都指着他们的右边,他们的右边却是我的左边,到底踏马是左还是右? 众人不自觉地都看着我,我顿时感觉亚历山大。湖水上的很快,我听晓军说:“我的脚面又湿了!” 我一横,去他妈的,抬腿往左边小跑而去,众人紧紧跟上。跑的时候感觉地势一直再往上走,洞穴的围度忽小忽大,曲流拐弯,我听见魁梧苦笑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在蛇肚子里跑呢!” 我说你别吓我,我今天遇到的怪物够多了! 突然洞穴开阔高大了许多,晓军看看说:“如果是蛇的话,这个地方一定吞了一头大象。” 86、慕容的提问者 这个洞穴像刚才一样,顶上开始亮起满天繁星。大家停下脚步正在张望,前面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却有点放松,想着这毕竟是一个人。 这踏马应该是个人吧!? 他说道:“慕容莞尔。” 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嘴都不动,我眯起眼使劲看,才发觉他好像戴了一个面具。 这么多大老爷们,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出战? 我们几个人把慕容围在中间。 黑衣人轻轻问:“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我看着慕容,她突然咬住了嘴唇。 黑衣人轻笑道:“我知道你最恐惧的是什么,你不说,我来说。” 长剑出鞘,慕容翩若惊鸿,已出阵和黑衣人斗在一起。众人愕然,却无心猜测这黑衣人的来历,都隐隐想着:“慕容莞尔最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黑衣人用的也是剑,堪堪抵挡住慕容,但是十分吃力,黑衣人手忙脚乱,嘴却不停:“生在士族高门,自幼却被忙碌的父母忽视,谁会顾及到一个小孩子孤独的心情呢?” 慕容紧咬牙关,发狠猛攻。 黑衣人的动作渐渐流畅起来,已经和慕容匹敌。 “长成高贵美丽,可谁又能理解女孩的心呢?”黑衣人的声音充满无限魅惑。 慕容发狂一样挥剑劈砍。可黑衣人的身手却越来越强。 魁梧突然说道:“慕容姑娘对回答的抗拒好像在不停的给这个黑衣人助力。” “再美丽的女人也渴望被爱、而不是男人们卑微的尊崇,不是吗?”黑衣人宛若唱歌般的吟诵着。 慕容已落入下风,显得非常吃力。 黑衣人轻松自如的应付慕容的进攻,轻巧的说道:“可怜的女孩,没有爱的经验和体验,终于落入一个庸俗不堪、猥琐痴肥的老男人的彀中。” 我不仅也感叹起来,想着慕容以前该是有多么不堪的一段感情经历?那个庸俗不堪、猥琐痴肥的老男人真是狗咬牡丹,着实该死等等,这是说谁呢? 慕容形势岌岌可危,我正要振臂而出,魁梧突然拉住我:“桀子!这不是你能干涉的!每个人都要直面对自己的内心,无可逃避。” 说话间,慕容的剑被挑飞,我大惊失色,挣脱魁梧的拉拽,冲上前去,黑衣人却没有乘胜追击,往后远远躲去。我站在慕容的旁边,担心地看着她。 她低头不语,抬起脸来,已是满面泪水。 她竭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勉强出声,颤抖着说:“遗忘!” 我浑身一震,想起在博物馆那个既凶险四伏、又美丽浪漫的夜晚。 我仿佛又听到慕容说道:“真到了那一天,我宁愿不喝孟婆汤。忘了自己这一世,就算能转世轮回,又有什么意思?” 我心乱如麻,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黑衣人唱歌般的笑起来,说道:“果然,说实话才是最动听的。” 他的身子慢慢变淡,消逝于虚无。 慕容的身子还在轻轻颤抖,我无限怜惜,努力克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87、唐玄德和周魁梧也过关了 众人各怀心思,继续往前走去。行不多远,又是一个人拦在前面。这次却是一个宽袍大袖的道士。 唐玄德突然紧张起来。肉眼可见的紧张,甚至在不停的擦汗。 唐玄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一方面器宇轩昂、志得意满、充满自信,却也时常流露怯懦退缩、胆小怕事的一面。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无法言说,只是觉得他现在的紧张倒更像是真情实感,发自内心。 “唐玄德。”那道人果然喊他。 唐玄德身子一震,慢慢走出人群。 “你的名字很有趣。”道人说。 唐玄德不搭话。 道人终于问到:“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晓军突然盯紧了唐玄德,眼睛一霎不霎。 唐玄德沉默着,大家都能清楚得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和间或咽口水的声音。 唐玄德沉默了很久。 他好像鼓足了勇气。 终于开口说道:“真相。” 晓军的眼里好像有一根针。 道人明显楞了一下。 唐玄德又解释道:“道家追求自然和人世的真相,当真相显露,却又意味着虚无和终结。” 轮到道人沉默起来。 最后他说道:“你确实很聪明。” 唐玄德也过关了。 晓军面目阴沉,但没有说什么,带领大家继续往前走。洞穴越来越广阔高大,后面的水声也渐不可闻。众人稍稍放松,却看到前面横卧着一只动物。 穴顶的石头光芒打下来,看体型像一只大羊或者小牛。有人打开手电,光芒扫到前面,显露出一个人脸,人脸笑了笑,却是满嘴獠牙。 那个人吓得手电掉在地上。 众人都在想,谁这么倒霉,会抽中这样的怪物对手呢? 那个恐怖的怪物说话了:“周魁梧!” 魁梧走上前去。 “你最恐惧的是什么?”他照例问。 魁梧沉默。 我暗暗的想:“他伤得这么重,短短两天,根本无法再与人交手。” “你是睡着了吗?”怪物问,“让我来看看你这个小可爱。” 他站立起来,突然只用后腿着地,把身子翘起来,又把前肢高高斜举着。 光芒时弱时强,我才看清这家伙后腿前腿的末端,不是蹄子,也不是爪子,而是人手。此刻,他站立着,高举前肢,在腋下居然露出一双毛茸茸的眼睛来!我才注意到他的人脸眼睛的位置根本没有东西。 我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这踏马是生化危机吗? 小潘突然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我说:“这是狍鸮。” 我低声回应他:“这东西就该人道毁灭。” 小潘悄悄捏了捏我的手,示意闭嘴。 怪物突然用鼻子使劲嗅着什么,嘿嘿笑着:“我怎么闻到了空气中有恶意者的低语和香甜的味道,有点饿了。” 魁梧突然开口说道:“腋眼羊身人脸虎牙,猎物对你的恐惧和厌恶转化成你更好的胃口。狍鸮,你好!” 说到最后两个字,魁梧化身为之前巨大的怪物。 这个洞穴非常神奇,在人世间的时候,魁梧役使怪物,人是实兽为虚,而在这黑乎乎的洞里,这个大怪兽变成了实体,魁梧的身影反而开始透明。 我也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只大兽,居然像是一只狼或者狐狸,反正我也无法分辨。此刻它踞坐着,屁股上真的有好几根毛茸茸的大尾巴。 狍鸮又开始笑起来,它说道:“原来竟是老相识。咱们该有好几千年没见过了吧。 可你还是要做出选择,和我打一架或者回答我。” 魁梧说:“庸常。” 狍鸮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这是你的真心话。如果你不是如此的恐惧庸常,你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有得必有失,世界就是这样。” 88、小潘所恐惧的 狍鸮上身落到地上,曲腿卧倒,不再说话。 大狐狸寂寥的摆摆尾巴,渐渐淡化,只剩下逐渐实化的魁梧。 我突然开始担心起来。我不知道谁来提问我,而我该怎么回答。我最恐惧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晓军显得有些急躁,自语道:“难道要每个人都问一遍吗?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的脚步更快了。 行不多远,果然前面又挡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正常的人,身材非常的高大,英挺,峨冠博带,腰佩长剑,洞顶的光芒亮亮暗暗的扫过他的脸庞,竟是一个极其英俊的伟丈夫。 魏晓军其实长得也非常出色。英俊、强悍、野心勃勃,充满魅力。之前的华山三剑小金,外表也是非常出色,这两人都是男人中百中无一的帅哥。 可是现在和这样高大伟岸,如同天神一般的伟丈夫相比,却顿时黯然失色。 他看着我们,优雅的问道:“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很显然,他提出这个问题并没有希望谁来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接着温言道:“潘君瞳,你好!” 小潘慢慢走出来。 伟丈夫细细打量着小潘,目光炽烈。 他说:“在下历经千年万载、秋冬春夏;行遍四海八荒、九州列国,却很难遇到阁下这般美丽的尤物。你旁边的女孩子已经是惊人的美丽,却不能夺取你丝毫的光芒。” “在我这漫长的一生当中,我只见过一个女孩子的美貌能与你匹敌。” “你的美丽,即使同为男人的我,都会感到心旌摇动。” 我不由的醋意大发,突然又惊恐于自己的这种心理,暗暗提醒自己可不能成为一个变态。 小潘微笑道:“身为男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从来不能成为凭恃,这是我一向坚持的原则。至于说为何长成这个样子,也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伟丈夫点点头,问道:“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小潘静静地说道:“辜负。”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我不敢看他,更不敢看慕容。 伟丈夫问道:“辜负?” 小潘点点头,慢慢说道:“吾爱不知吾爱。” 我的脑子轰轰作响。 伟丈夫慨叹一声,慢慢消失。 洞里的时间在悄悄流逝,已不知过了多久。 晓军更加的焦急,在这焦急中又多了几丝彷徨。 他只是低头快走。 而此时的洞穴,不知不觉,已经愈发高大空旷。 但还是有人拦住了他。 是一个全身盔甲的武士。甚至他的脸上都带着面甲。在璀璨的光芒的映照下,他的一身铁衣反射着寒光。 他和气的叫道:“魏晓军。” 晓军好似已经到了忍耐极限的边缘。他恶声恶气的说道:“干嘛?” “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晓军道:“我无所畏惧。赶紧让开,我要去救人。” 武士举起手中的武器,竟是一根乌漆嘛黑的铁棍,说道:“请回答!” 晓军吼道:“挡我者死!” 一头凶猛的巨兽现身,仰天嘶吼! 89、魏晓军的提问者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清了这头巨兽的面貌!体如巨象,却长了一个凶猛的虎头,背上更是有一对金色的翅膀! 这头巨兽和晓军一样急不可耐,仿佛要将眼前的武士一口吞下。 武士跳到半空,双手抡圆铁棍向巨兽砸去,仿佛有千钧之力。 巨兽扇动着金色翅膀,刮起了狂风,这么大的体量,竟然一下子毫不费力飞纵起来,举着一对利爪,朝着武士猛击过去! 两者在空中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武士朝后翻过去,巨兽落地,摇摆着身体和脑袋,发狂般的啸叫。 晓军真的急眼了! 武士站起来,把铁棍收住,不再发起进攻,看着疯狂的巨兽,静静地说道:“你们跟我走吧!” 巨兽消散,显出还在剧烈喘息的晓军,他的眼神疯狂凶狠,充满血丝,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他低低的吼道:“快没时间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魁梧使劲抱了一下他,听到魁梧低声说:“你是我们的领袖,一定要保持镇定!” 晓军慢慢平静下来。 一行人跟着这个神秘的武士继续前行,此刻,这地下的空间已经壮丽巍峨到如同巨大的宫殿。 顶上发光的已变成巨大的夜明珠,把这大殿照的非常清楚。四周是不见首尾的悬崖峭壁,大殿的中央有一天然的近圆形的高台,上面有个东西在抖动。 未看清那玩意儿,一阵曼妙的歌声先传过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众人心境一变,脚步变得慢了起来。 歌声里我想到自己身侧的潘君瞳和慕容莞尔,却不敢转头去看他们。 晓军轻轻叹气。 魁梧道:“蒹葭蒹葭,寻而未见、爱而不得,大不祥。” 渐渐走近,却看到一头红色的大笨象在台子上扭来扭去。 是它唱的歌吗?跟它憨态可掬的样子可真不匹配啊! 走的更近些,我才看到这不是什么大笨象,体型大小很像,却没有头颅,或者说头颅的位置是一团模糊的雾气;身子下面居然长着六只大粗腿,而身子上更有两对大肉翅膀! 此刻这六只大粗腿正按照某种规律踩着节拍,大肉翅膀更是随着翩翩起舞。 看来这是一只很有艺术气息的大怪物! 看到我们靠近,大怪物突然停止演唱和跳舞,怒气冲冲的质问:“魏晓军,你刚才为什么不老实回答?” 晓军急躁的神态已经完全不见,恭敬地说道:“万能的帝江神,在下说的乃是实话。” 大怪物生气地说道:“可我现在就能感受到你的恐惧。你这么不老实,又来找我做什么?” 90、可怕的真相与魏晓军的实话 晓军突然单膝跪倒,态度极其恭谨恳切:“我来祈求大神救我朋友的性命,他现在危在旦夕。” 我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荒谬,一向沉稳自信的晓军为何这么低声下气来求这个大肉球?这不就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大妖怪吗? 大怪物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晓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义之所向,无所畏惧。” 大怪物轻轻扇动翅膀,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把自己的“头颅”朝向了台下的盔甲武士。 我死盯着那个武士。 我内心突然有了一种非常疯狂、荒谬而可怕的想法。 这种想法让我不由自主的开始战栗。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抖得厉害。 慕容低低惊呼:“桀哥你怎么了?” 小潘紧紧握住我的手,低声说:“你猜对了!” 盔甲武士把右手放在自己下巴的位置,停了片刻,轻轻揭开面甲。 单腿跪着的晓军身体大震,他竭力控制着,还是歪倒在地上。 魁梧张嘴结舌:“你、你” 我几乎抖得站不住。 一身盔甲的赵其武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我们。 晓军坐在地上,脸上扭曲着,咧开嘴,似哭还笑。 他慢慢用手捂着自己的脸,身子在剧烈地抖动。 魁梧全身僵硬,往前走了两步,站住了。 众人都听到晓军啜泣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来得及” 赵其武笑道:“我很好。我只是从一个世界离开,来到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 他走过来,向地上的晓军伸出手。晓军的身体微微颤抖,把手给赵其武。赵其武把他拉了起来。 晓军把他紧紧抱住,无声的哭泣。魁梧走上前,从侧面也抱着脏脖子。 台上的帝江又开始唱歌,声音低沉、和缓、忧伤:“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帝江唱到“与子偕行”,晓军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失声。 我的心情也低落到极点。一行人拼命奋斗,死伤惨重,终究没有救得了脏脖子赵其武。 赵其武全副武装,笨拙地搂住晓军,低声说:“告诉我,兄弟,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晓军泣不成声,终于说道:“愧疚。” “每当我内心深感对愧疚之情的恐惧,就意味着我的一位好兄弟正在离我而去。” 帝江突然开口说道:“王桀纣。” 我吓得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看着台子上那个大胖子。 帝江沉沉的问道:“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我刚才设想过这个场景,事到临头大脑却一片空白。我呆呆的说:“死亡?孤独?失去?或者恐惧本身?我真的不知道。” 帝江无奈地摇头——假使他有头——喟叹道:“你这个孩子啊,怎么比我还要混沌!” 这个大家伙的压迫力让我心慌意乱,彷徨无计,我想这东西不会要吃人吧?拯救脏脖子失败,一路被迫逃亡,胸口一直疼得厉害,这么多剧烈的运动,估计伤口早就崩开了,风里吹着水里泡着,钻心的疼。 我的情绪和体力跌倒了谷底。 91、我的一生至爱 帝江在台子上探出身子,对我左观右瞧的,嘴里啧啧道:“这么个颓废猥琐的呆子,居然也是有的人的掌心宝呢。” 我迷迷糊糊的想:“它说的是小潘或者慕容吗?掌心宝这个词用得可不恰当。” 帝江道:“王桀纣,你且单独往前去,有一位故人要见你。” 小潘和慕容要跟过来,帝江气得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今天从魏晓军开始,都要忤逆我吗?” 小潘和慕容只得停下来。我回头看看他们,看到他俩眼波盈盈,胸中情思万千,一时无语。 我点点头,转身往前走去。 在这空旷的巨殿后面,又有一个大洞通向深处的未知。我身心俱疲,无意识的往里走着。渐渐地,有水流的声音。光亮渐显,居然有一条晶莹剔透的水练跟着我,蛇一样把我螺旋向上虚虚环绕,最后把水练的末端扭过来对着我,抬头一样看着我。 水练的末端对我扭来扭去看了一会儿,“啪”的一声轻响,在我周围炸开,崩了我一脸。 我有点气急败坏的抹了一把脸。 水流声愈发明显。在前面已然汇成一弯溪流。一个女人坐在溪流旁边,她一袭白衣,身材曼妙,扎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长辫子,头上戴一个五彩缤纷的花冠,正用脚在戏水。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扭过头,看着我,眼中无限欢喜,缓缓道:“桀,你来了!” 这个声音无比遥远,又无比熟悉,正是我刚才在水里差点溺毙时候听到的呼唤。 我好像 身体 心灵 魂魄 都已经陷入虚无。 或许现在的我已经 爆炸 融化 消弭 飞散 也可能只是顺着时间之河回溯, 重新变成一个赤诚的幼童。 我的眼泪慢慢流下来,一直到嘴里让我自己尝到这苦咸,以提醒它的存在。 我开口道:“妈!我很想你!” 是的!我的母亲现在已恢复为二三十岁盛年的样子,温柔、美丽、优雅、知性。就好像我在老照片里看到的一样。 我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母亲走过来,确切说,是踩在一朵晶莹的水花里慢慢飘过来。 她看着我,说:“我的小桀,已经变得这么成熟了!” 我想咧嘴笑,眼泪却刷刷的流下。 她笑着说:“你不该哭。你还有路要走,有责任要承担,你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轻拍拍我的脸:“我可怜的儿子,你怎么又受伤了。”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我的左肩上。 左胸伤口的痛感在迅速的消失。 我真的幻想过很多次,如果母亲复活,我要和她说很多很多话,说: 我多么悔恨, 我多么痛苦, 我多么想她。 我多么爱她。 可是现在,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流泪。 她摩挲着我的头发,像以前一样。 她温柔的说:“我的孩子,我都知道。 你亲吻我开始冰冷的额头, 你剪下我的一缕头发, 你悲痛欲绝抛洒我的骨灰, 你在海边倾诉对我的思念, 你的爱我都收到, 我亲爱的孩子。” 我眼泪流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92、母亲的祝福 我说:“妈,我要留下来永远陪着你。”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温柔的说:“我的傻孩子,忘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人生要面对,或许我们还会再相见,那也是在遥远的将来。” 我不停地擦眼泪。 她的表情有些严肃,说道:“今天见到你,看你说话,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你并没有做到。” 我沉默。 她突然提高音量说道:“帝江,我的孩子当然知道自己内心最恐惧的是什么,但他是这么的可爱、软弱和无奈,让做母亲的如此心疼,请给我特权,不要逼迫我的孩子说出答案。” 说完这句话,她深情的看着我,一霎不霎。她拿起我的左臂,用手轻轻抚摸,北斗九星在她的抚摸下现身,熠熠发光。 “我的小桀,居然获得这么多人的青睐!”她俏皮的眨眨眼:“包括男孩和女孩。” 我说道:“我希望此刻时间永远停止。” 母亲说:“可是你该走了!” 我要有所抗拒,母亲却按住我,让我跪倒在地,用手指轻轻朝我弹了几下。有清凉且温润的水珠扑在我的额头上,却没有下滑,而是快速的渗进我的皮肤。 我的头顶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手掌,听母亲轻声说道:“ 王桀纣,水神之子,我的心头最爱。请万神之神赐福于他,让他获得驾驭百川、役使万兽的神能,让他在以后每一次面对危险之时都能够化险为夷;让他的生命如同溪流江河一样连绵不绝;这是来自同为水神和母亲最虔诚的祝祷!”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渐渐离我而去,我又陷入无尽的空虚。我听到在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叫我,我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有的人使劲拉我起来。 我好像从睡梦中醒过来,抬起头看着。 晓军他们把我环绕着,满脸焦急的看着我。 我看到慕容看着我快哭出来了。 我慢慢说道:“我没事。” 晓军问:“你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缓缓摇头。 魁梧说:“帝江说你没有告诉他实话,他非常生气。他在那里摇头摆尾、吹胡子瞪眼,威胁要禁锢我们一百年。” 小潘接着说:“后来有女人的歌声传过来,帝江就突然很慌张,说这女人的声音就跟当初倏忽的凿子一样让他感到害怕。”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是歌声还是说话声?” 慕容说:“是歌声,但是听不清楚唱的是什么。” 晓军道:“于是他就把我们全放行了,所以你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问脏脖子呢? 晓军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现在很好,也很快乐。” 他不再说什么,往前走去。 我们在后面默默跟着。 这洞穴又慢慢收缩,渐渐仅容数人。再行进一会儿,洞口居然有亮光。众人大喜,加快脚步,晓军第一个钻出洞口。众人鱼贯而出,都一起呆住了。 我们站在一个方圆十数米的平台上,却依然在山体内部。 更糟的是,前面被万丈悬崖生生断开,无路可去;对面的悬崖相对处也有平台,平台亦有一洞,却距离百十米,遥遥相望。 众人默然,如坠死地,如冰彻骨。 93、云山老人归真记 我突然开始拍巴掌。转着圈子,不停笑着,旁若无人的拍巴掌。在这空旷之极的所在,拍手声远远传去,回音重重。 晓军和魁梧愣住了,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慕容叫声:“桀哥”,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小潘没有慌张,只是很专注的看着我。 我距离悬崖越来越近,突然又怪声怪气的叫道:“天马!天马!天马!” 晓军和魁梧都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快步上前来拉我,慕容冲过来抢在前面把我抱住。 “天马”声回荡着,又传来回音,但这回音却和我的声音不同,且声势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股洪流。 众人睁大眼睛。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群不知道什么动物挥动着白色的翅膀朝我们这里飞过来,“天马”的声音正是从它们口中发出来。尚有距离,巨大的气流已经吹了过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靠得越近,这才看清这群动物竟是如马一般大的尖耳大狗,通身雪白,头颅却是黑色,他们呆萌的看向我们,虽然体型庞大,却轻巧灵活的降落在平台上。 有一只谨慎的走过来,歪头看着我。我轻轻拍拍它的脑袋,回头问大家:“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刚才踏马的疯了?” 小潘笑着说道:“简直就是。” 慕容狠狠锤了我胸口两拳,突然想到我的伤口,吓得叫了一声。 我拍拍左肩,说道:“完全好了!” 我爱抚这天马的脊背,他温顺的低着头,两只翅膀收在马腹。 我纵身跳上马背,天马仰头嘶叫,原地转圈,开始轻轻扇动翅膀,示意我往前调整位置,不要干扰它的飞行。 我看看晓军他们,说道:“我来给大家打个样儿。” 轻轻一夹马腹,它真的跟马一样奔跑起来,他加速很快,临近悬崖,已经风驰电掣,后腿奋力一蹬,前腿往前跃去,众人的惊呼声中,人马跃入虚空。 我恐水,也恐高,但现在却心情平静,毫无波澜。我甚至有一点期待,这匹坐骑会忽然倒栽葱跌下去,或许我就能永远守护在母亲身边。 天马确实往下坠落,消逝于众人的视野。然而只过了片刻,天马划着大弧线飞了起来,马背上的我如履平地。 我的身后,晓军、魁梧、小潘、慕容、唐玄德,还有兄弟三指他们,各乘天马,在我身后追来。 晓军奋力驾驭天马,几步追上了我,大笑道:“桀子,我真服了你!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歪门邪道!” 也许只是几十秒钟的功夫,还没完全感受飞翔的奇妙,天马已纷纷在对面落地。我拍了一下它的屁股,它仰首抬蹄,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展翅飞去。慕容对这些可爱的动物表现得尤为喜爱,甚至亲吻了她坐骑的脖颈。 告别天马,众人进入那个洞口。又行了一刻钟的时间,洞内重新变得开阔高大。晓军抬起头,长长吁了一口气。 众人齐齐看去,闪着晶莹光芒的“云山老人归真记”石刻,正悬挂在半空之中,再仰首朝天,看到头顶露一洞口,显出满天繁星。 94、该我等老朽上场 魁梧轻轻叹道:“原来此处竟是云山顶峰。我们在山体内呆了这么久。” 晓军目不转睛的看着空中的石刻,说道:“原来‘云山老人归真记’已经被纳进了山腹之中。” 小潘道:“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走这条路,即使硬闯到了峰顶,咱们也看不到它。” 晓军点点头,问魁梧:“临走之时帝江说的是什么?” 魁梧慢慢道:“顺着时间之河,箴言会被发现。” 晓军喃喃道:“顺着时间之河、顺着时间之河,这会是什么呢?” 我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帝江这个王八蛋,故弄玄虚,顺着时间之河,那终点不就是死亡吗?这个老王八蛋诅咒咱们永远不会找到云山的秘密。” 一行人半晌无言。晓军突然苦笑起来。他抬头看看头顶的夜空,说:“这距离至少得有百八十米,我们是既找不到秘密,也脱不了眼前的困境。” 兄弟三指走过来,也盯着云山老人归真记看。看了半晌,其中的敲鼓老人说道:“此题未必不可解也。” 他看了看弹指老人和草编老人,轻叹道:“今日云山之行,老夫委实大开眼界。见识了光怪陆离的世界,也领教了各位年轻人的厉害。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几个,确实老了。 古人说做文章讲究‘凤头、猪肚、豹尾’,云山这篇文章,就让我们兄弟三个收尾吧。” 魁梧的身体好像在颤抖,我看到他的表情极为激动。这一路过来,魁梧因为重伤未愈,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低调、委顿。即使看到赵其武,他也远远没有晓军表现得崩溃。他好像已经没有余力做出情绪上的更大波动。 可是现在,他显得异常激动,他的声音哽咽:“尊师” 敲鼓老人制止了魁梧继续说下去,道:“老东西们,总要发挥点作用。” 他们三个人盘腿坐下,成品字状排列,对我们已不闻不问。 持鼓老人轻轻拍了腰间的小鼓一下,轻轻哼唱起来。上次西洼子之战,我记得这个小鼓被蛊婆婆所破,不知道这是重新修补过还是换了一个。 持鼓老人哼唱了一会儿,第二个老人又开始弹指伴奏。他在西洼子之战中被蛊婆婆断掉右手拇指的指甲,好像还未长出,现在弹指,用左手拇指的指甲逐一与右手其余四指相交而鸣。 第三个老人偶尔哼唱应和,又掏出一堆草扎起什么东西来。 空气突然开始变冷。在这冷冽的空气中,突然有一股暖风吹来,舒服惬意。 这暖风只吹了两下,突然空中淅淅沥沥,竟然下起了茫茫的小雪。雪中夹杂微雨。 突然脚底下有虫豸震动的声音。我想起那天在西洼子的感觉。 雨雪停止,春日暖阳;空气渐渐暖和,周围变得越来越亮,仿佛此刻已不是深夜。 温度仿佛稍微回冷,空中似乎又飘洒起雨丝。 雨渐渐大起来,变成哗啦啦的大雨,温度也升了上来。 温度继续上升,空气中充满着生气勃勃的味道。 95、逝者如斯 雨继续下着,仿佛永不停歇,无休无止。 空气变得非常潮湿,远处好像听到有人在田里劳作、高歌。 温度变得更高了,我开始感到有一丝燥热。 温度更高,大雨瓢泼而下,我好像浑身都湿透了,但即使雨下的如此猛烈,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清凉。 温度好像到了最高点。有狂暴的大风吹过来,天空中雷电闪耀,把众人照得纤毫可见。 风雨雷电,却掩不住兄弟三指的低声吟唱。我看那大雨将这几个老人浇得浑身湿透,雨水流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可他们连眼都不眨。 持鼓老人终于唱起歌来,声音苍劲悠长、曲调奇异瑰丽,仿佛从远古传来:“ 盘古开天兮,混沌初破; 天塌地陷兮,女娲补之; 伏羲造字兮,神农尝草; 炎黄二帝兮,肇始中华; 夏商以继周兮,春秋战国; 始皇称朕兮,一统九州; 武帝开疆兮,江河所照; 汉室衰微兮,乃为三国; 戎狄北下兮,朝有南北; 煊煊盛唐兮,天之可汗; 两宋羸弱兮,继之以元; 君死社稷兮,唯我大明; 明复以清兮,战乱百年; 天不灭华夏兮,遂生蕴之; 如山之高兮,如海之阔; 如日之升兮,如玉之洁; 如母之慈兮;普育万民; 四退强敌兮,护我中国; 君今归位兮,孰制恶龙? 生之多艰兮,哀我群氓。” 歌声中,温度好像稍微下降了,但不是很明显。 温度还在下降,这次感觉比较明显了。 气温稍觉凉爽,有一滴露珠凝在我的手上。 天气更加凉爽。 突然有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突然又有一点燥热,但这热转瞬即逝,变得比之前更冷。 气温开始下降了。风变得越来越冷。 天气继续变冷,开始下雨,这雨很凉。居然夹杂着雪花。 雪下的更大了。 现在已经很冷了。我搓搓自己的双手。 温度好像没有休止的下降。我的脸都变得麻木。我看着旁边的慕容,这女孩子也在瑟瑟发抖。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却不能做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还是那么冷,但温度似乎比刚才稍稍高了一点。 第三个老人已经编出长长的一截,但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好像所有的奇异景象又开始循环了。雨雪交加、冷热交替,而且越来越快。 光线亮起来的时候,我惊异的发现,兄弟三指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身形愈发的衰老瘦削。 魁梧大叫:“尊师!”往前冲去。 地上编织的半截东西突然从地上弹起,把三个老人环住,长着一张嘴冲着我们。 这东西驼头鹿角、兔眼牛耳、蛇项蜃腹,鲤麟鹰爪,可不就是条龙? 晓军拉住魁梧,喊道:“阵法已启,不可造次!” 循环的速度太快了,外界的景物疯狂的开始旋转,我觉得脑子开始眩晕,已不敢睁眼;耳朵只闻龙吟虎啸、天崩地裂。感觉慕容的一只柔荑轻轻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却悄悄被小潘握住。 96、“夷鬼居处 溯流之舟”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渐渐平静下来。 我睁开眼,竟然已经是白天。有一缕阳光,从头顶的开口处射进来,正好打在云山老人归真记的时刻上面。 我张大了嘴巴。 那副巨大的石刻,原来刻在一块巨大平滑的石面之上,而现在,这块巨石竟然变得斑驳陆离,凹凸不平,仿佛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侵蚀。原先的阴文已经残破不堪、无法辨认,这斑驳的石体、复杂的沟壑却形成了另外的八个大字: “夷鬼居处溯流之舟”。 所有人抬头看着,都说不出话来。 魁梧一声嘶吼,跪倒在兄弟三指面前。 我们才发现这三位老者已经须眉皆白,极度衰老,仿佛都是百岁以上的老人,奄奄待毙。 在他们旁边,有一只须发喷张、张牙舞爪、身形完整的草龙! 魁梧的肩头剧烈抽动,低声呜咽。 持鼓老人把手放在魁梧的肩上,低低说道:“魁梧,人各有命,不必过于悲伤。” 他抬起头看着我们大家:“我们兄弟顺流而下,历经千载,看尽世间万象、繁花千重。” “未来的世界,很好!你们要有信心!”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魁梧拉进“品”字阵内。 弹指老人和草编老人把手放在了魁梧的背上,持鼓老人转过身来,把手放在魁梧的脑门之上。 三人齐喝,魁梧全身光芒大放。过了几分钟的时间,这光芒慢慢熄灭。 弹指老人和草编老人慢慢垂下头去,没有声息。 魁梧伏地大哭。哭着喊道:“尊师!” 持鼓老人微弱的笑道:“傻孩子,这称呼是不是该颠倒一下了。” 魁梧大哭:“师尊!!” 老人微笑道:“兄弟三指、占风断水。徒儿,以后行走江湖,不要忘了为师的出身,不可堕了我湘楚大地的威名。” 气息渐无,微笑尚存。 魁梧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内心一片茫然。 来时汹汹、归时寥寥。 水鬼死了。 少林俗家弟子死了。 脏脖子赵其武也死了。 如今兄弟三指也死了。 这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片哀戚之中,这草龙抬头摆尾,发出低沉的吟啸。它不停的转头,示意我们坐到它的背上去。 原来兄弟三指早就留有后手,让这草龙驮着大家逃出生天。 晓军扶起魁梧,看着剩下的几个人,长叹一声。 我突然转身要走。 慕容一直关注我,紧紧把我的手抓住。 她颤声问道:“桀哥,你要干嘛?” 我看着大家说:“我要回去。” 晓军安慰我说:“是的,咱们都要回去,现在就走。” 我摇摇头:“我要回洞里去。” 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小潘静静拦在我的前面。 我说道:“你们刚才问我发生什么事,我看到我妈妈了!她变成了水神。” 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我说道:“我要回去找我妈妈。我还有话要跟她说。” 晓军艰难的摇头,开口道:“桀子听话,跟我回去。” 我摇摇头。 晓军说:“你如果有个好歹,我回去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我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看着他:“你踏马说什么?” 97、天下英雄 有谁不死? 晓军自觉失言,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魁梧还没有从刚才的状态脱离出来,眼睛红红的,表情悲戚。 他看着我,说道:“桀子,我有些后悔了。带你出来,上蹿下跳、历经生死,最后一塌糊涂,终成无法收拾之局。早知道,抱竹涧那次,我就该给你应付过去。” 我阴森森的看着他俩: “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晓军、魁梧,咱们可都是罪人哪!” 我迈开步子,慕容咬着牙死死把我拉住,不让我走。 潘君瞳突然把我抱住。 他的身上没有什么所谓的雄性气息,而只有清淡的花香,他的身体也很柔软,我有些迟疑,也慢慢伸出胳膊抱住他。 他的身体真的很柔软,柔弱无骨,似春水微微荡漾。 我侧着脸看着他的耳朵,连耳朵都很美。 伟丈夫说得对,这就是一个绝世尤物。 我附着他的耳朵,轻轻说:“潘君瞳、盼君瞳、盼君与妾同。小潘,我都懂。” 他身子微微一震,把我抱得更紧。 他发出呻吟般的喘息,发丝撩拨着我的脸庞。 他好像要把我融化在他的身体里。 我吃力的扭过头来,对慕容说:“莞尔,你们都放手罢,别让我有所牵挂。 我是一个很不坚定的人。 我终究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就像你们每一个人一样。 命运之手,不会刻意遗漏。” 慕容慢慢的,把我一根一根手指的放开。 小潘也轻轻放开我,直直看着我,眼角有泪痕。 我走到洞口,看看黑黝黝的去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走了进去。 慕容莞尔怔怔的看着,竭力忍着,眼眶里积聚的泪水还是滑落下来。 她问:“你说桀哥还能回来吗?” 她离潘君瞳最近。 问的应该也是潘君瞳。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关系非常微妙。 微妙而尴尬。 潘君瞳慢慢摇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魏晓军一脸的怅然若失。 周魁梧突然说道:“王桀纣,水神之子、三十多岁的中年油腻男、帝江提问的逃避者、御定的罪人、同时被世间最美丽男孩和最高贵女孩所倾慕的幸运儿;我们都要坚信,有关于他的故事和传说,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戛然而止?” 他笑着宽慰着大家,自己却慢慢流下泪来。 ****** 已是深夜。老者写罢,把毛笔放于笔架,沉默的看着眼前小楷写就的文字。 旁边的少年,却也在默默的流泪。 他悄悄地把眼泪擦掉。 但老人还是看到了,轻轻拍拍他的头,神色中并没有笑话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哭?” “我只是担心王桀纣的命运。他是不是又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终于回到地面之上?” “我的孩子!就像王桀纣自己说的,他终究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 “可他到底死了没有?” 少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足勇气问道。 老者呵呵大笑,抚摸着少年的头发:“ 我亲爱的孩子! 古往今来、九州列国; 帝王将相、佞臣奸贼; 英雄名士、才子佳人; 这千千万万之人、 包括你我在内, 有谁能永远不死? 有谁能?” ****** 1、祭奠与怀恋 我叫王桀纣。 我还是从云山回来了。 是的,我没有死。 至于我重回洞中,是否再次见到母亲,或者遇到了其他人,都谈了些什么,可能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再提。 所幸这次,我似乎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还可以照常上班,没有在单位和老人那里露出太多的破绽。 我按照老头儿的要求,在一个合适祭祀的晚上去路口给我妈烧纸。我过去的时候,大街上好多路口都有人在烧纸。火光中人影幢幢,有的在低头祷告,有的在跪拜磕头,有的在低声哭泣。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些东西之前我是不太相信的,但现在我觉得再提到这些,内心也变得虔诚起来。我拿出几张黄纸。 我白天去小卖部买纸,向店主要求只买几张的时候,那方脸汉子差点翻脸。不仅平都的风俗,我相信大多地方都是这样,黄纸一定是成捆成捆的买。这种纸稀薄、易燃,死者亲人买了之后,往往由家里的众妇女每人分厚厚一沓,各自用手指甲顺时间的划,把自己这沓厚纸划成一个扇形。有更讲究的,还要把每一张叠成固定的式样。 那汉子恶狠狠看着我,一副“你是不是找茬”的表情。我想了又想,确实用不了那么多,最后还是改口要了一小叠。 我找了一个人没那么多的小路口,蹲下来,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张纸。 人啊,死到临头,不过是黄土一抔、黄纸一捧。 小火苗从纸的一只角开始燃烧,渐渐烧透整张黄纸,风起来了! 路边的树木开始摇头摆尾,好多未燃完的灰烬被吹得满天都是。有的人慌里慌张去踩灭闪亮的微火,生怕引起一场莫名的火灾。 我继续烧第二张纸。火燃起来的时候,风变小了一些。很多人抬头望天,稍有放心,又开始继续烧纸;就在此时,一声春雷裂开夜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孝子贤孙们夺路而逃。有的人乱纷纷的喊:“天气预报没雨啊!”“这老天爷!怎么开春就下这么大的雨!” 我充耳不闻,慢慢抽出第三张纸。我的双手散发着微光,这雨再豪,却打不进手里的这张黄纸。我想了想,叠了一只马。也怪我从小笨手笨脚,美术手工课从未得过高分,我看着自己的作品,叹了口气,撕掉扔了。这马落到水里,仰首惨叫,瞬间被水流淹没冲走。 我又开始叠起来,这次叠一只青蛙。叠了半天,还是个四不像,气得我又扔了出去。青蛙掉落水里,奋力一跃,却发现自己两条后腿孱弱无力,咕呱一叫,不知道是不是骂我,随即沉入水里。 我尴尬的笑了笑,开始叠一只鸭子。费了半天事,勉强像个鸟的样子,我刚要放入水中,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把它的尖嘴捏扁。 小鸭子入水以后,把颈子伸到水里洗了洗,欢快地随着水流游走了。 雨越下越大。流水在地面上汇聚,沿着低矮处奋进,它们如同英勇的战士,冲入下水道,渗入地下土层,汇入雨水管网,托举着小鸭子,朝着云山地下河进发。 我开始拍手,旋转,笨拙的跳舞,伸手祈求上苍。 让这雨越下越大,让这雨见着妈妈。 2、好像一切都回归正常 雨一直在下。我被淋成了落汤鸡。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估计是老头儿。 我仰首望天,雨水像巨大的喷淋浇在我的脸上,我终于不再害怕水。 我静静等待着。 突然,面前的水幕被划开,一只巨大的晶莹剔透的鸭子,其实更像是天鹅,在我面前挥舞翅膀、翩翩起舞,它围绕着我不停旋转,亲昵的用大翅膀拍我的肩膀,当然只是拍上了更多的水。 我笑了,脸上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天鹅舞了片刻,向我扑过来,两只大翅膀紧紧搂住我,巨大的水花四溅,天鹅消逝于无形。 我呆了一会儿,慢慢走回去。雨渐渐地小了,路灯重新顽强的开始散发微弱的光芒,打在我踯躅的背影上,雨幕化成一只胳膊,轻轻搂住我。 魁梧回来以后休养了好长时间。在晓军和三少对决中他已然受了重伤,云山之行强自支撑,又加重了伤势,回来直接卧床不起。 唐玄德不告而别,说是还要继续回龙虎山修炼。我老想是不是跟我那天在水里大骂他有关,生死存亡之际,说得也确实狠了点。无论如何,人家唐玄德毕竟曾经在北斗九星阵里示警,救过众人。 晓军最近几次的行动损失堪称惨重,特别是脏脖子赵其武牺牲,甚至核心三人团中的魁梧和我都受伤不轻。这段时间他一直蛰伏,没有联系我,不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大阴谋。 莞尔,回峨眉了,走的很匆忙。她的师尊要求她回去闭关修炼,不知道是不是要传她几手压箱底的绝活。魁梧说,她临走那晚在我家楼下呆了一宿,而我那时应该还在云山底下。北方的倒春寒还是非常厉害,这几天最低温度都只有几度。我有时候晚上回来,走在胡同里面,想着这女孩子在平都的最后一夜内心该有多么寒冷。 小潘。潘君瞳。我上班的时候都会路过博物馆。我知道他在里面,却鼓不起勇气进去。我一直认为自己取向正常,没有特殊的癖好。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每每想起和小潘在云山分别的情景,竟心旌摇曳,不能自控。想起他柔软的身体、绝世的容貌、温润的呼吸、和在我耳边的娇喘,我常常椎心痛恨:这样的尤物,怎么会是一个男孩子呢? 我照常上班、吃饭、睡觉。按部就班完成单位的工作,在老头儿的安排下频繁相亲。其实对于慕容,老头儿倒是提起过几次,见我不怎么回应,就事后诸葛亮的念叨:我就知道,那么漂亮的女孩怎么能看上你。我淡淡一笑,不说什么。 我甚至都开始频繁地看房子了。拿着新楼盘的宣传彩页认真研读,打电话询问,实地查看。老头儿有时候推门进来,看着皱着眉头看楼盘的我,一脸的欣慰。 我开始经常加班。早上过来,再抬头已是夜幕降临。领导表扬的话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提及单位中层干部的空缺以及年底考核优秀指标的分配问题。 好像生活完全恢复了常态。回归于第一次去抱竹涧之前的样子。 3、魏晓军和周魁梧失踪了 我只是还会频繁乘坐和慕容一起坐过的那几路公交车,如果没有人,我还会坐在那个位子上。我有时候去那家饺子店,点上一碗西葫芦猪肉水饺,慢慢吃着。 夜灯初上,我有时候会坐在博物馆的大门口附近。我看着黑乎乎的大门,想着里面会是一副什么情景。展厅的文物是不是还在交头接耳?大乌龟会活过来吗?那个拥有绝世容颜对我宜嗔宜喜的小女孩还在里面吗? 我低头看自己的胳膊,对了!她现在在我的身上了。可是我怎么越来越难见到她。 过了一段时间,我估摸着魁梧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因为这王八蛋又开始频繁地联系我了,还有晓军。反正他俩现在给我发信息我肯定是不回的,打电话,十次能接个两三次,我都能听到对方没皮没脸的样子。他们有时候还会说那些事情,只是我每次都会把话题岔开,或者直接挂电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心情好好的,一听那些事情,我马上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头晕脑胀。 又过了些天。魁梧又打电话给我,电话里他的声音很严肃。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在云山底下,云山老人归真记剥蚀之后显现出的几个字。 我回忆了好久。我反复在脑海里搜寻,就好像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想了半天,说:“是不是‘夷鬼居处溯流之舟’”? 魁梧语气中有几丝兴奋:“你还记得!这段时间,我和晓军反复思索、推论、考证,有了重大进展。” “你想不想听?” “不想。” “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就这几天?” “不去。” “” 魁梧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恶狠狠说了句“你真踏马废了!”,便挂断了电话。 随后的一段时间他们终于不再联系我。 我却有些心神不宁。又熬了几天,我给魁梧打电话。电话显示无法接通,我又给晓军打,也是如此。 两个人同时失联,这样的情况就很罕见了。我估计他俩应该又去胡折腾了。 这一天,我统共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无法打通。我不能去魁梧家问他爱人,我不知道魁梧离家时找的什么理由,这么贸然过去,“打草惊蛇”,反而让亲人为他担心。 晚上带着有些不安的心情迷迷糊糊睡去。 本来这段时间,我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可这天晚上,怎么也睡不踏实,老是觉得有个小人在我脑袋里不停敲窗户,扯着尖细的嗓子叫我出来玩。 慢慢的,还是睡着了。我又跟着那个老道长跋涉在大漠里了。这真不是一个好去处,即使在梦里我也要这么说。可这次却慢慢改换了景色。沙漠减少,有大河流,舟行其上,两岸林木茂盛;又入一深山,生长万千巨大的实心毛竹,士兵们如同蚂蚁一样密布其间,正砍伐竹子制作戈戟;山又不见,重回大漠戈壁,远处烟尘蔽天,千员甲士万匹骏马奔腾而来,为首一员大将厉喝道:“大汗有旨,传真人觐见!” 4、重访博物馆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却不在自己的卧室。周围是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两岸则是从未见过的房屋样式。有鳞次栉比的宫殿,更多的则是大小不一的茅草屋,在茅草屋的间隙,有大大小小的地穴存在。 是什么动物吗?我暗暗的想。突然从地穴上探出一个人头,浑身泥土、面容呆滞,吓了我一大跳。 还在惊惧之时,河流中又传来呼救声,我看过去,赫然是晓军和魁梧。两个人明显已经力竭,在水中沉沉浮浮,随波追流,我看到他俩的同时,晓军和魁梧也看到了我。他们绝望的脸上突然兴奋起来,拼命伸出手来向我挥舞。 我在岸边跑着,奋力追上他俩的流速,水流太大,晓军和魁梧渐渐不再露头,我着急之下,直接跃入河中。这水好深,深不见底,冰冷刺骨。我全力上浮,终于在快憋不住的时候浮出水面。 我东张西望,已经看不到晓军和魁梧。却发现身在客厅。我从水里爬上来,湿淋淋的站着,不知所措。前面有个人背对着我,靠着沙发上看电视,仅仅露出一个后脑勺。我走过去,电视里正在播放“猫和老鼠”,可怜的小杰瑞被汤姆整蛊的正在留声机旋转的唱片上拼力奔跑,我饶有兴趣的跟着看,却发现小老鼠变成了晓军和魁梧,两个人气喘吁吁、狼狈万分,竭力让自己不要从唱片上掉下去。 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个人慢慢把头转过来,看着我。可是我一点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笑了起来,嘴部的位置显出一个大洞,呜呜地说道:“第三个!” 我再次惊醒,浑身大汗,在黑暗中使劲辨认,终于确认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我第二天一直持续给晓军和魁梧打电话,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整整一天我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到了晚上下班,我终于忍不住往博物馆那边走过去。 我只能去找小潘。 但我又怕去找小潘。 怕自己又陷入那种莫名的情愫和心悸当中。 我还是推开了博物馆的大门。门果然也没关。 院子里面雾气缭绕。有的地方直接都看不清了,可是外面一直清清朗朗啊。除了北斗九星阵那次,我并没有这个时候来过博物馆,我不知道是不是此地此时应有的状态。我只记得早些年在部队,定期在山上值班的时候,经常会在夜里起好大的雾气。我下意识的回头,大门还是踏踏实实在我身后矗立。我放了心,往里走过去。 我走了大约有十分钟,而这根本就不是现实状态下应该有的距离。我开始害怕了。就在此时,我看到了院子后面那排办公室。办公室里黑漆漆的,并没有亮灯。 我感到有些失望,小潘一定是下班了,整个博物馆早就空无一人。可是,为什么大门没关? 我走近了才发现小潘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迟疑了片刻,我走了进去。 我花了几秒钟来适应房间里的黑暗。我看到了小潘坐在角落里,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这种美丽魇住了我,让我没有吓得当场叫起来。我迷迷糊糊的想:“大雾的时候会有月光吗?这里的天气怎么随心所欲的!” 5、兹阳河畔 古东夷人 月光如流水洒在潘君瞳的身上,好像披了一层银辉,他的脸或明或暗,显得幽思重重。我突然发现他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不少,竟然有乌鬓如云的效果,而且身体似乎也有了曼妙的曲线。 我暗骂自己真是欲令智昏,空窗期太久,怎么跟条发情的公狗一样,脸上暗暗的发烧。 小潘轻轻地说道:“桀哥,我等你好久了!” 我心里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慢慢坐到他的对面。他好像更美了,在月光下宛若仙子。我又醒悟过来,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小潘子在黑暗中看着我,幽幽的说道:“桀哥,从云山回来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来看我?”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的话里带着薄嗔:“那你今晚为什么又来了?” 我这才记起还有正事,赶紧把晓军魁梧的事情和他说了,甚至还包括昨晚的那个梦,只是省略了老道长那一段。 他静静听我描述,间或问了问在梦里出现那条大河的一些情景。 我讲完了,呆呆看着他。 小潘在黑暗里思索,之后慢慢说:“你梦里见过的,应该就是兹阳河。” 我愣了一下,说道:“发源于平都巨泽山脉西麓的兹阳河?我也见过,哪有这么丰沛的水量!那里枯水季节都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河床。” 小潘静静说道:“ 一九五九年,平都当地人在修建兹阳河水库的时候发现了夏代时期东夷人的生活遗迹。 一九六零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进行第一次发掘。 一九七九年,有关专家意识到在文化层位上,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龙山文化、汶口文化的文明形态。 一九九三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进行第二次发掘。 因为最初发掘的地点在巨泽山的兹阳河北岸,距离当地的东越石村仅有一坝之隔,故名‘东越石遗址’。” 黑暗中听着小潘不急不缓的叙述,有一种催眠的效果。然后听他跟我说:“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桀哥,你也应该知道。” 我想了想,说:“你是说晓军和魁梧跑到了东越石遗址?” 小潘像魁梧一样问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云山底下,‘云山老人归真记’历经岁月风化显露出来的那几个字?” 我在心里又把“夷鬼居处溯流之舟”几个字默念了几遍,恍然道:“这俩傻逼原来去寻找古东夷人的遗迹去了。”我想着梦里的情景,忧心忡忡地说:“他们一定是遇到危险了!” 我看着小潘说:“咱得去救他们!我担心他俩快撑不住了!云山之行损失惨重,晓军短时间未必有能力再聚集那么的人手,慕容他们又不在,他俩能依靠的也就剩下我了。对,还有你。” 小潘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桀哥,还有一种现象你可能没有发现。” 我问是什么。 “时空畸变。”小潘说,“我看过时间。我们在云山底下呆了不过一天,可出来的时候,地面上已经过去了两日。” 6、时空畸变 我心中一震,说:“我倒真没有注意这个。真是山中无甲子,岁尽不知年。” 小潘说:“天上方一日,世间已千年。这句话更为合适。” 我脑子飞快的转着,嘴里不由自主的说道:“那就意味着,我这边可能只走了两天,老头儿却要以人口失踪为理由报警了。或者,单位也要因为长期旷工把我开除了。” 小潘说:“或者更坏。我们回来一看,见到的已经是自己子孙辈的人了。” 我吓得说不出话了。 小潘伸过手来,轻轻拍拍我:“或许更好。咱们哪怕出去一年,回来也只是刚过了一秒钟的时间。” 我刚宽宽心,就听小潘说:“可是时间之神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 我半晌无语。 房间里又充满了香气。黑暗、暧昧、馥郁的香气。我回忆起这熟悉的感觉。 对了,是在云山底下小潘拥抱我时候我第一次闻到的。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此处删去七十四个字,夜色中小潘身子一震,却没有挣脱。 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此处删去四十六个字。 我心猿意马的“嗯”了一声。听到潘君瞳说:“除了时空畸变,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变化” 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不肯放开他的手。小潘也不挣扎,让我握着,静静地问我:“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好像被兜头浇了盆凉水,我一下子欲念全消。那俩王八蛋生死未卜,我可不能在这里搞什么龙洋之好。 我想了想,下决心说:“还是得去救人!我没有经验,你看选个什么日子比较好?我真担心去晚了这两人就折在那里了。” 小潘说道:“越快越好,今晚就行。” 我愣了一下,下了决心说:“好!” 我还没忘了给老头儿去个电话。说晚上去晓军那里喝酒,完了就在那里睡,早上直接去单位。 老头儿声音满是不高兴:“你怎么又和他搞在一起?还有你电话里刺刺拉拉,我都听不清你说话!” 我说了一句“手机马上没电了”就挂了。把手机在手里转着,想着单位那边先不说了,真要有什么事都去踏马的吧,老子不管了。 我问小潘你不用交代交代什么吗? 黑暗中小潘微笑着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印象中的潘君瞳也没有那么直白大胆。难道拥抱和抚摸是最好的催化剂?我吓得不敢想下去。 我俩出了门,看小潘把门锁好,转身很自然的握着我的手一起离开。他的头发真的很长了,居然还用一条丝带轻轻挽住。他的侧颜在月光下还是那么无可匹敌,他转头看我,眼睛水汪汪的,嫣然一笑。我有些恍惚,看着他的身形说:“你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好像瘦了很多。” 7、你怎么...也变了 院子里的雾气好像没有那么浓了。我走到大门口,率先走出去,小潘在我身后把博物馆大门合上,和我一起走下台阶。 我说“咱们怎么去,我想想。”边扭头看他,顿时傻眼了! 当是时也,华灯璀璨、明月照天;春风拂面、柳丝迢迢。小潘微笑着看着我。 “他”不是潘君瞳。因为这明明是个女人! 可又是潘君瞳。因为我熟悉他的样子和气质。 可眉眼之间比小潘柔和了许多。相比而言,倒更像是大瑶光。我看着“他”玲珑有致的身材,胸部优美的曲线,如云般的乌发,深情的眼波,咽了口唾沫,呐呐不能言。 “桀哥”,“他”又温柔的叫了我一声。 小潘身高和我相若,在男人中已不算矮个子,幻化成女子,显得高挺异常,“他”似对这新身份并不使唤如意,动作举止之中还有男儿之风,倒更显洒脱和飒爽。 “这、这、这、那、那、那”我继续张口结舌,全无喜悦。这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认知。 她脸色绯红,道:“我刚才说了,还有一些其他的奇异变化” 我好像想起什么,问她:“是不是在云山底下你就” 她羞红了脸,点点头,轻声说:“吾爱不知吾爱。” 我说道:“原来从那一刻开始” 我想起云山底下分别的时候小潘温柔的拥抱,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有因有果。我又想起自己刚才刚才在黑暗里胡闹的情景,如果已知小潘是女人,那我就是在耍流氓,如果还是认为小潘是男子,又显得我饥不择食,无论如何,在对方心里,我这形象真是臭不可闻。 我老脸微红,赶紧转头四顾,缓解尴尬。这才发现街上空无一人。没有人,也没有车。即使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时代广场,也未见到有人影晃动。 红绿灯还在尽职尽责的变换着,路上已不见活物,连条狗都没见,连声鸟叫虫鸣都没有。 平都赫然已经是一座沉寂之城。 我突然想起什么,焦急的和小潘说:“老头儿和阿姨还在家里。他们可不能有事,我得去看看。” 小潘叫住我,静静看着我说道:“桀哥,时空畸变,就是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畸变。此刻的平都,已不是现实中的那个城市。” 我有些失魂落魄,说道:“就像在云山的时候?” 小潘说道:“确切说,是从帝江的提问者开始。” 我慢慢说道:“晓军和魁梧也进入了这个畸变的空间?” 小潘点点头。 我长吁一口气,无奈道:“既来之,则安之。” 小潘有些不安的说道:“只是这畸变越来越厉害,甚至从城市的中心就开始发生。时空的碎片越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她忧色明显的绝美面容,我又开始想入非非。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我想,“去踏马的吧!不如大家更疯狂一把。”我突然上前拥住她,试图把她拉回到博物馆。 大门的阴影遮掩住小潘的脸,我感觉她呼吸有些急促。“小潘!”我紧紧搂住她,嘟囔道:“我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8、金盔战将 她的发丝好香。她的嘴在我的耳边轻轻叫着:“桀哥,好哥哥。” 我色授魂与,搂着她要进去,她轻轻摩挲着我的后背,温柔的说道:“桀哥,现在可不是时候。” 我渐渐冷静下来,慢慢放开小潘。 我苦笑着指指自己的头:“空窗期太久了有点上脑。” 她微微一笑,眼波微横。 我说:“你现在得有个新名字。要不我叫你君童。君之梓童。” 小潘轻轻道:“由你。” 我环顾四周,说道:“现在可找不到出租车了罢。” 我开始拍手,跟君童说:“不知道这次来的是谁。” 远处渐渐传来蹄声,稍倾,两匹白马奔腾而来,跑到跟前,前腿直立、仰天长啸,端的神俊!仔细端详,两匹马的头顶都生着一只长角。 君童也拍手笑道:“独角兽!” 她变成女孩子,性格好像也可爱了许多。 我微微一笑:“什么独角兽,这叫孛马。” 君童说:“桀哥,你可真喜欢马呀!” 我点点头:“我属马么!记得小时候姥爷给我讲故事,就是翻来覆去四个字:大马小马,小马大马。” 君童噗嗤一下乐了。 我跃上孛马,这神骏无辔无鞍,坐上去却平稳之极,全不如普通马匹那样颠簸。君童也轻巧的骑上,跟着我。 我轻轻拍着马的脖子,说道:“好马儿,带我去兹阳河。” 那马如通人言,先是疾走,接着慢跑,紧跟着风驰电掣起来。我骑技不佳,紧紧抓着长长的马鬃,那君童却骑得好稳,兴奋地用手拍打马的屁股。 我意味深长笑道:“美女好骑术。” 君童脸泛霞色,朝我轻啐了一口。 这座城市空无一人,丝毫不影响马儿的疾驰,到了城郊、进入村路,孛马跑得更加肆无忌惮。我心情越来越沉重,这一路过来,真的没有见过一个人影。 夜色更深,田野无边无际,孛马的身体却渐渐亮了起来,发出莹莹白光。君童衣袂飘飘,简直如神仙中人。 正秀色可餐,我看见马上的君童又在掐指算卦一般。突然她秀眉一皱,说一声“不对”。轻拍马脖,竟然忽的一下子调转马头。 我吃了一惊,叫道:“那不是往兹阳河的方向。”可君童充耳不闻,我只得打马转向,紧跟而去。我赶上他,一迭声的问:“有什么不对吗?”君童没有回答,眉头却越来越紧。 我苦笑着说你再走可就又回市区了。正说话间,前方的道路中央光芒大盛,我一开始以为是哪辆汽车开着远光灯,眨眼将至,才看到居然是一个金盔金甲的战将,骑着头狮子横在路中间。 我顿时傻眼,虽然有云山这壶酒垫底,我还是满脸不可思议,心想需要踏马的这么魔幻吗? 电石火光之间,君童已经腾空而起,向那金盔大将飞去,那坐骑狮子发出一声怒吼,君童已经并起双指,向那将领的双目点去。那员将护目圆睁,举着降魔杵一样的武器恶狠狠挥舞过来,我一惊,正待援手,君童仿若九天玄鸟,凭空又飞起一丈,堪堪躲过对方的重击,那头狮子咆哮着,起身要扑,这神将的位置更高,一式“举火燎天”,将那降魔杵向上举着捣向君童。我轻轻一拍马背,孛马低嘶一声几乎要跪倒在地,我借这一拍之力飞起来向这怪人冲过去。 9、俊逸文士 好个君童,真像一只神鸟,又是飞起丈许,用手指点在降魔杵的顶端,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孛马背上。 我第一次看到君童与人交手,她的手段极高,身法矫健而清丽,如同鹤唳九霄。 然而我已没时间尽情欣赏,那狮子连人带兽跃到半空,神将拿降魔杵朝我头砸来,胯下的狮子恨不得要把我的下半身都咬下来。 我可去尼玛的吧! 我一拳嗨在了狮子的面门,那畜生满脸开花,“嗷”的一声连着身子被打飞,骑狮者被带的一个趔趄,降魔杵从我的身边堪堪砸了个空。那哥们大弯腰,身子都快从坐骑上掉下来,我眼疾手快,趁着双方还没分开,朝着他的后脑勺狠狠一个大巴掌,头盔都差点打掉。 给你一个大逼斗! 那孛马着实通人性,自己跑过来核对位置,让我正好安安稳稳落在马背上。 人狮发了好一会儿懵。回过神来那家伙已经红了眼,驾驭着狮子就要过来和我拼命。正要应敌,君童大叫“跑!”自己先一溜烟的跑掉,我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跟随。 慌乱中我回头看,那员神将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再追过来。 我追上君童,恨恨说道:“你这小嫚儿咋回事!先是主动撩拨人家,等人家性了你又跑了!” 君童白我一眼:“说得那么难听!” 跑了不多会儿,君童又调转马头,往另一条路跑去,还是要回平都!我大叫:“君童!我真想揍你!” 果不其然,路上又有一人挡路,这次却是一个羽扇纶巾、秀逸潇洒的文士,独坐在四轮车上。君童的脸色更凝重了。 我却笑了起来。这人好兴致,半夜起来扮诸葛亮拦路抢劫。 我勒住马,叫道:“请先生让路!” 那人轻轻挥了挥羽扇,说道:“速退!” 我突然纵马,朝着他冲过去。 我好像有点体会到云山底下晓军的心情了。现在这两个家伙生死未卜,担忧之下,更添了几分急躁。君童也是,绕来绕去,神神道道,就是不和我说实话。 孛马凶猛的加速,要是跑到这文士的面前,能把他活活踏死!文士大喝一声:“狂徒敢尔!” 身下的坐骑突然马失前蹄,往下坍塌,我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环顾四周,才发现立身处已经是沼泽或者流沙——晚上看不太清楚——这孛马已经慢慢陷了下去。 我听到身后君童着急地喊道:“桀哥,快离马!”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从马背上飞身而起。 文士朝我挥动了一下羽扇。我听到四面八方都是强弓的声音,接着漫天箭雨转瞬即至,把我身下的孛马射成了刺猬;还有好多从我脚下射过,我继续腾空,胳膊上的图案开始闪亮,九星全神戒备、严阵以待。 升势未堕,君童也飞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一同跳落在剩下的那匹孛马身上,两个人快马加鞭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在君童身后紧紧抱着她,叫道:“你到底在搞什么?竟招惹些莫名其妙的人!你是生怕晓军魁梧那俩王八蛋能活着等到咱们吗?” 10、奇门遁甲 君童没有回应,疾驰了一段,竟然沿着别的小路又往回跑!我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我恨得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我看到她整个耳后瞬间红了。 我气愤的说:“你是把我的孛马当磨磨的驴子来用吗?已经牺牲一匹了!” 君童静静地说道:“最后一次。” 行不多久,果然前面又有人拦着。这次居然是一个银盔银甲的女将,凤目如电、朱唇紧闭,好一个巾帼英雄。 我刚“咦”了一声,君童突然调转马头,终于又向着兹阳河跑去。 我坐在马屁股上在风中凌乱。跟君童说:“哎——,这次怎么就不接触了” 君童说:“我已经都弄清楚了。再说桀哥,以你的品性,还是少跟女孩子打交道吧。” 我有点不高兴,义正辞严道:“君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王桀纣自问绝非什么下三滥、登徒子。难道我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正人君子吗?” 潘君童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她“嗯”了一声,低低说道:“你要是能把手往下挪个十公分八公分就更像了。” 我“啊呦”一声赶紧把双手下移,不好意思道:“光觉着手感好了”我看着她的耳朵又变得通红了。 孛马飞驰如电,马背上却平稳如椅。我还是问道:“刚才那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君童说:“是三奇。” 我满脑门问号。君童好像看到了我的疑惑,继续说:“乙奇、丙奇、丁奇三位,三奇遁甲。 奇门遁甲。” 这个词语对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我说好像很多港台的鬼神片都说到这个什么奇门遁甲,是一种法术吗? 君童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三奇用尽千方百计,把元帅‘甲’紧紧保护住、隐藏好。” 我突然灵光一闪:“晓军魁梧这次出事,不就是为了寻找‘甲’吗?而在云山那次,帝江和他的手下没有保护好‘甲’,最终被我们寻获了不是吗?” 君童在马上扭过脸来,惊讶地看着我,说道:“桀哥,你还真是有些天分!” 我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突然问君童:“不对啊,‘甲’明明在兹阳河,为什么三奇会在别的地方进行守护?” 我歪着头看着君童的侧脸,看到她脸上凝重的神色。她慢慢道:“这也是我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 我恍然:“原来你一直在试探和确认。” 君童沉声道:“无论如何,得先把他俩救出来再说。” 我恨恨的说道:“这俩麻烦精、惹事鬼,简直太讨厌了!” 这孛马奔跑如飞,几十分钟已到了巨泽山的兹阳河畔。这神骏打了几个响鼻,摇头甩尾,未现疲色。载着两个人,跑了几十公里,居然滴汗未流,真是个好宝贝,我不禁心疼起战死的那一匹来。 我歪着头看君童,发现她神色如常。我突然觉得潘君童可能和晓军是同一类人,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用什么手段,譬如在博物馆,就利用北斗九星大阵重创了华山三剑,差点要了他的命。而不是有所顾忌三少背后的势力,晓军那天也完全有可能杀掉那个纨绔子弟。而我与羽昊春田生死对决之后,久久无法从这位名剑客的魅力与风范之中走出来。 11、溯流而上 是不是杀伐决断才能成就一番事业?那我肯定完了! 君童没有回头,却静静问道:“你为什么一直欲言又止?” 我怎么可能说出刚才的想法,摇摇头,还是没说什么。 君童道:“你看,这就是兹阳河。” 作为女人,她的个子实在太高,完全挡住我的视线,我不得不把整个身子侧出来。看到了波涛汹涌的兹阳河。 这个水量、这个宽度、这种流速,哪里有半点现实中兹阳河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条大江。 我看呆了,君童轻声说道:“这就是几千年前兹阳河的面貌。” 我又看到了梦里面出现的河岸对面连绵的宫殿、周围的茅草屋和大大小小的地穴。我听君童说:“宫殿很可能由王族和贵族居住;茅草屋里面住的是奴隶主或者平民,在那个时候,屋瓦没有出现、或者说尚未普及,大多数的房屋都是茅草顶。” “地穴呢?给谁住?牲畜?宠物?野兽?” “奴隶。”君童冷冷的说道。 我想起梦里那个土拨鼠一样的男人,心里一寒。 孛马顺着兹阳河的水流慢慢走着,走了一会儿,前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再靠近一点,浓烈的水汽扑面而来,身上的衣服瞬间打湿。走到跟前,竟然是一匹落差巨大的瀑布,水流轰鸣着往下奔腾,仿若千军万马。 我苦苦思索:这俩不怕死的到底去哪里了。 君童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大捆粗绳子给我看:“河边系舟处。” 她转过脸来对我说:“夷鬼居处溯流之舟”。 我想了想:“你是说晓军和魁梧从这里上的船?然后这两个家伙溯流而上?” 君童点点头:“很有可能。” 我东张西望道:“可是好像附近就这一条船。” 君童拍拍孛马的脑袋:“其实孛马也是水兽。” 马儿抬头应和,慢慢走入水中。 我大叫:“又要玩水?” 君童银铃般的笑起来:“水神之子也会怕水吗?” 孛马如同分水金睛兽一般逆水而行,居然显得比在路上还游刃有余。只是它入水颇深,仅微露马背,加上河水汹涌,那消多少时间,片刻之间我和君童已经浑身湿透。 我情不自禁打了几个寒战,把君童搂的更紧,她拍拍我的胳膊,以示安慰。我哆哆嗦嗦的说道:“君、君童” 她回道:“怎么?” 我说:“你这身材也太好了!” 我都能感觉到她又羞又气:“桀哥,你是不是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越往上游走,这水流越急,地势也渐高,孛马也变得吃力起来。渐渐地,这倾角越来越大,水流好像从天上倒灌下来!孛马起了性,奋起前蹄,仰天长嘶,往前连跃带游,行至一处,那大水已经直接雪连般倾倒下来。我跟君童几乎睁不开眼睛,孛马发出人一样的怒吼,竟直接在水中飞跃了起来,想要硬生生穿过这铺天盖地的水幕。 惊天动地的水声之中,孛马拼命跃起,我和君童紧紧贴在马的身上,一起朝上腾空,竟然真的穿出了这广阔的水练! 12、别有洞天 后面居然是空的! 那这水是从天上流下来的吗? 我几个念头飞转,再睁开眼,却发现身在空中。 下面竟然是巨大的轰鸣着瀑布。 我大叫:“踏马的怎么回事?这不是刚才的下游吗?” 巨响中君童大喊:“桀哥,抱紧我!” 说话间,连人带马,已经跃入瀑布下面的河流,巨大的冲力无可卸载,人马继续向水深处前进。 孛马接着惯性,一口气游到了水底,君童拍拍我的胳膊,示意我看向右侧。 接近河床的位置,居然有一个大洞,尺寸可容数人进出。 君童朝那个洞口不停的指。 我说:“你的意思是咱们进到洞里去?” 君童点点头。 我们下马,我不舍的抱着孛马,亲了亲它的颈项。它的同伴为我而死,不知道它内心会不会怪我。 孛马用头顶顶我的脑袋,转身游走了,我呆呆看着它摇摆的大屁股逐渐远去。 君童在后面拍了我一下,我转过身,发现她脸憋得通红,才醒悟过来她没有避水的能力,我拉住她的手,禄存隐隐现身,把我们罩住。 我上上下下看着君童,这可比刚才在水花四溅的河面上看的更清楚了,她的身材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在,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容貌。君童看着我色眯眯的样子,即使在水里脸都红了,她伸过来一只手,深情款款的从后面托住我的脑袋,靠近我,我心怦怦跳,她又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额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儿。 我“啊”的一声惨叫,满脑绮念顿消。 君童恨恨道:“桀哥,你还有正事没?要不晓军魁梧我也不管了,回家跟你生儿育女去?” 我抱着脑袋疼得说不出话。这小娘们儿,太心狠手辣了!我真踏马色令智昏,忘记君童也是一个狠角色了。 君童靠近那个大洞,上下左右看了看,准备往里钻进去。我连忙叫住她:“你确定安全吗?” 君童把我拉过来,让我看洞口边缘。我凝神细看了半天,才发现在某个位置有厘米见方的歪歪扭扭两个字,一个是“君”、一个是“吾”。这不就是晓军魁梧和我幼时约定的暗号自称吗? 我点点头,说:“不能是别人。原来这两个家伙还真进去了!” 君童要往里钻,我又把她拉住了,问:“咱俩也不会陷里面吧?” 君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俩原路回去?” 我闭嘴。我才发现君童变成女孩子之后可比慕容刁蛮多了!我想起大小瑶光的样子,这可不就是她的本性嘛! 她看着我呆住的样子,嫣然一笑,凑过来轻轻摩挲刚才弹到我的地方,然后拍拍我肩膀,自己先游进去了。 我跟着游过去。水流不急,很明显内外早已达到平衡。越往里空间越大,然水一直充斥其间;又游了十几分钟,渐渐看到上方开始有空隙,空隙越来越大,渐渐形成一汪大湖。又走了一阵,终于到达湖边,我和君童慢慢上岸。我不知道这种地形出自天然还是人工设计,需要在水下呆这么久的时间,对于没有潜泳设备的古人而言,仅靠自然憋气根本无法进入此地。 13、神鸟毕方 我看着两个人浑身湿淋淋的样子,狼狈之极,不由有点后悔,跟君童说道:“还是太冒失了!咱们应该把准备工作做的再充足一些。” 君童在黑暗里看着我,说:“你是不是饿了?我这里有压缩饼干。”我按住她要掏包的手,摇摇头。 我想可能晓军、魁梧和君童他们是一类人,无论男女,胆子大得出奇,心也狠得出奇,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坚定决绝,不留后路;不像我,环境稍有不顺,便生出悔意和退缩之心。 我只能叹口气,说道:“幸亏还有你。” 君童好像明白过来,轻轻抱我一下,用脸贴一下我的脸,说:“桀宝宝害怕了,没事,还有我呢!” 我哑然失笑,看来君童之前也是标准的直男,所以遭遇乍变,并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女孩子,她这样安慰我,生硬的一批,不像是爱人或者情人,倒像大哥哥哄小弟弟,妈妈哄孩子一样。 成为水神之子后有个奇异的变化,我不再怕水。而且,就像现在,我身上的水顺着我的指尖听话的溜走,很快我的衣服就变干了,清爽舒服。我握着君童的手,也依样施为,黑暗里感觉她在朝我笑。 我俩继续往前走,地势渐渐低了下去,周围却渐渐亮了起来。我想起在云山时的情景,抬头找光源,却并没有看到能发光的石头。再往前走,这光亮愈来愈强,才发现竟然是火光。 这死寂的地下,怎么会有灵动的火光?是晓军和魁梧?还是别的陌生人?我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君童的脸,她向我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我俩悄悄地靠近,做好了接敌的准备,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前方恰有一个拐弯,我俩慢慢探出头来观察,同时睁大了眼睛。 视野里并没有什么活物,更没有看到晓军和魁梧。发出这火光的,居然是一只仙鹤一样的大鸟。 我和君童慢慢走过去,看着这只大鸟。青色的羽毛、夹杂以红色的斑点,嘴巴却是白色的,长得像鹤,却只有一只细腿。此时它呆立不动,火光却从它的尖嘴和翅膀上冒出,持续燃烧、照亮了周围,却没有把自己燃尽、烧毁。 我贴近、弯腰看这怪鸟,问君童:“这是古代的油灯吗?什么油这么经烧,能持续千百年不灭?” 君童也仔细观察,道:“如果这里真是越石文化的遗迹,怕不得有三四千年了!就算是鲛人的油也该燃尽了。” 她又看了看,说道:“这好像是神鸟毕方,不是什么油灯火炉。” 她抬起头跟我说:“毕方是司火之鸟,它出现的地方都会燃起熊熊的野火。不知道谁把它做成了标本,千百年来在此值守与照明。” 我听了咂舌不已,说不知这里的主人到底是何来头,竟如此残忍。 君童面色凝重,示意我往前看:“残忍的还在后头。” 我这才看到,这一部分的洞穴已经形成长廊,视线也并无阻隔,每隔几十米,都会有这样的灯光存在;更为可怖的是,和这毕方相互交错的,竟然都是手持刀枪的卫士,森然挺立,只是已经化为骷髅。 14、悲惨的人殉 我们慢慢走近,这些卫士们身上之前或许穿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盔甲,而今已经全部腐朽掉落,脚底下还能依稀可见一些破碎的甲片;而手里的武器也是一些石刀、石斧和石矛。 君童凑近仔细观察,说:“致命伤在胸口,这些应该是人殉。他们生前是士兵,死后也要给这里的大人物守灵。” 我看着他们黑洞洞的眼眶,心中惨然,说:“我在安阳的殷墟也看过类似的士兵人殉。” 君童慢慢抚摸那些石质兵器,说道:“东越石遗址处于新石器晚期,无论士兵、平民还是奴隶,都以石质器具为主,你看,连矛把斧把也是石制的,这就是殉葬品特点的体现。如果完全还原现实用成木把,现在也一定和他们身上的盔甲一样完全朽烂,散落一地。不过这个时期已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青铜制品,当然主要为贵族们所使用。如果我没猜错,往里再走就能看到。” 我看着这些历经千年的战士,问君童:“你的意思,他们可能是当时最底层的士兵,甚至是奴隶。” 君童点头:“日常是奴隶,战争时期就要作为兵士出征。” 我轻轻抚摸已经骨架的身体,叹息道:“无望的奴役与战斗、被活生生做成人殉无法转世轮回,我华夏五千年,不仅仅是辉煌灿烂,更有这底层民众的斑斑血泪和阵阵哀嚎。” 我心情沉重,跟着君童一路往前。这地势更低,好像要通往无尽的地底。火光摇动之中,我在想,这些战士们最后一刻会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在回忆和怀恋,还是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出口。这出口大放亮光,如果我不是清楚自己一直在往下走,非得以为已经逃出生天,回到地面。离着出口还有三五米,君童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提醒我小心戒备。她的手温润且滑腻,柔弱无骨,我咧嘴一笑,突然想起脑门被弹的大包,马上欲念全消。 小心翼翼的出得洞口,眼前好一片开阔大地。地势之宽广,直让人怀疑已不在地下。穹顶当中有两枚巨大发光玉石,其余地方则密布无数的小颗粒,莹莹发亮,日月当空、璨若星河。 周围又是众多的毕方燃烧着增加室内的亮度。 与在甬道看到的不同,除了毕方,在开阔平地的四周悬崖,真的贴着七八条巨大的黑黝黝似鱼非鱼、似人非人的怪物,在头顶的位置也燃烧着一团明焰。不知道是不是君童刚才说的鲛人。 往远处看,不由吓了一大跳,这宽阔大地竟然密布了无数的人群,各自纷纷扰扰的忙碌,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美感。 这些人,全是骷髅。 都是人殉。 我和君童的心慢慢沉下去了。 又沉又冷。 离我们最近的是一块土地。“人们”各种姿态、各种劳碌;有的使用着石铲、石镢在挖地,有的在播种,有的驾驭着一头耕牛——这耕牛也全然成为骨架,还有的人在修理手上的农具,扭头仿佛跟旁边谈笑。 15、荒渺大地 紧挨着旁边的则是收割的景象。人们弯腰用石镰割麦,有的人则是在舂谷,还有更小的孩子在追逐打闹嬉戏。 另一块地上,有十数具相对娇小的尸骨成排端坐,面前放着石质的纺轮。 我和君童默默地走着,像是这巨大的天然的博物馆突然闯入的两个参观者。 再行至一处,居然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水域之上有一艘石船。数人在船上站立,各司其职,有人摇浆,有人做撒网状,还有人半身在水里,做往上抬大鱼状。 君童轻轻拉住我:“桀哥,别往前走了,这是水银池,遇热挥发有剧毒。” 我还看到有围猎的场景。几十人围着一个巨兽的骨架,看样子像是猛犸,我在别的博物馆看到过,有的在靠远指挥,有的举着石矛,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手举石块准备投掷。 我相信他们在最初形态完整的时候,神态一定更加栩栩如生。 我在这有几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徜徉,看着我的祖先,眼含热泪。 走到居民聚集区,还是有之前在岸上见过的茅草屋和地穴。我看到地上有一个幼童,跪趴着,向着他的母亲伸过手去,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君童沉重地说道:“这个孩子是被打破头颅而死。” 我哭得不能自已。 君童从后面轻轻抱住我。 我咬着牙说道:“嘿!这统治者还真会享福啊!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也要别人给他种地、纺纱、打鱼、打猎,供他吃穿用度!伺候他!服从他!生生世世作威作福!” 我感觉君童把手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发,听到她话里有着淡淡的忧伤:“桀哥,你又何必如此悲愤。自从阶级产生之后,这一切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我沉默无语,心情糟到极点。 走了半晌,终于把这空旷之地走遍,把这惨绝人寰之景看完。这地势已经足够平坦,只是越往里去,地势渐渐高起,就好像一条无比巨大的鳐鱼,平整着身子,却在尾巴的位置微微翘起。 地势起来的时候,可见两队兵士分列左右,做单腿跪地状,这士兵们的体格又比甬道那些强壮高大许多,而且穿着青铜铠甲,手执青铜兵器,颇具威仪。在地势最高处,站着一个更为高大的骷髅,他身上的袍子竟未彻底朽败,依稀可见生前的气势。只见他双臂大张,头颅高高扬起,嘴巴的位置也是张开着,面朝着是一道大门般巨大的洞口。 在这高大骷髅的脚下,罗列着几具疑似猪牛羊之类动物的尸骨。 我们看了半晌。 君童道:“看样子像是个巫师。” 我蓦的想起差点把魁梧勒死的那个南美人,不由心生厌恶。 君童看了看,说:“晓军魁梧他们是从这个门进去的。” 然后伸手指给我看,我探过头,在这个高大巫师的骷髅脸上,一左一右两个眼眶边上写了他们两个人的标记。我看骷髅的鼻骨上好像也有东西,凑前一看,居然是“桀来”两个小字,不由哑然失笑。 16、奇门遁甲大阵 我突然听到洞口里面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和君童交换了眼神,凝神细听,在这轰鸣声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甲午隐于六辛!跑!”不是魁梧的声音又是谁? 我大喜过望,一个箭步冲上去,君童后面紧跟,我冲进洞口,大惊失色,一个急刹车就要往下掉,君童在后面堪堪拉住我。 这洞口下面居然有十几米的落差,整个空间继续由之前的神物赖以照明,而底下则又是一个几百米见方的平地,平地上盘踞着一个好像巨大飞镖盘的东西,上面写了无数的文字。而晓军和魁梧,正好撅着屁股趴在这个巨大的飞镖盘上。而从晓军和魁梧的视角看上去,洞口里的君童和我就悬在半空之中。刚才不是君童拉住我,我会一下子掉下去,跌个七晕八素。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转而看到晓军和魁梧的窘境,又乐了起来,大喊:“请问下面是两个蛤蟆精吗?” 晓军他俩趴地撅腚姿势不变,艰难地把头抬起来看着我,魁梧大骂:“操你大爷,赶快来救我们。” 我细细观看,才发现下面一片狼藉。标枪、箭簇散落遍地;好多地方有火烧过的痕迹,更有许多巨大的不知名的怪兽尸体。可以想见这里之前发生了多么惨烈的剧斗。这两人衣衫不整、脸色焦黑,好像晓军的胳膊还受了伤。 晓军看到我们,心情极是愉悦,微笑道:“桀子,难怪怎么叫你也不来,感情又是交了新女朋友了?”突然脸色一变,结巴道:“你、你后面是潘君瞳吗?” 魁梧也看清了,勃然大怒:“王桀纣你这王八蛋,不知道还有这个癖好!在博物馆我本来还只是怀疑小潘这孩子也不争气,怎么为了迎合他把自己打扮成女人?” 我居高临下,意态悠闲:“魁梧,你要把腚撅得再高点就更义正辞严了!” 君童在我后面侧出身子招手道:“军哥、周哥好!” 这明显是女孩子的声音,身形也无疑是女孩子,晓军和魁梧两个人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无语。 我看这下面的一片狼藉,和晓军他俩说道:“要不我想法拉你们上来,咱们走吧!我看晓军好像也受伤了。” 魁梧怒道:“此阵未破,岂能一走了之。” 我揶揄道:“你是不能破阵,还是不能逃阵啊?” 君童一直在认真观察着,轻声说:“晓军和魁梧现在身处‘天乙贵神’之位。” 我一愣,说道:“听上去好像很不错啊,为何还如此狼狈?” 君童摇摇头:“天乙贵神在此阵指的是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六甲,六甲必须隐藏在六戊、六己、六庚、六辛、六壬、六癸等六仪之下,否则必有性命之忧。就奇门遁甲的阵法而言,他俩已经彻底暴露了。” 我恍然大悟,朝着晓军魁梧大笑:“奇门遁甲,奇门遁甲,你俩找到人家的‘甲’了吗?人家的‘甲’遁得好好的,我看你俩倒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17、破阵 魁梧恨恨道:“桀子,这么多年了,你这个喜欢说漂亮话、哗众取宠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君童突然提高声音问道:“周哥,四柱八字你定了吗?” 魁梧突然愣住,张着嘴不说话。 君童又问:“局数确定了吗?奇子排布了吗?” 魁梧:“” “值符和值使呢?” 魁梧:“” 过了好久,魁梧艰难说道:“这些我都忘记操作了。” 晓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魁梧继续苦笑道:“云山底下,师父传功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我确实远未消化吸收。” 我不停地倒吸凉气,想着这两个半吊子胆子也太大了。 君童焦急的说道:“桀哥,这奇门遁甲大阵一会儿还要发动,他俩坚持不了多久。咱得去救他们。” 我说:“救啊!没说不救!我看看,咱们找根绳子把他俩拉上来” 君童说来不及了,指着下面的大飞镖盘跟我说道:“从外边数第三张转盘看到了吗?写着蓬、芮、冲、辅、禽、心、柱、任、英字样的?” 我点点头,听君童说:“记住,这叫天盘,你下去以后赶紧让天盘九星归位。” 我一愣“什么?”就看到君童伸出一只手放在我的背上,一使劲,把我推了下去。 我在空中发出惨叫,继而狠狠跌了个狗吃屎。我晕头晕脑爬起来,却看到了漫天箭雨。 晓军魁梧见状,眼睛都红了,站起身来疯了一样想冲过来救我。 上面的君童厉声喝止住他俩。与此同时我终于站起来,双手虚合,身泛微光,将这箭雨震飞,听到君童喊:“快跑到圆心,唤出九星。” 我来不及骂她,赶紧歪歪扭扭跑过去,一路感觉刀光剑影堪堪从我身边掠过,站在中央立定,我大喊:“九星归位!” 话音未落,天盘朝上射出九道白光,充斥天地,等这白光变淡消失,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身穿金甲,一起显现,站在各自的位置,其中巨门和廉贞站在了一个宫位之上。 我又看到了瑶光! 我使劲挥手,大叫:“好妹子,我在这里。这些日子你想不想我?” 瑶光看着我,眼波脉脉,脸色微红,神态窘迫,微微颔首。 “楼上”的君童和旁边的晓军魁梧同时崩溃大喊:“你到底还有没有正事了?” 我也气急败坏的指着君童大叫:“你刚才是要谋杀亲夫吗?” 君童不理我,对着晓军他们喊:“快到天盘上去!那里暂时安全!” 晓军和魁梧冒着炮火抱头鼠窜,逃到了文曲的位置。 君童又冲我喊道:“桀哥,快去贪狼宫位。” 我大声喊道:“不,我要去找瑶光。” 君童的脸上又显出要崩溃的神色,她好歹控制住自己,勉强笑着说道:“桀哥,听话,别误了大事。” 我豕突狼奔逃到贪狼的位置,刚进入宫位,就看到一个穿青衣的小孩子拿着一捧花走过来,我正讶异间,又有一个穿蓑衣的大胖和尚和着一个长裙女子走进来,还没有所反应,一条大蛇突然显现,猛地扑过来咬我,我大骇,侧身躲过,还没松口气,又有一头牛挺着犄角朝我顶过来,差一点把我顶飞,一扭头,又有一匹马撅着屁股,拿后蹄拼命踢我。这一下终于没有躲过,被跺在了屁股上,我抬头惨叫,却看到头顶有一青面獠牙的巨鬼在虚空中往下砸拳。 18、混乱的时间 晓军和魁梧看得目瞪口呆。我气急,指着君童破口大骂:“臭小嫚儿,你这是挟私报复吗?” 君童满脸惊异,不停的说道:“天蓬值寅时,怎么会这样?” 她看自己手腕戴的表,问我们:“你们谁戴表了?有万年历的那种,报个时。” 晓军也低头看自己的手表,从年月日时分秒报了一遍。 君童越听越凝重,等晓军说完了,苦笑着说:“时间畸变越来越厉害了,我跟军哥的时间就差了五个多小时。如此一来,如何才能确定四柱八字。” 我听不懂君童在说什么,环顾四周,除了所在的这个大飞镖盘,大盘子分割的八个方向上各对着一道巨大的石门,高约五六米,紧紧闭合。 我突然听到若有若无的喘息声。这声音的频次非常低,恨不得一分钟响一次;音量好像也很弱,但响起来的时候又带着悠长的回音。就好像一头庞然巨兽,蓝鲸或者蛇颈龙在海底安然沉睡。 我惊恐的问大家:“你们都听到了吗?很怪的声音。” 他们三个一直神情紧张的对着时间,没有搭理我。突听魁梧绝望的说道:“你俩居然差出两天了!” 我看着君童、晓军和魁梧满脸焦灼,不明白他们在着急什么。听君童说道:“时间太乱了,好像有人在操控一样。把时间调乱,这奇门遁甲大阵就永远无法正确启动。” 我嚷嚷道:“把时间调顺不就可以了?” 我看到君童很无奈的样子:“我的好哥哥,可谁能控制时间呢?” 这时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孩子,你忘了还有十二神将吗?” 好像有道闪电贯穿了我的大脑。我的身体开始泛起白光。我伸出手,有一滴水珠落在我掌心。好像在同时,从四面八方,无数晶莹的水珠缓缓飞来,汇聚在我的面前,慢慢组成一个水球,这个水球,晶莹剔透,却隐含着无数条暗流,波纹起伏。 君童睁大眼睛看着,渐渐眼泛泪花,温柔的笑起来:“王桀纣、水神之子、三十多的大龄青年,妈妈永远的心头最爱。” 晓军和魁梧双掌合十,虔诚行礼。 水球缓缓靠近我的脸庞,我细细看着,叹息道:“这时间确实够乱的。” 水球轻轻亲了一下我的嘴巴,开始绕着我飞行,越飞越快,形状渐渐变长,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一条水练缠绕在我的四周。 我看着晓军和魁梧,又抬头看了看君童,看着她绝美的容颜,看看自己周身的时光流水,轻轻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君童默默和我对视,慢慢流下眼泪。 我昂首踏步,迈出了贪狼的宫位。有无数的兵器、暗器朝我袭来,我身边的水练轻松的将这一切吞噬掉,我终于又回到了圆心的位置。 我开口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君童和晓军对了一下时间,晓军苦笑道:“此时差了足足有一天零七个半小时。” 我伸出手掌,水练从我的身上离开,化为小小的瀑布,从我的手指间流过。 19、阵法运转 魁梧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双手虚合,喝道:“晨昏颠倒、阴倾阳斜;十二神将,还不现身!” 一阵微风吹过。接着这空间大亮。 在飞镖盘的最外沿,玄武、贵人、青龙、六合、螣蛇、勾陈、朱雀、太常、白虎、太阴、天空、天后十二个巨大的神兽显现,高达数丈,张牙舞爪、气势迫人。我看在君童方向的那个家伙头顶几乎快要碰到她了。 风渐大。开始落雨。 雨助风势。 雨渐停,又开始飘起雪花。 大厅内明暗不定,隐有雷霆之声。 慢慢的,这环境开始稳定。 君童和晓军又在频繁对时间,稍后叫道:“时间差在缩小。” 我好像又听到了那种若有若无的悠长的喘息。当这喘息开始的时候,空间又开始变得不稳定,狂风暴雨大作。 十二神兽突然齐齐发出怒吼,声震寰宇,压制住了这种喘息。 君童喊道:“时间一致了!原来是阳遁五局乙庚日乙酉时盘!” 只见她如天女散花般撒下数枚如同象棋棋子一样的物事,那东西在空中飘飘扬扬,不知道按照什么规律落到了最外层的飞镖盘上。 魁梧道:“原来这就是布奇子。先布地盘,顺布六仪,逆布三奇。” 还没说完,君童又往下撒类似的“棋子”,这次悉数落在了“天盘”之上。 魁梧点点头,若有所悟。 君童又喊道:“桀哥,快请阳遁八神归位!” 我应和道:“好! 阳什么玩意儿?” 君童一字一句说道:“阳、遁、八、神” 我叫道:“阳遁八神归位!” 最外圈的十二神将光芒大盛,其中的腾蛇、太阴、六合、勾陈、朱雀五神将身影开始虚化,直至完全消失;与此同时,在最里层紧挨着我的“飞镖盘”上,五神将现身、各自站住方位;紧接着,另有直符、九天、九地三神出现,把最里层的飞镖盘占满。 魁梧大笑道:“桀子,天盘、神盘都是你的人了,何愁大事不成?” 他扭头继续和晓军说:“军子,我说过他就是钥匙,没错吧?” 晓军点头道:“所言非虚,货真价实。” 我们突然看到君童在上面高擎双臂,白衣飘飘,像一位巫神,不,更像是天女,开始缓慢吟唱:“ 乙酉 柱四惊八宿干吉 景墓乾制死坎制开芮震制 天三地八阴二合七 开与星合三正东 蛇矫龙反时干坎乙日伏干格” 在她柔媚的歌声中,这个奇门遁甲大阵开始发出巨大的轰鸣;最外面的那一个盘始终未动;天盘的九星各自双手虚合,发出白光,而独独禄存发出金光,天盘开始慢慢旋转,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九星已经全部换了方位。 魁梧叫道:“值符禄存入巽四宫。” 天盘乍停,紧挨天盘外面的那一个大盘又开始轰鸣,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人之手慢慢推动旋转,上面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个大字随着改变初始位置,当这个大盘开始停下来的时候,我又听魁梧喊:“人盘值使惊门入艮八宫。” 20、东夷之台 这个时候神盘上的阳遁八神开始仰天长啸,大地都在颤抖,在这怒吼声中,靠近我的神盘也开始轰响着转起来,当神盘慢慢停下来的时候,魁梧厉喝道:“神盘直符亦入巽四宫。” 尘土飞扬之下,奇门遁甲大盘完全静止下来,宛如一个停下来休息的巨人。 君童朗声道:“正东大吉,孰敢不开?” 这话喊完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整个大厅开始慢慢抖动,八个大石门中的一个冒起尘土,好像是头巨兽般开始发出吼叫,轰鸣声中,这扇大门慢慢向上升起,直至完全收入上方,洞门大开! 洞里的光芒斜斜地打出来,感觉比外面还要明亮。 我们齐齐呼出了一口气。 北斗九星、阳遁八神诸将慢慢淡化、消弭。 晓军、魁梧和我一起向上面的君童竖起大拇指。君童嫣然一笑,绝美无双,晓军和魁梧都不由呆了一下。她向我们挥了一下手,径直朝我的方向跳了下来,君童在空中姿态极美、飘飘欲仙,宛如图画中人。我赶紧伸出手,她前冲的惯性太大,紧紧扑在我的怀里,把我撞了个趔趄。 晓军和魁梧围过来,盯着君童,上下打量着。 “她真的是小潘吗?”晓军还是面带怀疑。 魁梧反应更快一些:“是不是这个空间的问题?” 我点点头。 晓军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双手合十对着小潘表示感谢,魁梧也是一脸堆笑。 “不知道该叫小潘还是弟妹云山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这又麻烦你了!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好朋友了!”晓军感情真挚的说道。 君童只是笑。 “本来我真是下决心不掺和你们这个破事了。可电话联系不上,我又怕你俩出事,只好求着君童一起过来。” 晓军道:“确实着急了一些但好在还是有收获。” 他俩的精力重新被这个开启的大门吸引住了。 晓军和魁梧的眼中有迷幻和渴望的神色,看着看着,他俩不自觉的往门口走去。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试图叫住晓军和魁梧。可是他俩充耳不闻,径直走了进去。 我无奈的摇摇头,跟过去,君童和我并肩而行,轻轻拉住我的手,低声说:“桀哥,注意安全,我们很可能所来非地。” 我心中一凛。 四个人走进洞口,我才发现这里面的空间只有比外面更大。如果这里算作客厅的话,先前我们经过的只不过是玄关和走廊。在这极度空旷的场地,我们几个变成了小小的蚂蚁。东越石遗址的地下居然有这么大的一片空窍。我现在有点相信黄金家族的宝藏有可能真在平都地底下了。 这块巨大的空间边缘,每隔几米都站立着身披青铜铠甲、手执青铜武器的卫士遗骸,这一圈下来,怕不得有上千人。 在空间的正中,又矗立着一座高台,这高台比之前在云山底下看到的帝江之台高大了不知道有多少倍,总有十数米那么高,方圆数百米。而且这巨台并不似金字塔那般可以看出明显的石块堆砌,而是简直把一整座大山削成这个样子,未必多平多齐,但明显是一个整体。而在高台的周围,也是均匀的站立着森严的青铜将士。 21、赫赫华夏 这座高台,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构建的神迹! 走得越近,越感到一种极度的压迫感。 我们几个绕着这个大台子转了一圈,发现在它的一面上刻着几个大字。 为了看清楚,我们不得不离得这个大台子远了一些,即便这样,看得久了,脖子也抬得生疼。 “好像是甲骨文。”魁梧仰着脖子,气道不畅,声音都变了。 “东夷之台。”君童慢慢念道。 晓军叹了口气,道:“夷鬼居处溯流之舟。我和魁梧乘舟溯流而上,差点没淹死在兹阳河里,终于到了这夷鬼居处。” 君童闻言,微微摇头不语。 我上下打量着,嘟囔道:“也不凿个台阶,怎么上的去?” 正在想着,却见晓军和魁梧唤出神兽,那“老虎”本来体型就大,还踏马长着翅膀,魁梧的“狐狸”长着那么多大尾巴,抵得上个大降落伞,这两王八蛋连飞带扑,转瞬便爬上了东夷之台。 我看得目瞪狗呆,醒悟过来破口大骂:“不管我了吗?不是我巴巴跑来救你们?见利忘义、重色轻友的狗东西!” 君童过来,左手搂住我的腰,右手扒住石壁,双脚轮流交替,竟像个大壁虎垂直爬行,毫不费力。我看到这石壁的各种纹理从我的鼻子尖快速掠下,还没多想什么,君童已经和我凌空跳起,稳稳落在台上。 我看到晓军和魁梧站在我前面,抬着头,一脸惊骇。他们不能不吃惊,因为我和君童也马上呆住了。 在平台的正中央,竟然矗立着一座高楼般的青铜巨鼎!这座巨鼎历久弥新,没有博物馆看到的青铜器那种铜绿色,而是在洞顶宝石的映射下,闪着熠熠金光。 我们几个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魁梧慢慢说道:“我之前从未看过这种形制的大鼎。不像是商周的样子。” 我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是上周的?上个月去年都不可能,这不得有几千年了?” 魁梧摇摇头。 君童道:“四千年前,大禹治水功毕,依据山川水流,划分天下九州;并收九州之金,铸造了九鼎重器。这是夏鼎!” 晓军道:“原来这是我华夏的祖庭之一。” 魁梧道:“我突然觉得咱们好像是来错地方了。” 君童冷冷说道:“鬼者,人死后所余魂魄;又或指不良之人。此处怎能妄称为‘夷鬼居所’呢?” 我想到什么,也说道:“我和君童来的时候,曾遇到三奇护甲,可所护之地在平都城区位置,并不在兹阳河畔。” 晓军默然。 稍顷,他开始绕着这夏鼎缓缓踱步。我这才看到夏鼎四周也有一些东西,只因这鼎太过巨大震撼,让我们一时没有注意到。 我们先看到一根巨大的树干。这树干高约十米,下端削尖,深深插入地面;树干之上骨节错落,在中间偏上的位置,赫然有四五个巨大的手指印。在这树干之前,又放着一个青铜小鼎,里面竟有清水一汪。 众人继续绕鼎而行,这次却看到有一只红色巨弓连同一只白色羽箭横放在架子上。 22、煊煊始祖 弓箭的前面,放着几宗事物,竟好像是某些动物的干尸。有的长了个老虎身子,却生了一个龙头。还有的像是一个巨人的尸体,头部的位置却长着长长的獠牙,这怪物虽横卧在地,却一手持盾、一手持矛,威势不减;又有一个像一条长蛇,头部的位置却是九个骷髅;还有一个像是一只凶猛的大鸟;还有一只却像是一头巨型野猪。最后一条应该是巨蛇的骨架,这条蛇太大了,骨架环成一个大圆,把其余五只怪物包裹其内。我看得目眩神迷。 魁梧说道:“看样子应该是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这六害。” 我看到君童、魁梧和晓军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我也隐隐猜到一些,但兹事体大,我不敢想象这神话一般的伟人与奇迹会变成活生生的现实。 经过了红色长弓,我们又看到了一副直立的铠甲。这幅铠甲几乎有两米高,通体漆黑,头鍪、面甲、掩膊、身甲、胸甲、悍腰、裙甲、臂甲、胫甲、足甲俱全,胸前一个凶猛至极的金色兽头;只见甲未见人,这压迫感已经让我们屏住了呼吸,可以想见其主人生前该是如何天神下凡、所向披靡。 在站立的铠甲两边,各矗立一把黄金战戈,一长一短、锋刃寒芒毕现。 这幅铠甲的面前倒没有长弓那里那么丰富的献祭,只有两块一尺见方的破布,一为黄,一为青,不新不旧,非绸非缎,好似很随便的扔在地下。不知为何历经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败坏腐朽。 我看到君童和魁梧都流露出非常紧张和激动的神色。魁梧急促的说道:“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 君童突然打断了魁梧:“周哥,别说了。” 竟率先跪了下去。 晓军和魁梧毫不迟疑地跟着跪拜。 四个人跪了仨,这就很尴尬了。 我抬头看着这如天般耸峙的夏鼎,看着上面镌刻的山川河流、奇珍异兽;想着刚才看到的树干、红弓白箭、眼前的战甲和兵器,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一句话:这些人,都是我东夷族的煊煊始祖、巍巍大神啊!! 我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 我听见晓军喃喃道:“后世弟子不肖,误入圣地,万祈列位始祖宽赎!” 好像有感应一般,刚才所进入门口的大石忽然落了下来,把这个空间完全封死。 我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忙不迭东张西望。 我又听到了刚才在室外听到的若有若无的喘息声,这次离得更近了! 突然我们几个听到君童放低的声音说:“别抬头,慢慢往后退,退到台子边赶紧跳下去。” 晓军和魁梧低着头,慢慢往后挪。 空间里面腥臊之气大盛。 我克制不住好奇之心,想要抬起头来,君童急忙握住我的胳膊。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好像整个空间都充斥这种细微而宏大的摩擦声。 四个人浑身绷紧,慢慢往后退着。 23、烛龙烛九阴 突然好像有人笑了一声。这声音好像很低,却回响在宽阔的大厅。 “你们为什么不抬起头来看看我?”这个声音满是得意的说道。 我吓得缩了一下脖子,终于抬起头来。 我“嗷”的一声发出惨叫。 这段时间我迭逢奇遇,已经见过无数的神兽和怪物。说到龙,和君童在云山水底下看到过龙首鱼尾的怪鱼,可那毕竟总体还是个水兽的样子;兄弟三指的草龙,也不是个活物;再就是刚才我召唤出的十二神兽中好像有一条龙,但一来听我的差遣,二来那些东西半隐半现,都不像是现实存在;再就是刚才红弓底下的献祭里有些龙头样子的鬼东西;除此之外我真的没见到活龙。 可是现在,我见到了。 等到我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整个辽阔的空间已经几乎被这条巨龙粗大的红色身子缠满了!刚才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这条巨龙在慢慢盘完所有的空隙。 这条龙的长颈子从头顶慢慢伸下来,搭在这夏鼎之上,缠绕而下,凝目细看,颈子之上与其说是个龙头,更像是个人脸。随着龙头探近,洞内光芒大盛,宛若烈日白昼。 妈呀!这是条什么龙?怎么这么长?还这么丑? 我们四个慢慢缩在一起,彼此紧挨,高度戒备。 晓军和魁梧也是紧张的冒汗。 巨龙慢慢靠近,粗重的呼吸好像濒死的巨大海兽,奇异的是,当他的呼吸之气传来,我感到一阵温暖、一阵寒冷。 我想我一定是被吓得发烧了。 “原来是四只小小的虫豸。”巨龙慢慢说道。 他左顾右盼,摇摇头道:“你们太小了!并不是适口的食物。” 从抱竹涧看到僵尸,我又有了失禁的感觉。 晓军高声叫道:“误入圣地,抱歉抱歉!” 这一瞬间我真的佩服魏晓军,这小子胆子太大,真是个做领袖的样子。 魁梧也喊道:“请烛九阴烛龙大神饶命。我们确实是无意闯入。” 我奓着胆子,也装疯卖傻的喊道:“我们也不好吃。我好几天没洗澡了,刚才还吓尿了,一身骚味。” 君童想捂住我的嘴,没来得及。 巨龙的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冷冷的看着我道:“中间的这个胖子真是让人讨厌!” 他猛地探过身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晓军已经化身那头巨虎,飞起来和巨龙对空中交手、重重撞击在一起。 紧接着,魁梧的大尾巴狐狸也跳起来,朝着龙的另一个位置狠狠咬过去。 巨龙发出嘶吼,我的耳膜好像瞬间炸破,他的身体摆动着,晓军和魁梧被重重甩倒了地上,狼狈的翻滚着。 巨龙“嗯”了一声,道:“原来是穷奇和九尾。有点意思了。” 君童一声清喝,手里幻化成一柄冒着白焰的长剑,连人带剑化成长虹朝着巨龙飞过去。 这气势身法,似犹在慕容、小金、武曲、大小瑶光之上。 这巨龙庞大无比,动作却十分轻灵,轻轻闪开了君童的袭击,转过脸来对着她吹了一口气,这口气把君童吹出老远,直跌在高台之上。 我跑过去赶紧去扶她。 24、烛龙的新主 巨龙摇头摆尾着,看着君童,脸上微有笑意:“姑娘,和你的武功比起来,你的美貌更令我感到惊讶。这数千数万载,我见过无数的天女、神女,见过以高贵雍容著称的西王母,见过以冷艳无双著称的女魃,也见过以美丽秀逸著称的风神折丹和因乎,依我看来,好像还逊你一筹呢。” 踏马的!我内心大爆粗口,双手虚合,浑身燃起熊熊烈火! 巨龙“咦”的叫了一声:“有点门道!难道你也不是个凡人吗?” 说话间,巨大的夏鼎周身大亮、轰鸣作响! 夏鼎四周的物件也开始冒出神光。 我们先前看到的巨大的树干好像要燃烧起来,发出夺目的白光,这白光一直打到空中,化身为一个小了数十倍的拐杖,落到了魁梧的手中。 与此同时,红弓白箭的精魂也凌空而起,落在了晓军的手上。 巨龙的眼睛都直了,叫道:“天人感应?” 话音未落,夏鼎之前那副无上威严的铠甲突然裂开,跳到空中,各部位慢慢旋转环飞,众而不散,然后突然朝我冲过来,各司其职,把我紧紧包裹起来,与此同时,我的双手触感一阵冰冷,竟是长短双戈尽握于手。 巨龙目睹这一切,神色慢慢激动,居然流下几滴泪来。 他摇摆着身体缓缓说道:“几千年了,你们几个孩子居然又让我开始回忆,回忆起那些创世的东夷大神。他们竞天斗地、追日射月、移山填海、栉风沐雨,终与三皇五帝一起成为华夏的始祖、中土的共主。” 我慢慢踱步,气质从容威严,好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人,身上的盔甲发出金属的摩擦声,我把长戈拖地,发出刺耳的噪音,沉声道:“那么烛龙,你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守候众神,等待下一个轮回。” “那你一定很寂寞了。” “岂止是寂寞。在见到你们之前,我已经等待了五千年。”他摇摇脑袋示意,“他们,也等待了几千年。” 晓军问道:“那你现在等到了吗?” 烛龙环顾我们,不置可否。 他先转脸看着魁梧,呵呵笑了:“相比起来,你可真是太小巧了。” 然后他看着晓军:“你倒是和他一样高大、强壮、英俊。” 烛龙最后看着我:“我知道你了,水神之子,母亲的至爱,老烛龙的新主人,被男人和女人同时爱慕的命运逃避者。” 我左手举着短戈威吓:“你这话好像不是很尊重我。” 烛龙笑了起来。 然后他停下来,一脸严肃的对我说:“孩子,把地上的布捡起来,珍藏好。这代表着你的祖先亘久无尚的荣光。” 魁梧问:“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跟随新的主人,去进行更大的冒险。”他满眼热望看着我们,好像孩子垂涎欲滴的看着美味的糖果。 晓军迟疑道:“我们可能会让你失望。” 烛龙道:“神的选择,不会犯错。” 魁梧道:“万一真的错了呢?” 烛龙笑了起来:“我会把你们都吃掉。一切都会重新开始,而神永远不会错。” 我把长戈和短戈相交,发出巨大的声响。纵身一跃,跳上了烛龙的脊背。 25、鬼子楼 “我想先离开这个地方。”我大吼。 烛龙又笑了起来,我现在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他张牙舞爪,仰天长啸! 他带着我在这巨大的空间上下翻飞游荡,动作恣睢畅快,可见其心情之愉悦。他忽然猛地俯冲,几乎贴着东夷之台,凑到晓军他们三人跟前,问道:“对了,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求什么?” 晓军臊着脸说:“本来是寻找藏宝的线索” “藏宝?”烛龙呵呵大笑,“这里只有一点上古的遗迹和一条可怜的老龙。” 我们几个是乘坐着烛龙回到现实的平都。天可怜见,这个夜晚虽然已近凌晨,总算还没有完全过去。我日常的生活勉强还可以继续搪塞。 但是晓军却很严肃。 他告诫我说:“一个人不能什么便宜都占着。你得做好辞去公职的准备。” 魁梧急匆匆的赶回家去。 而君童,现在是小潘了,也准备离开。我跟小潘说:“都这么晚了,先去晓军家对付一宿吧,他家有地儿,不行咱俩挤一挤。” 小潘脸都红了,悄悄说:“桀哥,我现在是男的。” 我顿时无语凝噎:“操!我现在就给人这么色中饿鬼的形象吗?” 到了晓军家已经很晚了,或者说很早了,四点多钟的样子。晓军打着哈欠让我睡个回笼觉,七点多叫我,吃个早饭送我去单位。 我懒得洗漱,回到卧室。脱去上衣,看着镜子里赤膊的自己。灯光下,皮肤开始隐隐浮现出烛龙的样子。关键这家伙太长了,一圈一圈在我身上绕,好像全身都长满了刺青的感觉。要是在日本,我得是个级别很高的黑社会了。关键这老家伙还在兴奋的游动,在我身上盘来盘去,张牙舞爪的,看着我在镜子里盯着他,朝我抛个媚眼,扮个鬼脸。 我差点哭出来,这真踏马引鬼上身,平都话“招孙”。我又举起胳膊看看,北斗九星又亮起来呼应我。 我这是变成个什么样的怪物啊!好像一群人时时刻刻和你呆在一起,围观你,一点个人隐私都不能有了。关键我还知道这里面有瑶光。 早上和晓军吃饭的时候,他一个劲儿撺掇我考虑辞职的事情,我说你大爷的,我现在的职业,是本地人们最高看的身份,你让我辞了公职,跟你去瞎混,你踏马养我啊? 晓军塞了一大口油条,说你还用我养?你现在一身的神鬼技艺,到哪吃不上顿饭? 我嗤之以鼻:“狗鸡子的神鬼技艺,以后我踏马街上卖艺耍龙玩?” 上午去了单位,领导让去继续做旅游资源普查,今天的重点是美国教会医院。 美国教会医院,平都俗称“鬼子楼”。 平都实在是个大农村。别的城市,往往用“大农村”来形容本地市容市貌之土气,而用“大农村”来说平都,那实在是恰如其分。早些年严格来说,真正称得上市区的,也就红旗路周边。市委市政府、电影院、几个国营大厂,都在这附近。其他地方都是村镇,之后慢慢发展,以几条主路为基准,慢慢建了一些商业区、楼房,有了点城市的样子。一直到现在,也还有大量的村容村貌保留完整。 26、相机里可怕的影像 “鬼子楼”也属于这样的类型,和附近的村居杂在一起。我以前上学,都走其间的小路,要路过鬼子楼,那时候鬼子楼很破败了,晚上回来,远远望去,楼里的窗户常常透出黄光和红光,胆子小的孩子,往往加快脚步跑过去。 改开年间,人们的思想越发的活络,鬼子楼这一带的小巷子成了平都的红灯区。也真像相声里说的服务一条龙,巷子的末尾还真有药店,贴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广告。 而鬼子楼的下面,也聚集着几个平都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和人民医院附近一起成为平都的两大神棍聚集区。 鬼子楼离单位不远,腿着去就行。领导交代,不必联系现在的主管单位,在围墙外面拍几张照片就行。 美国教会医院是统称,实际上当年这里有医院、教堂、学校,规模非常大。 十九世纪末,美国第一位传教士来平都传教、建立教会。自此,平都开始烙下基督教的印记。几年后,又一位美国传教士,中文名字唤作“张万禧”的来平传教,随后开始建设医院、教堂和学校。 目前剩下的美国教会医院,也就是鬼子楼残存,是一栋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带阁楼和地下室,被一圈围墙包起来。整座建筑中西结合,既有歇山式屋顶、布瓦屋面、高大的正脊、八面攒尖顶、斗拱、菱角檐等中国传统建筑的技法,又有老虎窗、半圆形发券、罗马柱造型、异型露台等西方建筑风格。 这些所谓的当地历史遗迹,并不会引起本地人多少思古之幽情,更多的反而是唤醒自己童年、少年时期很多回忆的气息。 我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拿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正拍着的时候,眼睛被什么迷了一下,眨眨眼,再去看取景器。鬼子楼的一扇窗户里,一个衣着古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冷冷看着我。 我身子抖了一下,赶紧放下相机,用肉眼去看,所有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哪有什么人? 累傻了这是。我摇摇头,又拿起相机。可这次更多的窗户都出现了人影。大多是老外,有男有女,都是朝窗外望着。他们在镜头里发现了我,都朝我张开手臂。 我的身上一阵恶寒,汗毛都竖了起来,把相机又放下来,心怦怦直跳。 “闹鬼了?”我暗暗的想。 我低头看看之前拍的照片,竟然全是模糊失焦的。我只得又拿起相机,想着赶紧再拍两张就撤。 现在镜头里的鬼子楼燃起了熊熊大火。之前看到的好多人现在浑身大火,惨叫不已。我调节变焦放大视野,很多人朝我大喊着,看口型好像是“helpme”。我看得浑身颤抖,又找到了刚才第一次看到的那个高鼻深目的老外。在熊熊火光中他依旧镇定冷酷,看着我用中文清晰地说:“罪人!” 我吓得差点把相机扔在地上。现在就走吧,哥们儿不陪你们玩了。我失魂落魄的离开鬼子楼,沿着围墙走回单位。 27、神秘的算命瞎子 “我看你印堂发黑,要走背运。”突然有个声音在我旁边响起,把惊魂未定的自己又吓得几乎跳起来。我扭头看去,是一个算命的靠着墙根坐着,带着墨镜,也不知道是不是个瞎子。 我扭头四顾,发现周围就我自己,确认这大师是对着我说的,我平时从来不信这些玩意儿,想着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如何也不会闹鬼,慢慢放松下来,不由戏谑道:“请问大师,该如何化解呢?” 这人抬起头看着我,他的眼睛隐藏在墨镜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瞎子——静静说道:“勿执迷、断舍离。” 我心里一动,想起我最近干的事情,瞎子说的话倒是似有所指,我颇有兴味的看着这张隐藏在墨镜之后面无表情的脸,过了一会儿,我笑着摇了摇头。 瞎子叹了口气,说道:“执迷不悟,大祸临头。”不再理我。 回到单位坐在办公桌前,尽管阳光普照,我还是一个劲儿的打哆嗦。平静了一会儿,我开始工作,从网上查询关于鬼子楼的相关信息,照片也没有拍好,还得从网上下载一些。这一天看得我津津有味,就当是读小说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光绪二十六年(一九零零六月十一日,平都闹义和团的时候,将当时的教会及医院焚毁。事后,地方政府赔款一万两千五百两白银,美国传教士利用赔款及所霸占的房产在原址重新建设教堂、医院、学校。我想起上午去鬼子楼拍照,在相机镜头里出现的大火以及呼救的人群,心中若有所悟。 晚上加了会班,出去在街边的小店吃了点饭,意兴阑珊的回家。看着身边经过三三两两穿着时髦的小姑娘,我突然想到慕容现在不知道在忙什么。是在苦修?也在吃饭?或者支颐思念某个人?我心里一热,不敢再想下去。 这么胡思乱想着,竟然又走到临着鬼子楼的那条小路。我其实好久都没有走过了,这里好多是荒废的民居,周围的一个楼盘也多年没有完工,路破坏得很厉害,又没有路灯,为安全计,我一般都绕路。今天居然无意又经过这里,真是鬼使神差。 经过鬼子楼的时候,我扭头看了一眼,窗户里又有红色的微光。我加快脚步,附近的围墙有一个小路灯,把一点子光芒打下来,白天见到的那个瞎子居然还坐在那里。 算命的都不下班吗?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瞎子喃喃道。 我突然感觉很烦躁。这个瞎子虽然一直在规劝和暗示,却没有亮出身份和展示武力。你总不能率先和一个残疾人动手吧? 我冷冷说道: “苦海无边,彼处亦岸。 屠刀杀魔,也可成佛。” 瞎子怔了一怔,叹了口气,说道:“罢了。” 我呆立一会儿,转身离开,听见瞎子在我背后喑喑哑哑的唱道: “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宫, 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在一掌中; 轩辕黄帝战蚩尤,涿鹿经年苦未休, 偶梦天神授符诀,登坛致祭谨虔修; 神龙负图岀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 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 ” 距离渐远,声不可闻。 28、中伏!!! 又起雾了。有点像那天去博物馆找君童。我内心有点警惕,却不害怕,再走几十米我就能到公路上,过了公路就到家了。 突然我听到有女人啼哭,哀哀的低声痛哭。 我心里一毛,凝神细听,感觉这声音就在前面。我加快脚步,这女人的哭声越来越清晰,还间或唱几句着五音不全的儿歌。我几乎小跑起来,冲出小路,望着前面的公路,路灯照耀下,居然真有一个女人站在马路中央。 我模糊看到这个女人蓬头垢面,轻轻在摇身前的一辆婴儿车,神态温柔。我的汗毛都起来了,这幅情景太诡异了。 已近深夜,可即使再晚,路上也是车来车往,一不留神,这个女人跟婴儿车就会被撞得四分五裂。 我大喊:“大姐,别站在路上,太危险了!”朝着那女人跑过去。跟那女人越来越近,她转过脸来看我,浑身污垢,朝我咧嘴一笑。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是平都一个“知名”的流浪婆,经常可以在大街上看到她走来走去,捡拾垃圾,咒骂行人。我甚至有一次看到她的经血从赤裸的臀部一直流到整个腿部,而兀自旁若无人的行走。 我甚至无暇细想这个妇人怎么会有一个看着还不错的婴儿车,里面真的有孩子吗? 我焦急的冲她喊:“大姐,快走!别呆在马路中间。” 她痴痴的开口笑着,一股浓烈的霉臭冲的我几乎窒息,她口齿不清的说道:“孩子!孩子!” 突然,毫无征兆的,前方灯光大亮!我抬头,一辆巨大的泥头车轰鸣着朝我们冲过来! 妇人“啊”的一声惨叫,紧紧搂住我。我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我不知道一个疯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当然可以挣脱她,跑到马路边,但这样的话,这个女人和婴儿(如果有婴儿的话一定会尸骨无存。 我当然不算是一个好人,但我还没有灭绝人性。 我高喝一声:“九星何在?” 贪狼和巨门冲出来,和庞然无朋的泥头车撞在一起,冲天巨响中,泥头车翻滚、起火、爆炸。与此同时,贪狼和巨门的法身也被撞得粉碎。 惊魂未定,又一辆泥头车吼叫着冲过来! 禄存扬起身子,变成一只硕大乌龟,顶着坚硬的龟壳撞在车头! 爆炸声持续! 接着两辆泥头车同时碾压过来,而且两车并非平行,而是形成一个夹角,意图把我们几个活生生挤死! 文曲、廉贞现身,文曲的文士青衫好像被鼓风机吹起来一样;廉贞圆睁双眼,好像一只斗鸡,颌下的大喉结更突出了,两人迅疾飞过去,把这两辆车也顶飞了起来。巨大的车辆翻滚,把公路和两边的设施撞得粉碎。 我发力把这疯女人单手抱起来,同时用另一只手拉这婴儿车,却发现这车子好像被焊在地上,无法动摇半分。我继续发力,这婴儿车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马上就要散架,可还是不能移动分毫,我吓得不敢再拉。 29、致命的一击! 这电光火石之间,武曲暴起浑身的力量,硬生生分别举起两辆巨大的泥头车,正待他待奋力扔出去的时候,第三辆车已冲过来和他一起同归于尽。巨大的火光直冲天地! 急智非我所长,我正彷徨无计,大地突然开始颤抖。远处,一辆巨型工程车宛若史前怪兽,震天撼地的冲我而来!这样的工程车我只通过互联网在外国矿场的工地见过! 左辅右弼两位少年冲过去,吼叫声中变身巨人,拼死抵住车头;瑶光现身,冲我喊:“桀哥哥,拿起孩子快跑。” 我叫道:“瑶光!瑶光!怎么每次都是和你匆匆错过!” 女孩子回首嫣然一笑:“师兄,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吗?” 看着女孩子和巨型工程车发出可怕的撞击,我悲愤莫名,容不得我伤心,第二辆巨型车又冲过来,我大喝,挥手,把这车从中间劈为两半,巨大的惯性让分为两半的车体嘶吼着从我们两侧呼啸而过,把这疯女人吓得目瞪口呆。 婴儿车里的孩子忽然放声大哭,我记得瑶光和我说的,赶紧凑上去要把他抱起来。掀开覆盖在上面的布帘,赫然有一双邪恶至极的眼睛和我对视,我大惊失色,那东西已经跳起在空中,拿一柄刀恶狠狠朝我胸口捅过来。 竟然是一个婴孩大小的侏儒! 刀尖已接近我的身体。 突然我的衣服一寸寸碎裂,胸口的烛龙开始游动,一只龙头凶猛的探出来,一口把这侏儒吞下,其势未竭,烛龙从我身上飞出,兴雨布云,威势无敌,从空中直扑而下接连挑翻了两辆巨型工程车。 我赶紧又探过头,这会儿车里真是一个白胖婴儿,此时不再哭泣,正大眼睛亮晶晶的与我对视,我赶紧弯腰把这孩子抱在胸前,带着疯妇人,要往路边跑去。 此时是也,星光暗淡、车翻路毁、大火熊熊、龙飞于天。婴儿车突然炸裂!车里又跳出一个小人,身法手法比刚才那个更毒更狠,寒光一闪,已到我的胸口。 这真踏马是计中计!务必要置于我死地。 我的双手已经被完全困住。 北斗九星和烛龙在这一刻已无法护身。 我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就是把这婴儿护在我的胸前,用它来挡刀。如果一下不行,我还可以把疯女人拉过来继续挡。 我当然算不上一个好人。可我总觉得,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它的一生不该止步于此刻;这个疯女人,已然饱受人世的恶意与欺凌,更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丧失掉性命。 我把孩子高高举起,对眼前这行刺的小人儿怒目而视,说:“草泥马!”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看到半透明的君童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用手去抓那把刀,可这小东西武功奇高,又事出突然,这凶器穿过了君童的身体,扎进了我的胸口。 那小东西满面凶相,还待继续发力深入,那烛龙早已反应过来,声如霹雳,转瞬而至,又一口将第二个侏儒吞进腹中。 30、母亲救我! 我挣扎着把婴孩塞到这疯女人怀里,感觉已是满口的血腥气,再也坚持不住,慢慢坐在地上。 疯女人和孩子突然被淡淡的雾气拢住,消失不见。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我吃力地掏出来,显示是晓军打来的,我点开,听到那边晓军疯狂的大喊:“桀子!桀子!你没事吧?” 我吐出一口血沫,苦笑道:“妈的,被人偷袭了,可能要嗝屁” 再也没有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摇醒。我觉得脑子昏沉沉的,胸口疼得要命,几乎无法喘息;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晓军、魁梧和小潘围着,小潘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我这才看到晓军脸上从左上到右下被砍了好长一道口子,已经完全破相;魁梧浑身是血,小潘整只右手全包扎起来。这些发现倒让我吓了一跳,清醒了一点。 “得赶紧送医院。”小潘焦急的说道。 我想到一点,挣扎着说:“咱们都被袭击了。” 晓军说:“去哪家医院?要不直接去市里?” 我挤出声音:“鬼子楼!我今天去了鬼子楼。” 魁梧握着我的手快哭出来:“别说话,咱们马上去医院。” 晓军打电话吼着:“三分钟开车到我这里来!” 我好像快死了,要不然为什么脑子变得这么清楚,我挣扎着喊:“踏马的!夷鬼居处!夷鬼居处!原来是西夷,不是东夷。” 小潘轻轻抚摸着我的身体,要我别着急,说:“上次的三奇护甲,方位所指,应该就是鬼子楼。” 我嘶声喊道:“把我放到水里,我妈会救我。” 晓军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这汗珠很快就融于他满脸的鲜血之中。他有些彷徨的看着小潘和魁梧,不知如何是好。他着实无法判断,我最后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不是清醒状态下的表达? 魁梧突然也是满头大汗。 小潘的额头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突然他问晓军:“家里有浴缸吗?” 晓军点头,车子已经赶来,他们开始手忙脚乱的把我抬上去,我听见晓军在电话里大喊:“把浴缸灌满水,马勒戈壁,全灌满,满了也别关龙头,就让水一直流,要热水。” 我好像陷入了半昏迷。但还是能听到晓军和魁梧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小潘一直抱着我,频繁把脸贴着我的额头。车很快到了晓军租住的小区,几个人把我抬上楼、抬进屋,我听见了很大的水花声,还没进卫生间,一股灼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热水器应该一直在开着。 房间的地上都是水,水龙头一直没关。他们一起把我轻轻放进了浴缸里面,顿时这种温暖的物质把我无缝的紧紧拥抱住,我整个身体沉入水中。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说话。我睁开眼,发现身在大帐之中。老道士坐在我的前面,我在其身后肃立。他的旁边坐着一位穿异族服饰的老人。 这位老人相貌普通,脸色和眼神中充满了疲倦。他只有在和老道交谈的时候才会露出微笑和嘉许,之后重新归于冷漠。 31、箴言的来历 这座大帐里同样站立着很多士兵,他们一看就是堪为万人之敌的勇者,可这些大汉在老人面前,却像是大气都不敢出的羊崽子。 我稍微倾斜着看一眼前面的老道,一向挥洒自如的老牛鼻子现在也显得无比端庄和恭谨。 突然帐外闯进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跪倒在老人面前哭诉,各个面上鲜血淋漓,有的被砍掉鼻子,有的没了双耳,有的却被剜去了一只眼睛。 老人眼神中的疲惫消失无踪,眸子开始越来越亮。这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年人该有的鹰隼一般的眼睛。 他用异族语言呼喝着,有无敌的战将从帐外进来,匍匐在他的脚下,浑身颤抖。 老人继续说着,旁边有一个翻译低声说道: “要用大火烧这座城 除了好手艺的工匠 城里的男人须全杀亡 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女子取回来 要允给勇蛮的兵抢三天 最好的黄金须留我也 放一点子人回去 让这国人都在噩梦里念我的名 也告诉他的汗 我要占满他的整国 然后取用他的头骨 加上金子 来制我的酒壶。” 我听着这诗意的语言,说着却是屠城灭国的大事,心中大为战栗,也突然不再敢看这老人的脸。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了最后一段话。 “还有其他诸般国 他们派使者见我面 拿巧话蒙骗我 我决定不再信这国 它的使者见了我 如同整国人见了我 朕便宣他们为罪人 一并拿刀枪和大火征伐于他。” 我听老人这样说着,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终于知道那句话的出处所在了,也明白自己每次听到它的时候为何会如此失态、不知所措。原来它产生的背景居然如此酷烈。 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这一切突然又化为虚无的背景,我看到母亲白衣飘飘,朝我游过来,环住我的脑袋,轻抚我的脸庞。 她微笑着:“我的小桀,你好像又受了伤,真让做妈妈的心疼。你这孩子,从小就让我费神,怪道你姐姐老说我偏心。可是老天爷作证,我这做妈妈的,心里可是一碗水端平的呀!” 我被拥入母亲的怀抱,这一霎那间我觉得无比心安,那些心怀恶意者的偷袭、手掌权柄者的威势,仿佛再也伤害不到我。 就这样在母亲的怀里不知道有多久我突然挣扎而起,在浴缸里坐起来,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晓军他们几个还是在紧张的看着我。此时也不知道这热水器工作了多久,整个房间都是热腾腾的雾气,三个人都是满身满头的汗,混合着身上的血水,显得无比狼狈和诡异。 我把上衣撕开一些,那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浅红色的一道痕迹,他们几个睁大了眼睛。 我抹了把脸,突然一把拽住魁梧的胳膊,把他拉过来。我看着他说道:“原来你伤得也很重!” 说话间这白色的蒸汽沿着魁梧的胳膊冲了上去,把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就好像大锅掀开热气爆开的感觉;蒸汽弥散的速度非常快,十几秒的功夫又把晓军和小潘包围了起来。 32、正反都是计 当蒸汽慢慢散去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晓军他们的伤势也在恢复。可惜砍在晓军脸上的这一下委实太狠,虽然伤口慢慢愈合,但还是留下了明显的伤疤。倒也不算毁容,反而平添了几分悍野的风味。 晓军一翘大拇指:“阿姨不,水神大人真厉害!” 他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直接纵进了浴缸,砸在我的腿上,疼得我发出一声惨叫。这惨叫还未喊完,魁梧已把我的头狠狠按在水里面。 小潘看着我们打闹,微笑不语。 晓军把水朝自己身上泼,恶狠狠说道:“桀子说得对!不是东夷是西夷,西洋鬼子。这次算是找到根儿了。” 我看着站在一边的小潘,脸上沁出细密的水珠,虽然不是君童,但仍然娇艳的像出水的芙蓉,想着他刚才又救了我一命,心里感激莫名。 我伸出手:“宝贝过来,哥哥抱抱!” 小潘啐了我一口,脸色飞红。 我跟晓军魁梧闹作一团。 小潘突然说道:“我还是劝你们,这事儿太危险。还是及早抽身为好。” 晓军居然好整以暇的在浴缸里开始搓泥,当然是穿着衣服,他慢慢说:“怎么抽身,怎么退出。死了那么多人,这其中还有我的兄弟。” 魁梧道:“没想到这次他们的反击会这么凶猛,我们几个差点都没命。应该还是云山那帮子人。” 小潘冷冷的说道:“再不退出,会死更多的人。” 晓军说道:“小潘兄弟,你三番五次相救我们,大恩大德,无以言表。这次他们突袭,连你也不肯放过虽然你不愿吐露来历,我也知道你不是我们的敌人。从今往后,你也像桀子、魁梧一样是我最好的兄弟。” 小潘摇摇头,又对我说:“桀哥,那你退出吧,别跟他俩混了,这一路走来,你看多危险。尤其这次,多重的护卫护法,硬是没有拦住对方的袭击。” 我低头看我胸前的伤口,红色的疤痕还在那里。我有点不敢相信我刚才离死神就那么近。我捞起水浇着这伤口,想如果老头儿突然知道我的死讯会是一副什么情景。慕容呢?远在真州的她呢? 我抬头看着小潘,他也殷切的看着我,我想了想,摇摇头。 我说:“这冒险、这血腥,好像把体内的另一个我给激发出来了,我不想让他再缩回去。更何况” 我看着他笑着:“如果我退出,就再也看不到时空畸变,也就再也看不到我的君童了。” 小潘气得直摇头。晓军突然拿水泼他,说别再蛊惑我的兄弟了。 我勃然大怒,踹了他一脚:“军子,你踏马敢调戏我的马子!” 魁梧哈哈大笑。 晓军举起拳头,喊着:“向鬼子楼进军!” 小潘气得脸都红了。冷冷的说道:“你们真是不知死活。依我看来,今天这一出就是一个标准的正反计。” 晓军问:“什么叫做正反计?” 小潘道:“正计就是正面突袭,直接杀掉对手。反计就是通过正计更加让对手确认自己的目标无误。” 33、有仇不报非君子 魁梧道:“你的意思就是无论正反都中计?而且这个反计更具杀伤力?看来鬼子楼真是一个危险的去处,咱们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晓军说:“那踏马就将计就计。大丈夫横行天下,何惧生死?在我看来,马革裹尸要比寿终正寝有意义得多。” 我朝小潘伸出手,叫他:“君童!君童!” 小潘板着脸,冷冷说道:“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君童。” 还是走过来,靠着我的身边,伸出手来让我紧紧握住。我看着他绝世无匹的脸,真挚地说:“小潘,别拦着我,且和我一起并肩战斗。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抬头就只看到这两个傻逼王八蛋,那我的生活,该是多么枯燥乏味和绝望。” 晓军魁梧同时道:“操!” 第二天晚上晓军和魁梧又约我。我问干嘛,晓军也不废话,简短两个字:报仇。 我摸摸自己的胸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在约定地点见到他俩,有点不高兴:“这么急,我还没吃饭呢。” 晓军说:“很快,不耽误吃饭。” 我忧心忡忡地说:“可别杀人,搞大了对谁都不好。” 魁梧道:“只是警告一下。” 我们几个经过鬼子楼外墙外,在淡淡的路灯下,那个带墨镜的算命先生还坐在马扎上。 晓军和魁梧一左一右悄悄把他围住,我离着他俩再远一点。 算命的“咦”了一声,掐指念道:“天上六庚加六丙,太白入荧贼欲来。这是怎么回事?” 晓军冷冷道:“先生真会指桑骂槐。” 算命的笑道:“原来是有客上门。请问阁下要算什么?” 魁梧道:“占求财。” 算命的道:“我的卦资可贵。” 晓军道:“算得准,多少钱都行,不准,砸了你的摊子。” 算命的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开始掐指,念念有词:“生门之上好求财,上下两盘仔细猜。 吉星吉格求必遂,一有不吉所求乖。 休囚死废全无用,生旺相和事事谐。” 瞎子念到此,大摇其头,啧啧有声:“我看你们呀,凶星凶格各个有,休囚死废全都是。所求者,也就如镜中月水中花一般罢了。” 晓军森然道:“你算的狗屁都不是。你看我像个穷鬼的样子吗?” 魁梧突然靠前,蹲下来,稍稍仰视着算命的,说道:“先生,我给你也算一个吧。如果算得准,我不收你钱。” 他也不等算命的说话,掐指说道:“值使为主者,丙为己、庚为仇。以月将加本时,丙为值事所得,及相冲则动,不冲不动。冲动则看庚与值使乘星。庚旺使囚,无益;庚乘星克使星,亦无益,相生,无益。使乘星克庚乘星,方得。” 他抬头看着瞎子,笑着说道:“原来你就是庚啊!可惜你第一次在这里劝我兄弟,正是凭恃‘庚旺使囚’的底气;你第二次用奇门遁甲想要赚我我们兄弟几个的性命,又是靠‘庚乘星克使星’;可这次却是‘使乘星克庚乘星’,你终于无路可逃也!” 算命先生脸色木然,不再说话。 34、十干伏吟格 晓军阴沉沉的看着他说道:“我在此设下了天罗地网,如果你的同党敢来救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你我都知道,你这个细作暴露了,也就成了一枚废棋。” 算命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他的目光——如果他还有目光的话——越过晓军和魁梧,看向我,说道:“临走之际,我免费送你一卦吧。” 他低沉的说道:“你和远处的那位”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才发现小潘站在离我们七八米的地方斜倚着墙站着,不知是不是晓军请他来给我们压阵。 算命的突然狞笑起来:“你俩真真是百年难逢的‘十干伏吟格’,唤作双木成林、日奇伏吟、月奇悖师、奇入太阴、青龙入地、地户逢鬼、太白同宫、天庭自刑、蛇入地网、天网重张,这叫局局皆凶、凶上加凶;你俩在一起,或铁树难开、或虚境不卺,不论他是男是女,你俩此生都不会有好的结局。嘿嘿嘿” 他头靠在墙上,渐渐没有声音。 我回头看小潘,他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 我叫住他,他摆摆手,飘然消失于黑暗之中。 我看着他走的方向,怅然若失。 魁梧叹道:“还是死人了。” 晓军冷冷道:“这世间,每时每刻,不都在死人吗?说不定下一刻就轮到了你我。” 晓军转身看着我:“你刚才不是说还没吃饭吗?走吧!” 我苦笑着说:“我好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晓军道:“正相反,我现在食欲高涨。每一次击败敌人,我都想要大快朵颐。” 魁梧沉默片刻,说道:“你踏马真是一个牲口。” 我们找了一个小饭馆吃饭。 我说小潘估计也没吃饭吧,我打电话叫他来。 晓军突然按下我的手,却不看我,神色古怪地说道:“桀子,有时候做事要聪明一点,别让他人感到不舒服。” 我讪讪笑道:“你踏马什么意思?我根本没那意思。你这样也太也没意思了。” 晓军还是不看我,脸看着过来点菜的老板娘说:“要面对现实。” 魁梧也一直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道:“来,喝酒!” 我的经验是当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他的酒量一定是不如以往的。我好像很快就醉了,甚至饭都没吃饱。晓军先回去,魁梧送我回家。他搀着我走着,突然说道:“我觉得你最近的心态改变了很多。” 我打了个酒嗝:“譬如说?” 魁梧字斟句酌:“你好像不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密室对决、云山之战、东夷之行,你都表现得镇定勇敢。我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你真的成长了。” 我晕晕乎乎的说道:“你真不该跟一个醉汉探讨这些东西。” 我又努力想了想,说道:“就像小金说的,我只是学会了克制和隐藏。面对羽昊春田,有那么一刻我差点想哭。后来在云山底下我遇见了我的母亲,可能从那时候心态就有了变化。我似乎变得不那么害怕死亡。看到了我的母亲,对了,还有赵其武,我发现其实死亡也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他不一定只意味着终结和痛苦。也许从那时起,我甚至变得有那么一点点期待了。” 35、去鬼子楼 魁梧沉默良久,然后点点头:“我理解。但你的想法很危险。” 魁梧把我扶进单元门,我不让他继续帮我上楼梯。他扭头出了门,我转头叫住他:“魁梧!” 他站在黑暗中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慢慢说道:“我知道那句话最早的出处了。” 我俩对视着,声控灯慢慢熄灭,我也湮灭于黑暗之中。 我听魁梧静静说道:“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躺在床上,我感到浑身燥热,好像身体的某一部分开始蠢蠢欲动,不听招呼。我突然拿起电话给小潘打过去。 “你回来了?”小潘道。 “我想你了。”我低声说。 “你是不是喝酒了?”小潘轻声说。 “要不我现在去找你吧?”我有些激动。 “桀哥,我现在是君瞳,不是君童。”小潘幽幽说道。 “没事,我生冷不忌、水陆两栖”我无耻地说。 “又说胡话了?你真是个坏孩子。”小潘低低的说道,仿佛在我的耳边喘息。 我刚兴奋莫名。 小潘又温柔道:“桀哥,快休息吧,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怅惘片刻,想起刚说过的话,心里又涌起羞愧之情,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踏马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恬不知耻。 酒意上涌,我又沉沉睡去。 我又看到了在马路边上“放牧”螳螂的两个小孩。螳螂被从桶里拿出来,开始奋不顾身往路中间爬去。当它们开始爬行的时候,体型急剧变大,拖着肥大的肚子,仿佛群犬团豕,浩浩而行;它们口器翕动、两柄大刀深深铲在路面上,将沥青甩的哪里都是。 看到我过来,它们把那尖头转向我,一起阴恻恻的说道:“死亡只是开始” 顷刻间天翻地覆,我晕头转向的四周看,发现自己又站在巨大的棉麻仓库面前。棉麻巨兽在我面前沉默的横亘。 有个几岁的小女孩朝我招手,我认出她是我的童年伙伴,叫做“小白”。她回身掀起脚边的帆布,钻了进去,我紧紧跟随。这种巨兽的体内是堆积如山的棉麻制品,它们如金字塔般堆积排列,中间有无数的缝隙和过道,一旦被巨大的帆布覆盖,内部就是天然的巨大的迷宫。 我跟着小白,兴奋的在她屁股后面爬着,鼻端充斥着棉麻的味道。一会儿的工夫小女孩就看不到了,在我眼前只剩下这巨大而昏暗的迷宫。我钻过一条又一条的“小路”、“走廊”、“甬道”,却无法找到真正的出口。 我变得越来越焦急,渐渐听到好像有童声在齐声朗诵道:“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我循声而去,探出头来,才发现眼前是一片无穷无极无声无色之所,正待凝神细看,突然一个狞恶的鬼头贴面而来,我大惊而醒。 过了几天,晓军来电要我跟单位请假,最好能休假几天。我说这是要准备大干呢!晓军沉声说这次去鬼子楼凶险异常,要我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并强调就是我和小潘不去,他和魁梧也一定会去。 36、你确定要去? 我说这踏马属于威胁吗? 晓军说不是。但你跟小潘最好同去,要不我和魁梧这次再陷进去,你俩未必能来得及救。 我说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我去跟单位请假的时候,领导老不乐意,他正踌躇满志呢,干活的人倒撂挑子了。 “非得这时候休假吗?”领导大皱其眉。 我赔笑道:“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想好好休息几天。”全然没了在另一个战场腾龙跃虎的神气。 领导坐在转椅上思忖了一会儿,说好吧,你把手头的工作交代安排一下。转而笑眯眯的看着我说:“今年三十几了?个人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看着我不置可否的样子,领导语重心长的说道:“要尽早安定下来。先安家,再立业。安定下来,领导和组织也能看到你继续要求进步的决心。” 我频频点头哈腰。 我回家跟老头儿说了休假的事情,说出去转转,顺便看看几个战友。他神色凝重的把我又叫到小屋。 “你不去市里海边看看你妈?”他悄悄问。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最近老梦到你妈。”老头儿喃喃道。 我心一跳,问:“梦里我妈都是什么样子的。” “有年轻时候,也有老的时候。”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我和你妈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的。以后有时间,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我摆摆手道:“算了,我不想听。” 老头儿满脸的怅惘和欲言又止。 晚上晓军给我开始给我发鬼子楼的相关资料,主要是大量的外部和内部的照片,基本上我都是第一次看到。我边看边发给小潘。 小潘过了一会儿给我回信息,说这次去鬼子楼真的非常危险。我问有多危险,小潘说很可能九死一生、有去无回。那个地方非常邪门,这么多年其实去了很多拨人。 “很多人?”我惊讶的说道。 小潘冷冷说道:“既贪财又不傻的并不止魏晓军他们。可是去了这么多人,却无人生还。” 我心里一沉,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潘轻声说道:“桀哥,何苦去冒这个险?这次弄不好,可能真会把命丢到那里。我知道晓军和魁梧是你的好兄弟,可正如你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俩要走的,不意味着你也必须走一遍。” 他又说道:“听话,你不要去了,就一直好好活着。如果你不厌弃,我愿意一直在身边陪着你,永不分开。”说到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 我心旌摇动,一时不能自已。我突然想到一事,问小潘:“为什么你这样绝世独立的容貌,除了我们几个,别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而只当你是一个普通漂亮的男孩子,就好像我最初的感觉一样。” 小潘楞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问这个,想了想说可能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我说别放屁赶快说。 小潘无奈的笑了笑,道:“奇门遁甲可以隐藏你想隐藏的一切东西。” 37、存活率 我突然流里流气的说:“看来你也不是个好良家。见到我之后,也不遁甲了,慢慢的、慢慢的就把你的美丽全部显露出来,你这不是勾引我还是什么。” 小潘低声道:“别胡说。” 我突然喘息道:“我现在去找你。” 小潘那边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说:“你答应我,就可以过来。” 我兴奋莫名,张牙舞爪,突然看到自己胳膊上的北斗九星亮了一下。 我想起这里面还有瑶光,登时欲焰消了一半。我又想到小潘宁可付出一切,也要阻止我去鬼子楼,可见这次真是不可名状的危险了! 小潘见我没有答复,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我想了想,把小潘告诉我的相关信息和晓军说了。 晓军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情况我也掌握。这么多年,前后一共有七批江湖人士进入过鬼子楼探奇,总计一百三十二人。小潘说的也不完全准确,还是有一个人出来了。 我苦笑着说你还不如不告诉我这个存活率。你知道这么详细,难道你见过这个幸存者吗? 晓军“嗯”了一声,说这个人出来时已经疯了,现在瘫痪在床,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我吓得一激灵,说要不咱也别去了。 晓军说:我有信心。特别是你和小潘也加入进来,咱们这次必定能全身而退。 我说就是因为你这莫名的自信让我们反复吃大亏。你以为咱们是某部书的主角,自带主角光环吗?命运之神不会有所偏心的。 晓军在电话里诡异的笑道:“你说得很形象。我有时候真觉得我是小说的主角,作者一定会让我每次都化险为夷的。” 我说你真踏马疯了。 晓军道:“说几句正经的。鬼子楼那边我沟通好了。你知道吧,鬼子楼目前是当地驻军管辖。” 我大惊:“我知道个屁!要是部队管理,咱们还掺乎啥?你胆子也太大了。” 晓军镇定地说道:“没事,已经沟通好了。鬼子楼的院子一直是部队的训练场,最近需要整修,耍尿迷有个亲戚在部队的后勤处,我让耍尿迷把这活揽下来了。咱们正好借机进去。” 到了约定的时间,黄昏将逝,天光暗淡。我跟晓军、魁梧等了半天,才看到小潘姗姗来迟。看着小潘满脸不情愿的样子,魁梧悄悄说:“你可真把他的七寸拿住了。” 我冷冷地说:“屁!是晓军和你拿住了我的七寸。” 晓军敲了敲旁边的小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个缝,“耍尿迷”鬼头蛤蟆眼的探出来,看看我们几个。他冲晓军点点头,把我们几个让了进去。我经过的时候给了他一拳,轮到小潘的时候,耍尿迷看着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操场的角落里,一群工人在施工。晓军咳嗽了一声,工人里面四个汉子停止劳作,把工具轻轻一插,已深入地面半尺,而后慢慢走了过来。 这四个汉子中等身材,都理着平头,头发极短,皮肤黝黑,肌肉隆起,目光如电,步履坚实平稳。我心里嘀咕这怕不又是几个秃驴吧! 38、你们是第八拨 四个汉子走近,晓军施礼道:感谢几位大师助拳。我心说可不是咋地。 为首的冷冷说道:“不必多礼,三少吩咐的事情,那是一定要办成的。” 晓军笑了一下,眼里又出现那种针尖一样的神色。 我心里一跳。 天色暗了下来。 耍尿迷对着其中一个工人交代了一下,转身走过来。晓军环顾一下大家,说道:“走吧?” 我张嘴结舌,指着耍尿迷说:“这傻逼也去吗?” 耍尿迷笑着跳过来,和我搂打在一起。我好容易按住他,揪着他的脖领子说:“你踏马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不怕死?” 耍尿迷吃力地从我胳肢窝伸出头来,问晓军:“军子,你是不是真的见到脏脖子了?他真的做了帝江的护卫?” 晓军认真的点了点头。 耍尿迷笑了起来,这笑带着真挚,头一次没有那种尿迷兮兮的感觉。他说:“嘿!真好!这可比养鸡威风多了!” 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打在我们身上。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就好像忘不了赵其武,我也忘不了耍尿迷何勇。 鬼子楼像个阴暗的巫师矗立在我们跟前。大门虚掩,晓军慢慢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众人鱼贯而入。这座楼年久失修,久已荒废,冷峻寂寥,更像是一处墓地。本来晚上就略带凉意,进的楼来更觉得寒冷。众人边走边东张西望,行不多远,听得背后“吱呀”一声,众人汗毛竖立,齐齐转身。 不远的一个房间,门慢慢打开,一个老人佝偻着走出来。这老东西太老了,老得好像眼都睁不开了。他勉强张开双眼,用浑浊的眼球看向我们。 双方对峙无语。 慢慢的,老人把手举起来,把拇指和食指张开,做了一个“八”的手势。 晓军沉声说:“不错,我们是第八拨。” 老人咧嘴无声的笑了,露出血红的牙龈,嘴里没有一颗牙齿。 老人从门里拿出一样东西,慢慢把它竖立起来。 我笑着说:“这老头儿投降了,举白旗。” 魁梧冷冷道:“这是招魂幡。” 耍尿迷气急败坏道:“这老王八蛋!” 老人慢慢隐去了。 小潘叹了口气。 众人继续浏览。我东张西望,悄悄对晓军说:“不对啊,人群越来越分散了。如果这是一部恐怖电影,这可是大忌之一。” 晓军却看向小潘。淡淡的夜色中,这美神沉默无语。晓军突然笑了,说:“正常时空,不怕。” 大家稀稀拉拉上了二楼。在楼里走了一段我才明白为什么从外面看总是有红光黄光闪烁,这都是楼内走廊老旧的声控灯作祟。灯光明明灭灭,打在人的脸上显得表情诡异可怕。走廊两边是式样相同的房门,有的紧闭,有的半掩,有的直接洞开。 我走到一扇门前,好像并没有推门,这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房间里有几张病床,病床上居然都有人!有的斜靠在床头,穿着一身黄绿色的军装;有的全身缠满绷带,直挺挺的躺着,已经看不到本来面目;还有的只有一条腿,拄着拐,往窗户外看去他们听到门响,齐齐转过头来,包括床上缠满绷带那位,一同对我怒目而视。 39、幻觉或异象 我蓦的惊出一身冷汗。手突然被轻轻握住,我转头,看着小潘站在我身边。再转过脸,房间内已经空空荡荡。 我哑着嗓子说道:“房间里有东西” 小潘握着我的手稍微用了下力。 魁梧脸色苍白的走过来。问我们:“你们也看到了吗?” 我点点头,说了我所看到的。 魁梧脸色更白,说自己刚才在一个房间看到烟雾缭绕、大火弥漫,有个老外向他求救,怪他为什么不早些来救他。 我想起那天在鬼子楼拍照的情景,心中恶寒。 突然我们都听到了耍尿迷的惊叫。 我们几个飞快跑过去,看见耍尿迷张嘴结舌、满脸恐惧的看着自己面前那个房间。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你瞎叫唤什么?撞鬼了吗?”我没好气地说。 耍尿迷身子好一阵抖动,慢慢平静下来,说:“我刚才在房间里看见几个人围着手术台做手术,虽然他们都带着口罩,但看着高鼻深目的样子,不像是中国人。”他嘴唇抖动着,又说:“也可能是在解剖,血淋淋的好一大滩。”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耍尿迷眼色迷离,仿佛还在噩梦之中,喃喃道: “我正看着,中间做手术的那个人突然转过身来,直勾勾看着我,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中国佬,我要的猪仔你带来了吗?” 魁梧猛地摇晃了耍尿迷几下,意图让他清醒一些,沉声道:“走,去找晓军,大家最好别分散。” 我们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魏晓军,他如同老僧入定一样久久看着房间里斑驳的墙面。我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来看我,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转脸又看那墙面。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发现这残破的墙皮上用英文写着几个单词,这些字母写的歪歪扭扭,不知道用什么刻上去的。 prisonersoftime “时间的囚徒?”魁梧慢慢说道。 晓军沉声道:“这个房间我进来过两次。我发誓,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墙上没有这句英文。”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后脖颈子发凉。 小潘道:“大家不要在房间久待,最好站在走廊上。” 众人走出房间,看到一同而来的那四位“大师”已经背靠背呈正方形站好。 为首的汉子面色冷厉,轻喝道:“此楼果然邪气太盛。” 汉子背后的三人开始念祷佛家真言,这为首的汉子却开始狞笑起来,慢慢唱道:“ 我若成佛、 噬灭群魔; 我欲成魔、 佛曰不可; 成佛成魔、 我来定夺!” 最后这个“夺”字甫一出口,突然狂风大作,灯光明灭、门窗翕合、楼梯咿咿呀呀,整栋鬼子楼都在剧烈摇晃。 我心中暗叫,这贼秃好大的威势! 过了好一阵,楼内渐渐平静下来。这四条汉子昂昂然在楼内走着,随意进出各房间;稍后那为首的和尚朝着晓军笑道:“妖物不复存矣。” 晓军拱手:“大师天威。” 这座楼果然恢复了平静,之前古怪的气氛一扫而空,推开不同的房间,也不再有异象,只是斑驳、破败、空置,充满了腐朽的气息。 40、出糗了 晓军忽然问道:“包括阁楼和地下室,咱们都看遍了。还有别的出口吗?” 这句话问得很有技巧,他也并没有看向谁。 可这里面懂奇门遁甲的只有小潘和魁梧,魁梧是半路出家,自然没有潘君瞳功力深厚;可是小潘的身份只是客卿,也只是有时听听我的话,晓军也无命令的资本,何况这次来得也是不情不愿;他更倾向于请教小潘而不是魁梧,碍于身份,只能没头没脑的问这么一句。 小潘果然没有说话。 魁梧开始掐指演算。过了几分钟,魁梧沉声说:“方向在地下室。” 我们第一反应却是都看小潘,看他面无表情,也只能跟着魁梧一起去地下室。这是个半地下室结构,有差不多一半高度是露出地面,有几个窗子,位置堪堪贴在地面上,有淡淡的月光打进来。 魁梧的神色更凝重,手指晃动的更急,到了最后直接把眼睛都闭起来,众人都一霎不霎的看着他。过了好长时间,我几乎忍耐不住要催促他的时候,魁梧睁开眼,看着前面一扇门,慢慢道:“应该是那里了。” 众人细看,这扇门被紧紧锁着,除了门上自带的锁,又被人从上到下装了两把铁锁,其中一把锈迹斑斑,不知道多久没有再开门。这是我们自进楼以来发现的唯一一个门上有锁的房间。 大家围着这个房门,都不由发出粗重的呼吸。门的另一侧到底是什么?通向何处?有什么危险?会把我们的命运带向何方呢? 我正思忖间,那个妖僧突然伸手,逐一拧断了门上挂着的两把铁锁。然后把手放于门锁之处,轻轻一震,这门居然就开了。 好莽的和尚! 我看了一下晓军,他的眼中杀机隐现。 晓军慢慢推开房门,一股更重的霉味散发出来,夹杂着浓烈的尘土气息。外面的灯光照进去,里面好像堆满了杂物。有人打开照明设施,入眼的都是些破旧的桌椅板凳、劳动工具,表面积满了灰尘。整个房间也不大,也就十几个平方,貌似好多年没人进来过了。 我们进去,开始翻箱倒柜,灰尘大作,众人纷纷打喷嚏。有的人甚至跪在地上敲敲打打,寻找角落里的蛛丝马迹。 过了半晌,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从房间出来。 耍尿迷看着我,突然笑了,说道:“你现在活像一个土拨鼠。” 我冷冷说道:“那你就是一个会耍尿迷的土拨鼠。” 耍尿迷看了看魁梧,又说道:“这人一定是病了。” 我奇道:“什么病?” 耍尿迷说:“应该是发烧。” 我也看了看魁梧,道:“你怎么知道的?” 耍尿迷说:“如果不是发烧,为什么他的脸都红了。” 我笑道:“一个人脸红,可能是发烧,也可能是不好意思。” 魁梧苦着脸不说话。 我们这一帮人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小潘只是在一旁袖手,冷眼观看。 晓军开始不停咳嗽。 我也清清嗓子,看着小潘说道:“君瞳,别看着大家坐蜡,你赶紧想想法子。” 41、变身!! 小潘冷冷说道:“我说过,一旦进去可就难再出来了。桀哥,别人我管不着,我再问你一遍,你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 看这月色中他的绝世容颜,我缓缓说道:“难道这次你不愿意陪着我了吗?” 沉默中我听到耍尿迷喃喃道:“桀子,我可算知道你个王八蛋这么大岁数还不结婚的原因了。不过说实话,要是男人可以美成这样,我也愿意啊。” 小潘叹了一口气道:“轻身蹈险地,回首百年身。” 他又看了魁梧说道:“周哥,奇门遁甲变幻无穷,总局数达一千零八十,须花时间气力好好消化,万勿冒失急进也。” 小潘缓缓而行,说道:“奇门遁甲,总有九遁;曰:天遁、地遁、人遁、云遁、风遁、虎遁、龙遁、神遁、鬼遁。而现在,合‘上盘六丙、中盘生门、下盘六丁,谓之月华之蔽’,这正是天遁之相也。” 他站定,慢慢把手掌抚在墙壁上。 此时此刻,万籁俱静、水波不兴。 一道月华从地下室的窗户打进来,将这里照得宛如白昼。尽管如此明亮,也与白天不同,这光芒柔和、静谧、沉美。我的心中突然无比愉悦,感受这至纯至美的体验。 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温柔的神色。 这月华打在小潘的身上,好像溪水微微流动,肉眼可见的,他的头发慢慢生长、仿若堆砌的柔云;他的眉眼变得沉静晶莹,好像一泓秋水;他的脸已经美极,可轮廓还在慢慢柔化;他的身体慢慢纤细柔美,形成了动人心魄的曼妙曲线。 君瞳已经变成了君童。 这空间静谧无声,但所有人的心中彷如响起天籁。 每一个男人都睁大了眼睛,包括那几个妖僧,耍尿迷更是目光痴迷,好像失魂一般。 晓军轻叹道:“我一生不重女色,现在居然也有目眩神迷之感。” 君童手附墙处也开始了奇异的波动。这波动越来越大,好像是一处圆形的深潭。当这潭水安静下来的时候,赫然出现一个不规则的能容人进出的大洞。 君童扭过头来,看着我,那种惊人的美丽仿佛让我陷入催眠,她露出贝齿,笑道:“桀哥,这就是你期望的情形吗?” 声音清澈柔和,如同天籁,明明是小潘的声音,却已是完全的女声。 耍尿迷两眼放光,嘴角的口水差不多三尺长,他把手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朝君童伸出来,态度卑微的说道:“你好!我叫何勇。” 我补充道:“外号耍尿迷。” 君童微笑颔首,却没有和对方握手。 晓军看了我们一眼,狞笑道:“各位,别渗着了,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吧!” 昂首阔步,走进洞中。魁梧跟上去,接着是那四个神秘的僧人;耍尿迷对君童弯腰做出请的姿势,君童只是微笑,耍尿迷谄媚的一笑,自己先走了进去。 我下意识的弯腰,其实这洞口足够高,准备进去,突然被君童一只滑腻的手握住。 42、时空又混乱了 我有些不解的回望她,她悄声说:“桀哥,要不咱们回去吧。” 我哑然失笑。小潘变成女孩子,仿佛性格也变了许多,多了一些异性的娇憨可爱。我心说这又不是做游戏过家家,搭上身家性命的大事,说走就走啊。 君童突然靠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说:“只要你跟我一起回去,随便你想怎样。” 耳边的热气让我呆了一下,看着她绝世无双的脸,我一时恍恍惚惚,我紧紧把君童的手反握住,激动的说道:“宝贝儿你你给我过来吧!” 一使劲儿把君童也拽进了洞内。 这地下通道感觉一直往下延伸。走着走着,头顶又亮起之前遇到过的那种微茫的光,隐隐约约照着前行者;空气开始湿润,各种声音开始产生回响。 我忽然觉得这些甬道和云山那里的有些相像,而和东越石遗址的大相径庭。是不是由同一批人开凿出来的?这得是多大的工程量? 昏暗中我轻轻拉着君童的手,听君童说道:“桀哥,慢一点,不必走得那么快。” 我说:“这里太黑了,我有幽闭恐惧症。” 说着话,前面的耍尿迷已经看不见了。过了一个转角,忽然前面不远有个全副武装、背满行囊的人粗声粗气的喊道:“快点快点,就等你俩了!” 我心里一惊。 君童在我手心轻轻点了三下。我停下脚步,看着前面那个人依旧急匆匆走着,身影却慢慢淡化,直至消失。 我抹了把冷汗,悄悄问君童:“怎么回事?这哥们儿哪里来的?” 君童沉声说:“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时空畸变么?这里面的时空已经非常乱了。如果我猜的不错,刚才应该是之前来鬼子楼的那几批人的影像。” 说话间,这个甬道里的人声和脚步声更加杂乱,各种口音的催促声、叱责声、口令声,以及人们快速的奔跑、剧烈的喘息夹杂在一起,搞得整个地下热闹非凡。 我的头皮麻了一遍又一遍。我记得君童和晓军说过的话,想着这都是死人的生前回放,会不会过段时间也把老子最后时刻的活动也收录进去播给后来人听。 君童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悄悄说:“现在咱们回去还来得及。” 我犹豫着,内心有些不知所措,脚步还是惯性往前。我们脚步并不快,走了一会儿竟然赶上同来的那四个秃驴。我与这几人不熟,又兼之对方从属三少、行事强横霸道,也就没有搭腔,只是默默相伴而行。 突听为首那僧人笑道:“刚才那美人儿,真是国色天香、神仙姿容。这些年我双修了那么多女菩萨,却无一人及得她万一。” 其余三人也色眯眯的笑起来。其中一人笑道:“大师兄眼光委实不差。我看就是佛母再世也美不过那个女子去。等这件事过去,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这些人都杀了,把这女子夺了,你我兄弟尽情享用,岂不美哉?” 这明显是在说君童,我大惊,继而大怒,正待发作,却看到这几个人的身影居然也慢慢淡化消失。 43、还有一个鬼子楼! 我醒悟到这应该是四个妖僧刚才的私下对话,咂舌道:“时空混乱到这个地步了吗?”却看到君童脸上泛红,似怒非怒、似羞非羞。 我我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把君童搂在怀里,附耳悄声说:“才知道这么多人觊觎你,我还是趁早把你办了,省得以后自己戴绿头巾、做活王八。” 君童柳眉倒竖,用手掌轻切我的小腹,我登时疼得弯下腰去,几乎喘不上气。 这小嫚儿忒狠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鬼影曈曈中,终于追上了晓军他们。耍尿迷回头看了一眼君童,目光热切,想要张嘴说些什么,看着君童面沉如水,还是忍住了。 正走间,这空间豁然变大,原来已经走出这甬道。有人把照明设施打开,灯光不亮,只把周围几人的脸照到。我看着那几个妖僧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样子,看到君童,相互对视一眼,诡然一笑。 我杀机大动。 晓军把灯举高,观察了片刻,又把灯光的方向调整了一下,在我们面前,一个庞然大物慢慢显出身影。与此同时,仿佛受到入侵者的刺激,庞然大物的头顶也缓缓起了一些光明,我们也终于看清这个大家伙是什么。 赫然是鬼子楼! 众人大惊失色。 耍尿迷喊:“怎么地底下还有一个?” 魁梧几步凑上前去,用手电细细照着局部,说道:“这建筑很新。至少相比地面上的鬼子楼而言要新的多。” 他埋头用手在那里捣鼓什么,又接着说道:“还有大火烧过的痕迹奇怪,这火痕像是新的。” 我脑子一闪,叫道:“鬼子楼曾经在一九零零年被焚毁过。” 君童冷冷说道:“虽新实旧。” 晓军干笑道:“君童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君童道:“这就是当年焚毁前的那座老教会医院。” 我傻了眼,呐呐道:“我还是不明白。” 君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时间的侵袭。周哥说这楼很新,连火烧的痕迹都很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心中似有所悟。 魁梧一步一步走回来,我看清他脸上有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对着君童嘶声喊道:“难道你是说——” 君童点点头:“是的,应该是当年某位擅使奇门遁甲的前辈把鬼子楼着火那一刻的时空畸变到了这里。” 众人失语。 我喃喃道:“这也太踏马玄幻了。” 晓军道:“就是说这鬼子楼一直青春永驻,停留在那个历史时刻。” 他想到什么,问道:“那么楼里的人还会在吗?” 我心一跳,不敢想下去。 众人望着这黑暗中沉默的巨物,也陷入沉默。 耍尿迷突然说道:“我是看到了漫天的星星还是飞舞的萤火虫?” 每个人也都开始察觉到了,周围开始有无数亮点开始闪烁,而且位置由低到高,从地面充斥到头顶。 像是有所感应,我们身处的位置也开始慢慢亮了起来。光源好像还是头顶上那种巨大的发光的石头。 我们也终于看清了所处位置的全貌。 44、真的有宝藏 耍尿迷看着周围,呼吸急促起来,激动的好像个哮喘病患者,挣扎着说道:“原来不是星星” 我也失神了,半晌魂魄入窍,说:“周魁梧,曹尼玛的,原来你真的没有骗我。” 原来容纳这座鬼子楼的,竟是地下一处巨大的洞穴。鬼子楼的高度甚至不及穴顶的一半,而且偏安一隅,位于旁边的一个角落里。 洞穴的中心位置,则留给了一座山,山峰几乎挨住几十米高的穴顶。 这座山不是石山。 也不是土山。 也不是木山。 也不是雪山、冰山。 也不是京观之山。 也不是白骨之山。 竟然是一座金山! 巨大金块所堆积起来的金山。 山上有树,当然也是金树。树上的叶子却是珍珠玛瑙; 山上有花,枝干是金色的,花朵却是各种红蓝宝石。 山上有兽,几只山羊、梅花鹿;在山腰的位置,赫然有一只觊觎的猛虎。 当然都是金的。 从山顶蜿蜒而下一条溪流,愈来愈粗,到达山脚已经像条小河;却是用白银打底,在上面铺满了金银珠宝。 这些宝贝甚至整座金山都包容不下,一直倾泻到山脚,铺满了金山周围的地面。 另外还有一只巨大的金棺、几只巨大的金色浴盆、几尊高大的金色雕像,歪七扭八的躺了一地。金棺和浴盆里的珍宝满的要溢出来;而雕像被人恶作剧似的缠满了粗大的金色锁链。 连晓军的眼里都不由露出一刹那的贪婪之色。 魁梧兴奋地说道:“我估计这只是其中较小的一个宝窟而已。平都地底下的全部财富,我觉得至少还要再乘以一千倍。” 我目不暇给的看着,慢慢道:“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那四个妖僧像失魂了一样,慢慢往金山那里走去,有一个人脚步快了些,撞到了四人的首领,为首的扭过脸来,对着这人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人脸色稍显畏惧,但看着满眼的黄金,又面露狂热,紧跟着首领走上前去。 这些人赫然已经变成了野兽。 晓军往前迈了一步,又忍住了,生生收回来。 耍尿迷如痴如狂,只是叫道:“我发达了!我发达了!”竟然向着金山跑过去。 我想着可不能落于人后,踏马的怎么先得装几裤兜子。正要往前,突然被君童紧紧拉住手,我转过脸不解的看她,她笑靥如花道:“桀哥,我难道不比珠宝更让你喜欢吗?” 她的美丽何等的惊人,竟然把我从迷乱于财富的浑浑噩噩中拉出来,我迷迷糊糊的说道:“君童,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君童把脸一板:“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跑到最前的几个妖僧“哎呦”之声大作,身体好像被一堵看不到的墙纷纷弹开;随后赶到的耍尿迷更是一声惨叫,脑袋猛地后仰,一个趔趄栽倒地上,捂着鼻子说不出话来。 晓军和魁梧大惊,赶过去把耍尿迷扶起来,发现对方已经血流满面。 我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45、天网四张格 晓军谨慎的靠近,慢慢伸手试探,好像抚摸到什么。摸索了一会儿,沉声说:“好像是一面透明的墙。” 我们都走到晓军站立的位置附近,慢慢朝外摸去。我也终于摸到一片绵密的物质,略有弹性,却坚不可摧。当我开始发力,那物质稍稍外扩,继而很快收缩恢复,给我双手以极大的反弹力。 所有人都在试探,除了依旧捂住鼻子的耍尿迷。我看到那几个秃驴围着这道墙跑了一个圈,晓军和魁梧甚至跃到空中去寻找这道墙的边缘所在。过了好一阵,大家聚在一起,脸色沉重。 魁梧慢慢说道:“咱们好像被罩在里面了。” “刚才的来路也被罩子阻断了。”晓军面沉如水。 耍尿迷颓然坐下,加上他满脸是血,更显狼狈。他干脆直接躺倒,双手甩在那个大玻璃罩上。 “靠近地面的地方好像有缝!”他喊道,爬起来把手指拼命往外伸。众人都冲过去试,原来这大罩子并没有严丝合缝的把我们盖住,而是离地有个两三公分的样子。 所有人都把手指伸进去,发力上抬,脸憋得通红。耍尿迷脸擦着地面,使劲伸出手去够地上的珠宝,我看他的手指距离最近的宝贝不过只有十数公分,可无论如何再也接触不到。 我看他满脸血污加上满面的尘土、发着力、龇牙咧嘴去抓那些黄金白银,说不出的可怖又可怜。一把把他揪起来,喊道:“算了何勇!你看你现在还像个人吗!” 耍尿迷还待挣扎,君童递给他一条手巾。这王八蛋顿时不闹腾了,接过来目不转睛盯着君童,一迭声的连说谢谢。 晓军看着君童,问道:“君童妹子,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君童看着众人道:“这是一个天网四张格。天盘六癸加临地盘时干在坎一宫,正是天网最低的时刻,咱们现在插翅难飞。” 接着慢慢吟道:“ 天网四张、 万物尽伤! 不宜举兵、 百事皆凶。” 魁梧道:“原来当年的这位异人不但把鬼子楼转移至此,还用天网四张格困住了楼里的众人,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跟前的万般宝贝而不可得。” 晓军冷冷说道:“就像咱们现在一样。” 魁梧看着君童,边思考边说道:“可不可以挖个地道挖过去,或者别的” 君童道:“乾坤九遁、俱都无效。无论挖的多低,天网只会紧紧伏住咱们。” 我焦急道:“君童,赶快想想,有无其他脱身之法。” 君童摇了摇头。 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君童幽幽地说道:“桀哥,我不是早就劝你别来了,你不听。” 我一张脸憋成猪肝色,说不出话来。 那几个贼秃聚在一起,离我们稍远。为首的僧人突然笑了起来。他目光灼灼,肆无忌惮的看着君童,又扭过头去看天网之外的金山银河,开始叽里咕噜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和其他三人交流起来。 魁梧突然苦笑起来。我们几个不解的看着他。他轻声说道:“这大和尚说的乃是藏语,幸好我能听懂一点。” 46、四大妖僧 他接着小声翻译道:“事成之后,须把这几人全杀死。这也是三少的交代。” 我心一沉,想起刚才看到他们几人对话的影像。 “那女人须留下。”魁梧继续说道。 我看到这几人相互猥琐的笑着。 为首的僧人开始用藏语哼唱,曲调低俗流气:“ 美人在侧, 不能由我; 珠玉在旁, 不能抢夺; 五内俱焚, 六神彷磋; 如此修佛, 不如成魔。” 我勃然大怒,对晓军说道:“不如先动手灭了他们。” 晓军摇头:“如此邪教中人,自有天收,且静观其变。” 吟唱中,为首的僧人先坐下,其余三人也依次盘腿而坐,还是背对背组成一个方形。这四个人用手各自结一个法印,眼观鼻鼻观心,嘴唇翕合,开始诵起经来。 我心中杀机大盛,环视众人,笑道:“这是把咱们视作待宰羔羊了。” 这才看到耍尿迷正偷偷拿着君童给他的手巾轻轻嗅着,一脸陶醉。 这王八蛋 晓军也笑着说:“之前小看咱们兄弟的人不都到那另一个世界去了吗?你又何必着急生气。” 魁梧远远地绕这几个贼秃看了一会儿,回来说:“这几个人分别结的是不动明王火焰印、不动明王法螺印、不动明王根本印、不动明王三钻金刚印。” 我说这是要请神吗? 魁梧神情凝重道:“不要顽笑、不可大意。” 诵经声期初微不可闻,渐渐这声音大了起来,并在这空间有了回响。这回音越来越大,我不知道是不是天网四张的影响,这佛音最后变得浩大震撼,简直叫人无法忍受。 在念经声中,一尊巨大的接近实体的佛像慢慢从四人盘坐的位置升了起来。 这竟是一个高达数米通体蓝色面色狰狞的佛家金刚。一时之间竟数不清浑身有几个头多少条手臂,其中有个头还是个牛头,这手臂上拿着杵、刀、剑、弓、瓶、索、钩、戟、伞、骷髅,脚上却踩着牛、鹿、狗、羊、鹭、枭、鹰、鹊等各种动物和鸟类,最绝的是这狰狞凶恶的金刚怀里居然还抱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魁梧说道:“这是大威德金刚。” 又是一个巨大恐怖的蓝色金刚慢慢升起,这次的金刚又是四个头,没有牛头,可面上却生着三只眼,几十只手上也是拿着各种法器,脚上却是踩着十几个形形色色的人物,相同的是怀里也抱着一个浑身赤裸千娇百媚的女子。 旁边的君童突然凑近我,小声说:“桀哥,这大菩萨的爱好和你差不多。” 我转头看她,看到她娇美无匹、眼波流溢的样子,心中一荡,严肃地说道:“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啊!” 君童啐了我一口。 魁梧说道:“这个是时轮金刚。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应该是密宗五大金刚本尊,另外还有密集金刚、欢喜金刚和胜乐金刚。” 魁梧说话间,正如其所料,其余三个佛家金刚也升腾起来,环绕着地下盘坐的四位妖僧,气氛妖异、恐怖、雄壮、暴戾、威势煊赫! 47、密宗大手印 四个和尚的诵经愈急,声音渐渐变得威吓可怖、久久不绝。 渐渐地,又有一尊佛像竟然从密宗五大金刚本尊中间缓慢升起,这尊佛像身体比五大金刚还要巨大,竟是一个蓝色童子坐盘在石座上,头顶上有七个发髻,辫发垂于左肩,左眼微闭,下齿啮上唇,右手持剑,左手持绳索,满脸愤怒,背后燃烧着熊熊烈火。 魁梧沉声说道:“不动明王,大日如来的愤怒身!” 我说道:“这四个秃驴好大的面子啊!” 魁梧阴郁的说道:“穷净富密。这几个和尚,功法能修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犯了多少杀孽。” 晓军眼里有针,微笑道:“今天之后,我保证他们不会再犯任何罪孽了。” 五大金刚围绕着不动明王,升得越来越高,然后停顿在半空中,慢慢旋转起来,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已经变成蓝色的光影,正看得晕头转向,这光影散去,现出好大一只金色的巨掌! 魁梧勃然变色,喊道:“竟然是密宗大手印。” 我疑惑道:“什么大手印?” 魁梧道:“大手印本是佛家密宗的无上心法,没想到却被这几个妖僧练出了具象。” 君童说道:“这个三少委实不可轻觑,手下藏龙卧虎。他上次和你们赌赛也是托大,如果将那个巫师换成这几个妖僧,你们可不会全身而退。”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肩膀,道:“就是上次也不能算全身而退。” 君童看着我们一脸沉重,展颜笑道:“我也只是信口一说,三少也只是按需排将。那个室内环境逼仄不堪,真要这几个妖僧去了,非得把楼拆了不可。” 说话间,这只巨大的手掌慢慢翻转,垂直于地面,掌心朝外,向着天网落下的位置猛地击去! 轰然大响中,众人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住,耍尿迷甚至直接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天网之外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金山上的珠玉纷纷倾泻,那条银河真的好像在流动,绮丽辉煌之极。 这大手掌起了性,开始以各种姿势重重锤击在天网的不同位置。只看这巨掌,一时恍惚产生错觉,会让人觉得有一个参天巨人被困在这天网四张格中,正在奋力用手掌推击这天罗地网。 现在大手印正掌心朝上,对着头顶狠狠轰击。耍尿迷在地上滚来滚去,突然发了狠,朝着天网的边缘爬过去,把手使劲朝着外面伸过去。 “缝变大了!胳膊能伸出去了!”耍尿迷大喊,狠命伸手去够那些宝贝。好巧不巧,外面的珠宝因为收到震动,也远离了天网,还是差一点。 耍尿迷眼都红了,要把头挤出去。 君童厉声道:“天网很快就会再落下来,这样会把他活活压成两半。” 晓军跑过去,把耍尿迷拖回来,耍尿迷势若疯虎,还要扑过去,晓军“啪啪”甩了他几个耳光。 晓军大喊:“何勇,你踏马给我清醒点。有命才有一切!” 48、佛魔一体 四个和尚的脸色惨白,突然又变得血红,红色消退,又变成乌乌的黑色。 君童冷冷说道:“天命难违,平常人等,又有几个能逆天改命的!这几个和尚在找死!” 魁梧面露不忍之色,叫道:“各位大师修炼不易,何苦现在如此急躁轻进?宜徐图之。” 这四个贼秃充耳不闻,竟齐齐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黑血,诵经声更急。 晓军道:“这四人之前修炼这邪术,以万物为刍狗、以财帛女子为炉鼎;可此刻见生平未见之财富、慕生平未见之绝色,心神混乱,终致反噬,把自己变成这邪术邪法的炉鼎,只剩下死路一条,你又何必可惜。” 大手印渐渐消失,密宗五大金刚和不动明王均也不见。一尊更大的佛像显现,双腿盘坐、双掌合十、宝相庄严、头顶几乎要到这洞顶。 我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来,这佛的压迫感太强大了!我看到耍尿迷直挺挺跪了下来。连最镇定的晓军都有些身形不稳。 我叫道:“这不是释迦牟尼吗?” 魁梧道:“是大日如来。” 大日如来顶天立地,在空中慢慢转动,气氛凝重威怖。当大日如来慢慢背对我们的时候,居然还有一座佛像和他背靠背坐着。 这座佛像浑身紫色,三头六臂,面目模糊不清,头上长着巨大的犄角一样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这尊佛给我的感觉比之前所有的金刚明王佛主都要强烈,我烦闷欲吐,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魁梧却好像快哭出来了。 “这是魔王波旬。释迦牟尼的死对头。”他挣扎着说出话来,“譬如欲界诸神力,天魔波旬为第一。我现在才明白这四个妖僧修佛修魔的意思。” 这个巨大的组合佛像突然放出万丈豪光。有那一瞬间我几乎睁不开眼。笼罩在这空间的巨大的天网居然发出玻璃碎裂般清脆的响声,向外四散炸开,空气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巨大波动。 整座金山的珠玉又开始流泻、璀璨夺目。 君童长长的秀发甚至全部飘散在空中,宛如天女,美不胜收。 此刻她喃喃道:“天网四张格居然被破掉了。” 晓军道:“是啊,这金银财宝的味道一下子扑面而来。” 耍尿迷“嗷”的一下子又发了疯,拼命往金山跑去,这次大家似乎再没有理由去拦住他了。 刚跑到刚才天网封锁的位置,就听到耍尿迷又一声惨呼,仰面栽倒。这次好像撞得还是鼻子,原先脸上的血还没弄干净,这新鲜的血又流下来了。这次好像撞得比上次还重,耍尿迷躺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哼哼。 众人大惊,细细端瞧,这周围竟然多了一层淡青色的微光。 君童道:“天盘六癸加临坤二宫,这是第二张天网。” 我嚷道:“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魁梧在旁边轻轻拍了我一下。 君童不以为忤,继续道:“六癸加临震三宫为第三张天网,六癸加临巽四宫为第四张天网;这四张天网落得极低,称为‘天网低格’,我们无法逃脱。除非把这四张网都破掉,轮到六癸加临中五宫、乾六宫、兑七宫、艮八宫、离九宫,这五种称为‘天网高格’,最低处也高达八尺,我们方可从容脱困。” 49、天网破了! 耍尿迷躺在地上呻吟道:“感情你们什么都知道,就只玩儿我一个人。” 空中的大日如来又结了一个新的法印,而魔王波旬的三个头同时仰天长啸,地下的四个妖僧面色如同黑漆,双目流血,高宣佛号不止。 佛号声中,淡青色的天网开始出现裂纹,这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终于“咔嚓”一声,再次破碎。 这几个妖僧的神力端的可怕! 不出君童所料,第三层天网又出现了,这次却是淡淡的紫色。 连晓军的脸上都流露出钦佩之色。他终于缓缓说道:“四位大师暂且放手,咱们一起商量对策如何?” 这四人面色渐渐淡了些,恢复了常态,脸上鲜血却更明显可怖。为首的僧人淡淡的笑了笑。 从甫一见面,这几个人就显得戾气十足、行事霸道。但现在受了重伤,精神萎靡,气质一变,还真的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样子。 那僧人道:“我花了三年时间,就达到普通僧人一辈子都无法触摸的‘空’的境界,之后花了五年,达到‘欲’的层次,更是花了整整十年,方参悟了‘死’的含义。可从那时起,无论如何勇猛精进,也到不了‘寂’的层次。今天这一战,或者天网依旧难破,或者我等终臻大成。”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竟变成碧绿的颜色。 半空中的大日如来表情越来越愤怒,由刚才的恬静淡然变得怒目圆睁;魔王波旬的六只手臂高高举起,肌肉虬起,威吓天空;两尊巨佛竟然开始相对靠拢、慢慢合体,四位僧人的念咒声也变得更加悠长而怪异。 过了许久,大日如来和魔王波旬俱都消失不见,而变成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巨大神像。这依然是一个三头六臂的佛像,正中依然是宝相庄严的大佛,旁边却是两个长着巨大犄角面相狰狞的恶魔。 “佛魔一体!”魁梧惊呼:“这真是亵渎神灵!!” 淡紫色的天网这次竟不是破碎,而是在“佛魔一体”的瞬间慢慢开始波动、散发着袅袅气体蒸发掉了! 坎一、坤二、震三,连破三道天网,这几个僧人,真是有鬼神莫测之能! 淡紫色天网刚刚消失,一种淡金色又充斥天地。这就是君童说的第四张天网吧。这种淡金色和天网之外的金山银河交相辉映,打得每人身上都是金光四射。 晓军轻轻说道:“幸亏有这个天网四张格镇住他们,要不真麻烦了!我看这四个人联手好像比蛊婆婆还厉害。” 我慢慢点头:“至少不会比蛊婆婆差。” 现在这四个人面色苍白,神态极为萎靡不堪。为首者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微笑着点点头,艰难的站了起来。其他三个人几乎头都抬不起来,委顿在一处。 他慢慢走过去,站在这淡金色的天网旁边,慢慢把手臂伸了过去。 他的手轻轻的穿越了天网。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耍尿迷忘了疼,好像又想要爬起来冲锋的样子,眼珠转了转,还是忍住了。 50、万物如寂 和尚放下手臂,慢慢走了过去,他的身体毫无凝滞的穿过了天网,走到了金山边上。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和尚慢慢弯下腰,抓起地上的一把珠宝,好像把星河抓在自己的手里。他把手心朝下,慢慢张开手掌,那些宝贝流沙一般的倾泻。 耍尿迷在流口水,慢慢站起来。 我也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着。 和尚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金山,神色平静。 然后转身,慢慢穿过天网,又坐回到自己刚才起身的位置。 而其他三人已经毫无声息。 和尚看着我们,微微颔首笑道:“原来这就是‘寂’。无相无色、无边无际、无声无息、无欲无求、无波无澜、无挂无碍、无生无死。” 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戾态,变成了一位温和可亲的大德高僧。 四人头顶的佛像恢复为背靠背的大日如来和魔王波旬,但也没有了那么凌厉恐怖的感觉。每尊佛像的脸都无比平和。 他慢慢扫视着我们,看着地上的何勇,微微摇了摇头。 注视了我几秒钟,说道:“心魔难除。” 他又看了看晓军,说道:“欲壑难填。” 然后他注视着君童,微微笑了起来。 他轻松地说道:“面对如此佳人,和尚我也难免要多念几声‘无相无色’了。” 他突然行了一个俗家礼,说道:“姑娘,在下俗家名字叫做马玉昊。” 君童微微施礼。 他最后看着魁梧。看了一会儿,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天性纯良、颇有慧根。你是否愿意继承我的衣钵呢?” 魁梧大为意外,讷讷不能言。 和尚头顶巨大的佛像开始虚化和飘散,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香气。佛像愈来愈模糊,最后竟化作一只金色莲花,轻轻飘落于和尚的手里。 他轻轻拈住。 魁梧突然说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咐嘱摩诃迦叶。” 和尚在魁梧念经的时候微笑颔首,当他念完的时候,和尚把金莲轻轻推了出来,那朵花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向了魁梧的手中。 魁梧如这和尚一般拈住这花,微微笑着,和尚点点头,闭目不语,这朵金色莲花也慢慢消弭在魁梧的手中。 我扭头看着魁梧,神色古怪道:“怎么这些老家伙都这么看好你?” 魁梧摊开手掌,空无一物,好像刚才什么东西也没来过。他怅然若失,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耍尿迷小心翼翼走到天网的边缘,试探着触摸,又弯下腰去摸下面。看来这次他真学乖了。 他摸索了片刻,直起身,转向我们,懊恼的叫道:“果然还有一道天网!下面的缝隙还是很窄。” 晓军沉默着,开始踱步,沿着四位僧人的外缘慢慢走着。他走一会儿,边看看几位和尚的遗体,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最后走到为首的僧人面前,看着其平静的遗容,不由弯腰微微行礼。他看着我们道:“参悟了最高层次的‘寂’,破解了天网低格,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把剩下的问题留给我们,说起来还真有些禅意。” 51、有人在窥视 晓军也走到天网的边缘,伸出手轻轻抚摸。他对着天网问道:“你说我们能不能合力破掉这最后一张天网低格。” 我说应该可以,但要费很大的力气、付出很大的损耗。咱们的合力,不会比这几个人差多少。 君童摇头道:“没有用的。六癸会一直循环,持续加临到前四宫,天网四张格无穷无尽。我们最终会活活累死,就像这几个大和尚。” 我又开始不高兴了,君童见状,过来用手安抚我,温声道:“或像这位大和尚最后时刻一样,参禅悟道、来去无碍,才算真正破了这天网四张格。” 晓军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相信君童妹子说的。” 他突然展颜笑道:“既然出不去,那就去楼里呗。天地之大,总有咱们能呆的地儿。” 他笑眯眯看着我们,显得和蔼可亲,甚至带一点可爱,这不像晓军以往的风格,他笑容可掬,音量却放低了很多,语调也是冷静之极:“大家都别抬头看,楼上有人在看着咱们。” 我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发寒,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我忍着自己差点跳起来的冲动,看到魁梧和君童却脸色如常。 看来还是我的定力最差。 楼里会是什么人? 路人还是熟人? 国人还是夷人? 友人还是敌人? 或者, 死人还是活人? 我甚至感觉到楼里人冷冰冰的目光扫射在我的身上,心里一阵恶寒。君童把温润滑腻的手伸过来,轻轻握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晓军轻轻说道:“好了。” 大家都来到鬼子楼前,对这黑色的巨物注目良久。而耍尿迷一直趴在天网上对着宝贝发呆,过了一会儿,他狠狠转过身,也跟了过来。 晓军回头看着大家,笑道:“不知进了这鬼子楼,大家还有没有重回人世的机会。好在,我的兄弟现在都在我身边。”他昂然进入楼内。 魁梧面无表情第二个走进去。 耍尿迷突然回首,深情看着君童,君童一愣,有些莫名其妙。 情深款款的音乐声响起,一个嘶哑的男声唱道:“ 曾经真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 竟是这傻逼把手机音乐打开了。 君童忍俊不禁。 我彻底无语,这一瞬间好像刚才压抑的心理状态也顿时消失了,我对着耍尿迷竖起了中指。 耍尿迷视我于无物,还是目不转睛的看定君童,而后头一甩,大义凛然的走进鬼子楼里。 君童看着我笑道:“桀哥,勇哥这人有意思,绰号也是恰如其分。” 我看她笑的有些乐不可支,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之前也有类似的感觉,但现在看她眉开眼笑的,这种想法在我心里更清晰了。 我突然想明白了。 原来君童很多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女性身份。她的心理还是一个标准的直男,她的举止并没有因为性别的转变而变得温婉可人,以至于我老觉得她这是英姿飒爽。她也没有因为变成女人就突然喜欢男人,或许她就一直没有喜欢过男人。 52、我窥视我自己! 只是对于我,因为某些或神秘或古老的原因,有了一份别样的情愫,如此而已。这份情愫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甚至君童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到她还是小潘的时候,为了劝阻我不要来鬼子楼,不惜以身相许。作为一名正常的男人,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叹了口气,心里颇有些后悔这次没听她的话,搞得现在生死未卜的。又想到她是如此在意我的安危,大为感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了我一眼,以为我怕的厉害,柔声说道:“桀哥,别担心,还有我呢。” 我见四处无人,搂住她的纤腰,亲了她的脸一口。她脸泛红晕,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我心里松口气,无论君童心理是男是女,至少身心对我是不排斥的。 众人进入楼内,这楼里的布局果然是地上的老鬼子楼一般无二,只是更新,没有什么灰尘,如果不是空无一人,只感觉这楼里还有人在居住使用。 魁梧在一扇门前停下来,弯腰用手触摸,用手指轻捻。然后他抬头看着大家说道:“这里还有修补过的痕迹,油漆未干。” 晓军环顾四周,轻叹道:“好像就在前一分钟,这幢楼还在正常运行。” 耍尿迷眼珠提溜乱转,说道:“这里面会不会有好东西?” 晓军沉声说道:“大家不要分开,每个房间也先不要打开,先走走看看,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走廊里照明用的不再是如地上后装的声控灯,转而是形态十分古老的昏黄的电灯。电灯不多,更多的还是油灯和蜡烛。楼外不再是正常的天地,使得楼内光线愈发的昏暗,楼里十分安静,几个人孤独的只有影子和脚步的回声作伴。 耍尿迷悄悄说道:“如果现在不是有你们几个人,我一定得尿裤子。” 我冷冷道:“正常,耍尿迷么!” 耍尿迷跳起来,从后面箍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使劲,我拉着他的胳膊,喘道:“我给你来个大背跨啊!” 晓军轻喝道:“都别踏马瞎闹了!没正事!” 众人看罢一楼,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楼内依然很安静。所有的房间都是房门紧闭。除了走廊,所有房门的玻璃上都没有亮光。 晓军走到走廊的一个窗户边上,小心翼翼靠近,朝外瞧去。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我们跟上,一起往往看去,都吓呆了。 窗外楼下不远处,魏晓军、周魁梧、王桀纣、君童、何勇几个人正站在一起,旁边是四个盘坐低首、悄无声息的僧人。 魏晓军走到四位僧人跟前,弯腰施礼,然后开始在外缘慢慢踱步。 耍尿迷声音发颤低声问道:“这踏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下的魏晓军走到天网的边缘,轻轻抚摸,转过头来和其他人说话。王桀纣回了几句,君童摇了摇头,说着什么。 我浑身发麻,把声音从嗓子眼拼命挤出来:“这是你在问咱们合力能不能破天网四张格。” 53、可怕的混乱 楼下的君童在轻轻抚着王桀纣的背部,柔声安慰。 楼下的魏晓军转身走回来,笑容满面。 魁梧沉声道:“这时候你发现楼上有人在窥探我们可没想到窥探我们的竟然是我们自己。” 魏晓军笑容可掬的说着什么,周魁梧、潘君童并没有什么反应,王桀纣突然脖子缩了一下。 我感到一阵接一阵的恶寒,身子也在轻轻颤抖,这太踏马诡异了!原来我刚才在心中反复猜测的对方就是自己! 楼下的潘君童轻轻握住了王桀纣的手。 楼上的晓军慢慢道:“咱们继续走吧。” 他看着君童道:“是不是时空畸变已经开始?” 君童面无表情道:“早已开始。” 有股浓重的血腥气传来。众人纷纷皱眉,我抽动鼻子,寻找气味的来源。 有个人影好像从虚无中现身,歪歪扭扭走过来。离着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终于渐渐看清这个人。 竟然少了一条胳膊,断裂处还在流血。那人蹒跚着更近了,细看,半张脸皮竟然被撕掉! 血腥味大盛! 耍尿迷开始呕吐。 那人艰难的向我们伸出另一只手,脸靠下的那个血洞翕合:“救我救” 我也准备要吐了。连晓军也露出难以耐受的神色。 还未有所反应,一头巨物飞扑而来,把这残肢之人按倒在地,一口把他的头咬了下来,咯吱咯吱开始咀嚼吞咽。 耍尿迷干脆跪着吐起来。 我突然想起在进山洞之前甬道里看到的情景。 那巨物吃这尸体吃得兴起,仰首怒吼,我这才看清楚是一头血红色的巨豹!也不知道那是它本来的颜色还是杀人之后沾染上的。除此之外这怪物还长了四五只尾巴、一只独角,现在咆哮之下,这几只尾巴根根竖起,说不出的强悍暴戾! 那巨豹啸完,看到了我们,慢慢踱步过来。我突然有点膀胱憋不住尿的感觉。晓军和魁梧迎上前去,分别把各自的神兽显露出来。 巨豹看到了穷奇和九尾,停止前进,把上身伏在地上,嘴里发出可怕的低吼;穷奇和九尾毫不相让,各自张牙舞爪,穷奇甚至把一对金色的大翅膀呼哧呼哧扇得飞快。 巨豹的低吼声慢慢变成了呜呜声,它开始讨好似的甩动着几只尾巴,然后慢慢转身,小步跑开了。 魁梧说道:“这应该是山海经里的神兽狰。” 晓军却看着君童说:“君童妹子,刚才是不是就是前几批进入鬼子楼的擅入者影像。” 君童点点头。 我说刚才我们在甬道里也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突然这楼里好像更热闹了。 更多的影像开始出现,它们有的还渐渐重合在一起。 惨叫声、怒骂声、哭泣声、施法声 甚至已经有“哒哒哒”的开枪声音。 我滴妈,这踏马也太夸张了吧! 有的影像变得更加清晰,真的是若干个穿迷彩服的强悍男人正在对着前方瞄准射击,而且动作极为迅捷标准。 我心想这真是各路神仙啊!现代武器都出动了,愣是拿这鬼子楼一点办法没有! 54、原来我等是祭品 迎着密集的活力,又有几头巨兽弯腰弓背、顶着子弹往前爬行,一步一步接近众人。 其中有一头像个牛的身子,一身血红,脖子之上却是一个人脸,此刻这人脸张着大嘴,满嘴俱是明晃晃的利齿;还有一头也像个大牛,头顶上长了四只角,类似人的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寒光、一双耳朵耷拉着,倒像个猪耳朵。 那些子弹击打在这些巨兽的身上,发出沉重的噗噗声,如中败革,继而弹落在地上,又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君童低声说:“这是窫貐和诸怀。” 我喃喃道:“战斗力这么强的吗?” “草泥马!都闪开!” 暴喝响起,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从人群里闪出来,把手中的筒状物扛在肩上,单膝跪地,对准前方。 火箭筒?! 晓军、魁梧、我、何勇一起大喊:“我尼玛!” 大汉开火,巨兽群发生巨大的爆炸。双方相隔实在太近,最前面的两个人直接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 硝烟渐渐散去,大家正待仔细观察,一头巨兽已经前肢竖起,发出仰天长啸。这巨物形似大狐、居然九头九尾,此刻似已被激怒,发出厉啸,眼睛血红、口齿之间都是长长的涎液。 君童道:“这是蠪蛭。” 我朝魁梧大喊:“这个大狐狸好像比你还猛!” 其他几只怪兽也摇摇晃晃站起来,刚才那一顿输出,这几只大东西只是受了轻伤,一个没死。 人群发出惊呼,正待四散溃逃,怪兽早已扑上前去,把这些人按倒在地,开始噬咬。惨绝人寰的叫声和撕咬吞咽的进食声交织在一起,众人看得脸色惨白,耍尿迷双股战战,脚下直接多了一滩水。 这些传说中的怪兽狼吞虎咽,片刻之间,这些人已经被吃的一干二净,有的野兽意犹未尽,把头趴在地上用舌头舔舐地上的血迹。别的野兽还好,反正野兽总是要吃人的,就是这窫貐长得是个人脸,这时脸几乎贴在地上,嘬着嘴巴滋滋的吸这地上的血,真叫人肝胆欲裂。 我回头看着何勇,苦笑道:“我也准备尿了。” 刚才开火箭筒的大汉还保留着完整的身体,好像刚才并没有野兽动他,但此刻连吓带惊,早已去了大半条命,只见他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几乎是个死人。 那几头野兽凑上前去,开始撕扯,过了一会儿并没有血肉横飞,却只是用牙齿把这汉子的衣服全部剥掉,那汉子虽在昏迷,可能潜意识也意识到大限将至,癫痫一般浑身颤抖、口吐白沫、溺矢横流;那几个怪物倒也不着急,只用舌头在这汉子周身舔着,把这哥们儿舔得干干净净、溜光水滑。 大家看得目瞪狗呆。 突然众野兽分散两侧,让出一条路来,齐齐趴伏、呜呜低鸣,不多时,走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走路的姿势僵直呆板,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人走近,竟然是一个兽身人脸的怪物。 众神兽态度更加恭谨,连呜呜声都不再发出。 我脑子闪现出什么,恍然道:“原来云山碰到的也是” 55、奇怪的青年 君童点点头:“山神。那个是云山山神,这个也是山神。” 山神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昏迷的大汉,慢慢伸出手(或者爪来。 “砰”的一声,大汉的胸口直接炸开,他的心脏瞬间飞到了山神的手中。 我跟耍尿迷一起趴在地上哇哇吐起来。 君童轻轻拍拍我的后背。 山神开始吃起来。 耍尿迷恰好抬头看了一眼,“嗷”的一声又接着大吐特吐。 我本来刚好一点,鼻端闻到呕吐物刺鼻的气味,也开始接着吐起来。 好半天我俩才慢慢止住,君童把我搀起来,晓军和魁梧把耍尿迷拉起来。 君童又掏出手巾给我擦嘴,耍尿迷见状,也从兜里掏出手巾,却是刚才君童给他的那只,他恋恋不舍的看看,又把手巾放了回去。 晓军面色铁青,慢慢道:“我觉得不对劲儿。” 魁梧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晓军脸色非常难看:“进到此地,遭天网四张,逃无可逃;又有山神和奇兽专门噬人,你们看刚才兽类清洗那条汉子的情形,可不就是在给山神准备祭品?” 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变得非常难看了。 君童脸上阴晴不定,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天网四张格,却不知道它居然是通过献祭进入此地的活人来保持这可怕的威力。” 我们几个人呆若木鸡,仿佛提前进入“牺牲”们的状态,痴痴呆呆、失魂落魄,又接连看了好几出大惨剧。 现在是一波和尚道士刚刚惨叫着团灭。 魁梧阴沉地说道:“看身手,这些人在江湖上应该也是威风赫赫的人物,却没想到却葬身在这小小的鬼子楼里。” 我忧心忡忡道:“我们的敌人是法术也不怕、现代武器也不怕,我看这次真是凶多吉少。” 我搂着君童的胳膊抽泣道:“我好害怕童童,当初真该听你的。” 君童用胳膊环住我,轻轻抚摸我的脑袋。 晓军和魁梧齐齐抬起脚来踢我屁股。 耍尿迷眼珠一转,居然走过来,也意图要抱住君童,嘴里也哭哭啼啼嘟囔道:“我也害怕” 君童赶紧闪开,我伸手推在耍尿迷的天灵盖上,晓军揪着耍尿迷的后脖领子拽了回来,恨恨的说道:“何勇你孩子都多大了!还踏马胡闹!” 正打打闹闹,神兽们又把一拨人围了起来。这群人肉眼可见的也有一些奇人异士,有几个人居然合力杀死了一只巨狰。可很快野兽又占了上风,迅速的将众人杀死并吃掉。 转眼之间只剩下一名神色仓皇的青年。 窫貐、诸怀、蠪蛭等把这个青年围在中央,龇牙咧嘴、口水横流,发出威吓的低吼。 我疑惑地说道:“这些怪物胃口一直都这么好吗?” 魁梧扼腕道:“可惜只是虚幻的影像,要不真该救这青年一命。” 晓军冷酷地说道:“没什么可惜的,他们自愿选择成为怪物排泄的大粪,怪得谁来。” 青年突然对着众神兽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 56、幕后之人 君童“咦”了一声。 青年身后升腾起一个模糊而巨大的影像,竟是张嘴咆哮的一头巨虎! 巨虎咆哮一阵,突然低头去咬这青年的颈项,青年人的脖子鲜血四溅,那巨虎噬咬之间,这血液进虎口之后飞速四散,竟然变成巨虎身上七彩斑斓的花纹。 巨虎威势更猛,而年轻人的脸色愈白,周围的神兽身子低伏,跃跃欲试,做对峙挑战状。 巨虎仰天长啸,翘起前足,朝众兽虚空猛拍,众兽略微后退,但依然逡巡,目露凶光。 巨虎又在吸青年的血液,它的身形还在继续变大,甚至两枚犬齿越来越长,露于嘴巴之外,显得尤其暴虐凶悍。 众兽开始摇尾巴,嘴里发出哀鸣,慢慢后退、消失。 巨虎看到敌人退却,狂啸一声,也慢慢消失。年轻人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 君童慢慢说道:“这居然是乾坤九遁里面的虎遁,这个年轻人倒也颇通奇门遁甲。只是这虎遁讲究绝处逢生、破釜沉舟,需要消耗掉施术者极大的心血,甚至会引起反噬,十分凶险。” 年轻人干脆顺势坐在地上,把身上的大挎包拽过来,拉开拉链,包里的东西比头顶昏暗的灯光不知亮了多少倍。年轻人把手伸进去,抓起一把,举起来,细细的撒下,目光痴迷。 竟然全是黄金珠玉一类的宝贝。 耍尿迷目光瞬间炽热起来,他蹲下来,和年轻人处于同一个水平线,想往前走,却又不敢,只是贪婪的看着,活像指环王里面的咕噜。 年轻人喃喃说道:“天网四张格看来也不是那么难破。” 魁梧道:“原来这少年破了天网,拿到了外面的宝贝。他竟比那四名大师还要厉害。” 好像附近又有脚步。我们和这年轻人同时扭头瞧去。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 年轻人慌忙把东西都塞进挎包,拉链拉上。 这个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面容沉静,眼神犀利,方脸大嘴,流露出一股儒雅的气质。他的衣着不像是这个时代,脑后更是拖了一根长辫子。 我一时无法判断,这个人究竟在我们这个空间还是在年轻人所在的空间。 中年人走近,看着地上的年轻人,问道:“你姓什么?” 我这才发现这两人的面目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青年迟疑道:“言午许” 中年人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吾亦姓许,许志凌。” 年轻人大惊失色,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叫道:“原来真是老祖宗!孩儿是您老的第五代玄孙。” 许志凌微微皱眉道:“你为何来此?” 年轻人抬起头笑道:“我看到了老祖宗您留下的东西。” 许志凌有些愕然,说道:“莫非你也学会了奇门遁甲?” 年轻人笑道:“略知一二。” 许志凌良久无语,慢慢道:“这倒非我本意。” 年轻人有些得意:“我看到了那些东西,通晓了奇门遁甲,也明白了老祖宗您的苦心。” 57、以子孙应誓 许志凌面色复杂,悠悠道:“奇门遁甲可以学,这里你实在不该来。” 年轻人慢慢爬起来,环顾四周,脸上有心有余悸的表情。他放低声音道:“这的确是个鬼地方。” 许志凌面色肃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可以送你出去。” 年轻人观察着许志凌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真得对老祖宗您千恩万谢,为咱老许家守护着这么一份天大的家业。” 许志凌脸上阴晴不定,说道:“这你倒错了!” 他看着年轻人迷惑的神色,斟酌道:“这些是昔年成吉思汗的遗宝,并不是什么你我之家业。” 年轻人几乎忍不住脸上的笑容,低低说道:“我的老祖宗啊,成吉思汗是谁?他在现今的世界,早就一根毛都没剩下了。” 许志凌微微颔首道:“是啊,时间如白驹过隙。你说是我的玄孙,那至少已在百年开外。不知当今世上是何等面目呢?” 年轻人认真想了想,慢慢说:“不再有战乱和饥荒,也不再有大清朝和皇帝陛下了。” 许志凌惊诧的表情一闪而过,点头道:“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年轻人诚恳地说道:“老祖宗,如今您历经百年而健在,委实是我老许家的大福分,这次就跟我回去,见见家里人,大家一定都很高兴。” 许志凌缓缓摇头,道:“此地太过凶险,需要我在此镇守。一旦天网四张格被破,则百兽四出、夷鬼横行、世间颠覆、百姓遭殃矣。” 青年人脸上又露出诡异的微笑,说道:“老祖宗,管世人作甚!拿到这笔财富,咱们老许家就可以十世百世衣食无忧、繁荣富足。这难道不是您乐于看到的吗?” 许志凌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紧张的神色。 他急声问道:“难不成你刚才破了天网四张格?” 青年人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在老祖宗您留下的东西里知道天网四张格有一个破绽。” 许志凌脸色更白,他喃喃道:“我倒不知道你的天赋居然高到了如此地步。” 青年人笑嘻嘻的把挎包拉开,从包里抓了一把,拿出来,手心朝上,慢慢摊开。 幽暗的灯光映射下,青年人手上的黄金珠玉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许志凌脸色惨白,一字一句道:“这些都是楼外金山上拿到的?” 年轻人笑眯眯的点点头。 许志凌沉默半晌。 年轻人见状,有点不知所措,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许志凌慢慢吟道:“请观歌里真妙诀,非是真贤莫传与。”他正颜厉色地说道:“你未经许可,偷学奇门之术,已是大不该;期间偷窃藏宝,更是犯了大忌。” 年轻人看着许志凌森然的表情,脸上也起了惊骇之意。 许志凌继续说道:“你说的很对,天网四张格并非无懈可击,可是你来了,这天网也就再也没有任何破绽,会一直生生不息运行下去。”他的表情居然有了一丝凄怆悲凉。 年轻人想挤出笑容,但表情僵硬,欲笑似哭。 他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声音却掩饰不住的颤抖:“老祖宗,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58、失散了 许志凌静静说道:“当年我设下天网四张格,以子孙后代起誓、保持这格局的威力;没想到百年之后,自己的后人会来此地应誓是我害了你。” 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青年的身体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他带着哭腔说道:“您老人家当初到底起的什么誓?” 许志凌面如死灰,嘶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事情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年轻人周围的空气发生了细微的波动。慢慢的,他脸上的皮肤变得松弛、沟壑密布,头上的黑发也在肉眼可见的变白;他的眼睛开始浑浊,身体也不再挺拔,越来越佝偻;他伸出双手,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艰难的抬头,用非常衰老嘶哑的声音说道:“我这是怎么了?” 许志凌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这个年轻人,现在该说是一个老人了,还在迅速的衰老,他的腰深深的弯下去,摇摇欲坠,头顶几无多少头发;终于在他将要倒下的时候,终于沦落为一堆朽骨,再变成一大蓬粉末。 我看得瞠目结舌,不由自主道:“你居然献祭了自己的后代子孙?” 我的声音空荡荡的在楼内飘游,我下意识的扭头,发现周围已空无一人。 晓军、魁梧、君童、何勇都去哪里了? 有一瞬间我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在这个鬼地方,没人希望自己落单。特别是经历了这一切诡异的事情之后。 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和姐姐去市里玩。因为不停吃一种叫做“娃娃头”的雪糕,我和母亲起了争执。我赌气不走,母亲则笃定我一定会跟住她。 于是我们失散了。 在茫茫人海、繁华都市之中,一个小小孩子茫然无助的心情让我现在依然记忆深刻。 我现在又有当时的那种感觉了。被抛弃的感觉。 许志凌突然扭头看向我。 他真的看到了我。 他终于来到我所在的时空。 他一霎不霎看着我,穿越百年的时空。 年轻人化为尘土。 许志凌的身体也慢慢消失。 魏晓军突然问道:“王桀纣去哪里了?还有君童。” 周魁梧和何勇茫然四顾,却不见这两人的身影。 “君童妹子”耍尿迷何勇快哭出来的样子。 周魁梧面色凝重道:“君童说的时空畸变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魏晓军道:“得尽快找到他们俩。” 周魁梧道:“这不是咱们所能控制的。” 魏晓军脸上现出豆大的汗珠,一字一句说道:“王桀纣绝对不能出事。” 周魁梧脸色惨白道:“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他落单,他跟咱俩不一样。” 何勇哭兮兮地说道:“没人想到君童吗?她还是个女孩子。” 周魁梧道:“她应该是我们之中最安全的。” 三个人正六神无主,有个人影走了过去。 何勇说:“我一定是眼花了。刚才难道不是王桀纣吗?” 周魁梧道:“不是他还是谁?” 三个人赶紧跟上去,看着眼前踯躅而行的王桀纣。 可王桀纣并没有显现出看到他们的惊喜,依然满脸茫然无措。 59、可怕的王桀纣 魏晓军一颗心渐渐沉下去,说道:“他现在跟咱们不是一个时空。” 王桀纣在走廊上漫步,看着身旁房间紧闭的房门,伸出手想要推开,又迟疑的放下,盯着这扇门又看了几眼,犹疑着走开。 魏晓军一阵心疼,说道:“他实在没有任何单独面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周魁梧安慰道:“桀子本身武功不弱,还有北斗九星护体,现在又多了烛龙和蚩尤战甲,一般人占不了他的便宜。” 何勇低低的叫道:“君童去哪里了?她怎么办呢!” 王桀纣的脸上充满了沮丧和茫然。 他的表情越来越慌乱、害怕。 他的脸完全扭曲在一起,好像在咧嘴哭泣。 他现在完全变成了孩子。 魏晓军把自己的指节捏得发白。 王桀纣突然又开始愤怒起来。 他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嘴里在咒骂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停止咒骂。 他的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 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凌厉可怕。 继而又有了暴戾歹毒的意味。 慢慢的,这眼神不再有任何感情色彩。 好像一对野兽的眸子。 周魁梧心跳的厉害,连身子也慢慢颤抖起来。他突然开口道:“我从未见过王桀纣的这一面。” 王桀纣突然转身,面对着墙壁站立。 他的肩膀在不停耸动。 魏晓军道:“他会不会崩溃掉?” 魁梧慢慢说道:“这要看他自己。” 王桀纣又转过来,大家又都能看到他的正面。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欢愉的神色。过了几秒钟,他下意识地严肃起来,把这笑容收住,然而还是忍不住,在嘴角展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显得诡异无比。 何勇身上的汗毛都起来了。他颤抖着说:“看到他的样子,我怎么这么害怕。” 魏晓军叹道:“他的这些表情,我之前从未见过,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王桀纣想要张嘴说什么,突然捂住自己的嘴。他松开手,嘟囔几个音节,又凝神听自己说出的话;然后又开始张嘴,马上又把自己的嘴巴捂上。他警惕的看着四周,好似生怕有人听到自己。 王桀纣的脸又开始红了起来,表情变得急躁而羞愧。他拼命甩着头,好像要甩掉什么可怕的记忆,然后艰难而又快速的换上另外一种正襟危坐的表情。 在场的三个观众面面相觑,都开始感到毛骨悚然。 王桀纣的神色又变得平静自然,他步伐轻松的往前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王桀纣离开的位置,竟然依然有一人站立着。 竟然还是王桀纣。 三个人睁大了眼睛。 这个王桀纣看着之前的王桀纣走远,笑了笑,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魏晓军的表情无比沉重,他喃喃道:“这下麻烦大了。” 潘君童现在非常慌。 她看不到魏晓军、周魁梧和何勇。 最恐惧的是,她看不到王桀纣了! 她(他一向是一个很镇定的人。 她的出身、她的师承、她所受的教育,都要求她做一个处变不惊的人。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毫无挂碍、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人。 或许就这样带着某种使命度过一生。 直到遇见了王桀纣。 60、爆发的欲望 潘君童自问, 如果不提其他,王桀纣其实是一个很平庸的人。 满身缺点,譬如缺乏自我管理、意志力不坚定、好色、志大才疏、矛盾犹疑,肉眼可见的苦苦挣扎。 也未见得多么正直,至多算得上不坏。 也不见得有多么真实,随处可见的会耍一些不那么高深的小心机。 他也并没有什么主角光环。 相比之下,魏晓军那种才是永远的主角人选。 可是,为什么自己看到他会越来越心乱? 自己也并不是一个有特殊性取向的人。 无论如何,王桀纣不能出事。他跟魏周二人完全不一样。潘君童觉得这家伙即使到了五十岁,内心还是住着一个大孩子。 她开始拼命地演算。 不多时,王桀纣真的出现了。 他微笑着站在潘君童的面前。 潘君童好似呆住了。 过了片刻,她想也没想,冲过去,把王桀纣紧紧搂住。 她心想:“好在他在自己身边。天塌地陷了,他还在我身边。” 王桀纣也紧紧把潘君童抱住。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 他甚至侧过脸,用嘴轻轻含住潘君童的耳垂舔弄。 潘君童脸红的发烫,身子也有些软,想这孩子一定在这环境里吓坏了。 走廊的光线还是那么昏暗暧昧。 王桀纣发出喘息,轻轻呼唤道:“小童童,我的小童童。” 潘君童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都被烧的睁不开了。 她知道王桀纣会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变得情欲高涨。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而她现在,也不想再强行控制自己。 她忽的想到了那天夜里,那个垂死的算命瞎子用恶毒的声音说虚境不卺。 她不信。 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此处删除258个字 潘君童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又听到王桀纣在她耳边说:“你身子滑得我的手都停不到上面。你真是我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潘君童真的要疯掉了。 她拼命的搂着王桀纣,呻吟着说道:“桀哥,好好爱我。” 王桀纣轻笑了一下,声音充满了得意之情。 这笑声如同弹指一样弹了潘君童的脑袋一下。 潘君童突然晕晕乎乎的想:王桀纣是个糙汉子吗? 应该是吧! 他好像还当过兵。 自己和他牵过无数次手, 他的手掌上缘还有淡淡的未完全消失的茧子。 那么,为何 他现在爱抚自己的手 如此纤细、修长、细腻? 潘君童蓦的睁开了眼睛! 61、我与许志凌的对峙 许志凌看着我。 我相信他和我现在处于同一个时空了。 他刚才不知以什么邪法弄死了自己的至亲,显得神秘、强大而又冷酷。这个地方,好像也是他创立且掌控的。 我实在不了解一个一百多年前清朝人的想法,何况我还落了单。 当他注视我的时候,我的身上燃起了烈焰。不同的是,这次又有一条水龙从烈焰中穿梭进出,水火共生,堪为奇景。之前每次这火起来的时候,我的身心感觉到可怕的灼烧。但这次水火交融,我却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了。 许志凌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慢慢开口道:“你是甚么人?” 我想了想,道:“我叫王桀纣,沿时间之河溯流而上,迷失在此。” 许志凌道:“你现在使得应该是全真的内丹术而且还有御水之术。你的来历大不简单。” 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急道:“且住!我不想也变成朽骨一堆!” 许志凌微微一笑,浑身上下竟然也冒起烈焰,只是他并不和我之前那样,把自己烧得衣服全无,跟烤猪一样。 我隐隐想道:“莫非他和全真教也有什么渊源?” 他的眼里好像有一根针。 我想起晓军也有过这样的神情。 我低喝道:“九星列阵!”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齐齐现身,把我环卫起来。 许志凌脸上惊异之色更盛。 我沉声道:“山海经的神兽我也能役使。虽然这是你的主场,也奈何不了我半分!” 许志凌身上的烈焰慢慢消失。 他承认道:“我确实杀不了你,但你也走不出这里。” 他继续道:“没人能走出去,我也走不出去。” 我突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我想到鬼子楼里的那些老外被困在这里一百多年,即使是现在也还呆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空里;还有那些像我们一样的擅入者,纷纷惨死,不留全尸。 如果晓军、魁梧、君童他们在我身边就好了。他们绝对不像我这么彷徨,会给我心理上以最大的支持。 我慢慢冷静下来,问:“我是不是只能束手待毙?” 许志凌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既来之,则安之。来到这里,逃不掉、死不了,那么老天对你就一定另有安排。” 一瞬间,我内心转换了无数个念头。 我想第一时间杀死他!把他碎尸万段。 可是这个时空就是他创造的,在这里,没人能杀得了他。 我也想跪下来祈求他放自己一马。 可是我刚看到他毫不留情的搞死了自己的后世亲人。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心硬如铁。 他认真地看着我,好像要看透我此刻每一丝心理变化。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他慢慢的消失在黑暗里,把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在鬼子楼。 我沉默无语。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左辅、右弼慢慢经过我,虚虚的拍拍我的肩膀示意,然后逐次消失于我的小臂之上。 62、一个厨子 瑶光也要走。 我轻轻说道:“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瑶光回头看着我,慢慢走过来,轻轻抱着我,我搂住她,却怀抱于虚无。 她抬眼看着我,泪光盈盈。 她娇柔的说道:“桀哥哥,我好舍不得你难过。” 她虚伏在我的胸前,轻轻说:“我永远、永远、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我寻找了一千年才找到你,下一个千年、万年,我都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我轻轻说道:“我心情好像好多了。” 我漫无目的的在楼里走着,想着如何才能再遇到他们。我胡思乱想的病症又开始发作,无法自控。我幻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和结局,在或失落或狂喜或悲伤或暴怒的诸多情绪之后的短暂清醒时,我还是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人。 我突然想,晓军他们是不是已看到了自己,只不过因为不在同一个时空,大家压根就无法联系沟通。 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个人从一个房间走出来,轻轻回身,把房门缓缓带上。他抬起头,看到我,微笑着点点头。 这是一个面色坦白可亲的中年男人。他现在居然能看到我。 我有点蒙,这个男人先打招呼了:“你好!” 我点点头。 男人笑眯眯的说道:“我在这楼里好久没有遇到能交流的人了。” 我问道:“你也是之前进鬼子楼的幸存者?” 男人说是的。 我说那你能够幸免于难,真的很厉害。 男人摇摇头道:“我没什么厉害的,我只是一个厨子。” 虽然我迭遭巨变,已然身心俱疲,但这人的话还是让我发笑了。 我想这个世界一定是踏马疯了,这么多的奇人异士,怎么会只剩下一个厨子。 男人看着我的表情,点头表示理解。他解释道:“一个人不管本事有多大,他也需要吃饭。恰好我做的一手好饭。” 我将信将疑,没有说话。 厨子端详了我一会儿,说道:“你一定是新来的,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 我想了想,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厨子仰着脸想了想,说实在记不清了,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就在昨天。 我心里感到又一阵的绝望。 厨子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人总要适应环境。在鬼子楼的这些年我看到太多人死去了。他们有的被怪物杀死吃掉,但更多的人是慢慢发疯、然后自杀或者相互残杀。” 我沉着脸问:“没有人能逃出去吗?” 厨子摇摇头。 我说我刚才看你从房间里出来了。 厨子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他忽然问道:“你敢不敢尝试?” 魏晓军突然问道:“每个房间里面是什么?” 他转过身看着周魁梧和何勇:“为什么这些人宁可被杀死也不愿意躲进房间里面?” 周魁梧道:“那必定这里面的东西比外面的怪兽还要可怕。” 魏晓军皱眉道:“那又会是什么呢?” 这时候他们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走廊那边,正在整理衣冠。 这个人动作很沉稳,不急不缓。 他的头上有一顶冠,而身上的衣服也是宽袍大袖。 63、朕乃王巨君 整理完毕,他转过身,面对着魏晓军他们,遥遥行礼。 何勇悄声道:“他能看见咱们。” 魏晓军他们走上前去,也施礼道:“先生好!” 中年人脸上露出谦和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周魁梧道:“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人微笑道:“鄙王巨君。” 周魁梧愕然,不敢置信的望着对方。 魏晓军阴沉问道:“先生欲何往?” 王巨君道:“回长安。” 周魁梧谨慎道:“先生欲何为?” 王巨君微忖道:“推新政。” 周魁梧道:“人常厚古而薄今,先生此去,恐事不谐。” 王巨君道:“愚机缘巧合,携扁舟行于河,溯流千载,顺流亦千载,见往来之圣人、习百代之术艺;觉有所成,欲返长安,颁布新政,以拯万民。” 魏晓军和何勇面面相觑,都是似懂非懂。 周魁梧踌躇道:“先生读汗青否?知身后事否?” 王巨君双目突然精光大盛,霸气乍露,浑不似方才谦谦君子模样。良久,呵呵笑了起来。 他缓缓说道:“离弦之箭,岂能回首。”轻轻以手附额,又笑道:“大好头颅,谁来斩之?” 周魁梧复不多言。 王巨君转身,慢慢朝旁边房间走去。 魏晓军叫道:“先生,门内长安乎?咸阳乎?洛阳乎?何以知之。” 王巨君没有回首,只是扬扬手里一个黑乎乎的物事,朗声道:“吾有威斗,可导去路。” 众人看着王巨君消失在门里,半晌无言。 何勇问道:“这哥们儿是谁?” 魏晓军和周魁梧两人充耳不闻,只是相互对视,之后一起说道:“夷鬼居处、溯流之舟” 厨子笑的很温和。 可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这人真的好像手无缚鸡之力。我不能贸然发难,把人家一顿乒乓乱锤。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厨子笑得更惬意了。 他神神秘秘的指着那些房间的门,对我说道:“都是好去处。” 我控制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又问:“去往哪里?” 厨子几乎要咧嘴大笑。 他乐不可支地说道:“历史。” 这两个字像一千柄大铁锤重击我的脑袋,把我打的七荤八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稍后几个字浮现出来:夷鬼居处、溯流之舟。 原来如此。 厨子看着我的瞠目结舌,得意地说道:“就是电影里面的时空隧道。” 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理着混乱的思绪,慢慢说道:“看来你已经是熟客。” 厨子点点头:“我进去了很多房间,到过了很多的朝代。” “你一定历尽千难万险。” 厨子想了想,摇摇头道:“很美好,很奇妙。” 他看着我疑惑的神情,解释道:“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无论是皇族还是巨贾,都需要厨师不是?何况我的手艺还不错。” 这个貌似平凡的厨子眼里开始放光,侃侃而谈:“我亲眼看到了不同历史阶段人们食用的各类食材;他们使用的各式各样的烹饪工具;他们采取的千奇百怪的烹调方法;他们采用的稀奇古怪的调味品;以及我第一次尝到那个时代饭菜原始风味的味蕾感觉;还有我按照自己的理解烹饪出各类菜肴当时人们品尝时候的表情;这些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64、溯流之舟 “所以说,你乐在其中?” “当然。我之前只是一个不能再普通的厨子、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但现在,我至少给三个皇帝、七个诸侯王以及十二个巨富担任过主厨。” “你从来没想过要回到现实世界?须知那里有你的亲人朋友。” 厨子好像一瞬间陷入低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他笑道:“个人有个人的路,我曾经也很多次幻想,再推开一扇门就能看到现实世界,但结果总不能如愿既然我已然出不去,那就坦然享受命运给我的安排吧。” 我心里不由莫名的感触。在这样的绝境中,许多身怀绝技异能者都无助地死去,这么一个小人物,却安之若素、游刃有余。或者说他也不是个小人物,他在自己的故事里,何尝不是天选之子、绝对主角? 我突然觉得心情好些了。 魏晓军长叹道:“夷鬼居处溯流之舟。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周魁梧道:“我猜想有一部分闯入者还是幸存下来,他们通过各个房间进入到了不同的历史时期。与此同时,应该也有若干其他历史时期的人物通过某些契机来到了这里,譬如刚才的王巨君。” 魏晓军点点头道:“难怪这里的时空畸变这么剧烈。” 何勇看着魏周二人,慢慢说道:“是不是咱们也永远无法回到原先的世界?永远再看不到君童和王桀纣。” 魏晓军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怕不怕?” 何勇有些懵逼,稍后强装镇定,满不在乎道:“我无所谓。我还是说,这踏马比养鸡刺激好玩太多了!只是”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君童给他的手巾,怔怔的红了眼圈。 周魁梧恨铁不成钢,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子:“你真是个耍尿迷啊!自己的老婆孩子不惦记,却想着别人的女人” 魏晓军问道:“王巨君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最终命运?” 周魁梧道:“应该是。” 魏晓军道:“可我看他还是无所畏惧、豪气干云。” 周魁梧击掌赞道:“这样的英雄,他的头颅确实配得上和斩蛇剑、圣人屐并称三大至宝。” 魏晓军看着周何二人笑道:“要不咱们这些后世小子也效法一下?咱们只管去做,身后之事,更有后人的后人去记录流传。” 我看到那个厨子又鬼鬼祟祟的推开一扇房门进去了。 “说不定我们会在历史的某个时刻相遇。”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鬼子楼又恢复了死寂。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我突然想起某个作家说过的这句话。 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君童。 她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色绯红。 她也看到了我! 我确定她看到了我! 我突然想哭。 在最孤独的时刻遇到了我最想见到的人! 老天厚爱我! 她朝我冲过来! 我张开双臂,欲哭无泪。 然后她在我跟前站住,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 这耳光打得极重,我甚至看到了满天的繁星。 我一下子傻掉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紧紧搂住我,吻住了我的嘴。 65、大丈夫 相别离 且前行 休回顾! 我彻底懵逼。 这是君童吗? 为什么如此热情似火? 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此处删除二百六十三个字。 又听见耳边君童腻声道:“桀哥,你的手好粗糙” 魏晓军说:“我有信心,我们一定会再见到王桀纣和潘君童(瞳。” 何勇怅惘道:“如果再也见不到了呢?” 魏晓军笑道:“那便再见不到!大丈夫在世,只要轰轰烈烈的来过,就已经足够。” 魏晓军仰天长啸,身后的穷奇现身,也一起仰首怒吼。受此感染,周魁梧身后的九尾也现出真身,做出嚣张跋扈的姿态。 魏晓军道:“时空混乱如此,还能遥遥联系桀子他们一下吗?” 周魁梧道:“时空畸变,四柱八字已乱,奇门遁甲暂时失效。” 他想了想,突然大喊:“佛陀,弟子在!” 魏晓军和何勇楞了一下。 隐隐的梵音响起,如同刚才楼外的四大神僧般,在三个人的头顶显出了三尊巨大的宝相庄严的佛像。 周魁梧厉喝道:“过去燃灯佛、现在释迦牟尼佛、未来弥勒尊佛,且救弟子!” 我紧紧抱着君童,问她:“是不是我们浪荡在这溯流之舟,再也出不去了?” 君童仰着头,用一张连女神也自愧不如的美丽笑脸看着我说:“桀哥,你后悔了吗?” 我叹道:“只恨我害了你。” 君童把脸贴在我的肩膀,幽幽念道: “君当作磐石, 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 磐石无转移。” 我嗓子哽住,一时语塞,缓了缓,只是说:“还好你在!还好你在!” 君童抬起头,轻轻亲了我嘴一下,依旧搂着我。 我下定决心,对君童说:“我也想乘坐着溯流之舟,去历史各个阶段去看看。难道我王桀纣还不如一个厨子吗?” 君童想了想说:“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轻轻分开君童,扶着她的肩膀,看定她的眼睛:“好像还要跟晓军、魁梧、耍尿迷他们道个别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君童也看着我说道:“花有重开日、人会再相逢。” 我点点头,放开君童,用手狠狠拍了自己胸脯一下,厉喝道:“烛龙!” 霹雳一声,烛龙连绵无绝的大红身子飞出,在这神秘的空间辗转腾挪、肆意游走,他飞到我们的头顶,向下注视我和君童,微微笑着,接着脸色一冷,开始仰天长啸起来。 魏晓军突然侧耳听着什么。周魁梧和何勇也开始凝神细听。 稍后周魁梧笑道:“是烛龙!桀子他们应该没事,在向咱们打招呼呢!” 何勇突然欢欣道:“君童也一定没事!” 君童突然问我:“你听到什么了吗?” 我细听,慢慢说:“远处像是有僧人的诵经声。” 君童点点头:“是梵音!周哥已继承了四大神僧的衣钵。他们在向咱们打招呼呢!” 魏晓军手放在一扇门上,扭头看着周魁梧和何勇。 他说道:“里面是什么?只有天知道。” 轻轻推开了门。 我把手放在一扇房门上,看着君童。 君童看着我,微微点点头。 我说道:“好在有你!好在有你!” 轻轻推开了门。 ****** 老人好像写了很久。 他终于放下笔,转动着肩膀和脖子。 旁边的少年却显得很急切的样子。 不同之处,今天的房间里还有一位和少年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女孩子眼睛很大,眼睫毛扑闪扑闪,一会看看老人,一会看看男孩子。 少年不停问道:“他们在门后都看到了什么?遇到什么危险了吗?他们一定都经历了很多冒险和奇遇吧?” 老人微笑道:“波澜壮阔。乃至一百年之后我们读到这些故事依旧热血沸腾。” 少年高举胳膊,低声叫道:“英雄远征!英雄远征!”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问老人:“魏晓军周魁梧和王桀纣潘君瞳最后重逢了吗?他们回到现实世界了吗?” 老人道:“英雄永远不会凋零。” 女孩子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她慢慢开口,声音清丽:“君童念的诗出自《孔雀东南飞》,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少年不以为然道:“你想多了。潘君瞳和王桀纣只是好兄弟。都说了潘君瞳只是因为时空畸变才变成女孩子,他俩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女孩子气得脸都红了,恨恨的说道:“我真想跟君童一样也给你一个耳光。” 老人呵呵笑了,看着两个小家伙的神情,对女孩子说道:“我支持你!” ****** 66、雄伟的大汉 我好像一头扎进雾里。这一生我从未遇到如此之浓雾。 有一瞬间我甚至有了窒息的感觉。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君童在哪里。 我还没喊出来,一只滑腻的手便握住了我。 “桀哥,环境不明,小心戒备。”我听君童说道,这声音近在耳边,我却完全看不到她的身影。 我恨恨道:“这踏马是什么鬼地方。”想要继续吐槽,蓦的感觉到君童纤细温润的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唇。 君童好像也把自己的气息隐住了。 可是怎么喘息声还在。这声音越来越剧烈,而且远不是一个人所能发出来的。 一阵风吹来,这浓雾好像水流,开始四散,好像淡了一些。我略低下头,有一只石矛斜斜矗立着,距离我的喉结也就十几公分的距离。 雾气更淡,我和君童面前,站着几个身着兽皮、披头散发、虎视眈眈的大汉,各执刀枪,手里的武器林林总总,却主要是石制和木制。 对方应该也看清了我和君童的样子。 一条大汉生硬的说道:“东夷人种。” 我脖子边的石矛尖缓缓收回去,突然电一般又捅了过来! 我握住矛尖,那条长矛再也深入不了分毫,那持矛人脸憋得通红,兀自使劲。 我低喝一声,发力把持矛汉子震翻。 众人发一声喊,把我俩团团围住,嘴里吆吆喝喝,却不敢再走近半步。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生冷的看着他们,把夺过来的长矛一段一段掰断。 众人开始慢慢后退。 我回顾君童,愤懑道:“踏马的到了个什么鬼地方。”君童温柔一笑,又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直勾勾看着这些汉子,慢慢往前走过去。 对方又有一人排众而出,目光炯炯,逼视着我。这人身高体阔,极其威武,身上兽皮更厚。 他注视了一会儿,缓缓点头,说道:“东夷人种!蚩尤兵乎?” 他的口音非常生涩拗口,我一开始并没有听懂,君童在我旁边翻译讲解,我才勉强听出“蚩尤”两个字。 我和君童对视一眼,想这次让时间之神怼得够远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张口问道:“轩辕在乎?” 所有人都发出低低的威吓声。 为首的大汉怒喝道:“贱畜!”张弓搭箭,对准了我。 我扭头对着君童笑道:“五千年前的野人,能有多大本事?” 君童低喝:“不可大意!” 弓如满月、箭如闪电! 这箭矢已到了我的胸口! 这支箭瞬间射穿了贪狼、巨门,接着穿过了禄存的厚壳、文曲的头巾、廉贞的喉结,被武曲生生拿住。 我大惊失色,这种威势,感觉已不在那个日本第一剑客羽昊春田之下! 这是何人! 箭矢没了速度,掉落在地。 大汉叫道:“嘻!异人哉!” 手下却毫不留情,又朝我射来一箭! 距离这么近,下手这么狠,这是铁心让我当刺猬。 我瞪着这条汉子,浑身燃起熊熊烈火。箭矢投入烈火,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大汉见状,满脸凝重,从箭袋里慢慢又抽出一支箭。这支箭竟然是金色的。 67、轩辕何在? 他直面着我的凶狠,丝毫不惧,弯弓搭箭,将金色的箭头对准了我。 真是一条好汉! 君童突然说道:“阁下可是力牧?” 大汉放下弓箭,疑惑地扫视了一眼君童,他可能听不懂我们的话,但“力牧”两个字让他眼睛亮了一下。 他慢慢道:“朕力牧。” 他也说了“力牧”两个字,但发音极其生硬,需要使劲辩听才能往这两个字上靠拢。 君童笑道:“果然是以强弓硬弩牧千里沃野、万头牛羊的英雄力牧。佩服佩服!” 这个叫做力牧的大汉看了君童一会儿,慢慢说道:“汝言美甚!” 又恶狠狠瞪我一眼,又把弓拉成满月。 卧槽!这哥们儿油盐不进! 突然有人大喊:“牧止!” 力牧充耳不闻,金箭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我双目大睁,喝道:“找死!” 有比金箭更快的,却不是我的剑气。也不是北斗九星,或者烛龙,也不是君童。 一个人好像从虚空出现,突然站在我的跟前,右手已经稳稳把力牧射出的金箭握在手里。 我见过魁梧在抱竹涧蹑踪僵尸那次,身形诡异迅疾,可这人好像比魁梧还快。 那边的力牧已然跺脚大叫:“鸿误我!” 我才看清楚这个人个子细长,长发飘飘,颇有神仙气象。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和君童,渐渐一直注目到君童身上,试探着问道:“汝神乎?” 后面的力牧闻言一愣,收起了狂放的状态。 君童高深莫测的一笑,不再说话。我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变了颜色和式样,黑漆麻乌,非黑非青。 细长个子神态更加谨慎,慢慢问道:“君衣玄色,毋非九天玄女乎?” 君童微微颔首,依旧不发一言。 细长个子拜倒,嘴里高叫道:“臣大鸿。” 身后的力牧和众将士惊疑未定,终究还是跟着齐齐拜了下去。 大鸿忽又抬起头,眼神闪烁,指着我说道:“东夷人种!何偕行?” 君童突然叫道:“咄!咄!” 踏马的吓了我一大跳,心想这什么鸟叫。 大鸿、力牧等脸显畏惧之色,不敢再问。 君童声色俱厉道:“此神使。” 大鸿和力牧把身子伏得更低。 我悄声问君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装神弄鬼这一套!” 君童朝我使了个眼色,肃容道:“鸿、牧,战苦乎?” 力牧道:“苦甚苦甚!蚩尤强!东夷强!” 大鸿亦道:“九战九败。” 君童沉声道:“轩辕何在?” 我心突然一跳。其实“轩辕”二字是我刚才先说的,可现在作为旁观者,听到君童嘴里说出这位伟大的中华始祖的名字,我还是感到无限的尊崇和无上的压力。 大鸿转头和力牧对视一眼,二人俱无言。 君童笑道:“惧我焉?疑我焉?” 大鸿转了转眼珠,道:“蚩尤兵大,白巫大,军散乱。” 我皱着眉头问君童:“白巫何人?” 君童悄悄说道:“古人缺乏科学知识,无法解释各种自然现象。所以他们称雾瘴为白巫,烟火之气为黑巫。” 我敬佩交加的看着君童,低声道:“你也太懂了!” 君童面无表情道:“我瞎说的。” “卧槽” 68、姬轩辕?姬轩辕! 君童慢慢道:“鸿,吾救汝主,何讳言?” 大鸿力牧仍然面有不豫之色。 君童扭头悄声说:“显露一下你的手段。” 我说我听你说这话,感觉自己像只马戏团的猴子。 君童微微一笑。 我双手虚合,厉喝道:“九星现身!” 叫喊声中,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各个金盔金甲、气势煊赫,天神般环抱我出现。我敏锐的发现,在这样的时空之中,他们竟然变幻成了实体。我赶紧去看瑶光妹子,此刻更显得娇美无比。看到我注目于她,小姑娘眼波盈盈。 我问君童道:“威不威风?要不要大家一起跳个战舞啥的?” 九星齐齐发出嘘声。 九星这样的华彩绚烂在黄帝的时代看来是不存在的,除非是神灵降世。大鸿和力牧的眼睛都直了,把身子伏得更低。 君童笑道:“鸿、牧,尚疑我乎?” 大鸿踌躇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叩头道:“王旗处乃大王。” 仿佛在回应大鸿的这句话,渐渐地,真有猎猎的旗声传来! 雾气还是不减。 我收起九星,和君童一起缓缓前行。 大鸿、力牧以及众将士起身,紧紧跟随。 我的心开始跳得越来越快,想着这位华夏肇始者该有着多么威风的一副面孔。 行愈近,猎猎之声愈响。终于在迷蒙中显出一杆飘扬的大旗,已经能清晰看到其土黄的颜色,以及大旗中间画着的一个大乌龟。 王旗真容乍现,我顿时愕然。我心想怎么着也该画个狮虎、绣个麒麟什么的,这算什么? 君童神色却凝重起来,低低说道:“大鼋神旗!果然是轩辕之所在。” 再行几步,周围环境更加清晰,这根王旗,赫然绑在在一架巨大的战车之上,在肌肉虬张的御者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黄衣面目平和的中年男子,唇上微须、颌下亦有须,头发披散着,周围打着几个漂亮的发辫。 战车由四匹白马驾驭,此刻各个发出嘶吼;周围拥簇着数百名战士,这些战士相比之前所看到的,更加高大强壮,身上也有更多金属铠甲保护,而手执武器大多是青铜材质;他们的头顶往往饰以各种猛兽的兽头,脸上也用不知什么油彩画的青脸獠牙的。这些战士此刻把战车围得水泄不通,面孔齐齐向外,战车近处的士兵更以长盾紧紧护住自己的首领。 他们见到我和君童走近,把队形略略收紧、身体也更加紧绷,眼睛里发出寒光,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有几个人大叫:“止!止!止!” 我和君童停下脚步。 君童悄悄跟我说:“史载:(黄帝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看来这些战士就是所谓的‘熊罴貔貅貙虎’,黄帝的亲卫,精锐中的精锐。” 大鸿和力牧抢上前去,大喊:“主上!此乃九天玄女!” 站车上的中年男子点点头,看着我和君童。 君童突然高叫:“姬轩辕?” 69、黄帝与道法 我身子一软,几乎跪倒。心想我这踏马谈了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啊,竟有如此塌天的胆子,竟然直呼伟大的黄帝的名讳。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继而笑道:“然。” 果然是我伟大的轩辕黄帝、华夏的共主、中国人的始祖。我膝弯一软,正待跪下。君童马上拉住了我,低声道:“你现在是我的神使。” 我勉强站住,脑子一片混沌。 君童道:“轩辕,蚩尤强否?能胜乎?” 黄帝微微皱眉,在认真听君童这来自五千年之后的陌生口音,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心舒展开来,应该是听懂了她的意思,说道:“蚩尤强甚!朕九败。朕必胜之。” 我听的惊心动魄!我的老天爷祖奶奶!这就是黄帝本人的声音啊!我此刻真想摸摸身上带了手机没,把这珍贵的一刻赶紧录下来。 君童赞道:“ 伟哉斯人! 巍巍乎高山 汤汤乎阔海 虽百折而不挠 历万难而气盛 一统九州兮 教化万民 是为轩辕黄帝!” 听着君童吟唱的声音,黄帝似懂非懂,但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我注意到人群旁边还有一个人举着一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板子,神态专注的看着黄帝,间或扫视一下我和君童,当听到两人对话的时候,用手里的小刀样器具快速的在板子上刻画着什么。 我隐隐的想着:“史官吗?这个时期已经产生了文字吗?” 此刻黄帝笑意更盛,微微颔首道:“朕不解。然汝言美。” 君童道:“轩辕,何言必胜?细告之。” 黄帝笑道:“朕兵十倍于蚩尤。每败,朕失三,尤失一。朕九败,然尤兵尽,朕必胜。” 我心说不愧是创制了《九章算术》的伟人,这一把子算盘,打得够精的。 君童笑道:“汝言确。” 她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扭头看向她,君童笑道:“借尊下神力一用。” 我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的浓雾在迅速的聚集。这浓雾聚集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周围短短几秒内就变得清朗无比。这浓雾聚集到一处,开始慢慢旋转起来,升到半空之中,变成一个硕大的白球。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一情景。 白球自转越来越快,快得让人们的视线产生了模糊的效果,当这一切都停下来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这个白雾之球居然变成了一颗尺许见方的大水球。 大水球开始慢慢波动,在这波动之中居然显现出两种颜色,这两种颜色一深一浅,随着水流的运动相互渗透融合而又分道扬镳。 当它们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成为一种新的稳定的色彩;而后迅速的分离,再变成之前的两种颜色;这两种颜色又缠绕在一起,变成了之前都出现过的三种颜色;紧接着这色彩在水球内爆开,幻化成无数种绚烂多姿的色彩。 我听君童宝相庄严的念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强悍的战士们放下手中的武器,纷纷伏倒,连伟大的黄帝都变得正襟危坐。 70、历史产生了 这么多色彩相互冲撞着,交叠着,吵闹着,还没等到人们反应过来,色彩们相互跳开,又复为最开始的那两种一深一浅的色彩,而这时它们的相互位置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我吐出一口气,说道:“竟然是一个太极球。” 君童轻轻挥了挥手,那个太极大水球忽忽悠悠朝着黄帝飘去,众兵士又开始戒备,那水球却停在距离黄帝数米的位置不再前进。 伟大的先祖和共主带着一种奇妙的神色看着这个还在不停转动变幻的水球。 听君童朗声道:“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君为阳,民为阴。大王为阳,蚩尤为阴。如今阴尽阳生,大王胜券在握矣。” 黄帝微笑道:“美哉斯言!” 君童道:“轩辕,何时胜尤?” 黄帝略微踌躇,说道:“三载!” 君童扬头,道:“噫!” 黄帝看了看君童的脸色,又说道:“一载!” 君童道:“吁!” 黄帝终于下了决心,道:“三十日。” 君童道:“威乎!吾闻轩辕善制历,当有所纪。” 伟大的始祖目光望向远处,即使现在只有周围这一块没什么雾气,他深邃的目光仿佛洞穿了五千年的岁月,看到了他的后世子孙在这片土地上如何拼荆斩棘、繁衍生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黄帝开口道:“朕宣:黄帝元年始。” 所有人跪伏,齐呼“王上无敌!” 这天地之间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物质在慢慢流动,君童看着我,轻轻说:“桀哥,历史产生了,时间产生了。” 我看到君童开始掐指演算,过不多久,她指着某个方向说道:“南!”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远处有人一叠声叫道:“王!王!王!” 我心想这哥们让狗传染了是怎么地。就看到一个人匆匆忙忙跑来,身后跟着一辆车子,这车子跑得居然比他还快,再细看,原来是几个大汉前后拥簇尽力推拉,这车子造型奇特,在车顶居然还有一个小木人,伸出胳膊指着前方。 这人走到跟前,下拜,高呼:“臣制司南车,白巫可破。” 车子被拉到近前,我看到这个小木人胳膊所指方向和君童所指方向一致。 黄帝用嘉许的神态看着君童,赞道:“神矣!” 黄帝看着这个匆忙跑过来的人,他的气息甚至都没有喘匀,黄帝问道:“后!四向定,何走?” 君童跟我说道:“风后!黄帝最得力的大臣。” 我悄悄说道:“这个我知道,我小时候看过古代神话,说这个风后制造了指南车,帮助黄帝脱困。没想到今天见到了真人。” 风后居然也开始在掐指。我看了一眼君童,想着他看上去怎么跟君童一个路子。 风后一直在掐指,嘴里念念有词,面色愈来愈严肃。 过了好久,他环视我们大家,又注目黄帝,说道:“东、西、南、北有敌。” 我气得鼻子差点歪了,想着这还用等你算半天?我踏马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就是被蚩尤团团围住的意思吗? 71、西南尚可 君童突然道:“西南尚可。” 风后看着君童,施礼道:“玄女善!”估计大鸿和力牧告诉了他君童的身份。 风后直身后继续道:“吾算亦是!然西南声大!” 君童笑道:“虚张声势耳!” 我看到所有人都有点迷惑的样子,估计不明白君童说的这个成语的意思。 黄帝沉声问道:“斥候归否?” 力牧弯腰道:“无归。” 我悄悄问君童斥候又是哪位高人,君童说在古代是侦察兵的意思。 我惊讶道:“这时候仗都打得这么全乎了吗?” 君童摇头道:“你还是小看了我中华文明。” 黄帝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西南行!” 这算是信了君童的话。 这期间黄帝的战士越聚越多,在浓雾之中的士兵们渐渐不再慌乱,拢在黄帝的大纛周围。 有人大喊:“列!” 我看到了更多的战车出现,他们慢慢排列成距离相等的横排,而黄帝的战车则略微靠后,被其他战车护住;步卒们列队,将战车环形围住,最前方的战士已经与战车位于同一个平面;黄帝最勇敢的“熊罴貔貅貙虎”亲卫,则把伟大的始祖护卫的密不透风。 有人接着喊:“射!” 有若干步卒从人群中挤过去,一直挤到阵列的最前方,单独排成一排,从腰间取弓搭箭,往天空射过去。 指挥官连喊了好几声“射”,弓箭手把箭囊里的火力全部发射完毕,收弓;而车兵协同的阵型缓步向前,把突出来的弓箭手吞没;弓箭手从腰间又抽出短剑与圆盾变成可以短兵相接的步兵。 我看得目不暇给,有兵卒牵过两匹马让我和君童骑上。我费力的爬上去,骂骂咧咧道:“这什么战马,无鞍无蹬的。” 君童轻轻巧巧地坐着,看着我笑道:“桀哥,这个时候哪有什么马鞍马镫,那得是春秋战国之后的事情了。” 我嘟囔着说那我宁可坐在战车上。 君童摇头道:“你又不是贵族子弟,哪有资格驾驭战车呢。” 我握着拳头仰天喊道:“我是神使啊!” 就看到力牧过来,把君童坐骑的缰绳牵住,恭声道:“玄女,吾为御。” 君童道:“然!” 我破口大骂:“难道没有给我牵马坠蹬的吗?” 正骂着,有一条大汉跑过来,控制住我的马,叫道:“稽鬼也。” 君童笑道:“这也是黄帝手下著名的大将,不辱没你了吧。” 有指挥官大喊:“进!” 黄帝的大军队形严整的缓慢推进,在此过程中,更多的散兵游勇开始汇拢过来,声势更大,甚至这雾气也变淡了许多。 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人喊道:“止!” 大军停了下来。 现在的士卒粗略估计总得有几千人,这一声“止”,所有人都寂静无声,包括黄帝。 战士们目视前方,手执武器,跃跃欲试,只有这大纛猎猎,还有战马偶尔的嘶鸣。 慢慢的,前方传来了流水的声音,紧接着,又有森林的树涛阵阵;有无数战旗的呼啸,以及各种野兽的低吼之声。 72、围困 黄帝战士的脸上开始流露出畏惧的神色。对面的敌人曾经在之前的交战之中给予了他们最大的苦痛。我看到连始祖的内卫勇士们也开始逐渐收缩在一起。 渐渐地,前方传来了更为粗重的喘息声,说不清、看不到究竟有多少人马,慢慢的,喘息声变成了一种有节奏的、低沉男声的威吓:“嘿!嘿!嘿!” 这低喝声越来越大,声如霹雳,且引起了悠远的回响,仿佛天地之间都充斥着这种壮烈的声音! 驾驭战车的马匹发出不安的叫声,有很多战士甚至吓得把手里的武器掉到了地上。 伟大的黄帝眼中也充满了犹疑的神色。 有人大喊:“斥候!” 黄帝伸手制止了这个命令。他的眼睛厉芒闪现,环顾着他周围最强大的战士。 黄帝缓缓道:“勇士在?” 共主的亲卫军走出十数个精壮的汉子,他们左手持盾,右手持短戈,全神贯注、小心谨慎、散散落落朝着前方进发。众人目注这些人慢慢消失在浓雾之中。 过了片刻,兽吼高昂,紧接着金铁之声大作,惨叫声不绝于耳,阵列里的战士们露出恐惧的神色。 有人发出惨呼,这惨呼声越来越近,一人冲出浓雾,朝着我们的方向跑来,赫然是刚才无畏冲锋的一位勇士。 现在的他身上战甲破裂,一只胳膊已然不见,他满脸是血,朝着我们大呼:“独” 刚吐出一个字来,一只长矛从浓雾中陡现,从这汉子的后背插入,矛尖从他的前胸破出。 战士目瞪口呆,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歪歪扭扭的倒地而亡。 黄帝身边有人大喊:“西南绝!西南绝!” 我看到人群中的风后满头大汗,神情惶然。 黄帝好像回头看了君童一眼,看到这个绝世美人儿一脸的平静漠然。他似乎从中汲取了镇定的力量,向战场指挥员示意。 有人大喊:“车进!” 御者纷纷操纵战车,骏马长嘶,开始疾进。车左搭起弓箭,车右高高举起长戈,这些英俊少年、贵族子弟,表情凛然、英勇无惧,已做好冲锋决死的准备。 君童突然高喝:“止!” 御者闻言齐齐勒马,有的人措手不及,直接从战车上掉了下来;好多准备前进的步卒收脚不及,相互撞在一起,纷纷倒地。 君童视若无睹,扭头看着我道:“桀哥,该我们出马了。” 我说道:“我不想。” 君童柔声道:“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在这乱世当中,唯有进取,方可生存。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回到现实世界吗?” 我板着脸说道:“马不好。” 我开始拍手,这声音远远传去。 好像远处有人的惊呼传来。惊呼声未绝,两匹雪白的骏马仿若腾空而来。 君童凝神细听,道:各处果然有蚩尤大军的埋伏。 骏马跑近,引起了黄帝士兵的哗然。我和君童的坐骑顾不得力牧和稽鬼的牵引,双双跪伏在地。 我和君童顺势下马,两匹白马凑过来,用脸摩挲我们的身体。君童拍拍马头,像那次笑道:“独角兽!” 73、该我出马 我骑上一匹,吁出一口气道:“这多舒服。” 力牧在马下看着我,愤然道:“驭兽,果东夷人种。” 这家伙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 我瞪着他,他夷然不惧和我对视,我在马上慢慢下腰,贴近他,对视了几秒钟,我暴起,劈头盖脸给他来了个大逼斗。力牧怒极,目眦欲裂,双拳对我紧紧握住,我哪管他那个,又没头没脑给他来个大逼斗。 力牧喘着粗气,终于慢慢低下头,不再和我对视。我又看了一眼稽鬼,这家伙狡猾,赶紧把眼光挪到一边去。 君童苦笑道:“好好一个传说中的英雄,竟被你拐带的如同流氓殴斗一般。” 我愤然道:“你看他说的什么话!” 君童只是摇头。 稍倾,她控马向着队伍前方走去。战士们慢慢让出一条道路,我跟上。 当你行进在人流当中,你会感觉人群像被催眠了一般纷纷向我们望过来。“九天玄女”的美丽固然让他们惊叹,但显然我的相貌更引发了他们的敌意。 “东夷!东夷!” 人群中嘈嘈杂杂的说着。 我真心有些无可奈何,于我而言,我是真没有发现自己与这些战士们在外表上有什么显著的区别。我也不知道我身上的哪个特点让他们觉得我不是同族之人。 孛马开始经过伟大的始祖。开始靠近的时候,独角兽已经放慢了脚步,头颅低垂,不敢发出大的声响;黄帝侧身,和君童相互颔首致意;我感到自己全身僵直,几乎无法呼吸,我终于控制不住,转首向伟大的共主看去,却正好和他的视线对视。 他的面部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如同深海,他的嘴角微微抿着,好像带了一丝笑意。 我伟大的先祖! 我终于停马、弯腰、施礼,不敢抬头与喘息。 黄帝的眼光在我的身上逡巡,稍后我听他说道:“善!” 孛马听到这个字,好像得到了允许,放开脚步继续前行,我感觉身上的压力才一点点减轻。 我俩超过了黄帝大军的阵列,走到了浓雾的边缘。 我看着不可知的前方,就好像看着我不可知的未来。 “我如果走出去,会不会立马变成刺猬?”我问君童。 “绝对不会。我会一直守护你。”君童静静地说。 “有你这句话,我很安心。” 我们同时沉默。 稍后我说道:“咱俩刚才的台词是不是应该换一下。” 君童长笑,驱马向前。 我周身烈焰大盛,把君童连人带马一起罩住。在这烈焰之中又有一条水蛇把这绝世无双的美人儿环抱,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又在这烈焰之中进进出出。 君童笑道:“桀哥,你又精进了。” 我沉声说道:“小心无大错。” 紧接着厉喝道:“九星也出来耍耍吧!” 同时快速拍击手掌召唤神兽。 北斗九星齐齐现身,不同的是这次胯下各自骑着形形色色的异兽。 九星个个面色肃穆,唯独巨门一脸铁青,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们都骑着高头猛兽,唯独让我骑着一只兔子?” 74、善口技者 浓雾渐渐消散,我低声说道:“戒备!” 前方金戈之声更盛,我已做好了短兵相接的准备。 浓雾完全散去,前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干扰视线的障碍。 没有森林。 没有山丘。 没有山间小溪。 也没有旌旗招摇、战鼓雷鸣。 更没有精猛的壮士。 只有一个青年人孤孤单单站在面前的平地之上。 他看着我们现身,楞了一下,正鼓着的嘴收了回去,恢复了面部的正常。 于是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我看着君童,恍然大悟,一字一句道:“善口技者。” 君童轻赞道:“神乎其技!不过另一方面也说明蚩尤兵尽矣。” 这青年面目清俊,看到我的样子,眼中充满了善意。终于这个世界的人不再见到我就说踏马的什么“东夷人种”,我真是烦透了! 青年看了我一会儿,慢慢浮现出笑意,开口道:“汝夷人?” 他好像只说了三个字。 他的读音也和现代的语言体系大相径庭。 可是他的口音,却是穿越了五千年的距离,让我感到如此的熟悉亲切。 很多很多的语言学家、民俗学家、历史学家、文史学家 他们说夏代之前的历史有多么不可考; 他们说远古的历史、语言和文字带有多少臆测和神话的色彩; 他们说中国的人种如何的迁徙与融合; 他们说胡人与汉人的区别; 他们说某个地区的居民经过了多少次的更新换代; 他们说衣冠南渡; 他们甚至说中华的文脉在粤地; 他们腆着脸说崖山之后无中华; 他们满脑子都是大便的说日本才是承接了汉唐的文明(天可怜见,日本人连汉字都不会使用,连一首魏晋乐府、唐诗宋词都背不出,某些砖家居然敢大言不惭的说中华文明在日本; 他们还说了很多很多 可是,为什么过去了五千年,这位兄弟说话的口音和我还是如此的相似? 中华的历史、文明、文化、文脉原来一直就是源远流长、从未断绝! 我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平静了一下情绪,装作不经意的揉揉眼睛,看着青年脚下横七竖八的一堆尸体——应该就是黄帝早前派出的侦察人员——不由赞叹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壮哉!” 青年的表情好像没太听明白我这句话,但是微笑起来颔首致意,突然,他的全身紧张起来,重新变成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身后发出的大纛猎猎之声。 黄帝大军也到了。 伟大的统治者的战车前进到和我们相同的位置。他看着前方的青年人,面上也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缓缓道:“噫吁嘻!独!” 君童低声和我说:“这个孩子危险了。蚩尤的包围圈即将合拢,黄帝已经没有多少逃跑的时间,他不会再手下容情。” 黄帝朗声道:“罪降?” 青年人面色冷峻,接着冷笑道:“轩辕恶,反罪尤?” 黄帝不再说话,做了一个手势。 指挥官叫道:“预!” 步兵弓箭手又开始排众而出,与此同时,各个战车的车左也张弓搭箭,对准前方。 75、突出重围 青年人轻蔑的笑着,开始慢慢脱掉身上的甲胄。 原来他已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我脑子一热,嗓子眼好像也哽住了。 黄帝统一华夏,这当然是正确的历史进程,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是,我心里怎么就那么不畅快呢? 我突然催马,九星随行,行到那青年近处,我打马掉头,一起面对着黄帝大军。 我是重度社交恐惧症。 口才也不好。 一个教室的人就足以让我不敢上台讲话。 可现在,面对着黄帝的千军万马,我一字一句说道: “要杀他,先杀我!” 这种突然的状况,只有两个人没有惊讶。 一个是黄帝, 一个是君童。 君童刚才也没有和我一起过来,她一直停在原地,面沉似水。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我,仿佛一直都很了解我,知道我为何这么做,知道我就是冲动起来就完全天不管地不顾地的沙雕一个。 这种尴尬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一个魁伟大汉冲出黄帝阵营,指着我破口大骂,赫然是力牧! “夷相护!”他气得张牙舞爪。 我又举起大巴掌,不看别人,就盯着他,做出威吓的表情。 力牧的气势回收了一些,表情有些讷讷,不再看我。 伟大的黄帝没有说话,脸上又露出奇妙的表情。 我微微扭头和那个青年人说道:“先逃!保命!再战!” 我感觉青年灼热的目光打在我的侧脸上,稍后他说:“诺!” 年轻人飞快的跑开了。 黄帝大军也开始从容不迫的从这条路上撤退,脱离了蚩尤的包围。 黄帝的大纛拂过我的脸庞,经过我身边的伟大的统治者没有转头看我,嘴里只吐出一个字:“壮!” 黄帝和蚩尤重新恢复了对峙的态势,双方各自安营扎寨。 我和君童被安排在黄帝大帐的旁边。 说是大帐,更像是茅草屋。若干粗壮的汉子扛来新伐下来的树干打成“屋子”的结构,有的树干则被石斧石凿修成薄木板作为“屋子”的外墙,屋顶则是用树枝树叶及茅草覆盖。进的屋来,面积也不大,地面被打扫干净之后,铺一层布帛,这帐房算是修整完毕。 我刚盘腿坐在地上,又有兵士抬一粗糙新制的长几进来;又有端清水及食物者进来;又有人进来告知营区汲水处及五谷轮回之所的位置。 士兵出去,把简陋的柴门关上。营帐外面,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以及简单口令的应对声。 我沉着脸不说话。 我感觉君童的目光扫过来,又移过去,然后又移过来。 君童叹了口气,道:“桀哥,你又生气了吗?” 我说道:“没有。” 君童道:“你有时候跟个孩子一样。” 我板着脸说道:“你见过长着喉结和胡子的孩子吗?” 君童笑着摇了摇头。 她走过来,用手安抚我的头顶。 我突然意识到现在君童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君童抚摸着我的头发,问道:“桀哥,你为什么总要逆天而行呢?你明知道命运的天平倾斜在黄帝这一边。” 76、分歧 我想要抬头看她,君童温柔的又把我的头按住:“无论你是东夷人种与否;无论哪一方的人拿你当自己人,都不能改变整件事情的走向。” 我又试图看她,她还是不容置喙的按住我的头:“桀哥,你要清楚一点,无论你是不是东夷人,你都应该先是华夏人,中国人。这一个观念,将在以后的数千年中被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断强化和确认。 统一和融合,从来就是通过铁血杀伐完成,而不是柔风细雨。” 我听她喋喋不休,脑袋又抬不起来,内心烦闷无比,伸出手够到她按在我头上的柔荑,把她拽倒在我的怀里。 我看着她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伸出嘴想要吻她,她捂住我的嘴;我又想解她的衣服,君童看着我静静说道:“桀哥,除了你我,房间里至少还有九个人在看着你。” 我突然想起在这个时空里面,北斗九星变得更加实体化和活跃。 我扭头,踏马的他们九个人真的就悄无声息的站在我俩身后,瑶光的脸色铁青。 我心虚的放开君童。 “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有人抱怨。 “我有点怀念平都了。”有人郁郁不乐。 “跟着你东拼西杀,真没享着什么福。”有人愤愤不平。 “我看有的人就很舒服,游山玩水,谈情说爱,乐不思蜀。”一听就是瑶光愤恨的声音。 我吓得不敢吭声。 “你还没回答,为什么我的坐骑是一只兔子?”有人说道。 我突然觉得头开始疼了。我本来觉得自己沦落此地,真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感,没想到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嘈杂吵闹。 我开始苦笑。 君童说道:“大家说的其实都有道理。我们来到这里,其实不必过于干预现时的历史;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如何再回到现实世界,至少先回到鬼子楼里面;最终找到破解‘天网四张’的钥匙。” “对!” “对!” “君童妹子说得对!” “王桀纣就是太爱激动,冲冠一怒,奋不顾身。” “基于义愤,乘小勇而失大体。” “喜欢蛮干,失于思考。” “你还是不回答我,为什么要让我骑一只兔子” 我苦着脸不语,这真是内外交困。 君童没有帮腔,但也没有拦阻,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猜她是要借着众人的力量向我施压,让我以后不那么随心所欲。 也许这个时候我才能清楚的意识到,对面的君童,实质是一个强大的男人,她的强硬程度,并不在魏晓军之下,正如平都博物馆那一夜所展示出来的。 众人吵闹之中,压不住君童森然的声音:“桀哥,你先是无故殴打黄帝大将,再者阵前公然倒戈,与轩辕对峙,这都是要命的错误。” 我又羞又恼,不愿说话。 这时候又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谁要再说桀哥哥的不是,就是和我瑶光作对!” 我抬头,看着瑶光板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圆睁杏眼,目露寒光。 武曲紧紧跟上,哈哈笑道:“大丈夫横行天下,只管去做就是,管什么对错呢!” 77、似是故人来 众人沉寂下来,君童也沉默无语。 我看看君童,又看看瑶光,其实这两个人长得真的很相似,或者说君童更像是大瑶光,瑶光的成年人版本。 我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众人诧异的看向我。 君童和瑶光也不解的看着我,脸带薄怒。 我说道:“对了,大瑶光去哪里了?我最近怎么没见到她。” 君童和瑶光的愤怒浓郁沉重地几乎要从脸上坠落下来,两个人恶狠狠的看着我,一霎不霎。 文曲在不停地咳嗽。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 帐房内众人沉默无语,禄存和巨门偷偷挪到在案子边上吃东西。 过了半晌,我打破沉默,问道:“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君童长出一口气,慢慢道:“黄帝大军脱离蚩尤利用浓雾布下的天罗地网,攻守之势已易。黄帝现在的兵越聚越多,不用讲什么战术战法,只管一窝蜂杀过去,蚩尤就会必败无疑。” 瑶光冷冷说道:“可惜之前黄帝九战九负,军心涣散,将士缺乏信心,故成僵持之局。” 君童叹道:“不会僵持太久了。” 我问道:“为什么?” 君童反问道:“你没有看过这些神话故事吗?” “看过一点,譬如风后发明了指南车。” 我的话音未落,头顶上一道霹雳响起,远近都起了山呼海啸之声,众人变色,巨门手里的吃食直接掉到了地上。 君童轻声说道:“应龙该出场了。” 君童的声音着实不大,“应龙”两个字我也勉强能听清。 可是我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炸雷。 与此同时我的衣服全部炸裂。 这是我第一次被动的炸碎衣服。 我心想踏马的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看到大家都惊恐地看着我的身上。 不用低头,我就知道烛龙又作妖了。 片刻之间,帐内已全是他红通通的身子,众人忙不迭的给他老人家让地方。也不知道他的身子缠绕了多少圈,最后把他的脑袋放到了我的肩膀之上。 “原来是故人。”烛龙闷声闷气的说道,他说话的气息弄得我的耳朵痒痒的。 “原来你们是朋友?”我说道,不敢扭头,他离得我这么近,我怕一转头就亲上了。 “嗯,你死我亡的朋友。” 烛龙的头离开我的肩膀,飞到半空,凝神听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说话间,帐外有兵士叫道:“王宣请!” 我和君童在兵士的带领下来到黄帝所在的位置。 无可比拟的领袖没有坐在自己的大帐之内,而是站在营区的中央。我看到之前见到的风后、大鸿、力牧、稽鬼等著名的大臣大将都围绕在他的周围。 伟大的共主背着双手仰首望天,所有人也都跟着仰脖子。君童也在看天,脸上变得越来越凝重。 风云际会。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这个时候开始起了大风。我赶紧把身上残破不堪的衣服护住,再吹下去,我就只能剩下个裤头了。好容易把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紧紧抱住,我仰起脖子,看着乌云翻滚的穹空。 78、应龙布水 乌云迅速的聚集、飘散,间或有极亮的闪电掠过,不多久,沉闷的雷声远远传来,黑色的云层越来越厚。 闪电越来越密集,有的闪电在一瞬间几乎把整个天空都照透了! 有大颗的雨滴往下掉落。 君童突然喊道:“桀哥,你看到了什么?” 我梗着脖子,极不舒服,使劲挤着嗓子说道:“看到什么乌云密布、雷电交加、风助雨势、雨助风威” 蓦的我张大了嘴巴,顾不得雨水一个劲儿的灌到我的嘴里。 踏马的我看到了什么? 闪电亮起的那一刹那,在乌云游散处,我分明看到了一大截黄澄澄、嶙峋峋的粗身子!! 龙? 这踏马也太夸张了!我就是再不懂比例尺,也知道陆地上那么庞大的客机在空中也会变成土蚂蚱的尺寸;而我刚才看到的这截身体,简直像头巨鲸!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身躯? 踏马的要在我跟前那得有多大? 我在他眼里岂不连只蚂蚁都不如? 我肝胆已裂,屎尿欲流。 我是真想找个洞赶紧钻进去,可是这么多人都镇定如斯的站着,还有君童,我实在撕不破自己这张老脸,没法掉头跑掉。 我两条腿一直抽着筋。 风雨交加,打在众人身上,所有人浑然未觉。黄帝慢慢把仰着的头放下来,回首看着我们,他的眼睛在狂风大雨中熠熠发亮,笑道:“尤低,水祸,无逃。” 因为蚩尤的安营扎寨之处地势较低,黄帝竟然请了应龙降雨,这么下去,洪水很快就可以把蚩尤大军淹没,黄帝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雨越下越大,简直就是有天神拿着巨桶从上面倾水。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很快,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流开始汇聚,迅猛的朝着蚩尤的营地冲过去。 君童的声音清晰传来:“这么下去,也许再过一个小时,蚩尤就要全军覆没了!” 她看到我没回话,走近我,才看清我身上的破烂被大雨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条内裤。 君童把宽袍大袖甩过来,袖里的胳膊却紧紧把我环住,问我:“桀哥你怎么了?太冷了吗?” 我说了一句,君童没听清,问道:“什么?” 我说道:“让大家看到九天玄女在和神使吊膀子,是不是不太合适?” 即使是瓢泼大雨也阻挡不了君童发散过来的怒气,我听她恨恨说道:“老天真该把你活活冻死。”胳膊却没有离开我的身体分毫。 我这雨太大了,我又对君童喊道:“历史是怎么说的?蚩尤就这么被活活淹死了吗?” 谈话中,这近处的风雨减小,这雨势反而向着远处见大。君童道:“这应龙又跑到蚩尤大军的上方降雨,看来务必要置他于死地了。” 我心里突然产生了极度惆怅和空虚的感觉。东夷始祖,黄帝一生中最伟大的对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失败了吗? 突然,风好像大了起来。只是这狂风,突然向我们这个方向猛烈地吹过来。 79、蚩尤的反击 说不清这风力有多少级,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没来得及反应,惊天的巨响接二两三的炸开,竟是营区四周的由高大树干所建起来的围墙陆续的倒下,有的朝外倒也罢了,有的直接朝内歪倒,把附近的帐房压了个结结实实,士兵们发出惊呼与惨叫,四散奔逃。 有指挥官在大声喊叫,可根本无法镇住已经惶恐万状的战士。有的已在这天地之威下跪倒在地,或仰天哀嚎,或念念有词,或呆若木鸡。 诸大将们把黄帝围拢在中间,全力戒备。 狂风之中,远处竟跑来一只大狗,同时笑声大作。 谁在笑?狗主人?蚩尤的人? 黄帝身边的力牧双目圆睁,走出队列,张弓搭箭,朝着那只大狗射去! 好力牧!这只箭矢顶着如此猛烈的劲风,把这“风幕”顺滑的撕开,冲着大狗飞驰而去!速度之快,竟然发出了啸声! 众人还未叫好,却见对方飞来一块石头还是什么,和力牧的箭矢在空中撞在一起,齐齐坠地。 我看得目瞪狗呆,却听君童叫道:“这只狗甩出一粒石子碰掉了力牧的箭!” 我瞪着君童,想着这姑娘没喝酒啊,怎么满嘴胡话?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力牧又射出一箭,这大狗跑得更近了,我这眼睛再不利索也看的真切,那狗头低垂着,奔跑速度不减,却同时用前爪迅捷的猛击眼前的地面,又有一粒较大的石子从砂石飞舞中弹出,又和力牧的箭矢撞在一起。 这踏马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大狗跑得很近了,抬起头来,赫然是一张微笑的人脸! 我吓得大叫起来! 我大叫,那狗却张嘴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条狗! “熊罴貔貅貙虎”亲卫军从四处聚拢过来,顶在黄帝的前面,最前方的战士把长长的兽皮盾立在地上,拼死抵住。 看那狗越来越近,有个声音不由自主从我的嗓子里发出:“山!” 君童道:“原来是山海经里的擅投掷、引大风的神兽山。我现在觉得没那么简单了。” 山冲过来,却没有傻到自寻死路的境地,拐个弯从旁边跑了过去,众人一阵混乱。 风愈大!这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下来的时候把天砸了个窟窿,要不然为何如此漏风? 突然,远处慢慢走来一头鹿。一头生着四只角的白鹿。 我慢慢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动物。” 君童道:“桀哥,你忘了云山之行吗?” 我脑子里好像又掠过一个词语,不由喃喃道:“原来是夫诸!我现在也觉得事情很不妙了!” 夫诸慢慢走过来,尽管风骤雨狂的,依旧显得姿态极美。它抬着头看着我们大家,看着全神戒备的战士,漂亮的眸子充满了不解之情。 白鹿没有停留多久,甩甩头上四只漂亮的鹿角,骄傲的从我们侧面走了过去。 众人正大惑不解,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鸟鸣。风雨大作,这声音穿透力如此之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80、旱兽对水兽 抬头看时,却赫然有一只大鸟,不,是半只大鸟从空中急坠而下。 人群里有人大叫:“牧乎?” 紧接着力牧粗豪的声音响起:“非!” 原来有人以为是力牧射杀的这大鸟! 突然,又有一只,不,半只类似模样的大鸟也现身,追着前面那半只飞速而下,前面那半只忽的放慢了速度,等着后面那半只瞬间追上,两个“半鸟”碰撞在了一起! 众人大惊,却没有看到羽翅四散、血肉横飞的惨状,这两只“半鸟”竟然结合在一起,重新变成一只完整的大鸟,展翅高飞,啸唳九天! 我看得目眩神迷,有个声音从我的嘴里喊出:“蛮蛮!” 君童道:“都是水兽!大不妙!” 蚩尤营地方向有低沉的轰隆声传过来。连大地都开始颤抖。 君童忽道:“桀哥,该你想办法了。” 我扭头看着她说道:“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君童微微摇头。 我厉喝道:“肥壝何在!” 一条巨大的蟒蛇迅速的爬过来,确切地说,是跑过来。他的大长柱子身体赫然长着六条腿和四张翅膀,小短腿居然倒腾的很快很顺,大肉翅膀呼扇呼扇几乎要把身子带飞了起来。肥壝旁若无人的跑到大家面前,把头冲着蚩尤军的方向,摇头摆尾,夷然不惧。 我想了想,又叫道:“鵕鸟!” 一只红脚长嘴黄斑白头的大鸟从空中激掠而下,站在了肥壝侧后方偏左的位置。 我喊道:“再来一个!獙獙吧!” 一只长着肉翅的大狐狸连飞带跑的赶过来,气喘吁吁的站在肥壝侧后方偏右的位置。 这三头异兽呈三角形站好,其位置正好隐隐把众人挡住。 大地颤抖的更加厉害,有些本来就腿软的士兵直接坐到了地上;轰鸣声越来越近,直冲众人的耳膜! 远处有亮白的水线出现。 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叫:“洪也!” 马匹开始嘶叫、跳跃,拉动着战车相撞、倾覆;越来越多的士兵们扔掉武器,像没头苍蝇一样疯跑;黄帝的亲卫开始叠人墙,许多人冲到前面,踩到底下人的肩膀站起来;更多的人在下面顶住做基础;长盾紧紧靠拢、堆叠,竟然有两三层之高。还有其他人扛着长木跑过来,把其中的一头顶在组成人墙的战士们的后背,另一头压在大地上。 洪水终于临近,竟然有近十米之高! 在亲卫的里层,黄帝的大臣名将把始祖紧紧拥住,试图用自己的生命护卫住他。 黄帝仰面长叹,满脸是水,水流从他的发丝和胡须流下,共主面容从容,静静说道:“天丧予!” 大水临头,肥壝发出嘶叫,鵕鸟和獙獙也跟着大吼,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泛滥的洪水甫一挨到肥壝的尖嘴,好像一方晶莹的凉粉遇到了锋利的刀刃,被顺滑的分开,朝着两边飞泻;又要碰到鵕鸟和獙獙,二兽同时振翅,这水流又被分到了这二者的外侧,浩浩汤汤流了过去,将将把众人所在之处避了开去。 81、黄帝的诊治 高达十米的洪水在我们身边流动,侧面好像一块巨大的晶体,里面的鱼虫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水的威力着实太大,分开没有多少距离,终于又合拢起来,恰恰把众人包围在里面。 众人的脸上阴晴不定。 我看着人群中心处的黄帝,喊道:“大王!” 黄帝的眼神穿过了众人,看向我。 我想了想,字斟句酌说道:“吾使、说尤、罢战,可乎?” 众皆哗然。力牧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更多的人是紧握住武器,只待黄帝一声令下,就将我斩为齑粉。 黄帝深深注视着我,他的目光跨越了万里山河、穿过了千载岁月,投落在我的身上。 我从未感受到如此沉重的压力。 我的小腿肚子甚至在抽筋。 如果不是君童一直拉着我的手,我肯定要跪下去。 但我还是挣扎着说出一句话:“吾方见絜钩也。” 黄帝微微一愣,稍后,伟大的统治者不顾周围人的保护与阻拦,穿过人群,朝我走过来。 这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 北斗九星齐齐现身,怀抱在我的周围,列阵戒备。我偷偷扫了大家一眼,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沉默凝重,贪狼、巨门几个人甚至满头大汗、气息粗重。 黄帝的猛将和亲卫齐齐发出威吓之声,阵型慢慢向我逼近。力牧早已拉弓搭箭,紧紧瞄准我的脑袋。 我低喝,烈焰和水波把我包围起来。 黄帝的战士开始抢在在始祖的身前,我已经能感受到武器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意。 我突然有一个很荒谬的念头。要是等会我和黄帝贴身扭打撕扯起来,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身旁的君童发出清啸,她的头发全部在空气中漂浮起来。她的宽袍大袖猎猎作响,甚至把我身体的大部分都挡住了。 我扭头看着她,惊恐地发现她的眼睛都变成了碧绿之色。 皇帝的战士们虽然面露畏惧之色,仍然壮着胆子朝前挪动。 君童仰天长啸,那啸声起初像是母兽,继而又像是鹤鸣,最后变成了穿透天地的洪钟大吕。她张开的朱唇之内,犬齿在迅速的变长,发出寒光。 黄帝的战士们终于放下刀枪,纷纷跪倒在我们面前。大鸿、力牧等众位猛将面面相觑,也跟着单膝着地,低头不语。 君童的这个样子,我之前从未见过。我迷迷糊糊的想:“她这么美、如今又这么奇怪;这是一个正常人类值得拥有的形象吗?” 伟大的统治者平静如初,看着我和君童,颔首道:“奇哉!” 他缓缓朝我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在双方人员的注视下,也伸出手,和黄帝相握。 黄帝的手温暖细腻,甚至有些柔软。这是一个亲和力上佳,让你起不了任何敌意的伟人。 我松弛下来,黄帝却微微皱眉,仿佛侧耳聆听着什么,稍后说道:“脉乱矣!” 话音未落,黄帝的手好像增加了温度,这温度似能传染,一丝热线从我的手指向胳膊的方向蔓延,开始只是一线,渐渐积微水竟成大河,在我的身体里浩浩汤汤奔腾开来。这河流运行到我的胸口,和那个一直以来就存在的大火球融合起来,变得更加汹涌,朝着我的四肢百骸荡涤而去。 82、吾为说客 君童突然靠近黄帝,把一只手放在黄帝的背上。 我好像变成了一粒芥子,随着这热之河在我的体内游走。 我好像又变成了整个宇宙,身体的每一处变化都纤毫毕现。 突然,这些身体内的劲气开始纷纷爆炸,在我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脉络、每一个细胞中连续爆炸;我目瞪口呆,好像浑身化为了齑粉。 君童看到我的样子,眼睛由碧绿变为深红色,她的手也从黄帝的背部转到了黄帝的后脑。 黄帝的猛将和勇士们看到此景,嘴里发出粗重的呼吸,他们的内心也一定万分焦灼和暴怒,但在君童的威压之下却不敢站起身来。 等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身体内部温暖和煦,那道热气不再狂暴肆虐,而是像一条溪流般潺潺流淌,不疾不徐。 黄帝看着我的眼睛,赞道:“善!” 松开了我的手。 我长出一口气。 君童观察了我一会儿,看到没有异状,也慢慢把手从黄帝的后脑勺移开。 君童收回了那种狂暴的状态,恢复了温和优雅的气质。她向黄帝款款施礼道:“谢!” 伟大的首领回顾众人,又看着我和君童说道:“汝使尤,罢战,互尊。” 众皆哗然、群情激奋。 我点点头,看到伟大的共主又有奇妙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我只剩下一条内裤。 黄帝笑了起来,道:“岂无衣。”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给我披上。 我的身材有个特点,胸背的位置异常厚实,正常对应身高体重的男性尺码我都是穿不了的,买欧版的衣服可能勉强会合适。可黄帝的这件外袍,却把我宽宽大大的罩在里面。我系紧衣带,感觉这衣服像是麻布材质。 黄帝又说道:“汝行,玄女止。” 我愣了一下,看向君童。 君童深深的看着我,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我突然开始后悔。 我这一生总是在后悔。追悔已经犯的错,和不可纠正的已成事实。 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现在。 不让去鬼子楼不高兴,真要进去了,陷到里面又后悔。 来到这个时代肆意妄为,跟着感觉走,也不听君童的善意劝告。贸然提出去当说客,可黄帝岂是好相与的?果不然要把君童扣下来当人质。 君童是天下无双的美女,可内心却是个男孩子。 这么一个“男孩子”,却为了某些原因甘愿委身于我; 他比谁都低调、安静,可为了我,姬轩辕她也敢拿头去撞、拿命去拼。 我好像又辜负她了。 我不敢看她盈盈的眼波,低头叹了口气。 君童也跟着叹口气。 我听她说道:“其实武曲说得对。大丈夫纵横天下,管甚么对错。无论是作为朋友、情人或者是妻子,我想我都是管得都太宽、说得太多了。” 我心怦怦乱跳,不明白君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君童又低声说道:“你快去快回,我一定等你。” 正说话间,黄帝却递过来似布非布的两块东西。我接过,展开,一副布上画着两个小人样的东西,正各自举着刀枪交手;另一幅布上画着是两个小人相互跪拜施礼。这两幅图线条极其简练流畅,却让人一眼就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83、蚩尤的部队 我突然想到:“这难道就是黄帝时期的古文字吗?” 黄帝道:“尤择。” 伟人不再说话,双手相握,眼皮低垂。 我又看向君童,她低声说道:“桀哥,黄帝的忍耐已到极限,万万不可再有丝毫犹豫。大丈夫行事,想便去做。”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入水里。 洪水还是很大,水底却有着合窳、化蛇等诸多水兽游来游去。看神兽众多的样子,这大水一时半会不会退散。抬起头来,头顶的水面还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波浪起伏;这个应龙真不知是聪明还是蠢,你不能帮着黄帝退水,至少能做到先不下雨吧。 我昂昂然走着,却感觉这头顶的水离我越来越近。再行片刻,我竟然渐渐从水里冒出头来。或许又走了一百米的样子,我的脚终于又踩到无水的地面上。 我环顾四周,竟然发现已身在蚩尤营中。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大批旱兽。长着人脸的顒、肥壝、鵕鸟、人脸猿身狗尾的人面鸮、?鼠、獙獙、四只翅膀的鸣蛇也只有这么多的旱兽,结合着刚才作为武器冲锋的水兽,才能逼着这大洪水由低向高的倒流,差点让伟大的黄帝功亏一篑、葬身水底。 我越过这些神兽,再往稍远处看去,才发现这里比黄帝大营小的太多,而且极其简陋,甚至连巡逻的士兵都没有,更没有黄帝那里成排的战车。 营区的中央,只有几百人身穿铠甲,或站或蹲或跪或坐在那里,再往中间,是一个简陋的屋子,说是屋子,已是高看,那东西只有一个棚顶,四面都是无遮无挡。在这个棚子里面,端坐着一二十个人,应该是蚩尤军中最核心的人物。 我突然意识到,刚才的大水,可能是蚩尤最后的一次反击了! 我慢慢走近,才发现这群战士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在之前的战斗中,这些人以一当百,九战九胜;他们甚至以百分之一的人数对黄帝大军进行包围;以至于人手实在捉襟见肘,在西南方向,他们迫不得已,只能放一个“善口技者”来迟滞大军前进;他们现在连警戒的力量都没有了,只剩一座毫无戒备的破败大营。 当我靠近的时候,疲惫的战士们纷纷抬起头来注视着我。 “黄衣黄衣。”有人惊恐的喊道。 “非轩辕。”有人宽慰道。 “东夷人种。”又有人说道。 森森的众目之下,却看不出有多少敌意。我心里一热,将黄帝的外袍脱下,仅着内裤,和众人赤裸相对。 人群哗然。 有人笑道:“鸡胸、熊背,果东夷。” 有人低声哼着一首曲子,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哼唱起来。在这悠远而又忧伤的曲调之中,我终于走到了棚子的边上。 蚩尤的大将们目光灼灼看着我,这些人大多是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少人脸上血迹斑斑。 有一个人看着我,慢慢笑起来,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他慢慢说道:“壮哉!” 84、水演 说我“壮哉”?可这条大汉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壮”,他只是在那里放松的坐着,可高度还是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身高。他到底有多高?三米?还是四米?如果他站起来,是不是像一头巨象那样可怕?我在当今世界中从未见过如此人物。 可这人物再高大凶悍,也无法压住坐在中央这人的气场。这个人全身铠甲,甚至还戴上了面甲,让人无法窥探其真面目一二。 这人一定就是伟大的蚩尤! “来何?”蚩尤开口,声音听着却有几分耳熟。 我慢慢说道:“轩辕使我,罢兵、互尊。” 边将黄帝给我的两块布恭敬献上。有人接过去,递给蚩尤。蚩尤缓缓展开,端详,然后将两块布垂下来,将上面的文字(或者图案完全展开,向众人展示。 大将们发出嘘声。 这两块布突然在蚩尤的手上开始燃烧起来,一直烧到蚩尤手握的地方,众人看着蚩尤慢慢松手,看着这两团火焰落于地上。 蚩尤平静地说道:“战!” 周围勇悍的战士们发出震天的怒吼声。 我缓缓摇头,有些忧伤地说道:“没有人能战胜伟大的轩辕黄帝,就算是武力天下第一的蚩尤也不行。历史已经证明,姬轩辕才是华夏大地的共主,中华民族的始祖。” 所有人都对我这种用词遣句表示出了极大的困惑,他们看着我,就好像在看一个正在念咒施法的巫师。 伟大的蚩尤从面甲的眼孔里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问我:“巫也?” 我苦笑着摇头:“非!我只是沿着时间之河溯流而上,将故事已知的结局告诉给您,我伟大的陛下!” 蚩尤大笑了起来,语气肯定地说道:“巫也!” 我只能不停摇头叹气。 蚩尤突然问道:“毋我欤?” 有一瞬间我几乎怀疑蚩尤听明白了我的现代汉语。他说这句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是我?”——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提问就很棘手了。我不知道该如何用我极其蹩脚的古汉语来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 我的手指动了动,好像有人轻轻弹了我的手指一下。 我的脑子里突然打了个闪。 我扬了扬手,有一道溪流从虚无中流了下来,随着它的流淌,这溪流开始慢慢变得粗大,期间越来越多的支流开始从旁边争先恐后的加入、汇聚,终于形成了浩浩汤汤的大水,虽仅踞空中一处,但细看却有撼天动地之威。 众人睁大了眼睛。 我指着最上方的那条主流说道:“轩辕!” 又指着仅次于主流的最大的一条支流道:“蚩尤!” 最后指着这浩汤流水说道:“中国之民。” 蚩尤陷入了沉默。 众人也不再说话。 雨下的更大了。因为旱兽的缘故,蚩尤的营地并没有被淹没,但是这么大的暴雨,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里。 突然一声巨响,这巨响不是来自于天空,竟来自于我的身上;烛龙那红通通的身子冲向天空,冲破了我布的水流,更把这简陋的棚子撞得粉碎! 85、终战 之后他又迅速转身,张牙舞爪的飞回来,停留在离众人头顶不远的位置。举着一张大脸,环顾着大家。 蚩尤笑道:“烛!” 风雨之中烛龙的气势更盛,他发出轰然大响道:“我主!” 蚩尤伸出胳膊,烛龙凑到跟前,像宠物一样跟他挨挨擦擦,我心里竟闪过一丝嫉妒,想着这家伙跟我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 烛龙很快又吼道:“轩辕女魃至,主走也。” 蚩尤没有回答,却指着我问道:“何人也?” 烛龙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岁月之流徒、烛龙之新主。” 蚩尤笑道:“明矣。” 暴雨好像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天空中依旧乌云密布,我好像又看到了应龙粗滚滚的身子。 我心中一阵恶寒。 烛龙须发根根竖起,目光一直盯着空中隐现的应龙,稍后他看着远方,沉重地说道:“水退矣。” 所有人都看着蚩尤。 伟大的统治者终于站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开口说道:“终战!” 所有的战士齐声喊道:“死战!” 士兵们开始整理战袍,他们人数虽少,但身上的铠甲和手里的武器看上去要比黄帝的部队精良得多,我几乎没有看到有石质或者玉质的兵器,清一水的青铜材质;他们甲胄的质量以及防御覆盖面也比黄帝的士兵强得多。 我想这也是蚩尤大军战力卓著的原因之一吧。 青铜之音摩擦震颤,我顿时也感觉自己热血沸腾。 “吾可助王”我话还没说完。 蚩尤打断我,冷冷说道:“轩辕间也!” 我愣了一下,他浓重的口音让我听不清说的是“奸”还是“间”,无论如何,我想意思不外乎是奸细或者间谍,反正肯定不是好话。 我呆呆的看着蚩尤大军开始整装,那个大汉也站了起来,其身形巨大无比,总有数米之高,给人以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仿佛是从远古时代走出来的巨兽。 士兵们开拔,没有人再看我一眼。 伟大的蚩尤经过我的时候,停下来,面具里的眼睛注视着我。 过了一会儿,他冷酷地说道:“杀汝,污手耳。” 看着蚩尤远去的背影,我好像一条被抽了筋的待宰老狗,站都站不直了。 黄帝自然不会把我当做自己人,而蚩尤为何也先恭后踞,对我这般敌视?更可恨的是烛龙这家伙,竟然看都不看我一样,径直跟着他的老主子走了! 我无力的坐在地上,正在怅惘之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飞过来,朝着我当头砸去。我正魂不守舍,还没反应过来,那玩意已结结实实落在地上,把我包裹在中间。转头四看,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铜钟一样的玩意,扣在地上,紧紧把我锁住,只把我的头露了出来! 我踏马 这还不完,周围的神兽们见此情景,纷纷靠拢前来,把我围得水泄不通,表情各异的看着我,那场面,简直精彩极了。 不放我走,还把我锁住,是怕我给黄帝通风报信吗? 86、蚩尤和王桀纣 我正要发怒,突然耳边又听到了那种悠远的哼唱声。就像我刚才踏足蚩尤大营的时候战士们的歌唱。这次的声音更加浩大,我甚至能听到其中蚩尤的声音。 歌曲的发音非常生硬,但为什么我全都听懂了? 我听到东夷族和九黎族的先民是如何在黄河流域披荆斩棘、刀耕火种;他们向天空祈求风调雨顺、向大地祈求山川安稳;他们以凤鸟为尊,驯化百兽;他们从土地和岩石提炼金属,制成灵巧的农具和锐利的兵器;他们在河边种植小米和黄米,用黄河之水细细浇灌;他们一直向西繁衍生息,直到遇见了黄帝的大军 我听他们在歌的最后齐呼道:“尤毋死、莫遗予!”我不敢确认是不是就是这几个字,但我感觉自己听到的就是这个意思。 尤毋死、莫遗予! 尤毋死、莫遗予! 尤毋死、莫遗予! 这声音带着某种神秘的不可知的催眠的效力,我竟然忘记了所来和所往,慢慢的睡着了。 我好像陷入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在梦里,我看到了平都;看到了晓军和魁梧;看到了慕容,看到了死去的“兄弟三指”;我看到了父亲、母亲、姐姐;我也看到了黄帝,看到了君童冲着我笑;我的脑子晕眩得很,我完全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究竟平都是现实,还是黄帝是现实? 我又看到了全副武装的蚩尤,他在黑暗中和我无言的对峙;过了好久,他慢慢把面甲解下来,有一点光打过去,照在他的脸上。 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傻掉了! 王桀纣?! 他怎么会是王桀纣? 他如果是王桀纣,那我是谁? 好像有人用拳头在敲我这个密不透风、坚不可摧的梦,拳头越来越重,渐渐变成一声声的呼唤。 “桀哥!” 我睁开眼,看着远处憧憧人影。 是君童! 她朝我喊着:“桀哥,黄帝胜了!蚩尤全军覆没!” 这美丽的声音却如同霹雳,震得我肝胆欲裂! 刚才那些朝我微笑的、哼着歌子的战士们全都战死了? 还未有所反应,破空之声传来,我身边已有两只神兽颓然倒地。 一定是神箭手力牧! 我厉喝道:“止!” 君童也看清了我面临的局面。 她兴奋的表情不见了,变得凝重沉默。 黄帝的亲卫们谨慎的聚拢过来,他们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把长盾竖在地上,组成盾墙。 我感觉有很多人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他们一定以为我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我才注意到君童旁边还有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孩子,她的美貌,几乎不输于潘君童。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逼近君童美丽程度的女人。 可惜她面无表情,用一双美眸冷冷地看向我,不带什么感情。 君童轻声说道:“桀哥,你没事吧?” 我扭扭脑袋,说道:“你看我像不像个破皮流油的肉包子?” 君童脸上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一些,她又谨慎的观察了我脸上的表情,慢慢说道:“讨厌。” 她绕着我转了一圈,看着这个大铜钟,喃喃道:“好像嵌得很紧实。总得想法子出来。” 人群产生了一阵骚动。亲卫们的长盾墙慢慢开了一个口子。 伟大的轩辕黄帝走了出来。 87、臣为大王歌! 我在他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得意的神色。 他又开始用一种有趣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微笑道:“尤,野人,毋劝也。” 他的身后闪出一条大汉,手中高举一物,厉喝道:“尤诛!” 我抬头望去,不由大惊失色,竟然是一个死人头颅。我定睛细看,觉得这人虽然满脸血污、眼睛微闭,但竟然越来越眼熟,我微微张口,好像要说出这人的名字。 “善口技者。”君童在旁边略带沉重地说道。 我恍然。果然就是那个孩子! 他竟然就是蚩尤! 我曾经和他距离如此之近,转瞬间却已经是阴阳永隔! “女魃涸水、应龙杀蚩尤、夸父!”君童静静地说道。 “大王无敌!”我高喝道。 所有的大将和勇士们齐齐大喊:“无敌!” 这雄壮的声音直干云霄,空中的应龙也发出震天怒吼相互辉映。 黄帝脸上的喜悦简直无法掩饰。 他朗声说道:“纾使。” 有几员大将上前跃跃欲试。 我一迭声叫道:“臣可、臣可!” 众人都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应该是不理解这个包子或者大粽子为何还甘于自居窘境。 我扭头问君童:“烛龙呢?” 君童声音抑制着悲痛说道:“已与应龙同归于尽。” 烛龙也死了! 我茫然若失,不禁问道:“我明明听到空中有应龙的吼叫。” “应龙不止一条。” 这些刚才还鲜灵活现的形象,如今已经倶归为尘土。 我抬头看向黄帝:“大王,自大王以降若干年,中华大地就会进入阶级社会。大王的子子孙孙,将会在压迫与被压迫之间反复殴斗、仇杀,袅袅五千年不绝于史书,而这一切的开端,正是自大王杀蚩尤起也!” 黄帝看着我,脸上疑窦丛生,慢慢的又露出了那种含义不明的微笑。 他跟蚩尤说出了同样的话:“巫也!” 我笑道:“臣为大王献歌!” 这期间君童一直看着我,显得忧心忡忡。 而女魃眼睛里却泛起了一丝波澜。她跟她的父亲一样,也开始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我清清嗓子,慢慢回忆着,一字一句说道:“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歌声中,君童的表情愈发凝重,而女魃眼中神采大张。 “白”字落音,黄帝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点头,赞道:“美甚!壮哉!” 我突然笑了起来,也用一种有趣的眼神看着黄帝,说道:“姬轩辕、你真的听懂了吗?” 我身边的大铜钟突然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腾的一声飞了起来! 大将和亲卫迅速聚拢起来,把黄帝裹在中间。 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大铜钟在空中越来越快,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大铜钟忽然在半空中炸开,变成数十块金属硬片,仿佛是生命体一般,争先恐后朝我冲过来,按部就班、井然有序而又迅捷无比的把我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我的双手感受了金属的质感和硬度,我的长戈与短戈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我把两把兵器相交,发出轰然大响,我环视着惊恐的众人,开始仰天长啸! 88、结局,死结的结,局外人的局 突然天空响起霹雳!这霹雳声音如此之大,好像天空也塌了半边! 天上的应龙已经狂暴的朝我冲下来! 我大笑道:“应龙!祖龙耶?其大无边,其小无间耶?”说话间已经把长短双戈齐放于右手,朝上伸出左手,一把将冲下来的应龙脖颈握住! 竟然真是一条生着双翅的五爪金龙! 我狂性大发,将这条金龙猛地摔于地上,又踏一足于其上,更加凶狠的狂啸! 黄帝大军在缓慢的后退,我隐隐听到君童在喊:“桀哥!你怎么了!” 我拼力喊着,仿佛要把我这段时间积压的郁气全部呼喊出来,我也终于明白“尤毋死、莫遗予”的含义! “蚩尤永远不会失败和死亡!请大王您永远不要忘记(丢弃我们!” 我心中悔恨无地,将脚下的应龙远远的踢开,把长短双戈紧握在手,用血红的眼睛看着黄帝,笑着问道:“姬轩辕,汝能挡吾一击否?试问这大好天下,到底操于谁手?” ***** 又到夜深。老人写完最后一个字,突然掷笔,伸着懒腰,笑道:“写尽矣!” 旁边的少年急得涨红了脸。 他争辩道:“可是你没有写完这一章节的结局。王桀纣和潘君童到底怎么样了?” 老年只是笑着摇头。 他忽然反问少年:“你们的历史和人文课本如何评价黄帝呢?” 少年楞了一下,竭力按捺焦急的心态,认真思考,慢慢说道:“黄帝是中国历史上的三大创始者之一。自黄帝始,方有了中国人;自秦始皇始,方有了中国;自蕴之先生始,方有了中国人的精神。因此蕴之先生乃公认中国历史三大伟人之首、中华上下五千年第一人。” 老人微笑颔首:“这倒是句实话。” 老人又问道:“那么蚩尤的结局呢?” 少年思索着说道:“涿鹿之战,蚩尤战败,然而中华民族并没有自此分裂,反而进一步趋向融合;蚩尤也和黄帝、炎帝一起被奉为中华民族的始祖和共主。他的对手,伟大的轩辕黄帝,尊称蚩尤为‘兵主’,也就是战争之神的意思。” 老人点点头,继续说道:“我问的是蚩尤个人的结局。” 少年陷入了长思,他甚至开始查询信息流。过了好久,他才慢慢说道:“所有已知的文献都没有交代蚩尤个人最终的结局。” 老人呵呵大笑起来,抚掌大笑。 少年不解的看着老者。 老人笑道:“我小时候,也就是第七个侠客时代的尾声,那个时间,伟大的不朽传奇魏晓军、周魁梧、王桀纣皆已故去数十载;那时的教科书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蚩尤被黄帝杀死于青丘,身首异处、血化为卤。” 他的眼神亮的像一盏灯,看着少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少年摇头。 老者大笑道:“这说明王桀纣真的改变了历史。” 那孩子急得快要蹦起来,摇着老人的手不停追问。 老者说道:“王桀纣当然没有杀死轩辕黄帝。他虽然成为最新一代的蚩尤,却心悦诚服认为黄帝才是全天下人的共主。” 少年的眼中有一丝失望流出,他失落道:“原来他甘愿做了黄帝的走狗。” 老人摇头道:“蚩尤不会受任何人的驱使。他要求黄帝发誓,绝不能伤害东夷族人一丝一毫,华夏与东夷要永远相亲相爱;东夷族要与华夏族共同执掌这片廖阔大地。” “轩辕黄帝答应了吗?” “如果他轻易答应,就不会是黄帝姬轩辕!” “蚩尤一定很生气!” “蚩尤暴怒欲狂。他的吼声震彻了天地,连应龙也失魂落魄的遁去。他举起双戈向黄帝冲过去,没有一位勇士能阻挡他分毫。” 少年呆呆的听着,神思摇曳。 “女魃挡在了黄帝的面前,可连神力无边的女魃也无法阻挡蚩尤。蚩尤的长戈穿过了女魃的青衣,却用短戈将她轻轻推到一边。” 少年目眩神迷,大叫:“然后呢?” “玄女出手了。她用宝剑点歪了蚩尤的长戈,长戈堪堪穿轩辕黄衣而过!” “潘君童?”少年目瞪口呆,“她不是和王桀纣” 老者严肃地说道:“她当然是蚩尤的爱人。但是她也是有完整独立人格的伟人,她认准的事情,无论谁也无法改变和动摇。” 少年想了想道:“不是君童点歪了蚩尤的长戈,而是蚩尤根本就没有想着伤害黄帝。”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是轩辕黄帝可以改变想法,他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懂得转圜和妥协。黄帝答应了蚩尤全部的要求,并献出自己的黄衣和女魃的青衣表示协议达成:轩辕和蚩尤互尊,共同统治这片荒渺大地。” 少年猛地想起什么,张嘴结舌道:“原来王桀纣在东夷之台看到的黄布和青布,竟然是黄帝献给自己的信物” 之后少年沉默了好久,喃喃道:“没想到最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当然不是。”老人显得无比肃穆,“黄帝完誓之后,蚩尤突然用短戈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少年吃惊得说不出话。他的拳头因为震惊而指节发白。 “为什么!”少年终于嘶声说道。 老人庄严的说道:“或许在他的战士们全部战死的时候,蚩尤已经下决心追随战友而去。” 稍后老人补充道:“领袖有很多种。黄帝是一种,蚩尤也是一种。” 少年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道:“潘君童呢?” 老者目光中有了黯淡的神色,他淡淡说道:“她既然是王桀纣的爱人,能做的也只有是义无反顾、一同赴死。” 少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人的眼睛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轻轻说道:“还有一个女孩子也肝肠寸断。蚩尤的长戈穿透了女魃的青衣,也击中了女魃的芳心;蚩尤杀死了自己,也杀死了女魃的刚刚萌发的爱意。也不知道要历经几世几劫,女魃才能追赶上自己最初的钟情之人。” ****** 89、好大的坑 魏晓军、周魁梧、何勇像三个车轱辘毫不停歇的从上面滚下来,一直滚到不能再滚为止。 三个人停住,何勇闭着眼睛浑身抽搐,继而上下摸索着身体。稍倾他哆哆嗦嗦说道:“谢天谢地!还活着。” 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和魏晓军周魁梧一起掉落到大坑里面。与他们三人在一起的,还有好几百人。 好几百个穿古装的人。 这里简直就是一锅杂烩粥。有的人低声哭泣,有的人念念有词,有的人呼天抢地,有的人面目呆滞,有的人在互殴,更多的人拼命往上爬,可惜这坡度太陡,爬了没有多长距离,又飞快地滑了下来。 魏晓军和周魁梧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们维持坐姿,靠在坑壁,谨慎与他人保持距离。 旁边有人在大叫:“始皇帝无道!” 魏晓军和周魁梧对视一眼。 周魁梧道:“我听过一个笑话。有人想通过穿越历史达到大富大贵、封王拜相的目的。结果有的穿越成马嵬坡的杨贵妃,有的穿越成江都的隋炀帝。” 他转头看着魏晓军和何勇,苦笑道:“还有我们三个倒霉蛋。” 魏晓军左右四顾,低声说:“是啊,我越看越感到熟悉、越感到不妙” 何勇嘴一咧,几乎哭出来:“这真不是个好地儿!” 离三个人最近的,还有一位中年人。相比其他人的恐惶无状,他却显得非常镇定平静。他淡漠的看着这巨坑里面的世间百态,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冷冷笑道:“彼众唯利是图、妖言惑众、是古非今、诽谤君上,独怪始皇帝无道乎?” 不再多言,微微闭目,竟然也掐指演算起来。 周魁梧睁大了眼睛,紧盯着这个中年人,终于忍不住说道:“原来先生也懂得奇门遁甲” 中年人睁开眼,一脸疑惑道:“何谓奇门遁甲?卑下自幼所学的,乃是《风后孤虚》、《风鼓六甲》也。” 周魁梧笑着点点头:“那么先生在算什么呢?” 中年人似乎对周魁梧也颇有好感,也微笑道:“算吾命止于此也。” 众皆愕然。 中年人看到魏周等人的表情,继续笑道:“‘庄周路髑髅,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既如此,何乐生惧死也?” 何勇早就大感不耐,着急道:“军子、魁梧,赶紧找条道逃出去,我觉得这里面太危险了。” 众人抬头,看到巨坑周围渐渐聚拢上来影影绰绰的无数人等,手里执弓持铲。 晓军喃喃道:“我也觉得越来越危险了。” 中年男人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又掏出一块物事拿在手里细细端详、揣摩。 魁梧在旁边紧紧盯着,目光随着中年人手指摩挲而移动,他看的越来越专注,靠得越来越近,几乎把下巴要放到对方的肩膀上了。 何勇苦笑道:“我原来不知道周魁梧竟这样不怕死。” 魁梧和中年人一起看得出神,慢慢开口道:“这好像是甲骨文。” 90、兄弟,我知道你来过 中年人很自然的扭头看了魁梧一眼,丝毫不觉得此时此地这个陌生人把脸凑得那么近有何不妥,略略皱眉道:“何谓甲骨文?此乃夏商遗物。” 魁梧道:“文镌于龟甲之上,谓之‘甲骨文’也。” 中年人微微颔首:“汝亦知也。” 魁梧道:“略知一二,还须请教先生也。” 魏晓军突然也不着急了。 中年人面有得色:“此纪上古事也。” 魁梧道:“似有轩辕、蚩尤字样。” 中年人抚须道:“善!孺子可教也!乃纪轩辕蚩尤战于涿鹿。轩辕以应龙布水,蚩尤则以水兽旱兽反困轩辕;轩辕以女魃涸之,遂大军压境。” 魏晓军点头道:“这情节我熟。轩辕以应龙杀蚩尤、夸父,平定了东夷。” 中年人看着晓军皱眉道:“汝言怪!” 魁梧做了个“您请继续说”的手势。 中年人道:“蚩尤反戈一击,迫轩辕盟誓,两族互尊、不生杀伐。” 魏晓军和周魁梧愕然相顾。 魏晓军低声道:“大相径庭。” 二人继续听中年人说道:“然轩辕终愤然,诅尤曰:此后末世之主皆冠蚩尤名也。” 魏晓军和周魁梧侧耳细听,终于在对方生涩的方言口音中听懂了这最后一句话。 周魁梧喃喃自语道:“末世之主皆冠蚩尤名也、末世之主皆冠蚩尤名也、末世之主皆冠蚩尤名也” 魏晓军脸色铁青,慢慢应道:“夏末称‘桀’、商末称‘纣’也!” 魁梧嘶声道:“先生,蚩尤何姓?” 中年人说道:“王姓!” 何勇就是再蠢,此刻也恍然大悟,失声叫道:“王桀纣!?” 三个人面面相觑,浑身颤抖、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魏晓军缓缓说道:“没想到王桀纣和潘君童已做下了塌天的大事!” 周魁梧把手伸过去,在中年人手握的龟甲表面细细摩挲,抚摸着这细细的纹理和岁月的痕迹,不由长叹道:“我们所处的时代和秦时相距何止一两千载;这甲壳如此陈旧斑驳,距秦时又何止一两千载;可古人拿这甲壳纪事之时,又距事发之时何止一两千载;我们的兄弟,他的足迹刚刚经过那里,转瞬之间,已与我们距离千年万年。” 三个人抚今追昔,热血沸腾;心情复杂,无以言表。 何勇突然“哎”了一声,说道:“好像下雨了。” 周魁梧抬头观瞧,冷冷道:“是下土了!咱们马上要被活埋了。” 坑底的众人开始大声呼号,其声震天。 魏晓军甩甩头上的浮土,骂了一句“踏马的”,站起身来,仰天怒吼!这吼声宛如龙吟虎啸,震彻天地,穷奇也在魏晓军身后现身,和主人齐齐狂吼。 周魁梧也站起来,和着魏晓军长吟,那魏晓军的吼声虽巨且高,周魁梧的吟啸却紧紧跟随,不离分毫。 坑底的众人开始惊呼、狂奔,几乎比被活埋还要感到恐惧,坑顶之上的人群似也大乱,有人在奔跑大叫。 魏晓军和周魁梧长啸了好一会儿,直震得坑边的泥土簌簌下落,震得天空的云彩无法聚集。慢慢的,魏晓军停止啸叫,转而厉喝道:“始皇帝称霸天下、胸纳百川,何无故杀壮士也?” 91、南山有台 这句话连说三遍,声彻云霄,坑顶坑底一片死寂,竟无人敢插言多嘴。 何勇不再用手捂住耳朵,看着魏晓军和周魁梧的神威,终于壮着胆子抖抖索索站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儿,寂静之中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抬头观瞧,竟有两条粗大的绳索慢慢沿着坑壁放了下来。顶上有人喊道:“壮士且上!” 坑底众人看到那两条绳索,不啻看到了活菩萨,很多人纷纷拥上前,把魏晓军等裹在中间,有胆子大的甚至拿手去够那绳子。 顶上又传来冷酷的声音:“他人若上,车裂、族之。” 坑底一下子安静了,众人的脸上熄灭了兴奋和求生的表情,一个个重又痴痴呆呆。 周魁梧想起什么,左顾右盼,又寻到刚才的那位中年男子,急声道:“先生请上,吾为先生说之。” 那人只是微笑摇头。 魏晓军和周魁梧赶过去,想把那人一起拉走,那汉子只是摆手。 他笑意不改,从容道:“吾命止于此也。” 慢慢把手里的龟甲举起来,对着周魁梧道:“此物予汝也。” 周魁梧单膝跪倒,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他颤声道:“先生大名?” 那人笑道:“山野之人,无名无姓也。” 遂微闭双目,不发一言。 魏晓军和何勇过来拉住周魁梧,拥着往坑壁的绳索走去。 突然身后有歌传来,三人回首,正是那中年汉子眉目低垂,轻轻唱道:“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 乐只君子,邦家之基。 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 乐只君子,邦家之光。 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这声音温和哀婉,相比魏周二人之前的黄钟大吕,自是云泥之别,但神态婉转低回,忧思袅袅,说不上来的动人心魄。 坑底的众人听到,好像受到催眠,不再喧喧嚷嚷,有的聚拢在这中年汉子周围,有的就地坐下,跟着这汉子吟唱道:“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 乐只君子,民之父母。 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周魁梧猛地回身,魏晓军和何勇两人都拉扯不住,他看着地上的众人,热泪盈眶,跟着唱道:“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 乐只君子,遐不眉寿。 乐只君子,德音是茂。 那汉子听到周魁梧的和声,睁开双眼,朝着三人微笑颔首。 三个人终于走到绳索之下。 何勇抬头仰望,狐疑道:“万一咱们爬到中央,顶上的人撤手怎么办?” 魏晓军冷冷说道:“那上面的人都得死。” 魏晓军左手攀住绳索,右手却挟住何勇,周魁梧攀住另一根绳索,上面的人感受到重量,开始发力,倒也不必他们攀爬,那绳索渐渐往上走了。 三人距离坑底越来越远,底下的吟诵声依然不绝于耳:“ 南山有枸,北山有楰。 乐只君子,遐不黄耇。 乐只君子,保艾尔后。” 三个人很快被拉到坑顶,魏晓军略一发力,把何勇先顺到了地面上,而后和周魁梧一起跃上来。 三个人站定,才看到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精悍的士兵。 92、千古一相 这正是战力甲于天下的大秦猛士。 士兵们列阵呈环形对峙三人,外面以立盾护之,后排战士以长戈铁矛突出阵列;金属的寒光映照着战士面无表情的脸和紧抿的嘴唇,似极西安秦俑。 有人叫道:“预!” 盾阵均匀分开,有弓箭手出阵,盾合,弓箭手执弓搭箭,弓未开、簇朝下,弓箭手肃穆垂眼,蓄势待发。 有人厉喝:“跪!” “跪”字尾音未落,转为拉长的凄厉惨叫,一条人影飞起,然后重重摔落地上。 秦兵微微骚乱,很快又恢复了严密的队形。 魏晓军注目眼前大军,森然道:“何其无礼也!” 又有人叫道:“射!” 弓箭兵目光大亮,同时张弓搭箭,朝着三人齐射。 魏晓军和周魁梧把何勇挡住,穷奇和九尾现身,光芒大放;箭矢没于白光,仿佛雪花溶于江河。 弓箭兵退入阵列,盾墙重新紧密无间,战士们的眼光中开始流露出紧张不安。 突然盾墙好像被虚无之拳猛击了一下,瞬间变得散乱,有几个盾牌手甚至摔倒在地,紧接着,长盾开始接二连三往天上飞去,眨眼之间盾墙已破。 盾牌手迅速整顿散乱的兵阵,用短兵器护住身体,长枪兵突前,把盾牌兵让到第二排,迅速组成严密的枪阵! 魏晓军不由赞道:“秦国精兵,果天下无敌!” 又有人大叫:“罢斗!丞相宣!” 士兵们把长枪收起,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路。当三人慢慢走过去的时候,盾阵已经再次排毕。 远处有一人倨坐,周围精兵亲卫严密守护,距离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已有人大喊:“止步也!” 魏晓军慢慢停下脚步,看着远处那个须发斑白的老人。 距离如此之远,那个老人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就如同他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一样。 周魁梧朗声道:“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随着周魁梧的诵读,隐隐可见,那倨坐之人开始缓缓点头。 魏晓军厉喝道:“昔年丞相一篇《谏逐客书》,奠定大秦百代基业,今何前恭后倨也?” 对面久久沉默,终于又有人喝道:“可近前!” 魏晓军等终于在距离李斯十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这位老人的形象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他与其他同龄的老人相比,既不年轻,也不年老,区别只是那一双眼睛,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明亮、灵活与狡黠。 旁边有人在附耳低语。 李斯闻言,眼中光芒大盛。他眼睛一霎不霎的看着魏晓军周魁梧等三人,沉声说道:“汝三人不在册,究竟何人欤?” 93、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 周魁梧微笑道:“阴阳家者也。阴阳五行、察天观地也。” 老人晒然道:“既如此,坑之不冤也。” 周魁梧哈哈一笑,突然向前紧走几步,在周围的卫士刚紧张起来的时候已然停下,探身低声说道:“吾有言与丞相独语。” 李斯道:“咦!奇哉斯言!吾、天下之丞相,至公至正,岂有独言私语乎?” 身后的魏晓军喃喃道:“卧槽!这老家伙够能装的” 周魁梧依旧笑道:“吾可为丞相卜吉凶。若虚言,请斩之。” 李斯不再说话,用一双完全不似老年人的眸子看着周魁梧。 周魁梧低声道:“请退左右。” 李斯沉默,面无表情、目光阴鸷。 身旁的魏晓军吐气开声,穷奇现身,仰天怒吼,众人惊呼声中,魏晓军已将身旁两员亲卫一手一具,抓住腰间高高举起,其神威宛如天神。 魏晓军曲肘弯臂,将士兵在空中上下起伏,仿佛在向李斯施拜礼,然后又将惊魂未定的两人轻轻放在地上,冲着老人笑道:“吾为丞相护卫,天下谁可御之,何犹疑也!” 周魁梧又低声道:“隔墙有耳也。” 李斯微微一愣,捻须沉吟。 稍后,他朝后轻轻挥手示意,精兵亲卫慢慢四散,退到十数米开外。 魏晓军和周魁梧又走近了一点,何勇看看四周,也跟着畏畏缩缩、探头探脑的往前走了几步。 周魁梧对视着老人的眼睛,揣摩着对方的表情,轻声问道:“丞相度己为何臣也?” 李斯闻言,微微一愕,沉吟道:“汝言奇,吾不解也。” 周魁梧脸上露出一种奇妙的微笑:“吾试为丞相述。” 周魁梧继续说道:“今天下人等莫不闻丞相名,是为名臣;丞相自《谏逐客书》始,助始皇帝剪灭六国、一统天下,是为能臣;丞相以始皇帝之好恶为好恶,谀上而欺下,是为谀臣;然丞相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势却远不及古之‘三晋’、‘三桓’,可知非权臣也。且今始皇帝年高体衰,他日太子即位,若扶苏、仁且仇也,若胡亥、昏且忍也,丞相有名而能、善谀无权,大将于野、弄臣环伺、后来者不睦,大祸临头而不自知,丞相究竟欲何往也?” 随着周魁梧的陈述,老人的脸上突然慢慢流下汗来,他的眼睛也不再镇定如初。 周魁梧观察到这一切,诚恳地说道:“在下谆谆所述,正丞相心中大患也!” 老人的嘴角微微翕动,想要说话,终究还是强忍住。 周魁梧和魏晓军对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周魁梧转头又看住李斯,目光凌厉,好像毒蛇盯住猎物,终于开口给其致命一击:“丞相博闻,岂不知《孟子》齐宣王以羊易牛者乎?以一国丞相之尊,却行刑场监管之责,非大材小用,乃始皇帝为分谤者也!” 李斯再也控制不住,身形大震,目光中杀机大现,一字一句说道:“汝究竟何人哉?” 94、神异录 魏晓军近前,微笑道:“吾等来自数千载之后,溯岁月之河至此也!” 令人意外的是,李斯在微微一愣之后,并没有显出多么惊讶的表情。魏晓军甚至怀疑对方并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他又问道:“丞相知吾意否?” 老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却神情傲然道:“斯虽不才,彼时必在汗青矣!” 这老家伙居然踏马的听懂了! 周魁梧把头往前探着,阴恻恻说道:“以谋反罪具五刑,腰斩于咸阳,并夷三族,此亦在汗青矣。” 李斯闻言脸白如纸,满头大汗淋漓,稍后语气艰涩道:“果然!吾料虽不中,亦不远矣!” 魏晓军等着李斯慢慢恢复平静,慢慢说道:“丞相为我等引荐始皇帝,吾为丞相指避祸法。” 李斯不再端坐,整个人颓然萎靡,有气无力道:“焚诗书、坑术士吾深悔!先代典籍,诸子之智慧也!吾亦儒家荀卿之弟子也!惜哉、痛哉!” 魏周二人看着痛心疾首的老人,沉默无言。 李斯道:“始皇帝收天下之书,吾审之,有古书曰《神异录》,曾记似汝等‘溯游’者也故吾信汝言之不虚也。” 魏晓军心跳加快,和周魁梧对视一眼,彼此都无法掩饰脸上惊异的表情。也有别人穿越时空而来吗?说的是王桀纣和潘君童?还是另有其人?也是通过类似“鬼子楼”这样的媒介吗? 周魁梧沉声道:“书何在?” 李斯轻叹道:“付之一炬也!” 线索又断了。 寄予微茫的希望再马上拿走是最残忍的,有那么一瞬间,魏周二人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那种狡黠的神色又回到了李斯的脸上。老头儿笑道:“然所谓‘避祸法’,焉知非诓我欤?君欲效荆轲乎?” 魏晓军大笑道:“无丞相,吾到不得咸阳乎?况始皇帝,千古一帝也;命在上天、镌刻汗青,岂吾等小民所能图之乎?妄矣!” 周魁梧亦道:“况丞相不语,始皇帝便不知吾三人否?知情不举,丞相之罪也!何不顺水推舟?” 李斯脸上阴晴不定,他转头环顾不远处那些面无表情的侍卫随从,思忖片刻,低声道:“君语何避难法也?” 魏晓军笑道:“远庙堂、仇富贵、居山野者也。” 李斯闻言一愣,几乎失笑,接着板着脸道:“竖子也!中汝计!此甚避祸法也!吾岂不知文种范蠡者乎?” 周魁梧低声道:“丞相糊涂也。知而不行徒劳也,知行合一方曰善。” 李斯喃喃道:“知行合一?奇哉斯语!” 说话间,周围的士兵民夫又开始往大坑扬土,周魁梧急道:“丞相,吾欲救坑中一人!” 李斯重又恢复了大秦第一官僚的气势,森然道:“此四百六十三人皆在始皇帝册,如何救得?” 魏晓军急忙扯了一下周魁梧的袖子,周魁梧愣了一下,看着大坑那边腾起的漫天尘土、怅然若失。 车轮吱吱呀呀,载着满腹心事的三个人,朝着咸阳宫驶去。 95、不知天上宫阙 周魁梧掀开门帘,看着跪坐的御者,和四匹仰首奋蹄的骏马。 何勇顺着掀起的门缝也把眼睛往外撇着,稍后看着魏周二人兴奋道:“是不是咱们已经脱离危险、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了?” 周魁梧好像没有听见,喃喃道:“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始皇帝够高看我们的。” 魏晓军突然搂住何勇的脖子,两个人坐到一起。何勇露出标志的“耍尿迷”微笑,但是魏晓军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把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看僵了。 何勇有点不知所措,终于又笑着问道:“军子,你踏马又犯病了?” 魏晓军把嘴快怼到何勇的耳朵上,低声说:“你后不后悔跟着我们一起来到这里?” 何勇楞了一下,也对视着魏晓军,慢慢笑起来:“这可比养鸡刺激多了!” 魏晓军把额头和何勇对顶着,认真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正式蹈入死地!不过我和魁梧会全力护你周全。” 何勇浑身一震,低呼道:“不是始皇帝已经宣我们觐见了吗?” 周魁梧把门帘放下,也坐回到车厢里面,好像在和自己说话:“我觉得所有人都想让我们死除了始皇帝,或许始皇帝也想让我们死。” 何勇失神了一会儿,嘟囔道:“非得去见秦始皇吗?” 周魁梧坐在车厢的角落,把手规规矩矩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慢慢说道:“我是在中学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蝴蝶效应’这个词。所谓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当时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感觉真是无比神奇。可现在想想,全踏马是屁话。” 魏晓军冷笑道:“硕大无朋的历史之车怎么会因为蝴蝶扇动翅膀而发生偏移?除非你操控了方向盘。” 他俩好像自说自话,却又完美的回应了何勇的牢骚。 车轮向前,魏晓军和周魁梧静坐不语,何勇却按捺不住,翻开帘子往窗外看去,不禁“咦”了一声,回头看着魏周二人道:“咸阳宫这么快就到了吗?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宫殿,也就几百米距离的样子。” 周魁梧眼睛微闭,等何勇连问了几遍之后,开口说道:“秦朝咸阳城北高南低,北部是降阶而下的高地,南部乃是渭河。咸阳宫当然是主殿,但秦朝皇宫远不止是咸阳宫,乃是巨大的宫殿群落,它坐落在西起武功漆水河,东至泾渭交汇的咸阳原上,铺满北部高地,向南至渭河北岸;宫室宫殿三百余处,宫殿之间以复道、甬道相连,绵延达八十公里乃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之辉煌建筑奇迹。” 说话间,何勇已经把头伸出了马车的车窗之外。 何勇突然发出嚎叫! 魏周二人眼中光芒暴涨,魏晓军伸手一把揪住何勇的后脖颈子拽过来,却看到何勇满脸通红,激动大叫:“太壮观了!”拼命挣脱魏晓军的束缚,又往外探头,大喊道:“一座!两座!三座!踏马的数不过来都!全连起来了!道路全连起来了!都踏马连到天上去了!这不就是西游记里面的凌霄宝殿吗?” 96、遇刺 周魁梧听着何勇的语无伦次,嘴角露出笑意,问道:“比故宫如何?” 何勇大叫:“比故宫大一百倍!壮丽一千倍!雄伟一万倍!一眼望不到头!连到天上去了!我踏马想死在这里了!” 魏晓军笑道:“说得我都想看了。” 二人听周魁梧哼唱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车厢内感觉马车渐渐向上,愈来愈高,继而平走,然后又缓慢向下。 魏晓军道:“一定在走宫殿之间的复道了!” 车厢内忽然暗了下来,接着亮了一下,慢慢开始明暗交杂。 何勇喊:“车子开进宫殿里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内的流光斑驳陆离,突然大亮! 何勇喊:“车子开到外面去了!” 周魁梧笑道:“这傻逼跟个解说员似的。” 笑声未绝,马车夫突然一个大后仰,上身直接撞破门帘,倒仰躺倒进来,众人一惊,只见他面色苍白、双目怒张,已然没有生机,胸口赫然插了一支长箭! 魏晓军目光凌厉,车外群马齐声长嘶!长嘶瞬间转为惨呼,马车已经摇摇欲坠,魏晓军和周魁梧一人一手攀住何勇的肩膀,高叫“走!” 三人直接撞破了车顶,向上冲天而起! 三个人腾空而起,才发现四匹马浑身鲜血淋漓,已经东倒西歪,人还在半空,几枚巨大的阴影飞袭而来,甫一接触马车,便发出巨大的爆裂声,马车厢随之化为齑粉! 巨大的气流和爆炸物四散,魏周二人以袖遮面,借着这气劲平稳的落在旁边的地上。 魏晓军鹰隼一般的眼睛四处扫射,嘴里笑道:“大铁椎!欲效博浪沙刺秦耶?” 松开手,把何勇轻轻放置一边,仰天狂啸! 这啸声如入云之龙,竟然搅彻得天地变色、风云际会!但见周围宫殿巍峨、树茂草绿、风声萧瑟之际,竟然看不到半点人影! 魏晓军啸叫了一会儿,这示警与挑战,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魏晓军渐渐停下来,眼神冷峻,淡淡道:“鼠辈!” 军士们围拢过来,齐齐下拜,“赎罪”之声四起,又有人去周围查看那行凶的物事,中间像是首领的一个小军官吼道:“再备车马!”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有人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叫:“厩破!” 又有人大叫:“马俱亡!” 居然还有人扛着一个大车轮子跑过来叫:“毂毁!” 小军官满头大汗,喃喃道:“今日毋至咸阳宫也!” 周魁梧嘿然道:“人不留天留。” 小军官一直在擦汗,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终于下了决心,对大家说道:“暂宿芷阳宫也!” 周魁梧道:“昔年穆公为纪念‘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之功业,于灞河旁筑“霸宫”,昭王时改芷阳宫。” 小军官略带惊异地看了周魁梧一眼,微微点头道:“现辟为驿馆也!” 97、驿馆 小军官率先进入芷阳宫,过了不多久,有表情紧张肃穆的驿馆人员跟随出来,施礼,将三个人引入大殿之内。余晖渐落,光线在殿内恋栈,却越来越微弱,终于慢慢撤离;三个人悄悄转首,朝大殿中央的王座看去,那个位置朦朦胧胧、乌压压一片。 魏晓军内心暗叹:“这个位子上也不知道坐过历代的几位秦王,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才终于把这大好河山归于一处、定为一尊。” 驿馆人员把三个人引到大殿之后,推开一个小门,众人进去,里面别有洞天,竟然有好几个房间。三个人被引到其中的一间,已有侍女正在点燃室内的油灯。 外面的天光几乎完全消失,油灯的光亮不足以让整个房间宛如白昼。三个人的眼睛费了半天的功夫,才慢慢看清楚房间内的布局:这里面的摆设简单至极,只有三条排成直线的长几,每个长几上均有一灯,除此再无他物。 何勇禁不住哀声道:“这可真算进入原始社会了!电视剧里可真不是这个样子!” 周魁梧倒显得兴趣盎然,轻声道:“前殿后室,果真如同历史学家描述的那样!” 他转过头来问何勇:“你看不看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那种。” 何勇苦笑道:“你们明明知道我不学无术。” 周魁梧不以为忤,继续说道:“你如果读多了这样的文章,就会在一看到这简易的陋室,便马上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波橘云诡的大事件!” 魏晓军冷笑道:“夺位、杀亲、困父、谋乱、通奸……宫闱之内,无非是这些事情。” 周魁梧道:“说得不错!可你得承认,我们现在由看客变成了历史的参与者。” 魏晓军坐于中间的长几之后,何勇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皱眉道:“你坐得怎么跟小日本儿似的?” 周魁梧摇摇头道:“果真是不学无术!”也跟魏晓军那般靠着旁边的长几坐了下来。 何勇不管不顾,在剩下的长几边盘腿坐下。 豆大的灯光照着三个人的脸,光波摇摆、阴晴不定,何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就跟我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点煤油灯的情形一样,唉!” 黑暗中的周魁梧静静道:“已胜寻常百姓家多矣。” 何勇落寞的说道:“我踏马真的想家了!” 室门推开,一组侍女迤逦而入,分别散落在三座长几边上,开始摆放食具。 何勇悲观低沉的情绪忽然消散,睁大双眼,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低眉忙碌的侍女。 各式各样的青铜器被放置于桌上,周魁梧盯着这些散发迷人光泽的器物,慢慢念道:“鼎、盂、爵、瓿、盆……” 服侍周魁梧的侍女看着念念有词的客人,不由掩嘴轻笑;而魏晓军身边的女孩子则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波流转。 何勇紧紧抓住身边侍女的双手,一叠声说道:“哎呀,辛苦辛苦!太辛苦了!”女孩子没有抬头,只是轻轻而又坚决的把手抽离,继续摆布桌上的食具。 98、宴会 食具有规则的摆放满长几,热气和香味开始从金属制的大鼎大碗里慢慢升腾;侍女们各自在长几旁静立;又有一女走进来,在房间的中央空地慢慢坐下,掏出一只笛子一样的东西,呜呜吹奏起来。 何勇突然开口道:“我突然觉得这日子也没那么难捱了。” 三人开始吃饭。魏晓军和周魁梧端起青铜小盆,用勺子擓了一下,周魁梧突然轻咳了一下。魏晓军放下小盆,依旧举着勺子,对侍女叫道:“汝来!” 女孩子跪倒,魏晓军道:“食之。”将盛满食物的勺子放在女孩子的嘴角。 女孩子乖巧的将勺里的食物吃尽。 魏晓军又用爵盛了酒和水喂这女孩。 旁边的何勇看呆了,喃喃道:“军子!还是你踏马会玩!” 周魁梧摇头,魏晓军低声斥道:“放屁!” 女孩子喝了爵里的酒,似有醉意,将身子慢慢偎靠在魏晓军身上,魏晓军用手指轻轻挑起侍女的下巴,轻声道:“能舞否?” 女孩子俏笑,起身,和旁边几名侍女一起缓步迈入几前空地;吹奏的女孩子换了音乐,节奏变得欢快,侍女们开始长袖飘飘、旋转起来。 何勇不禁叹道:“我好像明白古代帝王的心情了。” 魏晓军周魁梧却好似很专注地在欣赏女孩子们的舞蹈,过了一会儿,周魁梧低声说道:“可以吃饭了。” 魏晓军和周魁梧不动声色吃着饭,用勺子舀小盆里的粥水,用筷子吃鼎里面的汤菜;何勇吃了一口,马上呆住,做出呕吐的样子,又生生忍住,拼力咽下,低声对魏周二人道:“太他妈难吃了!菜是苦的,汤是淡的。没滋没味。” 周魁梧悄声道:“适应吧!秦朝能有多少食材和调味品。” 魏晓军举爵一饮而尽,说道:“酒不错!” 侍女拿起长几上的盉,又把爵斟满。 又有女孩子端着青铜食器进来,这次竟传来肉香。魏晓军又照刚才那样喂身边的女孩子吃。 何勇迫不及待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大快朵颐。嚼了几口,苦着脸道:“好像只有盐味。” 周魁梧用勺子敲敲旁边的一个青铜器,跟何勇说道:“瓿!内有酱,可调味。” 中间空地的女孩子跳完舞,返回来,围绕在三人周围。有女孩子直接躺在魏晓军的怀里,还有女孩子亲吻周魁梧的脸颊,只有何勇周围的女孩子更矜持一些,而“耍尿迷”左拥右抱,不亦乐乎,嘴里不停说道:“真好!古代真好!” 魏周二人从容的吃饭、喝酒;魏晓军身边的女孩子开始轻轻褪去他身上的衣服,用纤细的手指唉抚他的胸膛。 周魁梧身边的女孩子开始用舌尖轻轻天他的耳垂。 吹笛子的音乐在这一瞬间似也变得阴靡不堪。 魏晓军忽道:“我如果在秦朝和一个女人生了孩子,然后一直开枝散叶、繁衍生息,直到二十一世纪,我的后人再遇见我……” 周魁梧笑道:“真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那边一阵骚乱,何勇突然扑倒身边的女孩子,在侍女的惊叫声中竟要准备胡天胡地。 99、青铜底色下的柔情 魏晓军把身边的女孩子放正、起身,走到何勇身边,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耍尿迷吓了一跳,直起身子怒喝:“你干嘛!” 魏晓军弯腰轻扇了何勇一个耳光,骂道:“色令智昏的狗东西!快点起来,总有一天你要死在女人身上!” 何勇对骂道:“踏马的你俩是太监吗?” 魏晓军一脚又把何勇踹倒,骂道:“踏马的你是公狗吗?” 夜色更深,三人食毕。有侍女进来,手持青铜匜,又有侍女持青铜大盆,将盆放于长几之上。侍女将匜微微倾斜,魏周二人点头示意,将手放于匜流之下,女孩加大倾斜角度,便有一股细细的水线从匜流流下,二人洗手。 洗手毕,有侍女恭声问道:“先生浴否?”魏晓军缓缓摇头,轻声道:“乏矣!” 侍女点头,相关人等慢慢撤出房间;又有一女进来,向三人施礼,将三人引出,又去到相邻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较之前的餐室更大,窄长形状,却用长屏风均分为三截。 三人进来,正对着是中间这一部分,这里陈设简单,有一长榻、两木枕、一矮几、几上有灯、一锦被而已。 只是这锦被之里,正裹着一位女子,这女子背对众人,长发如瀑、身材曼妙、玉背光洁,在灯光的映照下宛如瓷器。她听到众人进门声,纤细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何勇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喘着粗气低声喊道:“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好啊!” 魏晓军慢慢走上前去,看着这个背对自己坐着的女孩子,过了片刻,他轻轻把手放在女孩子的玉肩之上,女子身体颤抖的更厉害,她好似鼓足勇气,缓缓转过头来,竟然真是一位眉目如画的美女。 女孩子抬头看到魏晓军,眼里射出无比惊异和喜悦的神色。魏晓军淡淡笑着,又用手轻轻抚摸这女孩的秀发,女孩子脸色绯红、微微闭眼,把上身靠在魏晓军的腿上,全然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深切的悲哀与怜悯。 身边的周魁梧淡淡道:“这玩意儿……从管仲那时候就开始了吧。” 何勇迫不及待道:“还墨迹什么呀!大家快休息吧!我睡哪个铺?” 魏晓军脸色铁青,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意兴欠佳,都退下吧!” 女孩子似乎没有听见,或者没有听懂,还是软绵绵的倚靠着魏晓军。 他用手指又轻轻挑起女孩子的下巴,看着她,温柔的笑着。那女孩脸色更红,把男人的手抓住,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擦。 魏晓军的笑容变得更温柔,脸上那道暗暗的刀痕让这个男人有着说不出的独特魅力,他没有粗暴的抽开手,反而应和这个女孩子,用手指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庞。 见此情景,周魁梧的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而何勇也似乎被这种温柔的氛围打动,脸上不再有那种赤裸裸的兽欲。 魏晓军又温柔的说道:“且去睡!” 女孩子终于把旁边的衣物拿起来,把自己简单裹好,弯腰低头向魏晓军致意,匆匆离开。不出所料,在这个房间的其他两个地方也有同样的两个女孩子,一起低头离开。 何勇大叫可惜。 98、第二次 深夜,灯如豆,影如魅。 室内的三个人并没有歇息,甚至也没有分成三个位置,他们还是聚集在中间的那个长榻上。 魏晓军微笑着问何勇:“感觉如何?” 何勇的声音压抑不住兴奋:“就跟小时候玩的冒险游戏一样。就是可惜……没沾着点荤腥。” 魏晓军轻轻拍了一下何勇的后脑勺:“你要个屁的荤腥!” 周魁梧冷冷说道:“你俩是不是都困了?” 何勇说道:“有一点。” 周魁梧继续道:“如果不是因为精神兴奋,你现在一定睡得跟死狗一样。” 何勇苦笑道:“你问这个就是为了骂我一句吗?” 周魁梧道:“不,为了救你的命。” 魏晓军和周魁梧霍然而立。何勇不知所以,但也吓得站起来。 如豆的火光突然开始摇摆。室门正对的墙壁开始发出吱呀的声音,好像有尘土簌簌落下。 魏晓军和周魁梧一起把何勇挡在身后。 “吱呀”声更大,整面长墙壁开始震动,突然门户大开,竟然不约而同旋转起来! 原来这一面墙,竟是由无数中央门轴的旋转门紧挨组成!现在这些门正在匀速旋转,终于一起停在和这面墙垂直的角度。 风更大!室内的油灯几乎要被吹灭。三人恍惚之际,旋转门之外已密密麻麻站定了无数沉默的黑衣人。 何勇的身体开始颤抖。周魁梧道:“汝等何人?” 没有人回答他,第一排的黑衣人齐齐举起了弓弩。 魏晓军狞笑道:“荡平六国之秦弩?果天下无敌乎?” 背后突然一阵骚乱,夹杂着女孩子的哭叫,何勇忍不住回头,喊道:“那些小姑娘不知道被谁逼迫进来,都在咱们身后站着呢!” 魏晓军一颗心沉下去。 这就是战时平民的可悲用途。如果魏晓军顾忌这些侍女的死活,就不能相机逃走或者不顾一切猛打猛冲,他们必须化成屏障死死钉在女孩子的身前。 魏晓军扭头看着周魁梧,低声道:“走不走?” 周魁梧道:“我们都不是死守仁义道德的迂腐之人。” 魏晓军道:“当然!” 周魁梧道:“九十年代,我们就被冠冕堂皇的口号抛弃过一次。” 魏晓军道:“记忆犹新、痛彻心扉。” 周魁梧道:“可咱们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不能踩着无辜者的脑袋逃出生天。” 魏晓军道:“我同意。” 周魁梧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桀子他们了。” 魏晓军也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比想我老婆还要多些。” 周魁梧道:“其实王桀纣也是一个很猥琐的人。” 魏晓军点点头:“有时候不比耍尿迷好多少。” 周魁梧道:“可他被对头设计在奇门遁甲阵里,宁可挨上刺客的一刀,也要救那个疯女人和婴孩。” 魏晓军道:“说实话,我很钦佩。” 周魁梧道:“所以今夜,咱俩就是被射成刺猬,也千万莫要移动一步。” 话音未落,漫天箭雨激射而至。 99、说英雄 谁是英雄 ****** 斗室中。 少年热泪盈眶,却没有开口询问。 老者轻抚少年的头发,笑着说道:“为什么现在这么乖,没有再问东问西。” 虽然还是一个孩子,少年目光中已经有了庄严的神色。他缓缓说道:“问或者不问,生或者死,其实已经不重要。在这一刻,魏晓军和周魁梧已经成为真正的英雄。” 老者也严肃地说道:“所谓英雄,不一定要杀人如麻,不一定要攻城拔寨,不一定要史书留名,甚至不一定要一统九州。当一个人开始同情弱者,并为他们的利益卓绝奋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就可称之为是真正的英雄。” 少年点头,目光坚定。 老人继续说道:“蕴之先生就是最伟大的英雄。而现在,魏晓军、周魁梧、王桀纣也是了。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开创公认的第七个侠客时代。” ****** 箭矢又紧又密,宛如毒蛇之牙。 当第一排黑衣人发射完弓弩,下一排的黑衣人就会丝滑顶上,没有一点时间和空间上的缝隙。 屏风早在第一轮的齐射之时东倒西歪,整个空间已经无有任何阻挡。 穷奇和九尾双双现身,周身白光映照的室内大亮!女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紧贴在魏周二人身后的墙壁上。 当箭矢飞驰而至,便顺滑的消失在穷奇和九尾周身发散的光芒之中。 黑衣人群发出了剧烈的喘息,这些人脸上也蒙上了黑纱,但露出来的双眼,一霎不霎,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额上滑下。 可是他们的手都很稳,队列的切换还是没有丝毫凝滞。每个人都知道,只要有人犯错,箭矢的发射出现停顿和空隙,等待他们的就是全军覆没。 魏晓军静静道:“据说每名弩兵会携带上百只弩箭。这些人专为刺杀而来,肯定会带的更多。” 周魁梧道:“所以我们可能会被活活困死。” 穷奇开始仰天大吼,突然它对准黑衣人喷出了熊熊烈焰。第一排的弩手身上燃起了大火,空间中甚至开始有皮肉烧焦的气味。 令人惊异的事情出现了,黑衣人的队形并没有丝毫散乱,也没有人惨叫或者呻吟,第一排的人被换到后排的时候,那些燃烧的火人也被瞬间用新人替换掉!这一瞬间,箭矢的速度甚至更快了些! 这些黑衣人,底子一定是军人,现在更是刺客和死士! 相反,穷奇因为刚才的主动进攻,却被对手窥中破绽,在身体上结结实实中了几箭。魏晓军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神兽穷奇纵横四野八荒、千载万年,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吃过这种大亏?可是现在,只能在主人的强令之下,原地站住,不屈而死。 穷奇发出震天的怒吼,金色的翅膀上下翻飞,连房顶也被捅破了一个大窟窿。 周魁梧身上也中了一箭!他突然叹息道:“可惜桀子不在。他身上有可以离体而出的北斗九星!” 被穷奇和九尾挡住的何勇目眦欲裂,大喊道:“军子魁梧,别管我,别管我们!跟他们狗日的拼了!” 100、我为你死 你为我歌 他疯狂的想要挣脱二人的束缚,却被魏周二人紧紧按住。 魏晓军狞声笑道:“吾不信箭矢无绝也!” 突然,身后的女孩子们开始唱歌,声音清丽、哀婉、深情,只听她们唱道:“ 丘中有麻, 彼留子嗟。 彼留子嗟, 将其来施施。 丘中有麦, 彼留子国。 彼留子国, 将其来食。 丘中有李, 彼留之子。 彼留之子, 贻我佩玖。” 昏暗的房间、激烈的战场、剧烈的喘息、神兽的怒吼、生死关头的对峙,所有的这一切,却压不住少女们思恋的歌声。 魏晓军长啸,然后笑道:“好诗、好歌、好姑娘!吾今死可矣!”说话间身体又中了两箭。 歌声突然断绝!何勇回头,嘶声大叫:“她们都自杀了!” 魏晓军一愣,继而目光尽赤! 身旁的周魁梧纵声长笑道:“身穿黑衣的诸位,今夜大家不死不休。” 突然,有一个人从魏晓军背后冲过来,勿论穷奇九尾、不惧箭矢如雨、像刚才那样一直冲到魏晓军身下,人已踉跄倒地,却兀自紧紧抱着魏晓军的双腿。 赫然是刚才那位玉背流泻、眉目如画的女子。 她的身上中了几箭,可是她夷然不惧、毫不在乎,一双秀目只是注视着魏晓军! 魏晓军中学的时候学过一篇王尔德的课文《快乐王子》,有一句话他一直没有明白——“那时候在这座像的内部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爆裂声,好象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事实是王子的那颗铅心已经裂成两半了。这的确是一个极可怕的严寒天气。” 而现在他突然顿悟了。 魏晓军此刻也觉得自己“内部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爆裂声,好象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他的眼睛忽然留下了眼泪。 女孩子看定他流泪的样子,痴痴的笑着,挣扎着说道:“妾阿离,狂悖无礼之极,请君子为妾诵《绿衣》。” 魏晓军一呆,有些不知所措,他像之前那样用手指轻轻滑过女孩子的面颊,滑过她的嘴角,阿离的一口鲜血喷出来,沾湿了魏晓军的手指。 女孩子只是目光炽热坚定地注视着他。死亡或者恐惧,于此时的她,已是最值得蔑视的东西。 魏晓军脸上已全是泪水。他沉吟着,慢慢念道: “绿兮衣兮, 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 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 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 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 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 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 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 实获我心。” 魏晓军的念诵声中,少女阿离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犹带笑意。 何勇目睹了这一切,大笑道:“原来我以为只有我和王桀纣这样的俗男子才会流连花丛、执迷难返,想不到魏晓军你这铁打的汉子,居然为了一名舞姬也会心神激动、情难自已。” 何勇虽然大笑,眼泪却也止不住的流下来。 魏晓军一字一句说道:“她不是普通的舞姬,是我在秦朝的妻子阿离。诗《绿衣》乃是我对她的承诺!” 101、她当然是我的妻子 何勇一愣,周魁梧却跟九尾一起,冒着矢雨冲过去大开杀戒,惨叫声大作! 魏晓军坐下,把阿离抱在怀里。穷奇在他身后慢慢消散,他的头颅低垂,整个人显得无比低落消沉。 何勇把手放在魏晓军的肩膀上,却不知如何安慰。或许只有几分钟的功夫,周魁梧业已返回,他满脸满身都是鲜血,眼睛也被这血映得通红。他把手中的物事举起来,赫然是一颗头颅,脸上眼微闭口微张,表情茫然。周魁梧把头颅举起来,和它四目相对,诚恳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说出主使之人呢?” 何勇似被吓呆了。周魁梧给人一向的印象乃是平和低调、沉稳温和,大家从未看到他这杀神的一面。如今众位侍女无辜被害,彻底激发了他的兽性。 魏晓军还是无动于衷,脑袋低垂,少女阿离的脸上落满了他的泪水。 周魁梧拿死人的头发擦拭着脸庞,然后远远掷掉,走到魏晓军的身边,把手放在他的另一边肩头。 周魁梧低声说道:“你要节哀!” 魏晓军强抑内心的激动,挣扎着说道:“我确实……承认了她是我的妻子。” 周魁梧用力揉捏着魏晓军的肩膀,一迭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接着慨叹道:“冰冷严酷的青铜时代,有一抹温柔的小花藏于心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我们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非常爱你。我们大家都很羡慕你,所以你一定要坚强。” 说话间,又一阵喧喧扰扰,无数军士高举火把闯入,俱大叫:“刺客!”待看清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都渐渐没了声响。 为首的还是那名衣着规整的小军官。他口称“恕罪”,眼神却凌厉的四处张望,却被满身满头满脸是血的周魁梧吓了一大跳。 血人一般的周魁梧淡淡道:“恁大动静,何又姗姗来迟耶?” 小军官凌厉之色顿收,变成木讷谨重的样子,拜倒在地。周魁梧见状,改掌为指,有节奏的在魏晓军肩头轻轻点击几下。 过了好半晌,魏晓军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犹有泪痕,他沉声说道:“秦人重信乎?” 小军官楞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接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魏晓军复问道:“秦人重信乎?” 小军官慢慢说道:“一诺千金。” 魏晓军道:“然!此吾妻也,死于宵小,望厚葬之。” 人群中突然有人低笑道:“谬矣!此明明歌姬女闾也!” 话音未落,一人仰面跌倒,脖项之间现出碗口大的血洞来。 人群大乱、惊呼。 周魁梧已瞬间回到原位,淡淡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几根手指。 魏晓军叹道:“何辱吾妻也!” 小军官身体微抖,叩首道:“敢不从命!” 魏晓军微微颔首:“其余众女子也请一并葬之。” 天色擦亮,周围群山如幕、宫阙如魅。 魏晓军、周魁梧、何勇等呆立于野外。 几个动作麻利老成的中老年人正小心翼翼把蒙了白衣白袍的阿离姑娘轻轻放于新掘的墓穴之内。 102、秦无墓碑也 有个人在坑穴内弯遗体的双腿,一直沉默的魏晓军突然暴怒,喝道:“吾妻不用屈肢葬也!” 那人吓得浑身一抖,小心谨慎的把遗体面朝上,双腿放直。遗体放好,众人齐齐看向魏晓军。 魏晓军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断自己的一缕头发,展了展,捋平,轻轻下了墓穴,痴痴看着阿离的遗体。 众人不敢出声,过了好久,魏晓军慢慢弯下腰,握住了自己妻子的右手,稍倾,慢慢把遗体的手打开,把自己的头发放进了手掌之中,帮助轻轻握紧,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周魁梧轻轻拍拍魏晓军的肩膀,示意何勇一起把魏晓军拉了上来。 看着泥土慢慢把遗体覆盖,魏晓军的嘴唇都开始发白,他颤抖着说道:“请立墓碑,刻……” 小军官说道:“秦无墓碑也!”他说了这几个字,突然把嘴紧紧抿住。 周魁梧眼中精芒一闪,又用手指轻轻点了魏晓军肩头两下。 魏晓军沉吟道:“罢了!请植树于其上。” 车轮滚滚,三人又行进于马车内。 魏晓军、周魁梧脸色更白。何勇担心的看着,问你俩都没事吧?我看你们都中了箭! 周魁梧摇头,稍后道:“秦无墓碑也!” 魏晓军闭着眼,精神不佳,却如同回音般道:“秦无墓碑也,嘿嘿!” 何勇掀开窗帘望向车外,跟车内两个人说道:“路上都是卫兵!” 周魁梧嘿然道:“始皇帝知行刺事矣!” 何勇看着窗外的宫阙重重,却没有昨日的兴奋,只是不停说道:“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活着见到秦始皇。” 周魁梧冷冷说道:“至少路上无事了。” 车外御者的命令声一直不绝于耳,马匹嘶吼,速度一直没有慢下来,甚至连餐食也由旁人路边纵马投车窗进来,马车没有稍停。 周魁梧满嘴都是烤肉,笑道:“始皇帝着急了!” 光线顽强的透过窗帘射进车内,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换着角度和强度,终至于微茫与暗淡。光线也映照着魏晓军的脸,这张脸慢慢变得振作,也重新回归于坚硬和冷漠。 魏晓军沉声道:“今天一定会到咸阳宫。” 周魁梧点头:“今天未必能见到始皇帝。” 魏晓军道:“始皇帝会如何看待我等?” 周魁梧沉默了好久,说道:“没有人知道。” 魏晓军道:“为何你不算上一卦?” 周魁梧道:“我在等。” 马车内光线彻底暗淡下来,车外有人喊道:“临淄宫到,贵客下车!” 这一句话把何勇吓得魂飞魄散,对着魏周二人说道:“一天之内,怎么到了山东地界呢?” 周魁梧道:“莫慌!史载‘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始皇帝收六国,为炫耀武功,在咸阳北部高地仿建六国宫室,此其谓也!” 又有老成的不知是宫人还是官员导三人进殿,进入殿后部的密室,几个人七转八转,又进入了一个半室内半室外的场所。尽管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香料气味,还是遮掩不住淡淡的臭味。 103、第三次 有好几个侍女抢上来,有条不紊的给三个人脱衣服,何勇大惊失色,想要挣扎,被周魁梧喝止道:“且坦然受之!” 赤条条三个人被扶持着安放在木板围成的坑位上,又有侍女过来,喂三个人喝水。 何勇灌了一口,眉毛皱成一堆,刚叫“什么这么难喝?”又被人硬塞着灌了好几口。 没有几分钟,三个人腹鼓如雷,纷纷排泄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强健如豹的魏晓军也拉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脸白如纸,其他二人也全靠侍女扶持才将将直立起上身。 又过了一阵,几个人各憋着一张苦瓜脸,实在是拉无可拉。这期间又有侍女拿细细的手指在三个人的嘴巴、鼻孔、耳朵里乱戳。魏晓军和周魁梧尚能保持镇定,何勇的嘴里已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侍女们用厕筹给三个人清理干净,架着又去了另一个房间,在无数灯光的映射下,三人看清眼前是青石砖砌垒的好大一个池子,池子里面热水腾腾,三个人被架着放到池子里坐着。 何勇大叫:“腹中空空,再经热水一蒸,非昏死过去不可!” 侍女们莞尔,却有几个人拿着饮具进来,给三个人喂食,周魁梧略微一尝,却是味道极为浓稠的糖浆。 侍女们着衣进入水池,拿着木桶舀热水浇到三人身上,有女孩子散开三人的长发,细细的摸索;又有女孩子擎起三人的胳膊,在腋下寻摸什么;更有分开几个人的双腿,在胯下细细排查的。 三个人呼吸粗重,脸色像那煮熟的螃蟹壳;何勇顺势搂住两个身材凸显湿漉漉的女孩子,上下其手,哼哼唧唧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魏周二人交换神色,心知此等如临大敌的检查,今夜必是要见传说中的千古一帝了! 魏晓军把脑袋靠在水池的边缘,懒洋洋地说:“长时间腹泻其实最伤元气,咱们现在就靠着一点糖分吊着命呢!如果此刻再出现昨天那样的弓弩强兵,咱们三个必死无疑!” 雾气缭绕之中、灯火摇曳之处,突然显出隐隐的身影,这身影越来越近,慢慢露出真容,赫然是那个尽忠职守、人畜无害、笑容可掬的小军官。 小军官温和笑道:“卑下负守卫之责,业已失手二次;如再有差池,岂非百死莫赎?!” 尽管水的温度很高,魏晓军却觉得浑身发冷起来。 他默默从水中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手掌的纹路,然后慢慢收拢指头,一点点握紧。 魏晓军一颗心沉下去了。他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捏成拳头的气力。 小军官举手示意,侍女们纷纷躬身,退出浴室。 何勇已觉出味道不对,他瞪着小军官喝道:“你是何人?” 小军官微笑道:“奇哉!” 周魁梧道:“何奇哉?” 小军官道:“吾今见肥白豕出人言。” 周魁梧苦笑。 何勇大骂道:“我们是秦始皇的贵宾,你如果心怀歹意,难道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小军官惊讶道:“足下三人横死,关卑下何事?” 104、彼此彼此 何勇气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魏晓军叹道:“吾在芷阳宫,疑侍女而轻忽宫室;在临淄宫,又疑宫室而慢侍女,岂不该死耶?” 小军官颔首,却拿出几粒黑色的药丸慢慢放置于浴池边缘,又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放在旁边,笑道:“君可任择其一也。” 魏晓军沉声道:“主使之人是谁?” 小军官笑而不语。 魏晓军也开始笑了。 两个人甜蜜的对笑。 魏晓军越笑越开心,简直是乐不可支,他笑得喘着气,挣扎说道:“秦无墓碑也!” 这笑似乎能传染,周魁梧也开始笑起来,说道:“秦无墓碑也!”魏周对视大笑。 小军官却渐渐笑不出来了。 魏晓军笑道:“这个时代,怎么会有墓碑这个概念呢!你当时应该问‘何为墓碑’,而不是‘秦无墓碑也’!” 周魁梧举着自己的左手,用右手点着左手无名指的位置,笑道:“这么明显的勒痕……据我所知,秦汉时期并无男人戴戒指的风俗,你倒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 小军官身体慢慢松弛下来,脸上有无奈的神情。 魏晓军道:“原来你竟也是穿越而来的人。” 小军官颓然道:“破绽就这么明显吗?看来我什么也做不好。” 何勇也放松下来,腆脸笑道:“大家都是那个时代的人,你不会再想要我们的命了吧!” 小军官把尖刀收了起来。 周魁梧急问道:“今年是不是公元前212年?” 小军官点头:“这里的人都习惯称之为始皇帝三十五年。” 魏晓军问道:“你有回去的路径吗?” 小军官苦笑着摇摇头。 周魁梧道:“你还是不肯说出主使之人吗?” 小军官继续摇头。 魏晓军道:“也罢!希望我们死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小军官冷冷道:“确实。你们已经全无生机,全无胜机!现在,整个帝国就是你们的敌人!” 何勇偷偷去窥魏周二人的脸色,见到二人神色如常,不由绝望道:“你俩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 周魁梧木然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何勇看着其余三人的表情,勉强笑道:“其实大家可以想想办法,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军官看着何勇道:“你看我今年多大了?” 何勇迟疑道:“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吧!” 小军官呵呵大笑,说道:“我今年整整四十四岁了!” 众人这才发现他眼角已布满深深的皱纹。 小军官道:“我来此已经十余年,不惜出生入死,事事冲锋在前,历经千辛万苦,也不过搏得了个‘簪袅’的爵位……我终于明白,庸才,在哪个时代都是庸才。” “每天夜里,我都要偷偷用炉灰来染我的白发,可又有什么用呢?我甚至连始皇帝的面都未曾见过。这次,他们要我办成此等塌天大事,也不过允诺我升到‘不更’而已,嘿嘿……” 三个人看着眼前这个强装年轻的中年人喋喋不休,内心都是百味杂陈。 周魁梧斟酌道:“或许大家真的可以联合起来……我有一个朋友,他也穿越到了之前的某个时代,也真的改变了历史。” 105、咸阳宫 小军官只是摇头:“或许你们真是天选之子,一来就被始皇帝召见。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魏晓军冷冷说道:“你可以跟着我们,我保证至少在我死之前,你一定是安全的。” 小军官突然失神起来,他好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魏晓军慢慢感觉自己好像恢复了气力,他甚至可以坐起在浴池边上,若有所思的搓泥。 小军官回过神来,开始在衣服里摸索,真的掏出一枚戒指,他慢慢把它举到空中,痴痴看着,说道:“没有这份挂念,我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把戒指放下来,先要给魏晓军,突然失笑道:“领袖是不会记着这些小事的。”转而递给了周魁梧。 周魁梧没有接,只是静静看着他。 小军官恳切的说道:“如果你们能回去,请到无锡找一个叫做‘敏敏’的女人,把这只戒指交还给她。” 周魁梧道:“你应该亲手交给她。” 小军官苦笑道:“完不成任务,他们不会放过我。” 魏晓军道:“你跟着我们,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周魁梧诚恳说道:“别放弃自己……你如果走了,我们会更加孤独。” 小军官笑道:“我只是一个小角色……” 他突然拿起旁边的药丸,塞进嘴里,大口咀嚼。慢慢的,他的嘴角有鲜血慢慢溢出,眼睛亦变成灰色,他好像在看遥不可及的远方,嘴里却轻轻说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小军官身子慢慢向后仰倒,手指松开,戒指掉了下来,周魁梧瞬间把它接住,怔怔无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魁梧把戒指套在自己的一根手指上,苦涩地说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何勇神情惶然,悄声道:“要不咱们跑吧?找个穷山僻壤,或许能多活一会儿。” 没人回答他,魏晓军又把自己埋身于热水里,慨然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有男人进来,沉默的收拾着小军官的遗体;侍女们探头探脑,慢慢大着胆子挪进来,继续伺候三个人洗毕。 三个人换上宽大的袍服,被引入一间静室。呆坐了片刻,何勇望着几上的灯光,只觉得万籁俱寂,问其余两人:“你俩怎么不说话?” 周魁梧道:“在命运的最终审判来临之际,你只需要保持安静。” 渐渐地,好像平静的海面起了涟漪,渐渐这波纹越荡越大,三人听得分明,竟是人传人、一层一层的喊话道:“始皇帝宣!” 何勇脸色大震。三个人被引出临淄宫,到了殿外,却被人扶上三座四人抬露天方轿。 颤颤巍巍的何勇终于忍不住,在轿子上大哭起来,回首看着魏周二人道:“我怎么觉得这是三口大锅呢!” 轿子离了临淄宫,在复道和甬道之间穿行;天空明月如钩、深穹如洗,映照着宫室巨大的身影;道路两侧间或站立着举着火把的沉默的士兵,把前进的道路照得光怪陆离。 行进了大约半个时辰,健壮的抬轿人也开始发出粗重的喘息,咸阳宫高不可攀的影子终于出现。 106、千古一帝 轿子被慢慢放下。三个人下来,却看到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阶梯,绵延向上,如入云端。 阶梯的两端密密站着全副武装的甲士,坚硬冷厉,充满着金属的质感和铁腥味。 有一个白面无须、态度和善的中年人站于三四级台阶之上,遥遥引众人上前。 何勇摇摇摆摆,几乎站立不住,弱声道:“我腿都软了……” 魏晓军突然狞声笑了起来。中年人楞了一下,周围的甲士武器微动,杀机显露。 魏晓军仰首四顾,朗声道:“江山如此多娇!”身上的袍子竟如同内置了鼓风机一样,衣袂飘飘、猎猎作响,在短暂的消沉之下,他终于又显现出那种不可一世的气势来! 周围的甲士似也忍受不了他锐利的目光,纷纷低首,中年人腰弯的更低,态度也变得更加恭谨。 长笑声中,魏晓军踏阶梯而上。周魁梧和何勇跟上。 台阶很高、层数很多。 何勇很快气喘如牛,这痛苦甚至压倒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骂骂咧咧道:“这是爬泰山吗?” 魏晓军每一步走得都很稳,他漠然道:“非如此,不能体现无上皇权也!” 三个人终于来到咸阳宫之前的平台之上。一钩独月,将清辉洒在巍峨的咸阳宫大殿。 何勇似乎又紧张得喘不过来气。 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尖着嗓子喊道:“异士到!” 仿佛一连串的滚雷震响,这雷声传出来,分明一个震耳欲聋的“宣”字! 何勇吓得差点跪了下来。 魏晓军一振长袍,昂然进入。 周魁梧轻抚手上的戒指,低声说道:“我带你见。”跟着魏晓军走了进去。 何勇仰着头看着那仿若无穷无尽的殿顶,终于鼓足仅剩的几分勇气,恶狠狠说道:“老子光棍一条!”也抖抖索索跟了进去。 魏晓军终于见到了大殿之中、坐北朝南、衮服冕冠的千古一帝。他的礼服是全黑色,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或者说,他就是这被夜色沉浸包围着的世界的主宰者。 他的面色被冕旒遮挡的模糊不清。 伟大的帝王 有所见 有所不见 魏晓军趋前,跪倒在地,说道:“小民魏晓军拜见始皇帝陛下!”这音量并不大,穿透性却极强,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似乎都在嗡嗡作响,梁上的灰尘也簌簌落了下来。 殿上的甲士闻之色变。 周魁梧和何勇在其身后拜倒,何勇浑身抖如筛糠。 伟大的君主俯瞰着一切,沉默不语。 何勇再也坚持不住,趴伏在地上,晕了过去。 周魁梧起身,轻探何勇的鼻息。 魏晓军还是纹丝不动,只是凝气又喊道:“小民魏晓军拜见始皇帝陛下!” 这次的声音更尖锐,且在大殿之上的一切金属制品上发出强烈的回响! 有甲士的兵器掉落于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已有别的军士把此人拖拽下去。 千古一帝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起来居然像夜枭。始皇帝慢慢说道:“壮士!” 众人听始皇帝悠悠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汝等众人,颇似昔年荆轲秦舞阳者也!” 三人身体剧震! 107、真正的始皇帝 始皇帝见此突然大叫:“既已来之,何迟迟不刺朕耶!” 地上的何勇直接昏死过去,周魁梧也如遭雷击,一时茫然失措。 魏晓军狞笑起来。他虽然还是跪着,上身却完全直立起来。 他笑道:“陛下差矣!” 所有的甲士发出威吓的怒吼! 这吼声压不住魏晓军的铿锵声音:“当今天下,人皆可刺陛下也,唯晓军等人不可,晓军性命之断续,仰赖陛下也;当今天下,人皆可杀晓军等人,唯陛下不能也,陛下所求长生法,唯仰赖晓军等人也!” 这时有个人叹道:“壮哉!朕久未见如此壮士也!” 这句话当然应该是始皇帝说的,但又不像是始皇帝说的,或者,不像是眼前的始皇帝所说。这声音不大,也不快,不老,也不算年轻,不清朗,也不低哑,带着淡淡的倦意,却充满了无上的威严、自信与果决。 这句话一出来,魏晓军发现,连宝座之上的始皇帝也突然站起,面向侧方跪下来。 一个穿黑色便服的男人慢慢走了过来。原先的“始皇帝”跪伏在地,匍匐着后退。 这个男人满脸的风霜、皱纹密布,看上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但疲乏之色掩饰不住眼睛之中的锋芒和光亮;看这眼睛,倒更像是一个青壮年。 男人慢慢坐在王座,调整成一种最松弛的姿势。刚才的“始皇帝”已经像狗一样后退着没了踪影。 男人看着大殿之下跪着的三个人——何勇还在晕厥的状态——脸上露出了奇妙的微笑。 他的眼睛看往不可知的远方,好像在遥思,或者回忆;他的笑容寂寥而淡然,好像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激动的事情发生。 三个人听他开口说道:“朕年少即位,中年一统天下;夙兴夜寐、无一日不谨慎、无一刻敢懈怠;距今三十有五年了。” 原来此人才是真正的始皇帝! 何勇本来悠悠醒来,一听到真正始皇帝的龙吟,又吓晕过去。 魏晓军再叩首,肃言道:“陛下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号为皇帝,乃名副其实也!” 始皇帝失笑道:“名副其实……朕未闻此赞也。” 夜更深。有监者往青铜灯具里陆陆续续添加灯油,将灯拨的更亮。 始皇帝叹息道:“忽忽然,朕每日批奏阅疏,未及三更,便神疲力倦;昏然入睡,一时三刻即醒;腹饥欲食,三两口辄饱;鼻端能嗅,无有汤羹醢脯之香;耳端能闻,无有琴瑟磬鼓之乐;目端能视,不见淑女佳妇之美。” 言至于此,始皇帝似乎不再是史书中那位纵横睥睨的千古一帝,转成为一位疲倦衰老的中年人,呵呵笑道:“朕方觉老矣!” 魏晓军突然挺起上身,直视着始皇帝。他迎击着千古一帝凌厉无匹的目光,夷然不惧。始皇帝的眼中开始有惊讶,继而闪现怒气,慢慢的,眼中的神色变成了喜悦。他微微颔首道:“好壮士!” 魏晓军慢慢笑了起来,虽然他跪着的高度比始皇帝矮了太多,但气势上并没有输掉几分,他开口道:“皇帝陛下!敢问这普天之下,万古之中,孰人不老?何人不死?虽始皇帝年寿体衰,然不老中国由陛下肇始,永垂不朽;陛下之名,亦永垂不朽、绵延永祀也!” 108、帝王之威 始皇帝眼中异彩纷呈,不由叹曰:“孺子深慰朕怀!嘻!永垂不朽,朕未闻之也。尔言语颇新!” 突然急匆匆的脚步传来,一群甲士拖曳着数十人上殿,这些人衣着华贵,虽狼狈不堪、浑身浴血,却不失雍容气度,甲士将这些人按倒在地。 大殿之上突然多了无数剧喘之声。 始皇帝问道:“招未?” 甲士不敢抬头,声音颤抖道:“未!” 始皇帝淡淡道:“烹。” 巨大的三足鼎被无数人抬了起来,大火燃起。 何勇在地上醒过来,看此情景,抖抖索索问道:“咋个意思,这是要开饭了吗?” 周魁梧苦笑道:“我倒真希望你不要此刻醒过来。” 甲士于大鼎之侧竖起木梯,开始架起其中一人脱其衣服,那人怒喝道:“休辱吾!”挣脱甲士,手足并用爬上木梯,对着王座上的始皇帝大喊“暴政”,投身于热气腾腾的大鼎之中。 何勇又开始翻白眼,周魁梧扶住他,使劲按他的人中。 华贵之士列队、登梯,投鼎!有的人沉默、有的人哀戚,更多的人是在怒骂,“暴政”之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开始有肉香。 这场景甚至连魏晓军都开始微微颤抖。 在这修罗场里唯有这千古一帝镇定如初,他甚至打了一个呵欠。满殿的人、升腾的火、糜烂的肉香,他只关注着那个英挺的青年。 嬴政看到甚至连这个有塌天胆子的青年都在流汗,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愉快的说道:“汝亦以为朕暴虐耶?” 魏晓军抬起头,脸上大汗淋漓,汗水甚至糊住了他的眼睛。一生之中,他似乎记得自己从未如此狼狈。 他慢慢用衣袍拭汗,微笑道:“陛下一统天下,期间伏尸何止百万欤?然非如此不能解兵戈、安百姓;臣所知,含饴弄孙、亲密邻里,此乃小爱;陛下所行,乃大仁也!” 始皇帝几乎要大笑起来。他环顾四周,朗声道:“军爱朕也!” 殿上甲士跪倒,轰然道:“万民皆爱陛下也!” 始皇帝道:“撤鼎、赐宴、入座!” 一阵忙碌之后,三人端坐于大殿的长几之后,魏周二人神色自若,而何勇口角流涎,几乎趴伏在桌面。 始皇帝见之失笑道:“杀伐围攻曰军、栋梁之才曰梧;独勇非勇也!” 魏晓军长谢道:“野地小民,畏惧陛下天威!” 侍女流水一般上来,放置酒器、饮器、饭器及一系列美食。又有女子在殿中央鼓瑟吹笙,众多歌姬翩翩起舞。美女之妖娆、舞姿之翩跹、器具之众多、饮馔之丰富、礼仪之繁杂,与芷阳宫不可同日而语。 何勇见了这么多稀世的美女,仿佛病痨鬼得了解药,又如奈何桥走到半截又临时还魂,一双眼睛直勾勾看个不停,整个人也浑不似刚才那样失魂落魄。 始皇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呵呵笑道:“色欲可盖天也!勇若喜,可即巫山云雨也!” 何勇把眼睛眨了又眨,不明白什么意思,看向魏周二人;周魁梧冷冷道:“陛下说,你如果喜欢,可以在现场马上洞房。” 109、溯游者 何勇既喜更惊,趴卧在地,口里大叫“不敢!” 始皇帝举爵,一饮而尽;侍者盛满,再尽;再盛再尽。 始皇帝微闭双目,吟道:“君子于役。” 歌姬闻言,停止舞蹈,齐齐伏下身来;吹奏的女孩子曲调一转,变成低沉哀婉的样子,众人凝神细听,听始皇帝唱道:“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曷至哉?鸡栖于埘。 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 曷其有佸?鸡栖于桀。 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大殿之中若有若无的丝竹之音伴奏下,是始皇帝苍凉雄劲的嗓音。念完最后“苟无饥渴”几个字,伟大的皇帝陷入了深思。 魏晓军拜倒:“陛下弥天大仁也!” 嬴政失笑道:“魏君语奇也!” 周魁梧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陛下居庙堂之高远,而忧黎民之艰难,岂非‘弥天大仁’乎!后世误陛下多矣!” 始皇帝微笑道:“噫吁兮!周君。” 周魁梧拜道:“臣有所得,请一舒胸臆。” 始皇帝颔首。 周魁梧道:“一者,陛下诵‘君子于役’,乃体恤民力、深怀仁义也;二者,陛下筑长城、修阿房、建秦陵、垒直道,大耗民力,此非新‘君子于役’乎?三者,陛下焚《诗》《书》及诸子百家,断种绝传,若干年后,何人明陛下诵‘君子于役’之心也?” 始皇帝微微摇首道:“痴儿语!” 周魁梧沉默。 歌姬复舞,音乐变得欢快,觥筹交错之际,始皇帝忽然说道:“朕闻丞相奏矣。” 三人停爵停箸,看向始皇帝。 伟大的统治者略一踌躇,慢吟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终于看向三个人,目光灼灼,微笑道:“汝等果‘溯游’者乎?” 这句话说的很轻,魏周二人却像是如遭重锤。魏晓军跪伏于地,道:“然!” 始皇帝默然片刻,说道:“大谬矣!” 何勇把爵里的酒送到嘴边,就听到始皇帝说道:“无论如何,朕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点的。” 这一句话,虽然有些字的发音和声调跟现在有些区别,但显而易见是这个意思。 何勇手里的爵“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目瞪口呆。魏晓军也停止嘴里食物的咀嚼,周魁梧把手按在酒杯之上,微微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三个人恍惚觉得自己不过是身在横店的影视城里,而王座之上不过是一位演技精湛的老戏骨。伟大的君主看着呆若木鸡的三个人,继续笑道:“你们那个时代的话,朕说得还可以吧?” 魏晓军等伏身,齐呼“陛下英明神武!” 始皇帝面露得色:“无非是文字多一些,其表意未必就更精微细致。” 魏晓军等接着齐呼:“陛下洞察千里万载。” 始皇帝微笑道:“《神异录》,朕亦读过。” 魏周二人心头狂震,才知道之前与李斯的对话,始皇帝尽收耳底;彼此对视一眼,脊背更生寒意。 110、小儿戏 呼号声大作,无数甲士又连拽带拉把几十人拉上殿,浓稠的血迹拖行一路;为首的大将不等始皇帝问话,直接叫道:“未!” 始皇帝淡淡道:“斩!” 刀光闪映,大好头颅纷纷掉落,滚作一团,有一个甚至一直滚到何勇的长几附近。何勇这次没有晕倒,只是开始大吐特吐起来。 周魁梧脸露不忍之色,魏晓军却立刻饮一大樽,赞道:“好头配好酒,壮哉!” 始皇帝笑道:“魏君深合朕意。”也一杯饮尽,之后久久不语。 有役者在清扫地上的血迹及污物。三个人不敢说话,一直看着王座之上的统治者,三人均想:“始皇帝既已知道我等穿越而来,他最想了解什么呢?” 始皇帝道:“朕幼在赵地。时有小儿戏,曰‘一家三人大压小’。” 大家第一次看到始皇帝的脸上有不伪饰的开心地笑意。众人听他念道:“ 阿父种田忙,阿母纺在堂。 阿赖呱呱泣,阿父着仓皇。” 始皇帝竖着大拇指道:“阿父!”又伸出食指:“阿母。”最后举着小手指说道:“阿赖。” 然后又耐心地向众人解释道:“阿父压阿母、阿母压阿赖、阿赖压阿父也。” 何勇在一边吐完了,直起腰来,昏头涨脑地说道:“这不就是剪子包袱锤吗?” 始皇帝对着魏晓军笑道:“闲来无事,魏君与朕做小儿戏,可乎?” 魏晓军拜伏于地,道:“遵令。” 始皇帝道:“空博无趣,须有筹马。” 魏晓军楞了一下,苦笑道:“臣赤条条来……” 始皇帝调笑道:“汝有秦律刑罚可用也!” 魏晓军张嘴结舌,稍后有些恼火道:“无其罪而授其实,非一国之主所为!陛下失大体也!” 始皇帝露出孩子般恶意的笑:“此之谓‘博’也!” 魏晓军气急败坏道:“陛下又拿什么做筹马呢?” 始皇帝张开双臂,好似要把这大地苍穹都要抱在怀里,傲然道:“朕有天下九州也!” 殿上甲士齐齐下跪,山呼万岁! 魏晓军默然,终于说道:“臣无决死之心也!” 始皇帝呵呵大笑,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充满了开心的样子,作为一名盖世强者,他似乎很乐见其他强者低首的样子,始皇帝边笑边说:“军怯矣。” 魏晓军忽然去看旁边的周魁梧,果然发现他在掐指演算。也不知道他嘴里念念有词了多久,魏晓军一直看到周魁梧的脸上有成串的汗珠流出,然后看到周魁梧举起水器大口饮下。 周魁梧放下水器,低声而颓然说道:“天子之心,深不可测。” 魏晓军喃喃道:“那就只能靠概率了。” 始皇帝看到众人狼狈的样子,愈发得意,对魏晓军说道:“魏君可代之以答疑。” 魏晓军喟然道:“今夜断不能善终。”他的目光又变回坚定冷静,不再有情绪上的波动。 始皇帝观察着魏晓军的表情,脸上有满意的神色,说道:“堪吾敌也!” 111、张子房 千古一帝居高临下,对着魏晓军挥舞着拳头,大声念道:“ 阿父种田忙,阿母纺在堂。 阿赖呱呱泣,阿父着仓皇。” 这一刻,伟大的君主一脸兴奋,似乎又回到了孩童时代,魏晓军也跟着一起喊着:“ 阿父种田忙,阿母纺在堂。 阿赖呱呱泣,阿父着仓皇。” 双方同时念到“皇”这个字,始皇帝出了一个大拇指,魏晓军却出了一个食指! 始皇帝得意大笑。 魏晓军并无懊恼之色,淡淡道:“君乾臣坤,第一局输给陛下,也没什么打紧。” 始皇帝把爵里的酒一饮而尽,突然问道:“汝等来此,孰人主使?欲害朕谋位乎?” 魏晓军肃容道:“陛下之位,实乃天授;天命所归,是为陛下。孰人敢藏塌天祸心?况臣等也并无他人指使;臣等来此,事出巧也。” 始皇帝目注魏晓军良久,笑道:“朕明矣。” 第三批人被甲士拖曳上殿。 三个人紧张起来,特别是何勇,简直是坐立不安,生怕再有斗大头颅翻滚到自己的脚下。 始皇帝冷冷说道:“无招刺魏君诸子事耶?” 甲士轰然道:“未!” 魏晓军心头大震,和周魁梧对视,双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震恐的神色。原来始皇帝今夜的大杀特杀,竟是为了自己三人被行刺的事情。 始皇帝淡淡说道:“斩。” 一个个头颅接二连三掉落,轮到最后一人,竟是一个 面容极其俊美的青年人。青年人被按倒在地,强抬起被甲士压低的头颅,面容不屈,目光狠狠地看着始皇帝,大喊道:“暴政!暴虐至此,岂不亡哉?” 始皇帝呵呵一笑:“新亡野鬼,且报姓名。” 青年人大叫:“吾乃张良张子房也!” 魏晓军和周魁梧浑身一颤,周魁梧朝着始皇帝喊道:“陛下,此人毋杀!” 始皇帝不语,冷冷看着周魁梧。 周魁梧道:“臣算之,此人天命有授,不该此时亡。” 始皇帝道:“天命?寡人掌之!”目视甲士。 周魁梧见情势紧急,将桌上的水器推倒于地,青铜器与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清水洒了一地。那水甫一遇地,“噗”的一声,竟然幻化成一条有角有鳞的巨龙,把张良周边的甲士瞬间卷飞,接着回身把这个漂亮男子紧紧拢住,须发大张的盯着始皇帝。 殿上大乱,甲士们喧嚣向前,更有几个极强的精兵大汉从旁侧上殿,把始皇帝上下左右护住。 千古一帝大喝:“且退!” 无敌的大将悍卒顿时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始皇帝目射精光,盯着殿下三人,喝道:“果无刺朕心耶?” 魏晓军三人拜伏于地,道:“不敢!” 周魁梧站起身来,把那长袍大袖解下,头发亦散开,赤条条面对着始皇帝,正容道:“臣对陛下之心,宛如身体发肤,无遮无拦,陛下有疑,可剖而见之。只张良此人,系于大事,不敢轻亡;陛下杀人如呼吸,曷不成人之美哉?” 始皇帝注目周魁梧,叹曰:“周君亦壮哉!” 始皇帝又去看那条大龙,沉声道:“此为何术?” 周魁梧边慢慢穿衣边道:“奇门遁甲,九遁之龙遁。” 始皇帝摇头道:“奇技淫巧也。” 112、始皇帝的心事 那条大龙慢慢探近始皇帝,脸上的龙须飘飘,几乎要碰到始皇帝的一脸虬髯,甲士手中利器之声大作,所有人的呼吸都无比粗重,嬴政的眼睛并未稍眨,脸上露出极度狂傲不屑的神情,晒然道:“畜欲试吾剑利否?” 大龙猛地后退,低伏在地,悄声呜咽,慢慢消失不见。 魏晓军见状高呼道:“陛下真乃百龙之祖也!” 周围甲士高呼万岁! 始皇帝看着这漂亮的男孩子,微笑道:“汝胆足否?请饮数爵。” 有侍者抬上来一张新几,那张良昂昂藏藏走了过去。 始皇帝目光中有嘉许之意:“噫!貌若好妇,胆气颇足!” 张良状极豪迈,举一大爵正待饮下,始皇帝突然恶作剧般大叫:“阿父种田忙!”边举起自己的大拇指。 张良吓得一口酒呛了出来。 魏晓军大笑,跟着念了起来,双方一起比划手指,直到最后一字齐齐亮招。 这次居然两个人都是大拇指;始皇帝和魏晓军对视一笑,同时收回,同时再次亮出。 这次始皇帝出了食指,魏晓军出的是小拇指。 始皇帝哈哈大笑,魏晓军以手附额。 始皇帝只笑了那么两三声便戛然而止,目光中突然忧色大增,喃喃道:“阿赖呱呱泣,阿父着仓惶。” 他看着魏晓军说道:“朕自命始皇帝,希大秦绵延不绝、传之万世。然朕深知,这世间岂有万载不死之仙人,岂有万世不灭之列国!魏君,朕问汝,我大秦……可传至几世?” 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魏晓军的身上。魏晓军觉得这目光有千斤重,脑子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看着始皇帝的殷切而又谨慎的表情,莫名觉得心里一痛。他甚至觉得此时的嬴政,也不过是一个担忧孩子前途的普通父亲罢了。 魏晓军终于说道:“秦二世而亡。” 有那么一瞬间,魏晓军觉得皇帝陛下面如死灰。 始皇帝愣了半晌,慢慢吟道:“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 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维此二国,其政不获。 维彼四国,爰究爰度。 上帝耆之,憎其式廓。 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他终于又看到魏晓军,苍凉一笑,道:“彼语,朕非初闻。” 魏晓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看上去又衰老又沉郁的男人。 周魁梧觑着始皇帝的神情小心翼翼说道:“陛下人王雄主,何为身后事忧。” 张良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始皇帝身上转了转,又不停的去看魏周二人。 始皇帝举爵道:“饮。” 何勇早已独自喝得七晕八素,见状又接过侍者递来的满满一大爵,口齿不清的喊道:“祝皇帝陛下万寿无疆、仙福永享!” 始皇帝见状苦笑道:“朕未有此等小民之乐也!” 魏晓军朗声道:“阿父种田忙!” 始皇帝跟着念道:“阿父种田忙。”语气中颇多感触。 二人念到最后一个字,这次魏晓军出的是食指,始皇帝出的是小拇指。 魏晓军微笑道:“这次却是陛下输了。” 始皇帝叹息道:“萦绕心怀也。” 伟大的千古一帝此刻竟然显得心神不宁。 113、原来是你 始皇帝突然道:“魏君似齐地人也!” 魏周二人拜伏,道:“陛下神明!” 始皇帝道:“朕推行郡县制,原齐地划东海、齐、琅琊、胶东、济北六郡;胶东郡也,治所即墨。昔年田单以区区一即墨破燕复齐、气势冲天,颇类魏君也!朕将胶东赐予魏君,何如?” 魏晓军趴伏,汗流浃背道:“陛下恕臣罪也!小儿戏始,自小儿语止。陛下扫八荒、平六合,推新政、废周礼;一视同仁,诸王子尚无封国,况卑下乎?” 始皇帝笑道:“魏君何谦也。” 对面的张良将满尊的酒灌进喉咙里,忍了又忍,终于脸色铁青说道:“齐地,田氏者也;天子岂能轻许他人?” 魏周二人相顾愕然,想不到之后被汉高祖亲口赞颂“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的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此时此地竟然如此青涩莽撞。 始皇帝没有动怒,只是不停摇头道:“痴儿!痴儿!” 周魁梧面沉如水道:“子房,汝年少貌美,曷出老朽之言?齐地,田氏者也;田氏之前谁欤?姜氏也!太公之前谁欤?周也!周之前谁欤?夏商者也!夏商之前谁欤?东夷者也!蚩尤者也!盘古女娲者也!孰有万古不变之属地乎?” 始皇帝抚须大笑,魏晓军微笑,何勇痴笑,张良呐呐不能言。 夜色更深。侍者把灯油又都添了一遍。 有一个人慢慢走进大殿,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直,摇摇晃晃。 始皇帝叹道:“汝来矣!” 那个人走到近前,跪拜,缓缓说道:“臣有罪。” 始皇帝道:“何罪之有?” 那人道:“臣不能灭焚书之烈火,不能活穴坑之儒生;臣罪滔天。” 焚书的烈火仿佛转移到了始皇帝的眼中,千古一帝狞声道:“噫吁兮!扶苏!” 原来此人竟是始皇帝长子、帝国隐然的接班人、以仁义远播天下的扶苏! 旁边的张良大叫:“殿下何来迟也?咸阳宫地面,已是血流成河!” 魏周二人相顾失色,想着这究竟是张子房还是张翼德? 始皇帝扫了大喊大叫的张良一眼,重重的看着自己心爱的长子,叹道:“果为汝耶?竟为汝耶?” 扶苏再拜,沉声道:“伏祈陛下为万民计。” 始皇帝失笑,这笑声冰冷彻骨,却无半点愉悦。 他一字一句问道:“朕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曾不为万民计?” 扶苏道:“陛下天威、震铄古今,灭六国、建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币、度、量、衡;北击匈奴、南征百越;筑长城、修灵渠;勾连长珠二江。陛下所思,惟在一‘合’字。然合字之下,黎民百姓妻离子散,民不聊生,恐非陛下之衷也!臣以为,天生万物,或飞禽、或走兽、或虫鳞、或小民,各有所长、各有所得、各有所用、各有所安;陛下何不旧仿前朝,分而治之乎?” 始皇帝面沉如水,慢慢道:“汝究竟何意?” 114、图穷匕见 扶苏踌躇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叩首道:“臣祈陛下封六国、复周礼、罢徭役!楚、齐、赵、魏、韩、燕拱卫陛下,陛下居中做天子,臣所愿也!” 始皇帝沉默了许久,冷笑道:“汝学荆轲,图穷匕见也!” 千古一帝须发大张,环视左右,喝道:“左右与朕拿下这狂悖忤逆之徒!”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殿下的甲士们沉默着,躬身,慢慢后退。这些人一直后退到扶苏的身边,隐隐把未来的皇帝环抱住。 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这根本不是擒拿,而是保护。 伟大的千古一帝恍惚了一下,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愤怒的红潮涌上双颊,他喝道:“亲卫何在?”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强悍战士从帷幕后现身。这些人极其高大魁梧,全身上下都是闪着寒光的重甲,无一寸肌肤裸露在外,甚至脸上都罩着面甲。 皇帝陛下的亲卫慢慢走到殿下,这些人所散发出来的杀气连魏周二人都感到了些微的紧张与恐惧。 亲卫靠近扶苏的时候,竟也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始皇帝,沉默无言。 魏晓军、周魁梧、何勇三个人目瞪狗呆。 始皇帝面无表情,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相信在这千古一帝波澜壮阔的一生当中,从未有今夜这般凶险的时刻。 魏晓军看着始皇帝,想着这样伟大的一个人物,此刻究竟该如何才能迈过这关。 大殿之中甲士森然、千钧一发;始皇帝沉默了半晌,居然呵呵笑了起来。 “孤家寡人!真孤家寡人也!”始皇帝边摇头边笑。 没有人说话。 孤独的王者看着魏晓军,脸上颇有兴味,缓缓道:“魏君周君如何自处也?” 周魁梧不敢去看始皇帝脸上的表情,转头看着魏晓军。 甚至连何勇都看清了形势,慢慢从迷醉中清醒过来。他也看着魏晓军。 魏晓军缓缓叹曰:“陛下危矣!内廷失手、重臣首鼠、大军在外,臣观几无胜机!” 始皇帝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忧悲惧,平静说道:“朕未知有今日也!” 魏晓军亦点头道:“当前势也,陛下若在位,臣等三人全无活路;前夜刺臣者,概扶苏也,然扶苏继位,其人宽厚,臣等三人反有生机。” 扶苏的脸在黑暗与光亮之间挣扎,看不清表情。 始皇帝道:“魏君言之有理。” 魏晓军发力把身前的长几推至一边,霍然站立。周魁梧也站了起来。何勇把手里的爵和烤肉慢慢放下。 魏晓军周身开始散发茫茫的白光。 所有人都保持高度警惕。 魏晓军慢慢踱到始皇帝的近前,这位伟大的统治者,此刻真成了孤家寡人,可他反而将腰板直立起来,双肩平直、下颌微抬、目视前方,其不可一世、君临天下的气势,像黄河一样倾泻下来! 魏晓军的内心好像被击破了某个口子,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嗓子哽咽,心里有个声音喊:“不愧是我中华民族的伟大创始者呀!” 115、生死一线 魏晓军挣扎着说道:“此乃真人主也!” 转过身来,原本扎紧的头发竟然瞬间爆开,在空气中四处飘散,宛如鬼魅,魏晓军看着阴影中的扶苏说道:“殿下欲弑父弑君乎?” 巨大的穷奇现身,仰天怒吼! 人群发生了哗然和骚动。他居然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选择。 周魁梧也走过来,和魏晓军并排站立,九尾晃动着巨大的尾巴昂然站立。 何勇跌跌撞撞跑过来,站在两个人身边,举着切割烤肉的小刀大叫:“谁敢动秦始皇一根手指头,老子就跟他玩命!” 甲士们在缓缓后退。 突然有几个黑衣人悄然现身,挤到士兵的前面。其中一个人低声笑道:“独阁下神异乎?” 说话间黑衣人呈环状站立,和魏晓军三人形成对峙包围的形态,这几个人也如同魏周二人一样,周身开始发散白光,巨大的野兽在其身后显现,和穷奇九尾相互怒吼威慑。 周魁梧和魏晓军对视一眼,笑道:“打死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要和秦始皇同生共死!” 魏晓军向前踏步,对面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也迈出一步。 大殿里的气氛焦灼的好像擦根火柴就要爆炸。 就在此刻 始皇帝慢慢站了起来。 这是始皇帝今夜坐在王座上开始第一次站起来。 始皇帝慢慢走了下来。 所有的甲士,甚至连神秘的黑衣人也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开始慢慢后退。 大殿内并没有风。 但是始皇帝的黑色大袍开始猎猎作响。 他一直走到魏周二人近前,魏晓军和周魁梧感受到这巨大的压迫力,不约而同的闪开。与此同时,己方的穷奇和九尾,对方不知名的神兽,都开始发出呜咽之声;它们巨大的身躯开始蜷缩,终消失于无形。 始皇帝缓缓拔出佩戴的长剑。这剑甫一出鞘,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千古一帝叹道:“扶苏!扶苏!” 所有的人都拜伏于地。 跪着的公子扶苏慢慢站起来。 魏周二人这才看清这人的体貌,竟然也异常的高大雄壮。原来史书中的谦谦公子,也是文武双全。 始皇帝道:“吾儿拔剑!” 扶苏面色木然,依言拔剑。 始皇帝看着比自己更加年轻、高大、强壮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此时此刻,他终于只剩下父亲的身份。 嬴政把自己的剑斜举上天,却用左手解开自己的衣襟,把自己的胸膛裸露出来。 扶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看上去他似乎连剑都要拿捏不住。 周围的甲士和黑衣人齐声大叫:“请殿下行万难!” 这声音如同霹雳,在大殿之中回响,渐渐地,这句话竟然变成了“请陛下行万难!” 跪着的魏晓军和周魁梧满头大汗。难道秦始皇的命运,在此时此刻就要接近终点? 灯火摇曳之下,扶苏脸色苍白,如同鬼魅。 他终于迈上前去,把剑对准了自己的父亲。 始皇帝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微带笑意。 扶苏的剑尖慢慢靠近了始皇帝的胸口,周围的甲士高呼“万岁!” 116、失败了 魏周二人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始皇帝等了片刻,没有感受到利刃入体,微微睁开眼,看到了眼前面如死灰、大汗淋漓、浑身战栗的儿子。 始皇帝微笑道:“吾儿,何犹疑也?汝忘楚成、齐桓、赵武事乎?” 扶苏紧咬牙关,手中的长剑运了又运,剑尖已经抵到了始皇帝的左胸。 可是到此为止,扶苏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手里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颓然长鸣。他跪倒在地,膝行到始皇帝的身前,抱着嬴政的腿大哭道:“大父!大父!” 此刻的他,倒像是一个失措无助的孩子。 始皇帝好像并没有显出多少轻松的神情,他甚至比刚才显得更加的失望。他久久抚摸着扶苏的头发,嘴角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魏晓军和周魁梧对视,都看懂了彼此眼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扶苏,仁厚无边,又获得六国旧贵族的拥护,如果由他顺利继位,伟大的秦帝国,无论如何,绝不至于二世而亡。 可这个寄托了父亲最大期望的长子,有帝王之雄才,却无帝王之龙心。 刚才,他的表现已让包括始皇帝在内的所有人感到深深的失望。而始皇帝为这个伟大的帝国所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也宣告失败! 潮水般的士兵开始从外面涌进大殿,先前的甲士默默束手就擒,更多的人当场自杀身亡。和魏晓军他们对峙过的黑衣人沉默着倒在地上,至死不发一言。 这次叛乱的首犯仍然跪在大殿之中哭泣,而始皇帝已经坐回到王座之中。这个座位,今夜终究没有新主人居于其上。 扶苏当然不能死。这是始皇帝为数不多的底牌之一。正如史书记载,扶苏被安排去了上郡,协助大将军蒙恬修筑长城、抵御匈奴。换言之,始皇帝依然将帝国最强大军队的指挥权授给了自己的长子,扶苏不但不会死,他的太子之位更稳固了。 魏晓军看着发下一道道旨意的皇帝,尽管还是无上威严,却好似突然又衰老了十岁。他突然想劝始皇帝先杀了胡亥和赵高,可看着这沟壑纵横、沧桑满布的脸,这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突听周魁梧道:“陛下春秋已高,而长子在外,一旦有变,恐于国家不利。” 扶苏的身影早就消失于大殿的门口,可始皇帝仿佛还在遥遥相望。周魁梧以为始皇帝没有听到,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 始皇帝无奈叹曰:“若恬毋能助之,则天命不在苏也!” 周魁梧想起随后几年的历史进程,不由充满了无力感,和魏晓军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这期间张良却突然沉静了下来。从他开口和扶苏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是否他已经深切意识到,只要王座上的这个人还有一口气,这个伟大的帝国就会一直坚若磐石。 咸阳宫里此刻真是血流成河,始皇帝却不再看张良一眼。他对着魏晓军叹道:“朕乏矣!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众人看着他微笑着伸出大拇指。 117、蕴之先生 魏晓军道:“陛下已突破儿女之情的羁绊,无挂无碍、无拘无束,小小的阿赖,岂能成为陛下的绊脚石呢?” 慢慢伸出小拇指,却微笑道:“还是臣下输了。” 始皇帝苍凉大笑道:“噫嘻!惜魏君非吾子也!然则岂有后世之忧乎?” 魏晓军拜伏。 始皇帝悠悠道:“魏君,后世人如何议朕哉?止暴政乎?” 魏晓军道:“千古一帝!” 始皇帝道:“有比肩朕者乎?” 魏晓军谨慎道:“陛下以为有此等人乎?” 始皇帝想了想,说道:“姬轩辕类似。” 魏晓军一惊,始皇帝眼界如此之高,竟然把自己跟华夏始祖黄帝放在一个档次。忽然想到“皇帝”这个词语的来历,不由释然。遂肃言道:“以此推之,唯有两千载后的蕴之先生可与陛下比肩而论。” “蕴之先生?”始皇帝沉吟道。 周魁梧开口歌曰:“ 如天之阔兮 类地之厚; 内圣外王兮 如母之慈; 教化万民兮 万世师表; 天不生蕴之兮 万古长夜。” 始皇帝听着这颂词,叹曰:“伟哉斯人!” 魏晓军再拜,对始皇帝说道:“先生对陛下亦有长歌。” 始皇帝急切道:“述之!” 魏晓军慢慢回忆道:“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 祖龙魂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魏晓军读毕,始皇帝嘴里念念有词,只在“百代都行秦政法”这句上萦绕,突然双目大睁,光射如电,大笑道:“蕴之先生此言,朕不复忧哉!” 始皇帝不停长笑,又把爵举起来一饮而尽。稍后对魏周二人道:“二君试述先生事,朕乐闻之。” 万籁俱寂,月明星稀。 偶有乌鹊,无枝可依。 大殿之中,魏周二人似乎完全丧失了镇定从容、处变不惊的特质,他俩是那么急切、热烈、虔诚、激动地向始皇帝描述着那个两千年之后的伟人。 千古一帝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 张良听得呆了,兀自举着酒杯,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何勇也在旁边酩酊大醉,沉沉睡去,当他偶有醒来的时候,听到始皇帝叹道:“恨不能生于彼时,朕可为蕴之先生御车也。” 真正的王者,譬如始皇帝,总是有不苟言笑的气质,总是有威凌万物的气概,总是有掌心处动惊雷的气魄;但王者邂逅王者,却会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会表现出谦卑与叹服。 魏晓军和周魁梧听到始皇帝的赞美,双双拜伏。始皇帝继续说道:“朕不畏先生之天威,独畏先生之爱民也。” 有那么一瞬间,魏晓军产生了错觉。他好像真的和始皇帝完全放下芥蒂、敞开心扉、全无戒备,像老朋友一样畅谈、和乐。 醉意熏熏中,他清清楚楚听到始皇帝问道:“魏君,世间果有长生法乎?” 118、长生之法 魏晓军一颗心沉下去了,对面终究是无上、无敌、无情、无友的始皇帝。 他拿着爵慢慢喝着,也慢慢想着:“真的有长生不老的方法吗?如果没有,帝江是怎么回事?还有王桀纣的水神妈妈、脏脖子赵其武、对了,鬼子楼里的许志凌……” 这个时候他又听周魁梧笑道:“臣有长生法也!” 这句话周魁梧却用了隐语,魏晓军分明听周魁梧说道:“这是咱们最后的生机了。” 魏晓军隐隐猜到他是要用奇门遁甲之法,只是没想到周魁梧这段时间居然精进如斯,可以在没有潘君童的情况下独自施法。 周魁梧忽然沉声问道:“何时也?” 大殿之中有尖细的声音说道:“寅时也!” 周魁梧把拳头握住,放在自己的长几之上,慢慢摊开,众人看去,却是一只蠕动的知了猴。 始皇帝呵呵大笑,说道:“蟪蛄!” 周魁梧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弯腰把知了猴轻轻放于地上。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条树枝,不见如何发力,竟然硬生生的插入坚硬的地面。 始皇帝神色微变,喝道:“掌灯!” 有侍者捧来更多的青铜灯具放于周魁梧身侧,把这一小块区域照得灯火通明。 周魁梧盘腿坐在旁边。 知了猴盘旋了一会儿,觑定树枝的位置,慢慢爬了过去。 所有人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听到周魁梧念念有词道:“天盘丁奇、人盘杜门、地盘九地,宅中有鬼、小心隐藏、万事大吉。” 何勇已经喝得昏天黑地,还是忍不住叹道:“我竟不知道周魁梧已经变成了神棍。”又仰首饮了一大尊。 好像有股冷风吹来,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大殿之上的灯光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纱,瞬间暗了下来。 有一个人影在周魁梧附近摇动,这个人影由虚幻变得越来越清晰,竟是一个赤身裸体、瘦骨嶙峋的男人。 甚至连始皇帝都瞪大了眼睛。 这个男人背后的肩胛骨高高隆起,像长了对肉翅;头上无发,却长了两只长耳,当他慢慢转过头来,众人又吃了一惊,这东西眼睛竟然是红色的,满嘴的獠牙,尺长的涎水,说不出的狞恶。 这鬼东西东嗅嗅西闻闻,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突然又像畜生一样,四肢着地,趴伏下来,兴趣盎然的看着眼前的知了猴,发出嗬嗬的笑声。 知了猴不为所动,依旧缓慢前行,这鬼东西把脖子伸得长长的,贪婪的看着这爬行的昆虫,嘴巴越靠越近,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把这虫子一口吞下,却见这鬼东西慢慢把长舌伸出来,一下一下舔舐着知了猴旁边的虚无空间,馋涎流了一地,仿佛在吃无上美味。 咸阳宫内的空气好像发生了波动。所有人的身形都在摇曳不定。突然在大殿中央又出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有一身形雄壮的大将朗声道:“君上,若由臣灭楚,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119、演法 高居王座的始皇帝突然感到眼角一阵湿润,他轻叹道:“王老将军……” 模糊的人影逐渐消散,只余那小鬼依然虎视眈眈看着地上的知了猴。 魏晓军突然高声道:“英雄不死!”举杯一饮而尽。 知了猴已经爬到了树枝的旁边。 周魁梧又唱道:“天盘六乙、人盘休门、地盘六辛、猛虎下山、驱邪镇鬼、人宅平安。” 又是一股大风吹过,却不像刚才的阴风,倒像是一阵迅猛的山风。众人耳听到一声虎啸,这啸声冲破了咸阳宫的藩篱,远远传了出去。 一头斑斓猛虎慢慢现身。 大殿之内的军士们一阵骚动。 这头猛虎龇牙咧嘴,围着小鬼、知了猴、树枝慢慢转圈,那小鬼吓得浑身颤抖,把整个身体都收缩起来,战战兢兢。 知了猴慢慢爬上树枝。 周围空间幻化的更厉害。有巨大的吵闹声传出来,有几个人喧喧扰扰的大叫:“王负剑!王负剑!” 人影幢幢,闹得更加厉害。终于画面更清晰了一些,有一人浑身鲜血,倚柱而坐,大笑道:“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众人小心翼翼的去看始皇帝,嬴政脸色铁青,龙躯微微颤动。 魏晓军却旁若无人的叹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又一饮而尽。 始皇帝双目大张,看了一眼魏晓军,终于没有说话。 知了猴已经爬上了树枝,找到最合适的位置,停下来抓牢。 众人这才发现周魁梧业已满头大汗,双目布满血丝,最后一段话几乎是挣扎着喊出来:“天盘丁奇、神盘太阴、人盘休门;阴云密布、藏形遁迹、万马齐喑。” 说话间,在知了猴、小鬼、猛虎的头顶慢慢显现出一片乌云,将周围的光亮遮蔽的更暗,光线暗了下来,从乌云中却显现繁星点点,气氛既诡异又绮丽。 人困马乏。 知了猴也终于开始蜕壳。从它的背部裂开一道黑缝。鲜嫩的知了开始慢慢从长缝挤出来。当它把上半身挣脱出来,就开始着急的展开双翼,当透明的双翼刚刚打开,这只知了连同蝉蜕,却都慢慢虚化、消失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吃惊,有一只知了猴竟然又出现在最开始的位置。这只知了猴又开始不知疲倦的往前方直立的树枝爬过去。 始皇帝静静说道:“异哉!” 不知又过了多久,殿外的天光渐渐蔓延了进来。 所有人却全无困意。乌云笼罩、猛虎徘徊、小鬼觊觎之下的知了猴,慢慢爬过去,爬上树枝、蜕变成蝉、继而消失回到原地;整个过程,不知道已循环了多少遍。 周魁梧轻声叹息,双目通红,向始皇帝跪拜道:“陛下,此即长生术也!” 沉默已久、大姑娘般的张良突然开口道:“夏虫也,其寿不过数十日,然经此法,任春秋冬夏、岁月交替,虫只在此处循环也!称之‘长生’,言不虚也。” 120、万事东流水 再见始皇帝 天光越来越亮。灯火不知何时慢慢熄灭,反而显得始皇帝的面目模糊不清。 始皇帝终于开口说道:“朕、堂堂中国之君,不愿困于斗室,做岁月之罪囚也!” 周魁梧身体如遭重锤,几乎直立不住,三人最后的一丝生机,就此断绝。 魏晓军慢慢流下泪来,无限敬仰的看着始皇帝,恭恭敬敬下拜,颤声道:“今始知陛下真千古一帝也!诚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始皇帝的身体也有了不可抑制的颤抖,他好像要站起来,终于还是忍住。他的声音有着战栗和激动,又重复了那句话:“惜魏君非吾子也!” 周魁梧突然站起来,踉踉跄跄冲到张良身边,把这孩子吓了一大跳。周魁梧把张良紧紧抱着,附耳低声道:“吾念汝记也。 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宫, 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在一掌中, 轩辕黄帝战蚩尤,涿鹿经年苦未休, 偶梦天神授符诀,登坛致祭谨虔修, 神龙负图岀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 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 这些话竟然和当初王桀纣在鬼子楼遇见的那个算命瞎子说的一模一样。 周魁梧又念道:“ 一千八十当时制,太公删成七十二, 逮于汉代张子房,一十八局为精艺, 张良大惊失色,看着周魁梧道:“竟有吾名也。”周魁梧按住他的头,继续念道:“ 先须掌上排九宫,纵横十五在其中, 次将八卦分八节,一气统三为正宗 ……” 周魁梧和张良在那里碎碎念,魏晓军却开始喝起了酒。他现在喝酒的样子简直像一个酒桶。何勇停下了手里的爵,呆呆的看着他。 始皇帝沉默了半晌,又说道:“魏君周君如何自处也?”他好似已经无话可说,只是重复之前讲过的。 魏晓军再拜道:“臣愿为陛下守陵。” 周魁梧也和张良说完,低声交代他谨记勿忘,也跟随魏晓军拜曰:“臣亦愿为陛下守陵。” 始皇帝再也忍耐不住,这位中国之主、千古一帝、掌鹿与九鼎的王者,不禁热泪滚滚,哽咽道:“魏周二君,休怪朕也!” 周魁梧又道:“臣有所请,陛下如不从,臣死不瞑目也。” 始皇帝微微颔首。 周魁梧道:“请释张良与何勇。” 始皇帝再颔首。 何勇终于从醉酒的迷梦中苏醒过来,呆呆的看着魏周二人,说道:“军子、魁梧,你们要去哪里?大家同去!” 周魁梧看着宛若烂泥的何勇,苦笑道:“吾等生机断绝,自去寻死路也。” 何勇愣着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 他使劲拍自己的脑袋,好像这样能让自己清醒点,大声叫道:“说吧!要怎么死!” 周魁梧道:“我已请求始皇帝赦免你。你不能跟我们一起,漫漫时光,我和晓军或有机会,你只会化作朽骨一堆。” 何勇语塞,稍后茫然道:“那我该怎么办?” 周魁梧淡淡道:“顺其自然。” 魏晓军也说道:“无论你过了几生几世,待到当头棒喝日,一定莫忘了自己是谁。” 魏晓军和周魁梧在卫士的拥簇下走出咸阳宫大殿,这一路,二人始终没有回头。 始皇帝看着二人消失不见,哑声道:“魏晓军、周魁梧……” 张良也走了。始皇帝答应了周魁梧,就绝对不会再为难于他。大秦的天下,也绝对不会容不下这样一个热血男儿。 走之前这位面容姣美的青年留下一句话:“陛下不死,臣不反也。” 只有何勇还站着发愣。只是一夜的狂饮,他的颌下已是密密的胡茬。 他如呆似傻、如痴如醉,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 房间内的少年似乎也醉了,喃喃道:“难道魏晓军和周魁梧就这么死了?” 老人肯定地说道:“没人能活着走出秦陵。” 少年故作平静,却飞也似地用衣袖擦了一下脸。 “那何勇呢?” “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一点,他和王桀纣一样。没人能帮得了他们。” “那他们三人岂非跟小军官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无声无息的消失。” “当然不是。”老人依然肯定的回答:“那一夜之后,始皇帝停止了焚书坑儒的国策;也停下了追逐长生与成仙的脚步。奇怪的是,大秦第一重臣李斯也在随后消失不见。若干年后,西汉建立,张良却力劝汉高祖因袭秦制,这一大反其贵族出身和政治理念的建议,也令刘邦大为惊愕。又若干年,秉承张良遗志的主父偃终于通过‘推恩令’使得汉朝重回秦郡县制的旧窠。” “您是说魏周二人也像王桀纣一样改变了历史?” “当然,他们真的影响到了掌握方向盘的人。” 少年眼神憧憬而迷茫,稍后说道:“魏周二人会和王桀纣、潘君瞳(童再相遇吗?” 老人微笑着用周魁梧的口气说道:“顺其自然。” ****** 121、我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一直存在于湿润微凉。 我的意识似乎只苏醒了百分之一,似有似无。 好像有个人指引着我,在磅礴沛然的水脉里运行。这条水脉时通时塞,时丰时缓,时而汇聚,时而分流。 比大地更深邃,比天空更灵动。 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耳边多了嘈嘈细语。 这些细语起先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声音大了以后,才慢慢听清楚其中的许多内容。 有风和昆虫的叫声;有孩子们奔跑打闹声;有温柔的女声哄睡声;有威严的男性呵斥声;也有课堂上琅琅的读书声…… 这些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简直成了一首交响乐。无数男男女女的声音叫着什么,我开始艰难的凝聚起精神的残肢断骸,努力想重组成一个完整的系统,我渐渐听到他们喊:“王桀纣!王桀纣!王桀纣!” 我迷迷糊糊的想:“王桀纣是谁?” 那个温柔的女声从这嘈杂中脱颖而出,呼唤道:“桀!小桀!”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真的身在水中。 竟有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搂着我的腰身。 我麻木呆滞的情绪好长时间才起了反应,有了一点小小的惊讶。我扶着她,挥舞着另一只手臂,慢慢向水面游上去。 我终于把头露出了水面。 我呼吸到了新鲜甜润的空气。好像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好几千年。 我身边的女孩子也睁开了眼睛,秋水盈盈、笑靥如花,美得惊心动魄。她看着我笑道:“桀哥!” 我慢慢说道:“君童!” 我的大脑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往事历历在目。 我是王桀纣。 我又活过来了。 君童的水性比我好太多,倒是她把我连拉带拽游到了河岸边。 我气喘吁吁道:“太好了!幸亏你还在我身边。” 君童微笑道:“是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蚩尤大王。” 她的话好像点开了我大脑里的一部播放器,好多既模糊又清晰的片段在脑海里频频闪现,我一时间感触万千,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风吹来,我激灵灵打个寒战,才发现像是肃杀的秋冬季节。我环顾这里的地貌植被,颇像是南方的样子。君童看我脸色发白,关切的握住我的手;她的柔荑温润暖和,一点不像个女孩子的手,倒显得比我火力大些。 她的手指轻轻摩着我的手背,给了我镇定的力量。我发力,慢慢把自己和君童的衣服蒸干。 我感觉君童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转头,才发现确实这样。她的眼波有着惊人的魅力,如果你不刻意的控制自我,会很容易产生一种被催眠的魔幻感。 就譬如那个五迷三道的耍尿迷何勇。还有晓军和魁梧,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发现自己的心变得很乱,下意识摇摇头,看着君童柔声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君童的脸有了些红润,也笑道:“我怕再把你跟丢了。我想生生世世、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 我有些晕眩,我不记得君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和炽热。 122、临安城 我看着她无边的美,突然有种想放肆的感觉,我低声道:“宝贝儿,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男人。” 君童的脸更红了,却不肯躲开我的视线,平静地说道:“当然。只除了你。” 周围很安静,我却觉得脑子里好像发生了连环爆炸。我终于不敢看她的脸,轻轻放开她的手,整理自己的一头乱发。 有几个人慢慢靠近了我。我抬头,瞥了一眼,却是一些面色肃穆、身着劲装的汉子。他们在君童的脸上扫了一眼,俱都露出微微惊异的神色,然后迅速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 君童看我笨手笨脚的样子,轻轻拍了我的肩膀一下,示意我放手,温柔的帮着我弄,那几个人还在一霎不霎的看着,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的怒气慢慢升腾。 有一人说道:“散发、束发。” 其余人俱都颔首,其中一个老成的人沉声道:“一起走罢!” 我心说“走你大爷呀”,君童却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别乱发言,跟着众人一起往前走。 我一脸懵逼,只去看君童,她却端正面目,不再斜视,我正郁闷间,远处的一座巨大城楼已经映入眼帘。此其时也,天光大亮,虫嘶鸟鸣,周围行人商旅愈来愈多,马车、牛车、骆驼络绎不绝。 队伍领头的那人叹道:“临安至矣!” 我心里一惊,想着莫非到了南宋,抬头觑见君童也正在看我,我朝她苦笑了一下,君童微微颔首。 又行了片刻,众人来到城门面前,门匾之上三个大字“余杭门”。我看到这些人仰首盯着这几个字,俱都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周围的人群已经对我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有的还相互窃窃私语,队伍的首领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说道:“进去罢!” 众人跟着出入城的百姓人流慢慢踱入城中,城门口倒是有站岗的兵丁,全无警戒之态,只是懒散的靠着城墙打着哈欠或者相互闲聊。有人抬头,之后低声道:“城垛之上人影俱无,想不到宋廷武备废弛如此,我看这临安和汴梁也没什么差别。”旁边有人立刻做出噤声的手势。 我突然心里一跳,想这些人莫不是金国派来的刺客或者探子?如果真是,一定和君童找机会把他们全杀了。 进得城内,人流愈发密集,我东张西望,看这形形色色的人等,感觉好像进入了某个影视城的拍摄场地,只是寻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摄像机在哪里,不由黯然叹息。 行不多远,一座飞檐斗拱的大殿出现,即便因为围墙的阻碍只看到屋顶,那份皇家的气派还是扑面而来。 有人轻哼道:“景灵宫,皇帝祭祀先祖之所;也是御街的北段开首。” 又有人轻声骂道:“狗皇帝……” 我心里一紧,愈发验证了我的判断,看着这几个瘟头瘟脑的敌国杂碎,杀心大起。 宋御街果然气派,整条街道都是用大青石板铺就,石板之间缝隙绝小,不漏一丝泥土;石板之上光滑整洁,不见一丝灰尘。我才注意到那些进来的马车、牛车以及骆驼等大牲口统统被士兵拦住,商旅车夫正在往车轮或者大牲口的脚蹄包上碎布,耳边听那兵士们骂道:“兀那村夫,若踏坏了官家的石板,须要你拿身家性命来赔!” 123、那时风华 和我们同行的几个汉子都露出怒意,老成的领头人咳嗽一声,众人疾走几步,越过众卒。 又行了一段,遇一座木桥,桥头镌刻着“万岁桥”三字。虽是清晨,行人已是不少,桥上各色人等熙熙攘攘,有若干个乞丐蹲坐在桥头,身前放一破碗;又有货郎背倚栏杆,拿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去逗路过妇人怀里的孩子;更多的人靠着桥栏看着桥下的一汪流水。 我看那其中有似情侣者,不由去看君童,这孩子却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帽子戴着,把自己的绝世容颜遮拦了一部分,看见我的目光,轻轻凑过来,握住我的手。我心里稍感安慰,看着那卿卿我我的男女,想着真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真要是陷在这个朝代出不去该咋办啊。 走到拱桥的最顶端,为首的人却站住了,遥望西南方向,看着那边的飞檐重重,像是官署的样子,沉声说:“那里便是大理寺了!” 几条汉子闻声都拥上去,挤在一处,看着那片建筑,一个个神情激动,目眦欲裂,有一个人开口道:“月……”旁边一人以肘击其胸,那人知道失言,立刻闭嘴。 我却竖着耳朵听到了,想着月什么!月什么?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沿着御街一路前行,已进入临安的繁华地界,虽然只是上午,喧嚣之声已是大作。御街两边店铺林立,茶坊、酒肆、客栈、脚店、肉铺、绸缎庄、珠宝铺、庙宇、公廨目不暇给、挨挨擦擦;另外还有那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的小摊小铺夹杂其中。那些眼光灵活的,早派了众多的小厮小二到那路中间对着行人拉拉扯扯、鼓舌如簧,恨不得全都拐到自己的店里来。 我们这个队伍,步伐缓慢、气氛沉郁,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我觉得有个人再打个幡儿就更像出殡的了。我不由暗自奇怪,这些歹人是生怕自己没有被认出来吗? 君童看我一直在撇周围这几个人,又偷偷用手捏了我一把,我抬头看她,她朝我微微摇头。 熙熙攘攘中,我们又走过了观桥和北桥。为首的人沉声说道:“我们方才走过的热闹所在叫做报恩坊和保和坊,再往前,右侧是兴庆坊,左侧却是文思院和教钦坊。” 我心里一沉,想着果然是金国的狗探子,对我大宋都城竟然如此了如指掌。 越往前走,越是热闹。呵斥声中,行人纷纷避让,却是一路马车连绵而来,车上都是巨大的横卧木桶,随着车辆前行,淅淅沥沥淋下一路清水,却是往城内运水的水车;行人正注目间,往南方又来了一路马车,车上也是木桶,散发出来的却是浓郁的香气,却是往城外运送香油的油车。 或许是错觉,我感到越来越多的人冷冷的看向我这里,有拦街叫卖的小厮,正在写药方的郎中,几个围坐在一起等活的民夫,手里拿着零食正往嘴里塞的少年,好像都不经意的把眼光射过来,我心头大寒,想着一定找机会把身边这些金国狗贼都干掉,天知道我们是不是早就被盯上了,可别把我和君童误伤了才好。 124、下瓦子 正胡思乱想,却觉得脸部一阵灼热,我吓得抬头,却看到旁边的一个街头卖艺人把熊熊烈火从嘴里吐过来,众人吓得连忙避闪,却惹得其他路人哈哈大笑;我正要发火,又看到前方一根高杆慢慢移动过来,原来是一个胖大的汉子用头顶着,旁若无人的走过来,高杆的顶部却还有一个小孩子,在做出各种灵巧的动作。 越跟着走,我越感到烦躁,周围的人也挤挤挨挨,我感觉自己好像到了极限点。君童只把一只滑腻的手塞给我,暗暗示意我克制。我强制按捺内心的怒意,虽是隆冬,额头竟然慢慢冒出汗来,我感觉君童一直在看我,把那只柔荑一遍一遍抚摸我的虎口,竭力让我平静下来。 领头的人又站住,说道:“这里便是众安桥了,各位一定要记住。”我愣了一下,想着怎么又上了桥,人流如此密集,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只见那人只是凝目西望,面色凝重。 那人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大家道:“桥下的定民坊就是投宿所在,众兄弟切莫焦躁。”我心中一凛,方知自己早落了行迹在别人眼里。 跟随众人往桥下走,桥未走尽,前方已传来震天价的叫好声!我抬头,见前面横亘着好大一座半圆形的围墙,把御街都往外占了一米;众人走近,这围墙中央倒有一扇门,上书三个大字“下瓦子”。这喧嚣之声正是从围墙里面传出来的。 为首者回首笑道:“原来是瓦子,瞧上一眼又何妨。”大家随着人流的裹挟走进下瓦子,我紧紧拉着君童的手免得失散,一面忙不迭去看周围。这才发现原来对应于外面环形的外墙,瓦子内部却是好大一座半圆形层层叠叠的观众坐席。坐席环抱中间大片空地,现在也站满了人。正前方却是一个三层戏台,上面正有人浓妆艳抹、吱吱呀呀的唱戏。 我顿时大感乏味。我从小就最烦听戏。幼时在农村,一大清早起来,老人就把家里的戏匣子打开,听里面咿咿呀呀的声音;到了晚上,昏暗的煤油灯摇曳下,那戏匣子还是继续唧唧歪歪。反正我是坐下了病,这么多年,一听这样的东西我就立马起了睡意,百试不爽。 我正待调头而走,却见戏台上出来一个人,穿戴像是一员大将,慢慢踱步到旁边,仰首望天,长吁短叹,唱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我浑身一震,眼里登时涌出泪水,这、这不就说的是岳飞岳爷爷吗?我突然想到此时不就是南宋年间,那岳爷爷现在身在何处?是在外冲锋杀敌,还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随着吟唱,台上的演员情绪愈加激昂,唱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几乎已是在吼叫,我再也忍耐不住,在台下大喝一声“好!” 125、如云客栈 这一声“好”,却是把我积攒了胸中之怒气、郁气一起发作出来,这声音直干云霄,把我自己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周围的观众全都被骇了一大跳,齐齐转头看我,君童握着我的手也猛地抖了一下,我想自己此时的面部表情一定狰狞的可怕,众人一惊之下,却也是感同身受,齐齐大吼“好!” 这偌大的声浪,好像要把戏台顶掀翻一般。 这声浪稍稍平息,却听有人用阴冷的口气说道:“好甚么!全不知死活!”却见几个穿短衣缚裤,着麻履皂巾公差模样的人挤上前去,周围人等面露畏惧之色,纷纷让路。 几个公差上得台去,二话不说,手执铁尺短刀,将铁锁链哗啦啦往这位演员头上一套,径直拉着回身就走。那人也是一条好汉,此时仍是面色从容,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微笑。 旁边有人低声赞道:“倒没给岳爷爷丢脸!” 随着差人的骄斥,观众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那官差也故意使坏,把套颈的铁链拉得低了又低,这汉子竭力挺胸抬头,还是不得不弯下腰来。 转眼之间,几个差人到了我们跟前。队伍里的几个汉子把拳头握了又握,还是侧身让开,就剩下我站在原地横眉瞪眼。 “浑人滚开!不要挡路!”有个差人厉喝。 君童赶紧拉我,让我轻轻推开。 “尔等挡我路也。”我冷冷说道。 官差倒也利索爽快,再不多言,直接甩动铁锁链往我头上套来。我抬手一把抓住链子,甩铁链的差人忙不迭的撒手,用自己另一只手握住这只手腕嗷嗷惨叫,摊开的手掌之上俱是花生大小的燎泡。 众官差发一声喊,各个举起兵器,我狞笑道:“尔等欲用麻绳捆人哉?”手指捻动,那根铁链竟如同朽木般纷纷撒落在地。 为首的差人用颤抖的刀尖指着我,一个“你”字说了七八遍,再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人群中有人低骂道:“这几只贱狗,如今踩到铁蒺藜也!” 君童突然抢出来,环抱着我,附耳低语道:“桀哥,你不出手,这人尚有生机;你若出手,这人一定死透了!”我看那为首的老成之人也是冲我缓缓摇头。 被链子锁住的汉子一身的戏服皱乱不堪,却气度从容、目光炯炯,冲我拱手致意;我忍住杀人的冲动,咽下一口气,把身子略微侧了侧。官差拉着这人往前走,有个差人还把眼神拿来觑我,我暴喝道:“入你娘!”这几个人狗一样仓皇跑掉。 君童在我身边叹道:“桀哥,你说这三个字,这人不知又得多受几分苦楚。” 队伍中其他几个汉子却对我投来热烈赞许的目光,有个人还紧握我的胳膊示意,我看这些人目光诚恳真挚,不由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了一丝怀疑。 之后众人无言,出了下瓦子,往前走不多远,却见一座高台楼宇矗立在御街旁边,屋檐下一排方形白纸灯笼,上面写的有字,曰:“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大门口顶上的匾额四个大字:“如云客栈”,应取“客似云来”之意。 126、心猿意马 门口的小厮殷勤着把众人引入,厅内人声鼎沸,突然过来一人,轻轻把小厮挤到一边,对队伍为首之人低声说道:“过所已验,店簿已录,且随我上二楼。” 走上楼梯的时候,我往下张望,时至近午,一楼大厅的散座已经密密坐满了各色人等;抬头上看,二楼先被雕龙画凤的栏杆围着,有小二小厮从房间进进出出,房门掩映处,里面的客人正在觥筹交错;又有抬热水盆、食盒进出者,隐隐看到里面有端坐于桌旁的客人。看来这一层主要是高档包间及客房。 很快队伍里的人被三三两两的安排好,又有一人引着我跟君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略带歉意的说道:“天字号已磬,只剩下这间头房,还望老师海涵。” 我听不懂这些术语套话,刚发愣,君童接话道:“已然很好,多谢多谢。”那人推开门做出“请”的姿势,低声道:“雪隐在后院小巷,可问小二;非有要事切勿外出,三餐有人送至。” 我关上门,回过身来,整个房间居然颇有暖意,才看到房屋中间居然有一炭火盆;桌子上茶杯已注水,散发着袅袅的气息;另有一高几放着热水盆与干净的毛巾。 君童先去洗脸,拿着毛巾蘸了热水对着铜镜细细擦拭;我在桌子旁坐下,心绪烦躁,过了一会儿,鼻端嗅到若有若无的花香,循香望去,却是内间里睡床幄帐上挂着几个香袋。 君童洗漱完毕,又把雪白的毛巾投洗干净,擎过来抹我的脸,我刚说句“不用”,便被湿热的毛巾捂了个结结实实。 君童温柔的给我擦毕,移开毛巾,露出我一张木然的脸。我看着她的动作,生硬的说道:“你居然要学着做一个好妻子了。” 她闻言微微一愣,没有答话,却用纤纤玉指轻轻整理耳边的鬓发。我看着这样绝美的一幅画,慢慢说道:“我以前在电视上见过那几个以美貌著称的女明星,觉得古今所谓美人者不过如此;但自从见到你之后,方明白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是何含义。” 君童靠过来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嫣然一笑,却把柔荑放入我的手中。我把它握着,听君童说道:“数千载以降,桀哥你的脾气,却半点没有改变。” 我笑道:“我如果改了脾气,还是你心目中的王桀纣吗?” 君童默然一笑,不再言语。 我看着她无边无际的美貌,下体竟起了一缕火线,朝上直燃起来。我用手指轻轻划着她的手掌心,悄悄说道:“时值中午,室暖风香,不如我们歇息一下?” 君童面染红晕,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啐我,只把螓首慢慢放在我的肩膀,喃喃道:“白日宣……淫,怕是不好吧?” 我嘻嘻笑着,用手去解君童的衣服,耳边听君童娇娇地喘息道:“桀哥哥,你为何不去上那门闩……” 突听得门外有人疾步赶来,君童拂开了我的手,轻巧的站起来,片刻之后便听到敲门之声。 “来者何人?”我沉声道,心中大有怒意。 127、岳爷爷! 门外有人恭声道:“客官,送餐也。” 君童笑道:“有劳,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却是几个小厮抬着几层的食盒进来,恭恭敬敬施礼,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往桌子上放菜。 小厮们把七个盘子八个碟的端上桌,倒也是香气扑鼻,我腹中不由呱呱叫了起来,食欲一起,脑子倒是清醒了一些,轻叹道:“其实最可餐者,秀色也!” 君童只是在一旁笑。 小厮摆毕,弯腰告辞道:“老爷们用完,直接呼唤小的便行,小人自来料理。” 君童把椅子拉开,对我笑道:“官人,先吃饭吧。” 我恨恨说道:“你这小娘皮,等会儿让你知道老爷我的手段。” 君童啐了我一口。 我凑近观瞧,真是一桌的好饭食:红通通好大一只猪肘,香喷喷的烧羊肉、一条蒸鱼、几个大肉丸子、一只肥鸡、新鲜的炒时蔬、酿腌的小菜、一大碗鱼羹;另外还有米饭和大饼,最后居然还有壶酒。 我弯腰嗅嗅,皱眉道:“宋人的饮食,倒和现代人差不太多。” 君童笑道:“自然。桀哥你难道没看过金瓶梅吗?” 君童心思纯净,她指的自然是金瓶梅里反映的宋明风物与饮食,我抬着头涎着脸道:“自然看过,要不等会妹妹你验验?” 君童自知失言,脸色飞红,又狠狠啐了我一大口。 我想到一事,正容道:“你说这些都是什么人?” 君童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沉思道:“这些人貌似对宋人颇有敌意,而且对临安城了如指掌,我怀疑是金国的奸细或者刺客。” 君童哑然失笑,只是摇头。 我感觉男人的自尊心被伤害了,不服气的问她:“那你有何高见?” 君童只是笑,用手来摸我的头:“桀哥,你蠢萌的样子很可爱。” 我无奈摇头。 君童笑了一阵,也严肃起来,问道:“这些人为何把我们当作同伙?” 我慢慢回忆着,说道:“好像是误解了咱们整理头发的动作。” 君童点点头:“束发!这应该是他们集结的暗号。可你知道,金人的发型是只留颅后发,多扎发辫,金国虽不如后世清朝用法酷烈,但也是多次颁布了剃头令的,如果真是金国的探子,怎么可能以束发为号。” 我默然无语。 君童又说道:“你忘了在下瓦子那人扮演的是谁了吗?史载岳飞蒙冤入狱,朝堂乡野皆鸣不平之音;可一直到宋孝宗继位,才开始推进岳飞平反之路。你看刚才那官差肆无忌惮的丑态,自然是在彼之前了。综合考虑,我觉得现在这个时间节点非常非常靠近……” 我心头怦怦跳,颤声道:“你的意思难道、难道是说——”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君童用手安抚我的手背,轻轻说道:“那个戏子被抓,这些人义愤形于颜色,几乎动手,我怀疑他们正是为某个人而来。” 我激动的浑身颤抖、满面通红,只觉得一团热火在我的胸口燃烧。君童吓得一直轻抚我的胸口。我按捺不住,站起来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嘴里喃喃道:“岳爷爷可是蕴之先生最为尊崇的民族英雄和爱国将领。老天把这个机会给我,我就一定要把握住。”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心里哪还有刚才的半点欲念。 128、群雄毕至 君童看我状若疯癫的样子,苦笑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君童好不容易哄着我坐下吃饭,可我食不甘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二人草草食毕,君童唤小厮来收了杯盘食盒,打扫干净;又有两个小厮端来水盆水杯之类,水杯之上居然横着两根牙刷,牙刷头上抹着药膏一类的玩意儿。看着小厮们告辞关门,君童举着根牙刷对我笑道:“桀哥你看,宋代已经有了这个。” 我有口无心的答应着,君童不以为忤,用牙刷细细刷了牙,含着口茶水漱了嘴,用毛巾擦了擦脸,我呆呆看着她,她好像又想到什么,脸上映了红色,回身去把门闩上了。 我看君童又端着一盆干净的热水去了内间,片刻有簌簌的脱衣声、轻轻的水声传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君童在里面唤道:“桀哥,你过来一下。” 我心中思绪如潮、心乱如麻,还是起身走过去,却见君童坐在床侧的梳妆台边,罗衣半解,秀发披散如流瀑,拿着一支小笔,回首对我笑道:“桀哥,我这边的眉毛老是画不好,你帮我画一下。” 无论我再是心烦意乱,此刻还是被君童的美丽所击中,正如云山之下的那位伟丈夫所言,天上地下、九州列国,再没有如此美丽的佳人。有趣的是,君童还在努力的适应女性角色,已经尽力婉转娇媚,仍遮掩不住眉眼间所散发的勃勃英气,显得既仪态万端又丰神俊朗。 我慢慢靠近,双手轻抚在她的肩膀,把头埋在她天鹅般的颈项,嗅着她发端耳边的幽香,喃喃道:“祸水!真是红颜祸水!” 房间静的可怕,君童砰砰的心跳听得清清楚楚。突然外面传来两声敲门声,停了片刻,又敲了两下。 君童轻轻叹了口气。我沉声道:“何人?何事?” 外面有人轻声说道:“事突有变,还请两位老师前去商议。” 我和君童对视一眼,君童迅速把衣服整理穿好,依旧把帽子戴在头上,半遮住脸。 我开了门,一个精壮的汉子垂手立在门前,头微低,态度极恭谨。我和君童跟着这人在二楼七扭八拐,又到了某个房间的面前。那汉子敲了敲门,门瞬间打开,另一个满嘴酒气的粗豪汉子闪身出来,指着那人笑道:“一泡猫溺,竟去的许久!”把那人让进去,探头看看外面,又看了看我和君童,目光炯炯,点头示意,把我俩也让进去,脸上哪有半点醉意? 我抬目四望,才发现房间坐满了人。这房间好大,更像个小厅,倒有十数个方桌错落放好,每个方桌各有数人围坐,桌上酒肴丰盛,客人大多身材雄壮、眼中精芒四射,却俱是愁容满面、心事重重。有人过来把我和君童引到旁边的一个方桌坐下。 这个方桌对面也坐着一位猿臂蜂腰的年轻人,一双剑眉斜插入鬓,鼻如悬胆、唇若涂朱,英挺程度竟然不下于魏晓军。他见我和君童坐下,微微颔首致意,又转头去望向场地中央,满脸义愤之色。 129、谋划 屋子中间,却有一老者据桌而立,沟壑纵横的脸上双眉紧锁,神色沉重,正慢慢说道:“狗贼万俟卨已制奏状、待交奸相:拟将岳爷爷处斩刑,张宪处绞刑,岳云处徒刑也。” “砰”的一声巨响,有人把拳头狠狠砸在方桌上,桌子之上的碗碟被震的俱都跳了起来,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旁边的人赶紧把他的拳头死死按住。 没想到君童的猜测全说中了! 我心头狂震,双手剧烈颤抖,几乎喘不上气来,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我终于又犯病了! 我紧咬牙关,想要克制身体筛糠般的抖动,可全无效果,我弯腰低头,用右手握住桌腿,整张桌子也随我簌簌而动,君童满脸焦急之色,紧紧握住我的左手,却把另一只手来抚我的背。所幸众人目光都集中于那位老人和暴起的大汉,没人注意到我。 可这桌子抖得实在厉害,终于引起同桌英挺青年的注意,他转过头看到我的样子,愕然低声道:“兄台无恙乎?”君童轻轻摆手示意。 房间乱了一阵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听那老人继续说道:“一旦奏状由奸相交由官家,大势去矣!此事十万火速,需提至今夜也!” 我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想:“什么事?那一定是劫狱了!”猛地想起历史上的此时此刻,心里一个激灵,强撑着身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今夜便晚矣!” 众人纷纷侧目,我努力控制着身体,挣扎着说道:“以皇帝和奸相的迫极情态,今日秦桧必报赵构也,而今日赵构必杀岳爷爷也!熬到夜里,怕只收拾到岳爷爷的魂魄也!” 众人闻听,都一起看向中央的老者。那老人目光中似有赞许之意,微微颔首道:“这位小兄弟颇有见地,说的极是。只是老夫已在大理寺与政事堂的必经路上设下重伏,务必击杀传送公文之人。”话说到此声音已现哽咽:“可叹那些义士,将在今日下午前仆后踣,誓死阻止奏状送到奸相手中。” 众人默然。老者稳定一下情绪,却把眼示意旁人,有两人上前,把一块方布钉于白墙之上,大家细看,赫然是一副临安都城地图。 老者手指地图沉声道:“老朽此刻再说一遍,诸位且好生记清:今夜兵分三路也。一路由城北经万岁桥入大理寺,内应接洽劫狱救人;救得岳爷爷后过禅符寺、经新庄桥、穿越祚德庙与明庆寺之夹缝,至风波亭;二路由众安桥向西至风波亭南接应一路者也,之后经钱塘门出城——此处亦有内应——出城之后即走密道也。三路埋伏于城南保民坊,一路若遇大股官军,即可施放烟火,三路见烟火便急突至孝仁坊,放火杀人、大肆劫掠,以图吸引、分散官军主力也。” 座中有人慢慢说道:“第三路业已抵近大内也。一旦惊动官军,千万难逃,这竟是一支孤军死士也!” 老者面无表情道:“三路便由老夫的亲族弟子来罢。” 130、浙南三雄 众人又惊又佩。 座中又有人说道:“临安城水系丰沛、由西至东曰清湖河、市河、盐桥运河、茅山河;城西南渡口众多,曰龙山渡、浙江渡、鱼山渡;老人家如何不考虑走水路?” 老者面色凝重,沉声道:“于公说得亦有道理。只是目前各渡口均有监渡官,又有新成立曰‘横江水军指挥’,联结外沙、海内、东梓、上管、赭山、奉口等士军巡检司,兵勇达数千人,直把临安周边的江江水水围得铁桶一般;若走水路,一旦岳爷爷所乘舟楫倾覆,真真万劫难复也!” 众人再不多言。那老者见状,便开始按部就班排布人员,我身体的颤抖慢慢减轻,君童旁若无人,对他人之言行置若罔闻,只把一双美目注目在我的身上。我断断续续听着,好像大概意思是这三路人马已经安排妥定,现在只是再次确认,以及安插最新到来的英雄好汉。 我渐渐恢复了正常,直起身来,端着桌上的一杯茶慢慢啜着,看着各位好汉慨然应诺领命;终于老人把目光投向我这里,沉声问道:“这位刚才发言的小兄弟尊姓大名?” 我看众人纷纷看向我,连我这张桌子旁的青年也转头看向我,确认老头儿是对我发问,我淡然道:“在下王桀纣,旁边这位是我师妹。” 我看到眼前不止一张问号脸,有人低声议论道:“王桀纣?江湖上没听说这号人物啊!” 我对着这些人微笑致意。 老头儿也有点发愣,环顾四周说道:“王兄弟的引荐人是哪位呢?” 众人里我看到一起进临安城的那几个人也在面面相觑,那个为首的老成人慢慢说道:“陈公,不是以束发为号么?” 老头儿板着脸道:“是以束发为号,但并非所有束发者皆意中人也!” 群里有人轻笑道:“我知道了,这却是个糊里糊涂自己撞进来的。” 我笑道:“倒也非糊里糊涂,在下乃激于义愤,自发前来。” 忽有人阴阴说道:“陈公,如此塌天大事,闲杂人等肆意出入,计画何故这般粗疏?数百英雄豪杰的性命,岂非危若累卵也?” 老头儿被说得一张老脸通红,指着我气急败坏道:“小兄弟,你如何这般冒失也!明日之前,你万万不可离开此地,若有违背,休怪老夫无情也。” 说话阴沉的那个人又开口道:“倒也怪不得陈公,吾观此獠临阵从容、应对自如,分明乃是事先谋划得当,受命前来!莫非是……金国的探子?抑或宋廷的细作?” 我有点傻眼,想着也就一会儿功夫,这把火是怎么烧到我自己身上来的。 身边的君童突然开口,冷冷说道:“无名之辈就是坏人么?阁下如此指摘他人,却不知自己又是江湖上哪一位豪侠呢?” 我也动了好奇之心,寻声去找那发话之人,却见一个大黑胖子端坐在一角,傲然说道:“在下‘浙南三雄’也!”我看靠着他同坐的还有两个粗壮汉子,想这一定是另外“两熊”。 131、江南神剑 人群中有人“哈”的一声道:“浙南三雄?在下亦未闻也!莫非也是朝廷安插的内应也?”旁边几个人齐齐发出哂笑,我定睛望去,却是之前和我同行的那几个汉子,他们在下瓦子看戏时也一样义愤填膺,也亲见我动手化了那些差役的兵器。 又有一人冷冷道:“浙南三雄名气虽未昭著,但为人颇义气任侠,这次也是随了在下前来办此大事,旁人又何必一争口舌之利耳。” 众人看去,却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说话,这男子双目低垂,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抬眼,竟然精光四射,令人不能直视也! 所有人瞬间沉默。 我旁边那个青年低声道:“江南神剑韩峻峰。” 我看那孩子满脸严肃,不由觉得好笑,也悄声道:“这人很厉害么?兵器谱上排第几?” 那青年睁大眼睛道:“甚么是兵器谱?江南神剑韩大侠剑法通神,江湖上能与之比肩的剑客不超过三人。” 我突然想到之前平都博物馆里的华山三剑,想着那孩子的宗师气度,不由喃喃道:“不知道与小金相比如何。” 君童好似没有留意我俩的窃窃私语,目不转睛的看着“浙南三雄”这几条壮汉,突然笑道:“正值隆冬,浙南这三位好汉却为何大汗淋漓,莫非是室内太热、美酒太烈的缘故么?” 众人不解君童话中含义,都一起看去,却见这三人汗出如浆,额头、双鬓、后脑俱是汗珠密布。 大黑胖子强笑道:“在下天生怕热,难道这也不行么?” 众人直觉眼前一花,君童已站在那黑大汉的身边,不待任何人有所反应,君童出手如电,揪住这汉子的顶上头发猛地一扯,随着这人撕心裂肺的惨叫,现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好光头,此头周围毛发皆无,唯有颅后留发少许也。 “金狗!”房间有人低声惊呼。 旁边两熊正待暴起,君童却高抬秀足,来了个窝心连环踢,这两畜哼都未哼一声,口喷血箭,仰面栽下,把桌椅砸倒一片。 有两人已抢到门口,门外已有小厮喊道:“客官,有什么吩咐么?”其中一人紧贴房门,呵呵笑道:“友人喝醉,笑闹而已,无事无事!” 又有人抢到倒地的两人身边,一探鼻息,已是声息全无,依样猛拽两人头发,也显出光溜溜的头颅来。 那黑胖子惊怒之下,正欲拍桌而起,君童轻轻把手掌放在他的肩上,那人脸色大变,仿佛担住了一座山,无论如何挣扎不能再起身分毫。 我慢慢站起身来,慢慢走过去,慢慢看定这个人的脸。慢慢说道:“我给你最后一次生机,说出你来此的目的。” 这胖子黑黝黝的脸泛出红来,做出傲气与不屑之态,终于还是忍不住,嘴里咕噜咕噜说了一串话。 人群里有人慢慢翻译道:“汉狗,只配和狼牙棒去说话。” 人们大哗,好几个人掏出尖刀奔来,我举手制止,示意君童松开,君童甫一松手,那汉子窜起来去拔腰间的武器,我立掌为刀,瞬间插进了这金人的胸口。 132、金狗 这人突的眼睛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看着他的血慢慢流出来,洇满了我的手指,我慢慢抽出手指,那人的眼珠几乎要迸出来,却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当我把手完全拔出来的时候,那人的胸口才往外喷出血来,慢慢朝后倒去。 我举着淋漓的手掌,看着那血还在往下滴落,不由舔舐了一下手指,赞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敌人之血甚是美味,香甜宛若甘露;岳爷爷此言不虚也!” 我感受到每个人惊佩的目光,又看到刚才几个拿尖刀的人还是冲了过来,拿利刃在这金人身上脸上脔割乱划,宋金仇深若此也! 我从桌子上拿起块餐布慢慢擦拭,转头看着老者笑道:“陈公,偏吾救不得岳爷爷乎?” 一时间场面瞬息万变,老头儿看上去有点蒙,讷讷道:“自然救得,自然救得。” 耳听君童笑眯眯问道:“这位韩大侠,你擅引金人至此,又该问你要一个什么说法呢?” 江南神剑面色凝重,表情略有惭色,慢慢说道:“吾负有失察之责也!” 君童道:“在下一个江湖小辈,都能看出此三人之伪装,韩大侠阅历之丰富老辣,怎么就被蒙蔽至斯呢?” 韩峻峰神色微变,愠怒道:“你说这些是甚么意思?” 君童笑道:“韩大侠别误会,我的意思自然是韩大侠与金人有勾连也!” 房间里一片哗然,然而所有人并不怒向君童,反而一起默默看向江南神剑,似在等对方的一个解释;毕竟兹事体大,涉及数百江湖豪杰的性命,不得不谨慎万分,哪怕对方是韩峻峰这样的江湖名侠。 韩峻峰把桌上的一个酒杯拿在指间,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在下纵横江湖二十余载,所行所言,天地可鉴,相信各位江湖同侪也都看在眼里;若再有那无名鼠辈随意污蔑指摘老夫,可就要试试吾剑利不利了。” 说话间,手里的酒杯发出轻微的“噗噗”之声,从他的手底下化为白色的粉末细细流了下来。这一手内功展示出来,群雄赫然色变。 君童视若无睹,轻笑道:“号称浙南三雄,却无半点南人样貌口音,韩氏不惑,疑点一也;此三人全程神色仓皇、妆扮明显,韩氏不顾,疑点二也;兹事体大,韩氏不查,贸然带三人来此,疑点三也;三獠原形毕露,以胡语叱骂众人,韩氏不闻,疑点四也;事情败露,韩氏不以为忤,反恶语相向,武力相胁,疑点五也。此五点韩氏均无法自证,吾不信此人身家清白也。” 房间有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有几个甚至对着江南神剑拔刀相向。韩峻峰目光四射,群豪纷纷低头侧目避让。这人傲然一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然大家不相信在下,那么韩某先行告退便是。” 老者似觉不妥,连忙温言劝道:“韩大侠,大家来此都是为了相救岳爷爷,各个一片赤诚,有什么言语冲突冒犯的,还请原谅则个。” 我开口道:“韩峻峰!” 第133章 赌斗?死斗! 我开口道:“韩峻峰!” 众人微微色变,江南神剑眉间怒气横溢,或许有很久没人敢对其直呼其名,他慢慢狞笑道:“竖子!” 我淡淡说道:“我只说一遍:要么你老实交代、和盘托出;要么和我交手,若你能挺过三招,你走人、我自戕。” 众人哗然耸动!之前与我同行的几位好汉立刻低呼道:“王兄弟,何必如此托大也!你且放宽心,韩峻峰断不能放他走也!吾不信他一人能杀尽屋中群豪。” 刚与我同坐的英挺青年也霍然站立,叫道:“王兄!汝之赤胆忠心我等皆看眼底也!你且过来坐下,此事是非曲直已定,有的人万万走不得也!” 方才领头进城的老成人站起来呵呵笑道:“王兄弟,你这一身鲜血淋漓的,跟为兄去换身衣裳罢!”过来把臂低语道:“这天下没有人能在三招之内杀掉江南神剑,小兄弟不可因盛气而丧身。” 我轻拍这老成人的后背,笑道:“多谢老哥哥你的好心,只是小弟杀心已起,万难半途平息。” 君童在旁也笑道:“我这师兄乃是天生杀神,惯以敌人之血养身静息;三招之内不能诛杀此獠,小女子也随殉师兄也。” 群豪神色大变,此话一出,已变成死斗之局也。 江南神剑一张老脸白了又红,红了还紫,慢慢又变回之前的颜色。只见他端坐于椅上,低垂了双眼,情绪也不再有任何波动。当他不再呈口舌之利的时候,终于显现出一派宗师的风范。 房间内有人轻叹道:“江南神剑毕竟是江湖有数高手,他此时欲倾力一击,以图逃出生天;王桀纣危矣。” 我行事冲动,但不是蠢货,我的命要留给岳爷爷,不是浪费在这个杂碎身上的,作为江湖有数高手,江南神剑一出手必是压箱底的绝活,我肯定也要全力以赴,不留一丝余力,势必最快时间扑杀此獠! 我吐气开声,周身已笼罩蒙蒙白气,这白气愈来愈浓,转为金色,金色开始灵动变幻,竟转为熊熊火焰;房间内众人惊呼,紧接着从各桌的水器中有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水柱飞起来投入我的烈火之中,瞬时消弭无形,继而又从烟雾中飞起好大一条水龙,在周身烈焰中穿来穿去。束发带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炸开,我的满头长发在空中飘散开来。 有人大喊:“幻术耳?” 又有人冷冷说道:“非也!汝岂不闻武功至高者近乎神!没想到王桀纣年纪轻轻,技艺精进如斯也!” 又有人哈哈笑道:“有此神人相助,岳爷爷有救也!” 我冷冷看着韩峻峰,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平时最恨之人,便是那些走狗汉奸。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吧!” 江南神剑的脸色又一下子发白了,我看到他眼睛中的恐惧一闪而过,他依然在竭力保持平静。 我喝道:“还不上路、更待何时?”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好像天空打了一个闪! 江南神剑的剑终于出手了!剑光之亮,屋内众人几乎睁不开眼!伴随这烈日般的光芒,竟有龙吟虎啸之声传来! 第134章 蚩尤神识 这正是江南神剑久未施展的至高绝学——长天一剑! 众人正在担心,剑光却突然消失不见,原来那剑尖已被王桀纣牢牢夹在右手两指之间。 我动作未稍缓,两指弯折,韩峻峰撤手不及,这支举世难寻的宝剑当场断作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韩峻峰的左手已举起,一股蒙蒙剑气嘶嘶射出。 这人的剑艺犹在华山三剑之上! 众人不待惊呼,我也举起左手,射出白光,这白光冲散了对方的剑气,去势未竭,一直击打在对方的左臂,韩峻峰整只胳膊掉落下来。 我大喊“第二招!” 江南神剑受此重创,身形踉跄,突的喷出一口鲜血,这鲜血却夹杂着一道亮光直奔我面门而来。 这亮光转瞬即逝,我如遭重锤,腾腾腾连退三大步!把旁边的桌椅板凳撞到了一大片。 我桌旁的青年脸色突然白了,嘶声道:“这竟是江湖传说的口吐飞剑!” 韩峻峰头发蓬乱、少了一臂,浑身浴血,却仰首狂笑,之后看着众人狞声道:“这才是老夫的神剑精髓所在!此人万难活命也!” 众人都不去理他,齐齐去看王桀纣,好像在水火环绕中的人影模糊了一下,有几个人冲过去想要搀扶,却见那水火渐渐散失,人影却慢慢清晰起来。 赫然是一尊身穿重铠、浑身散发金属寒光的威严王者,甚至脸上都挂了狰狞的面甲;这人双手各持长短双戈,像山岳一样矗立。 这是王桀纣吗?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我感觉自己盔甲的喉咙位置刚才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听到它轻巧的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又感觉刚才似有双胳膊紧紧护住我,轻轻又松开,我扭头看了一眼君童,见她脸上表情慢慢放松下来,我转首去看神情慢慢转为惊愕与绝望的江南神剑,沉声说道:“第三招!你死了!” 韩峻峰突然垂下头来,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腹部。众人都看过去,见他那个位置慢慢渗出血来,也许只过了几秒钟,他的肚子像装满水的气球被狠狠戳了一刀,朝外迅猛的喷出鲜血。 他艰难的抬起头,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睛翻白,朝后倒去。 浑身的铠甲渐渐隐去,显现出王桀纣冷酷的脸,众人听我慢慢说道:“谁敢作汉奸,吾必杀之;谁敢破坏营救岳爷爷的大计,吾必杀之!” 君童走上前去,去拽倒在地上江南神剑的头发,竟然也露出一个溜光水滑的脑袋,众人瞠目结舌,有人以兵器斫其脸、恨恨道:“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江南神剑也投靠了鞑子!” 那老头儿走到我的跟前,突然间双膝跪倒,恭声道:“王大侠技惊天人,还望您老人家铁肩担道义,带领大家救岳爷爷脱离苦海。” 我赶紧把这老家伙扶起来,失笑道:“陈公,何前倨而后恭者也!在下只会冲锋陷阵、畅意杀人,这指挥若定、老谋深算的活儿还得您老来!不过多听听大家的心里话、集思广益,总不是坏事。” 第135章 华贵少年 众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做了几个变动,行动的时间由丑时提前到子时;截击大理寺送信使者的队伍还要再增加人手,务必使今日天黑之前奸相收不到奏状也;又譬如在场所有人等回到各自房间之后便不能再行出入,有欲便溺者由小厮们用马桶送进拿出;全程有擅自行动、形迹可疑者则不必辨明,便由王大侠(也就是在下)当场格杀之。 我听得热血沸腾,连喝桌上几杯大酒,这黄酒米酒的,居然后劲颇足,窗风一吹有熏熏然之感,我大着舌头叫嚷着要去杀秦桧和万俟卨,被众人苦劝方罢,君童在一旁气得满面通红。 群豪商定大计,安排可靠人等收拾狼藉,其余各自回到房间。我经过走廊的时候,不小心和人相撞,转头觑时,却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那孩子岁数不大,气度却颇为雍容,此刻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这莽人,平日行走都不看路的么?”我见这少年童音都未全消,却强装大人样,不由呵呵大笑。一阵穿堂风吹过,我只觉得通体透凉,那风吹乱了君童额头的发丝,我看她把帽子取下,慢慢整理,那少年突的睁大了眼睛,一霎不霎的看着君童,怒气全无。 我暗笑君童的美貌真是通杀古今老幼,却听那少年后面几个随从低声劝道:“主人何必和一个痴汉计较!”那少年不再作声,又深深看了一眼君童,转身离去。 君童搀着我回到屋里,正要关门,却被后面一人跻身而入,我定睛,赫然是刚才同桌的英挺青年。 那青年进得屋来,对着我施礼道:“王大侠,小弟王玦,已被陈公分入一路,今日慕极英雄高义,愿追随王大侠救出岳爷爷,不死不休。” 我点头道:“原来是本家。”突然把其手臂正色厉颜道:“按今日商议,你无故乱窜,我可以将你就地正法也!” 青年王玦大为愕然,讷讷说不出话来。 我哈哈一笑,旋即正容说道:“今夜事毕,数百群雄,恐所剩者无几,我与师妹二人也极可能战死;你这孩子青春年少,当真不怕死么?” 王玦双目如电,朗声道:“怕!怕的要紧!可这些年怕下来,难道金狗的狼牙棒就能饶得了我们宋人的天灵盖么?今夜怕下来,难道狗皇帝就能饶得了岳爷爷的性命么?” 我心情震荡,抚其后背赞曰:“好一个英雄少年!今夜咱们一起同生共死!” 那王玦对我恭敬施礼,又对君童点头示意,昂然走出门去。 我看着这孩子背影消失,不住口说道:“真是一个少年英雄,此子之身形气概,颇有年轻时候魏晓军的风范!” 君童关了门,转过身,却板着一张脸,我奇怪道:“你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刚才饮了几杯酒,我才觉出口渴难耐,在桌子边坐下,连饮几杯茶水,君童轻轻叹口气,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我去握她的手,她轻轻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第136章 阻击战 我突然感到满心歉疚。我几乎要说出那种“你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大俗话了。 我听君童幽幽说道:“桀哥,咱们走吧!” 我愣了一下,慢慢把她的螓首扶正,看着她愕然道:“走去哪里?” 君童又把头靠回到我肩膀上:“咱俩寻一处乡野僻静之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反正我现在对回平都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我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轻轻抚摸她如云的长发,慢慢说道:“至少要等咱们救了岳爷爷再说。” 君童霍然抬头,吓了我一大跳,她瞪着眼说道:“难道你还看不出这是个死局吗?” 我呆呆看着她。 君童继续道:“我方情况不明、敌方情况不明、整体情况不明、被救人也情况不明;刚才房间内的混乱情况你也经历过了,这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吗?此事哪里有半点胜算?” 我苍凉一笑:“只能期待届时一鼓作气也!” 君童摇头道:“岳飞之死已是定局,你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我苦笑道:“涿鹿之战的时候你也说过类似的话。” 君童板着脸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我继续苦笑。 君童又道:“你到现在也没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我低头,露出自己的左胳膊,连运几次气息,小臂之上并无任何异状。 君童轻哼道:“原来你也不糊涂。” 我沉声道:“我早已察觉,北斗九星和烛龙都感应不到了!”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 君童道:“他们暂时迷失在岁月的长河里。要追上我们,得需要时间。你刚才虽然三招杀死江南神剑,自己却也无兵可守,甚至被迫动用了压箱底的蚩尤神识,真的险象环生!” 我摇头道:“我实不知这个韩峻峰剑法高到这个程度,犹在‘华山三剑’之上也。” 君童沉着脸道:“今夜的形势估计还要凶险一百倍,所以这一次,你万难逃出生天!” 歉疚之情又回到了我的心中,我柔声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你为我而死!” 君童也温柔的说道:“所以我们不如远离这些喧嚣,去做一对神仙眷侣。桀哥哥,人生苦短,我们已经浪费了数千年的时光也!” 有那么一刻,心里的冲动让我几乎答应下来。我正待开口,突然窗外的街上人声鼎沸、一时大乱!有人大叫:“歹人行刺官差也!” 我霍然起身,君童没有拉住,轻叹一声。我快步走到窗口,看那大街之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疾驰而去,不由沉声道:“阻击战已经打响了!” 君童走过来,把手慢慢放在我的肩上,我回头看她,肃容道:“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一直到我们行动开始,都有人在流血牺牲;君童,恕我不能答应你了,对不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窗外叫嚷声、呵斥声、马蹄声不绝于耳,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官府一直在持续调兵,这就意味着阻击战在一直进行;调的兵越多,意味着死的人也越多;但只要奏状到不了政事堂,秦桧就没办法把它递交到紫宸殿的赵构手里;而且目前声势已经闹得如此之大,秦桧、万俟卨这些狗贼,绝对不敢亲自出门办理此事了。 第137章 出发罢! 我正在魂不守舍,听见君童在内屋软绵绵的叫我,我站在门口看去,却见君童已经上床躲进被窝,把那半边如羊脂玉的香肩露着,秀发披散在一侧,红红的脸蛋小鹿一样的看向我,我面无表情、失魂落魄的看了一会儿,又在外间踱起步来。君童气得“嘤咛”一下,自己翻过身睡了。 夜色开始慢慢上来。窗外街上听起来依旧乱的很。君童却沉沉入睡。我走进内间,房间充满着馥郁的香气。我轻轻走到她的近前,看她睫毛长长、宛如天使。 “我是多么多么喜欢你呀!”我心里说,“可是,岳爷爷也万万不能死啊!这一生里,我的灵魂和意识踯躅过恨不得一百遍风波亭,这第一百零一次,我绝对不会让悲剧再发生。” 夜色完全把房间笼罩起来。我没有点灯,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君童。 “桀哥,外面整整一下午都在闹,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咱们要救岳爷爷了,对手一定张大了嘴巴,等着咱们过去呢!”床那边君童慢慢说道,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醒来。 或者,她根本就没睡着。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问你一遍,今晚能不能不去?”君童沉声问道。 我依旧沉默。 君童叹了口气,起来穿衣。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手轻脚过来,敲门,低声道:“王大侠!”我过去开门,见到似中午聚餐时的某个人,把他让进来,听他说道:“奏状终究没有送出去!” 我喜道:“太好了!咱们阻击的人伤亡如何?” 黑暗中这个人好像在苦笑,我听他微弱地说:“业已全军覆没了!” 我大惊,半晌说不出来话,却见这个人慢慢滑落下来,我忙把他扶住,着手之处全是湿滑,君童闻声赶快过来搀扶,接着微弱的天光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人背后插了好几支箭矢。 这汉子呼吸突然急促,挣扎着说道:“王大侠技艺精绝,今夜就拜托你了,我……我……我虽死无憾。”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我见这汉子虽已气绝,一双眼睛仍然至死不灭,直直的看着我,一时之间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君童黯然,轻轻把这汉子双眼合拢,和我一起抬进去平放到床上。 大街之上果然恢复了安静,好像在这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奇怪的是整座客栈居然也陷入了谜样的安静。在这静谧之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丝竹之音响起,有个女声慢慢唱道:“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正是岳爷爷的《小重山》。在这歌声当中,我回看了一眼君童,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我微微一笑,转头推开了房门。 出得门来,我见到二楼各个房间都已打开,数十名英雄豪杰昂然而出,大家彼此微微颔首,再无多余之话,一起往楼下走去,我看到其中也有那个青年少侠王玦。走到一楼,却发现客栈大门紧闭,大厅内并无半个旁人,只有飘摇的灯火,几个小厮正在大门口等待,看到众人下来,肃容行礼,七手八脚把这大门打开。 第138章 大理寺 大门洞开,寒风凛冽,直吹入屋,众汉子屹立如山,无一个稍有动摇。原来那个咿咿呀呀的女声已停,换上了一个老者嘶哑的嗓音苍凉唱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 我嘿然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走罢!” 众人出得门来,早有人牵过马来,群豪上马,朝着大理寺疾驰而去。 时至深夜、御街空旷,并无多少行人,一众人由南向北,过众安桥、北桥、观桥、万岁桥,不消多久,一直到了大理寺门口。清冷的月色下,飞檐走壁好大一座官门矗立,上面一块牌匾书“大理寺”三个字,左右两联写着:“立言不朽志并天极、种德收福承享太平”,两头大石狮子分列两旁。 众人下马,一人纵身一步上了阶梯,猫腰贴住大门,又有几人跟上,在此人身后次第环形排开,所有人静心屏气,看着第一个人轻轻敲那大门,先慢敲三下,停顿了一会儿,又快敲三下。又等了几分钟,这座大门渐渐发出震动之声。头一人迅速后退,退回到后面几个人组成的圆环之中,各自把圆盾拿出,刀枪举起;我走出人群,在这个圆阵之后站住,微哼一声,浑身白光大放。 大门慢慢开启,只开了一点就停下,有人探出头来悄声道:“为何如此之早也!” 有人回曰:“迟则生变!” 门内那人用手把脸挡住,嘟囔道:“灯光何其亮也!”目光扫到我,连忙将自己嘴巴捂住。 内应把大理寺门略微开大,众人鱼贯而入,我刚要进去,君童在身后捏我的手道:“万般小心!”我回身看她盈盈的秋水,突然极度后悔刚才在屋里没有和她好好温存。众人环伺,大眼瞪小眼看着我俩,我心里微微叹气,也低声道:“你也一样!” 内应领着群豪穿堂过屋,来到大殿之后的大理寺狱。这名声昭着的监狱门头倒也不大,屋檐挂灯,照着头顶黑底匾额“大理寺狱”四个金字,左右亦有两联,写的是“国法森严望门已觉三分冷,人生短暂戴锁方嫌半刻长”。 众人进得门来,有心急的已经开始乱跑,那内应斥道:“可怜见的,那边是女普牢,却去作甚?” 队伍里几个貌似老成主事之人焦急低呼,可这些人哪里肯听,我不由大皱其眉。 君童低叫道:“王大侠有令,切勿乱跑,违令者杀之。大家且随内应走者。” 众人忙不迭聚拢过来,又见里面一人小跑过来,对内应拱手道:“都已麻翻了也!” 众人跟着那内应又往里走,进得一院,抬头却见对面墙上斗大一个狰狞的兽头,灯光摇曳处,写着“刑罚无嬉罪恶莫瞒”八个黑字,门口处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公人。那内应回头道:“这便是男死牢了!岳爷爷便关在此也!” 第139章 终于见到你! 众人一阵喧嚣,却齐齐拿眼睛来看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君童又道:“王大侠有令,选几个精灵利索的人出来,俱把牢子的衣服剥了换上,在各处关卡守着,若听到有什么动静,即刻示警。”她扭头寻找着什么,稍倾低头,把自己的白衣撕下好大一块,然后分成一缕一缕,抬头找到一面孔伶俐者,把这些布条塞到这人手上,低声道:“换了公人的衣服,在胳膊处绑此布条,免得误伤也。”那人伸手接了,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我见那王玦也领了一块,连忙拉他过来道:“你跟着我,不必在他处警戒。” 内应领着众人进入死牢,一路往里;这里牢房均是单间设立,用粗大木头做栏杆,顶上标着编号,注明“死牢壹”、“死牢贰”等。牢内并无烛火,只有走廊的油纸灯笼散发一点渗人的光点子,众人经过各牢,里面或坐或卧一个个蓬头垢面、非人非鬼的死囚犯,鼻端传来浓郁的腐臭气息,众人虽是艺高胆大的江湖豪客,在此也只是疾走,不敢多看多瞧。 走廊里面也间或有卧倒的牢子,早有豪杰上去把这人的衣服扒了换上,其人光溜溜扔至角落处。 行了片刻,内应在一间牢房停下,沉声道:“岳爷爷即在此也。”众人观瞧,写的是“死牢壹拾肆”,往里看去,里面小桌之上却有一盏烛火,照着旁边端坐之人若隐若现。 有人跪倒,低声哭泣。 有人拍打牢房栏杆,骂道:“直娘贼,其他俱是粗木制就,偏这间都是碗大生铁也!”内应急道:“这便是我的疏忽了!这就去寻钥匙!” 有心急者喊道:“吾有宝刀一口,可切金断银!”旁边有人插话道:“老郑,这里却不是你的山寨,甚么分金分银的,该说是削铁如泥。” 沉郁的人群难得发出一阵哄笑,我喝道:“都别他妈扯淡了,闪开!”众人闪身,我移步向前,全身光芒大放,照得周围大亮,也照见了牢房内那位端坐的犯人,此人中年上下,面白无须,相貌平常,一双眼睛亮若日月,此时虽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可坐在那里的气势,仿佛身后站立着千军万马。 我周围的群豪跪了一地,哭喊声响彻整座监牢:“果真就是岳爷爷也!”我血气涌上额头,握住相邻两根粗大铁栏杆,吐气开声,缓缓拉开,这两根铁栏杆弯折之后,其势未停,在我发力之下把旁边的几根铁柱全部依次撞弯,显出一个一人多大的洞来。 众人高声喝彩。 彩声未落,却见君童走到狱门的位置,把粗重的铁锁瞬间拧断,把门利索打开,轻轻巧巧走进去,回首看着我笑道:“王大侠好大的力气!” 众人齐齐看我,均默然。 突的一人抢进门里,跪倒在地抱着犯人的双腿大哭。犯人托起大哭之人的头颅,缓声道:“莫非是张小乙乎?” 那人继续大哭道:“难得爷爷还记得我!” 犯人微笑道:“我如何不记得你!郾城大战的时候,你手执麻扎刀,大吼出阵,一马当先冲击金兵的铁浮屠,不曾堕得岳家军半点威名! 我如何记不得你!” 第140章 尽忠报国 众人去看那跪地汉子,眼中皆是热烈的钦佩之情。 我跟着进去,举起手掌,看着地上的张小乙,森然道:“这位确是岳爷爷么?”决心只要这二人脸上稍有异色,立刻毙于当场。 张小乙抬头看着我,满脸怒色道:“王大侠你这说的是甚话!这如何不是岳爷爷?他不是难道你是么?” 旁边有人叫道:“王大侠休要怀疑,我亦见过岳爷爷也!” 犯人转首看着我们,慢慢说道:“小乙,这却不似我军中旧人也!” 张小乙道:“爷爷,这都是江湖上的好汉,激于义愤,前来搭救于你也!” 这真的是岳飞! 精忠报国的岳飞! 撼山易、憾岳家军难的岳飞!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飞!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岳飞! 我单膝跪倒,慢慢说道:“岳爷爷……我终于见到你了!” 岳飞急忙扶住我,恳切道:“壮士请起!”我闻到他浑身的血腥气,内心惨然。 他在昏暗之中看着我,叹道:“王兄弟,你这一身惊人技业,犹在杨再兴牛皋之上,若早早加入我军,不知能多杀多少金贼!” 这位旷古绝今的大英雄身陷囹圄,竟丝毫不以自身为虑,心心念念的竟还是 抗金! 抗金! 抗金! 我终于忍不住了,泪水缓缓流下,又拜倒在地:“岳元帅!” 群豪哭成一团! 哭声之中,君童冷静的声音响起来:“王大侠有令,速带岳元帅离开此地!”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道:“岳爷爷,咱们离了临安,你带大伙儿去北地重举义旗,再痛痛快快和金兵厮杀,也不再受这狗皇帝的鸟气!” 大家慢慢静下来,一起看向岳飞。 烛火摇曳,照不清他的表情。岳飞终于说道:“众位豪杰之盛情,飞深领之;可这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天下之大,飞又能去哪里?” 众再劝,岳飞缓缓脱衣,袒胸露背,给群豪看那“尽忠报国”四个大字,众人哑然,听岳飞说道:“大局已定、无可回天;飞若离此、便成逆臣。”遂不多言。 岳飞把褴褛的衣服勉强穿好,端坐不言,众人面面相觑,君童立掌为刀,突的在其后颈砍了一下,岳飞身形一颤,往后倒去,被君童堪堪扶住,群豪大惊,听君童沉声道:“王大侠有令,速带岳元帅脱狱,彷徨犹疑者杀无赦!” 众人七手八脚抢上来,君童环视,指着一个差不多一米九的壮汉喝道:“能负物乎?” 那汉子道:“负五百斤疾走半日无碍。” 众人赞曰:“好汉子!” 君童道:“便由你负岳元帅也!”旁有人笑道:“老赵,在下最擅缚人,保管片刻之后你与岳爷爷成一体也!”群豪哄笑,君童斥道:“尔等痴也!只用牛皮绳拦腰系住即可,且要靠赵大哥双臂双足之力也!若赵大哥战死,只需朝其胸腹竖斩一刀,卸下岳元帅,再换负者可也!” 众人凛然,刚才那笑闹之人亦肃容道:“姑娘说的极是!” 第141章 逃出大理寺 我看着大家相互笑闹叱骂、君童像一个女大王一样对群雄指挥若定,看着大家七手八脚把岳爷爷放到这高大汉子的背上,一时之间如痴如醉,如在梦里。 很多年之后,我回忆自己这波澜壮阔、奇异瑰丽的一生,也曾一遍遍想起和岳飞相见这一幕。如果我事先知道这竟成为我和岳飞唯一的一次对话,我一定会放弃这次营救,身入天牢,与他彻夜长谈,最后一起踏上风波亭。 众人七手八脚给岳爷爷包好暖衣厚袜,老赵把岳爷爷负好,旁人用粗绳拦腰把这两人捆紧,内应忽道:“往里还有岳云和张宪也。”众人一起抬头看我。 我一时无措,君童沉声道:“王大侠有令,今夜只救岳元帅也!速速撤离此地。” 众人这次没有应诺,只是把目光一霎不霎放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自己两鬓瞬间已淌下热汗,咬了咬牙道:“只救一人已是万难,走罢!” 众人无语,跟着内应一起往外疾走,在各个关卡收拢臂缠白布的警戒人员,此其时也,夜黑风高、寒鸦凄切、灯火如魅、前路渺渺。内应带着群豪出了男死牢,东转西弯,一路走到大理寺狱的后院围墙。围墙上仅有一扇不大的铁门,内应取了钥匙把铁门打开。 众人鱼贯出了小门。刚才和内应串连的小牢子又颠颠跑来,递给群豪几个油纸灯笼,内应指着黑洞洞的前方道:“前面便是禅符寺,不必硬闯,靠右有一条竹林掩映的小路,过了小路即到新庄桥也!” 旁人七嘴八舌杂乱道:“你放走了岳爷爷,必然死罪也!且和我们同行,逃出临安,不受朝廷官府的腌臜气!” 月色、纸灯和兵器的寒光照不清内应和小牢子的神色。黑暗之中内应轻声道:“奉命羁押岳爷爷,是为忠也;内应各位好汉搭救岳爷爷,是为义也!自古忠义难两全,在下只盼岳爷爷能逃出生天,重率大军杀金狗也!” 众人还要苦劝,突听内应急道:“前方有人也!”群雄大惊,把住兵器往前看,那内应和小牢子竟双双拔刀自刎,至死身体不仆。 众人回头,只听得两人兵器坠地的声音。我眼前一热,看着内应等二人怒睁双目的样子,不由壮怀激烈、只欲仰天长啸。 有人跪地施礼道:“二位壮士,我们就是把性命都拼尽了,也要带岳爷爷逃出生天。” 我沉声道:“若岳爷爷不离临安,我王桀纣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也!” 二人尸身闻言倒地。 群豪几乎把牙咬碎,眼里喷着怒火往前疾行。我突然怀念起刚才那数十匹骏马,想着是否立刻召唤若干匹擅行的神兽,腾云驾雾逃出临安城。 正胡思乱想,天空突然飘落细雨。正是隆冬,那雨丝打在众人的身上恰似皮鞭一样。我扭头看君童,见那雨水打湿了她的秀发,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之上,内心突然一阵悸动,无比心疼。君童注意到我的目光,也扭头看我,看着我满脸的关切,不由嫣然一笑。 第142章 禅符寺 行了片刻,远处在黑暗中慢慢显出巨大的建筑,仿佛沉默的史前巨兽。建筑的大门顶上挂着若干灯笼,照出了模模糊糊的几个大金字。众人渐渐放缓脚步,有目力好的汉子慢慢念道:“敕建禅符寺”。 人群之中有人叹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大宋官家一向信佛崇佛,南渡以来此风反而愈演愈烈。嘿嘿!也不知道这漫天神佛,究竟救了几个皇帝娘娘、黎民百姓!” 慢慢的,“敕建禅符寺”五个大字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却是周围渐渐亮起无数的灯光火把,直把这一片照得亮如白昼。 风雨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无数毒蛇自草丛中慢慢游来,众人汗毛方待竖起,从远处的黑暗中走来无数的人影,这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影一直走进亮光里,大家定睛细瞧,却是乌泱泱的劲装僧人,密密麻麻把众人围在中央。 君童沉声道:“王大侠有令,大家以蛇卷之态环抱住岳元帅,身体面孔朝外,不许留一丝空隙,若敌发暗器,则以兵刃及身体挡者,至死勿退。” 群豪轰然应诺! 僧众组成的包围圈正前方有了一丝骚动,群僧慢慢分开一道口子,有若干个宝相庄严的大和尚走了进来,散散落落的站立,渊渟岳峙。我看到里面居然还有几个身着公服的人。 目前在这场地上对峙的两帮人加起来何止成千上百,可除了这淅淅沥沥的雨,微微呜咽的风,听不到半点人声。几个公人并没有看到预料之中的慌乱崩溃,脸上遮不住的狐疑与失望,他们甚至看到了我亲切的笑容。过了一阵儿,终于有个官差扯着嗓子喊起来:“大胆逆贼!汝等竟敢内外勾结,劫走死囚,实属胆大包天、罪无可赦;如若迷途知返,趁早献出死囚,或可赏尔等一个全尸也!”离他最近的一个大和尚闻言不禁微微摇头。 那官差继续道:“汝等休要打别的主意!秦相早已洞悉尔等奸计,特调禅符寺、明庆寺、妙明寺、净慈寺、径山寺等上千僧众、大宋的十大神僧也来了七名;尔等真真插翅难逃也!何不束手就擒?” 我突然一阵懊恼,下午真应该趁了酒意去把秦桧和万俟卨杀了,也不会有此时这么大的麻烦! 正胡思乱想,身边一阵风掠过,君童已经飞身出去,转瞬到了那几个大和尚的跟前,只见她手指以“二龙探珠”之势直取其中一个大和尚的双目,大和尚双目微垂,不嗔不恼,身形退后三尺,避开君童的偷袭,君童不待招式用老,抬起秀足,又踢向旁边的另一个大和尚,那位轻叹声中,已侧身避开;君童鹰飞鹘起,瞬间逼退最近的两名高僧,忽的用手各抓住身旁两名官差的颅顶发髻,在两人杀猪般嚎叫声中,飞也似的倒退回来,又一名大和尚以鹰爪取君童的天灵,被君童低头堪堪避开,头上帽子却被抓掉,一头流瀑般长发倾泻下来,宛若天女。那和尚见状愣了一愣,没有再追。 第143章 祭旗 君童披散下长发,展露出绝世容颜,当场无论方外俗人,见了俱都微微一呆,趁此时也,青年王玦早已飞出,几步已经到了对面,倏地用左手揪住对方仅剩的一名公人,那人大惊失色尚未出声,旁边的大和尚斥道:“竖子!”拍出一掌!这大和尚惊怒之下已经用了十成的力道,势若奔雷骇浪! 好个王玦!不慌不乱、不急不缓,伸出右手和大和尚结结实实对了一掌!闷响之下,居然借力更迅捷的飞了回来! 群雄大声叫好!我心里一惊,这孩子的武功、机智和应变居然都是上上之选,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三个公人被带到我的身边,惊魂未定,脸色发白,浑身抖如筛糠。君童看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颇有意味的微笑,我突的想到什么,勃然大怒,这几个狗公差,是在学我犯病吗? 刚才那个发话的公人强撑着喊道:“大胆的……死囚!竟然劫掠公人!天官震怒,必将化尔等为齑粉也!” 我狞笑道:“好大的官威!这么大的威风,怎么不去北地杀金人?” 那公人仍是一脸的凶蛮与不服,被君童揪住后脖颈子还在拼命挣扎,冲着对面哭喊道:“大师,快快救我!”另外两人只如霜打的茄子、雷天的蛤蟆,直愣愣翻着白眼,胯下各是一滩水渍,骚腥气大作! 我失笑道:“原来是外强中干!六七尺的汉子却是全无用处,只好拿来祭旗!” 对面有个大和尚高叫:“手下且留情!” 话音未落,三颗好大头颅冲天而起,紧接着三个腔子喷出污血,再接着三个无头身躯手舞足蹈一番,各个跌落在地,一时之间好不热闹。群雄大呼痛快!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满脸歉意冲着对面叫道:“不好意思,手太快了!” 几个大和尚纷纷高宣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之声次第响起,声音已带着满满的怒意。 我视若无睹,笑呵呵道:“各位大师,公家人不在,这话就好聊了!” 大和尚们沉默不语。 君童开口道:“各位大师说我佛慈悲,那请教大师,何谓慈悲乎?” 对面有个冷冷的声音答道:“给予众生安乐、拔除众生痛苦,此之谓慈悲也。” 君童又问道:“那么请教大师,当今之世,什么是最大之慈悲呢?”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有个人慢慢说道:“概保家护国也!” 君童击节赞叹道:“说得好!各位大师自然也知道我们所救者何人,如能放彼此一条生路,岂不正是大师口中‘最大之慈悲’乎?” 又是沉默了好一阵子。对面一个大和尚说道:“女施主牙尖嘴利也!多说无益,且放下罪囚!” 我狞笑道:“罪囚?莫须有之罪乎?” 雨越下越大!这雨冷的彻骨,连四周遍布的灯火也不能带来一丝暖意。群僧在慢慢收缩包围圈,我才发现对方也大多手执武器,我心里暗骂:这些贼秃,倒也不傻,平时整日价练着甚么罗汉拳金刚掌的,却也知道危急时刻拿根棍子比赤手空拳更好使。双方越来越近,近的能看清彼此怒目圆睁的表情! 第144章 历史是谁写的 对面居中的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僧之前一直眉眼低垂,此刻突然圆睁双目,精光四射,沉声说道:“善哉善哉!如今我等谨遵上命,临安并附近八大佛寺齐聚,共排出十个金刚伏魔阵,一千零八十名僧众,还有老僧等七人,把这里围得铁桶一般,诸位施主又不是鸟儿,端的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逃。依老僧愚见,各位好汉且放下犯人,自行离开并出城,老僧可以作保,保准不伤诸位好汉分毫!” “嘡啷”一声,我方的蛇卷之阵有一汉子兵器脱手落地,他满脸惶急,看着左右,颤声道:“咱们、咱们、咱们……” 不知何时,这人的头颅突的到了我的手掌之上,他的脸上的惊惶之色未消,双眼大睁的看着我,我举起手,看着他的尊头叹气道:“你说得很对,咱们今夜一定要把岳爷爷带出临安城!” 这句话说完,汉子无头尸身仆倒在地,旁边的豪杰轻蔑的往他身上吐了几口唾沫,更有人直接把他一脚踢开。我轻轻把这头颅抛到他身体的位置,这也算是落了个全尸也! 群僧一阵哗然,齐齐往后退了少许,各自把兵器又握得紧了些! 七大神僧齐齐高宣佛号。为首的老僧叹道:“这位施主竟然如此凶顽也!何不早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非要老衲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乎?” 君童一字一句道:“各位高僧,当真不放精忠报国的岳元帅出城乎?” 这七人均默然,中间老僧表情艰辛、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缓声道:“阿弥陀佛!” 群豪纷纷大骂,有人怒道:“说甚么保家护国,原来保的是完颜家,护的是大金国!” 我笑了起来。 边笑边摇头。 半晌停了下来。 我突然问道:“请教各位大师,今夜这许多寺、恁多僧,究竟出自佛家的何门何派?” 几位大和尚表情有些疑惑,一人慢慢道:“乃禅宗之沩仰宗、云门宗、法眼宗三宗是也!” 我点点头,微笑道:“很好!今夜之后,此三宗将在世上永远绝灭、不复再闻也!” 众僧大哗! ****** 少年突然大叫:“啊哈!啊哈!” 他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老人微笑着看这个孩子。 少年转了好多圈子,站定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王桀纣竟然是第五个侠客时代令小儿止啼的江湖第一巨魔——‘天魔’王劫粥!江湖传闻,其人一夜之间灭掉禅宗三大宗派,杀死武僧千余人,使得江南佛教差点灭绝;传说此人极其暴虐贪婪,竟连穷苦人家的一碗清粥都要劫掠,故号‘王劫粥’……没想到竟然是王桀纣!” 老人微笑颔首。 少年“咦”了一声道:“当时亲历过的江湖老人都说,如果王劫粥肆虐的再久一些,不光是佛门、恐怕所有的正门大派都要被屠灭殆尽,这将是五个侠客时代以来最黑暗的一页。可怎么会是王桀纣呢?他明明行的是正义之举,为何却被说成是千古第一大魔头?” 老人叹息道:“因为书写历史的笔,往往在史官、名流、门阀、资本,而不是人民自己的手中。所以王桀纣就成了王劫粥、一代名侠就成了臭名昭着的大魔头。” ****** 对面居中的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僧之前一直眉眼低垂,此刻突然圆睁双目,精光四射,沉声说道:“善哉善哉!如今我等谨遵上命,临安并附近八大佛寺齐聚,共排出十个金刚伏魔阵,一千零八十名僧众,还有老僧等七人,把这里围得铁桶一般,诸位施主又不是鸟儿,端的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逃。依老僧愚见,各位好汉且放下犯人,自行离开并出城,老僧可以作保,保准不伤诸位好汉分毫!” “嘡啷”一声,我方的蛇卷之阵有一汉子兵器脱手落地,他满脸惶急,看着左右,颤声道:“咱们、咱们、咱们……” 不知何时,这人的头颅突的到了我的手掌之上,他的脸上的惊惶之色未消,双眼大睁的看着我,我举起手,看着他的尊头叹气道:“你说得很对,咱们今夜一定要把岳爷爷带出临安城!” 这句话说完,汉子无头尸身仆倒在地,旁边的豪杰轻蔑的往他身上吐了几口唾沫,更有人直接把他一脚踢开。我轻轻把这头颅抛到他身体的位置,这也算是落了个全尸也! 群僧一阵哗然,齐齐往后退了少许,各自把兵器又握得紧了些! 七大神僧齐齐高宣佛号。为首的老僧叹道:“这位施主竟然如此凶顽也!何不早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非要老衲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乎?” 君童一字一句道:“各位高僧,当真不放精忠报国的岳元帅出城乎?” 这七人均默然,中间老僧表情艰辛、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缓声道:“阿弥陀佛!” 群豪纷纷大骂,有人怒道:“说甚么保家护国,原来保的是完颜家,护的是大金国!” 我笑了起来。 边笑边摇头。 半晌停了下来。 我突然问道:“请教各位大师,今夜这许多寺、恁多僧,究竟出自佛家的何门何派?” 几位大和尚表情有些疑惑,一人慢慢道:“乃禅宗之沩仰宗、云门宗、法眼宗三宗是也!” 我点点头,微笑道:“很好!今夜之后,此三宗将在世上永远绝灭、不复再闻也!” 众僧大哗! ****** 少年突然大叫:“啊哈!啊哈!” 他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老人微笑着看这个孩子。 少年转了好多圈子,站定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王桀纣竟然是第五个侠客时代令小儿止啼的江湖第一巨魔——‘天魔’王劫粥!江湖传闻,其人一夜之间灭掉禅宗三大宗派,杀死武僧千余人,使得江南佛教差点灭绝;传说此人极其暴虐贪婪,竟连穷苦人家的一碗清粥都要劫掠,故号‘王劫粥’……没想到竟然是王桀纣!” 老人微笑颔首。 少年“咦”了一声道:“当时亲历过的江湖老人都说,如果王劫粥肆虐的再久一些,不光是佛门、恐怕所有的正门大派都要被屠灭殆尽,这将是五个侠客时代以来最黑暗的一页。可怎么会是王桀纣呢?他明明行的是正义之举,为何却被说成是千古第一大魔头?” 老人叹息道:“因为书写历史的笔,往往在史官、名流、门阀、资本,而不是人民自己的手中。所以王桀纣就成了王劫粥、一代名侠就成了臭名昭着的大魔头。” ****** 第145章 金刚伏魔大阵 正前方的一个大和尚开始高宣佛号。周围的武僧谨慎的围拢上来。君童笑道:这一圈的臭和尚有一百零八人,应该是第一个金刚伏魔大阵。 我冷冷道:“譬如土狗瓦鸡耳!” 雨越下越大。雨幕几乎把我的眼都遮住了。我抹了把脸,轻轻吐了口气。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我头上的雨丝突然凝滞在半空,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不只是我身边,凡是目力所及之处,这冬雨仿佛被瞬间凝住,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消失不见;有的人好奇的伸出手,穿过这雨滴雨线,手被染湿,却依然没有哗啦啦的落下来。有的人吐出一口真气将这雨水吹歪,那液体竟也横七竖八在空中乱拧,只是不坠落下来。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我微微一笑。空中的水流突然动了起来,他们旋转、穿梭、翻滚、迸裂、聚合;越来越迅疾,终究汇聚成磅礴的激流,这激流纵横呼啸,宛如一条活龙在空中盘旋,继而风一般俯冲下来,转着圈把这新组成的金刚伏魔大阵拢住,百余名武僧竭力稳住身形,水流之烈让这些人宛如溺水者无法呼吸;七大神僧开始色变,没等有所反应,这条巨龙早已把这一百零八名僧人高高托举起来,惊呼声中又如同神之巨手把这些人狠狠砸向地面。 惨叫声此起彼伏,尽管地面因为下雨的缘故变得湿润,可这巨力加上急速,硬是将这一百零八人活活掼死! 雨水又正常的洒落下来,可此时的雨水却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道,敌我双方都开始有人发出干呕。 我微笑道:“各位大和尚,你们此时退出还来得及!” 刚才宣佛号的大和尚恶狠狠的瞪着我,咬牙道:“魔头!” 又有僧众靠上前来,君童又笑道:“第二个金刚伏魔阵也!” 雨越来越大,我高喝道:“来个江河汇聚!”空中的雨水再次停滞于众人的头顶,继而盘旋往复,跟刚才不同的是,居然又从东西南北各方面纷纷飞来披银溅雪的水流,这些水流的亮度、透明度、颜色各有区别,有的甚至混杂着大量的泥沙,宛如一条黄龙。 七大神僧神情大变,有人失声道:“此魔居然能调水!” 我狞声笑道:“东海龙王的水老子都能给你借过来!” 呼啸声大作,各处的激流汇聚起来,变成两条巨龙,其一飞扑过去,把余下的千百僧众先行撞开,那些和尚踉踉跄跄退开,好多人躲避不及滚作一团,第二个大阵瞬间变成孤军;其二也尖啸着冲过去,像刚才那样把一百零八名武僧包围了起来。 七大神僧之一突然高喝道:“函盖乾坤!” 一百零八名僧人闻言镇定下来,各个盘腿坐下,宝相庄严,这股巨浪便再也冲不动他们! 大和尚接着喊道:“随波逐流!” 这一百零八人突然好似消失了重量,随着大水漂流起来,这水流再急,这些和尚也如同充满气的兵乓球一样,随之摇摆流动,只是这圆形的大阵却一点都没有散乱。 大和尚又喊道:“截断众流!” 这一百零八人突的落地,竟然又变成惊涛骇浪里的磐石,任这水流再大也不动分毫!大浪连续冲击了十几波,终于力竭,懒洋洋的萎缩消失在群僧的脚下。 七大神僧齐齐呼出一口气。 第148章 水火相济 天上又开始飘洒细雨,这大水的威力似已过去。 雨又开始下大了,很快在群僧坐下有了小小的积水,雨滴持续落下,把这一汪小水激得飞花溅玉,煞是好看,好像跳动的微茫火焰。 不是好像!真的是微火,这火在雨中居然瞬间蓬大,紧紧把一百零八人包住,也就几秒的功夫,已成了一百多个火人!大多数僧众强自忍耐,终于有几个精神崩溃,火球一般跳起,凄惨呼号,胡乱冲向周围人群,被其他外围的僧人或者群豪用刀枪搠倒! 几个大和尚登时神色惨然! 我听王玦叹道:“水火相济、阴阳互生,王大侠的武功真是已臻神仙之境!” 七大神僧中的一个胖大和尚双目尽赤,厉喝道:“留不下岳飞,且宜杀之!” 我直觉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狞笑道:“就凭你这秃驴一句话,便由佛入魔,且宜杀之!” 我迅疾暴起,飞也似掠过去,直取那胖大和尚,那胖家伙连变五六种身法,我的右手却堪堪抓向他的咽喉,大和尚的眼中已流露惶然的神色,又有两名神僧抢过来,在空中和我齐齐对了一掌,闷响声中,那两人踉跄退向两侧。 我暴喝道:“胖贼秃,今夜须饶不得你也!”眼见就要捏碎他颈上的喉结,又有两人飞扑而至,朝我各自击出一拳,我伸出双掌,拳掌相交,这两位比刚才的二僧更胜一筹,我浑身一震,气血翻涌,喉头感到了一丝咸味,那两人闷哼一声,双双朝后倒去。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我睁着一双血眼,任那胖和尚如何躲闪,只是不离他身边,决心将其毙于掌下! 正危急间,那个须发花白的老僧突然出现在胖大和尚的前面,把他挡的严严实实。我看他一脸的皱纹,被风雨打湿的花白胡须,显得异常苍老,心中一阵不忍,转念想到身后的岳爷爷,杀气又起,喝道:“老和尚闪开!” 老和尚缓缓道:“善哉善哉!” 双手合十外推为掌,和我的双掌相交在一起!我刚一挨到他的掌心,只觉得对方虚怀若谷,空空荡荡,没有丝毫着力处,我偌大的力气,竟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我大惊,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双掌之中竟传来磅礴的巨力,浩浩瀚瀚,其势不绝,我再也控制不住,朝后倒飞回去,心里暗道:“这老秃驴不可小觑也!” 甫一落地,才发现我和君童他们被成千上百名僧众分割开来。心中一动,才明白刚才那死胖子是故意激我,借机分而击之。 这次的金刚伏魔阵终于结结实实把我一个人围住了。圈外那个被我追击的胖大和尚惊魂未定,大吼道:“闻声悟道、醍醐灌顶也!” 组成圈子的众僧轰然应诺,齐齐身形一矮,扎住马步,每隔两人又有一僧跳起,直接跨站于相邻两人的肩头,对着我斜举长棍。我环顾一周,这个大阵已瞬间从二维变成了三维。我失笑道:“这不是金刚伏魔大阵,是印度阿三阅兵也!” 另一个圈子里的王玦焦急大喊道:“王大侠莫要轻敌!这百余人上下左右夹攻,神仙难逃也!” 第149章 犹记当年烟火与笑靥 说话间地下一层的众僧吐气开声,向上猛起、肩头猛送,二层的僧人接着这一弹之力,纵向半空,以“力劈华山”之势举着棍子朝我狠狠砸过来;与此同时底层的群僧齐齐虎吼,手执各式兵刃,咬牙切齿朝我冲来!我方才以水火之法连灭两个大阵,这些僧人均已经红了眼,那样子恨不得要把我啮碎一般! 纷飞的人影把这空间遮蔽得更加黑暗,宛如死神降临。有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巧笑嫣然的瑶光妹子,想起了风格迥异的北斗九星,想起了在平都博物馆霸气绝伦的武曲! 我突然明白了那一刻至尊武者寂寞无敌的心境。 我微笑道:“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一百零八名僧众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已经把中间的王桀纣拢住,突然万道金光闪起,一下子把这人形大网冲破,百余名僧人的身形瞬间凝住,也许停顿了不到半秒,便朝外四分五裂炸了开来! 场地中央,我身穿蚩尤战甲,手执长短双戈,仰天长啸! 众僧大乱,几个大和尚神色慌乱,有人大叫道:“魔神降世!” 不消片刻,三个金刚伏魔大阵被破,三百余众死伤殆尽,那些武僧早已暴怒欲狂,那还管甚么大阵小阵,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君童大叫:“桀哥,擒贼先擒王也!”回头厉喝道:“放烟火也!” 两支烟火鸣叫着冲上天际,在高空中炸开一穹绚烂! 君童喝道:“众人听令,只管站定原地、决死作战,不许前进或后退一步也!”群豪轰然应诺。 冲到君童近前的群僧突然纷纷栽倒,倒地的那一刻很多人看到了自己开肠破肚的样子。君童的长发在空气中漂浮起来,她白衣飘飘、睁着一双魅惑无匹的绿色眸子,朝着迎过来的敌人嫣然一笑,嘴里尽是尖锐的牙齿。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当年的小和尚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主持。绍兴十一年禅符寺大战的幸存者,在圆寂之前终于和自己的弟子说道:“你见过魔女吗?” 年轻的僧人惶恐道:“弟子只在佛经里听闻过魔王波旬有三个女儿曰极爱、悦彼和适意,见倒是从未见过。” 老主持说道:“我却是见过。” 年轻的僧人看到一生都宝相庄严的师父脸上突然充满了爱欲的色彩,不由心中大骇。 他继续听老和尚道:“那一年,在临安的禅符寺,我真的看到了杀人如麻、美丽如仙的魔女。那一天,我的耳边充斥着师兄师弟的惨呼,觑到满天的残肢断臂在飞,可我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后来经过了我,却没有动我一根手指,只是笑道:‘你这个小和尚,在这里发什么呆,莫非是吓傻了?’她的声音真好听,佛祖保佑,这一十九个字,在我之后的六十年内,在我脑子里出现了何止千百万次。” 小和尚听到老僧竟然说出如此缠绵依恋的情话,顿时吓得呆了! 老人继续说道:“每一个夜里,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身体的变化。我恨自己的心猿意马,甚至为此刺瞎了自己的双目!可是,佛祖保佑,我的心可不是瞎的!” 他微笑着用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小和尚:“你现在看到我的样子,一定怕极了。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快要死了,却不怕堕入阿鼻地狱。我这一生,曾经有那么一刻,有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对着我微笑,对着我说过那样一句话,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说话间地下一层的众僧吐气开声,向上猛起、肩头猛送,二层的僧人接着这一弹之力,纵向半空,以“力劈华山”之势举着棍子朝我狠狠砸过来;与此同时底层的群僧齐齐虎吼,手执各式兵刃,咬牙切齿朝我冲来!我方才以水火之法连灭两个大阵,这些僧人均已经红了眼,那样子恨不得要把我啮碎一般! 纷飞的人影把这空间遮蔽得更加黑暗,宛如死神降临。有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巧笑嫣然的瑶光妹子,想起了风格迥异的北斗九星,想起了在平都博物馆霸气绝伦的武曲! 我突然明白了那一刻至尊武者寂寞无敌的心境。 我微笑道:“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一百零八名僧众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已经把中间的王桀纣拢住,突然万道金光闪起,一下子把这人形大网冲破,百余名僧人的身形瞬间凝住,也许停顿了不到半秒,便朝外四分五裂炸了开来! 场地中央,我身穿蚩尤战甲,手执长短双戈,仰天长啸! 众僧大乱,几个大和尚神色慌乱,有人大叫道:“魔神降世!” 不消片刻,三个金刚伏魔大阵被破,三百余众死伤殆尽,那些武僧早已暴怒欲狂,那还管甚么大阵小阵,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君童大叫:“桀哥,擒贼先擒王也!”回头厉喝道:“放烟火也!” 两支烟火鸣叫着冲上天际,在高空中炸开一穹绚烂! 君童喝道:“众人听令,只管站定原地、决死作战,不许前进或后退一步也!”群豪轰然应诺。 冲到君童近前的群僧突然纷纷栽倒,倒地的那一刻很多人看到了自己开肠破肚的样子。君童的长发在空气中漂浮起来,她白衣飘飘、睁着一双魅惑无匹的绿色眸子,朝着迎过来的敌人嫣然一笑,嘴里尽是尖锐的牙齿。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当年的小和尚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主持。绍兴十一年禅符寺大战的幸存者,在圆寂之前终于和自己的弟子说道:“你见过魔女吗?” 年轻的僧人惶恐道:“弟子只在佛经里听闻过魔王波旬有三个女儿曰极爱、悦彼和适意,见倒是从未见过。” 老主持说道:“我却是见过。” 年轻的僧人看到一生都宝相庄严的师父脸上突然充满了爱欲的色彩,不由心中大骇。 他继续听老和尚道:“那一年,在临安的禅符寺,我真的看到了杀人如麻、美丽如仙的魔女。那一天,我的耳边充斥着师兄师弟的惨呼,觑到满天的残肢断臂在飞,可我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后来经过了我,却没有动我一根手指,只是笑道:‘你这个小和尚,在这里发什么呆,莫非是吓傻了?’她的声音真好听,佛祖保佑,这一十九个字,在我之后的六十年内,在我脑子里出现了何止千百万次。” 小和尚听到老僧竟然说出如此缠绵依恋的情话,顿时吓得呆了! 老人继续说道:“每一个夜里,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身体的变化。我恨自己的心猿意马,甚至为此刺瞎了自己的双目!可是,佛祖保佑,我的心可不是瞎的!” 他微笑着用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小和尚:“你现在看到我的样子,一定怕极了。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快要死了,却不怕堕入阿鼻地狱。我这一生,曾经有那么一刻,有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对着我微笑,对着我说过那样一句话,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第150章 老和尚 无数的僧众朝我冲了过来。我的目光只停在那七个大和尚身上,飞身掠去,众人纷纷辟易,血肉横飞;无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重击在我的铠甲之上,我强忍内心剧震,伸出长戈,惊呼声中已把一名大和尚活生生挑了起来! 其余六人悲声大作,我把这人的尸身朝其余几个人甩过去,却把短戈又插进另一名神僧的腹中,与此同时,这人双目圆睁,把双掌狠狠砸在我的身上,这力道竟不逊于龙象,我眼前一黑,却把头一扭,一口血喷向那几个刚把遗体放好,将将扑上来的几位,几位神僧恨恨闪开,我却借助所挨双掌之力急追穷寇,又用双戈各杀一名神僧。 事情万分紧急,不能再好整以暇的对敌,迫不得已我用上了搏杀之法,这几位大师功力端的深厚,七人合力应在我之上,不知怎地,我总感觉其缺少搏命之经验,关键时刻心略慈手略软,否则此刻我不仅仅只受轻伤也。 转瞬之间,七大神僧只余其三。 剩余三大神僧面色大变,高宣佛号,齐齐向我扑来,我长短双戈身前横挡,严阵以待,两边的两位大师却急速从我身边掠过,只余那名花白老僧和我对峙,我脑海里一闪念,不由大叫:“君童,两个大和尚直扑岳爷爷去了!” 耳边听得君童如母兽般长啸,已经和两位神僧交上了手,我心略定,只去看眼前这位老僧。 雨越下越大,这位老和尚的胡须已经紧紧裹在了一起,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表情复杂,遗憾悔恨之情却似大于愤怒惊恐。 我大笑:“老和尚!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老神僧的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平静下来,双目不再凌厉,却发出温润泊泊然的光芒,微笑道:“王大侠休要小觑佛家!吾亦有降魔之手段也!” 风雨之中却把外面的僧衣剥掉,露出虽衰老却精健的上身,蹲好马步,平平打出一拳,竟是佛门最常见的罗汉拳。 这一拳打出来,方方正正,不疾不徐,我却感觉有如山的压力倾来,我打起精神,大喝一声,手舞双戈和老僧战在一起! 我发力猛攻,无论速度多急,力道多大,都被这老僧一双拳头稳稳接住,他看上去好似尚有余力,我的兵器挥舞起来却感觉越来越凝滞,我内心大惊,出道以来发挥至蚩尤神识的层次,无往而不胜,甚至连无上的黄帝和伟大的女魃也要退避三舍,居然此刻在这老僧手底下打得越来越艰难! 突然君童在我后面大喊道:“桀哥,蚩尤号称万魔之祖,正好被这老和尚佛法克制,脱了盔甲和他打!” 我恍然,收了蚩尤神识,只用水火之法一板一眼和这老僧对打,慢慢扳回局面,占得上风。两人拳脚相加,一时打得兴起,我长啸一声,平平一拳“黑虎掏心”打了过去,老僧微微一笑,不挡不退,照葫芦画瓢,也来了一招“黑虎掏心”,这套罗汉拳也不知被这老和尚练了多少遍,纯熟无比,竟然后发而先至,击打在我的胸口,几乎同时我也击中了老和尚的前胸,入手处直觉空空荡荡,不由吃了一惊! 第151章 我就是我 可我挨了老和尚这一拳,却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喉头发咸,还未反应,拳头处却感受到对方身体莫大的力道,仿佛瞬间由虚无变成了精钢铁骨,把我直接弹飞出去。 耳听得王玦叫道:“好一个佛家金刚不坏护体神功!” 我退了几步,勉强站定,老僧却一个弹歩,凌厉的朝着我的身后扑过去。我叫一声“不好”,蹑足狂追,那边君童刚刚击杀了剩下的两大神僧,老僧扑过去,转瞬便逼退了君童和王玦,直取蛇卷之阵最中心背负岳爷爷的老赵! 群豪正在与群僧苦斗,蛇卷阵已见散乱,见这老僧袭来,蹈死不顾,齐齐往他身上搂头砍去,周围僧众发了狂一样往前乱砍乱冲,蛇卷之阵瞬间破掉。 老僧视千军万马于无物,左扭右转,已近了老赵的身后,一掌拍碎了包着岳爷爷的衣物,把岳爷爷的头脸扭过来,微笑道:“正是岳元帅也!甚好!” 我目光尽赤,几步跟上,一掌拍在老僧的后心,只听咔嚓几声,这老人吐出数口鲜血,我不待招式用老,老鹰搏兔般揪住他的后颈,飞回到场地中央,放置地上,将手掌抚于其头顶,狂喝道:“众僧且看我!” 这声音宛如霹雳,震慑了场地里血战的双方,群僧抬头朝我瞧来,脸色齐齐大变,纷纷将那手中武器扔于地上,跪倒在地大哭道:“溪丛大师!” 群豪没有继续杀戮这些僧人,只是围起来去看岳爷爷的安危。 君童和王玦在一旁掠阵。 我低头斥道:“老和尚,这场血战,七大神僧只余其一,各寺群僧十余二三,群雄死伤过半,这就是你所期望的么?” 这位溪丛大师挨了我那一掌,脸色惨白,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他盘坐在地上,勉强直立着上身,微笑道:“阿弥陀佛!”神情显得愈发慈祥。 他抬头看着我,气息微弱却仍笑道:“王大侠,且附耳过来。” 我看着他坦然受死的神情,回想起刚才血战中的种种情形,突然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这种恐惧几乎让我喘不上气来。 潘君童和王玦看到王桀纣慢慢单腿跪倒,俯身在老人的嘴边,听那溪丛大师慢慢说了几句话。听毕王桀纣身子一颤,他的脸先是变得血红,继而惨白,眼神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过了片刻,再也控制不住,哇的吐出一口热血,身形摇摇欲坠。 君童突然冲过来,扶住了我。 耳边听到溪丛大师缓缓说道:“不必再生事,且放他等行。”却是对众僧说的,群僧面容悲戚,只是倒地哭泣不止。溪丛大师慢慢合上双眼,渐渐法相庄严,念了一首偈子道:“ 侍奉五十余载佛陀, 今日难救英雄一朵。 此刻舍身堕入阿鼻, 方知原来我就是我。” 之后再无言语。 剩余的众僧收了悲声,齐齐坐好,闭眼低眉,齐诵真经,再不理我等。 君童低呼“走”,剩余的群豪聚在一起,往内应所说的竹林掩映的小路疾走,我往后看那垂首坐在地上的溪丛大师,心中惨然,被君童一把拉离。 第152章 冲突和分离 走进小路,群僧诵经声已渐渐不闻,只听到淅沥的雨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渐渐地,有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身子也停了下来。 赫然是背着岳爷爷的老赵。 旁边有人拿起灯笼去照,映出了老赵惨白的脸。众人呆了一呆,听老赵喘息道:“我……我……”突然目露凶光,抽出腰刀,反手猛划,捆绑岳爷爷的牛皮绳子顺势断为两截,他自己也腹开胸烂,内脏呼啦啦流了一地,有眼疾手快者赶紧在后面托住岳爷爷,其余人都吓呆了!有人再拿灯笼细细去照,才发现老赵的胸口早受重创,鲜血把浑身的衣服俱都染红! 之前和老赵开玩笑的汉子此时还在,“呜”的一声哭出来,又紧紧用嘴把手咬住,人群中有个高大汉子怒喝道:“我来负也!”众人七手八脚把岳爷爷放到他的背上,严严实实捆好。 大家围着老赵的尸身哀悼,有人低声道:“老赵、江浙人也,虽身高体大然性诙谐,常被江湖人讥空心大萝卜,以为远不若北人悍勇,今观之真铮铮铁汉子也!” 过了片刻,王玦低叫“走也!”群雄继续在竹林小道穿行,行不多久,小道尽头又出现一座拱桥。众人马不停蹄,纷纷道:“这就是新庄桥了!” 我想冲到前头,却被君童悄悄拽住。我回头,不解的看着她。君童悄声道:“桀哥,咱们走吧!”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言厉容道:“你说什么?” 君童道:“现在可能是咱们唯一的逃生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怒道:“逃生?逃什么生?我问你逃什么生?这么多好汉眼都不眨一下就死了,我们怎么能苟且偷生?” 君童脸上的笑意渐渐凝住了,看得出来她忍着气,尽量温声道:“你刚才交手中已经受了伤,不知道最后那老和尚又跟你说了什么,我看你心神震荡,伤势又加重了!你这样子怎么可能再闯过接下来的层层关卡!” 我低吼道:“不就是一个死!我王桀纣可以死,你潘君童也可以死,这天下千千万万人都可以死,唯独岳爷爷不能死!” 君童的脸色渐渐发白,用那双还复为黑色的明眸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桀哥,没有人可以永远不死!” 转身离开。 其实话一出口我已经深深后悔,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我的内心突然无比悲伤,我又想到了岳爷爷,强抑住内心的萧索低落,心想至少她从此可以脱离险境,我也不必再拖累她了! 突然开始有雾,雨却停了下来,新庄桥也被隐在这雾气中。我心里咯噔一下,回首再深深看了一眼即将消失的君童,加快脚步去追群豪,终于在即将下桥的位置看到他们。 王玦和群雄正边走边往后张望,看到我,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王玦轻叫道:“王大侠,君童姑娘呢?” 我满腹的懊恼,摇摇头说道:“她走了!” 走进小路,群僧诵经声已渐渐不闻,只听到淅沥的雨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渐渐地,有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身子也停了下来。 赫然是背着岳爷爷的老赵。 旁边有人拿起灯笼去照,映出了老赵惨白的脸。众人呆了一呆,听老赵喘息道:“我……我……”突然目露凶光,抽出腰刀,反手猛划,捆绑岳爷爷的牛皮绳子顺势断为两截,他自己也腹开胸烂,内脏呼啦啦流了一地,有眼疾手快者赶紧在后面托住岳爷爷,其余人都吓呆了!有人再拿灯笼细细去照,才发现老赵的胸口早受重创,鲜血把浑身的衣服俱都染红! 之前和老赵开玩笑的汉子此时还在,“呜”的一声哭出来,又紧紧用嘴把手咬住,人群中有个高大汉子怒喝道:“我来负也!”众人七手八脚把岳爷爷放到他的背上,严严实实捆好。 大家围着老赵的尸身哀悼,有人低声道:“老赵、江浙人也,虽身高体大然性诙谐,常被江湖人讥空心大萝卜,以为远不若北人悍勇,今观之真铮铮铁汉子也!” 过了片刻,王玦低叫“走也!”群雄继续在竹林小道穿行,行不多久,小道尽头又出现一座拱桥。众人马不停蹄,纷纷道:“这就是新庄桥了!” 我想冲到前头,却被君童悄悄拽住。我回头,不解的看着她。君童悄声道:“桀哥,咱们走吧!”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言厉容道:“你说什么?” 君童道:“现在可能是咱们唯一的逃生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怒道:“逃生?逃什么生?我问你逃什么生?这么多好汉眼都不眨一下就死了,我们怎么能苟且偷生?” 君童脸上的笑意渐渐凝住了,看得出来她忍着气,尽量温声道:“你刚才交手中已经受了伤,不知道最后那老和尚又跟你说了什么,我看你心神震荡,伤势又加重了!你这样子怎么可能再闯过接下来的层层关卡!” 我低吼道:“不就是一个死!我王桀纣可以死,你潘君童也可以死,这天下千千万万人都可以死,唯独岳爷爷不能死!” 君童的脸色渐渐发白,用那双还复为黑色的明眸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桀哥,没有人可以永远不死!” 转身离开。 其实话一出口我已经深深后悔,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我的内心突然无比悲伤,我又想到了岳爷爷,强抑住内心的萧索低落,心想至少她从此可以脱离险境,我也不必再拖累她了! 突然开始有雾,雨却停了下来,新庄桥也被隐在这雾气中。我心里咯噔一下,回首再深深看了一眼即将消失的君童,加快脚步去追群豪,终于在即将下桥的位置看到他们。 王玦和群雄正边走边往后张望,看到我,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王玦轻叫道:“王大侠,君童姑娘呢?” 我满腹的懊恼,摇摇头说道:“她走了!” 第153章 分离是最可怕的事情 众人大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王玦气急败坏道:“王大侠,一定是你口不择言气跑了她!咱们……可离不了君童姑娘的谋划!我去追她回来!” 我看着一溜烟跑掉的王玦,心里一阵窃喜,喃喃骂道:“这小兔崽子……” 潘君童走了片刻,脚步渐渐慢下来,终于停下。这天下虽大,自己又能去哪里呢?王桀纣冲动、暴戾,满嘴胡说八道,可他是自己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亲人和爱人(即便回到现实世界,他也是自己的爱人呢!)。话说回来,这个人真是一头犟驴,哪怕对面是一个女孩子,哪怕这女孩子国色天香,他着急起来也不管不顾,照怼不误。 潘君童摇摇头,她已决心转身去找他。 可是,我亲爱的读者朋友,年轻的男孩女孩,你们千万要记住,这天下最要命的,就是分离二字;有的时候,哪怕只是分离片刻,也会有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 当潘君童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身后走过来的王桀纣。虽然这个男人还是板着脸,可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雾真的好大,把这条小道都笼罩的如同仙境。 王桀纣一步一步走过来,依然板着脸,却慢慢把手臂朝她张开。 那一瞬间,潘君童觉得世界万物都已不在; 即便在、也不重要。 她朝他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她感觉王桀纣在深嗅她的发丝,潘君童扭头,寻找到他的嘴,吻了上去。 好像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桀纣慢慢分开潘君童,看着她的眼睛道:“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潘君童好像浑身都燃烧起来,她慢慢说道:“我错了。” 王桀纣说道:“我也不该发火,可你一定要相信我。岳爷爷要救,咱俩也要活下来,平都我们也一定要回去。” 潘君童苦笑道:“天网四张格如何破得。” 王桀纣又把潘君童轻轻拥在怀里,慢慢说道:“譬如一间屋子,如果已知的一扇门被焊死了,我们可以尝试再找找别的门、窗户甚至是透气孔。” 潘君童从王桀纣的肩膀上抬起来,离得稍远一些看着他,笑道:“桀哥,你好像突然又冷静又聪明了。” 黑暗中王桀纣的面目和表情都显得模糊不清,只有他呼吸的热气传过来,潘君童听他静静说道:“无论我热烈或者冷静,愚笨或者聪明,你都要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心头挚爱。” 潘君童脸烧得厉害,好像又睁不开眼睛了,她偎在王桀纣的怀里,幽幽说道:“我突然觉得,回平都也不是那么迫切的事情了。” 群豪下了桥,有人兴奋道:“过了新庄桥,前面就是祚德庙与明庆寺,穿过去就到了风波亭,二路人马在那里接应,大家一起远走高飞去也!” 我看那大家脸露喜色,面面相觑,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过了桥,雾突然淡了,雨又开始下了。张小乙又把岳爷爷身上的衣物裹得紧了一些。 群豪中有人抽抽鼻子,怪道:“为何腥膻之气大增也!” 第154章 神人神兽 又有人叫道:“苦也!前方有着许多灯笼,此处亦有埋伏!”又有人喊:“这是甚么灯笼!却是野兽的眼睛也!” 我沉声道:“大家且好生看护岳爷爷!”边挤上前来。 灯笼越来越多,渐渐把后端的身体全都显现出来,赫然是数十只野兽,形态各异、龇牙咧嘴,跃跃向前。 群豪惊道:“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心里一沉,轻喝道:“这都是远古的神兽也!” 强自振奋精神,把浑身的白光发散出来。群雄把兵刃纷纷横在身前,如临大敌,我低叱道:“好畜生!却不认得自家爷爷?”那些神兽趴地低吼,不敢再动。 群豪有人笑道:“这却是个怕人的,稍一呵斥便垂首低眉也!”又有人苦笑道:“老崔,这恐是王大侠的缘故罢!你去试试,怕不是早变成这些畜生的大粪也!”众人哄笑。 先前被叫老崔的怒道:“老侯,我变成大粪,你难道就能变成珠玉宝石不成?” 我突然回头看着大家,群豪不知何故,一个个怔怔的看着我。这残余的一二十人个个浑身浴血、脸上带伤,形容莽撞、举止粗鲁,虽面临绝境九死一生,然嬉笑怒骂、英雄之气豪溢不绝,我一阵恍惚,好像又看到了我的那些同为职工子弟的同学。 我嗓子一阵哽咽,强说道:“诸君,今夜请与我一同赴死也!”群豪轰然应诺,俱大叫:“愿同王大侠死战!” 众人正慷慨间,对面的群兽突然呜呜大叫,继而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路。有三个人乘着坐骑慢慢踱过来,此三人俱披金甲,座下却分别是狰、蠪侄和穷奇。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我现在知道魏晓军的三魂七魄中有一个是穷奇,凭此他已经可以大显神威,没想到眼前的穷奇只是此人的一匹座乘而已,尽管这一头似乎比魏晓军的略小,但声势已足够骇人。 群雄有人嬉笑道:“这几人也是金光灿灿好华彩,颇有些王大侠的声势。”待这三人走近,看到其雄壮的声势,遂呐呐不敢言。 群雄听这三个人中间的开口道:“放下犯人,饶尔不死,自行离去。”声音平淡、缓慢、冷酷。 众人默然,我暗暗想:“这几个人却是什么来路。” 那人开口,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反应,拧眉瞪眼,已经有了怒意,接着开口道:“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个声音却带了尖细,群豪俱想:这个人急得嗓子都变了! 却见这个人慢慢把脸别了过去,赫然又有一张脸转来过来!尖细的嗓子正是第二张脸发出的。 众人吓得呆了!我的心也突地一跳! 第二张脸看着大家,狞笑了一下,又慢慢转回去,正面又换成第一张脸,只是这张脸并不停顿,继续往相反方向转着,终于露出第三张脸! 这张脸更加粗豪、跋扈、狠厉,横着一双眼怒道:“这些人等如此不爽利,且全杀了!” 言毕此人抖擞精神、活动身体,把手里的兵器乒乒乓乓舞弄起来,竟然真是三个头、三个身体、六只臂膀!配合着穷奇的张牙舞爪,愈发不可一世。 众人此时哪还能发出半点声音。 第155章 山东铁枪 我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只是有个声音在念:“这玩意儿是他妈怎么杂交出来的!”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双目发直,脸色苍白,呆呆看着眼前这三个金甲人,嘶声道:“三头六臂擎天地,忿怒那咤扑帝钟。奸相和狗皇帝好大手段,居然把神仙也请来了!” 我扭头看他,才看到他浑身浴血,甚至左边手肘之下全部不见,我略微皱眉,有人喊道:“王大侠手下留情!老宋方才抵死血战,连杀一十三名武僧,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 这名叫老宋的汉子,充耳不闻,只是喃喃道:“天意让我等救不出岳爷爷!天意让我等救不出岳爷爷!我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手下儿郎!”众人还待相劝,老宋突然横刀自刎,尸体向后扑倒。 看着这汉子倒地,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浑身剧痛、乏力欲死,只想一屁股躺倒在地就此昏睡过去。君童说得对,我的伤其实已经很严重了。 我咳嗽了两声,缓缓把脑海里的两句诗念了出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正欲放手一搏,却听人群中有兵刃啸叫之声。众人一起望去,却见一个壮年汉子正抬眼看着自己手上的长枪,此刻这长枪之枪头正在剧烈震颤,发出尖锐的啸声。 旁人低叫道:“竟然是和江南神剑齐名的山东铁枪武振强武大侠!” 那汉子听到窃窃私语,笑道:“在下羞于和此等人并称也!”他稳步走出,冲着我一抱拳,微笑道:“王大侠好诗!你且歇息,由在下打这一阵如何?” 我只觉得自己额头双鬓的冷汗一直流下来,艰声道:“此三人恐非汝之敌也!” 山东铁枪依旧道:“你且歇息。”却用耳语般的声音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 众人看他排阵而出,却转首看我,微笑道:“王大侠,观汝腔调口音,却与吾相近也!” 武振强阵前站定,自有一番宗师的气派。只见他轻抚枪身,慨叹道:“在下踯躅北地近二十载,共杀金兵金将一千七百六十二名。” 群豪闻言惊佩交加,又听他说道:“吾出道时,恩师曾言,此枪性情沉稳,一生中却有三叫:一叫出世、二叫救人、三叫应劫。方才它平生第三次啸叫,却是我的劫数来了!” 山东铁枪微蹲马步,把那长枪斜放在身前,枪头半插于地,低喝一声,显现出一夫当关的气势,看着眼前的三人,微笑道:“送死者来!” 骑狰的金甲汉子冲了过来,狰乃山海经着名的怪兽,状若赤豹、体如巨虎、臀生五尾、头生一角、音如击石,说不出的狞恶凶猛,没想到此时竟能见到,上面的骑士倒貌似是这三者里最正常的,手里也使得一杆金枪。 人狰冲到近前,山东铁枪原本双目低垂,此刻虎眼大睁,单手将这大枪从地上抡起,这一记“力扫千军”,散发无匹的威烈战意,照得周围群雄须发大张,那狰倒也不傻,见状猛地后窜,又忙不迭前足跃起,方堪堪躲过这一暴击。 众人大声叫好。 第156章 贯胸国 武振强用左手接住长枪,双手持住,猛地一震,这枪杆又长了三尺,变成了战场上临阵接地的大枪,却又摆了一个太公钓鱼式,长枪斜上举起,一双眼睛只盯着枪尖! 金甲人脸色微红,大喝一声,纵狰过来,举枪便刺,二枪相交,两人大战起来。 这武振强虽是步战,手中的兵器却比对方长了三四尺,只见他步伐稳健、枪法尊严、攻守兼具,把这一人一狰挡得严严实实,众人不住嘴的叫好,有人赞叹道:“虽然这金甲神人骑着猛兽,可武大侠向来在北地与金国骑兵骑将日夜鏖战,最不怕的就是这步战骑兵也!真真如鱼得水!” 斗了多时,那三头六臂的金甲人突然冷笑道:“观兄果不过如此!” 我心里微觉异样,觉得这人用词遣字颇不自然,正斗的骑狰甲士红了眼,驾着坐骑拼命冲来,武振强把条枪地上拖着往后疾走,那狰跳起来恶狠狠咬去,其上的金甲武士脸红耳赤举着枪搠来,好一个山东铁枪,身大倒后、胸着右膝,一式“苍龙摆尾”,这杆长枪真如神龙一样闪电一样回身射去,直插入这恶狰的左眼!这神兽吃疼,慌忙乱跳,那甲士的长枪本来相较就短,此时哪里挨得上武振强身上半寸! 群豪轰然叫好! 三头六臂的神人愈发呵呵大笑,长枪甲士拼命驾驭住受伤的狰兽,调转头来,人兽一起朝着山东铁枪扑过来! 武振强高喝道:“这次须饶不得你也!” 只见其站立如山岳,微微冷笑,看着那腾空而起的敌手,踏出左脚,真如孤雁出群、青龙献爪,把那左手撒开,只用右手抓住枪尾,把那杆大枪奔雷一般送出,这人兽正好到的前来,这枪头从狰的脖颈之下穿过,又把那甲士从正面穿胸而过,枪头直透后背! 这次连我都热血沸腾,和大家相视大吼,举拳庆贺! 说时迟、那时快,那看上去死透透的金甲人的身体竟然顺势沿着武振强的枪杆滑行,举着手中的金枪也瞬间插进了山东铁枪的前胸! 变生肘腋,所有人都惊呆了! 山东铁枪一步一步的后退,右手犹自不松枪尾,把这杆铁枪一寸一寸从这金甲人的身上抽出来,与此同时,也把自己的身体从对手的金枪上抽离。 这甲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从座下死狰身上慢慢站起来,也一步步后退,说道:“哈!你把我杀死了!哈!我又活了!而你却死了!” 武振强一直退到人群之中,用左手指向前方,只用一只右手由枪尾把长达三米多的铁枪斜举刺向苍穹,双腿跨立,怒目圆睁,宛若天神! 稍倾,眼睛慢慢流下血来! 群豪大恸! 我好像一下子掉入了万丈冰窟,脑海里闪过刚才那人说的话,突然间恍然大悟,嘴里只是念叨:“贯胸国!是贯胸国!” 懊悔痛苦之情溢满了我的心怀,因为我晕头涨脑的疏忽,导致了一代大侠武振强战死沙场、死不瞑目! 老天在上,我王桀纣还有余勇可贾,就把我最后的一丝生命力燃烧殆尽吧! 武振强用左手接住长枪,双手持住,猛地一震,这枪杆又长了三尺,变成了战场上临阵接地的大枪,却又摆了一个太公钓鱼式,长枪斜上举起,一双眼睛只盯着枪尖! 金甲人脸色微红,大喝一声,纵狰过来,举枪便刺,二枪相交,两人大战起来。 这武振强虽是步战,手中的兵器却比对方长了三四尺,只见他步伐稳健、枪法尊严、攻守兼具,把这一人一狰挡得严严实实,众人不住嘴的叫好,有人赞叹道:“虽然这金甲神人骑着猛兽,可武大侠向来在北地与金国骑兵骑将日夜鏖战,最不怕的就是这步战骑兵也!真真如鱼得水!” 斗了多时,那三头六臂的金甲人突然冷笑道:“观兄果不过如此!” 我心里微觉异样,觉得这人用词遣字颇不自然,正斗的骑狰甲士红了眼,驾着坐骑拼命冲来,武振强把条枪地上拖着往后疾走,那狰跳起来恶狠狠咬去,其上的金甲武士脸红耳赤举着枪搠来,好一个山东铁枪,身大倒后、胸着右膝,一式“苍龙摆尾”,这杆长枪真如神龙一样闪电一样回身射去,直插入这恶狰的左眼!这神兽吃疼,慌忙乱跳,那甲士的长枪本来相较就短,此时哪里挨得上武振强身上半寸! 群豪轰然叫好! 三头六臂的神人愈发呵呵大笑,长枪甲士拼命驾驭住受伤的狰兽,调转头来,人兽一起朝着山东铁枪扑过来! 武振强高喝道:“这次须饶不得你也!” 只见其站立如山岳,微微冷笑,看着那腾空而起的敌手,踏出左脚,真如孤雁出群、青龙献爪,把那左手撒开,只用右手抓住枪尾,把那杆大枪奔雷一般送出,这人兽正好到的前来,这枪头从狰的脖颈之下穿过,又把那甲士从正面穿胸而过,枪头直透后背! 这次连我都热血沸腾,和大家相视大吼,举拳庆贺! 说时迟、那时快,那看上去死透透的金甲人的身体竟然顺势沿着武振强的枪杆滑行,举着手中的金枪也瞬间插进了山东铁枪的前胸! 变生肘腋,所有人都惊呆了! 山东铁枪一步一步的后退,右手犹自不松枪尾,把这杆铁枪一寸一寸从这金甲人的身上抽出来,与此同时,也把自己的身体从对手的金枪上抽离。 这甲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从座下死狰身上慢慢站起来,也一步步后退,说道:“哈!你把我杀死了!哈!我又活了!而你却死了!” 武振强一直退到人群之中,用左手指向前方,只用一只右手由枪尾把长达三米多的铁枪斜举刺向苍穹,双腿跨立,怒目圆睁,宛若天神! 稍倾,眼睛慢慢流下血来! 群豪大恸! 我好像一下子掉入了万丈冰窟,脑海里闪过刚才那人说的话,突然间恍然大悟,嘴里只是念叨:“贯胸国!是贯胸国!” 懊悔痛苦之情溢满了我的心怀,因为我晕头涨脑的疏忽,导致了一代大侠武振强战死沙场、死不瞑目! 老天在上,我王桀纣还有余勇可贾,就把我最后的一丝生命力燃烧殆尽吧! 第157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 我大吼,全身金光大冒,巨大的恐怖的沉重质感的铠甲贴附于身,群兽发出战栗的低吼,其余两员金甲人脸色大变,三头六臂的神人厉喝“快退!” 哪里容得这人退? 我狞笑一声,已扑到这员神将近前,长戈一挥,把冲过来救援的两人逼退,短戈早窥准刚才武大侠长枪所穿通道,一探、一扭、一挂,把这人高高擎在空中,仰天怒吼! 在这怒吼声中,蚩尤战甲通体变为金色,头盔更是发出变化,从太阳穴的位置慢慢伸出两大弯尖角,长达米许,在空中弯出一个椭圆,说不出的震撼恐怖。 那人还在空中挣扎,我狂吼一声,把这人掼到地上,血肉横飞,我大笑:“贯胸国!鸟的贯胸国!” 群兽低伏于地,便溺流得满处都是,敌我双方都惊呆了!群豪中有人咬着指头叫道:“我的爷爷呀!这分明是魔神降世也!” 我扭头大喝:“此二人吾挡之,汝等速速护送岳爷爷前行,别让武大侠死不瞑目!”说完心中已血气翻腾。 群豪十数人目眦欲裂,各举刀枪,发出震天价的怒吼,冲了上去! 异兽之上的两人正襟危坐,脸色肃穆;除三头六臂者,另一驾蠪侄者突然从背后升腾起两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动物,在其两耳之间盘旋,三头六臂的神人慢慢道:“吾行遍九州四海,未见武勇如此人者也!今日须死战!” 耳边响起人兽搏斗的惨呼,我狂笑一声,接住扑过来的两位神人。 正剧斗间,突闻一阵凌乱迅疾的脚步,我斜睨,却是王玦带着几个人冲了过来,里面却没有君童,正好碰到王玦的眼神,见他冲我微微摇头。 我强自克制失望甚至绝望的情绪,心想反正自己已是将死之人,君童此去未归,却也能保全一条性命,一切岂非最好的安排?心中释然,脑中清明,再无挂碍,遂大呼酣战! 潘君童跟着王桀纣冲过来,看着场中一条精赤的大汉舞着双刀和两位骑兽神将斗得正酣,又看了一眼地上,不由大惊道:“桀哥,这居然是三身国、操蛇国、贯胸国的来人!我一直以为只是山海经里的传说罢了!” 又看了一眼场中的大汉,叹道:“宋廷哪来的如此猛士?方才怎未见之,其武功似犹在你和魏晓军之上也!” 王桀纣看见斧光剑影、人兽嘶喊,眼睛泛红,怒喝一声就要冲进战团,那精赤大汉叫道:“王兄弟!休要管我!快去救岳爷爷也!” 那大汉虽然抵住两员神将,但已经浑身浴血、吃力之极,只是此人极其悍勇,虽七窍溢血,仍旧大呼血战、抵死不退。潘君童只看了几眼,不知为何,鼻端发酸,竟然流下泪来,忙用手去擦拭,那泪只是不停,她忙叫道:“桀哥,咱们赶紧去救岳爷爷!” 王桀纣回首瞪她道:“此人眼见不支也!” 潘君童急道:“须分清轻重缓急也!今夜鏖战,群雄死得其所也!” 王桀纣那一刻的神情显得有些奇怪,他看着潘君童,一字一句问道:“你真的不要我们留下来和他并肩作战?” 深夜。临安城几处燃起大火,杀声、哭喊声震天。 临街的一间民舍,门吱呀打开,一名妇人探出头来,去望远处血红的天空。她怔怔的看着,悲叹道:“真像十五年前的东京汴梁!也是如此这般火光冲天,杀声震地!莫非金人又进城了吗?” 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太老,可是两鬓间全是花白的头发。 又有一个小女孩从门里露出头来,带着哭腔叫道:“妈妈,快关门罢!我着实怕得紧!” 那名看不出年龄的妇人表情却显得从容沉静,淡淡说道:“有甚么可怕的!就是那金人真来了,无非就是迎头一棒也。你小小的年纪,却不知道这世间最可怕的……” 妇人好像又发了怔,目光空洞,仿佛又回忆起了什么悲惨的事情,表情变得痛苦扭曲,她惨笑道:“ 这世间最可怕的,便是明明你最爱的人就在身旁,你却偏偏没有认出他!” 第158章 中计 王桀纣话音未落,那剧斗中的大汉怒吼道:“快护送岳爷爷走也!” 不知为何,潘君童的眼泪忽然又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这是怎么了。慌乱中忙扯了一把王桀纣,两人往群豪的方向冲过去。 王玦等加入战团,群豪精神大振,那群异兽经过之前的惊吓,早就失魂落魄,被众人拼死一冲,纷纷辟易,硬是杀开一条血路。我见状大喜,大喝一声,用兵器逼开对方二人,把蚩尤神识卸下,飞附到岳爷爷的身上。 二神将勒住坐骑,怔怔的看着我,那三头六臂者不由流露出惊佩的表情,慢慢说道:“王桀纣,本来你尚有生机,如此裸身相战,必死无疑也!” 我却没有听他说些什么,只是注意到他开口唤我的名字。我突然想起下午君童说过的话,终于明白我们已经被敌事事料于先也! 二神将又冲了过来! 我大喝:“孽畜!汝等敢噬主乎?” 穷奇和蠪侄显出了犹疑之色,穷奇摇头晃脑、大肉翅膀呼扇呼扇,蠪侄的九个脑袋彼此面面相觑,三头六臂者大怒,强自驭着穷奇朝我杀来,我手持双戈、不动如山,目光只看定穷奇,行到跟前,那兽果然一声低吼,刹住了脚步,却把骑者闪了一下,三身往前猛探,那人大惊,顺势拿兵器朝我搠来,我闪身,用长戈把他让到一边,却用短戈瞬间割掉了他中间的头颅! 其余两头勃然大怒,正欲拼命,那穷奇却肝胆欲裂,掉头就跑,差点又把这骑者晃落,其中一头朝我甩来,我当仁不让,又把这头切了下来,三头六臂者(现在仅余一头了)嗬嗬大叫,我长戈一震,把这三个身子肉串一样穿起,吊在半空中,从两个腔子里哗哗撒下污血,浇了我一头一脸,我哈哈大笑,宛若疯魔。 剩余的神将“啊呀”一声,掉头便走,我狂笑如雷,追上前去,那神将忙将耳边的一蛇放过来,那蛇在空中先是盘旋曲折,越近越大,到最后张牙舞爪,分明变成了一条金龙! 我高叫一声“来得好”!运起水火二法,一条水龙腾空而起,和这条金龙交缠在一起,扼住了它的来势。斗了片刻,金龙甩须瞪眼,把身形变得更大,猛地发力,把这水流抖散;那神将见龙占了上风,惊魂甫定,勒着神兽站住。 金龙抖擞精神,又朝我扑来,我又放出烈火,那龙张大了嘴巴,把这火焰统统吸入肚中,我笑道:“我倒忘了你这孽畜天生的手段也!” 金龙吸了火焰,好似土狗吃了好大一泡人矢,愈发耀武扬威,奋爪扬尾,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下,我侧身闪过,举起长戈,正好把这头顶之上的龙角缠住,向上一翻,那金龙白肚朝上,我发力把长戈插入地下,觑个亲切,却用短戈叉住活蹦乱跳的龙尾,把这金龙带鱼一样捋直,再喷出火焰去烧灼它,那金龙吃痛,嘶嘶直叫,我抬头看那金甲人,笑道:“请你吃烧烤也!” 那神将又丢了胆子,驾着蠪侄便跑,我把金龙甩到一边,持着兵器去追,那人又把耳边剩下的一条小蛇抛过来,我呵呵笑道:“黔驴技穷耳!” 却见那小蛇对我扬头喷出一阵白烟浓雾,一切都陷入了虚无。 第159章 背嵬军 杀出兽阵,连同着王桀纣和潘君童,群豪总共剩下不到十人。潘君童叫道:“过了前方,即到风波亭也!那里有二路人马接应,马上就离临安也!” 群豪精神大振,往前疾走。潘君童回首对王桀纣道:“桀哥,你把蚩尤神识给了岳爷爷,自己可要当心。” 王桀纣道:“理所应当。” 正行间,前方突然站定了一排人,高举火把。走得近些,那脸看得更真切,潘君童笑道:“桀哥,却不是白日里和咱们一起进城的那些好汉?” 王桀纣也笑道:“果然!这些人为咱们仗义执言,端的是好汉子!” 群豪喜道:“二路已至,大伙儿出城去了!” 往前又走了几米,潘君童突道:“不对!” 众人停下脚步,齐齐再定睛去瞧,不由大惊失色。 原来前方站立的这些汉子俱都浑身浴血,很多人都是肢体残缺,有的甚至半边脸都被砍了去,狰狞如厉鬼。 王桀纣举手制止了群豪,自己慢慢走过去,潘君童紧紧跟住,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些人声息全无。王桀纣看到白日里那位带队的老成之人,见其左腿全无、全身脸上伤痕累累、血肉纵横,显然生前经历了无法想象的剧战,至死双目不闭。 王桀纣轻抚这人的残躯,慢慢流下泪来。潘君童也哽咽道:“这些豪杰死而不倒,是因为被人用粗木削尖透体穿过钉在地上也!” 群豪慢慢聚拢过来,见此惨状,齐齐号哭! 突然“轰”的一声锣响,光芒大亮!前方慢慢显现出一支盔甲森然的军队来。群豪大惊,王桀纣叹道:“原来又中了计也!” 这支部队就在那光与水之间默默站立,寂然无声。每一名士兵皆是全副武装,手执长矛陌刀,脸上也是面甲,只露出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睛。雨越下越大,这些人却纹丝不动,如果不是眼睛间或开闭,真以为都是假人土偶。 这些战士的可怕气势和白天在临安城门见到的兵油子,相差何止是天壤之别? 群豪里有一个人慢慢走出来,他的大腿上鲜血淋漓、深可透骨,以至于走起来一瘸一拐,众人看他的脸,赫然是张小乙。 他环顾着眼前可怕的军队,不停点头,惨笑道:“好!好!很好!” 众人见他眼睛突然流下血泪,慢慢说道:“岳家军雄军十万,曰: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游奕军、踏白军、选锋军、胜捷军、破敌军、水军和背嵬军等十二军,其中又以背嵬军勇冠天下!昔年朱仙镇大战,爷爷以五百背嵬军为先锋,终破金兀术十万大军。没想到!没想到!今日小乙有幸得以亲见,背嵬军弑主也!” 说到“弑主”二字,张小乙已经在仰天怒吼。他疯狂的脱下外衣,把身上的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都向着背嵬军展露出来:“兄弟们!莫忘了咱们都是谁的兵!” 话音未落,张小乙身上的老伤旧伤,所有的创口都在迸裂,鲜血喷泉一样的洒出,张小乙瞬间已变成血人,他仰面朝天,嘴里“嗬嗬”而言,慢慢倒于地上。 第160章 见龙卸甲 背嵬军,这支当世最可怕的军队,中国历史上最无敌的精兵铁骑之一,依然在沉默着,士兵们未动分毫,甚至连呼吸都依旧平稳细微。 剩余的群豪跳脚大骂,掏出兵刃准备死战,王桀纣也狞笑道:“背嵬军果天下无敌乎?” 浑身冒出白光! 潘君童的眼睛也转为碧绿之色! “放吾下来罢!”有一个声音平稳的响起。这声音不大,可是连无敌可怕的背嵬军军团都起了一丝颤抖,仿佛平静的水面上起了片片涟漪! 群豪呆呆看着那高大汉子的背后,又一起去看王桀纣,王桀纣面无表情,潘君童却微微颔首。有人醒悟过来,拿刀轻轻把牛皮绳子割断,大家七手八脚把岳飞解开,轻轻放到地上。 岳飞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战甲,轻叹道:“戎马半生、正待卸甲!……便卸甲罢!” 蚩尤神识如通人言,竟好像冰雪逢春,慢慢消融不见,终于显露出岳飞的真容。 无敌的铁军终于开始有了大的骚动,士兵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几百几千人都把头盔面甲摘了,显露出疤痕遍布、面容冷峻、目光悍野的中年大汉样貌来! 果然都是百战精兵也! 这些人齐齐下跪,哭道:“大帅爷爷!” 岳飞微微颔首,却走到张小乙的尸身旁边,跪地轻轻抚摸,慢慢说道:“小乙!小乙!” 他抬眼看着前方跪地的战士,温言道:“尔等如同这张小乙一样,都是岳家军的好汉子也!” 背嵬军哭声震天! 哭声中有十余人从背嵬军中膝行而出,一直匍匐到岳飞的跟前,五体投地,其中一人道:“爷爷有再造大宋之功,那无道皇帝和奸相却勾结金贼,一心只要害死爷爷,更命我等于风波亭弑主,此禽言兽行,吾等不为也!” 岳飞面目清冷,淡淡道:“然汝欲为何也!” 那人又道:“爷爷!此处有背嵬军一千二百人也!城外更有八千余众待命。三日之内,更能聚齐岳家旧军五万也!” 岳飞闻言,不动声色道:“汝等究竟是何意也!” 此人伏地不言,只是磕头,稍倾,其后的一千余众俱膝行,慢慢围绕在岳飞身边,伏地不语。 王桀纣和潘君童见此情形,面面相觑,疑窦丛生。 过了一会儿,大军身后一阵骚乱,有军士牵牛拽羊般拉过数十个剥了衣服浑身肥白的汉子,一起按到岳飞面前,这些人连吓带冻,一个个翻起白眼,屎尿横流,身上哪还剩余半条命? 刚才那人抬头道:“爷爷,此宋王赵构安排监军者也!” 岳飞冷笑道:“宋王!嘿嘿!宋王!” 那人踌躇半晌,终于低声道:“昔日有陈桥,此处亦有新庄桥也!灭宋还是取金,背嵬军只凭爷爷一句话也!” 这句话宛若霹雳,王桀纣、潘君童和其余群豪,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照着岳飞的最近几处火把突然一下子扑灭,黑暗中岳飞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第161章 天日昭昭 黑暗中那人继续道:“此数十宋狗,吾千余兄弟正欲将其分食,做起兵餐也!伏望陛下爷爷及早决断!” 群豪闻听这人称呼岳飞“陛下”二字,一颗心只是砰砰剧跳! 岳飞慢慢踱步,却从近处取了一根火把,照亮了自己的脸庞。 这张脸从容平静,不着喜怒,一双眼睛明澈晶莹。 他缓缓而视,看着这曾经生死与共的铁军、看着为救自己而所剩无几的群豪、看着那高天阔地,看着这大宋的万里河山。 岳飞微笑道:“汝等出此言,乃知飞必死矣!然临终有话,飞不得不说也。 精忠报国,飞一生践行也!此乃飞抗金灭贼、克复旧都、迎还二帝之初衷,亦是飞惹下灭族大祸之根源也!然飞终不悔。 飞所重者,汝等岂知之乎?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飞深然之。故从心而论,大不敬而言:飞所重者,乃徽宗钦宗乎?乃赵构秦桧乎? 非也非也!飞所重者,乃是这万里壮阔河山,乃是这万千黎民百姓。汝等所言,吾岂不明?然飞断不能行之!岳家军者,非吾之私军也! 汝等兵卒啸营、军士作乱,欲效晚唐五代事耶?如此则外有金贼肆虐、内有藩镇割据,我汉土汉民祸患无穷无尽,飞亦成民贼独夫也!” 背嵬军伏地大哭,群豪亦眼含热泪,潘君童长叹道:“吾前仅闻抗金之岳飞,今始知圣贤之岳飞也!” 岳飞道:“可释贵官。”有兵卒过来给地上这些肥白人豕解绑,穿衣。岳飞又顾方才前行者道:“飞今日去者,汝等十余人可随行!”那十余人再拜,齐道:“能伴行爷爷左右,荣莫大焉。”遂起身,自刎而死。 岳飞长叹。 那些肥白人豕穿了衣服,似乎恢复了一些人样,泛白的眼珠也见了黑色,为首者在寒风凄雨中瑟瑟发抖,说道:“岳、岳、岳飞!尔等勾结乱匪、逃狱潜行、滥杀无辜、阴谋犯上;实属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今奉陛下口谕,捕捉后即刻于风波亭拉胁处死!” 王桀纣突然纵声长啸,这啸声仿佛冲破了阴云,冲乱了雨丝,连那成百上千的无敌铁军脸上也变了颜色。那些肥白人豕好像又倒不上来气,大翻白眼。 王桀纣啸了片刻,慢慢停下来,看着众人狂笑道:“尔等猪官狗官休吠也!吾即刻便杀之!今夜吾必护送岳爷爷出临安城也!众背嵬军,且与我一起杀出城去!” 千百儿郎轰然应诺,声震天地! 岳飞慢慢走过来,把住了王桀纣的双臂。 黑夜之中,岳飞这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王兄弟!”岳飞温声说道:“汝等盛情,飞铭感五内。只是如此这般,徒惹金邦异族笑耳!且听话,勿损飞之清名也!” 王桀纣看着这绝代英雄的双眸,内心一阵茫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岳飞昂然而行,王桀纣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脑里反复想着岳飞走之前说的那八个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第162章 幻境 现实 他忽然也失魂落魄的跟着往前慢慢走着,摆脱了潘君童拉扯他的手,君童忍不住哭出来,喊道:“桀哥!” 剩下的群豪也都俱哭喊:“王大侠!” 王桀纣回转过身来,目视众人,神情恍惚,嘴里念念有词道:“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蓦的喷出好大一口鲜血,身子朝后倒去。 潘君童和群豪大叫,那背嵬军却如同潮水一般迅疾的把王桀纣淹没无踪。 潘君童发出母兽一般的啸叫,一双眼睛瞬间变成了赤红色。突然她听到对面有人沉声说道:“君童姑娘,你一人能杀尽这一千名背嵬军么?莫忘了城外还有八千。王桀纣罪无可赦,你还是静下来想想如何救他才是。”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大亮,头顶上是白色的天花板。我把脸侧过来,看到自己小屋里的书柜和桌子。我又环视一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怔忪间,听见老头重重敲了几下门,叫道:“都几点了?不起来了?不吃饭了?不去上班了?” 我坐起来,又愣了一会儿,甩甩头,突然想起什么,赶紧翻桌子抽屉的最里面,却没有发现那个小盒子。 没有盒子、没有金币、没有瓷器,也没有魁梧给我的银行卡。 我又看自己的胳膊,连连运气,却毫无异状。我又拿过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和身体细细查看,也没有半点新伤旧痕。 身上也没有所谓龙的刺青。 我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闭着眼睛,仿佛刚从一个做了很久的噩梦里醒过来。老头儿终于破门而入,我扭头,看到一张强自抑制怒气的老脸。 “你今天不上班了?”他恶狠狠的问道。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开口道:“魏晓军……” 老头儿楞了一下,慢慢道:“怎么想起那小子了?他不是出国好多年了吗?最近联系你了?” 我木然下床、洗漱、吃饭。几次抬头去看老头儿和阿姨,欲言又止。 老头儿却主动说话,说是邻居阿姨又给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在哪个企业上班,周末约着见见。 “过两天要来电话你联系着试试,主动点、热情点。”老头儿闷闷的说。 “真还不如去探险。”我嘴里嚼着饭,模糊不清的说道。 “啥?”老头儿拧眉瞪眼。 我耸耸肩,不再说话。 吃完饭骑着花了八十块钱买的二手自行车去上班,不出所料的又在半路例行掉链子,我支好车子,把链子重新装好,刚弄好,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我看着满手的油污,左顾右盼,从地上扒拉点叶子什么的擦擦手,用两根指头挑出手机接听,居然是魁梧来的电话。 “晚上到家里来吃饭吧!让你嫂子多做几个菜!”魁梧在那头说。 我心里激动,心里面千言万语,又不敢大放厥词,支支吾吾道:“……你回来了?” “回来?我他妈一直在平都,能去哪?” “……晓军呢?” “魏晓军?你也想他了?真是巧了,我昨天还在网上和他联系了,这王八蛋也挺想咱们的,说近期好歹回来一趟。” 第163章 庸碌的日常 我想了想,又说道:“赵其武最近……” “那逼养的现在干快递呢!我前几天还看到他了,虽然累点收入倒也不错。桀子,你他妈是真老了,开始抚今追昔了都。” 我不死心,又说道:“成吉思汗……” “噢,红旗路那边是刚开一家成吉思汗涮肉,想吃了?改天咱们去!今晚先来我家!” “不是,你忘了给我的邪米思干金币?” “邪、邪啥玩意儿?你怎么说话着三不着两的!昨晚没睡好,大早上发癔症?别忘了今晚过来,我先忙了!” “凡见吾面者……” “滚尼玛的蛋!” 我看着手里挂断的电话,愣了半天。 我又路过了博物馆。那扇大门早早就打开了,可以看到门内子母银杏古树粗大的根系。 “君童……”我脑海里掠过这两个字,马上逃也似的骑走了! 到了单位,我心神不定的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啪”的一下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吓得差点把头缩到腔子里。 “你这小子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办公室主任看着我笑道,“上午去美国教会医院做个资源普查,拍几张照片。” “什么?”我喊起来。 办公室的同事都抬起头来看我。 “什么什么!”主任很不高兴的瞪我一眼:“美国教会医院!鬼子楼!整天稀里糊涂的!” 我行走在鬼子楼的外墙,宛如游魂野鬼。“噩梦”里,晓军、魁梧、君童和我在此深陷天网四张格,被迫在时间长河里游荡,好似永无归期。如今我居然能逃出生天,真有点再世为人的感觉。 我哆哆嗦嗦拿着相机拍照,不出所料,无论肉眼还是拿取景框来看,都没什么所谓的“洋鬼子”之类。我还阳一般笑了起来,但内心深处却感到一丝难言的悲伤与怅惘。 在鬼子楼的围墙根上还是坐了几个算命的,懒懒的晒着太阳。我走到其中一个人面前,直直地看着他。那人有些不自然地笑起来,说道:“来一卦?” 我弯下腰,贴近他,好像要透过他的墨镜看到他的内心。那人愈发局促,我突的伸手把他的眼镜摘下来,那人拿着两个大黑眼球惊恐的看着我:“城、城管?” 我把眼镜甩到他的怀里,怒道:“他妈的,你不是瞎子戴什么狗屁墨镜!”骂骂咧咧的走了! 身后听那算命的嘟囔道:“个神经病儿!” 从那长梦里醒来已经过了好几天。 一切如常。 没有抱竹涧、没有僵尸、没有云山归真、没有帝江、没有四大魔僧、没有黄帝、没有岳飞……也没有妈妈。 空气清新,食物鲜美,人声鼎沸,一切都无虚妄。 我苦笑,这不就是自己之前一直希望过的生活吗? 那为何心中经常还是一阵阵的焦灼与痛苦? 又是一个晚上。 同学聚会之后,我打着酒嗝往家里走。脑海里还回响方才酒桌上那个同学腆着肚子和我说的话。 “喔,在办公室?那可真没什么油水!也就按时卖个废旧报纸换点零钱出去吃个饭,没多大意思!” “草他妈的!”我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摇摇晃晃的走着,然后我又看到了前面的博物馆。 第164章 陌生的小潘 它好像总在我想到它的时候及时出现。 我仗着酒气,走过去,看着那扇大门。 我想起了博物馆奇妙夜里的北斗九星阵,想起我从云山回来找君童去搬救兵。 都是一场梦罢了! 我站了不知多久,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居然开了。 我愣了片刻,慢慢走了进去。 院子里并没有什么雾气。走到后院的办公室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但是办公室真的亮着灯。 我迟疑了一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走进去。 小潘赫然从办公桌上的故纸堆里抬起头来,看见我,笑了起来。 “桀哥!稀客!赶快来坐!” 我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能说什么? 说你怎么不告而别就走了,是不是真生我的气了? 说你是怎么回到现实世界的?像我一样从睡梦中醒来? 这不是太他妈荒唐了吗? 我坐在他的旁边,看他给我倒了一杯水。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小潘看着我笑道。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我问他。 “加个班。” 他看我不说话,又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忙着。 我等了片刻,鼓足了勇气。 我说:“那次你给出的假信息,可把我们害惨了。” 小潘抬头看我,睁大了眼睛。 我说:“你设下的北斗九星阵可真厉害。” 小潘漂亮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要不是你,晓军和魁梧那两个傻子真要困死在兹阳河水底了!” 小潘呵呵笑起来:“桀哥,看来你今晚的酒着实喝了不少。” 我说:“要不是你三番五次救我,我可能早就完蛋了!可我在新庄桥骂了你,让你负气出走,是我对不起你。” 小潘收起了笑容,认真的看着我。 他一字一句说道:“桀哥,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定定的看着他,却看不出一丝异样。 我托起他的下巴,用手指慢慢摩挲他的脸庞。 小潘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把脸轻轻闪开,低声嗔道:“桀哥,你怎么还好这个?”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来了。 他是潘君瞳,不是小潘,更不是潘君童。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出门,小潘要来扶我,我把他的手推到一边。 “你不是她。”我嘟囔着。 我也再做不到那个梦了。 那个关于老道士的连绵不绝的梦。终于也没有人在我的耳边神神道道的说:“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我的睡眠质量简直越来越好。 镜子里面的我,红光满面、没心没肺、日益圆润。 有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突然问老头儿:“你还记不记得时代广场和我见面的那个小嫚儿?” “时代广场?哪个小嫚儿?”老头儿大皱其眉。 “姓刘,做假睫毛的。” “你梦里见的吧?” “……嗯,那就是梦里见的吧。” 晚上下了班,我去南关市场买点羊肉汤。那老板在路中间摆了一口好大的锅,里面煮着浅白色的浓汤,间或有羊骨头上下起伏。旁边的一个小玻璃柜子里林林总总放着切好的羊肉羊杂。 第165章 奇怪的人和事 “汤多来点。”我看着老板拿个大舀子往撑起的塑料袋里倒汤,不住口的说,“再多来点羊血。” “拿好!”老板在雾气缭绕里瓮声瓮气的说。 我小心翼翼接过袋子,却看到这人拿着好长一把尖刀对着我,离我的胸口已经很近了。 “你拿刀干嘛?” “你不是还要羊肉羊杂吗?” “你的羊肉羊杂不都切好了么?” “唔!我想着给你现切点新鲜的!” “好啊,那多谢你!” 我看着那老板给我切了好大一块羊肉,才问我要了十五。我给了他二十,夕阳从他后脑勺打过来,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但能看出是热情的笑脸。我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笑容慢慢消失。 “还有什么事吗?”他说话有些结巴。 “帅哥,你没找我钱。”我说。 第二天来到单位,办公室主任又叫我:“小王,我安排安排车,今天你去抱竹涧做一下资源普查。” 我强自按捺住惊讶的神色,慢慢说道:“抱竹涧,咱们……去过吧?” 主任又睁大了一点眼睛,不高兴道:“去没去过我不知道?平都这点东西不都在我脑子里?小王,早就说过要你平时加强学习!” 我唯有苦笑。 主任刚走,办公室李哥叫我:“小王,我电脑开不了机了,你帮我看看。” 我过去弯腰蹲在桌子底下看他那个尘土飞扬的主机,抬头看我上面的脸道:“没事!大概率内存条松动或者卡槽太脏。你去给我拿个十字花螺丝刀,我打开主机清理一下。” 我旋转着主机反复看着,听着李哥脚步去而复返。我伸手、抬头,说道:“给我!” 却看到李哥手里赫然举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我吓了一跳,笑道:“李哥你怎么了?我要螺丝刀,不是裁纸刀!” 李哥原本僵硬的脸突然笑成了一朵花。 “你看我!真是上了岁数!我马上给你换。” “嗯,你小心,这裁纸刀可利!” 整个白天我都在抱竹涧跑,差点没活活累死。同去的年轻同事则精力饱满,他甚至兴致盎然的把头伸进了道士坟的那个口子里面东转西转。 当然屁事也没有。 回到家我已经累的跟死猪一样了。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眼电脑,就陷入无边的睡梦里。 所以我当然也没有看电脑上挂着的社交软件,没有看到她晃动的头像,给我的留言。 如果我当时能看到,一定可以避免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可是人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不顺遂人意! 我睡得很死。 可好像有另一个我总在提醒自己不要睡得太沉。 脑海里纷纷乱乱,却没有一个完整的梦。 突然街上有人喊:“老虎来了。” 我惊慌失措,跟着众人一起逃跑,却感觉双腿无力。 我好像看到那头猛兽慢慢踱过来的五彩斑斓的肥爪子。 有个声音飞快的敲我的门,焦急的说道:“桀!小桀!” 我猛地睁开眼。 小屋的窗帘我没有拉紧。有一丝夜光照进来。 有个人站在我的床头,沉默不做声。 应该是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