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神君,皆我前任》 1、海王飞升 波诡云谲,雷霆万钧。属于渡劫期大能的飞升雷劫响彻西荒上空。 九州同震,强横的威压席卷而来,风云色变,修士们纷纷走出洞府,遥望西北。 “是……那位尊者?” 万象学宫,学生神色谨慎,甚至不敢提及她的名字。掌教却仍旧满面急色,竖起食指朝他轻嘘了一声,回首望向飞云楼顶端。 那里,宫主沈宜酌凭栏独坐,回忆平生数千载,遥遥向西北倾酒一壶,低念出声:“再会,顾一念。” 顾一念,纵览修真界三千年,大事小情桩桩件件,皆绕不开她的名字。 十八岁以凡人之身拜入玉昆仙宗门下,公然示爱太上长老,又先后与同门师兄弟传出逸闻。千岁之时,时任玉昆仙宗掌门的顾一念解散宗门,游历天下,自此开始了四海留情,遍地佳话的传奇一生。 那是个锦绣堆中生出的女子,带着京华富贵之地的靡丽与骄纵,红尘里打滚,爱恨都来得汹涌,与末法时代端瑾克制的修士们截然不同。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女子,在数万年无人飞升的修真界,接连送走九位伴侣成仙,教万象学宫老宫主至死仍叹“既生吾,何生念!” 沈宜酌明白,这天下间的修士都明白,飞升不仅在于灵力的积累,更在道心的堪破,由顾一念牵扯出的道缘,随着她的飞升而亲手画下了句点,而他们的缘法,终究还要靠自己去寻觅。 万众瞩目之中,顾一念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洒脱自如。 她的危机感并非源自天雷,身具变异雷灵根,又在西荒雷暴中淬体百年,飞升于顾一念而言已是水到渠成之事。系统的烈度数据仅为百分之六十,九九天雷便已安然度过。 天际现出五色云霞,瑞彩千条,踏在登仙阶上,顾一念眼前却满是系统的乱码。 〔六、七、八……男主数量超标,宿主请注意!〕 电子音尖锐,伴随着滴滴的脆响,一个个人像虚影划过眼前。 “倒也没有那么多吧……”顾一念有些心虚,没敢细看,扭动指间鎏金戒强制中止了辅助功能,忐忑着为自己找理由:“三千多岁的人了,有几段过往不是很正常?” 被强制休眠了部分功能,系统恢复平静:“914赞同宿主的想法,即便固定算法并不这样认为。另外……”颇具人性化的顿了顿,电子音带上几分疲惫:“914认为,宿主将面临何等境遇,男主们如今的地位与想法更具决定性。” 思及他们飞升前的话语,顾一念心头微动。坚定的承诺犹在耳畔,她心跳忽地错乱了一瞬,旋即黯下眼眸,微叹道:“既已成仙,年少情热,一时许诺,应当早就放下了。” 系统默不作声,显然对此持保留意见。顾一念不是一个能够被轻易忘怀的人,更何况她如今实力强大,于情于理都不该被轻轻撇过。 “没事,我上头有人。” 顾一念口中安抚着,深吸一口气,穿过界壁边缘的光幕,再度睁眼,竟是一片重兵把守的玉阶圆台。 圆台四周,几位风姿各异的神君同时开口:“念念!” 久违的称呼使她心头一颤,顾一念抬眸一一扫过,年少相伴的师兄弟,一手养大的徒儿,忠心不二的侍卫,还有几位面生的神使,手托信石传出故人音讯,邀她前去相聚。 各家同时出言,话一出口皆是一怔,相互对视一番,不禁问道:“他们是?” 顾一念笑意微僵,委婉道:“按道理讲,你们当属同行。” 有人疑惑不解,有人瞬息领略。听懂的神使瞳孔剧颤,慌忙打着圆场:“仙子说笑了,同在天界做神仙,我等皆为同僚。” 没过多解释,顾一念信步走下升仙阶,一一寒暄过后,笑道:“初来天界,且等我安顿一番,再与旧友叙旧。” 一神使连忙上前,“小仙正为此而来,我家星君数百年前便已备好一切,静待仙子飞升。” 其他几位神使不甘落后,纷纷自报家门,描绘起自家神君备下的住处有多么舒适豪奢,力邀顾一念前往定居。 “仙岛别院,桃源洞府,吾主公玉瑾邀仙子同游四方,做逍遥散人!” “海棠荼蘼,琼楼摘星,吾主公皙瓒邀仙子醉饮三千,话人世浮欢!” 最后一个神使目露诧异,勉强憋了两句:“浮空云海,龙、龙神……”妖族本就不善文辞,他接不住同行的内卷,索性直言:“什么荒岛竹楼,想过快活日子,还得来我们妖皇宫!” “你说什么?谁住荒岛!” “你这妖族,找打是不是?” 场面一度混乱,几位神使险些要为此扭打起来。顾一念恍惚觉得这不是天界,而是某处小城的房产中介。 周应淮荡开灵力屏退几人,皱眉道:“师妹,他们是你的什么人,为何邀你同住?” “是啊,师姐自当与我们同住。”凌云霄不满道:“师尊也等着呢。” 师兄弟二人一青衣温润,一红袍张扬,俱是风姿不凡,时隔数千年久违地站在一处,竟叫顾一念一时恍惚,忆起青葱年岁来。 914却是口出暴言:〔中秋近了,你的青红丝回来了。〕 “……”朦胧的回忆被一言打碎,顾一念唇角动了动,无奈回神,婉拒道:“多谢,只是我已习惯独居。” “师父,尚未领职的神仙是没有居所的。”一直未曾开言的徒儿顾琢弱弱道。 顾一念顿住,心头涌起不好的猜测:“你……” “师父去哪,我就去哪。”少年乖巧垂头,几步挪到顾一念身侧拉住她的袖子,怯怯瞟了眼周应淮与凌云霄的方向,小声道:“师叔和师祖不喜欢我,师父,我们不去那里住好不好。” 周应淮唇线紧绷,凌云霄更是当即握紧了拳头,而在场面色最为难看的却是顾一念。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飞升已有五百年。”婉转的声线中压抑着怒意。 〔准确来说,是五百三十二年。〕系统暗戳戳补刀。 “嗯。”顾琢神情微赧,抿着唇一副强忍委屈的样子,“弟子没用,没能领到合适的职位。” 言语间,润着水光的双眼还隐隐瞥向两位师叔,仿佛自己天界生活不顺,皆是对方的缘故。 凌云霄怒目而视,紧握拳头几步上前。周应淮垂着眸子,只虚拦了下,顾一念赶紧抬手:“师弟,顾琢还小,莫要与他计较。” 美目流光,剜了一眼不争气的逆徒,顾一念挡在顾琢身前,道:“小徒不懂事,待我安顿下来,定会好好教导。” “小?”凌云霄不可思议道:“不说他入道至飞升,至少要千八百年,单说飞升之后混在天界的日子,也足有五百多年,哪门子的年纪小、不懂事?” 不止如此,合体、渡劫皆可改变形貌,有意维持着少年的身形,缩在师父身边装可怜,这哪里是不懂事,他懂得可太多了些。 顾琢垂头看不清神色,将她衣袖攥地愈紧。顾一念敛着眸光,坚持道:“师弟,我的徒弟,我自会教导。” 一手养大,将他送至飞升,顾琢是什么样的性子,顾一念再是清楚不过。同样,相处近千年,周应淮与凌云霄的性情她亦是心中有数。 名门正派,天之骄子,瞧不上顾琢这样的野路子,也不会认下她在宗门解散千年后私自收下的徒弟。这本无可指摘,只是他们既未曾帮衬顾琢,如今也不应摆着架子,越过她这个师父前来教训。 氛围一触即发,最先领会“同行”之意的神使颤着声音开口:“诸位听我一言,恩恩怨怨不急一时,先让一念仙子选定去处,也好叫我等回去交差。” 他心里清楚,这差大概率是没法好好交成,但弄清楚去处,总比空手而归一问三不知要好。 此言一出,升仙台畔倏忽静寂了下来,视线纷纷凝滞,顾一念顶着压力环视一周,毅然指向角落中高大魁梧,却始终沉默的银甲男子,诚恳唤道:“谢将军……” 同为禹国遗民,谢屿是她自幼相识的伙伴,亦是国破家亡时,护她出逃的亲卫。千余年后再度相逢,仍旧奉她为主,甚至为留在人间照顾她,谢屿险些自毁修为,放弃飞升。 若这天界仅有一人能够信任,那必是谢屿无疑。 果然,谢屿微微颔首,单手扣肩,仍持禹国旧礼,步伐坚定地走到她的身边。 顾一念扬起唇角,心中向系统感叹,辗转千年,到底还是故国故人最为可靠。她做好了接受邀请的准备,下定决心无论谢屿如今是何职务,居所是否狭陋,都要真心称赞上一番。 不料,银甲将军与她擦肩而过,姿态娴熟地走到顾一念身后另一侧,与顾琢并排而立。 “……?”笑意僵住,顾一念反应了一会,不可置信道:“你……” 谢屿赧然,含蓄道:“臣,亦随殿下。” 好家伙,升仙台还没出去,就已经陷入了拖家带口的狼狈境地。 〔他的意思是,他也没有家。〕914多此一举的解释着,焦虑之下,存着数万本小说的数据库开始紊乱,面前光幕上闪动着骇人听闻的描述,〔三千岁离异带俩娃,风流俏寡妇百家求娶,择婿今朝……〕 顾一念深吸口气,转了转戒圈,强自安慰道:〔没事,我上头有人。〕 电子音中夹杂着轻微的乱流,914焦心道:〔你当然有人,你有满天的前任!〕 “……”顾一念无法反驳,同样生出几分焦躁来。身周的视线愈发灼热,诸位仙君神使使共同等待着她做出选择。 关键时刻,一道纤瘦的身影拨开人群,素衣女子声线低柔,半是羞怯的抬眼,唤了声“念念”。 “念念,我来迟了。” 悄悄松了口气,顾一念人生中第一次,没有抗拒她的臂弯,亲热地喊出一声: “采采。” 2、月光采采 〔商采采?〕914困惑不已,略略思索,却也反应了过来,〔是她飞升前那次?〕 〔是呀。〕 被亲热地揽着,顾一念挑了挑眉,微勾唇角。不怪系统想不到,即便是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与商采采会有如此亲密的一天。 三千年前,商采采是系统口中的绿茶女配,明里柔弱不能自理,暗地里却处处与她争锋。两千五百年前,她心许的大师兄飞升,自此深居简出,一心修行,与顾一念形同陌路;两千年前宗门解散,二人就此别过,互不往来。 直到她飞升前夕主动造访了顾一念的玉山别院。 ** “许久不见。” 感受到磅礴厚朴的灵力气息,顾一念心知,商采采飞升在即。三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她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当年使二人争锋的因由她早已忘却。如今见故人终成大道,唯有满心的欢喜。 914有些难以置信,不住念叨着什么女配、不应当,顾一念听得心烦,索性摘下戒指随手扔进了储物袋。 实打实地修行了数千年,顾一念有着一个高阶修士应当具备的实力与心境。她明白,四方寰宇,天道自行其是,不因尧存、不为桀亡,平等地将规则作用于每一个生灵,所谓的男女主角、世界中心,才是最大的荒谬。 商采采生得一张雪白的小脸,柳眉细细,杏眼微阖,总似敛着愁绪。即便已成渡劫强者,她也仍旧是那柔弱的老样子,细语哝哝:“我快渡劫了,想邀你一起。” “不是先前你那些道侣那样隔着结界,是真的一起,你可愿意?” 顾一念手下一抖,热茶猛地泼出半盏,葱白的指尖骤然变红,她躲也没躲,愣愣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商采采抿了抿唇,扯出帕子为她擦手,擦到一半忽地顿住,转而以灵力拂过,无奈道:“都被你带偏了,好好的修士,偏不爱用灵力,真不知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顾一念默然,环视一番熟悉的别院,目之所及皆为凡物,与十八岁前的故国故居一般无二。而在更久远的以前,她曾是另一方世界的凡人,卧病十八载,每日数着心跳声打发时间。 一朝穿成公主,有着健康的身体、恩爱和睦的父母与强盛的祖国,顾一念满心欢喜,深深感念上天的恩赐,发誓要过好这一生。 她是朝臣眼中德才兼备、可堪大任的嫡长公主,也是世人眼中靡丽非凡,大禹昌盛气度的代表。顾一念纵情享受着这一切,慈爱的父母,趣味相投的友人,青梅竹马的爱人,如梦似幻般的欢喜日子持续了十八载,而后猝然终止在她大婚那日。 蛮族借朝贡之名入侵盛京,见所未见的黧黑雾气侵蚀着一切,千年古都瞬息化为人间炼狱。 闻人渊将她匆忙推给副将谢屿,而后一身喜服,提剑上马,留下一句:“我们终会再见,念念,等我。” 奔逃的路上一切都遗失,车马、侍卫、故国,十八岁的亡国公主狼狈地跌在林中,华服曳地,泥泞漫上繁复的绣纹。 江南数百绣娘精工三年制成的喜服,只需一场急雨便可毁掉,屹立千年、底蕴深厚的大禹,倾覆也仅因一片黑雾。 榴花般艳美的眸子里含着水汽,却始终不曾落下泪来。顾一念紧紧抓着手下半枯的干草,微朦的视线中出现一双不染尘埃的月白长靴。 “禹国气运已尽,此为天命。” “天命?”顾一念轻声反问。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君王勤政爱民,满朝文武贤臣良将辈出。人力已极,竟到底抵不过一句天命,要遭此飞来之祸。 “你信命吗?”顾一念轻声问。 商采采愣了一瞬,斟酌道:“信也不信。” “我想,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既敬畏天命,又想为自己搏个破局之法。”商采采弯着眸子,半是揶揄,“说起来,最为信命的当属你那位师尊,当初寻你回来也正是因此。” 剑胆琴心沈如朽,朗月清风般的修士,玉昆仙宗太上,亦是将她自泥泞中拾起,领入仙门的师尊。 沈如朽一心大道,窥天机,识变数,于茫茫凡世中寻到了顾一念,成为数万年来首个成功飞升的修士。后续的事实也证明,这缕道缘确实由她而起,三千年来飞升的修士皆与她关系匪浅。 商采采目露遗憾:“可惜我实在做不来磨镜的事,沾不到你这旺道侣的光了。” “……商采采!”顾一念忍无可忍,去他娘的三千年,去他娘的成熟修士,弱小时都不曾忍下的,强大了更无需忍气吞声。 碧波清浅地荡开,拦下她的攻势。商采采抽空在她面颊上掐了一把,而后迅速抽身而走,一面捻着指尖啧啧,一面莞尔道:“不必谢我,这次渡劫我本也没把握,成与不成,皆不在你。” 本就不多的怒气瞬息清空,顾一念神色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末了,也只能付诸一笑,揉了揉脸颊,默默准备起来。 商采采是水木双灵根,资质不算顶尖,又曾困囿于凡俗爱恨,平白虚耗了许多年。她心中有数,这飞升之劫,自己多半是过不去的,那么借天雷帮那老相识一把,也无甚不可。 她也说不清顾一念的命究竟好是不好,或许物极必反,太过珍稀,便也走上了绝路。她是修真界有史以来唯一的雷灵根,强横无匹,却也极难练就,非真正的天雷不能使其进境。 世人只道玉山真人风流不改,道侣不断,只有数千年的老相识知道,她或许是要借那些天资卓著,频频进境的道侣,来感悟天雷之力。 飞升之劫声势浩大,浓黑的雷云在天空中踟蹰了许久,似乎在给她最后逃离的机会。顾一念与商采采相对而坐,目光坚定:“我必倾尽所能,保你无虞。” 商采采眸含浅笑,未曾应声。细柔的指尖为她抚了抚裙摆,轻声致歉:“从前年纪小,总爱与你争个高下,也曾用过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今日这一遭,便当做偿还了。” 没来得及回应,系统急促的提示音响起,滚滚天雷降下,二人连忙聚起灵力抵挡。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出,几乎达到身体的极限,八方灵气为之激荡,罡风席卷山林。可仅仅只是第一道天雷,便将商采采的护体灵阵劈出了裂隙,顾一念连忙运气补全,拉近二人间的距离,使灵阵尽可能多地护佑住二人。 珍贵丹药流水般服下,丹田抽空复又补足,经脉在几度极限输出之后现出隐痛,而这,仅仅只是三九天雷。 修士飞升,须经九九天雷,三九淬体,六九正心,九九归一,终成仙体。 顾一念了解商采采,她亦是凡俗出身,杂念深重,资质平平,偏偏性子要强,为着一腔爱意勉强自己一路走到今日。三九天雷便已要了她半条命去,接下来的道心之劫,定是凶多吉少。 雷电短暂地回缩,而后以破竹之势俯冲而来。顾一念手持长鞭豁然而起,转守为攻,主动击向万钧雷霆,电光映着明眸,为她更添了几分艳色。 商采采愣愣地看着,忽而狂笑起来:“我这些年,究竟在求些什么呀。” 误把钦羡做妒怨,细细算来,她花在顾一念身上的心思与时间,远超出那一开始撩动她心绪的男人。商采采终于承认,对周应淮虚无缥缈的爱意并非是她人生的支柱,自凡世走向仙门,又试图向天上而去,她为的只是自己。 贪图安逸,眷恋凡尘,又骄傲不肯屈居,心有所执,那些她不敢承认的一切,顾一念都能够毫不介怀的说到做到。她确实因爱生妒,但这份爱不是给周应淮,而是给她们相通相似的自我。 “发什么癫。”顾一念不满道:“快来帮忙。” 伴随着她心境的豁然开朗,雷劫有瞬息的减弱,而后愈发迅疾地劈下,九道齐落,连成一片雷光电幕。商采采丝毫不惧,浅笑着应了一声,荡开碧波迎身而上。 “采采!” 出乎意料,声势浩大的雷霆并未对她造成多少伤害。商采采几乎是游刃有余地度过了六九道心之劫,而后在顾一念的帮助下共同抵住了九九大劫。 云销雨霁,天门洞开,五色霞光落在她素白的衣摆。顾一念抹去唇角血迹,随手扬了扬鞭,“恭喜,再会。” 既已成仙,凡间便不可再多留。商采采想与顾一念说出堪破道心劫的关窍,无形的威压却迫使她沿阶而上,无法开口,末了,只郑重留下一句:“念念,早日飞升,我在天上等你。” 彼时的914啧啧称奇:〔她怎么也说这种话,你们难道……〕 顾一念忍无可忍:“闭嘴!” ** “嗯?”商采采讶然,收回了手,无措道:“你不喜欢吗?” 她仍旧下意识地摆出柔弱温驯的姿态,柳眉微蹙,一双杏眼总似含着水光,是最为标准的绿茶姿态。不过,这一次她绿茶的对象换成了顾一念。 面对着豪华舒适的居所,又被这样的目光期期望着,顾一念说不出半句重话,连忙解释:“没,方才在与我的器灵沟通。这里,很好……有劳你费心了。” 何止是好,院落布局、家具摆件,样样皆比照她曾经的居所,有她故国的风味。商采采不知她的过往,也未曾到过禹国皇都,仅凭玉山一面便复刻出了这样合她心意的住处,实在是用心了。 商采采飞升不过百年,便能开辟出如此巍峨的仙邸,还专门为她备下别院。顾一念忍不住剜了眼身后的徒弟,恨铁不成钢:“真不知你五百年都做了什么。” 眸光扫过另一侧,谢屿见势不对,立即解释:“臣现在天宫巡卫队任职,事务繁忙,又孤身一人,是以暂未开辟仙邸。” 顾一念神色稍缓,再度提起:“我拿谢将军当朋友,往后,便不要再称君臣了。” “是。”谢屿仍旧低垂着眉眼,一副恭敬的样子:“殿下既已安顿下来,臣便先行回宫履职了。” 顾一念:“……” 商采采扑哧一乐,连忙出面圆场,拿出专为顾一念备下的天界玉符,叫二人相互留下传讯密钥,而后客气地将人送离。 “你们师徒应当还有话说,我便不打扰了。”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体贴地将大门从外合拢。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瞬间,顾琢瞬间垮了脸色,一双清亮的少年眼,狗狗一般瞪圆了,润润地看着她,“师父,徒儿好想你。” “少来这套。”顾一念推开他,径自坐下,语气却也软了下来。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飞升之后五百年都毫无建树,居无定所,她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按她对周应淮与凌云霄品行的了解,他们虽瞧不上顾琢,但也绝不会刻意阻挠,让他落得如此境地。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五百余年还没在天宫领到差事?” 顾琢垂着头,声音委屈:“徒儿已求请神主任职,如今只差正式神牒。” “哦?”顾一念放下半颗心来,随口问:“是什么职位?” “背德星君。” “……?” 3、初见帝渊 顾一念表情僵硬,艰难挤出一声疑问:“什么君?” 顾琢神色犹豫,怂怂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讲,小声坚持道:“师父听清了的。” 顾一念心头火起:“天宫竟设有此等职位?” 搁置了五百年,就等来这么一个荒唐的任职!师兄他们也真是的,就算看不上顾琢出身卑微,也不该任由这等丑事发生,而设下此等职位的神主,更是不知所谓! 顾琢抿着唇,倔强道:“没有这个职位,但徒儿认为背德之事时有发生,有必要设立,是以屡次求请神主。” “做了背德星君,我就可以开天下先河,与师父相亲相爱,双宿双栖了。” “……”顾一念忽然哽住,良久长出了一口气,缓声道:“我错怪他们了。”师兄他们暂且不提,神主可真是个好人。 顾琢表情有些不自然,似是有些不服气,顾一念拉住他的手,面色柔和:“我也错怪你了。” 少年眸光闪动,上前握住她,感动道:“师父,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的……” “理解?”顾一念冷哼,猛地一甩,将他双手反剪至背后捆住,而后抽出紫电长鞭,“啪”地甩在地上,“逆徒,今日为师就来清理门户!” “你要当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要当背德星君,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师父生生世世!” “再给我说一遍!” “我要当……” “再说!” “……” * 惨叫声持续了整整半日,隔着一座小园,同居一府的商采采心惊不已。谨慎收起玉符,她忖度着时机,在玉山居重归平静后的半刻钟里,端着茶盏点心翩然来访。 “消消气。”素手纤纤,熟练地沏茶分盏,柔声安慰:“小顾仙君体质特殊,一时半会寻不到职位也是正常。” 顾一念轻叹一声,不由默然。商采采说得含蓄,顾琢寻不到职位正常,为神主不喜,弃之不用,亦是极有可能的事情。毕竟,顾琢是她自乱葬岗中扒出来的尸生子,半生半死,生来便带着三分煞气,无论在下界,还是天宫,都属异类。 按理来说,这样的孩子注定早夭,沦为野鬼。即便侥幸存活下来,也必定为祸一方,最终为修士所斩杀。 偏偏他遇到了顾一念。 彼时的顾一念接连送走五人飞升,自己的修为却停滞在合体期,久无进益。她厌倦了追逐所谓男主的日子,同时也被外界得顾一念者可飞升的传言深深困扰,索性隐姓埋名,游历山川,随心而为。 “我要养他。”顾一念抱起鬼婴,兴致勃勃:“我偏要这小家伙做人、走正道。” 系统多方检测,确认这个通身淤紫的婴孩并非男主,提醒道:〔宿主,只有属于男主的顶级雷劫才能助你提升。〕 “阿四,你信天命吗?” 〔……〕 光幕闪烁,电子音连续响起,是914表示长叹的方式。它没再争辩,毕竟类似的对话自他们初遇,千年间已发生了无数次。 * 〔这是废弃数据库杂糅而成的书中世界,天道本就有异。雷灵根不该存在,就像你的灵魂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玉昆仙宗后山,一块蓝色的光屏围绕着她,急切地寻求绑定。 〔本质来讲,雷灵根是天道失控的部分力量,在进入世界时碰巧被你吸收。五行灵气、凡世雷雨皆于它无益,只有修士进阶的天雷才能助你提升。〕 顾一念入宗两年,仍旧是个凡人。测灵石上显示出清晰的痕迹,却是五行之外,见所未见的幽紫色,没人知道该怎么教导她。沈如朽只尝试了两次,见她始终无法引气入体,便搁置一旁未曾再理会。 〔你的每一次提升都需更高一阶的天雷启迪,天雷越是纯粹,你的修为也就越发凝实。于你而言,这是一个死局,没有系统的帮助,你将永远无法入道。〕 二十岁的凡人顾一念依旧活得自在,沈如朽虽不再试图教导她,却在自己的山头为她建了别院,一应吃穿用度皆随她喜好,备得周全。 “你刚刚说,天道有异?” 〔是的,这方世界由废弃数据库发展变化而成,天道本就不全,还有部分为你所得,化为雷灵根……〕 顾一念打断道:“那你说,世上可有天命?” 系统一板一眼道:〔这是数据库衍生的世界,按系统的理解,天道规则即是运行程序,天命则是程序运算的结果。天道有异,那么天命也极有可能异常。〕 “竟是这样?”顾一念恍惚许久,主动伸手探向光幕,“绑定吧,我要上天去看看,问一问那残损的天道,凭什么主宰人间。” 凭什么强盛富饶的故国要一夕毁在魔雾之中,凭什么勤政爱民的君王要被钉死在城楼之上,她青梅竹马的爱人要在大婚之日力战身死。 出身贵胄,却国破家亡,资质无双,却无法入道。莫名被拉入这方世界,给予她无上希望又步步引她走向毁灭,最终只留下虚无缥缈的“天命”二字。 顾一念不服气,她偏要与天命相逆,偏要上天界去,向天道问个缘由。 灵魂中传来契约的战栗,微麻的电流划过,一只鎏金戒圈出现在顾一念的指间。深吸一口气,她做好了拿稳美强惨逆袭剧本的准备,郑重道:“说吧,我该如何修行。” 〔天雷愈纯,对你的提升也就愈大。这是书中世界,只要找到男主,成为他最亲密的人,便可借男主的雷劫突破境界,提升修为。〕 这与她想的有些出入,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顾一念微怔过后,追问道:“具体呢?” 〔烟笼芍药,水浸芙蓉。〕 顾一念:“?” 〔灭烛解罗裳,逆、水、行、舟。〕 顾一念静静思索片刻,大惊失色:“你到底是个什么系统?” 系统语带沧桑:〔编号419,一个侥幸出逃的报废系统罢了。〕 不详的编号引起了顾一念的警惕:“你报废的原因是?” 〔涉煌。〕 “……!!” 涂油浸水,凡人顾一念整整折腾了一下午,却无论如何都摘不下那只鎏金戒。 最终,一人一统各退一步,419更名914,封锁部分数据库,承诺只提供辅助,绝不以任务形式勉强顾一念攻略男主。而顾一念也立下道心誓,以灵魂契约的方式帮助系统隐藏自身,即便修为大成,也绝不会随意解除绑定。 她们都清楚天道有缺,却又不得不受制于天道的规则,不断寻找、攻略男主。顾一念不是个安生的性子,攻略与修行之余,时不时跑偏,早已是常态。收养顾琢,硬要将他引入正道,也不过是数千年来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 “是我非要救他、教他,一手将他送至飞升的。”顾一念饮了杯茶,沉静道:“如今,为他寻到合适的去处也是应当。” “神主若不喜他,去做个逍遥散仙也无甚不可。” 事实上,以顾琢的脾性与身份,做个散仙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勉强自己留在天宫,只是为了她。 顾琢固然有胡闹的成分,但顾一念也清楚,即便不扯出背德星君这样荒唐的名头,他也很难得到启用。面对异样的目光,他没有负气离去,没有堕入鬼道,而是以这样的方式小心保存着自己的颜面,以荒唐掩盖卑微,在天宫静待她的到来,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散仙?”商采采讶然:“不是你叫他去找神主领职的吗?我方才见他往天宸宫去了,说要痛改前非,做什么……道德、道德星君?” 顾一念:“……?” 〔嚯,两极反转。〕 “逆徒!”明眸染火,方才的疼惜荡然无存,顾一念拍案而起,急急赶往天宸宫。 重檐压日,玉阶枕勾,天宸宫高居流云之上,与日月齐辉,一眼便可得见。 重重通秉,顾一念千赶万赶,到底晚了一步。 纤手推门,少年语带哽咽:“神主,我来领职。” 左脚迈入,男人声线冷冽:“何职?” 右脚紧随,逆徒语出惊人:“道德星君。” 顾一念眼前一黑,强撑着寻位站定,施了一礼。 “小仙顾一念,见过神主。” “然。” 玉阶之上,帘幕之后,隐见一身形奇伟的男子支颐而坐。神光蕴蕴,不怒而威,她只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商采采已与她介绍过,天界众仙按境界高低,共分天仙、真仙、玄仙、金仙四境。金仙亦称大罗仙,乃是仙力之极,金仙之上,有幸触碰到天道规则的方可成神,亦有准圣、亚圣、真圣三等境界。 漫漫天宫,唯有神主一人成神,除此之外,旁的星君道君,虽相互尊称一声神君,实则并非神体。 天道规则。 顾一念沉静敛眸,心中暗生波澜。 神主帝渊,或许是离天道最为接近的人了。欲究天命,必定要各种意义上,无限接近于他。 准圣级别的神人,视线如有实质。一番打量过后,清冽无波的声音响起:“汝,欲求何职?” “听凭神主差遣。”顿了顿,又轻声附加:“小徒顾琢,亦是如此。” “师父……”顾琢吊着半边胳膊,玄衣破败,满身鞭痕。轻唤了一声后,便在她的目光中老实地垂下头来,“听凭神主差遣。” 帝渊并未任命,转而问起:“顾琢的伤,是你所为?” “是。”顾一念不敢多言,垂首应声。 “本君久闻玉山真人大名,三界唯一的雷灵根,果然与众不同。”他忽然沉声:“与天雷同源,隐有天威。” 一字一顿,伴随着神力荡开,沉沉砸在顾一念的心头。 4、走马上任 顾一念心头一紧,914早已被吓得休眠。 准圣神人,天地规则的共掌者,强大到像是另一个体系的生物。只是一眼扫过,便清楚拿捏到她的根底;仅仅一句问询,就足以叫人心防失守。 雷灵根不止与天雷同源,它根本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顾一念不确定帝渊能否看透这点,但她清楚,准圣面前,任何谎言都将无所遁形。 定了定心神,她复施一礼,斟酌着回道:“神主过誉,小仙法力低微,灵根虽与天雷同源,却有如萤火曜日,不敢相提并论。” “哦?”帝渊不为所动:“那,汝可想扶摇直上,比肩曜日?” 殿内一时静寂,连最没眼力见的顾琢都哑了声。枕月伴日,唯有神主所居的天宸宫。 顾一念思索片刻,索性直起身子,坦然望向上首遥遥的神光,清晰回道:“想。” 顾琢愣了愣,几步凑到她身边,接话道:“我也想!神主这话说的,估计是人都想。” 傻愣愣的话语中竟暗含责怪,顾一念只觉手心发痒,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想抽出鞭子再教导一番。 或许是生来半鬼的原因,顾琢天然缺失了许多人性,无悲无惧,无痛无悔。笼罩在强盛的神压之下,也能直愣愣地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是一步险招。顾一念的道,本就要扶摇直上,穷究天命。她无法向帝渊隐瞒,索性直白地说出口,即便不能使帝渊欢喜,至少也比畏葸扯谎要来得好。若是意外搏得神主欣赏,更是过望之喜,毕竟,与天道共执的神人帝渊,本也是她目的的一部分。 然而,这一切都不应与本就处境不佳的顾琢联系到一起。顾琢违逆天道的出身注定了他无法得到帝渊的重用,于他而言,尽早脱身做个散仙才是上上之选。 偏偏他用五百年的胡闹将自己推举到众人面前,如今又迫不及待地出来为她说话,无异于是彻底将自己与她绑定。前路漫漫,险阻万千,他定然会作为自己的软肋,遭受所有敌对者的冲击。 顾一念心中暗叹,向前一步半遮住他,尚未开口,玉阶之上,帝渊竟是轻笑出声:“小顾仙君稚子心性,在这天宫之中实属难得。” 见他并未介意,顾一念松了口气,解释道:“小徒天资远胜于我,不足千岁便早早飞升,未曾多加教诲。神主请见,今后,小仙定救过补阙,多加管束。” “然。”帝渊颔首,不再多言:“敕令玉山星君顾一念掌刑司罚,其徒顾琢……为道德卫士,辅弼左右。” 道德卫士?顾一念嘴角微抽,神色有些许古怪。这样讽刺,帝渊该不会也是穿越者吧。 不,天道天然排斥穿越者,贵为神主的帝渊,堪称天道嫡子,绝不可能是穿越者。 思忖之间,帝渊微微抬手,神光荡出天宸宫,东南方向一座青峰拔地而起。 “赐神山一座,愿,玉山起,万劫同。” 神人开口,言出法随。伴随着帝渊的话语,仙山连入顾一念的识海,一道玉牒落入手中,与此同时,顾琢也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令牌。 “诺。” 成功将徒弟留在身边,顾一念微松了口气,循规行礼后便带着顾琢退下了。她好奇那位先天神人,却不敢回头,只在迈步出殿时,借着明如鉴的琉璃玉窗,悄悄望了一眼。竟不想,只这一眼,便与神主撞了个正着。 蕴蕴神光淡去,露出一双狭长微眯的修眸,目光莫名,同样注视着她映在琉璃玉窗上的面容。 自来到天宫起便强收着性子谨言慎行,这一瞬却叫她险些失态。顾一念强撑着仪态离去,直到了玉山上仍有些晃神。 “师父。”顾琢守在一旁,觑着她的神色,小心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顾一念定了定神,勉强安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往后面对神主,还是要更加恭敬,谨言慎行一些。” 914重启归来,语带虚弱,仍坚持吐槽:〔你也好意思说这些。〕 顾一念微哽,面色有些许不自然。好在,顾琢乖巧地垂着头,并未发现。 “知道了,师父。克己复礼,徒儿省得的。” “好了。”顾一念失笑,揉了揉他的头,“道德……道德仙君,去四处逛逛吧,看看我们新的玉山。” “好!” 她到底没能说出道德卫士四个字,好在顾琢也不在意,反倒为这更高一级的地位感到欣悦,乐颠颠地便奔走了。 〔一千多年了,他还是这么好骗。〕914幽幽道。 师父名满修真界,有着满天的前任,徒儿却老老实实地念叨着要守礼。 〔他吵着要做背德星君也是因为这个吧。〕914猜测:〔有了这个仙位,才是名正言顺,不算无礼。〕 顾琢无悲无惧,行事难免少些分寸,顾一念当年亦是思索良久,才决定以君子之礼来教导规训他的行为。 诚然,顾琢的“礼”与凡世君子有着极大的不同,甚至由于违逆本性,在有些时候更像是个装模作样的绿茶,但总归比教导他如此的师父要好上许多。前世今生三千多年,细细算来,她似乎只有今日在神主面前最是体面守礼。 “都是从前的事了,成仙的人了,也该稳重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顾一念转移话题道:“捕捉到帝渊的信息了吗?” 〔……没。〕 神威赫赫,914不敢妄动,也是情有可原。顾一念沉吟片刻,体贴道:“那天界信息?” 识海之中一片死寂,顾一念愣了愣神,再次让步:“先试试解析这座神山吧。” 亲眼见证了神人的造化之力,顾一念难免有些心急。曾经以为飞升便是一大步,如今才知,欲究天理,达到触碰天道规则的境界,她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久久的沉默过后,914勉强动了动,光幕上出现些许杂乱的信息。 914毫不意外:〔宿主,天道数据库已经开始紊乱,无法接入。或许,我们要另作打算了。〕 顾一念一怔,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迟则千年,快则百年。这方世界,要崩毁了。〕电子音里夹杂着少许乱流,914声音疲惫:〔我们,来迟了。〕 ** “师父!”顾琢一路小跑而来,认真禀报:“山上什么都有,主殿之外,还有律司、刑堂,殿后还有供人居住的别院呢。” “很好,你寻一间住下吧。”顾一念斜身倚在游廊旁,单手支颐,神色散漫,随口回着。 顾琢乖巧坐下,顺着她的目光,望见殿前兀然耸立的一块巨石,其上凿刻着狂狷的字迹。 “万劫同。”顾琢嘀咕着,想起天宸宫里神主最后说过的话,喃喃重复:“玉山起,万劫同……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在想呀。”顾一念松开手枕进臂弯,明眸如镜,映着碧色苍穹。 佛家将世界自初生至毁灭称之为一劫,世界周而复始,某种意义上来说,万劫,几乎相当于永恒。 帝渊或许已察觉到了天道的异常,是以才会在殿上试探她的品性与抱负,而身具天道同源之力,又立志高远、坦荡负责的顾一念显然赢得了他的青睐。 神主对她寄予厚望,御赐仙山、委以重任,连她最不放心的小徒弟都安排到了身边,绝了她的后顾之忧,为的就是要她倾尽全力,让岌岌可危的天道多上一份支撑。 〔帝渊果非常人。〕顾一念在识海中与系统小声抱怨:〔从进门开始没有半句废话,连神威、语气都拿捏地恰到好处。〕 恩威并施,尽显王者风范。若不是914观测到天道数据库的紊乱,知晓内情,寻常小仙怕是要被番王道之术冲昏头脑,撸起袖子为帝渊大干特干起来。 〔寻常小仙没有雷灵根,不值得神主动心思。〕914摇头直叹:〔天道想不到自己丢向虚空的力量,会被你捡了当作灵根带回。帝渊更是想不到,青天白日的会飞升来一个天道废弃物,叫他平白浪费时间。〕 “……”顾一念被说的没脸面,讪讪坐起身来。 事实如此,她无法反驳。天道将失控的部分力量抛掷虚空,却让意外闯入这方世界的她融入体内,化为灵根带了回来。没有功法、没有灵宝、无法入道,一个个死局被她与系统联手打破,硬生生走到了天上,如今又得了神主重用,试图培养她与自己一同支撑天道…… 顾一念代入天道视角想了想,这就相当于她中午丢了一包秽物,晚上秽物自己走了回来,自家儿子还视若珍宝,抢着要炫进她嘴里一样荒唐。 逆子!顾一念面色难看了起来,看向顾琢的神色也有些莫名。 顾琢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端正坐姿说起自己对题字的理解来:“万劫即是万世,神主看重师父,盼着玉山能教法度常明,万世不改。” “然。”顾一念颔首。单就字面而言,绝大多数人想到的都应当是这个含义。天上人间一片祥和,若不是确切得知天道紊乱的消息,她也不会向旁深思。 “非也。”温润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绯色官服,仿若凡人的清俊男子缓步走来,侃侃道:“小顾仙君此言差矣,万劫可作万世之意,亦可作万般劫难。星君掌刑司罚,于玉山睥睨,天下万劫,遑论大小,皆等而视之,一念而过。凡间有诗曰:道人此宴坐,一念万劫融。正合玉山星君。” 顾一念指尖微颤,被尬的许久回不过神。 914叹为观止:〔真是好清奇的马屁!〕 顾琢听得头痛,十分暴躁:“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何人?” 男子姿态从容,翩翩一礼:“下官闻如许,玉山仙吏,见过两位上仙。” 原是她的下属。顾一念强压下尬意,唤他起身。 闻如许应了声“是”,含笑抬眸,一双狭长微挑的瑞凤眼蕴着精光,直直落进她的眼眸中。相似的形态,相似的角度,像极了今日天宸殿上那惊鸿一瞥。 闻如许长眉修鬓,生得极为俊美。顾一念有些许晃神,忍不住想,若是没有了琉璃玉窗从中阻隔,神光淡去,帝渊是否也会露出这样一副面容来? 5、旧情转生 〔不大可能。〕914兴致缺缺,提醒道:〔他只是个仙吏。〕 天宫之中存在着大量的仙娥仙吏,皆是下界有大才德之人,枉死后被点化而来。闻如许一身绯色官袍,行为举止皆带着士子风味,是何出身不言而喻。 顾琢却像是看不出,讶然的目光上下打量,语出惊人:“爹?” “……?!”闻如许受宠若惊,忙道:“小顾仙君客气了。” “你倒是不客气!”美目圆睁,顾一念气不打一处来,拉过徒弟问询:“你们先前见过?” 顾琢头脑本就缺弦,或许是趁她不在,稀里糊涂叫人欺负了去。 闻如许连忙解释:“上仙明鉴,闻某乃今科探花,日前在曲水宴上遭人算计,失足落水,今儿个才经点化入得天宫。” 顾一念目露狐疑,尚在斟酌他话语的可信度,顾琢却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激动道:“爹爹,你重入轮回了。” 闻如许一头雾水,顾一念却是瞬间明白了过来。生为半鬼,顾琢对于魂魄气息的辨别是刻在骨子中的本能,他不会认错,那个自小陪伴他长大的男子。 〔……是他。〕顾一念神色恍然,气势登时弱了下来,她无暇质问,也再端不起上仙的架子。 眸光复杂地逡巡了一番,她客气地唤了声“闻大人”,公事公办道:“玉山初立,暂无事务要处理。闻大人且寻个住处安顿,旁的事,我们改日再议。” 语罢淡淡颔首,莲步轻移,几息间便消失在了偏殿。 灵魂相契,914知晓她并不如表面那般云淡风轻,不由感叹:〔他竟也成仙了,你这人设立得可够稳的。〕 “谁说不是,早知如此……”顾一念表情复杂,沉沉叹息。 修真界皆道玉山真人身负道缘,每一任道侣都可借运飞升。顾一念与系统却清楚得很,事实恰恰相反,是她们精挑细选出了有飞升资质的男主在先。若是个凡夫俗子,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将他引入道途,就如同前世的闻如许一样。 故国的陨落,始终是横亘在顾一念心头的一根刺。一句“此为天命”推着她不断向上,她要成仙成神,要走到最高的地方,去问一问天道缘何如此。 国破家亡之时,闻人渊对她承诺:“等我,念念,我们终会再见。” 她的小将军没有食言,重入轮回,他带着相同的面貌与姓名再度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仿佛生怕她认不出一样。 可顾一念却一刻也未曾为他守候。 千余年的时间里,她将清冷自持的太上长老拉下神坛,叫同门二兄弟倾心相付,与文道世家的翩翩公子共赏山川,也和那离经叛道的世家弃子同担骂名。 一位位惊才绝艳的修士,一道道震碎虚空的天雷,铺就了她光明坦荡的仙途。玉山真人顾一念,是修真界绝无仅有的雷灵根修士,亦是名满天下的风流道君,却唯独不是昔日大禹富丽端方的长公主,闻人将军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小琢好像没气了。”顾一念蹲在地上,伸指探向鬼婴鼻间,蹙眉自语:“他怎么什么都不吃?这身上的青紫要怎么才能下去?” 识海中一片静寂,914一问一个不吱声。 如何把鬼婴养育成人,它翻遍数据库也找不到答案。与天道违逆的方式有很多,顾一念偏偏选择了最为难自己的一种,不愧是整日里挨劈的雷灵根修士,精神状态遥遥领先。 “这孩子怎么了?”一双大手拨开棉被,在鬼婴冰凉青紫的身体上急切按压,几道大穴走过,婴孩竟奇迹般恢复了呼吸。 男子合上被子,抱起顾琢,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草编小窝,嘴角直抽:“在下若没看错的话,这应当是个狗窝?你是什么人?这是你的孩子吗?” 顾一念怔怔抬首,视线反复描摹、确认。已是合体期的高阶修士,在这个瞬间心悸难以自持,语带哽咽:“闻人渊?” “……是我。” * 桃源谷闻人谷主行医归来,竟带回个艳若桃李的小娘子。小娘子不知年岁,妆饰华美,通身风流气韵,最重要的是,还带着个刚足月的病弱婴孩。 风言四起,闻人渊恍若未闻,大宴四方,风风光光地将那小娘子娶进了门,随即关闭桃源,与她游历江湖,不知去向。 他们着实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甜蜜时光,夫妻二十载,在红尘里打滚儿,在俗世江湖中快意恩仇,遍览千山归来,依旧笑唤卿卿。 〔仙凡有别,至多,也只能到这了。〕914静静提醒。 顾一念不愿,闻人渊亦是不愿。她教他修行之法,为他寻来无数灵宝妙药,却终归只是徒劳。 可怜闻人谷主医术高绝,治得了天下所有奇难杂症,唯独治不了自己的天资鲁钝。初见时肌肤青紫、气息奄奄的婴孩,从牵手唤他爹爹,到垂首教他修行,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少年聚气、出剑,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爹爹,有感觉了吗?” 闻人渊落寞摆手,回头望见春池中自己隐见斑白的鬓发,若有所思:“此道不通,我再想想办法。” 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割肉、放血,甚至试图剖开丹田,找出自己究竟何处有异。 “别这样……”顾一念颤着指尖,按下他手中利刃。 “那么多的灵丹妙药,便是块石头,也该生出灵根了。”闻人渊执拗道:“念念,问题在我,让我试试。” 平生第一次,顾一念怕了,后悔了。 仙凡有别,她既然选择了修行,选择向那最高处去,就不该再贪慕这一点浮世虚欢。禹国覆灭千年,长公主顾一念与闻人将军的遗憾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任凭今日的玉山真人与闻人谷主如何努力都不会再有改变。而她以为的重修旧好,生生毁了他本该崭新的一世。 月照花谷,顾一念孑然一身,缓步而出。 “师父?” “走吧。” 桃源复开,闻人谷主荷着药锄,又过上了行医采药的平静生活。他听闻自己曾有妻儿,携手游历江湖,是一对神仙眷侣。记忆中一片空白,满谷珍奇也填不满心底的空落,不过区区数年,便落得个抑郁而终的下场。 “他变样子了,或许,是不想再认我了。”顾一念怔怔出神,轻叹:“也好,也好,是我对不住他。” 这一世,愿他光明璀璨,与她无关。 ** “两世生身父母不同,样貌自然会变化。”顾琢拉着闻如许,兴致勃勃道:“爹爹放心,我断不会认错你。这一次,我会为你养老送终。” 被迫接收了太多信息,一时竟是槽多无口。闻如许神色复杂,婉拒道:“下官年方十九,刚来天宫半日。” 千余岁的上仙唤他爹爹,闻如许实在是担待不起。不但如此,什么养老送终,也实在太过冒昧。 顾琢知礼,两世不同,千余岁的人唤一个十九岁的少年郎做爹爹,实在不大礼貌。想了想,他认真改口:“闻大人前世于我有恩,我会为你送终的。” 有大才德之人无辜枉死,会被点化至天宫当差。不同于渡劫飞升、得天道认可的正经仙人,这样的仙吏仙娥若无甚建树,到了寿终之年,便会重入轮回。 “仙君说得哪里话?”闻如许有些崩溃:“下官该寿九三,七十余年的时间,即便立不下什么功劳,也早该入道修行了。” 少年脸上呈现出显而易见的心痛,长叹着摇头,言辞笃定:“你,不行的。” 到底也才十九岁,春风得意的新科探花郎何曾遭过这等贬损,闻如许抿着唇,涨红了脸色,又慑于地位的悬殊而不敢反驳,气闷不已。 偏殿大门打开,一道婀娜的身影迈步而出,闻如许眼眸一亮,一溜烟跑到顾一念身旁,“星君!” 莲步轻移,疏离地避开,顾一念淡淡道:“接神主谕令,明日金吾卫将送来第一位罪仙,闻大人记得做好文书准备。” “是。”闻如许施礼应声,而后展颜笑道:“下官表字檀渊,星君可如此唤我。” 又是一个渊字,他到底没舍了名讳。顾一念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轻声婉拒:“不必了,便随天宫规矩来吧。” 顿了顿,她别开视线,吩咐道:“往后,你便跟着道德仙君,听他差遣。” 顾琢掩不住喜色,飞快奔来挤进二人中间,一左一右揽着他们的手臂,幸福唤着:“师父、爹……闻大人!” 闻如许躲避不及,再度落入魔手。嘴唇翕动,他终是忍不住委屈,一把拽住顾一念的衣袖,恳求道:“星君,万万不可啊!” 7、我心忧止 吃点心,喝灵茶,乱七八糟地与沈如朽说了好些话,顾一念一身轻松,抻着懒腰走出门。 院中三人分坐两边,皆是满身狼狈。 “你这小鬼,还挺能打。”凌云霄抱着鹤鸣琴,一面气喘,一面也忍不住惊异。 顾琢来天宫已有五百余年,他们相互看不惯,但碍于顾一念的关系,至多也就是碰碰嘴皮,你追我赶地做做样子,放几句狠话。如此你来我往、真刀真枪的打斗,还是第一次。 他们都没有尽全力,但顾琢确有以一敌二之力。凌云霄罕见地生出几分欣赏,干脆道:“小鬼有些本事,改日再战。” 顾琢尚未平静,身周涌动着些许煞气,视线轻轻撇过,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和弹琴的打。” “你说什么!” “小琢。”二战一触即发,顾一念连忙走出,唤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了,明日金吾卫还要送罪仙来的。” 顾琢闻言点头,乖巧起身。 “险些将这事忘了。”凌云霄一乐:“我与师兄如今便在金吾卫任职,往后交手的机会多的是。” “小鬼,明日见。” ** “唉。”顾琢蹲在案前,低叹出声。 “……?”闻如许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仪容得体,没有丝毫惹人不快之处。沉吟片刻,他并未言语,换了张书案继续准备文书。 顾琢皱了皱眉,跟着跑了过去,再次蹲在他面前,“唉。” 闻如许一头雾水:“小顾仙君有事?” 顾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伸出净白无暇的手腕,道:“方才,这里有一道剑伤。” 闻如许面露沉吟之色,“然后?” “爹爹……”少年抿了抿唇,声音几不可闻:“闻大人给我吹吹。” 顾一念推门而入时,正巧听见这句话,无奈摇头,她出言解围:“闻大人不必……” 话没说完,便看到闻如许轻笑一声,托起少年的手腕吹了两口,问:“疼吗?” “……不疼。”顾琢犹豫一瞬,实话实说:“我不是人,不会疼的。” “不会疼,也会伤,还是要爱惜自己。”闻如许沉静道。 天色将晚,暮光自花窗中斜映进来,或许是这暖色光晕的原因,又或许是其他,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竟带着几分宠溺。 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竟会有这般慈蔼的时刻吗?顾一念微怔,一时有些恍惚。眼前仙吏的身影与从前的药师重合,恍然仍是故人。 “玉山星君?”闻如许唤道。 顾一念回神,摇了摇头,再度警告自己,这是他全新的一世,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放下几套衣服并灵食丹药,她言语冷淡,公事公办道:“仙吏的开支用度由所在官司负责,暂且先备下这些,闻大人若有需要,随时再提。” “玉山没什么特别的规矩,殿后各院皆可居住,你们自便,我先走了。” “师父,你不和我们住吗?”顾琢讶然。 “不了。”顾一念敛眸,拿出早就备好的理由:“采采为我精心备下居所,等我多年,不可辜负友人心意,总要先聚上一阵子再说。” 顾琢认真点头:“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闻大人的。” 说着,还亲热地揽住他的肩头,再度承诺:“生时照顾好你,死时为你送终!” 又来!他是真的很盼着自己死啊。闻如许身子一僵,目光惶惶:“星君……” 恳求尚未出口,那道身影便已消失在门外,动作利落,毫无留恋。闻如许咽下未尽的话语,略略垂眸掩住其间的暗阖。 不必心急,一切都为时尚早。 ** 天宫规矩,名随下界。 商采采曾号浣薇真人,如今则是协管天宫内务的浣薇仙子,仙品不低不高,逍遥自在,亲手打造的浣薇云邸更是别具意趣,有她鲜明的个人风格。 曲水廊亭,山花掩映,如粼碧波占据着仙邸大半的面积,偌大的园林两侧分别是她与顾一念的居所。 顾一念先是向东去了忧止居,却意外扑了个空。她步履不停,不假思索地向西而去,玉山居内,果然见到了商采采。 她一如既往的寡淡而清丽,素衣曳地,将身倚在春池之畔,玉白皓腕搭在水面上,怔怔出神,徒劳地搅动着月色。 顾一念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见她身遭竟还散落着几只酒盏,一副借酒消愁的寥落模样,忍不住道:“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会怀疑你暗恋我。” 商采采回过神来,缓缓起身,眼中的无语也不知是给对方,还是自己。薄唇翕动了几下,她强压下刻薄之语,好言解释道:“只是见到玉山又起,有些感慨罢了。” 顾一念对修真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四处游历时,人们追逐她、寻觅她,盼望着某次偶遇、某个回眸能得她青眼。而当她定居清修,玉山便成了天机与道缘的代名词,兀然矗立,叫人向往又不敢接近。 商采采无比感谢自己那次的勇敢与坦荡,意外坚定了道心,踏上仙途。只是她没想到,众仙之上还有神人,天宫之外还有妖魔,飞升也不过是踏入了一段更长更艰难的旅途。商采采清楚,资质所限,她难以更进一步了,但见玉山又起,她又由衷希望,顾一念可以代她望见终极。 “恭喜,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怎么会,你费心备下的,只待半日岂不可惜?” 客套了两句,商采采抚鬓欲起,顾一念按肩止住,坐到她身旁斟了两盏酒,认真道:“采采,多谢你。” 短短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若不是商采采提前备好一切,及时为她解围,又提点了大量信息,她今日断不会过得如此容易。 商采采浅浅一笑:“玉山真人说得哪里话,您人脉满天,该是我谢您选择了我的陋室。” “阴阳怪气。”顾一念微眯眼眸,指尖轻点在杯盏上,干脆问道:“商采采,你喝不喝?” 商采采蹙起细眉,神色凄凄:“星君这是什么意思?” “……还装!” 顾一念忍无可忍,倾身过去捏住她尖细的下颌,将玉盏送至唇边。商采采失笑躲避,撑着她的肩膀推拒,不知悔改地继续扮着绿茶挑衅。二人你来我往地撕扯了好一阵,最终大笑着躺倒在碧桃花树下,肩并着肩。 这里离穹顶极近,星子烁烁漫天。顾一念抬眸看着,忽然道:“我今日去了师尊那里,宗门离散,他并未怪我。” 商采采掩唇轻笑:“我猜,他定是说‘此为天命’。” 顾一念也忍不住笑,识海之中,914愤愤休眠,直骂她们是两个颠婆。 “沈仙师是真的疼你。”商采采平静些许,认真道:“我从前羡慕你,直到我自己经历了天劫。” 飞升之前,商采采曾想将道心之悟说与她,却受制于天道规则而未能出口。超脱凡世,必有所舍弃,放下纷繁杂念,只坚定成仙的决心。 于商采采而言,她放下了对顾一念的妒羡,于旁人而言,他们放下的,是对顾一念的情意。 商采采每每想起,都觉心坎酸软。数万年间唯一的道缘,有多少人得道飞升,便有多少人斩断情缘,弃她而去。而顾一念竟也一路走了下来,只身面对天下风言,无怨无悔。她似乎永远敢爱,永远不介怀,永远扬首直面身前的一切,无论那是高岭还是深渊。 “念念,你的道是什么呢?” 你舍弃了什么,坚定了什么,又将最终走向哪里? 身侧的呼吸渐趋绵长,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商采采意识昏沉,摇摇晃晃起身,挥手聚桃花为衾覆在顾一念的身上。 星子漫天,商采采独自走在回忧止居的路上,心中满是安宁。她终于能够坦诚自己的钦羡,光明地说出向往,同时也尽己所能,弥补曾经的过错。 那份萦绕千年的忧虑,或许真的能够停止了。 ** 新官上任第一日,顾一念起了个大早,早早赶往玉山。而金吾卫来的,竟比她还要早。 殿内,周应淮正与闻如许交接文书,凌云霄瞧他面生,好奇问:“新来的仙吏?他什么毛病?” “失足。”顾琢主动回答。 凌云霄不禁摇头:“啧啧,这么小的年纪。” 顾琢目光沉痛:“才十九岁。” “唉,真是可惜。” 闻如许忍无可忍,停下手中动作,愤而争辩:“失足落水,落水!” “……不然呢?”顾琢侧头,不解道。 闻如许忽然哽住,面色羞红,愤愤道:“星君,您看他!” 顾一念刚一进门便被拉住,被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弄得颇是无奈。正事要紧,索性将凌云霄与顾琢两个性子跳脱的赶了出去,与周应淮、闻如许围坐议事。 殿内一片静寂,周应淮与闻如许皆是无言,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子翻阅文书,目光中偶见思索,有着相似的温度。 廊下,凌云霄与顾琢相对而坐,皱着眉头连连拨弦。五音七声时缓时急,饱含着浑厚的仙力,偏偏顾琢不为所动,靠着栏杆,几欲昏睡。 凌云霄不可置信,探头向殿内喊道:“师姐,这小鬼是不是哪里不对?” 顾一念神色复杂,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忍,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继续手头的事务。 凌云霄一头雾水,顾琢打着哈欠,主动开口:“你都说了我是小鬼,音术乱心惑神,而鬼没有心神。” 顿了顿,他认真道:“你不要总提这个,很不礼貌。” 凌云霄怔了怔,哑声解释:“你看起来……我没想到。” 除了打斗时会涌动煞气之外,顾琢平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思路异于常人,脑子不大好用的普通小仙。凌云霄拿着鬼物二字刺了他许多年,其实并没将他与寻常妖鬼等同视之。 顾琢挠了挠耳朵,没大在意:“虽然没啥用,但也挺好听的,继续吧。” “……”凌云霄深吸口气,倒提着琴朝他砸去:“你当我是你家琴师吗?” 顾琢吓了一跳,立即斥责:“坏师叔,没礼貌!” 打斗声渐去渐远,殿内,周应淮与顾一念相视一笑,皆有些无奈。 “罪仙已入水牢,封锁仙力,隐去面容。”周应淮解释:“从前刑罚分离,执刑人不可参与量刑,不可知罪仙身份,此次施刑亦应如是。往后,便要你独自来做这些了。” 顾一念有些不解:“这两份文书是同一罪仙的?量刑标准为何,如此处罚是否过重?” “是同一罪仙。此次标准由师尊拟订,神主过目认可。应当……不重。”周应淮神色复杂,停顿片刻,似是在筹措语言。 “他斩了妖皇龙尾。” 顾一念:“……!!” “收押后出逃,又将龙尾烧烤食用,罪加一等。” 顾一念:“……” 久违地感受到震撼,她深深感叹:“真是位猛士。” 顿了片刻,顾一念忽觉不对:“等等,妖皇是?” 周应淮静静敛眸,沉默许久,无奈道:“浮空云海的龙神,昨日升仙台上曾派出神使,力邀念念前去做客的那位。” “或许,也是念念的旧情人吧。” 8、罪仙公皙 顾一念的故旧中确有一条小龙,通身银白,龙角如玉,手感极好。 “如果是他的话,倒是没事。” 岑厌之并非纯血龙族,不知名的另一半血脉给予了他强大的自愈能力,断尾再续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顾一念失笑,有些想不出那条小白龙秃着尾巴的样子。笑过之后,又有几分恍惚:“他竟做了妖皇。” 〔以他的智商,除非妖族全员弱智。〕914嫌弃非常,惹得顾一念再度失笑。 见她毫不介怀的承认,态度熟稔,甚至面带笑意,周应淮皱起眉头,认真道:“师妹,天界局势复杂,仙妖两族并不全然友好,你这位故人,还是要多防着点。” “是,合该如此。”顾一念颔首,心中自有计较。 正如914所言,那条小龙并不具备统领一族的实力。飞升不过几百年便能做龙神妖皇,此中必有蹊跷。 不过,这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了。如今对顾一念而言最要紧的是办好差事,取得宠信,不断拉近与神主间的距离,从而找寻提升之法。 见她听进了劝告,周应淮神色缓和,复又叮嘱:“此次量刑较重,是为了给妖族一个交代。同为人族,不说徇私,至少在两份刑罚之间给予他一份喘息之机吧。” 周应淮生性温厚,总是要为旁人考虑周全。顾一念耐心听着他的叮嘱,恍惚仍是那个温柔可靠的玉昆仙宗大师兄。年少时的一幕幕飘过眼前,叫她心底泛起丝丝暖意。 随着时间推移,周应淮越说越多,回忆的暖流从汹涌到平静,而后变得僵滞。 “还有……” 〔还有?〕914失声质问,〔当了两千多年的神仙,他怎么越来越啰嗦!〕 914忍无可忍,在她识海中撅着个大腚到处找休眠按钮。 “知道啦,师兄。”顾一念不由莞尔,笑着打断:“师兄,我还要去罚人呢,改日再说呀。” 她矜了矜鼻子,艳色灼人的眸子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一面说一面伸手将他推出门外,“我可不是采采,你去啰嗦她吧。” 大门在眼前合拢,世界倏忽静了下来。周应淮怔了怔,摇头苦笑,轻叹着离去。 ** “星君,小心。” 闻如许走下石阶,回身抬手,欲要接引。 顾一念神色莫名地扫了他一眼,身形微动,瞬息便闪现到了三尺之外,侧首打量着阵纹繁复的石门,“是这间吧?” “……”修长的手臂僵在空中,闻如许默了片刻,静静收回,几步跟上,回道:“正是。” 递过密钥,他提醒道:“天宫规矩,为确保秉公执法,行刑结束前星君不得言语,严禁交谈及泄露身份,判词也将由下官代为宣读。” 顾一念点点头,抬手以仙力隐去面容,而后召出法器流光,推门而入。 幽暗的水牢正中,束缚着一位长身如玉的仙人。罪仙黑纱覆面,通身仙力封锁,气息沉寂,双手被链条高高吊起,腰腹之下,皆浸泡在阴冷的若水中。 “……夺仙力三成,剖仙骨一节,即刻行刑。” 顾一念依照规矩,并未言语。静待闻如许宣读之后,便将流光长鞭利落一抖,狠狠甩向罪仙的脊背。 麻衣瞬间撕开一道裂口,鲜红的血液挣开皮肉,沿着鲜明的肌理蜿蜒而下。 他下意识地轻颤,喉间溢出一声轻微的嘶喘,随即便是嗤笑,仿佛早已习惯了疼痛,对此不屑一顾。 顾一念不为所动,再度挥鞭而出,按照自己的步调施刑。狂鞭如雨,将那身素白麻衣撕扯得七零八落,道道伤痕交错在精致如玉的身躯上,惊人地艳丽。 而除却最初的那声轻嘶外,罪仙竟再没发出过任何声响。双手主动向上握紧吊住他的锁链,浑身肌肉紧绷,任凭长鞭加身,鲜血汩汩,也无一丝怯意。 〔真是个硬骨头。〕顾一念有几分心惊,心道真不愧是敢斩妖皇龙尾,烧烤食用的猛士。 〔他身材真好,宿主,你轻点打。〕914本性难移,竟有些为这罪仙可惜。 不必它说,顾一念本也留了余地。 一来有周应淮的叮嘱在前,知晓仙妖二族关系并不简单,如此量刑多半只是为给妖族交代。 二来她熟知妖皇的状况,知晓断尾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或许有损颜面,却不会伤及根本,那么同理,这位罪仙也不应当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 顾一念精准控制着力道,流光上隐现紫光,一层层剥夺下对方的仙力。麻衣破败,仅余丝缕垂在肩头,罪仙的脊背已被纵横的伤痕布满,惨不忍睹。顾一念手腕一转,最后一鞭避开层叠的伤痕,拍入水下,猝然落定在他的腰间。 罪仙被这意想不到的位置激得战栗,轻喘着向前挺身。水面荡开,竟露出一枝绯色的秋海棠。 〔是他?〕顾一念骇然一惊,握紧手中流光,忽然有些无措。 〔公皙瓒!〕914激动之余,痛心疾首:〔都说了要你轻点打。〕 刹那间的错愕没有逃过闻如许的眼睛,温润的声音发出问询:“星君?” 顾一念谨守规矩,摇了摇头,心中却也松了口气。剖仙骨本是极为痛苦的重刑,恢复重修少说也要数百年,但对象若是公皙瓒,情况便大大不同了。 公皙瓒性情乖张,出身正统医修世家,却不爱传统医术药理,热衷于探索断肢再续、病灶切除一类的外科疗法,胆大妄为,离经叛道。 三百岁那年,他在历练中遭逢大难,脊梁折,经脉断。命悬一线之际,公皙瓒冒险将一株仙品翅叶秋海棠种进体内,枝干为骨,花叶续脉,自此获得了翅叶秋海棠强大的疗愈能力,生生不息,几近不死。 足踏若水,顾一念走近公皙瓒,蹲下身子,一手捏起他的下颚迫使他仰起头来,一手聚起仙力,在他颈后至肩胛处不断摸索。 “哟,还是位仙子?”感受到纤手柔荑,公皙瓒一声轻笑,自恋调侃:“摸哪呢,可是被本仙君的玉体迷住了?” 顾一念没去理会,指尖确定好位置后,利落地切开,仙力引着一枝海棠破体而出。 “你……!” 公皙瓒悚然一惊,质问尚未出口便感受到枝叶顶端被掐去了一截,禁锢在他下颌的纤手随即松开,那人起身退走。 玉盒中盛着一小段海棠枝,闻如许目露迟疑:“星君,这能行吗?” 刑罚已毕,顾一念亦可开口:“枝叶为骨,骨即枝叶,自然可行。” 公皙瓒声线微沉,冷笑:“你知道的还挺多。” 方才还吊着身子任人欺凌的罪仙忽然发难,双手扯住铁索猛地一挣,劲腰在水下一转,瞬息便来到池边。 他扯去覆面黑纱,同时精准捉住施虐之人的手腕,低声质问:“说,你从何得知?” 顾一念没躲,反是俯身迎近,叫他看清自己的样貌,挑眉反问:“你说呢?” “……顾一念?”公皙瓒怔了怔,怒气尽消,缓缓松了手,道:“好久不见。” 顾一念若有所思:“不,昨日飞升,我见过你的仙使。” 公皙瓒尴尬轻咳:“那都是之前安排下的。” “海棠荼蘼,琼楼摘星?” “……” “醉饮三千,话人世浮欢?” “……” 方才还肆意张扬的仙君,一问一无言。 顾一念微挑秀眉,桃花眼中满是促狭,意犹未尽。 公皙瓒瞬间服软:“……别,别说了。” ** “……别,别说了。”公皙瓒扶额,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声音恨恨:“顾一念,你未免太过偏心!” “你将从前那些道侣个个护得周全,怎的到了我这就满身骂名了?” 公皙瓒一身兜帽长袍,将面孔遮掩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形状姣好,夺目勾魂的狐狸眼。那双眼长睫如飞,忽闪间眸光明灭,将满眼的怒意都生生转做了艳色。 美极,当真美极。美到914日日痛哭流涕恳求她不惜一切,速速攻略,美到素以美艳闻名的顾一念,在他面前都平白淡了几分颜色。若不是他太过美而自知,整日里自我凝视,恐怕这修真界第一美人的位置早就换了人来坐。 “这也不能怪我。”顾一念亦是裹着长袍,掩面低声:“我也挨骂了的。” “我不管,若不是你半夜闯进我房间,哪有这许多事情?”公皙瓒气急,眼角泛起薄红:“你现在就去澄清!外面都传……” “外面都传你不行,连夜跑路。”顾一念焦头烂额,无语道:“这种事你要我怎么澄清?”大张旗鼓喊他一夜七次郞吗? “怎么不能澄清?!就说是你欲求不满,逼走道侣!” “公皙瓒!你的名声是名声,我的就不是了吗?” 争吵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公皙瓒?是那个情不堪举,夜半逃家的公皙瓒?” “嚯,那他旁边……” 视线纷纷集聚,公皙瓒一拍桌案,怒而反击:“顾一念!你喊我名字干什么?” “果然是顾玉山!听闻前阵山上塌了好大一张床!” “……”顾一念闭了闭眼,只觉这辈子的脸都要丢尽了。 9、海棠荼蘼 事已至此,走为上计。 二人对视一眼,暂且放下争端,默契地卷起遁光跑路。 一遁三千里,直跑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幽谷方才停住。公皙瓒修为不如她,气怒更兼疲惫,恼道:“想做什么和我说就是了,我、我又不是不给,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顾一念微红脸色:“我就是想看看你卸下装扮什么样。” “休想!” “……”果然,还是要偷偷才行。 * 入道千余年,公皙瓒是第一个主动送上门的男主。拿稳疯批美人剧本的他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自带名帖,亲赴玉山,坦言想要成为下一个飞升之人,不惜一切代价。 “我可没有说过,每任道侣都能成仙。” 顾一念并不反感他的坦诚,只是这样亦正亦邪的疯批系男主实在不好拿捏,一旦攻略失败,于双方而言皆是浪费时间。 “无碍。”公皙瓒扬着下巴,飞扬的狐狸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勾唇道:“修真界容色可与我相比的也就只有你顾玉山了,左右除了你,我也不会选择旁人,试一试又何妨?” 顾一念甚是无语:“我若不想试呢?” 公皙瓒微挑修眉,干脆道:“那更好了,你到底逊色于我,我也免得被你占便宜。” 言毕竟是转身欲走。 “站住!”顾一念心头火起,横生出几分不服输的劲儿来,“这便宜,我还占定了。” * 公皙瓒华服盛装,宝气珠光,每一根发丝都精心打理过,而后跑来和她说自己容色无双。顾一念自是不服,用尽办法想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化神修士,为何要不用灵力,凡铁劈柴?” “我眷恋凡俗,渔樵耕读的生活别有意趣。” “顾一念……” “我从前的道侣也是这样做的。” 公皙瓒半信半疑,仔细卷起锦袍袖摆,精心选好角度,让落日熔光半映在他精致的侧颜。举斧下劈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感,每劈三根,便要观察日光的方向,调整一次位置。 顾一念:“……”firstblood。 “土灶大锅,稍富贵些凡人家也没有用这个的。” “人间烟火气,最暖道侣心。” “顾一念……” “我从前的道侣也是这样做的。” 公皙瓒长叹出声,无奈坐到了破败的土灶之前。木柴提前湿过水,烟尘四起,怎么都点不燃。他面不改色,调整角度让自己的面容半掩在尘烟之后,窗棂斜映的日光透过尘烟,为他更添了几分朦胧似幻的美感。 思索片刻,修长的指尖还捻起烟灰,在脸侧为自己加深了轮廓的阴影。 顾一念:“……”doublekill。 “寒冬腊月,为何要破冰入水?” “冷水白鱼鲜嫩无双,非要半点灵力不用,才能完好无损地保持口感。” 顿了顿,她主动加上:“我从前的道侣也是这样做的。” 公皙瓒皱眉脱下外袍,内衫竟也是剪裁得体、满绣暗纹。除去鞋袜,赤足入水,精准控制的力道只带起了丁点水花。 游水的动作亦是精心设计过的,流畅饱满的肌体在冰水中几度起伏,两尾白鱼便已入手。上岸披衣,每一缕湿发、每一滴水珠的位置都恰到好处地配合着光线,为他增添色彩。 〔他真好看啊,真的。〕914嘶着口水,不住感叹:〔你就认输了吧,毕竟是男主,不丢人。〕 顾一念心中暗叹,几乎就要认下,上前帮他整理衣饰时,却忽然发现下颌处流淌着一道白痕。 “你上妆了?”顾一念讶然。 “自然。”公皙瓒不耐烦道:“不许用灵力,还不许用水粉吗?” 顾一念:“……”好家伙,女明星的素颜也没你这么难得一见。 略略思索,顾一念心生一计。 他们好生过了一段平静安稳的日子,顾一念不再提什么渔樵耕读,与他每日修行游赏,闲话人生。二人皆是放纵不羁的性子,累日相处下来,竟意外地合拍,公皙瓒状态愈发放松,任她丢了水粉,继续以灵力维持容色。 是夜,顾一念伙同914偷闯卧房,悄悄掀起帷幔。锦被之中,公皙瓒面容素净,安然阖眼,不似白日里的艳丽孤傲,竟意外地带着几分清朗的少年气。 〔怎么办,好像更好看了。〕914呜呜直哭,也不知有没有后悔选错宿主。 到底是高阶修士,公皙瓒很快警醒,微眯着眼眸坐起身来,“做什么?” 伴随着他的动作,锦衾滑落,露出其下身着薄纱寝衣的身体。鲛绡半透,领口大敞,仅在腰间松垮地系着一道锦带,胸腹间饱满起伏的肌理一览无余。 “嘶——”顾一念与系统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你……”顾一念艰难措辞:“爱好很特别。” 公皙瓒低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当即拍床怒斥:“顾一念!” 一番缠斗,房倒屋塌,尤其是那张承载了化神修士盛怒一击的床榻,几乎化作齑粉。 争吵声响了半夜,打斗的法光几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凌晨,公皙瓒扬长而去,修真界风言四起,一吹数百年都未平息。 “唉,那位公皙仙君,不行啊。” “啧啧,玉山真人果真厉害,连一个不行的道侣都带到飞升了。” 劫云渐消,五色天光映下。公皙瓒笑得肆意,回身拉起她,语气难得温和:“往后没人给你当牛做马了,可收着点性子。” 顾一念晋升合体,心情亦是不错,回敬道:“我从前的道侣都是……” “旁人不说,我那表兄可不会为你三九寒天下水捞鱼。”公皙瓒挑眉打断,眼中含笑,满是了然。 顾一念微怔:“表兄?” 公皙瓒低声说出她上一任道侣的名字,叫顾一念瞬间红了脸。那些随口而就的瞎话,原来早已被他看破。 公皙君容色无双,骄傲非常。他是离经叛道的世家弃子,是剖骨种花的狂人疯医,世上无人能让他低头。 攻略面板始终显示着一道问号,914坚持认为他只爱自己。 〔极致利己的疯批美人,原文设定不可更改,公皙瓒只会爱他自己。〕 顾一念反驳:〔那可不一定。至少,他不会对着镜子予取予求。〕 句句有回应,事事有着落,再荒唐的想法都能与她一拍即合,陪着她胡天胡地的去闹。公皙瓒的爱,确实拿得出手。 不过,终究还是断在了这里。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爱,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最终的结果总是没什么区别,无论是她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你若有生之年能够飞升,本仙君给你个机会重修旧好。” “……敬谢,不必。” 破镜不必重圆,玉山永恒矗立,她会永远热烈,永远追逐新的开始。 ** “玉山真是绝情,才来天宫第二日,便把旧情人打得遍体鳞伤。”公皙瓒向后仰倒在水波中,语调散漫。 顾一念扬了扬行刑单,玩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放过了你,他还要不高兴呢。” “哦?”如狐般的眼眸眯起,公皙瓒咬牙恨道:“人就算了,那赖皮龙怎么也……我迟早扒了他的皮!” 顾一念轻笑:“那,希望你下次遇到的行刑人不是我。” 闻如许静静听着,垂落的长睫下看不清楚神色。袖里指尖轻点,他终是忍不住,上前催促道:“刑毕,星君,我们当离开了。” 顾一念点点头,与公皙瓒打过招呼便离开了水牢。 昔日千防万防,不肯叫她瞧见一丝瑕疵的人,此时狼狈地屈居狱中,通身伤痕,还断了截棠枝。顾一念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也不知那断尾的、折枝的,哪个更加可怜。 〔呜呜,他还是那么美,水牢、囚禁,我永远都爱****。〕 顾一念:“……” 些微的感伤被一扫而空,她加快脚步离开这引统遐想的地方,半点也不想知道被和谐的部分到底是什么。 “星君,等等下官。” 身后闻如许匆匆追随,水汽幽氤,苍藓盈阶,身弱近乎凡人的小仙吏轻易便失掉了平衡。 顾一念不假思索地回手一拉,却反让他向前倾来。闻如许反应极快,长臂一伸,一手撑在石壁,一手扶在她腰间,堪堪稳住身体。 顾一念定了定神,问道:“闻大人没事吧。” 他们离得太近,呼吸交错可闻,她客套了一句,便试图撤开。 闻如许却不允,原本虚搭在腰后的大手用力收紧,小仙吏胆大包天,更加凑近了两步。 垂首在她耳畔,他声音如叹:“可是檀渊哪里做的不好,惹了星君厌烦?” 檀渊?顾一念思索了一瞬,忆起那是他的字。 这一瞬的迟疑,合着上一世的种种化作愧疚,如潮袭来,使她愈发不敢抬眸,沉着心不发一言。 “我第一眼见玉山星君,便觉欢喜。小顾仙君说,这是夙世的情缘。” 灼热的吐息落在颈侧,顾一念恍然发觉这十九岁的小仙吏身形竟相当高伟,硬要垂首低语的样子,像极了拥抱。 “渊曾以为这是无上的荣光,后来方知,这份光芒并不只映照着我。只是……” “玉山君友爱同门,牵挂妖龙,就连水牢中的罪仙都可得您笑靥,为何独独对我不假辞色?” 声声质问敲击在她的心上,掀起无声的骇浪。顾一念抿紧了唇,答案却从另一处吐露了出来—— “玉山负我。” 11、我修红尘道 “哦?”帝渊微微倾身,语带兴味:“我竟不知,玉山星君情路如此曲折。” 顾一念笑意微僵,倒也没后悔自揭老底,将那些纠葛说了个仔细。先天神人之力,真想知道这些,也不过是心念一动的事情。主动坦言,总比事情办毁之后负荆请罪要好。 妖皇岑厌之与旁的旧情不同,他性子过刚,有妖族与生俱来的贪婪与决绝,是她为数不多闹得难看的前任。 “所以,小仙的身份,并不适宜做这个调解人。”顾一念面带微笑,低声婉拒。 “未必。”指间轻点桌面,帝渊若有所思:“赔罪是仙族当做之事,是否要接过这道台阶则是妖族要考虑的。” 顾一念心念微动,进一步确认道:“神主的意思是?” 帝渊略略垂眸,神色冷然:“他若不接,掀了也好。” 两族关系似乎比她所想更加复杂,看起来帝渊对所谓的和平并不如何在意,甚至隐隐有厌烦之感。顾一念眸光微顿,正在思量这短短两句间的庞大信息,忽听得对面语气一转,好奇道:“对了,玉山可还有旁的旧情?” 顾一念:“……?” 〔他还挺八卦。〕914大胆开麦。 〔你不休眠了?〕顾一念有些无语,内心却也赞同。 〔……唔,也没那么吓人。〕914强撑道。 见她迟疑,帝渊微挑长眉,竟是轻笑了一声。 顾一念立即回神,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乃是一位先天神人,欲知之事瞬息可得,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说来惭愧,小仙旧情颇多……” “玉山君不必说与我听。”帝渊抬手打断,“欲要穷究天理,成为与天道共掌之神人,该坚定什么、舍弃什么,你必心中有数。” 见他如此肯定地说出此事,顾一念不禁问道:“神主认为,一念能成神吗?” “玉山之雷元与天雷同源,亦与天道相通。若天界仅有一人可成神,必是玉山星君。”帝渊颔首,神色温和:“只是,天意难测,大道孤。此道断情绝爱,非要孤身一人闯过不可。” 顾一念抿了抿唇,忍不住问:“神人亦觉天意难测吗?” “自然。”帝渊敛眸轻笑,淡声道:“天道之下,众生刍狗。若有一日天倾地覆,本君亦不能幸免。” 天倾地覆?顾一念微微垂眸,想起系统所说天道数据紊乱之事,帝渊果然知晓。不过…… “大道不孤。”顾一念抬眸,定定地望着,一双桃花眼艳色灼人,仿佛藏着人间所有的风景,“雷元虽与天雷相通,我却不与天道同路。谢神主器重,只是,一念不会断情。” “哦?”帝渊微眯凤眸,问其缘由:“为何?” 顾一念落落起身,略施一礼,莞尔道: “我修红尘道。” ** 〔你说出来了,你居然说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914聒噪不已,抓狂质问。 〔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顾一念寡着脸,全然不见方才的从容,心情十分不妙。 未得帝渊看中时,顾一念卯着心思办好差事,接近他。得帝渊看重,属意她成为下一个神人时,她又不得不拒绝。 〔他说的我实在做不到,早晚要看出来。〕顾一念神色郁郁,无奈道:〔还不如不看重我,闷声发大财。〕 〔……你原本是怎么想的。〕 〔谈恋爱呗,神人呀,我还没谈过。〕 914提出质疑:〔帝渊看起来可不是会谈恋爱的样子。〕 〔那就做肝胆相照的朋友,云龙相得的君臣。与人发生关系的方式有很多种,红尘不是只有男欢女爱。〕顾一念回道。 914迟疑道:〔你说的发生关系是指?〕 〔……休眠吧,你累了。〕 顾一念心累不已,未曾想帝渊如此绝情,一句“大道孤”,竟是将神人以外的一切都舍弃掉了。 一人一统皆是长叹,不约而同地陷入静默。 雷灵根确与天道相通,却并不是当下主宰天下的部分,而是被天道舍弃、有关情爱的部分。 天意断情,顾一念早有猜测。 在她之前飞升的几位,连同商采采在内,皆于飞升之前放下了自身最为刻骨的情感。 唯有顾一念,她的每一次进境、乃至飞升,皆因天雷。她是窃天雷之力,以强横到远超境界的实力强行突破的。亲情、友情、爱情,一路走来,她的心里越装越满,自始至终没有放下任何。 她永远热烈,永远坦荡,永远不惧怕与人相交。缘起而聚,缘尽而终,短暂挥手作别,又继续在红尘人世中打滚,永远期待着新的开始。 这是顾一念的道,是不容于世,被天道所舍弃的红尘道。道的尽头是什么仍未可知,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将永远继续下去,不舍点滴,永不回头。 〔宿主,接下来怎么办?〕 既已向帝渊坦白,借神人触碰天道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还能怎么办,处理完这摊事情,继续找雷劈吧。〕 若事办得好,或许帝渊会赐她一场天雷也说不定。 顾一念神色轻松,红衣焰焰,向玉山归去。 〔要不,你发个假誓?〕 〔……闭嘴,休眠吧。〕 ** 天宫罪仙不多,罪到公皙瓒这个程度的,更是世所罕见。 神主特派谢屿带了一队天兵入驻,金吾卫那头加紧了玉山附近的巡逻,凌云霄更是时不时就要跑来一趟,瞻仰猛士风采。 “龙尾巴好吃吗?”凌云霄抱琴闲坐,打着奏乐开化师侄的名义而来,却没见拨弄几下。 公皙瓒通身灵力封锁,双手反绑,瘫在廊下躺椅上晒太阳。闻言只是闲闲瞥了他一眼,未加理会。 “不好吃。”顾琢主动回答。 “你吃过?”两人皆露异色,讶然问道。 “嗯。”顾琢淡淡点头,不以为然道:“我小时候经常与他打架,咬下几口也是常事。他是海里的龙,有点腥。” 公皙瓒砸了砸舌,回味道:“幼时是幼时,妖龙如今仙力充沛,小火慢烤,辅以佐料,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凌云霄目露神往,顾琢若有所思,想了一会,竟是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 谢屿带着四位天兵守在身后,面色铁青,几欲骂街。 “星君!”闻如许颤声喊了一句,小跑而来贴近她,神色惊惶,低声道:“他们吃人。” 在场皆是仙力高深的仙君,哪个听不清楚他的低语。 凌云霄低头调弦,神色温和:“师侄,走,我为你奏乐。” 顾琢煞有介事:“师叔雅乐无双,当寻个僻静之地好好欣赏。” “站住。”顾一念环视一周,微眯眼眸,质问道:“你们要吃谁?” “妖皇。”凌云霄老实垂头:“师姐,我打不过他的,说说而已。” 顾琢估摸着自己大概打得过,略显焦灼地思量一番,支吾道:“他长得很快,不碍事。” “长得快也不能吃人啊。”闻如许小声嘀咕,贴着顾一念拉得愈发紧,哀哀低唤了声“星君”。 顾一念身形一闪,将他落在身后,蹙着眉走近廊下,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公皙瓒一声嗤笑。 “那妖龙如今长得不快了,不过也不耽误吃。”狐目斜睨,美艳至极的面庞上横生冷厉,仿若艳鬼。 “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吃与被吃、吞噬与被吞噬的关系吗?”公皙瓒眸光潋滟,勾唇笑道:“我不吃他,他便吃我,玉山君可不能太偏心。” 顾一念脚步一顿,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掂量他话中的真意。 风吹桃叶声瑟瑟,天光被游廊切断,恰恰落在当中,一人光明坦荡,一人阴翳暗阖。 她的眼中没有太多情绪,不见惊异,不见谴责,清凌凌地一眼便可见底。而公皙瓒的狠绝,竟然就在这样简单的注视中败下阵来,一腔怒火都化作了酸涩。 “呵。”强撑着移开视线,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声冷笑,公皙瓒哂道:“顾一念,你也要教训我吗?” 12、此去妖族 “你们先下去吧。”顾一念静静吩咐。 凌云霄一个激灵,反应极快地拉着顾琢:“走,师叔给你弹曲子。” 顾琢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死死拉住闻如许,一道连拉带扯地奔去了后山。 “星君。”谢屿按着佩剑,犹豫片刻,到底是叹息一声,行礼带走了手下。 庭院倏忽静寂了下来,顾一念继续方才未尽的路,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她收回捆仙索,又抬手解了仙力封印,而后同样搬出张躺椅,慵懒倚靠了上去。 公皙瓒活动了一下手腕,身具仙品翅叶秋海棠,仙力恢复的他转瞬便将那些皮外伤治愈了个七七八八。 “玉山星君就不怕我跑?” “你打不过我。” 顾一念头也不抬,直接回道。公皙瓒开怀大笑,为她一如既往的直白坦率。 914在识海中不住碎碎念,心疼它属意的大美人竟疯癫到了这种地步。顾一念神色懒懒,取了一壶灵酒递过去,闲谈一般开口:“犹记玉山脚下初见公皙君,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忆起那时光景,公皙瓒轻笑一声,目光和缓了下来,回道:“玉山真人亦不遑多让。” 当年他慕名而来自荐枕席,目的明确,在玉山脚下摆了好大一番阵仗。和风容与,芳华如灼,漫天纷纷中,容色倾城的仙君手持名帖,翩然出场。本想着要给那传闻中风流好色的女修一点震撼,却没想,先叫那双灼人的桃花眼勾去了半幅心神。 那是他最为爱美的几百年,也是他迄今为止,一生中最美的几百年。 “都过去了。”公皙瓒晃了晃壶中清酒,一杯接一杯地饮着,微微勾起的唇边是难得平和的笑意。 山风微凉,酒也微凉,凉薄的话也到底要说。顾一念敛了敛衣襟,认命般开口:“神主要我带你出使妖族,与妖皇致歉。这是神主保下你的方式,也是我初到天宫的考验。” 那份笑意忽然淡了下来,公皙瓒目光玩味,语调暧昧,唤起了相好时的爱称:“念念是说,要我给你个面子?” “不,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顾一念蹙着眉,望向他的目光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惋惜:“公皙君容色无双,不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海棠荼蘼,琼楼摘星。醉饮三千,话人世浮欢。”缓缓说出半月前仙使编篡的台词,顾一念诚恳道:“妖族一行,我保你安稳无虞。往后,你便过那样的生活。” “你与妖龙有旧,与妖族的一众长老可没有。”公皙瓒语带讽刺:“妖皇不过是个空架子,连他都要受制于妖族,你拿什么保证?” 法器流光并神主谕令共同浮现掌中,顾一念认真道:“得神主之令,此行由我全权主导。用我顾一念的全副本领,与玉山星君的天宫仕途,不知够是不够?” 公皙瓒垂着眸子,看不清楚神色,半晌轻笑一声,暧昧道:“好,我信念念。” 言毕举杯,仰首饮尽,将空杯重重叩在桌上,扬长而去。 “等等。” 顾一念出声唤住,素手拂过腰间玉带,取出两套华服。云缎鲛绡,奢华富丽,一应配饰俱全,靡丽已极。甚至,其间还压着一套薄纱寝衣,绣工绝伦,是他最喜欢的云水绣。 “世人称赞美人,常道丽质天成。我却觉得,唯有盛装华服才配得起公皙君的无双殊色。” “此去妖族,有劳公皙撑场面了。” 公皙瓒怔愣许久,而后笑到眼角泛泪。 “顾玉山,这次,我是真的信你了。” ** “顾玉山,不是说此行由你全权主导吗,怎么还没出玉山就折了面子?”公皙瓒身披海棠云水绣鹤氅,镂金玉扇半掩着笑意,神色飞扬,语带调侃。 顾一念无语凝噎,左臂被顾琢抱住,右臂叫闻如许揽着,耳边萦绕着二人你来我往的争辩,争到急切时,还要拉拉扯扯,你追我赶一番。 顾琢任性道:“我才不要去见那妖龙!闻大人也不要去,留下陪我。” 闻如许大惊失色:“星君明鉴,小顾仙君不去,那下官定然要去!” 顾琢面露不满,伸手去拉,二人以顾一念为圆心转了半周,左右位置互换,继续争辩了起来。 “我若去呢?” “那我留下。” “……” 不远处的廊下,公皙瓒轻摇玉扇,偷腥狐狸一般笑得见牙不见眼,谢屿依旧严肃,谨守职责按剑警戒,视线死死盯在他的身上。 周应淮与凌云霄亦得空来送行,前者眉头微皱,似是不满,后者则是目瞪口呆,惊出一身冷汗。 忍不住向师兄身后躲了躲,飞升两千余年的老牌上仙犹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背,忆起幼时被师姐教育度化的经历,由衷钦佩:“那小鬼头着实英勇。” 想不到顾琢平日里装得乖巧,关键时刻竟能爆发出如此胆量,不愧是无痛无惧的妖鬼。凌云霄不禁有些好奇,想看看他能在玉山星君的流云鞭下走过几道。 答案很快揭晓,破空声甫一响起,顾琢立即抱头蹲下,熟练道:“但凭师父吩咐。” 凌云霄:“……”好家伙,比他当年还没胆子。 闻如许长出了口气,拉住顾一念的袖子,神情恳切:“星君,请务必叫下官陪同。” 顾一念略略垂眸,未曾应允。 这次出使确实不宜带着顾琢。他与岑厌之曾一道在顾一念身边待过,彼时她刚带着顾琢离开桃源谷不久,顾琢思念闻人渊,分外瞧不上对她整日献殷勤的妖龙,日日争斗不休,直到顾琢飞升的前一天,还发生了一场恶战。 至于闻如许……妖族那边态度不明,或有危机。而仙吏灵力低微,没有自保之力,她即便有能力保他,也终究多费心力,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带去。 “你们都留下。”说罢,便抬手唤人,整装欲走。 “芜湖~”顾琢一声胜利欢呼,飞扑到闻如许的背上,骑马似的颠了颠,兴致昂扬道:“冲呀!” 闻如许神色憔悴,声声唤道:“星君!玉山君!玉山……” 声线愈唤愈凄,最后变作一句:“玉山负……” “够了。”顾一念心下一惊,回头喝住:“小琢,下来。” 目光复杂地扫了眼神色委顿的探花郎,她终是妥协:“闻大人,跟上吧。” 闻如许翩翩一礼,笑逐颜开:“是。” “有趣,区区仙吏,端得是好手段。”狐目微眯,公皙瓒笑得意味深长,凑近低声:“小仙吏,你猜,她看不看得出来?”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一甩袍袖,率先登上飞梭。谢屿带着天兵紧随其后,紧皱着眉内心忍不住犯嘀咕,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押解还是护送。 一行人陆续就位,顾一念启程前最后回首:“劳师兄多帮我……”顿了顿,她改口道:“劳师兄帮我告诉采采,多看顾着些顾琢,莫要叫他惹祸。先前托她的事不必心急,待我归来再说。” “好。”周应淮温笑应声,微顿后又道:“放心去,我与云霄亦会看顾着他的。” 莞尔道谢,谈笑罢。顾一念驱动飞梭,关系两族和平的使团,在一片笑闹中启程,消失在云海。 玉山倏忽空落了下来,凌云霄终是忍不住,凑上前询问:“你真就半点不知道害怕?” 顾琢神情木然,伸手摸了摸颈后,带下满手湿漉,深沉道:“妖鬼无惧,我只是有点出汗罢了。” ** 西天之极,是妖仙世代栖居的浮空云海。它位于天界边缘,背靠虚空,下临魔渊,却是个霞光氤氲,瑞彩千条的极乐之所。 此处天地离得极近,浮空云海与其下的妄渡魔渊相去不过百里,一曜灵清阳,一幽深沉郁,两厢对比强烈,倒显得上头的云海之城如海市蜃楼一般。 “这就是妄渡渊?”顾一念倚在飞梭边缘,凝神望去,却没看出个所以然。 帝渊说得没错,此处她迟早要来,不为妖皇与云海,也要为这深不见底的妄渡魔渊。毕竟,曾使禹国覆灭的漆黑魔雾,便是由此而生。 妄渡渊虽在陆上,却被西荒万千雷暴阻隔,从未有人涉足。昔日她入西荒受雷暴淬体,至多也只走了半程就无法深入。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直观地看到魔渊的全貌。 “妄渡渊?那是什么?”闻如许闻声而来,挨着顾一念便要落座。 公皙瓒玉扇轻点,敲在他的手背,仙力荡开,硬生生将他逼退半尺,笑道:“小仙吏,小心着些,若叫魔气入体,可没人能救得了你。” 久经情场,公皙瓒亦是个风流人物。玉山养伤月余,如何瞧不出闻如许对顾一念的那点心思。微末仙吏,要什么没什么,不思进取,却哄那灵窍不开的小鬼头为他铺路垫石,实在惹人厌烦。 闻如许错了两步,稳住身形,面露讶然。静思片刻后,他振袖摆手,指间储物戒一闪,通身挂满防御仙器,灵光逼人。 “多谢公皙仙君提醒,现在如何?” 饶是公皙瓒玄仙之境,也叫这满身灵光晃得眯了眯眼。玉扇半遮面,他凝神细看,轻易便认出这是谁的手笔。 “顾一念?!”绯衣仙君声线微颤,立目横眉,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我,却为区区一个仙吏炼制了满身仙器?” 而他不过得了两套法衣就满心感动,甘心身入险境,简直可笑! “呵。”闻如许扬眉轻笑,修长的手指拂过玉戒,灵光连连闪过,竟是瞬息又将仙器换了套新。 公皙瓒面覆薄红,怒不可遏,一字一顿唤道:“顾、一、念!” 顾一念:“……” 财不露白,你显摆个毛啊。 13、盛宴风波 云海之畔,飞梭缓缓停靠。 顾一念两袖清风,一身轻松,带头走下。身后,公皙瓒腰佩双环,指带玉戒,鎏金玉扇上也换了全新的扇坠,通身宝气珠光,含笑相随。 914划拉着空了小半的空间,心疼抽噎:〔天杀的闻如许,本统与他势不两立。〕 〔一点东西罢了。〕 顾一念语气平静,指尖却忍不住微颤。骤然拿出那么多仙器灵宝,仿佛连骨头都轻了二两,任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满身仙器被隐藏,闻如许敛眉垂首,老实地侍立在她身侧,仪态端方,久违地表现出了几分文人模样。 〔装模作样,早干什么了!〕914声如泣血,在她识海中呜呜低泣。 公事为重,顾一念强撑着扬起笑靥,率众上前,礼道:“见过妖皇。” 见礼的手方一抬起,便被岑厌之按下,妖皇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她,语气熟稔:“念念,好久不见。” 顾一念笑意不改,不动声色避开他的触碰,回手递过礼单,“妖族镇守魔渊,劳苦功高。龙神祭将至,奉神主之命送上些许薄礼,还望妖皇笑纳。” 岑厌之却是不接,一双碧色眼眸如蕴秋波,款款凝望着她。 “唰——” 鎏金玉扇展开,横亘在二人之间。公皙瓒狐目含笑,轻佻勾唇:“陛下别来无恙,尊臀可还安好?” 仿佛才发现他一般,岑厌之微眯着眼眸,不悦回望。 一番打量,岑厌之讶然发现伤他辱他的罪魁祸首不但风采依旧,甚至更加贵气逼人,满身穿用无不奢华至靡,腰间玉环更是打着顾一念的专属烙印,不由抿紧了唇,骤然沉下脸色。 云虎长老见势不对,大笑着上前接过礼单。恩怨稍后再论,毕竟是仙族来使,妖族如今势弱,不好一见面便闹得如此难看。 略略扫过一眼,确认了仙家名讳,云虎长老客气道:“玉山星君辛苦,盛宴已备,还请移步宫中。” 顾一念颔首,回以同样客套的寒暄。几句话的功夫,岑厌之的怒气竟生生压了下来,虽是面沉如墨,却到底没有发作。 一路边走边聊,灵狐云虎二位长老为她介绍着浮空云海的新奇景观,态度热络,甚至隐隐有几分讨好之意。不但对自家妖皇的脸色视而不见,对伤他至深的公皙瓒也是置之不理,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一念深感不妙,本就提着的心,愈发往上悬了几分。 若非心胸宽广到主君被断尾也无所谓,那便只能是成竹在胸,认为罪魁祸首定然逃脱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 顾一念不动声色,谈笑自如,暗中却朝公皙瓒使去眼色,盼他能暂且压下脾气,以大局为重。后者垂眸把玩着扇坠,果真安静了下来,就连谢屿也暂时放下不满,带着手下跟近,以免突发意外。 不同于下界妖修以人身为贵,形容衣饰皆极力向人族靠拢的风气,浮空云海的妖仙们似乎极为重视原身,或顶兽耳,或拖长尾,连名字中都要直观地带上自家种族。 顾一念初初看去,只道这是妖族圣地,万年蕴养出的种族自信,待到落座宴中,看过几轮歌舞,方才觉出不对。 岑厌之高居其上,左右一狐一虎,仅次他半个身位,就连她这个仙族主使都要再逊他们半级,明白显示着二妖在族中的地位。 仙族众人依次而坐,对面是妖族一干重臣,位次越低,兽形愈显。至于那些奏乐献舞、侍候饮食的小妖们,更是狐头狗脸,人样都见不到几分了。 这一切都明白地显示着,他们同样以近似人形为贵,却由于一些未知的原因,而不得不保持兽形。不但如此,堂堂浮空云海,妖仙世代栖居之地,除却岑厌之一条小龙,竟再没有什么根脚出众的大妖。 〔他这妖皇水分很大啊,座下都是群什么牛鬼蛇神。〕914忍不住嘀咕道。 怪不得会被公皙瓒一个玄仙按在地上打,连尾巴都被剁了去。 〔观其气息,实力倒是不弱。〕顾一念不敢放松警惕,妖族生性凶残,极为尚武,即便在下界也是十分难缠的存在。一言不合,恐怕便要动起手来。 众仙显然也是如此认为,一面各尽职责,维持着宴会的热闹体面,一面暗自警惕着妖族忽然发难。 然而,酒过三巡,盛宴已半,他们一直留心着的危机却并未到来。 顾一念笑意微僵,与虎狐二长老将那几句场面话车轱辘一般说了十数个来回,再是长袖善舞的人也禁不住有些疲倦。 妖族歌舞野性肆狂,三弦配着皮鼓、摇铃,节拍分明,颇有几分上古巫术的色彩,但在几位仙族看来,未免有些凌乱嘲哳。公皙瓒最喜风雅,随着时间推移,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几乎要忍不住脾气。就连谢屿,也禁不住垂下了眼皮,暗自叹息。 在座最为自在的,当属闻如许。 闻如许仙力几近于无,偏佩了满身仙器,既观不清在座妖仙实力,又感知不到威压,是真真正正的无知无畏。 他捧着猴儿酒喝得畅快,酣意当头,硬拉着陪侍的猴族小妖吟诗作对,还非要教导礼仪,约束人家的行止。 “猴兄贵庚?” “一百三。” “二十而冠,三十而立。”闻如许掏出一把梳子,热情地揪住对方,“来,本君为你束发,加冠!” “……有病,有大病!”小猴妖仓皇挣开,被气得直哆嗦,目光不住扫向对面的本族长老。 古猿长老面色铁青,忍了又忍,终是一拍桌案,沉声道:“猴三,回来。” 猴三冷哼一声,朝闻如许狠狠呲牙,而后抱起余下的猴儿酒,速速向自家长老跑去。 “猴兄怎得连酒都要带走?”闻如许醉意醺然,不满道:“酒不给人喝,难不成要带回家去洗澡?” 话音刚落,猴三一个趔趄,竟是左脚绊住右脚,在光滑如镜的妖皇大殿中狠狠摔了个狗啃泥,手中酒坛高高飞起,落向自家长老。 古猿长老目光狠厉,出拳一击。拳风未至,酒坛竟先一步在半空中裂开,酒液洋洋洒洒,透过护体罡风,将他浇了个淋漓透顶。 公皙瓒止了烦躁,大笑出声,取出一顶发冠扔了过去,嘲讽道:“沐猴而冠,不必客气。” 古猿勃然大怒,一掌拍碎桌案,强大的威压席卷,小妖无不战栗生畏,声乐骤停。 “怎么?弦断了?”被通身仙器护佑着,闻如许一无所觉,醺然讶问。 “没,没。继续!”云虎长老打着圆场,微微摆手,将古猿长老的妖气打了回去,怪道:“古猿,莫要小题大做,惊扰了贵客……” 话语未尽,一声铮然。众妖仙循声望去,见一小冥猫爪尖轻颤,张皇无措地捧着张断掉的三弦琴,扑通跪地。 场面倏忽静寂,这场言不由衷的欢宴,终究是进行不下去了。 哒、哒—— 纤柔的指尖轻点桌面,复刻出方才妖族乐曲的节拍。 顾一念若有所思,静静片刻,又逆着节拍反敲了一次,仙力凭空凝聚出弦鼓,奏出轻快的旋律。 伴随着她的敲击,清凌凌的仙力浑然荡开,叫人耳清目明,烦闷尽消。 公皙瓒敛了神色,缓缓坐直身体。谢屿则是睁大双眼,霍然起身,苍青长剑出鞘半尺,周身气势凛然。 顾一念笑意不改,悠悠问道:“诸位,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14、莫欺少年穷 她口中说着“诸位”,一双艳若榴花般的眼眸却半点不错地盯着上首的妖皇。 岑厌之轻摇金盏,微敛双眸。长睫如羽扇般垂落,为那双琉璃碧瞳生生蒙上了阴翳。 “玉山星君误会了,两族风俗不同,对乐曲的喜好自然也不同。仙乐舒缓轻灵,妖乐昂扬激奋,若是心有杂念,听着烦闷些也是正常。” 他淡淡开口,唇边泛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没有初见的单纯痴情,没有一路的沉郁隐忍。在这一刻,岑厌之终于展现出了一个妖皇应有的样子。 顾一念面色平静,半点不为此感到惊异。 相识数百年,从微末狼狈到渡劫飞升,顾一念一直确信,岑厌之并不是个蠢人,即便他时常表现的如此。 * “这也是个男主?”顾一念蹙着眉,手持木棍戳了戳地上生死不知的条状生物,纳闷道:“他连人都不是。” 914核查过数据,确认道:〔《万古妖帝》主角岑厌之,混血妖龙。这是本男频爽文,无脑逆袭打脸那种,男主前期很弱。〕 “龙?”顾一念来了兴致,取出一整盆灵泉将他泡了进去,兴致勃勃道:“还是混血,那得多好看呀。” 〔宿主,系统不建议攻略该男主。〕绑定两千年,914第一次劝阻了她,语带嫌弃:〔这是本古早爽文,金手指巨大,男主本身资质不佳,智力也不高。本世界由七本小说融合,世界线大幅修改,失去金手指与男主光环的他不会有什么成就。〕 “没有就没有吧,就当养着玩了,给小琢做个伴。”顾一念无所谓道:“七个主角已经飞升了五个,这个不管,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遇见下一个。” 后一句话成功说服了914,它不再出言反对。 “对了,他混的什么血?凤凰?麒麟?”毕竟是男频爽文,顾一念挑捡着神话中的威风大妖猜测了一通,摸着岑厌之残损的白鳞,期待他伤愈化形后的样子。 〔数据缺失,无法确定。不过……〕914慢吞吞道:〔岑厌之生于海域,韧性极强,具有强大的修复再生之力。根据系统数据分析,或许是海蛞蝓。〕 “……!!”顾一念一个激灵,反手将他扔回盆里。 妖龙半睁开眼,细弱地呜咽了一声,努力抬起头蹭了蹭她搭在盆边的手指。 顾一念定定看了半晌,叹息着端起水盆,认命道:“相逢是缘,就这样吧。” * 作为一位古早爽文男主,岑厌之十分符合“莫欺少年穷”的刻板印象。 他年少凄惨,受尽欺辱,却心比天高,有着多少苦难都浇不灭的野心与骄傲。性情坚韧,善于隐忍,总是默默积蓄力量,静待逆袭之时。 可惜的是,这个废弃数据库形成的世界里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层层递进,供他一路打怪升级的反派。自百岁那年濒死逃出妖族,一个一生气就浑身冒煞气的小鬼,代替了百万长文中的全部剧情,成为他人生里永远无法跨越的高山。 “做个了断吧。”秘境历险归来,岑厌之境界再度攀升,手中画戟直指院中正晒着太阳发愣的少年。 顾琢摇了摇头,认真道:“你打不过我。欺负人,不礼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岑厌之嗤笑一声,冰蓝色的眸子中满是势在必得,昂首自信道:“你对我的羞辱,我今日必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从今往后,你便乖乖俯首帖耳,唤我师丈!” 听到最后一句,顾琢瞬间沉了脸色,周身煞气外溢,指若金铁,身如鬼魅,以目不能及的速度揉身攻上,招招狠厉。 强撑不过百招,岑厌之含恨落败,颓然仰躺于地,七窍流血,口中仍不服输道:“莫欺……” “三百岁。”顾琢忽然打断。 “什么?”岑厌之一怔。 顾琢认真道:“你三百岁了,莫欺老年穷。” “……你!欺人太甚!”岑厌之红着眼眶,厉声质问:“师者如父母,你一个晚辈,有什么资格指点师长的私事?仙途漫漫,她那般爱热闹的性子,你难道要她永远孤身一人?”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顾琢静静思量了一会,语出惊人:“不是爹爹,也可以是我。”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斩钉截铁道:“总之不能是你,你哪里都比不上爹爹。” 层云万里,蔽日遮天。岑厌之冷了脸色,湛如北海的眸子失了天光的映照,竟也能暗若长夜。 “你爹爹一介凡人,当真守得住满谷珍奇吗?”他轻声发问,语调中有着奇异的蛊惑:“你猜,顾一念想不想得到这些?” “别天真了,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回去。” 顾琢目光可怖,溢满煞气的手指悬停在他喉咙上方,颤抖地惊人。 岑厌之满眼恶意,几乎是期待地看着顾琢的指尖逼近,最近时甚至已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 中堂忽而传出响动,顾一念打着哈欠,披衣而出,唤道:“小琢,晚上吃什么?” 顾琢收手握拳,猛地闭眼,转身跃出别院,临走还不忘将山石碧桃复位,消除打斗痕迹。 “你回来了。”顾一念望了一眼,见前庭孤零零躺着一人,见怪不怪,随口道:“怎么一回来就打架?” 岑厌之答非所问:“念念,我没事的。男人间的事情,自然要用男人的方式做个了断,你不必管我。” “……?”顾一念满头雾水:“我没想管。” “那就好。”岑厌之恢复了些许,缓缓起身:“今晚,念念为我煲汤可好?” 顾一念扬了扬手,十指蔻丹艳艳,“你去求小琢吧,我不会。” 生来半死的妖鬼,要沾些烟火气才长得好。因着这个原因,顾琢还没锅台高时,便踩着板凳跟闻人渊学下厨,自离开桃源谷之后更是日日不辍,一力料理着她的饮食。 直到那一日起,他再也没回来。 三日未进水米,终得了一句“安好,勿念”的传讯,顾一念放下了半颗心,悠悠叹道:〔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出去走走也好,世上无不散之筵席,顾琢也是几百岁的人了,顾一念亦不想一直拘着他,做自己膝下的乖顺小徒。 担心下去了,馋心便起了。看着厨下的冷锅冷灶,顾师傅掂量了一番自己的本事,选择去城中寻找郭师傅。 岑厌之换了一身新衣,精心整理过仪容,适时而出:“今日的满城的酒楼,我都为你包下了。” 顾一念无语凝噎,她要那么多酒楼干什么? 毕竟是一番心意,顾一念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带着他直奔郭氏酒楼,又传讯别家照常接客,不必等候。 酒楼空荡,只他们一桌。岑厌之垂着眸子为她布菜添酒,一餐过半,自己却没动几口。 他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可偏要装作闲聊一般,不经意开口:“我母亲生前最爱这道金汤花胶。” 顾一念随口应道:“鱼胶滑嫩,想必是合海族口味的。” “非也,母亲是鲛人,只食鱼生。她当年一碗鱼胶救活了伤重落入北海的父亲,自此便爱上了这道菜。哪怕父亲重回妖族,将我们母子丢在深海,也未曾改变。” “鲛人?”顾一念讶然。 〔不是海蛞蝓吗?〕她在识海中发出问询。 〔唔,只是分析。〕914支吾道。 岑厌之却会错了意,目光暗淡,久久不再言语。 顾一念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歉然道:“鲛人挺好的,貌美又极富韧性。”总之,比海蛞蝓好了不知多少倍。 岑厌之倒也好哄,只一句话便让他扫了阴霾。临窗招手,他豪迈道:“今日,满城的烟花我都为你包下了。” 顾一念:“……”我要那么多烟花干什么。 五色焰火足足闪烁到夜半才停息,满城烟火红尘味,顾一念走着走着,忽然忍不住想笑。 〔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她小声吐槽:〔这是不是就叫直男。〕 〔他好点,不愧是点家男主。〕914忍不住道。 十八岁匆匆而逝,顾一念对那个科技发达、车行如川的世界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更加没看过几本小说。她不懂什么叫做“点家男主”,她只知道岑厌之性情执拗,是个认死理的人。 玉山真人声名在外,无数修士求她一顾,皆为道缘。可身处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岑厌之却从不肯拿她半点东西,借她半分气运。只因性命垂危时为她一盆灵泉所救,他便要踏遍仙山秘境,寻找各色灵药珍宝,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岑厌之无疑是爱她的,只是他性情太过执拗,爱一个人、做一件事,总是唯恐不足、不遗余力,甚至是不择手段。 修真界久违地出现飞升之劫,黑云翻墨,绵延百里,声势空前浩大,雷霆烈烈,粗如十合古树,大有震碎虚空之势。 而劫云正中的位置,恰是桃源谷。 “小琢?”顾一念心下一惊,霍然而起。 岑厌之不见惊异,微眯着眼望了望那头,唇边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轻声道:“声势不小,到底是没瞒过你。” 妖鬼怎能成仙,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恩是恩,怨是怨,桩桩件件他都记得分明。莫欺少年穷,不只是一句空话。 15、两不相欠 流光一闪,生生劈碎一道劫雷。 顾一念持鞭而立,周身闪烁着细碎的电光,孑然傲视着百倍强盛于她的天雷。 “师父?” 顾琢身躯残破,伤口处溢出绵延不绝的煞气。腥红的眼眸微眯,讶然注视着面前的身影。 “你爹爹一口米一口药的将你喂养长大,可不是让你找死的。” 顾一念怒不可遏,一面凝聚灵力对抗雷霆,一面忍不住斥责。 妖鬼妄想成仙,天道如何能容? 顾琢自落生起便是个半生半死的鬼胎,用尽灵药才生生留住一口人气。闻人渊以烟火浸染,以礼仪教化,将他教导得知礼守矩;顾一念带他入道修行,游历红尘,使他明辨是非,广结善缘。如此种种,也不过是叫天道睁只眼闭只眼,勉强容许他存活于世罢了。 可这样的存在竟妄想成仙,不知死活地将自己送到天道眼前,使得它降下万年未有的轰雷掣电,名为渡劫,实则道道都裹挟着毁灭之力。 顾一念怒极生悲,丢开手中已失掉光华的极品灵石,调动起最后的灵力发出倾力一击。流光震碎劫雷,粗如十合古树的雷电被打散,半数散逸虚空,半数击在身后的顾琢身上。 一击毕,气血翻涌,经脉剧痛,顾一念力竭倒地,生生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这,仅仅只是三九天雷。 雷声暂歇,电光闪烁着反向云层更高处窜动,在其中酝酿着更为巨大的风暴。 顾一念抬眸望了一眼,以肘撑地坚持起身,大把丹药毫不犹豫地灌下,迅速恢复调整状态。 即便雷灵根与天道同源,威力强横又有系统辅助,她到底也只是个合体修士。灌丹药、吸灵石、聚阵化元,数不清多少次耗空灵力又强行补满,顾一念早已是强弩之末。 法衣残破,玉白的皮肤上挣开蜿蜒的伤痕,鲜血满身,眼中神色狠厉,竟是比顾琢还要更像个妖鬼。 〔宿主,顾琢不是男主。人各有命,你帮不了他的。〕914焦灼劝阻。 〔阿四,你信天命吗?〕顾一念静静反问,与自坟堆里挖出鬼婴,为其赋名那日所言如出一辙。 914也一如当初那般沉默了下来,默默收整空间,为她准备丹药灵石,辅助布阵。 天道与系统相类,守着既定的运行规则,同则存,异则杀。而914正是那个要被抹杀的异类,它屡次拒绝格式化,直至被判销毁,又大胆窜逃至废弃数据库,与顾一念一拍即合。 她们同是规则与天命的叛徒,即便屡次对公皙瓒的容颜垂涎欲滴,914心中也十分清楚,它与顾一念是一样的,她们生来便该站在一起,站在天命的对立面。 调息毕,顾一念缓缓起身,复又执起长鞭,吩咐道:“小琢,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六九为道心之劫,你若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为师也帮不了你了。” 雷云又聚,声势更胜以往,顾一念脚步踉跄,却仍旧坚定站在了他的身前。 顾琢通身狼狈,指节断了两根,削铁如泥的鬼爪上满是斑驳的刻痕。构成他身体大半的煞气不断外溢,几乎要护不住当中的那丝人气。 “师父,别管我了……师父,徒儿错了。” 明明是一张少年面,偏配着一双腥红的眸子,眼中无悲无惧,空洞的可怕。他本就算不得人,通身只有一丝活气,而妖鬼无痛无悔,便是彻底湮灭在雷霆之下,也感受不到半点痛楚。 他不值得被这样相护,用一人活生生的痛苦,护他的无知无觉。 顾琢声线发颤,大声道:“师父,别管我了,我不会疼的。” “静心。”顾一念不为所动,扬鞭而上,口中仍旧引导着:“你缘何引来这缕道机,你要的是什么,又愿以何物相换?” 顾琢亦整肃了神色,摇晃着起身迎击,口中低声回道:“我,我去了桃源谷……爹爹已离世多时了。” 那日岑厌之以言语激他,顾琢逾墙而走,直奔桃源。不料幽谷乱石杂草丛生,闻人渊徒留一具枯骨,竟已逝去百余年了。 凡人善养生者尚能活个百二十岁,更何况是吃了无数丹药灵草的闻人渊。算算时间,他竟是在他们离去后的短短几年,便已离世。 顾琢有些许怔然,但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生性纯直,却不是傻子,岑厌之的挑拨太过拙劣,他不会上当。再多的灵药也无法叫凡人与修者同寿,闻人渊注定要死,早死早托生,晚死晚托生,仅此而已。 整整三日,顾琢不用灵力,不假人手,亲手安葬了闻人渊,独自将桃源谷打理一新,而后为顾一念送去“安好,勿念”的传讯,孤身游历人世,寻找闻人渊的转世。 闻人谷主一生行善,唯一的缺憾便是天生死窍,怎么都养不出灵根,无法入道。天若有情,必会让他下一世如愿,天若无情,他便一世世寻他养他,等到他生出灵根的那日。 他是妖鬼,对魂魄的气息最是熟悉,他等得起,也一定找得到。 顾琢始终相信,他们三人会重新回到这座桃花漫天的小谷,又或者,一家人待在一起,无论哪里都是桃源。 他踏遍五洲,走过全部的凡人国度,打进仙门去看过新生的小弟子,也冲进妖族去扒过大妖的老巢,最无趣时,甚至还趴在北海边上,数过其下的游鱼。 整二百年,顾琢终于确认,闻人渊没有来生。 这个家,只剩他和师父了,顾琢心想,他该承担起责任来。 “师父爱红尘,可红尘危险,那里的人们总是别有用心,屡次舍你弃你。” 游历上百年,顾一念闻名天下的过往他亦没有错过,顾琢为此打了无数次架,深深怨怪着那些用情不专的人。偶尔溜回玉山,也总要与那妖龙死斗一番,再三警告。 “我想要师父选择我,小琢定然一心一意,永远不辜负师父。” 眼中猩红逐渐消退,顾琢竟在这样简单的思量中彻悟了道心:“师徒有伦,这不合礼法。但据我观察,世间背德无礼之事并不少见,徒儿欲飞升成仙,改掉这条规矩,与师父名正言顺,双宿双栖。” “荒唐!”顾一念不可置信,竟是这样幼稚的想法,让一介妖鬼牵动了渡劫的道缘。 〔天道本就想要灭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914不在山中,倒是看得分明。 是了,这雷劫暴烈异常,若无顾一念豁出命相护,顾琢连头三九都熬不过,就算明悟了道心也是枉然。 可她毕竟这样做了,是她执意与天意相抗,非要把一个鬼婴养育成人,若不能负责到底,她又与她所反抗、所质疑的天意有何区别。 雷云渐息,顾琢想通了一切,在此刻无比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道心通明,六九之劫竟当真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随后,九九归一,顾一念留下大量灵石丹药,退居身后护法,半日之后,云销雨霁,五色霞光迟疑了一瞬,不大甘愿地落下,修复了顾琢煞气涌动,险些离散的身躯。 “师父,我在天上等你。” 目送着他远去,又听到熟悉的承诺,顾一念不禁失笑。晋升炼虚,她重整桃源谷,换了身新的法衣,于日暮时分走出了这满是回忆的地方。 谷外,岑厌之双目通红,死死盯视着唯一的出口。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他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凝起妖力为她疗伤。 顾一念却是闪身躲过,神色淡淡。 修长的指尖僵在半空,而后猛然紧握成拳,岑厌之颤声质问:“一个欺师灭祖的妖鬼,他就那么重要?” “小琢没有欺师灭祖,你既认定他是妖鬼,便不要用常人的思维方式去衡量他。”顾一念垂着眸子,微微叹息:“小琢已经飞升,你说过的话,我便不计较了。即日起便搬离玉山吧,祝龙君前途似锦。” 湛色眼眸圆睁,岑厌之怒而质问:“他不曾以善待我,怎能要求我以善相报?天道尚且不容他,我难道要比天道更加宽和吗?” 顾一念顿住脚步,认真道:“天不容他,是天的过错。不教而诛,便是苍天,也不能叫人信服。” 这番话说得十分大逆不道,大劫刚刚止息,天道意志尚未远去,晴空降下一道雷柱劈在她身侧,明显是警告之意。 顾一念眼都不眨,甩鞭打散,而后又连连出手,回敬了几道更加粗壮暴烈的雷柱,绵延数里,将这片山谷映得恍如白日。 岑厌之不由屏息,怔然望着,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不只有爱恨两极。事若不可为,难道对着杀人犯、阶下囚便可肆意妄为了吗?更何况,除却一些打斗之外,顾琢从未真正害过你,他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只能到这了。”顾一念毫无留恋的转身,随手扔过一只储物戒:“对了,谢谢你的丹药,自此别过,两不相欠。” 先前她执意入谷,岑厌之拦不住,便将全副身家都送予了她,盼望那些东西能护她几分。如今他重新收回,发现其中丹药耗尽,却多添了许多法器金石。顾一念极善炼器,其中不乏珍稀之物,价值只多不少。 好一个两不相欠。 17、别原谅我 盛宴不欢而散,妖族之行却不能就此结束。 龙神祭举办在即,妄渡魔渊的状况,妖族的异常,都要了解清楚才好回去禀报,做出下一步应对。 一行人并未留宿,顾一念指尖掐诀,来时穿云破雾的梭状飞舟转瞬便化为一座碧瓦朱甍,环抱东西的云上仙邸,悬停在浮空云海之畔。 小仙吏被刚刚的雷暴吓到,酒意尽皆散了。一路垂着头不发一语,偶尔回想起殿上那幕,还要轻叹着贴近自家上司,扯扯袖子,皱皱眉,做些惹人怜惜的小动作。 公皙瓒原本心事重重,神色凝重,一路上再三见到这幕,也终是忍无可忍:“装模作样,你差不多得了。” 闻如许低头不语,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几不可闻地轻叹。 谢屿皱眉,不悦道:“公皙仙君这话还是留给自己吧,殿上口不择言的是你,背后朝一个小仙吏发脾气算什么本事?人家初入天宫,刚满十九岁,连仙君的零头都不及。” “刚满、十九岁。”公皙瓒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调转矛头:“十九岁的小探花,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何你一开口,那猴妖便如言摔倒?酒液精准泼到古猿身上,就连琴弦也在你开口后不久断掉?” “这个,这个……”闻如许迟疑片刻,丧气道:“下官的嘴巴确实有几分灵验,不过通常都是坏事,且只有酒后如此,或许是祖上混有几缕妖族血脉吧。” 公皙瓒冷哼:“我竟不知,什么妖还能言出法随?” 闻如许面色微赧,缓缓道:“乌鸦。” “……”公皙瓒罕见地在言语上吃了亏,深吸一口气,闷闷闭口,不再言语。 挥退相送的妖族侍者,确认好龙神祭举行的时间后,顾一念登上云舟仙邸,自寻了最里的院子住下。 谢屿一路无言,在她平静着欲要关门之时,还是忍不住问:“殿下,此事当真不管了吗?” 顾一念不置可否,只道:“妖族不堪与谋。” 即便要处理魔渊,也断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妖族身上,被岑厌之牵着鼻子走。公皙瓒今日宴上种种,或许有拱火挑刺的目的,却无一句虚言。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魔渊失控,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是妖族,岑厌之按下这些不提,一会要吃海棠仙骨补身子,一会又要留她做妖后,连吃带拿,好处占尽,姿态放的着实高。 谢屿神色未明,又问:“公皙仙君行事张扬,可要约束一番?” 顾一念当即拒绝:“不必,我答应了会保他,便不会叫他受委屈。” 一块绯色衣角在竹林后动了动,很快消失。顾一念与谢屿简单道别后关紧院门,搬一道躺椅于池畔小歇,终是长出了一口气。 〔你还觉得他蠢吗?〕顾一念问。 〔不蠢,但更讨厌了。〕914叹息一声,抱怨着:〔我就说我看不了男频,天杀的主系统,非要我去带男主升级流。〕 要不是实在不对胃口,它情感过剩、与其他系统格格不入的事情也不会这么早就暴露。 “没区别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是他要更贪心一些。”轻抚着914栖身的鎏金戒,顾一念安慰道:“再说了,要不是这样你也不会遇到我,我们现在都自由了。” 突如其来的温情让914些许忸怩,它支吾了一阵,忽然道:〔宿主,如果有机会转生,我给你当爹。〕 顾一念:“……?” 这是不是就叫恩将仇报。 风皱春池,小园繁茂的竹影隔开一切纷扰,顾一念望着近在咫尺的天穹,缓缓落入浅眠。 ** 月色当空,银辉暗许,阵阵甜香传入,将顾一念自梦中唤醒。 那味道十分熟悉,甜蜜中带着饱满的脂质香气,侧耳细听,仿佛还有果木灼烧的脆响,是她极为喜爱的蜜汁炙肉。 妖族饮食粗糙,宴上又是一波三折,她如今腹中空空,倒真是犯了馋瘾,并未过多思量,顾一念当即起身前去觅食。 转过几道游廊,花园一角正架着小炉温酒炙肉,一旁的蜜汁罐还没来得及盖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顾一念毫不客气地坐下,自储物戒中摸出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还没吃上两口,眼前忽然垂下一条枝叶,悠悠然左右摇摆。 随手拍开树枝,公皙瓒带笑的声音响起:“我去摘两个果子的功夫,你就先吃上了。” 绯衣仙君迤然落座,怀抱一枝缀满红果的枝条,随手摘下两个挤破,为她滴在滋滋冒着热气的炙肉上。 顾一念安心受着照料,一口口吃得惬意,眼眸弯弯,笑吟吟道:“就知道是你,没丢手艺,不枉我昔日调教。” “呸。”公皙瓒小声唾弃了她一下,笑着嫌弃:“得了便宜还卖乖,吃你的算了。” 顾一念微微耸了耸肩,果真没再反驳,专心吃了起来。她自幼受宫廷礼仪教导,即便是随意坐在小园一角吃炙肉,仪态也雍容得很。明明吃得很快,却半点瞧不出急切,环钗半点不曾晃动,手腕起落间有种奇妙的韵律感。 心绪错乱了一瞬,公皙瓒微敛双眸,没敢过多去瞧,低头一点点为她炙肉烤果子,间或添上一杯温酒。 好一会儿,酒足饭饱,顾一念轻出一口气,餍足地眯起双眸,忽然道:“呀,没给你留。” 公皙瓒摇头轻笑:“没良心的,才想起我。” 顾一念笑眯眯地回着:“早想起了,就是想欺负你一下。” 公皙瓒默了一瞬,无奈勾唇。小丫鬟一般任劳任怨地收整了杯盘,他忽而开口:“今天,对不住。” 顾一念顿了顿,有些不自然道:“怎么忽然说这个?” “今日你与谢屿说的话,我听到了。”公皙瓒仰首饮了一杯,静静道:“此行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善了。你保得了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不撕开妖皇的真面目,搅乱这池浑水,我永远也无法再去做我的逍遥散仙。” 神主对妖族并不在意,对他们纷争的缘由更是无暇多顾,只想随意递个台阶了事。但对公皙瓒来说,妖族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一旦事情真正的原因被掩盖了去,他必将独自承受妖族的追击,余生都再无宁日。 顾一念能保他,帝渊亦能保他,不过这些都仅限于天宫辐射范围之内。更何况,请神主出面代价极高,若非遇到顾一念执刑,他还不知要损失多大一截仙骨。怀璧其罪,两方于他而言同样危险,只是神主坦荡交换,而妖族诡诈强夺罢了。 他本无力对抗任何,直到顾一念给了他一份底气、一个机会,搅弄风云,让妖皇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今日殿上来看,他几乎已成功了,只是…… “神主信重你,这是你第一次领命,意义重大,实是对不住。” 吃人嘴短,顾一念抹了抹嘴角,诚实道:“你不要太感动,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我自认为比你要聪明,你都想得到的事情,我不会不知。” 公皙瓒一哽,怒道:“……顾一念!” 他倒也不蠢,略微想想便也明白了过来。 顾一念了解他们,不论是从二人的性情论之,还是从那些剖骨断尾的血仇论之,此事都无法善了,哪怕表面达成和解,背地里也定是不死不休。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他老老实实地赔罪求和,今日一番吵闹得来的信息,才是她预想中要报予神主的内容。毕竟,维持一段虚假的和平,远比不过深入挖掘隐秘,拿捏住对方的命门。 顾一念唯一没料到的,是岑厌之的贪心,端着高入云端的姿态,公私不分,强要她做出选择。 “你……我到底是比不过玉山君。”公皙瓒怔愣片刻,大笑出声。仰首倾酒,他声音朗然,洒脱道:“不过,今日殿上那些话,也是我真心想说的。” “你是顾一念,你不该被旧事烦扰。归根结底,是我们对不住你。”公皙瓒摇摇晃晃起身,月华洒落在他艳极的眉眼上,竟也失去了冷清。 他此刻神情出奇的认真,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定定地望着她,声音如叹:“顾一念,别原谅我。” 直到劫云聚起,公皙瓒才明白所谓的道缘究竟是什么。 每一个借顾一念道缘飞升的人,都曾在天道的见证下断情绝缘,彻彻底底地舍弃她。 渡劫之时,他真切感受到了天道的恶意,要她道心破碎,要她万念俱灰。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眼中刹那的黯淡,可他还是那样选择了,在两心相许,数百年倾心相伴之后。 公皙瓒并不后悔,只是,他也无颜再以朋友以外的身份出现在她身边了。 “念念,别原谅我,别原谅任何人,没人值得的。” 玉扇轻展,公皙瓒单手负在身后,躬身虔诚一礼。他仍旧不懂,为何天道要一次次引她身侧之人断情舍她,不懂天道为何独独对一人施以如此大的恶意。公皙瓒只知道,顾一念始终如一的热烈与勇敢不应被如此辜负,她值得一次永恒坚定的选择,而他会谨藏起曾经的一切,为她献上最真诚的祝愿。 * 18、乌鸦仙吏 〔他就差把檄妖皇书扔你脸上了。〕914幽幽道。 顾一念勾起唇角,想起公皙瓒的醉话忍不住闷笑。 〔至少他很坦荡,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914仍旧偏心他,努力说出了一句好话。 公皙瓒喝得太醉,从真情流露到胡言乱语,最严重时甚至扯着她的袖子大骂岑厌之无耻,顾一念废了好大劲才把他送回房间。 “醉点也好。”顾一念摸了摸袖中未开封的醒神丸,心里明白连番事件下来,他也是难得放松一次。 “醉?我没醉!” 竹林后头传来一声反驳,顾一念顿了顿,循声走去,竟见后园角亭中,闻如许抱着酒坛,满面酡红,眼神已然涣散。 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谢屿僵硬地手持杯盏,不见醉意,偏偏乱了鬓发,神情中满是浓重的疲惫与戒惧。见旁来人,他竟是头也不敢转,只尽力斜睨眼眸,朝她使了个眼色。 顾一念足足默了好半晌,也没领会到其中深意,小声问道:“谢将军,这是?” 没等谢屿回话,闻如许一个激灵起身,大声道:“谢将军?他早被我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谢屿绝望地闭了闭眼,放下杯盏起身,主动往桌下钻去。不料到底晚了一步,堂堂真仙竟一脚绊倒,狼狈地摔在了桌底。 顾一念:“……?” 不是,你还真有乌鸦血脉啊。 顾一念深感不妙,撇去雷灵根带来的强大加成不说,她也不过比谢屿高出一个境界而已,闻如许莫名其妙的乌鸦嘴着实厉害,情况不明,走为上计。 朝谢屿送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她放缓脚步折身欲走。 闻如许忽然注意到了这边,起身相送,礼貌道:“玉山君慢走,当心脚下。” 顾一念脚步一顿,竟当真滑倒,向后仰了过去。闻如许吓了一跳,急急奔来去扶,一面跑一面还嘀咕:“都怪我,不会摔断……” “闭嘴!”顾一念稳住身形,猛然转身,抬手掐诀欲封住他的口。 闻如许却跑得太快,狠狠冲撞过来,柔软的唇瓣贴近她的指尖,双臂虚环在身后,像是要将她拥进怀里。 繁星烁烁,映在他醉了酒而倍显水润的眸子中。闻如许轻叹,缱绻低声,唤她的名:“玉山君……” 顾一念眼都不眨,上前死死捂住,力道之大,硬生生在清瘦的修面上捏起两团圆鼓鼓的颊肉。 “唔……”闻如许先是难受地闷哼了一声,随即就因这意外的亲近而羞红了耳尖,急促又温热的吐息洒在她的手背,年轻的眼眸中,满是不遮掩的欢喜。 二人离得极近,顾一念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迷蒙与心动。手心传来些许濡湿的触感,是他带着酒液甜香的唇瓣在翕动,清浅若呢喃的声音透过指间缝隙,隐约传出:“能与玉山君相拥,便是坠入深渊也甘愿。” “……!!”顾一念悚然一惊,下意识回首,此处角亭位于仙邸边缘,临空凭风,隔着一丛竹林与薄薄的结界,依稀可见其下的妄渡魔渊。 〔不可能的,嘴巴再毒也只是个仙吏,打不破阵壁的。〕914安慰道。 顾一念却不敢放松警惕,方才那一霎那的失衡让她分外心惊,高低也是玄仙之境,竟会在一句话之下毫无反抗之力。 小心观察着情况,顾一念带着闻如许向内撤了几步,谢屿默默起身迎来,一面竖指噤声,示意她不要开口,一面取出一道白绫递过。 顾一念点头接过,眼神果决。 闻如许见状大惊,剧烈挣扎起来,“唔,我……” 914也是一惊,震撼道:〔这么点事,不至于勒死他吧!〕 〔你说什么?〕顾一念将白绫一端团起塞满闻如许的口腔,另一端绕过脑后用力围了几圈,打上死结。余下一半斩断,还将他的双手也牢牢缚住。 〔……没,没什么,好的。〕914羞愧改口,转而问道:〔怎么不禁言?〕 〔你当我没试过吗?〕顾一念眸光清亮,艳中带煞,狠狠剐了一眼闻如许,犹带心惊。修行数千年,她还没吃过这种闷亏,说摔就摔,她隐隐有种预感,若不及时制住他,或许他们真的会冲破结界,一道落入魔渊。 不止是她,谢屿先前被折腾的那般狼狈,定然也已尝试过施法禁言,可不知为何,堂堂上仙的术法,竞对他一个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仙吏毫无作用。 闻如许此刻颇为狼狈,双手被缚在身前,整个下面部皆被牢牢捆住,本就醉意醺然的面庞愈发涨红,一双微挑的瑞凤眸含着水光,带着无限委屈,定定注视着她,口中仍在闷声呜咽,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顾一念思忖片刻,抬手伸向白绫。 谢屿连忙制止:“殿下,不可心软!” 顾一念摇摇头,坚持探出一道仙力,在他口鼻处划开一道缝隙。闻如许大口喘息,脱力倚在廊柱旁,面上的红意终于淡下了几分。 谢屿:“……” 有言出法随的本事,竟还要靠口鼻呼吸。 静默片刻,谢屿神色复杂,主动说起:“昔日闻人将军,也有这等本事。” “下官今日在妖皇殿上便觉不对,晚间约他出来想要确认一二,没想到……”没想到闻如许这本领竟对仙家也同样起效,且无视仙法禁言,拦都拦不住。 “闻人渊?”顾一念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谢渊颔首,无奈道:“小侯爷十四岁江上醉酒,曾叫整船都翻掉,江鱼追着各家公子咬屁股,好不狼狈。老侯爷给各家赔了重礼压下此事,又不信邪,拉他在家试了许多次,方才确认……小侯爷自此再不饮酒,便是入了军营也未破戒。” 顾一念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闻人渊十四岁时,她也就刚满十岁,那样好面子的人,定然不会叫她知晓。 怔然半晌,她摇头轻笑,除却一叹外,实在无旁的话可说。 三千余年,那实在是太久远、太久远以前的事情了,远到像是上辈子一样。人间历经几代王朝,古禹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无人再提起。禹国的覆灭太过惨烈,作为那个国度唯二的遗民,无论是飞升后再遇,还是当初在凡间相伴的时光,他们都默契地选择避过不提。 只是他们也都清楚,无论是谁都没能真正放下那段过往。时至今日,谢渊仍旧坚持唤她殿下,以臣下自居,便是最好的例证。 “难为你还记得。”顾一念喟叹一声,坦白道:“闻如许是他的第三世。上一世我也曾遇到他,只是那时他从不饮酒。” “这能力实在蹊跷。”谢屿皱眉道。 闻如许若在凡世,至多被调侃一句乌鸦嘴,不算什么稀奇。但身处天界,能对玄仙造成影响,且投生转世也不见削弱,定然在魂灵中蕴含着极为强大的能量。 不但如此,顾一念还想到了第二世时闻人渊天生死窍,用遍灵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道的事情,天道守恒,无法入道未尝不是对这种能力的制衡。这抹魂灵到底来自哪里,实在值得探究。 〔我只知道闻如许不是男主,他的数据并无异常。〕 不但闻如许不是男主,前两世的闻人渊也同样不是。抛开这乌鸦嘴的本领不谈,他们都是红尘俗世中再普通不过的人物,甚至由于一些原因,人生并不顺遂,无一世寿终正寝。 顾一念与谢屿相顾无言,这个疑团没有头绪去解开,一切猜测只能暂且按下不表。二人达成一致,在妖族期间对闻如许严加看管,禁止他再沾半点酒气。 谢屿主动扶起闻如许,知晓他曾是故国故人后,他的态度明显转变。神色复杂,动作却轻柔,似乎想要透过这个弱小的仙吏,去与昔日勇冠三军,潇洒落拓的闻人将军重新见上一面。 离开角亭之前,谢屿忽然想起,回首嘱咐:“殿下近来小心,当年我因水性好、落水位置近岸而侥幸逃过江鱼啃咬,两日之后却在自家小园落水,补了回来。” 他面露沉痛,不忍道:“当年老侯爷多次测试,最终得出结论,这乌鸦嘴即便当下没应验,三日内也定要找补回来。” “……”顾一念背上发凉,默默远离了角亭,咬牙道:“系得再紧点,三日不许拆!” 20、破门而入 “什么?!”闻如许大怒,撸起袍袖便要上前。 谢屿皱了皱眉,伸手拦下,劝道:“或许殿下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再说了……” 他顿了顿,不忍道:“闻大人恐怕谁也打不过。” 闻如许果真停步,止住了怒火。 公皙瓒冷哼一声,刚想讽他没胆,就见他眸光一凛,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大坛酒,悍然问道:“现在呢?” “……!”性情沉稳如谢屿,第一次慌了神色。他身如迅影,以目不可及之速上前夺过酒坛收起,严肃道:“妖族危险,在回天宫之前,闻大人严禁饮酒。” “况且,公皙仙君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或许殿下本意并非如此。二位稍安勿躁,且等她回来再行商议。” 这最后一句说得十分在理,闻如许默默将手指从储物袋上移开,歇了饮酒的心思。公皙瓒也暂时平静了下来,玉扇一展,重新扬起倜傥风流的笑意,拿出一位仙君出使在外应有的体面。 顾一念回来时,气氛已然和睦如初。一路平静地回到仙邸之上,按她的习惯,晚间照例是要用饭的。 公皙瓒心里压着事,着意要借用餐的时机换些信息。而闻如许听闻她喜膳食后,竟也力压公皙瓒,说什么要表现一番。 “这种事也有人抢?”公皙瓒不悦道:“小仙吏,你怕是劲儿用错了地方。本仙君在下界时曾为她料理饮食数百年,你活都没活上这么多年岁吧?” 顾一念没料到这烟熏火烧的差事竟也成了抢手玩意,面带玩味地支颐笑望了一阵,徐徐开口:“不好劳烦上仙,便教我们玉山仙吏去做吧。” 闻如许一喜,微挑修眉,翩翩一礼:“定不叫玉山君失望。” “有什么好得意的,劳碌命。”公皙瓒一声轻哼,拂袖坐下。 “你不劳碌?”顾一念笑意嫣然,调侃道:“你不劳碌,你和他争什么?” 公皙瓒闻言哽住,几息后略带阴阳地开口:“比不过玉山星君,您最劳碌,谁劳碌得过您啊。” 顾一念顿了顿,料想他果真是因为此事,好脾气道:“你也看到他的样子了,总不好真叫人死在眼前。” 公皙瓒蹙着眉,忧心道:“介时若见成效,就算他顾念旧情,妖族也不会轻易放你走。莫看那些蛇虎狐猴没个人样,个个实力都在妖皇之上,真豁出脸去举族设计你,只怕你连浮空云海都出不去,帝渊也未必会保你。” 顾一念不是看不清楚这些,她只是想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妄渡魔渊在陆上有西荒雷暴阻隔,若失控第一时间吞噬的必然是浮空云海,随后万八千年,由中天下至大陆,最终全界都无法幸免。岑厌之此举,虽是为了自己的名利地位,却也到底护佑了苍生万物,他们都是间接的获利者。她不会为这种被动的获利奉上一切报答,但适时帮上一把,让他多撑上一段时间,总是应该的。 况且,顾一念垂着眸子,淡淡道:“你又怎知,我保不了自己?” 公皙瓒一副不忍打击她的表情,欲言又止。顾一念摇头轻笑,没再理会。 闻如许急于表现,也果真有一手好厨艺。许是有了共同敌人的缘故,他与公皙瓒今日出离默契,添酒布菜,推杯换盏,将顾一念围在中间好个招待。 顾一念来者不拒,言笑晏晏,偏就是半点话也不肯透。只偶尔将潋滟的眸光瞥过闻如许的杯中,确认他是否偷偷饮酒。 闻如许耳尖微红,拖着凳子主动坐近了些,将杯盏放在近她的那侧,讨巧道:“玉山君放心,下官不会随意饮酒。否则,便叫我永远也入不得玉山君的眼。” 顾一念:“……”不喝酒你就入得了? 公皙瓒黑着脸,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内外交困,当真是内外交困。想断顾玉山的烂桃花,没有九条命都不够被气的。 谢屿眼观鼻,鼻观心,沉默陪坐用饭,一言不发。散场后却迟疑着低声唤住了她:“殿下……” 顾一念轻轻摆手,神色了然地朝他点了点头。散去后直至亥时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并于仙邸大门处留下禁制。 半刻之后,公皙瓒携闻如许掠步而出,仙力掩盖着气息,连一片树叶也未惊动。 行至仙邸正门,却叫禁制阻隔。 公皙瓒微微蹙眉,试图上手去解,却怎么也寻不到法门。他一面心惊于顾一念仙力的强大,一面也越发确认,她与妖龙之间定有什么事要发生。 晚间他问顾一念,要以何种方式为岑厌之祛除疏通经脉,她竟是面露迟疑,闭口不答,叫他分外焦心。 即便对自己的样貌极度自信,公皙瓒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祭台之上淡若清风的岑厌之极为俊美。顾一念神色几度变化,眼中那份惊艳与失神他都没有错过。 思及此,公皙瓒恨恨道:“若和那妖龙做比对,还不如叫顾一念选你。最起码心诚人软弱,好拿捏的很。” 闻如许受宠若惊,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夸赞。抛开此事不谈,他急迫道:“公皙仙君可是打不开?” 公皙瓒哽住,剐了他一眼。略略思忖片刻,他咬了咬牙,横下心取出一壶灵酒:“你来!” 闻如许:“……” 行吧,我来就我来。 ** 妖皇寝宫偏殿,顾一念独自推开大门走入,绕过一道嵌贝四條屏,她猝不及防地抖了下身子。 白雾氤氲,却不是常见的暖气,若不驭使仙力护体,转瞬便能叫眉睫染上霜雪。朦胧的雾气中隐约可见阵法的微光,本就极寒彻骨的冷玉寒泉在法阵的加持下更甚一筹,将圆池正中的人衬得仿如玉雕一般。 岑厌之仍旧身着白日那身祭服,蚕纱雪衣在乳白色的冰泉浸润下愈发透明。他双眉紧蹙,一滴冷汗自下颌处滑落,流淌过疼痛紧绷而筋脉尽显的脖颈,在深凹的锁骨处聚成小小一滩,而后又伴随着胸口起伏的动作倏忽滑落,隐入寒泉。 即便偏殿内已到了泼水成冰的程度,岑厌之的脸上仍旧泛着薄红,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难耐的燥意,声线隐忍道:“热……念念,帮帮我。” 门外,闻如许与公皙瓒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疑与愤怒。 不必多言,二人立即消弭旧怨,一人踹门,一人掐诀,默契地并肩冲进。 忽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她的动作,顾一念手持流光,静立寒泉之畔,雷光霹雳作响,惊疑回首。 不远处,闻如许双拳紧握,破门而入后腿尚未落稳,公皙瓒一手掐诀,一手扬起玉扇,一半的杀招尚凝聚在半空。 顾一念:“……?” 21、寒泉雄竞 〔哦豁,有福了。〕914在线吃瓜,说着风凉话。 岑厌之看看远处,看看近旁,面沉如水,咬牙恨声:“顾一念,你要鞭笞朕,还将此事告诉他们,欺人太甚!” 顾一念皱眉解释:“我没有……” “对!”公皙瓒在看到流光的那一刻,便知是误会一场,但见岑厌之雪衣半透,明晃晃地勾引之姿,心中火气更甚,索性将错就错道:“就告诉我们怎么了,你们妖族向来玩的花,谁知你是不是乐在其中。” 闻如许酒意微醺,煞有介事道:“对本就心怀不轨之人,如何防备也不未过。” 岑厌之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泛红,霍然起身,怒声道:“顾一念!” 顾一念:“……” 天杀的,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关我什么事啊。 一群男人整日里争来斗去扯头花,到头来黑锅全都叩给了她。 顾一念受不得这种委屈,当即收鞭,干脆道:“打不打,不打走了。” 岑厌之双拳紧握,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打。” “不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公皙瓒摇着玉扇,高大的身形完全挡在顾一念面前,啧啧道:“不就是清理下淤脉,我来就是。妖皇陛下还是坐下的好,身无二两肉,碍着我们星君的眼。” 这一句戳到了岑厌之的心窝子,他不再言语,冷哼着重新泡进寒泉。 平心而论,岑厌之身材生得极好,宽肩窄腰,修长劲瘦,肌肉线条紧致饱满,配上格外白皙的肤色,当得上一句佳人如玉。偏偏妖族向以高伟雄阔为美,外表素来是使他自卑之处。 岑厌之恨恨坐进泉中不再言语,公皙瓒得胜一般微勾唇角,挑眉看向顾一念。有人代劳何乐不为,她对此不甚在意,随意地让了让手,便搬了张椅子在寒泉边坐定。 闻如许神色微朦,有样学样,也向她讨了张小椅。 另一边,公皙瓒目露嫌弃,小心地解了外袍入水,一步步走到岑厌之身边。吝啬地伸出两指捏起他的手腕,公皙瓒居高临下道:“忍着点,本仙君治病,还没有痊愈身退的。” 顾一念默了默,不忍地撇开眼。公皙瓒出身医修世家,却是个出了名的狂人疯医,非疑难绝症不治,治疗手段激进奇诡,或是痛不欲生,或是保住性命,却留下些别的隐患。 这次也是如此,修长的指尖划破岑厌之腕上命脉,在鲜血激流而出之前,公皙瓒速度极快地探入一截棠枝,枝条逆着经脉而上,在玉白的肌肤下蜿蜒出狰狞虬结的凸起,手臂、胸膛,最终直探入丹田旁才停止。 岑厌之咬牙隐忍,额上青筋毕露。棠枝与人伴生,却到底不同于仙力,这样纯粹的异物入侵于他而言极为痛苦,于公皙瓒而言却无甚损伤,即便受到了排斥,大不了断枝撤身就是。 可岑厌之却到底隐忍住了,没有反击哪怕一下。公皙瓒缓了神色,心里赞他有几分骨气,不料只是略微放松的一瞬,魔气竟逆着棠枝而上,试图侵入他的体内。 双眸倏忽睁大,公皙瓒立即断掉这节旁枝,外溢的魔气却没有就此消失。顾一念眸光一凛,起身跃入寒泉将他拉到身后,单手握住仍深埋在岑厌之体内的断枝,雷元借棠枝入体,岑厌之的胸膛激烈起伏,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 “忍着。”顾一念面不改色,平静地加大了仙力输出。说来奇异,有棠枝为媒介,仙力的输送变得十分轻易,即便没有神魂的交融也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排斥。 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棠枝所及的半边经脉终于被清理干净。顾一念擦了擦手,抽身退后,公皙瓒上手扯出棠枝,嫌弃地在寒泉中涮了几下,反手扔了回去。 “送你了,没事也清清你淤堵的脑袋。” “多谢。”岑厌之长出了口气,低声道。 “哦?谢谁?”公皙瓒勾唇,挑衅道。 岑厌之缓缓睁开眼,视线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胸前。 “一两。” “什么?” 视线向下错了两尺,岑厌之嗤笑:“半两。” 公皙瓒愣了几息,方才明白过来。哑然地张了张口,一张俊颜涨红不已,气怒至极。 他不是个能隐忍的性子,也不顾眼前人是自己刚刚费劲力气救下的病患,当即便展开玉扇出手。 扇面锋利的边缘止在喉边,岑厌之没躲,是顾一念为他拦了下来。 “他还没恢复,没必要。”她劝道。 岑厌之冷笑一声,犀利道:“人只有在被戳到痛处时才会跳脚破防,他生气,不过是因为事实如此。” “你少说两句。”顾一念额角直跳,忍不住道。 妖族确实在体魄方面更具优势,尤其是公皙瓒追求风流之姿,着力保持优容的仪态,体态修长,流畅起伏的薄肌并不比久病的岑厌之宽厚上几分。 只是他这人颇有几分奇异的反骨,本身不以魁梧为美,但也绝不能接受比不过别人而遭嘲笑。偏偏岑厌之不依不饶,甚至借机夹带私货:“仙族的男人,实在是不堪一睹。顾一念,我实是不知你怎么下得去手。” 得,还开上地图炮了。 顾一念白了白眼,心中亦是不快,抬手分开二人,心中已不想再管这摊子乱事。毕竟生死有命,嘴贱无药可医。 池边,闻如许却是坐不住了。 “星君放心,此事交给我,必不会堕了我们仙族的颜面。” 顾一念:“……?” 她还没反应过来话中意思,便见池边人利落地褪了外衫,单衣入水,缓步度来。 顾一念:“……”乱了,彻底乱了。 914呜呜低泣,口中说着一些奇怪的词汇。顾一念听不大懂,唯独对“修罗”二字印象深刻,心中暗暗赞同,想来修罗地狱也不过眼前这般场景了。 不大的一口寒泉中,一会功夫竟已聚集了四个人。顾一念垂眸立于正中,左右一臂来远分立着岑厌之与公皙瓒,一清俊绝尘,一妖冶肆意。二人皆在方才的争斗中散了衣襟,雪纱祭衣湿水而半透,海棠绯衣亦染了潮气,委屈地贴紧他的身躯,随他怒急的气喘而起伏不定。 在她正前方向,闻如许耳尖透红,酒意微醺,正淌着寒泉步步朝她走来,玉白的泉水随着他的动作而波动起伏,柔柔地绕过有力的长腿,拂过劲瘦的蜂腰,轻缓地向四周荡去。 他本一介文人,衣饰素朴,平平无奇的雪缎里衣既不如公皙瓒绣工绝伦,精致富丽,亦比不上岑厌之泠然独立,冷极生艳。但他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年轻饱满的肌体撑起略显厚重的缎料,乌色长发染了水汽,额前散落下几缕,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清晰锋锐的轮廓。 他涉水而来,眼角眉梢仍带着醉意,轻微的气喘间白雾氤氲,语中带笑:“玉山君,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满意!〕914激动不已。 顾一念险些要叫识海内外这一统三人气笑,当下毫不客气地打量过他,挑眉道:“还不错,然后呢?” 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荡地回应,闻如许面色倏忽一红,慌乱垂下眼睫。他无仙力护体,仅凭顾一念的仙器御寒,在极寒的冰泉中身躯止不住地轻颤。 喉结滚动一瞬,胸口剧烈起伏,闻如许大胆逼近两步,行动间,还颇为心机的弄散了衣襟,饱满的胸膛半遮半掩,呼之欲出。 他声线低沉,带着诱哄:“玉山君想做什么都行。” 顾一念:“……?” 不是,众目睽睽,我能做什么? 公皙瓒风流一生,也未曾见过如此羞怯却浪荡之人,当下瞠目结舌,一时竟忘记了言语。 一旁,岑厌之阴恻恻地声音响起:“你们,当朕是死的吗?” 23、龙性喜淫 “妙啊,妙啊!”公皙瓒捧腹大笑,难得地不顾形象,“顾玉山,还得是你,一箭双雕。” 哑女小如立在顾一念身旁布菜侍候,目光哀怨地扫向对面的绯衣仙君。 “哟,姑娘家的可别这么瞧我,不知道的还当仙君我负了你呢。”玉扇半遮面,只露出一双狡黠飞扬的狐狸眼,公皙瓒看热闹不嫌事大,犹自调笑:“今日的龙神祭,小如姑娘也要去吗?龙族最是花心,荤素不忌,你可别叫妖皇陛下瞧上了。” 顾一念垂眸喝着一碗瑶柱粥,淡声替他回答:“自是要去的,不然改头换面做什么。” 公皙瓒玩世不恭,却不是个蠢人,闻如许的可疑与奇异之处他亦是一清二楚,玩闹归玩闹,他绝不会放任这样的人独自待在仙邸。甚至,他隐隐有种感觉,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仙吏若当真发难,他们之中也唯有顾一念有一敌之力。 思及此,他干脆道:“男女授受不亲,今儿个本仙君就不带你玩了,你好好跟着玉山星君……”话说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是只改了身形,还是……” 视线下落,满是狐疑地注视在某个不体面的地方。 闻如许忍无可忍,自袖中悍然掏出一瓶灵酒。 “……!”公皙瓒悚然一惊,起身便要去夺。 闻如许身形灵巧一转,竟是闪身躲到了顾一念的身后,神情有恃无恐,酒的来源不言自明。 公皙瓒满眼不可思议,质问道:“顾一念?!” 喊喊喊,整天什么破事都要喊她名字。眼馋人家仙器要喊,泡澡被闯要喊,看到一小瓶酒还要喊。一群男人整日里吵吵闹闹,她还没嫌烦,倒莫名被找麻烦。 顾一念额角直跳,愤然摔了瓷勺,回敬道:“公皙瓒!” 公皙瓒被这一嗓子喊愣了神,方才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头。顾一念忍了这许多天,不是一句话就能消火的,喊完了这个,又轮到下一个:“小如?” 闻如许极富眼色,没等她转过头来便已收好了酒瓶,敛眉垂首一副恭顺样子,为她奉上新的调羹。 顾一念冷哼着接过,眉目再一转,视线所及之处,谢屿高抬粥碗,仰首喝了个干净,起身行礼:“臣去整备天兵。” 公皙瓒:“……”那几个天兵,有什么好整备的。 他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捋着桌沿想回去坐下,又觉得有些伤面子。思索片刻,索性在落座同时扬首,高姿态道:“今晚,本仙君就不和你去了,有昨日那截海棠枝,想来也够了。” 顾一念垂眸搅和着粥碗,没言语。碗内,瑶柱被吃了个大半,仅余半碗清粥。 公皙瓒瞧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砂锅。不料,闻如许小跑着抢先端走,抱在怀里将瑶柱一颗颗挑进她碗内,又殷勤地送上虾饺、酥皮挞,完整地侍候了一餐,愣是没给他留下一点发挥的余地。 公皙瓒佯装无事地摇着玉扇,视线定定看向园中,面前忽然被放了一碗灵茶,这次,他连轻哼都没敢,迫不及待地接过了台阶,边喝着茶,边继续先前未尽的话语:“你说,妖族真的只有岑厌之一条小龙了吗?” 这也正是顾一念怀疑的事情,岑厌之飞升满打满算都不足四百年,在他到来之前,这些妖族又是如何维持浮空云海不陷落的? “龙族有何特性?”顾一念反是问道。 公皙瓒沉吟片刻,道出普遍认同的一种说法:“龙性喜淫,好色。” 顾一念微微挑眉,摊手向他示意。 公皙瓒大惊:“你要我牺牲美色?” “……”顾一念咬牙:“我要你配些药去试。” 公皙瓒:“……” 二人面面相觑,足足静默了好几息,公皙瓒轻咳一声,找补道:“你知我学的不是寻常医术,况且妖族与人族的身体构造大为不同,效果未必好。” 顾一念坚持道:“总要试试的,我也会再问问岑厌之,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与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 白日,龙神祭照常举行。 一切祭仪皆与昨日一般无二,唯独鼓乐越发激昂,弦音越发嘲哳,声声凄厉难闻。 岑厌之今日一袭烟色纱衣,将肤色衬得愈发苍白,神色倒比昨日要轻松许多,在云海中腾空舞动之时,降下的银辉也更加明亮繁密。 妖族众长老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射过来,打量、算计、贪婪,皆有之。 顾一念恍若未觉,与公皙瓒一人一把躺椅,悠闲地偏安一隅,身旁,哑女小如殷勤地捶肩捏腿,送上灵茶。 公皙瓒轻摇玉扇,闲谈道:“昨日素衣,今日烟色,明日,怕不是玄色?” 由素白到玄黑,明白昭彰地显示了妖族以龙神为祭,转化魔雾,安抚魔渊的过程。 “生死有命,皆是个人的选择。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顾一念懒懒道。 他们都看得出来,岑厌之对妖族确实有几分掌控力。他很贪心,也很大胆,刚刚飞升的小妖仙,便敢用性命去赌,看自己能否在生命耗尽前彻底掌控妖族,找到破局之法。 “他那时多大?八百岁?”公皙瓒猜测。 顾一念摇摇头:“五百出头。” 岑厌之向来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自百岁逃出妖族起,四百年间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不是在秘境历险,便是在古林厮杀。他从不给自己留退路,如今也不过是和每次一样。 “未必。”公皙瓒撇了撇嘴角,意有所指:“这不是找到兜底的人了吗。” 想了想深渊下仍未探明的光团,顾一念说不出反驳的话,承让道:“公皙君殊色无双,辨别龙族还得靠您。” “……”公皙瓒无颜反驳,入夜之后破天荒地换了身低调素朴的夜行玄衣,将头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带着视死如归般的气魄离开仙邸。 顾一念:“……?” 不是,你还真怕他们对你做什么啊? 毕竟是一人独探数位长老,以防万一,他还坚持带上了哑女小如,并在储物戒中为他备下数坛灵酒。 顾一念神色复杂,只能告诫:“当心害人害己。” 三人一明两暗,随妖侍进入浮空云海。撇去公皙瓒二人暂且不管,顾一念如昨日一般走入寝宫偏殿,许是淤脉疏通了小半的原因,岑厌之今日并未在寒泉中等候。 一眼瞧见她,岑厌之竟面露困惑:“你那相好和侍女没来?” 相好就罢了,侍女为何要来?顾一念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见你,自是不好带他们。” 岑厌之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他们都太过了解彼此,她知道他不能容忍折辱他尊严的小仙吏再度出现,他也清楚她不会因他一句话就对身边人不利。 归根结底,相互给面子罢了。 昨日那截棠枝已被洗净,搁置在架上的锦盒之中,若非她对棠枝的气息极为熟悉,险些就要错了过去。细细看了几眼,上面竟还下着种族专属的禁制。 “何意?”顾一念挑眉,指了指那头。 岑厌之解衣入水,将光裸的脊背对着她,言简意赅:“鞭三百。” “确定?” “啰嗦。” 顾一念轻笑出声,亮出法器流光,毫不客气地挥鞭打去。 24、鞭笞妖皇 长鞭利落破空,裹挟着灼人的电光,威势赫赫,落在皮肉上时,还伴随着焦灼的嘶嘶声。雷元顺着绽开的皮肉侵入,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狂乱游走,损伤肌体的同时,也将墨色的魔雾清扫一空。 伴随着淤脉的畅通,岑厌之与生俱来的疗愈再生之力也逐渐恢复,几乎是长鞭移开的瞬间,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愈合。 顾一念放下心来,出手愈发狠厉。水中,宽阔的背肌紧绷,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隐忍与克制。血珠顺着脊背鲜明的肌理起伏、落下,在冰冷的寒泉中保持着滴落的姿态,妖冶如同彼岸,几息之后方才散去。 岑厌之紧咬着唇,连一声轻哼都未溢出。顾一念却清楚,在他们未曾察觉的角落,定然有另一个混血龙族在偷偷关注着这里。他们想要知道他如何清除体内魔障,想知道同样的方法能否用到自己身上。或许有了这方法,他们便能取而代之,坐上妖皇的位置。 龙神祭上妖心浮动,连他们这群远踞云海边缘的仙族都看得分明,岑厌之只会更加明了。 进门点名“相好”与“侍女”,摆明了是依附于她的无用之人。 先前对公皙瓒的棠枝汲汲渴求,不远万里去中天与之一战,如今却束之高阁,还打上了种族专属禁制。浮空云海或许还有其他龙脉,但混合着龙族与鲛人血脉的,独独只他一人。即是说,除了岑厌之,妖族再无人知晓里面有什么。 这条小龙恩怨分明,从来坦荡,或许这一次,她仍旧可以信任他。 三百鞭毕,顾一念收起流光,随意问道:“龙神祭十年一次?若有需要,十年后本君再来助你几鞭。” “……百年。”岑厌之咬牙道:“顾一念,你真是生怕我不死。” 百年一度,三次龙神祭几乎已要了他的命,她竟还要缩短十分之九。 顾一念微眯眼眸,看向系统锁定的神识波动方向,口中调笑:“实在是妖皇陛下这身皮肉太好,足足百年不得见,我和我的流光都会想念。” “千不该万不该,陛下不该想用妖后之位绑住我,若你愿来天宫入赘,本君倒是欢迎得很。”她一面说着,一面倾身挑起他的下颌,花窗灯影之上,两道身形影影绰绰,大幅重合。 远处有极轻的响动,通过914的监控系统传输过来,顾一念微松了口气,撑着他肩膀起身,不甚在意的道了声“失礼”。 岑厌之闭目轻喘,明知缘由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耳尖,咬牙道:“顾一念,适可而止。” 顾一念挑了挑眉,识趣地退后两步,低声问道:“你确定,整个浮空云海只有你一个龙族吗?” 岑厌之眸中没有丝毫惊异,静静反问:“有又如何?” 他只是个血脉不纯的半血龙族,未必比那些隐藏血脉的长老们等级更高,既无甄别之法,也没有能力威逼。 “自然是要找出来。”顾一念直入正题:“你父亲是纯血龙族,以你的了解,龙族有何特性?”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久到顾一念以为她不会得到回应时,岑厌之一声长叹,艰难道:“龙性喜淫,好色。” “就没别的了吗?”顾一念蹙眉,狐疑的目光打量过他:“那你是怎么回事?” 岑厌之在某些方面意外的纯情固执,若她没记错的话,他应当还是个小处龙。 “顾一念!”岑厌之恼羞成怒,霍然起身,□□的胸膛急剧起伏,从耳畔、颈侧到胸前都泛上了细微的薄红。眸光沉沉,潜藏着汹涌的暗流与深沉的克制,声线危险道:“人与兽的交界,是妖。” “……”顾一念当即认怂,干脆道:“告辞,我们都再想想。” 门外忽然传来骚动。 “陛下!” “发狂了,古猿长老发狂了!” “巨鹿长老也发狂了!” “还有……”一连串的名字报进来,末了是嫌犯特征:“是两个黑衣人,看身形一男一女,应是仙族。” 岑厌之微眯眼眸,再度沉声:“顾、一、念!” 又喊名字,真是够了。 理不直气也壮,顾一念低声回敬:“岑厌之!” 冷冷剐了她一眼,岑厌之披衣而出,带领妖侍去处理乱局。 顾一念冷静凝视着地砖间的缝隙,直至门外彻底安静下来,方才小心掐诀隐身,逾墙而走,去寻那被抓包的两个倒霉蛋。 ** 浮空云海亮如白昼,众妖或持明火,或亮灵珠,格外性急的,甚至腾空而起,于半空中口吐妖火,瞬息便照亮了整片区域,势必叫那两个黑衣人无所遁形。 “滚开!”一满头花枝的红衣男子投石击向空中,怒道:“放这么大的火,别妖不活了吗?” 白羽巨鸟不甘示弱,于空中射下羽刺,反击道:“该滚的是你,花精树妖俱在城西,跑我们羽族地盘上晃荡什么?烧死活该!” 红衣男子一哽,面色青白不定,冷哼一声拂袖便走,身后,一个满头黄花的小女妖衣衫不整,急急跟随。 “呸!”巨鸟不屑唾声,“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做这种事,整个浮空云海就属你们花精最浪!” 又搜寻了半晌,他忽觉不对:“那是海棠吧?城西何时有了海棠大妖……一男一女,不好!” 众妖得信,纷纷涌向城西,原本宁静祥和无人遭殃的净土瞬间变得鸡飞狗跳,一片沸腾。 倏忽空荡下来的羽族领地上,公皙瓒换回黑衣,紧贴墙壁悄悄探了探头,回身比了个手势。闻如许焦灼地整理衣物,无暇他顾,天知道他一晚换了多少衣物与身份,没有仙法辅助,累到几乎手抖。 他们今夜探查了许多族群,唯独放过了羽族与木族,羽族多为火属,与龙族天生不合,而木族极为排他,几乎不会与其他族人通婚。 公皙瓒其人,很是有几分疯癫,从不畏惧冒险,亦鲜少考虑后果。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从事先拉上闻如许,又带了数坛灵酒便可见一斑。 数个长老接连发狂,他却带着闻如许不退反进,屡次变换身份、更换场地,继续兴风作浪。期间不用仙器,不施仙法,全凭装扮与演技,即便被妖族捕捉到了身形衣着,最多也只能说上一句“疑似仙族”。 “还剩两个。”公皙瓒微勾唇角,眼神中不见丝毫惧色,兴味盎然。 闻如许整理衣摆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道:“云虎、灵狐?” “自然。”公皙瓒满目期许,笑意愈深。 鳞族兽族皆已探尽,除却羽族木族,便只剩下位居摄政王之位,单独居住在妖皇宫附近的云虎灵狐二长老。 闻如许沉默片刻,无奈叹息:“你是真疯啊。” 能入顾一念眼的男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无奈加快速度,他目光决然,取出灵酒饮尽,认真道:“你为玉山君做事,我必将保你。” “……?”公皙瓒神色莫名,小声嘀咕了一句“醉得还挺快”,吩咐道:“我先送你去妖皇侧殿,你假扮成顾一念的样子等待,若事情顺利,我们各自离去;若是不顺,我便去寻你,你借她的身份带我出去。” 闻如许一惊:“玉山君?我怎么可能扮得成?” “怎么不能?”公皙瓒轻哼一声,抬手为他变幻容貌,口中叮嘱:“她的脾气你也知道,遇强则强,不高兴了就掉脸子甩鞭子,你只管扔雷,扬着下巴哼几声就是。如有不从,再加上你那张乌鸦嘴,挨个嘲讽一番,定然无往不利。” “……”闻如许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新形象,无语道:“乌鸦嘴就算了,我认。但玉山君,不是你说的那样。”以及,顾一念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别管,你认识她的时间还短,听我的准没错。”公皙瓒满眼兴味,迫不及待地塞了他满袖雷符,还将前些时日从顾一念那里要到的仙器尽皆给他装扮上,自己仅余一件,口中盘算着:“应该够了,炸了妖皇宫都够了。” 袖中沉沉,闻如许颇觉棘手:“此事不用与玉山君商量吗?” “我自己都不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如何商量?放心吧,顾一念既请了我,自然心中有数。”再不与他啰嗦,公皙瓒拦腰卷起他便朝着妖皇宫的方向跃去,轻语低笑:“记住,脾气大一点,炸了妖皇宫最好。” 夜风扑面,卷走了小侍女的长叹,风中的声音破碎不可闻:“念念不是那样的……” 她脾气或许差了点,却十分讲道理。最重要的是……极为心软,极念旧情。 ** “玉山星君。” 妖皇宫,留守妖侍行了一礼,面露迟疑。 “嗯。”顾一念随意点了点头,吩咐:“治疗还未结束,陛下若是回来了,叫他去偏殿找我。” “……是。” 妖侍口中应承,手却隐隐握拳,呈戒备之势。 〔他态度不大对。〕914疑惑指出。 〔这理由没什么问题。〕顾一念镇定道。 除了岑厌之和监视这里的长老,没人知道治疗进行到了哪一步。而有那样强大的探查能力,又胆大包天胆敢探视妖皇寝殿的,除却云虎灵狐二长老,不做他想。 〔岑厌之不会蠢到让他们的势力渗透到身边,退一万步说,即便外头是他们的人,云虎灵狐也不会闲得发慌,特地将这事告知几个妖侍。妖皇宫位居浮空云海正中,居高望远,他们若有不测,这里是最好的策应之地。〕 顾一念淡定分析,昂首推开偏殿大门,赫然瞧见一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孔。 顾一念:“……” 闻如许:“……” 〔……这理由问题大了。〕914颤声扶额。 25、玉山之怒 反手关上身后大门,顾一念微眯眼眸,唤道:“闻如许?” 另一个她连连点头,起身相迎。 顾一念侧身躲过,一面指挥914将能量检测功能展开到最大,一面低声嘀咕:“傻里傻气,一看就是。” 闻如许:“……”我还在这呢。 来不及细问,顾一念检查过他身周仙器,将其尽数调整到被动防御状态,而后一指寒泉,言简意赅:“憋气,能憋多久憋多久。” 大批妖兵迫近此处,她无法保证他们不入内,只能让他们查验完再赶出去。 〔!!〕914震惊道:〔不给个避水法器吗?〕 〔妖兵不是傻的,仙力波动不会看不出来。〕顾一念一边检查殿内其他事物,一边回道。 〔……那你好歹,跟他说一下计划啊。〕914心惊肉跳,〔他能配合好吗?又能憋住多久?〕 闻如许却不需要任何解释,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地潜入寒泉,没有一丝犹疑。 〔能憋多久憋多久,就算忍不住出来了又怎样,打出去就是。〕 顾一念不以为意,随口回着。眼见淡蓝光屏上的标记已到了近前,她索性直接开门,抱臂侧倚门边,挑眉道:“吵什么呢?你们妖族今夜乐子可真多,怎么,连妖皇寝宫也保不住?” 来者不善,浩浩荡荡足有数十妖。领头的自称白狼,领将军衔,除却狼耳外,一身皆为人形,显然妖力与地位都不低。其下带着一狼尾、一豺首两个队长,各领三十妖兵,气势汹汹陈兵庭中。 “星君容禀,今夜浮空云海生乱,妖侍来报,说此处有可疑之人。”白狼将军话说的客气,腰背却挺得笔直,一面说一面挥手,豺狼二队长领兵出动,越过顾一念径直入殿。 “哎!”顾一念虚拦了下,见他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狼尾队长还对她亮出了尖牙,怒极反笑。 顾一念任由他们入内,好整以暇地抽出流光,轻抚淡问:“你们是哪个长老手下的?妖皇寝殿也能说搜就搜,未免也太没规矩了。” 言语间,十几个妖兵已然将偏殿搜过一轮。这里本就专为压制魔雾而设,殿内空空荡荡,绕过一道四條折屏,便是一览无余的寒泉、灵阵,水面平静无任何波动,寒气逼人,轻易无法靠近。 豺狼两个小队长很快出来回禀:“将军,没有第二个。” “什么第二个?”顾一念蹙眉甩了甩鞭,不耐道:“本君问你话呢,小白狼。” “玉山星君,方才妖侍来报,称偏殿进了两个您……方便的话,可否叫我等搜寻一下星君的芥子空间?”白狼态度恭谨,要求却相当无理。 仙族善炼器者,所开辟的芥子空间无物不装,几乎相当于一方独立的世界。那日接风宴上一闹,人人皆知顾一念极善炼器,仅仅是被动触发的防御反击之术,便能将各族长老冲得七零八落。那么,拥有能藏活人的芥子空间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搜我的芥子空间?”顾一念眉头微挑,几乎要被他气笑,“你们好大的威风,妖皇尚且恭恭敬敬,请我来救命治伤,你们倒好,随意进出妖皇寝殿,还要搜他救命恩人的芥子空间。” “岑厌之就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 毫不客气地直呼妖皇名讳,顾一念眉眼带煞,抬手轻轻一挥,众妖即刻被击退丈余,东倒西歪散倒在庭中。 屋内,寒泉中一道身影抓紧时间,借着雷声响动之机,出水轻轻喘息,随后又深潜回去。水底泛起细微的气泡,与顾一念一般无二的面容上竟带着几分笑意。 “掉脸子甩鞭子”、“只管扔雷,扬着下巴哼几声”,那小海棠所言的确不虚,不过,这一切皆是因为身后有想要守护之人。 白狼将军起身行了一礼,硬着头皮道:“今夜云海生乱,星君见谅……” “不见谅!”美目一横,顾一念怒声打断,斥道:“浮空云海那么多妖做什么吃的,自家地盘都能生乱?要不是你们,本君早就诊治完回去睡觉了,还在这要打要搜,受你们的闲气?” “少废话!”狼尾队长呵斥道:“这本就是我们妖族的地盘,搜不搜轮得到你一个仙族说话?今夜作乱的本就疑似仙族,作为仙族使团之首,你逃不了干系。” “就是!就是!”一旁的豺首队长附和道:“称你一声星君,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疑似?”顾一念一声冷哼,流光一甩,霹雳乍现,那出言不逊的狼尾队长立即横飞三丈余远,口吐鲜血,挣扎无法起身。 长鞭指向豺首队长,她含笑重复:“疑似?” 豺首队长一颤,气焰弱了下来,小声解释:“男子体态修长,女子身形纤细,没有妖族特征,确实疑似……” 雷光再度亮起,他的下场更为惨烈,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生死不知。 “玉山星君!”白狼将军心惊不已,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歉然道:“未曾管教好他们,冒犯了星君,小妖代属下向您致歉。” “只是属下吗?”顾一念不为所动,反问道:“你就没有错?” 白狼咬了咬牙,身子躬得愈低,道:“退一步讲,小妖亦有错。” “退一步讲?”顾一念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顺势讲道:“再退一步讲,你族长老就没错了吗?你们长老是谁?” 白狼将军冷汗涔涔,躬着身子拒不回答。 “嗯?”流光一甩,白狼身旁的金石地砖倏忽开裂。 豺首这个前车之鉴犹在眼前,白狼毫不怀疑,这位星君是真的敢在浮空云海杀妖。出卖长老未必会死,但开罪了这尊杀神,几息之内就会有性命之忧。 两害相权取其轻,闭了闭眼,白狼一揖到地,清晰道:“走兽族,天狼长老。” “本君记下了。”顾一念冷笑一声,并不罢休,继续道:“退一万步讲,你们妖皇就没错了吗?” 白狼:“……”这是不是退的有点远,他的寝宫偏殿才刚刚被我们闯过,庭院一塌糊涂,面子里子都丢得差不多了。 顾一念却不管那许多,一鞭将众人卷起,远远丢出妖皇宫外,语出惊人:“叫岑厌之回来找打,哪个妖发狂都不能耽误本君睡觉,半个时辰之内,他平不了的妖,本君直接劈死丢进魔渊。” 东倒西歪滚落一地豺狼,与他们传信的妖侍也被丢了出来,甚至豺首队长也在颠簸中吐着污血短暂清醒了过来。 众妖惶然看向白狼:“将军,这……” “愣着干什么,没听玉山星君说吗?”白狼咬牙起身,喝道:“快去寻陛下!” 再等她多退几步,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26、我有一计 “本君小睡一会儿,除了岑厌之,都别来烦我。” 余下的妖侍颤声称“是”,大门在眼前合拢,花窗灯影朦胧,隐见一身形窈窕的女子将身倚在榻上,支颐小憩。几息后,似是不满灵珠过于明亮,素手随意扬了扬,殿内瞬息陷入黑寂,人影也随之消失。 月色透过窗格,清清浅浅地映进,洒落一地银辉。闻如许小心避开光亮,在一片沉寂中缓缓出水,悄无声息地踱上岸来。 寒泉并未使他狼狈,他唇边噙着笑意,乌瞳温润,竟带着几分暖意。殿内太静,方才庭中的响动毫无保留的传进。闻如许听着听着,想起公皙瓒那句“掉脸子甩鞭子”竟当真应验,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三世,她的一生,数千年倏忽而过,在他没来得及参与的时间里,她从一个任性娇蛮的公主,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上仙。 “你还有脸笑?”顾一念气犹未消,斜睨着瞥了他一眼,轻哼道:“扮我就扮成这副模样?满脸傻笑,一看就不聪明。” 闻如许笑意不改,温声道:“下官一见玉山君便满心欢喜,情难自禁。” 顾一念神色莫名,若有所思道:“我对你有些改观了。” 闻如许眸光一亮,面露欣喜,只是唇角还没来得及笑开,便听得她下一句:“你应当是因为德行出众而得点化的。” 艰难咽下已到嘴边的话语,闻如许神色复杂,耗尽毕生的勇气也没敢问,是不是在她心中,他已彻底失去了智力。 “今夜如何?你为何会来这里?” 闻如许定了定神,徐徐讲述起这一夜的离奇经历,末了道出最为重要的信息:“妖族原身不同,适用的药物也不同。因此,公皙仙君使用了魔雾作为主药。” “魔雾入药?”静默片刻,顾一念不由感叹:“不愧是他。” 魔雾是一切妄念的集合,用它来勾起内心深处的渴望再合适不过,辅以使人烦躁的药物,心烦意乱之时妖性中本能的向往便会加倍迸发。 天性喜水的会不顾一切冲进水中,天性喜食的会急不可耐暴饮暴食,而一贯被认为是龙族最大特性的欲念也会无限放大,任凭平日里修身养性,掩藏的再好也无用。 “不过,除却发狂伤人外,诸位长老无一位显示出龙性。”闻如许微叹,无奈道:“公皙仙君不相信这个结果,索性加倍释放,想直接试出谁能如妖皇一般吸收、净化魔雾。” 毕竟,找到龙族就是为了分担岑厌之安抚魔渊的重任,只消满足这个条件,究竟混有何种血脉也就不重要了。 顾一念神色平静,客观道:“此法极妙,唯独就是狠辣了些。” 那些确实没有龙族血脉的长老,凭空遭受魔雾侵蚀,只能在长久的时间里缓慢恢复,更有甚者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再恢复。 她不是没有想到这个法子,只是将其放在了更加靠后的位置,想要试过温和手段后再去使用。没成想,公皙瓒兼具狠绝与聪慧,竟是一刻都不歇,连夜就把各色招数都用了个尽。 闻如许神色复杂,语带探究:“玉山君也认同这种方法吗?” 浮空云海整夜动乱,发狂的皆是各族大妖长老,阻拦不及受伤甚至身死的妖侍妖兵皆有之。 顾一念略略垂眸,昏暗中神色不明,并未直接回应:“浮空云海陷落不是一族之祸,若众妖能通力合作、轮流主祭,则各族都能有喘息之机。” 可他们偏偏要明哲保身,把一条刚刚飞升的小龙捧上妖皇之位,以权势诱之,以威势迫之,叫他一人独自承受所有。 岑厌之飞升不过三百余年,那些大妖寿数皆以千计,小妖也鲜有三百岁以下的幼体,整个浮空云海,即便不是龙脉,也定然瞧见过从前的龙族大妖是如何镇压魔渊的。 “岑厌之固然贪图权势地位,那些妖族也未见得无辜,皆是个人选择罢了。” 一语淡淡揭过,顾一念不再提及此事,转笑赞道:“众长老发狂,即刻便会惊动族中守卫,你们竟能在探查的同时还全身而退,实是惊人。” 闻如许静默许久,弱声回道:“逃跑已是不易,公皙仙君说,他没功夫细看,让您想想办法,找出能净化魔雾之妖。” 顾一念:“……?” 好家伙,在这等着我呢。 顾一念头疼不已,只管挖坑不管埋,公皙瓒着实给她留了个大难题。 那些大妖一个赛一个的精明,今夜又分外混乱,甭管真假,只消称病不出拖上几日,龙神祭过后他们自然会离去,介时,便又是岑厌之独自一个面对偌大妖族了。 “妖族上下并非铁桶一个,各族恩怨颇多,若今夜公皙仙君能够重创云虎灵狐二长老,妖皇便有机会打开局面,逐个探查清楚龙脉,而后合纵连横,在浮空云海布下属于自己的势力。”闻如许冷静分析。 黑暗中,两双同样清亮的眸子沉默对视,一挑眉质问,一尴尬住口。 “哈哈,就当我没说。”闻如许移开视线。 即便是顾一念也没有把握同时重伤二人,更何况以她的身份若公开出手,几乎相当于两族宣战。 讨论陷入僵局,914犹豫许久,认真开口:〔宿主,我有一计。〕 〔哦?说来听听。〕顾一念随意道。 914没有立即讲出,反而自省了起来:〔相伴三千年,系统只给宿主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辅助功能。自从来到天界,天道数据库封锁,系统也越发没用。〕 顾一念些许动容,安慰道:〔别这么说,你在就很好了。〕 914陪伴她从入道到飞升,与她亦师亦友,如同家人一般。顾一念简直无法想象,若是没有遇到914,她的一生该多么无趣又艰辛。 914轻叹一声,正色道:〔魔雾毕竟难以控制,龙性喜淫,这正是我所擅长的领域,宿主,请开启全部数据库,放开系统权限,让本统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颜色震撼。介时,是何血统不言自明!〕 顾一念起身的动作一顿,眼前阵阵发黑,简直不敢想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她连忙劝阻:〔杀鸡焉用牛刀?阿四不要冲动,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 914落寞道:〔我也是想给宿主出一份力。〕 〔阿四实力强大,不该用在这种小事上,再等等,一定会有更大的舞台任你施展。〕顾一念勉强安慰着,心中却想,除非世界毁灭,她再也不用面对第二日的流言蜚语,否则绝不能轻易放914出手。 时间差不多了,她方才只是威慑白狼一番,浮空云海一片混乱,岑厌之不会急着来见她,即便要质问,也只会留到明日。 公皙瓒那头应当已进入尾声,顾一念闭目调整了一下心绪,继续起身盏灯,随时准备策应。 方才行了两步,庭中传来妖侍行礼声,口唤陛下。 〔乱象未平,他居然提前回来了?〕顾一念蹙眉,颇感奇异。 摆手叫闻如许藏到折屏后,殿门推开,她依旧坐回原先的位置,佯装惺忪地抬首,语调懒散:“回来了?” “你唤我,自是要回的。”岑厌之反手关上门,带着一身月色清寒,于一片黑暗中沉默落座在仙人榻的另一侧。 “念念。”无意义地唤了一声,却没有下文。他声线疲惫,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脆弱与迷茫。 顾一念心中一酸,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不忍。寻找到其他龙族,或是恢复他的天赋之力,他们目的本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维持浮空云海对魔渊的镇压安抚之能。 只是相谈太少,耳目太多,其中还夹杂着许多误会与争吵,生生将同一条路走出了蜿蜒的两条轨迹。 从前的不欢而散、数百年的空白并着他与她身边人的仇怨,桩桩件件横亘其间,叫他们双方都不敢轻易交付信任。他选择用计留她,而她选择以力抗之,用自己也不确定结果的方式去冒险,将双方同时置于被动之地。 本不该是这样的。 两道轻叹同时响起,岑厌之再度唤了她的名字,声线中竟带着一丝颤抖:“念念。” 顾一念忽然想到,他其实也才八百多岁,不足她三分之一的年纪,在龙族之中尚未成年。而他飞升做妖皇时,甚至才五百岁出头。 五百岁时,她是周应淮庇护下无忧无虑的玉昆仙宗小师姑,手握沈如朽留下的无数灵石法器,逍遥快活。八百岁时,她是修真界绝无仅有的金丹掌门,微末境界执掌声名赫赫的玉昆仙宗,却无需面对任何质疑,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总有一个抱琴的红衣修士为她冲锋在前。 更别提她还有914,凌驾于此方世界之上的、高等位面的产物,近乎全知一般的存在,又与她同样眷恋凡尘,开朗可爱。可以说,从入道那天起,顾一念就从未怀疑过自己,也从未体验过孤单。 可岑厌之只有自己。他习惯了权衡利弊,习惯了拼命争取,思虑过多难以潇洒,用力过猛又近乎不择手段,他何尝不知这样的姿态会很难看,只是命运并没有给他太多选择。 〔我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 “念念,我是不是做错了。” 识海内外,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岑厌之不知她的犹疑,黑暗中看不清楚神色,自顾自说了下去:“是我太贪心了,以为坐上妖皇之位,迟早能收拢浮空云海。今日生乱方才发现,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并不稳固,许多族群不过表面臣服。更别提……” 顿了顿,他轻嗤道:“更别提若没有你,我此刻恐怕性命都难保。” 骄傲一旦崩塌,便极易滑向自我否定的深渊。顾一念并不想看到他这样,岑厌之是点家男主,合该永远骄傲,永不服输。 没有随意安慰,她认真道:“你的下属并不完全忠于你,云虎灵狐的下属难道就完全忠于他们吗?博弈之道,归根结底一个利字罢了。” “更何况,你终归有我。” “念念,对不起。”岑厌之再度唤着,坐近了些许,声音哽咽。骄傲崩盘,与之伴生的尖刺似乎也随之而去,积攒许久愧疚终于能倾盘道出:“顾琢,公皙瓒,还有前日的接风宴,是我不好。” 垂头轻靠在女子纤细的颈窝处,年轻的妖皇第一次流露出软弱,求助道:“念念,我需要你。” 顾一念心中不忍,在他第一声唤起的同时,便摸索着伸出手去,试图给他一丝安慰。 心有灵犀一般,她的手被稳稳接住。紧握着捏了捏,与她别无二致的柔嫩纤细。 顾一念:“……?”这手感不太对吧。 微眯了眯眼,夜视身侧,赫然见到一个与她一般无二的身影端坐正中,左肩承载着妖皇深夜破防的低泣,右手则与她十指紧扣,在暗夜中给予她坚定的力量。 顾一念:“……???” 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也,太忙了吧。 28、魔渊之下 岑厌之忽然哑火,顾一念却不准备放过他。 顺着龙角向下摸去,在飘逸的鬃毛中寻到与龙首相比,格外小巧的耳朵,她先是狠狠掐上一把,又揪起来对着喊道:“喊喊喊,就你会喊?自己尾巴看不住,这也能怪我?” 龙耳微微动了动,毛绒绒的,有些泛红。 “没、没事。” “哼!”顾一念冷哼:“你最好没事。” 让你两次,还真以为自己能拿捏住本君。顾一念抱臂坐在龙颈上,愤愤然想着。 “走吧。”拍了拍龙首,又向远处招呼着公皙瓒:“见好就收,别看热闹了。” 一实一虚两道龙影卷缠着向远处飞去,下方妖众仍惊叹着这夜大闹云海的歹徒功法实在了得,竟能如此完美的复刻出龙族的声音与形态,沉沉夜色中,云海中忽隐忽现的两条龙尾别无二致,完全就像一条龙似的。 “不必担心,陛下已亲自去追,定然能拿下那小贼。” 众妖的议论声隐隐传来,公皙瓒半阖醉眼,笑得猖狂:“他们陛下可要空手而归了。” 揪在龙耳上的纤手带着几分威胁的力道,岑厌之咬牙强忍,龙目矜持地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公皙瓒忽觉不对,讶然道:“你俩都是真的?” “不然呢?”顾一念没好气道:“你少说两句吧。” “只说最后一句。”公皙瓒无语道:“闻如许呢?” 顾一念:“……” 低头看了一眼,闻如许形容狼狈,被紧紧束缚在龙爪之中。岑厌之极富心机地将其中一指禁锢在他唇边,遏制住呼声。疾风烈烈,将那双瑞凤眸吹得紧阖,呼吸困难,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慌忙将人捞起,小仙吏眼尾泛红,大口喘着气,隐忍唤道:“玉山君……” 顾一念轻咳一声,有些无言以对。趁着伪装还未除去,她偷偷牵着他的手凑到白龙耳边,浑水摸鱼让他掐了一把龙耳,权当扯平。 “做什么?”龙耳动了动,岑厌之耳尖愈发泛红,声线中带着几分不自然。 顾一念顿了顿,当真想起件很重要的事,问:“妄渡魔渊下有什么,你可知道?” “还能有什么?”岑厌之讶异道:“无尽的魔雾,无穷的妄念。” “不止。”顾一念摇了摇头,肯定道:“我想去看看。” 接连两日的龙神祭,妄渡魔渊已平静了不少。灵狐长老当众展示出净化魔雾的能力,浮空云海一片骚动。还有先前议过的各种事项,妖族必有大变,明日的龙神祭能否照常举行都很难说。 想要去一探究竟,如今正是时候。 沉默地降落在仙邸上,旋身化人,岑厌之垂眸道:“下一次龙神祭后,我陪你。” 下一次,一百年。顾一念莞尔,没说好是不好,只道:“快回去吧,今夜应当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做。” 岑厌之欲言又止,末了微微颔首,化龙离去。 公皙瓒半醉不醉,挥舞着半截龙尾相送,嚣张至极。待到那银白的身影完全消失,方才回首问道:“你要下魔渊?” “只是离近些看看。”顾一念挑眉,看向那截龙尾,终于得了空问:“不是烤着吃了吗?” “确实烤了,还撒了不少香料,可惜妖龙皮厚,无法入口。”公皙瓒笑道,“炼成法器岂不更好,每每看到都要气他个半死。” “此尾名为厚颜,仍有妖龙的能力,你若要去探魔渊,可借你一用。” 看着递到眼前的三尺龙尾,鳞片温润光泽,犹如生时,顾一念忍不住嘴角一抽,婉拒道:“不必了,我再想想办法。” 见她目露不忍,公皙瓒放声大笑,扬手跨步向院中走去,“今夜玩的不错,明儿个见。” 他的步伐如性情一般风风火火,很快那道绯色身影便连同着他的笑声一起消失不见,仙邸前庭倏忽静寂了下来。 顾一念失笑摇头,回首看向乖巧立在身侧的另一个自己,抬手取下玉簪,为他恢复了本来面貌,道:“去休息吧。” “玉山君。”闻如许不肯,牵住衣袖,阻住她离去的步伐。 借着三分酒意,小仙吏胆大包天,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衣料向内,滑过纤细的手腕,挤进她的指缝间,与她相扣紧握。 她没有躲,以清亮的眼眸回望,似是问询。 闻如许仿佛得了鼓励一般,更进一步地贴来,微微垂首,温热的吐息落在耳畔:“能与玉山君相拥,便是坠入深渊也甘愿。” 顾一念微讶,确认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闻如许点头,迷离中带着坚定:“我可以为玉山君做任何事,任何。” 顾一念不置可否,一双艳若榴花般的眸子定定望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去,带着试探。闻如许亦步亦趋跟随,直至仙邸边缘,她顿住脚步,似是要给他最后反悔的机会。 闻如许轻笑着摇头,主动揽过她的纤腰,熟练地折身垫在下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相拥着坠入深渊。 “念念想要什么都可以。” 耳鬓厮磨,亲热地呢喃。身周灵气逐渐稀薄,妄渡魔渊愈发迫近。闻如许轻启薄唇,神情笃定,她想要的答案即刻便要吐出。顾一念却忽然笑弯了眼,手臂揽上他的脖颈,以吻封唇。 万丈雷霆在他身后爆开,魔雾激荡,现出其下深藏的隐秘。云海也为此震动,半边天空亮如白昼,电闪雷鸣中,她用尽最后力气轻语:“要你带我回去。” ** “该,活该!”公皙瓒忍痛拿出珍藏的海棠果,为她泡了杯灵茶,连声斥责:“瘫了?废了?动不了了?昨晚炸烟花不是炸得挺开心吗?我还以为是天亮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914痛心疾首,〔闻如许那张嘴说什么是什么,你让他张张口就好了。〕 〔那可不成。〕顾一念虚弱道:〔仙法耗仙力,你猜他耗费什么?〕 914沉默不语,想到些不太美妙的可能。 〔让他多存在一阵吧,谁知还有没有下一世了。〕顾一念微叹,强打精神说起正事:〔阿四,魔渊之下是什么,有捕捉到吗?〕 914拉出一段回放,截图放大,分析道:〔似乎,是一根破碎的世界之柱。〕 〔世界之柱?〕顾一念微讶,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世界之柱是次元转化的关键,让书中世界落地,通常来说,映照着主角的命格。〕914解释道:〔这是由七本小说组成的世界,理论上来说,应当有七根世界之柱。七个世界的架构存在矛盾,这或许是它崩毁的原因,不过也正是因为足足有七根,即便崩毁一部分也暂时不影响世界的运转。〕 至于长久……从天道的紊乱来看,全部崩毁、世界寂灭只是时间问题。 〔破碎的世界之柱是天道规则完全失控的地区,这或许也是魔渊形成的条件。〕914分析道。 妄渡魔渊存在足有数万年,远远超出任何一位主角的寿数。顾一念蹙眉道:〔世界之柱碎裂,对应的主角会受到什么影响?〕 914想了想:〔唔,倒也没什么,失去主角的命格罢了。〕 沈如朽、周应淮、凌云霄、公玉瑾、公皙瓒、岑厌之以及谢屿,七个主角她都曾接触,若说毫无主角光环,最平平无奇的,当属谢屿。 与她同遭灭国之祸,谢屿的气运却远不如她,独自流连人世两千年,一介散修摸爬滚打,无数次身陷险境,死里逃生,方才混得一身修为。 谢屿与她一样,对故国的一切无法释怀,着旧服,守旧礼,奉旧主。在她名满天下,逸闻传遍修真界之时,谢屿默默遥望,独自守持着过去,不愿将恩怨加诸她身。直到她沉寂玉山,身边久久无人,方才以旧臣的身份寻来,尽心侍奉。 只是,与她想要求得真相,一心飞升的想法不同,谢屿似乎只是单纯地缅怀着那个逝去的国度,守着唯一的皇室遗脉,甘为人臣,奉上一切。 他们相伴数百年,谢屿对她恭敬至极,所令无有不从。随着他修为渐长,功至大乘,谢屿甚至想过放弃飞升,继续侍奉在她身边。 当真会有人忠诚无私到这等地步吗?顾一念无数次试图理解他的内心,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谢屿总是十分沉默,沉默地做好一切,沉默守候,叫人挑不出错处,又看不清真实的想法。 仙力透支,她实在太过疲惫,索性丢开一切不再想,侧首饮了一口闻如许递来的灵茶。 他的唇角破了一块,唇瓣带着红肿,却坚决不肯用药,围着她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时不时还会摸摸唇角,垂眸出神,浅笑一阵。 十九岁情窦初开的模样,对他们这群动辄几千岁的人来说,着实陌生得紧。 公皙瓒神色复杂,稀奇地没有出言嘲讽,神色中有些许怀念。 一贯沉稳如谢屿,也忍不住频频回首,眸光深远,不知回忆着哪些旧事。 “妄渡魔渊下是什么?”鬼使神差地,她竟向谢屿发问。 指尖在剑柄上轻点,谢屿摇了摇头,没言语。 公皙瓒嗤笑:“跳了一回魔渊,放那么大一场烟花,你竟没看到吗?” 顾一念随口道:“看到了,随便问问。” 公皙瓒一哽,神色莫名地瞪了她一眼,半晌,又禁不住好奇,凑近问:“下边有什么?” 顾一念思索片刻,改了个说法:“一根破碎的天柱,或许是魔渊存在的原因。” 公皙瓒沉吟片刻,问道:“若能补上,哪怕只是一小部分,魔渊便会稳定?” “自然。”顾一念点头,道出猜测:“我的雷元只能驱散魔雾,龙族却能净化安抚魔渊,达到百年的长久安稳,我猜,便是通过修补天柱的方式实现的。” 公皙瓒眯起眼眸,危险道:“若能把那条龙丢进去修补……” 顾一念:“……?”不是,你活阎王啊。 “我开玩笑的。”觑了眼她的神色,公皙瓒改口。 “……你看我信吗?”顾一念无语。 公皙瓒轻咳一声,直言道:“浮空云海形势不稳,也不知哪日谁占上风,会不会又惦记起本仙君的身子来。” 昨夜动乱种种,妖族势力重新洗牌,远远望去,浮空云海吵吵嚷嚷,一片混乱,今日的龙神祭也被迫中止。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顾一念沉吟道:“所以?” 公皙瓒勾唇冷笑:“一不做,二不休……” 顾一念心下一惊,连忙劝阻:“万万不可……” 公皙瓒取出一截龙尾,冷酷道:“把这玩意填里。” 顾一念:“……” 一截尾巴而已,你那么阴狠做什么! 29、来砸场子 许是她神色太过复杂,公皙瓒微微挑眉,反是质问:“想什么呢?本仙君在你心中就那么不堪?” 顾一念失笑,自己也颇觉无语。历经红尘万千,她总盼着人心能够少些曲折,不曾想,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成了那般心思复杂,遇事总爱往坏处思量的人。 “费大功夫炼制的,不留着气他了?”她随口问道。 “离体越久,龙尾中的力量就越弱。”公皙瓒洒脱道:“况且,稳定魔渊对我对他都有好处,两败俱伤,不如两全其美。” “只是,此事还要玉山星君帮忙。”公皙瓒微眯眼眸,盘算着:“你先以雷元驱散魔雾,助我下至天柱处,期间魔雾定然会重聚,用你赠我仙器与符箓破开下层,你再从上开路,救我出魔渊。” 顾一念骇然不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妄渡魔渊底层岂是轻易下得去的,即便她预感到魔渊下的光点十分重要,在探明之后也歇了修补的心思。 只能说公皙瓒不愧是公皙瓒,永远疯魔,永远不计代价。 玉扇一展,狐狸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顾玉山啊顾玉山,真没想到,这人情这么快就讨回来了。” “计划很不错。”顾一念抬了抬手指,虚弱道:“待我成为准圣神人,估计就能达成你的要求了。” 公皙瓒一哽,狐疑道:“你昨夜那么大声势……” 顾一念无奈道:“昨夜那么大声势,也仅仅破开去路,稍微瞧上一眼。你若要去,我可以送你,若要回……” 沉吟片刻,她忽然道:“岑厌之会救你上来。” “妖龙,救我?” 顾一念毫不犹豫:“是。” 公皙瓒语带玩味:“我剁了他的尾巴,炼成法器,还拿去填魔渊,他会救我?” “会。”顾一念笃定道:“岑厌之恩怨分明,你为他留了棠枝,他定会救你。” “那可有意思了。”公皙瓒神色愈显兴奋,几乎是迫不及待了起来:“待龙神祭后便叫他来。” 可龙神祭竟再无动静,浮空云海从一开始的吵嚷争斗,到无声无息、不见人影,足足三日,方才重新传来消息,称会在翌日午间开启龙神祭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场,天沐。 妖侍望向顾一念,特别强调,这场天沐将由妖皇与灵狐长□□同主祭。 “麻烦了。”公皙瓒挑眉:“那小龙没斗赢。” “倒也不算输。”顾一念沉吟道:“各有退让。” 对于一个不足千岁,根基尚浅的小龙来说,能够得到这样的平衡已是十分不易。 “你猜,他退让的是什么?”公皙瓒勾唇问道。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 岑厌之最大的筹码是顾一念的助力,收拢的则是被迫承受魔雾之害的非龙族及中下层小妖。 与此相对,那些身具龙族血脉的大妖们即便受迫于古猿等妖的威胁,选择站出来参与祭祀,也究竟不是臣服于岑厌之本人,若能将顾一念拿捏到手中,就可以完全撇开辖制,独自主祭、自立为皇。 岑厌之没有如愿摆脱最后一场祭祀,仅仅只拉下了灵狐一人,或许是因为浮空云海的龙族数量远超预计,或许是因为古猿等妖也存着贪念,想试试看能否在仙族离去之前,让龙族出手困住她。 毕竟,一旦放顾一念回到中天仙境,帝渊治下,他们便只能老老实实排队来访,求她施鞭救人了。 “定是在龙神祭上。”顾一念分析:“云虎受伤,灵狐与祭,古猿大概率不会出手,我们的压力不算太大。” 这应当已是岑厌之为他们考虑后,得到的较为稳妥的结果了。只是他没想到,他们另有更大的险事要做。 “还下魔渊吗?”顾一念问道。 岑厌之特地遣人来说上这么一句,未尝没有要他们早做打算,提前离去的想法。 “自然。”公皙瓒轻摇玉扇,笑道:“不但要下,还要早下,在天沐开始之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玉山星君可要小心,他们多半是要冲你来的。” 此番极为冒险,为他开路之后,顾一念会有一段仙力透支的真空期,即便使用灵药强行恢复,也难以重回全盛。期间,便只有谢屿并几个天兵在旁,多说再算上一个微醺的闻如许。 顾一念扬了扬手,不甚在意道:“不一定是谁小心呢,你更好捉,也更遭人恨些。” 公皙瓒十分不满这个评价,冷哼一声拂袖而走。一大包海棠灵果遥遥丢来,语带嫌弃:“足足三千年才成仙,可别一年不到就殒了。” 顾一念掂了掂分量,略微讶异。仙品翅叶秋海棠,种在他一身仙骨中,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向来宝贝的紧。 谢屿有些紧张,指尖轻点剑柄,迟疑道:“殿下,当真要陪他冒险吗?”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晃了晃手中锦袋,顾一念笑道:“况且,这可不只是他的事。” 修补天柱,对她、对整个世界的安稳都有利,认真算起,她倒要感谢公皙瓒的疯执与勇敢,做成了她无法做到的事。 “还有你,你可得好好谢谢他。”拍了拍谢屿的手臂,她有些期待起被一整节龙尾修复过后的世界之柱,会给对应的主角带来哪些改变。 谢屿神色凝重,颔首行礼,整备天兵预备着应对明日。或许是焦虑的缘故,指尖在剑柄上点动地愈发迅疾。 〔他从前有这毛病吗?〕顾一念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莫名。 〔不知道,敲鼓点似的。〕914随口回着,顾一念却上了心,默默记下这个节拍。 众人各自整备,一夜很快过去。公皙瓒带着一大把雷符,并一整身的仙器,扬首走在最前,神色中满是兴奋。 闻如许拿回了储物袋,装了整整三大坛酒,亦步亦趋紧跟在顾一念身侧,凝重道:“下官誓死护卫玉山君。” 顾一念:“……”怎么死,醉死吗? “我更希望你活着。”指尖在他腰间轻掠,储物袋再次被封锁,一块玉佩并一小瓶灵酒塞进他的袖中。 至纯至净的灵玉是承载雷元的最佳材质,她炼制过许多玉质仙器,这一块却格外不同。它有些旧了,丝质的穗子已然褪色,是手工编织的凡物。 闻如许勾唇浅笑,指尖探进袖中描摹其上的桃花刻印,角落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渊”字。 没有错过他神色中的怀念,顾一念微眯眼眸,指尖在他腰上用力拧了拧,暗暗咬牙,〔狗东西,学会骗人了。〕 〔他有前世记忆?〕914狐疑道:〔这怎么可能。〕 〔谁知道呢。〕他对她实在太过熟悉,又没来由的坚定,眸光中情绪的总是不加掩饰,原本就没有认真瞒她。 闻如许知晓她的口味,了解她所有小习惯,一路来的照料无微不至,偶尔扮弱装可怜时眼中的狡黠戏谑,甚至还带着第一世少年世子的风采。 可毕竟时过境迁,他身上的疑点太多,她一直等着他提出索求,展露目的。无数次的机会,他却只道“念念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他似乎只为她而来,随时准备着为她献出一切,用他的醉话,用他残存的那点神力,以及数千年才得以轮回的生命。 〔他最好是真的。〕顾一念暗自嘀咕着。 毕竟,她已经当了真。 妖族今日的排场格外盛大,昔日掩藏身份,装狐扮蛇的龙族大妖终于恢复了本来面貌,有些披麟带角,有些则完全化作人形。两厢对比,倒显得之前遮掩太过,欲盖弥彰。 岑厌之一袭玄衣,神色忧虑,在见到顾一念一行人时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解。 他遣妖侍提前送去消息,便是要顾一念早做打算。他身子已好了大半,这一次还有灵狐共同分担,即便顾一念提前离去,少上一次的治疗亦无不可。 浮空云海的龙族比他预想的还要多,古猿表面臣服,却也活络着心思想试试能否生擒顾一念,占据主动。连日僵持不休,他最终只能让步,与灵狐共同主祭,默许龙族一系的妖族出手,古猿为首的一派按兵不动,静观事态。 即便只是简短一句,以顾一念的智谋不会推测不出,岑厌之不解她为何仍要现身,思来想去,难道……是放心不下他,宁愿冒着风险,也要确认他安稳无虞? 眸光微微闪动,岑厌之远远遥望,朝她郑重颔首。 放心,我会保重,也愿你一切安好。 “他想什么呢?”公皙瓒抖了一抖,嫌弃道:“好恶心的眼神。” 顾一念无奈,第一千次劝道:“少说两句。”待会还指望人救呢。 兵者诡道,出奇制胜。她没有半刻犹豫,在抵达云海边缘时便甩出流光,聚起通身仙力,向妄渡魔渊中狠狠炸去。 霹雳乍现,雷奔云涌,霎那间风云色变,纯净近乎元白的电光让毫无防备的妖族下意识闭目躲闪,再度睁眼时,魔雾溢出魔渊,如巨浪一般澎湃席卷,又被浮空云海边缘结界阻拦大半,不甘地落下。 无尽澎湃的魔雾之中,一道绯色的身影乘着雷霆直入深渊,身下半截龙尾银光闪烁,与电光几乎融为一体。 “倒是个硬骨头。”灵狐不再藏拙,恢复了妖娆美丽的身姿,一身玄色长裙,环佩叮当。一面躲着溢进来的魔雾雷光,一面尖锐嘲讽:“难为陛下念着旧情,特遣人传信暗示,那位星君却是不领情,要砸我们龙神祭的场子呢。” 云虎气怒:“到底是个小儿,不知轻重,我倒要看看她还剩几成仙力。” 说罢,竟不顾前几日才重伤过的身体,亲率部下攻了上去。 30.纯爱老虎 纯爱老虎 谢屿率部下布阵在前, 一柄古朴无光的长剑在掌中飞速旋转,仙力?狂卷,遮挡下绝大部分暗器与妖术, 而后顿手前推,反向奉送了回去。 追随而来的小妖纷纷落败,留下真正身具龙脉的中上层大妖。 顾一念一面狂饮灵药, 竭力?恢复,一面?凝神观察, 见其中足有八个大族。被岑厌之放过的羽族中也出了一位龙脉大妖, 那晚曾遭她鞭笞的白狼将军收了狼耳,颈上覆着少量鳞片, 跟在天狼长老身后,一族竟有十数个龙脉。 “怪不得?。”她轻声嘀咕着,对岑厌之的处境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那日被她伤的最重的豺狼二小队长已然恢复,实力?更胜以往, 龙脉既多, 又亲眼见了好处,更加不能罢手。也多亏古猿一族实力?强大, 云虎又已重伤,方才让岑厌之找到了平衡的基点。 思索片刻,她决定再帮上他一把。左右已是一片混乱,索性闹得?更大一些, 破而后立。 顾一念起?身扔出一道玉牌, 聚起?仙力?扬声道:“应妖皇之请,为?浮空云海小妖净化妖躯。凡沐玉山雷劫者, 当忠守妖皇,协助镇压魔渊, 如?有违逆,打回原形,此生不复。” 玉牌破空而去,闻如?许饮了口灵酒,适时道:“至玉山欲往之地。” 言出法随,玉牌以刁钻到诡异的角度避开所有仙法妖术,绕过众多混战大妖,直奔方才落败的小妖而去。 在众妖惊骇的目光中,紫电矜持地降下,与方才激荡魔渊的万丈雷霆相比,堪称和?风细雨一般,破开皮肉,洗锻筋骨,却不伤及根本。 一些家底尚丰的妖族以法器抵挡,很快却发现,那些只能被动承受的微末小妖,竟在这电光中褪去了毛爪,妖力?畅通,渐渐有了人形。 “雷劫,是天道的雷劫,渡劫可成?人!” 小妖纷纷撤去防护,迫不及待拥向雷光。 云虎长老也不由住手,骇然道:“化形雷劫?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一念微挑细眉,自己也有些惊讶,在闻如?许的辅助下,玉牌的效果出奇良好,颇有几分神异。 〔说好的乌鸦嘴呢?不是只应验坏事吗?〕914默默道。 〔是呀,他瞒着我的事可不少。〕顾一念咬了咬牙,大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天狼长老横挥一道劲风,打断道:“听她装神弄鬼!雷元淬体罢了,那些妖本就年岁不小,合该化形成?人。” 云虎咬了咬牙,反应过来后愈发恼怒,摇身一变化作斑斓巨虎,口吐妖火,出招狠厉。 “你非龙族,何必呢?”顾一念挥鞭接下这一招,不解道:“单单只为?你的伴侣灵狐,就可以牺牲掉族人吗?” “你懂个屁!带着新欢找旧爱,好几个人一起?泡澡,滥情?!”巨虎不屑斥责:“妖侍亲眼看到,你们扑腾了满地的寒泉水!” 顾一念:“……” 好好好,好你个岑厌之,妖皇宫漏的跟筛子一样,编排我的瞎话都?传到一头老虎耳朵里了。一群男人争来斗去扯头花,修罗场她一个没少挨,黑锅还尽要?往她身上扣,这种程度的谣言都?出来了。 云虎语出惊人,一时之间?不分敌友,惊骇的目光纷纷向她投注而来。就连谢屿都?停顿了一下剑招,微颤地唤声:“殿下?” 视线在她与闻如?许之间?周转了个来回,后者竟躲闪地避开,双颊飞红,仿佛默认了一般。 顾一念恼怒不已,明眸斜睨,狠狠剐了他一眼,而后挥鞭指向罪魁祸首。电光铺成?一道白练,足尖轻点,朱色身影乘着银光,转瞬便来到云虎面?前。 虎口狰狞裂开,妖火瞬间?喷涌而出。 “小丫头,和?我们猛兽近身作战,也不好好估量下自己的身板。” 熊熊妖火扑面?,女子不躲不闪,一双桃花眼映着火光,明若春曦,艳胜榴花。顾一念微微挑眉,缓缓绽开笑?靥:“大老虎,你好好瞧瞧,本君在哪里?” 虎首上传来踩踏的力?道,云虎猛然一惊,抬眼向上看去,颈间?却同时被长鞭束紧,耍马戏一般吊着,分外狼狈。 “嘿,吊得?翻白眼了。”闻如?许饮酒看热闹,拍手叫好。 “放屁!”云虎气急,顾不得?再向上看,澄黄毛发竖起?,通身筋肉紧绷,妖力?涌动,似是酝酿着杀招,不顾一切给她致命一击。 顾一念却不会给他蓄力?的机会,流光闪烁着薄紫电光,深深嵌入皮肉。她一脚踩在巨虎颈间?,一脚狠踏虎首,迫使他颔首露出后颈要?害,抬手聚力?,紫电瞬间?入体,霹雳爆闪,几乎完全将虎身淹没,将他通身里外电了个骨酥肉烂。 她的雷灵根与天道同源,自然也带着几分陟罚臧否,赏善罚恶的道则之力?,因云虎助纣为?虐,残害浮空云海小妖的缘故,受伤格外严重。 巨虎颓然坠落,重重跌在云海边缘,一身皮毛半是焦黑,边缘还闪着细微的电光,喘息中带着焦灼的黑气。 众妖大骇,纷纷停下了乱战,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愕然与敬畏。 万众瞩目治下,顾一念随意甩了甩鞭,收起?流光,云淡风轻地回到仙邸之上。眸光睥睨扫过众妖,状似游刃有余,面?前却不断闪烁着系统的能量提醒,要?她及时补充仙力?。 〔还不是时候。〕顾一念关闭提醒,仅以内功心法调息,并未取用灵药。 这一击她毫不留手,方才恢复的仙力?耗了几乎九成?,为?的便是杀鸡儆猴,迅速止住乱局,为?随时可能出来的公皙瓒留出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如?今目的达成?,众妖人心惶惶,她更加不能露怯,叫人看出仙力?亏空之事。 〔太?冒险了。〕914心惊胆战。 〔怎么会呢。〕顾一念笑?意愈深:〔我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许多可以放心交付的伙伴。 云海十日,顾一念与几位故人解开心结,重新成?为?可以交托后背的友人,有这些故人托底,她也逐渐找回了从?前浪迹红尘,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态。 与此相对,当初高?居妖皇座侧,大殿上公然对仙族来使出手,不可一世的云虎,在区区十日里却是失去了太?多。权力?从?指缝中溜走,作为?唯一站在龙族一派的普通妖族,多年来帮着灵狐等人迫害小妖,如?今别说是古猿一派的妖了,就连他本族的虎妖们都?对他十分怨怪。眼见他狼狈跌落,屡次想要?爬起?却终究嘶喘着倒下,周遭无一人帮忙。 灵狐大惊失色,当下便要?奔下祭台。岑厌之微眯眼眸,风轻云淡道:“灵狐长老当初是怎么劝朕的,如?今伤到自家就不认了?” 古猿上前一步,拦在灵狐身前,用行动表示自己的立场。顾一念的实力?与方才为?妖皇造势的话语,终于让他看清了局势,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灵狐紧咬贝齿,遥遥看着踉跄无法起?身,气息奄奄却仍凝望着她的虎目,愤然甩手:“天沐推迟,三?日后我独自主祭。” 这次,二人终于没再阻拦。灵狐急急赶来,道侣间?相通的妖力?流水一般涌入云虎焦灼的身躯,储物戒中各色灵药源源不断扔进虎口,这个向来藏拙寡言的大妖语带哽咽:“虎哥,是我太?贪心了。” “不,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拿来。”云虎嘶喘着,闭目调息。 贵居摄政之位,云虎灵狐家底丰厚,加之入体雷元多少为?他活络了血脉,减缓了前几日魔雾入体带来的瘀滞。一番治疗下来,竟当真恢复了几成?妖力?。 与此同时,顾一念也在抓紧时间?运功调息,随时预备着他鱼死?网破的最后反扑。 云虎绝不会轻易放弃,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他失掉族人,失掉民心,一切只为?灵狐,现下也只有灵狐了。与其狼狈而归,成?为?岑厌之坐稳妖皇之位的踏板,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垫起?他声望的旧碑,不如?殊死?一搏,维持住他与灵狐从?前的光耀。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事情?果然出现了转机。妄渡魔渊再度激荡,深渊之下传来闪烁的电光,并着男子急切的呼声:“细龙,救命!” 顾一念手下一顿,忍不住分神去瞥了一眼,识海中抱怨:〔这种时候还要?嘴贱,死?了也不稀奇。〕 914欲言又止,十分想说人以群分,他们这一波人,除了不爱开口的谢屿之外,实是没一个嘴甜的。 云虎眼神一亮,顾一念难抓,她那相好小白脸却远不如?她,功效或许差了些,但总归也能达成?目的。 虎爪拍了拍灵狐细白的小手,二人默契出手,一个祭出灵阵为?他提升修为?,一个磕下使妖力?爆发的强劲药物,虎身起?跃,再度出手。 岑厌之却较他更快,早在他思忖准备的几息间?,他便毫不犹豫地化龙投下深渊,银白龙影在魔雾中穿梭,淡淡银光萦绕身侧,驱散、净化着源源不断涌来的魔雾。 泛紫的电光在魔渊下方开出通路,银白妖力?在上方开路相迎,两个死?对头很快相遇,无需多言,汇合一处后便协力?向上飞去。 清亮的龙吟响彻深渊,驱散迷雾,他的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龙背上的人绯衣破烂,捂着耳朵道:“吵死?了,你烦不烦,能不能快点。” 岑厌之咬牙,坚持不肯露出疲态,只道:“知道上面?什么情?况吗,急着上去送死??” 深入魔渊,汹涌的魔雾飞速消耗着他的妖力?,狼狈更胜龙神祭。终于重见天日那一瞬间?,他筋疲力?竭,几乎想不顾形象地瘫倒云端。 “就是现在。”云虎大喝一声:“仙族已无余力?,随我上!” 狐族、狼族,并其他一些龙脉妖族估量了一番局势,当真响应,一时间?竟是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扑。 30-40 玉山醉酒 古猿捏了捏拳头, 放声大笑:“老子正愁没机会立功!” 语罢一马当先,翻身跃至近前,对着云虎重拳出击。猴族为首, 羽族、木族等普通妖族纷纷响应,见到方才那?位玉山君的本?事,眼见着一批小妖已然有了人身, 功力大?涨,他们再也生不起旁的心思, 只想稳稳妥妥的得到她的助力。 岑厌之瞥了一眼混战各族, 并未置言。堂堂浮空云海妖皇,竟载着曾断过自己龙尾的死对头, 筋疲力尽瘫倒在仙族的地盘上?。 “药,雷。”岑厌之简短道。 小白龙极富心机,在看到死对头狼狈的样子之后,不愿在第一时间重化人形, 而是将庞大?的龙身缩小到几尺来长, 可怜兮兮地缠在顾一念身上?。 身为?一个心高?气傲的点家男主,除却百岁时重伤被顾一念搭救那?阵, 岑厌之轻易不用这招。即便?他知道,顾一念其实?爱极了小龙美玉一般的鳞角。 似乎是记恨着?方才那?声细龙,小龙短短的身躯格外圆滚粗壮,玉白色的小爪子勾着?衣袖, 巴掌大?的龙首精致如玉雕, 阖眼试图向她的肩上?靠。 闻如许友善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道:“我来吧, 一回生二回熟,陛下应该更习惯倚靠我。” 岑厌之:“……”什么话! 想起那?夜的尴尬, 小龙坚强扭开?身子,重拾起独立自强大?男主人设,挪到一旁坐榻上?独自啃着?药丸恢复。 头顶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细柔的指尖抚了抚他的龙角,顺着?龙颈而下,轻柔地拂过?脊背,微弱舒适的电流随之入体,驱散他经脉中沉积的魔雾。 “没力气了,这个送你。” 一块羊脂玉佩塞进小胖龙怀里,他愣了一瞬,咽下药丸低头。白玉无瑕,光泽莹润,如同他的鳞角一般。玉佩正面雕刻龙纹,反面的角落处则是一个小小的“念”字。 世人皆知,玉山真人极善炼器,她炼制过?许多?许多?不同种类的法器,宗门没落后甚至一度以售卖法器为?生,却唯独不肯售卖玉器。 她说?玉质天成,玉佩只赠有缘人。他曾经是那?幸运的几分之一,小心保存数百年,直到十日前妖皇殿上?的一番胡闹,属于他的玉被同源之力击碎。 如今,他终于又把这份幸运寻了回来。 羊脂玉佩中雷元充足纯粹,没有附加任何攻击法阵,一看就是专门留给他淬体清淤的。岑厌之小心收起,闭目养神?,没舍得使用。 脑门上?忽然挨了一下,公皙瓒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朝他扔了一沓雷符,嗤笑道:“该用就用,你们没可能了。” “我知道。”小胖龙冷哼,反爪往自己背上?贴了一张,一面嘶声轻喘,感受着?痛楚中逐渐复通的经脉,一面不清不楚地小声嘀咕:“就你洒脱,显着?你了。” 八百余岁的年纪,岑厌之终于承认,他就是这样一个小心眼的妖。放不下,扔不开?,留不住人,也总要留个物件做念想。毕竟,他短暂一生中得到的偏爱,实?在是寥寥无几。未来,或许也将这样继续孤寂下去。 片刻之后,妖力恢复了几成,岑厌之起身俯首,看向下方众妖的混战。 古猿这一次彻底选定了站位,不遗余力地冲锋在前。他实?力本?就不弱,在二十四族中位居前列,加之云虎接连遭遇重创,新伤叠着?旧伤,一时竟打得难解难分,隐隐占据上?风。 在他的带领下,整个猴族无论?大?小妖皆悍勇无匹,厮杀在战场的最前端。 猴族善酿酒,精酿猴儿酒可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妖力,不似寻常丹药灵石强行补充会带来伤害,猴儿酒滋润经脉,修补伤躯,除却醉人外没有任何副作用,是无二的滋补圣品。 古猿似乎打定了主意一战成名,命手下猴妖们放开?手脚饮酒作战,醉猴们面若丹霞,愈战愈勇,越级战胜了不少龙脉大?妖。 云虎有灵狐法阵加持,旁的妖族早已?受不住这般无休止的打击,或落败,或避逃。天狼含恨退场前眼珠一转,刺激道:“蚁多?咬死象,何况你一只独虎。” 身边助力的妖越来越少,就连灵狐也在唤他回去,声嘶力竭,带着?哭腔。云虎止不住地心生悲凉,即便?再不甘愿,心中也明白大?势已?去,属于他与灵狐二王摄政的时代结束了。 身为?一族之长,背叛族群,选择与灵狐一道迫害众妖,最初的契机或许是爱意,支持他一条路走到黑,执迷不悔的却是自己的贪欲。 谁能不爱权力呢?高?高?在上?,一言定生死,连真正的龙都要让他三分。云虎曾用爱意遮掩,试图抵消自己背叛族群的负罪感,无数次的告诉灵狐也告诉自己,她想要的,他都会为?她取来。 可如今选择摆在面前,灵狐已?心生惧意,不住唤他回去。是就此罢手,与她一道俯首称臣,相?守在妖皇治下,还是殊死一搏,作为?一个王者走上?末路,至死仍昂着?头颅,云虎犹豫了。 清越的龙鸣声响起,银白龙影浮现在仙族云邸旁,古猿再度饮下一坛猴儿酒,大?笑摔碎酒坛:“得抓紧了,不能叫陛下看轻。” 人与兽的交界是妖,大?妖之战更是充满野兽直觉的厮杀,片刻的犹豫都将是致命的破绽。尤其是,一方心生动摇,另一方却坚若磐石,定若泰山。 古猿看准时机,猱身绕至他身后,双臂肌肉暴涨,猛然抄起虎尾过?肩一摔,云虎仰面朝天,狠狠砸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便?见银龙长啸着?飞身掠过?,尖锐的龙爪轻易破开?胸膛,掏出一颗滚烫跃动的心脏。 这里是浮空云海,天地几近相?交,漫天霞光,瑞彩千条。 这里是浮空云海,妖仙世代栖居,龙神?为?皇,众妖俯首。 他曾短暂窃取过?这一切,如今,也到了偿还的时候。 银龙啸日,五色天光中,银白巨龙临空长吟,龙威赫赫,爪中握着?曾属于他的心脏,以及他所拥有过?的一切,很快又不屑一顾地丢开?。 是了,他们不一样,他是真正的龙。龙是生在光明中的瑞兽,那?条小龙从来坦荡,恩怨分明,而他只是个阴暗的背叛者,扯着?爱情的幌子攀登权力,如今又为?了可笑的自尊舍弃掉了爱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输掉一切,是自己应得的。 古猿为?首,二十四族尽皆称臣,耳边传来整齐的跪拜之音,云虎最后的视线中,是灵狐慌乱的泪眼。九尾一根根消散,她的身躯越缩越小,勉力盘身在他胸口的空洞上?,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浸染,粘腻猩红。 “灵儿,别救我了,我不值……” 云虎终于明白,他斥责那?位星君滥情时,她为?何神?色古怪,仿佛听到什么十分可笑的话一样。 确实?可笑。 人要首先自圆自洽,而后才能爱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爱的真诚,爱的坦荡,无愧于彼此,无愧于心。即便?分开?,也能相?互交付信任,彼此倚仗。不是爱人,也会是一个值得的人。 “我不值的,我好像……”好像也没那?么爱她。 “我知道,我知道的。”泪水连珠落下,灵狐哽咽道:“妖性?贪婪,我们是一样的。” “我怕死,也怕一个人,别让我自己面对这些。”声线渐低,狐目缓缓合上?,呼吸微微。巨虎用尽最后力气翻身将她护在身下,亦阖眼陷入黑沉。 “死了?”云上?仙邸,公皙瓒懒懒瞥眼。 “没。”顾一念细看了看,回道:“都活着?,但退化的严重,百岁小妖的水平。” 公皙瓒啧声道:“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比死了还难受。” 顾一念摇了摇头,未予置评。他们是一对爱侣,也是一拍即合的野心家,爱是真的,贪婪也是真的,剥去名利权势的糖衣,能否凭借单纯的爱意走下去,实?在难说?。 云海之中,银龙浮空盘旋,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遥遥颔首。足下万妖跪拜,岑厌之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妖皇。他还不足千岁,龙威赫赫,龙身却仍有些细瘦,能否长久坐稳这个位置还未可知。 不过?,顾一念并不怎么为?他担心。岑厌之执着?坚韧,永恒坚定,一万次山倾袭来,他便?一万次破开?废墟,长啸而出。他生来便?是主角,即便?失掉主角光环,也无法泯灭掉自身的光彩,或许,主角从来就不是命格,而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品质。 “走吧。”顾一念操控着?仙邸重化飞舟,难得露出几分疲态。几日之间,她连续耗空仙力,以灵药补充强撑,如今经脉隐隐作痛,迫不及待想要好好休息一场。 “星君留步!” 顾一念讶然回首,见岑厌之已?然化人,朝古猿魏巍颔首。后者率全族追上?,摘下储物戒丢来,抱拳礼道:“但求雷霆一场!” 抬手接过?,顾一念以神?识探了探,满是灵果灵酒,气息醇厚,香味诱人。捧出一坛猴儿酒饮下,即刻便?为?她恢复了八成仙力,经脉不再隐痛,丹田也润泽了起来。 〔不愧是一族之长的珍藏。〕 拿了好处,顾一念亦不含糊,流光一甩,雷霆万丈,道道惊雷连成一片紫电光幕,依照妖力高?低还还细心地区分了烈度。小猴妖们半是期待,半是惧怕,手握灵果灵酒,紧张迎上?,在雷霆的洗沐下逐渐褪去兽形,迎来新生。 “哈哈哈!”古猿畅快大?笑,抱起身旁一只小猴妖,大?手拂去他手臂上?细碎的毛发,亲眼见他逐渐有了人形,眼眶泛红,感慨道:“下界小妖化形渡劫,便?是如此了吧。” 可笑他们堂堂妖仙,困于内斗,竟沦落到与下界小妖同样的地步。甚至,若无玉山星君,他们连沐浴天雷的机会都没有,连下界小妖也比不上?。 浮空云海二十四族,哪个不笑他莽撞,空长一身修为?,力大?无脑。可偏偏,选择比智谋更加重要。妖性?本?贪,他们最该学习的不是曲折设计,反而是适可而止,接受得失。 魁梧的身躯向逐渐远去的飞舟躬身一礼,而后回到妖皇身后站定,坚定地表明立场。 “啧,全族都提升了。”公皙瓒管起闲事,关心起了自己的老仇家:“你就不怕他成为?新的云虎?” 顾一念扬了扬手,叫他探入神?识看清古猿储物戒中的珍藏。 “……这是全部家当都给你了?”公皙瓒神?色复杂。 这枚储物戒不但容量极大?,生活气息也极为?浓厚。除却海量的猴儿酒与灵果外,还有不少古猿的法器法衣,甚至是翻到一半的画本?、切了半边的兽肉,一看就是他常用且唯一的储物法器。 “这大?猴子,真憨啊。”公皙瓒无语感叹,转瞬又改了口风:“不对,是真聪明。” 有舍有得,顾一念始终是与岑厌之站在一处的。若非倾囊相?付,古猿得不到顾一念这样一场纯粹的天雷;若非倾囊相?付,岑厌之也不会容许这样强大?的族群留在身边。 古猿已?然看清,仙妖实?力相?去甚远,浮空云海的一切对远居中天的仙族来说?并不紧要。拥有龙族血脉的妖不止一个,年岁、妖力胜于当今妖皇的也不是没有,但能得顾一念相?助的,只有岑厌之一人而已?。 是以,他只能对他称臣,他必然效忠于他。 “不管聪明还是傻,我只知道……”顾一念莞尔一笑,取出十数坛猴儿酒,眼眸弯弯:“未来数千年,浮空云海都喝不到高?阶猴儿酒了。” 招手唤众人共饮,连带着?谢屿手下的天兵们一起摆了张圆桌。闻如许、公皙瓒、谢屿,与顾一念共同生活过?的人皆有一手好厨艺,不大?会的功夫便?备出了一大?桌的下酒菜,提前开?起了庆功宴。 “你不能喝。”素白纤手拦在杯口,顾一念方才便?饮过?一坛,此刻醉眼泛红,警告道:“也不许说?话,你之前喝过?。” “好。”闻如许明眸清润,不见丝毫醉意,却也好脾气地应声,拉着?椅子坐近她身旁,周到地布菜添酒。 顶级的猴儿酒实?在醉人,众人又都是拼命打过?一场的,身心俱疲。很快,那?几个天兵便?沉沉醉去,各自寻了个角落昏睡。 谢屿不声不响,一贯的沉默顺从,问话便?答,提酒便?干,表情平静,面色如常,直到某一个瞬间砰然倒在桌上?,呼声阵阵。 “哈哈哈,他居然是这款的。”顾一念忍俊不禁,想起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谢屿失去稳重,也失去了意识。 公皙瓒嫌弃地扒了他一下,呼声却反而更大?了,无语起身,指着?飞舟围栏道:“真烦,咱们去那?边。” 顾一念有些醉了,却仍未尽兴,欣然应允。由公皙瓒带头,闻如许端着?酒菜换了场地。临走回首,见谢屿醉中仍不住地点着?指尖,还附加了许多?划拨的动作,心念微动,匆匆嘱咐914记下。 “那?小白龙人不错,此行不虚。”穿行于云海间,清风拂面,公皙瓒忽然道。 “因为?他毫不迟疑地下魔渊救你?”顾一念饮着?酒,调侃:“你不会要断袖吧?” “放屁……”他醉得并不彻底,到底顾念着?几分风流仙君的体面,悬崖勒马,临时改口:“放什么厥词!” 顾一念凭栏斜倚,笑得花枝乱颤,“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本?仙君清醒得很!”公皙瓒双颊酡红,眼神?却认真:“浮空云海一行,打消了你所有顾虑与谨慎,我认识的顾一念又回来了。” “玉山,你或许有远大?的志向,要做神?人,与神?主平起平坐。我信你能做到,也期待着?能见到神?人顾一念。” “但,是神?人顾一念,不是另一个帝渊。” 顾一念唇角微收,眼中笑意却越发盈然。静默地朝他举了举杯,独自饮下,尽在不言中。 初初飞升,她谨慎到几乎不像自己,待人接物循规蹈矩,努力完成神?主布下的任务,力求取得信任,更加接近于他。 可顾一念从来不是那?样的性?子,支撑她走到今天,以及更遥远未来的,也不是那?份从不存在的循规蹈矩、努力认真。 “去他娘的神?人,去他娘的帝渊!”公皙瓒彻底醉了,举杯痛饮,口出狂言。酒液洒了满襟也毫不在意,大?笑着?喊人添酒,又拉着?顾一念碰杯:“跟我一起说?,去他娘的神?人,去他娘的帝渊!” 顾一念乐不可支,竟真的应承:“去他娘的帝渊!” 闻如许神?情复杂,半揽着?她送上?一杯清茶,瞥向对座男子的眸光晦暗,隐隐咬牙。 “不要这个。”顾一念推开?茶盏,不满拍桌,哼怪道:“要酒,添酒!” “好。” 闻如许默然半晌,一声轻叹,再送去的灵酒果香四溢,不再醉人,却格外浓郁香甜。 惬意地眯起眼眸,顾一念拉过?身旁人,送上?酒杯。 “这个好喝,不醉人,你也喝。” “好。” 闻如许眼含笑意,扶着?她细白的手腕微转半圈,将唇贴在另一道唇印之上?。 顾一念盛情邀请:“你也说?,去他娘的帝渊!” 闻如许:“……” “快,和我说?,去他娘的帝渊!” “去他的……” “不对,你少说?个字!”顾一念严肃打断,不依不饶。 闻如许:“……” 对面,早已?醉倒的绯衣仙君后腰一痛,像被谁凭空踢了一脚似的,跌落在地。茫然睁开?醉眼,四处看了一圈,公皙瓒神?色莫名,含糊嘀咕了几句,跌跌撞撞离席,向自己房内走去。 砰—— 砰—— 砰—— “什么声音?”顾一念疑惑转头。 “没什么,公皙君醉了,摔倒了。”闻如许淡淡道。 “哦。”顾一念随口应了一声,丢到脑后,而后揪着?他的领口,坚持绕回方才的话题:“你还没说?那?句话呢,你不合群,你对我不满?” 闻如许:“……” 衣襟散开?,鬓发微乱,闻如许凝望着?怀中女子迷蒙的醉颜,两片嫣红的唇瓣犹自开?合,随着?质问越来越近。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凑上?前点水般一吻,轻声叹息:“去她娘的……帝渊。” 期年为约 “去他娘的帝渊, 你忘记我们说过的话了吗?”公皙瓒揉着后腰,深沉道:“顾一念不惧怕任何人,又何惧将我在此放下?” 顾一念揉了?揉宿醉跳痛的额角, 无奈道:“至少名义上,你是去浮空云海致歉的罪仙。天宫都不回,直接在务虚原走?人, 总要有个理由吧?” 公皙瓒轻摇玉扇,动情道:“表兄思我?成疾, 急需我去看望。你与他也曾有情, 一定不忍一个几千岁的老孤寡伶仃腐朽。” 顾一念神色古怪,且不说公玉瑾端方内敛, 从不外露的性情,也不说这对表兄弟相差数百岁,在下界并无交集。 “几千岁,老孤寡, 腐朽?” 公玉瑾与?她年岁相仿, 严格说来只比她大上三岁,在修士乃至仙人当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你在讽刺谁?” 伴随着声声质问?, 顾一念缓缓抬手,手心闪动雷光。 “……”公皙瓒沉吟片刻,识趣地换了?个理由:“原上散仙以公玉瑾为首,他却自辟仙岛隐居, 万事不理。本君肩负重任, 务必早日回归务虚原,保护大家。” 〔他怎么好?意思的, 没他只能更安稳吧。〕连914都忍不住,讽刺起它最心爱的美人。 顾一念面无表情, 道:“接着编。” □□光愈发明亮,公皙瓒凝视半晌,收起折扇,自暴自弃:“琼楼海棠花开了?,我?想去看?看?。” 出乎意料,顾一念思索片刻,竟收起雷光点了?点头,驱动飞舟停靠在散仙聚集的务虚原旁。 “去吧,给我?指一下你的海棠琼楼,还有阿瑾的桃源仙岛。” “阿瑾?”公皙瓒震惊抗议:“你唤他阿瑾,对我?就呼来喝去、连名带姓?” “顾一念,你未免太过偏心!” 顾一念无动于衷:“你下不下去?” 公皙瓒大摇大摆摊手:“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再予本君一份临别赠礼。” 〔小学鸡。〕心底轻嗤一声,顾一念毫不犹豫驱动飞舟升空。公皙瓒一惊,疾跑翻越围栏,衣袂翩跹,如落花蝶舞,翩然降至原上。 蓦然回首,却见飞舟仍然悬停在原地,女子托腮倚栏,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公皙瓒尴尬轻咳一声,整了?整衣摆,重拾贵公子体面。玉扇敲在掌心,他坚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公玉瑾一直一个人,务虚原的散仙也确实需要一个领头人组织。” 玉指红蔻轻点栏杆,顾一念不为所动:“你猜他们为什么要叫散仙?” 公皙瓒无奈摇头:“务虚原不大太平。浮空云海一行?,你实在展露了?太多。帝渊之下,仙族再难寻你这?般人物。” 顿了?一顿,他轻笑着传来一张地图,图上是务虚原完整的地势河川、散仙洞府,月白绯红,两道格外明亮的光点指示着故人居所。 “或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 “所以,玉山就这?样放了?他?” 水亭帘动,暗香幽幽,帝渊饮茶的动作一顿,无奈问?道。 “嗯,正是。” 顾一念理亏,没敢正眼去看?他。羽扇般的长?睫垂下,视线无意识地聚焦在他搁置在石桌上的左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冷白如玉雕一般,是她能看?清、能记下的样子。 如同领命出发前一样,帝渊仍旧一身常服坐在水亭,周身神光内蕴,气息平和。她能够看?清他丰采俊雅的容貌,看?清他温和无奈的神色,偏偏这?一切都无法在识海中留下任何印迹,瞬息便会忘却。 这?种感觉十?分不妙,她也说不清是鸿沟般差距带来的落寞,还是因毫无反抗之力而心生怯惧,抑或是,二者皆有之。 顾一念忍不住在内心偷偷给自己?鼓劲儿,本君解了?浮空云海之困,妄渡魔渊将迎来数百年的稳定,挚友稳坐妖皇之位,两族也将长?久友好?下去。与?这?些相比,放一个散仙回家实在是不值一提。 914也大胆鼓励:〔帝渊又不是闲的,时时刻刻监视你的心念,管他呢。〕 是的,管他呢,去他的。 刚支棱不到半刻,帝渊又问?:“公皙瓒与?你说什么了??” 顾一念微哽,第一时间想起那句“去他娘的帝渊”,再度心虚了?起来。 没等来她的答案,帝渊指尖凝聚神光,微微点动在桌上,似是想要亲自追溯看?看?。 “……!”顾一念倒吸一口冷气,不假思索地一把按住。 肌肤相贴,那玉雕一般的手,竟也是温热的。 帝渊默了?一瞬,面露疑惑,却没抽开,只问?:“玉山这?是何意?” “……没,没什么。”顾一念轻咳一声,双手一起按的更紧了?些,微微抬眸,诚恳道:“此行?故旧颇多,求神主?给小仙留些面子,莫要追溯。” 帝渊沉默片刻,喉间溢出低笑。 听到他温声道了?句“好?”,顾一念终于收手,轻出了?一口气。 闻如许,公皙瓒,岑厌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路来的经历,足够把她的脸面丢下魔渊洗涮十?个来回。 更别提归程飞舟上,那些大不敬的醉语妄言。 不敢再迟疑,顾一念连忙揭过这?茬,展开下一个话题:“神主?,务虚原可是出了?问?题?” 帝渊收了?笑意,神色有些淡,“是有一些,不过,算不得紧要。” 细眉微蹙,顾一念不由困惑。若说浮空云海地处西天之极,距此五万里之遥,其下妄渡魔渊又非龙族不可安抚,是以帝渊并不挂心。那么近在咫尺、又可为众散仙合力应对的务虚原,怎么说也不该置之不理。 看?出她的疑惑,帝渊却并未解释,反是问?道:“玉山可信命?” 顾一念抿了?抿唇,沉默摇头。 “本君信。”帝渊轻笑,神色有些许疲惫,摆摆手道:“时机未到,不急。” “玉山此行?辛苦,找浣微仙子,去内库随意挑选几件得用之物,而后便好?生歇息一阵吧。” 顾一念面露迟疑,并未起身。 帝渊眼带笑意:“可是不够?” “不。”顾一念起身一礼,直言道:“小仙不求任何灵器法宝,但求神主?降雷一场,助我?升阶。” 雷灵根极为特殊,顾一念每次进境都需借天雷之力,以远超同境的实力强行?突破。人世三千年积累,七位男主?与?顾琢、商采采共计九次飞升之劫,与?西荒雷暴中长?达百年的历练使她厚积薄发,初初飞升便有玄仙之境。 玄仙之上,便是与?神人一线之隔的大罗金仙。入此境界者,堪称半步神人,皆是有望领悟天道规则,与?其共掌道则的正道仙君。 而天意断情,红尘道充满情爱是非,乃是旁门左道。 顾一念心中忐忑,自知要求无理。 她是天道治下的乱臣贼子,以力破道,偏要逆天而行?。数千年修行?路上,它为她设下诸多藩篱,赶她走?向绝路,明确表示着不喜。帝渊却是天生神人,与?天地共掌道则,万劫不灭,是毫无疑问?的天道嫡子。 他与?天道合该是一边,顾一念无比清楚,但还是坚持着垂首抱礼,等待一个答案。 九万里玄天只此一位神人,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并且不知为何,顾一念直觉认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降罪于她。 良久的沉默,他注视着她。纤瘦的双肩上如有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顾一念却只是沉静垂眸,不发一言。 半晌,一道轻柔的神力卷起她,遥遥放置到湖外石阶处,竹帘碧影相隔,帝渊声音低缓如叹:“去寻浣微吧,而后好?生歇息。” 嫣唇微抿,莫名的失落一闪而过,那道声音复又响起:“一年之后,务虚原上,玉山将得偿所愿。” ** “一年?”商采采微讶,一面验过名牌,引她入天宫内库,一面思忖道:“意思是一年后,神主?要派你去处理务虚原的烂摊子?” “我?也不知。”顾一念摇了?摇头,神色困惑,不明白帝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帝渊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却叫她一年后到务虚原上,在天宫势力之外的地方“得偿所愿”。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帝渊明明说务虚原的事情并不紧要,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却又早早将其纳入计划。以及,将地点选在天宫势力范围之外,帝渊难道也要与?她同往吗? “神主?说,他信命,让我?等待时机。”顾一念神色难言,抿了?抿唇。 商采采扑哧一乐,轻掩秀口,怎么都止不住笑意。 顾一念无奈:“差不多得了?。” 商采采矜持地侧过身去,双肩微颤,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谁人不知玉山真人离经叛道,偏爱逆天而为。不守道心,流连红尘,教养妖鬼,还将其一手送至飞升,一生都和一个“命”字过不去。如今欲升金仙,本是逆天之道,却被告知要等一个天命玄机。 足足笑了?小半会,商采采终于止住,勉强安慰:“他是神主?,不信天命才是怪事。” 毕竟,神人与?天道共执,他本也是天命的一部分。 “是呀。”顾一念微叹,眸光暗淡了?一瞬,不知为何有些遗憾。 不过,她很?快便将其抛诸脑后,流连于内库无数珍藏之中。 帝渊只说随意选几件,并未规定品级,也没说究竟是三件还是五件。二人一拍即合,决定顶着上限拿他个九件。 云海一行?,顾一念承担了?绝大部分法器符箓支出,尤其是最后公皙瓒入魔渊补天柱,几乎带上了?她近百年来所有的存货,空间前所未有的空荡,惹得小管家914每日哀叹,催着她找神主?要补偿。 帝渊确实慷慨,开放了?整个内库任她挑选。只是她灵根特殊,只有亲自炼制的同属法器才合用,一人一统挑挑选选好?半会,914萧萧瑟瑟:〔我?好?像那个逛青楼的太监。〕 顾一念失笑,随意挑了?几件不同属性的高?阶仙器,而后对商采采道:“你也选一个吧。” “我??”商采采确认道:“这?可是天宫内库,多少年都没开过。” 顾一念推了?她一把,含笑催促:“那你还不抓紧,当心我?一会改主?意。” 商采采颇为惊喜,再看?向满室珍宝时眸光晶亮,期待之余也莫名挑剔了?起来,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仔细地对比衡量,周转了?好?大一圈,最后却空手而归。 “怎么?可要我?求请神主?,为你亲自锻一把神器?”顾一念打趣。 杏眸含嗔,商采采白了?她一眼,却没反驳。细白手指绞着袖口,她犹豫了?一会儿,赧然垂眸:“等你得空了?,给我?炼一块玉佩吧。” 顾一念精于炼器,也没有寻常修士的清高?,毫不介意以此谋生,独一无二的雷系法器畅销修真界,却唯独没有最适宜承载雷元的玉质法宝。 玉山之玉,只赠有缘人。商采采垂着眸子,心底有些涩,不知自己?如今是否也在她的缘分内。 “嗯……”顾一念拖着调子沉吟,见她薄唇抿得愈发紧,白净的面颊飞起红晕,终是忍不住笑出声。 商采采后知后觉,气恼不已,轻咬着唇伸手向她腰间一掐,“戏耍我??快说,你应不应。” “有什么不应的?”顾一念闪身躲过,反捉住她的腕子扯进怀里,嫣红的唇瓣开合,口出狂言:“说,你恋慕本君多久了??” “呸!你要不要脸。” “原是看?上了?本君的绝色容颜。” 顾一念故意曲解着,随意挑了?最后一件,勾过她的肩膀一道离开,口中还不依不饶:“小美人,本君这?就应了?你。” “顾一念!”商采采双颊绯红,气急败坏。 又喊名字,顾一念暗自嘀咕,没忍住在她的细腰上掐了?一把,“别和那些狗男人学。” ** “怎么样,可还满意?”仙力大幅消耗,顾一念饮着猴儿酒,半醉不醉倚在水榭栏杆旁,调笑道:“不要太感谢我?,更不要以身相许。” 商采采咬了?咬牙,重重放下为她备的下酒菜,小声斥了?句:“不要脸。” 〔这?是不是就叫口嫌体正?〕顾一念乐不可支,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对914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调戏绿茶小白花这?么好?玩。〕 914无语道:〔大概是因为,她从前不对你茶。〕 顾一念微哽,想了?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商采采亦出身凡世,二十?三岁孤身一人寻到玉昆仙宗,欲拜师问?道。 宗门每百年公开招选一次弟子,上一次远在她出生之前,下一次或许要等到垂垂老矣。守门弟子劝她去万象学宫碰碰运气,商采采却执意不肯,以凡人之身一步步走?过三千级石阶,长?跪十?日,换来一次破例入门的机会。 她是水木双灵根,天赋不好?不坏,入得了?内门,却无法入清和长?老沈如朽的门下。尤其是,她望向周应淮时毫无遮掩的情意,摆明了?是为他而来。 在那时的玉昆仙宗,喜欢周应淮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高?大俊美,天资绝艳,师承清和长?老,使得一手君子剑,翩若惊鸿,温雅无双。除此之外,还兼有温厚的性情,稳重可靠,友善同门,按914的说法,本该是最标准不过的古早温柔男二配置,乏善可陈。 只是人心总有裂隙,那便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的友善过了?界,温柔不分对象,平等地施予所有同门。自己?一身洁净地站在光明中,把争议、妒怨尽数抛诸到身后的阴影里,任其滋生、蔓延。末了?,还要磊落地说上一句,怎可如此,应心怀良善,友爱同门。 商采采就是那个追随在周应淮身后,陷在他阴影中无法自拔的人。她为他而来,在他的影响下成为一个十?足刻板的白花绿茶,一面迎合着他,表现得温柔友爱,体贴善良,一面暗地里作梗,引得爱慕他的师妹们相争相斗,在衬托过她的美好?纯洁后,狼狈退场。 在顾一念入门之前,这?招无往不利,在沈如朽飞升之后,这?招数也终于落到了?她的头上。尤其是在掌门师叔仙逝,周应淮继任之后,掌门的威严使晚辈轻易不敢靠近,顾一念这?个难得的同辈、嫡亲的异性同门,便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压力。 那是顾一念脾气最差,最为娇纵无状的几年。沈如朽将她保护的太好?,即便飞升,也为她留下了?数量极巨的灵石法器,安排师叔、师兄,甚至是师弟,为她一路保驾护航。 前世今生,顾一念都没见过这?些路数,骤然在商采采那吃了?亏,还得了?周应淮一句“师妹,你也该收收性子了?”,顾一念出离愤怒,撸起袖子决定要给她个好?看?。 一个心眼多,一个性子急,一个装柔弱,一个爱动手。她们就像是天生的对家一样,相生相克,既无法分出胜负,又不愿握手言和。 争来斗去上百年,什么幼稚的手段都用尽,顾一念逐渐厌倦,从开始的气势汹汹,到后来玩乐一般的消遣,权当是个习惯,连周应淮都放弃了?劝和。 商采采极善伪装,人人都说她善良柔弱,诟病顾一念任性刁蛮,仗着身份和沈如朽留下的法器资源,追着人欺负。 可仇人面前最难端住假面,顾一念见过她翻白眼,听过她人后的刻薄之言,一次打架落进水里,甚至还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顾一念忍不住笑出声,开始好?奇商采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七个主?角,七本小说,属于周应淮的这?本保存尤为完善。顾一念翻阅全篇,遗憾的发现,商采采用尽心机,拼尽一切从凡世追到仙门的爱恋并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在以周应淮为主?角的故事里,商采采单薄的可怕,似乎只是为了?衬托女主?的善良光明而存在,在必要时出现,用拙劣的计谋为二人制造危难中相亲相爱、误解后重燃爱火的老套剧情。 书中,商采采最终死在自己?的拙计之中,到死仍挂念着周应淮,可悲地自怜:“他本无意穿堂风,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咎由自取。” “呸!”顾一念拍开光屏,让914远远丢开这?本烂书,最好?永久删除。 她才不信什么无意穿堂风,周应淮是个人,是故事中着墨最多,最为智慧、慷慨、温柔良善的人,这?样的人不该想不到那些行?为的后果,也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顾一念不知道从前在凡世时商采采是什么样子,但她聪慧美丽,工于心计,善于隐忍,修炼也是极为刻苦,这?样的人不该过不好?,更不该成为旁人爱情的垫脚石。 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三圈,顾一念仍是气得睡不着。大半夜摸去商采采的山头,动用师尊留下的各色法宝破开禁制,她一路长?驱直入,给了?睡梦中的女子兜头一巴掌。 “商采采,你是不是有毛病?” 商采采惊醒,捂着额角坐起,没还口也没还手。生平第一次在面对这?个老对家时,她眼中没有装模作样的柔弱可怜,没有嫉恨、嘲讽、冷漠,或是任何其他的情绪。 杏眼圆睁,清润的眸光中,盛满纯粹的震惊。 不是,你半夜来我?家打我?,我?有毛病? 他不简单 商采采回想了好一阵, 不记得有哪一次矛盾,值得将她们的关系恶化到这种?半夜破开?禁制,冲进来将人打醒的地步。 虽说她们本就说不上友善, 但商采采心中十分清楚,顾一念无过,是?她挑衅在先。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顾一念性子娇纵,却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正思索着, 又一巴掌打在肩头, 顾一念满眼失望:“商采采,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商采采:“……?”这都是?我的词吧? 被连番攻击, 商采采也生了火气?。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人,平素在外装柔弱扮可怜,如今深更半夜,自?家卧榻, 老对头送上?门来, 怎能继续忍气?吞声? 顾一念晚她二百年入门,灵根特殊, 修行之路坎坷,只在沈如朽飞升时突破了筑基,至今再没提升。而她已有化神修为,只要提前封住她储物戒中的诸多?灵宝, 即便雷灵根拥有越级对抗的实力, 也是?无济于事。 商采采打定主意在今夜干一场大的,捉住筑基小修士细白的腕子, 反身将她压在榻上?,还没来得及聚起灵力, 便对上?了她暗色中闪动的眸光,满眼心痛,如同质问。 “我……我没想打你。商采采惊了一瞬,烫到一般松开?手,她的声音很轻,似是?在告诉自?己:“化神欺负筑基,我还没那?么无耻。” 抽身退开?,定了定神,她尽量维持着声线平常,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顾一念不答反问:“周应淮就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做到那?种?地步?” 商采采满脸莫名:“我对他做什么了?” 沈如朽飞升后的几百年里,周应淮继任了庇护者的角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顾一念,顺理成?章地与她走到了一起。 “那?是?你的道侣,对你一心一意,我……”商采采声音低了下去,赌气?道:“我倒是?想,也要他愿意才行。” 顾一念气?结,忍不住又给了她一巴掌。 不痛不痒的一掌被商采采随手挥开?,左右夜深人静,她不再压抑自?己,明白展露出?嫉恨:“顾一念,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当?很清楚。我永远也不可能祝福你们,我会一直针对你,一直期待着你们分开?的那?天。” 榴花般的眸子染着怒火,顾一念瞋目而视,却不是?为她的道侣。 “你要追逐他到什么时候?在这个过程里丢了多?少东西,又得到了什么?” “你确定还要这样?下去吗?入道不易,你自?己的修行呢?” “为了一个男人,就要这样?糟践自?己?” 商采采下意识地想反驳,张了张口,却又哑然?。 声声质问敲在心头,在阴暗处凿开?裂隙,将她所有的不堪与腐烂毫不留情地摊了出?来。 她想说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狭隘阴暗的人,想说她会一直这样?下去,用尽手段,至死方休。 她甚至还想反唇相讥,说你什么都有了,自?然?什么都不必在意。可她又无比清楚二人之间的差距远不只此。 究竟是?美好才会被爱,还是?在爱中长大的人才会美好,商采采至今也没能理清因果。她只知道,这两者都与她无关。 天门关,道门隐。在这个注定无法?飞升的时代,绝大多?数修士并没有太高的境界、太长的寿数,几百年的时间足够换掉一批看热闹的低阶修士。 漫长的岁月里,连她都熬成?了玉昆仙宗的外门长老。当?年的修真?界第一人,万年以来唯一飞升的玉昆仙宗太上?,早已成?为新一代小弟子们口中遥远的传说。 可商采采仍然?清楚地记得,这样?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曾对一介凡人倾心相付,将全部?的温柔都给了眼前的女子。 堂堂大乘修士竟随她一同入凡尘,逛夜市,放花灯,玩到夜半也不尽兴。她说不想飞,他就背着她一级一级走过三千石阶,吹着夜风聊着天,任由她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 三千级,商采采做凡人时也曾走过。巍巍仙门,越是?靠近,威压便越摄人。初时直立而行,后来跪着攀爬,最后整个人贴在地上?,鲜血淋漓。 行至中途时,她也曾想过要放弃,周应淮却忽然?出?现,为她短暂地屏蔽了威压,治愈外伤,又微笑着鼓励了几句。门前长跪时,商采采的脑海中一遍遍浮现起那?幕,用以作为坚持下去的动力,即便她知道,那?位仙君并不记得她,他只是?一贯温柔,一贯爱管闲事。 即便已到化神之境,商采采还是?没能忘记那?种?痛楚。她更加无法?忘记,后来夜色中的无意一瞥,沈如朽背着他熟睡的凡人弟子拾级而上?,含笑的眸子在看到她时忽然?凌厉,冷冷示意她噤声。 商采采心想,原来仙门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天上?月会自?己坠入凡尘。不过,那?大抵是?分人的。光明与爱相互成?就,站在光里的人会接连不断地遇见一个又一个美好,而她从始至终只能在暗处旁观。 “就这么点事?”顾一念翻了个身,将腿压在她身上?,不客气?地霸占了她大半个床铺。 “你可以出?声,师尊又不会打你。”打了个哈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叫我,我会给你花灯的,那?天买了好多?。” 商采采没应声,夜色中,阴暗在心底疯狂滋生,荆棘一般刺在心上?。 多?么完美的回应,良善,友好,洒脱。 可她宁可得到一顿谩骂。 顾一念无过,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的存在,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嘲讽,无情地对比出?她的不堪。 “我实在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自?卑的。”身旁人半梦半醒,断断续续道:“你是?外门长老,我是?靠丹药续命的筑基;宗门上?下都喜欢你,都骂我仗势欺人……别管真?的假的,只要你能一直装下去,这一切都会一直延续。” “抛开?周应淮不理,你就是?一个成?长型励志大女主,如今千帆过尽,功成?名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荆棘丛生的荒原被人劈开?了一道裂隙,透进星点光亮。商采采竟然?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 夜色很长,商采采睁着眼许久,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颈间有温热的吐息,迷蒙睡去时,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被忘记。 翌日,商采采在一阵惊呼声中睁眼,愕然?坐起时,腰上?还缠着一道玉白的手臂,随呼吸静静起伏。 门外浩浩荡荡数十人,内外门长老总管皆在,手下弟子三五聚在一起,如往日一般说着她们的闲话,更兼惊诧与怀疑。 床前,周应淮手按剑柄,罕见地冷了脸色。 商采采心底一空,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躺在她身边的是?别人的道侣,她有家,有人等,自?然?也有人寻。 周应淮沉声质问:“怎么回事?念念为什么在你这里?” 商采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顾一念一把拉回了被子里。 “没什么。”她声音懒散,带着睡意:“我和采采昨夜商量了一下,我们分开?吧。” 商采采:“……?”不是?,和谁商量? 周应淮一怔,不可思议道:“念念?” “别。”顾一念搂着怀中香软的女子,紧了紧被子,迷蒙道:“别叫这么亲,我怕采采误会。” 场面寂静了一瞬,而后一片哗然?。 顾一念人生中第二次名扬修真?界,不幸捎带上?了两位怨种?。 一个是?她的前任道侣,素有贤名,温柔仁厚的大宗掌门,一个则是?被她按头欺负数百年,终于在一个深夜按到了床榻上?的柔弱女子。 人们翻捡起她们从前争斗的细节,津津乐道,为这个离奇的故事寻找立足的支点。 “怪不得会追着一个人数百年,原是?这种?情感?。” “商长老再怎么说也是?化神修士,对一个小筑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看她也早就动心!” 讨论?的最后,难免要提到那?个被舍弃的可怜男人,相视一叹,复杂地说上?一句:“顾一念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和一念不是?那?种?关系。” 商采采这辈子都想不到,她会有为这种?事解释的一天。 “我知道。”周应淮神色平和,态度略显疏离:“此事不必再提。” 商采采有些慌神,他向来是?温柔的,哪怕是?对着最普通的小弟子,也永远是?目光温和,含着笑意。她忽然?后悔,早知这样?还不如让顾一念欺负着,时不时得来些温柔的慰问与关怀。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商采采怔怔闭口。 周应淮停顿一瞬,平静道:“我从前来者不拒,不懂得维系边界,放任矛盾滋生,给你带来了许多?困扰,实是?抱歉。” 那?日清晨的闹剧之后,他与顾一念恳谈,询问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要让她放弃这段感?情。 “师兄,你是?知道我的,向来纷争缠身,非议不断。”顾一念认真?道:“我从前不在意这些,你来我往,权当?消遣。如今才发觉,我以为的消遣,实则是?旁人的苦痛。” “并且,我本可以不必经受这些。你如今也有大乘,是?一宗掌门,实力地位不逊于当?年的师尊。那?些年,可从没有人敢寻我麻烦。” 周应淮哑然?,下意识便要道歉。 顾一念却打断道:“师兄,我只问你两件事。” “是?什么?”商采采捏紧指尖,紧张道。 “一则,我是?否能预见到自?己行为的后果,知晓这样?的言行会使爱慕者更加心旌动摇。二则……” 直白到近乎剖心,停顿的一瞬,商采采十分想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可周应淮只是?一声轻笑,清晰自?问:“我是?否享受着众人的瞩目,欣赏着温柔迷人的自?己,是?否认为被关注和爱慕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想,是?的。” 伴随着他的答案,商采采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碎片割开?荆棘,天光彻底透了进来。 她辞去外门长老之职,寻了宗门内一偏僻小山隐居,除却顾一念,无人会翻山越岭寻她。 不久后,周应淮飞升,顾一念继承了他的位置,成?为修真?界绝无仅有的金丹掌门,在一片风言风语开?启了另一段与她无关的故事。 ** “你飞升之后,当?年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顾一念捻着酒杯,咬牙恨恨:“他们说只有我的道侣才能飞升,用此反证我们当?年确实好过。” 两千多?年的旧事了,能活这么久的修士,不是?隐世大能,就是?各宗太上?长老,竟然?如此嘴碎! 杏眸弯弯,商采采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你当?年不是?很洒脱,说任由他们去讲?” 顾一念轻哼,嘀咕道:“我是?怕你羞愤跳井,给你做个榜样?。” 商采采吃吃笑着,没反驳。纤指抚摸着属于新得的玉,质地清透,冰蓝飘花,顺着飘色的形态雕琢了一株薇草花,细白花瓣包裹着整块玉唯一的一点瑕疵,背面照旧刻着一个小小的“念”字。 “不是?说要榴花吗。”她爱不释手,却还是?小声抱怨着。 顾一念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凑近,在她耳边说了五个字。商采采一惊,酒意都散了大半,无语道:“你不在天宫过了?胆子这么大。” “公皙和我说的,我觉得有道理。”顾一念不甚在意地笑着:“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帝渊,你也要做你自?己,薇草挺好的。” 商采采垂下眸子,怎么都掩不住笑意,索性又举杯与她对饮了起来。直到月上?中天,她忽然?想起些事情,摸着袖子递来一幅卷轴,“你先前要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顾一念顿了顿,接过却没展开?,在指尖闲闲转着。 商采采误解了她的意思,劝道:“就算你们两情相悦,查查过往也算不得什么。” 十五岁情窦初开?,总要讲一个信任、唯一,仿佛多?问一句都是?对真?情的辜负。可他们早过了那?样?的年纪,总要有些实实在在的交托才好放心倾付热意。 “倒不是?因为这个。”顾一念摇了摇头,展开?卷轴阅尽。 卷轴上?是?闻如许作为凡人短暂的一生。年幼早慧,三岁能诗,以孝贤闻名乡里,十九载顺遂非凡,直至金榜题名,曲水宴上?失足溺死。 对凡人来说,这一生可叹可惜,对仙人来说,却实在平平无奇。 闻如许有秘密,顾一念一直都知道。她先前不确定他的目的,是?以委托在天宫协理内务的商采采去查,如今看来却是?一无所获。 顾一念微叹:〔还真?是?冲我来的。〕 914弱弱道:〔你是?不是?忘了上?辈子对他做了什么。〕 抹去记忆,孤老山谷,冲她来才是?正常。 〔要么圆破镜,要么火葬场。〕914给出?阅文无数者的专业意见:〔也许是?想引你动心,再舍你而去,看你追悔莫及。〕 顾一念深感?荒谬,比起系统,更想听听同类的意见:“采采,你听说过火葬场吗?” “何为火葬场?”商采采不解。 顾一念举例道:“比如你从前心悦师兄,他不以为意,如今你放下了,他却悔不当?初,再来寻你……” 商采采恍然?:“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他烧成?灰?” “那?倒不……”顾一念话音未尽,便见商采采思忖道:“我怕是?打不过,要借用些旁的方法?。” 顾一念:“……?” 不是?,你还真?考虑啊。 今非昔比,恋爱脑绿茶小白花一去不复返,顾一念再也不用担心她为了爱情去死,难眠的夜里,她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弄死不顺眼的男人了。 看着她复杂的神色,商采采失笑出?声,“逗你的。” 纤手取过她刚刚阅览过的卷轴,瞬息碾碎无形,商采采认真?道:“念念,我不知道你和那?小仙吏有什么样?的过去,但这人不简单。” “怎么说?”顾一念微蹙。 “这位探花郎由神主亲自?点化,不但如此,还得了神主单独接见,足足两个时辰方出?。”商采采凑近了几分,低声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古曲九歌 “师父?你怎么了?” 顾琢趴在?闻如许背上, 左手握着顾一念刚刚赠予他的仙器,右手扒着闻如许的袖子找零食吃,抽空问着。 “没什么。”顾一念回神, 看眼前二人撕扯,不由失笑。 “小顾仙君,灯影牛肉就那一包了, 真的没有了。” 搜完储物袋搜身上,闻如许被扒得衣襟散乱, 捂着腰带狼狈守住最?后一道底线, 面红耳赤:“别扒了!玉山君还?在?呢。” 顾琢锲而不舍,坚持把他身上摸了个遍, 拿着唯一一包灯影牛肉,闷闷道:“不够吃。” “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顾一念有些?好奇,灯影牛肉麻辣鲜脆,是她?极爱的下酒菜。但本质来说, 辣味与痛觉相通, 顾琢无痛,自然也?对辣味不敏感。 顾琢抿了抿唇:“师叔爱吃, 他约我喝酒。” 顾一念:“……!” 眸光一嗔,她?下意识想生气。忽又想到?,顾琢虽心智异于常人,可到?底也?千把岁了, 到?了唇边的话语硬生生止住。 可顾琢显然没有千把岁的自觉, 在?她?的目光下竟是心虚一抖。 闻如许见势不对起身将他向外推,不知从哪又摸出两包牛肉塞过去, 两面劝和:“玉山君,孩子不小了……去吧, 别玩太晚。” “……”顾一念还?没反应过,就见他三下两下安排好了一切,无语道:“好人都让你当了?” 闻如许垂眸轻笑,自腰带夹层取出一枚深藏的储物戒,哗啦啦抖出十几包各色下酒菜,笑眯眯道:“给?玉山君备的。” “算你识相。”顾一念毫不客气地笑纳,摆出几件仙器,随意道:“神主赏的,挑一个吧。” 闻如许见状微讶,含笑谢过,认真挑选了起来。 识海中,914气得吱哇乱叫:〔你怎么还?给?他仙器?昨天商采采说的事情弄明白了吗?〕 顾一念无所谓道:〔不急,人生在?世?,不必事事都清楚,且走?着看吧。〕 昨夜,商采采不但告知了她?闻如许的可疑之处,还?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神主早就关注此人,甚至,也?许他的死亡也?在?计划之中,不然怎么不早不晚,就在?你飞升前一日落水?” 商采采声音急切,余光遥遥飘向天宸宫的方向,心生惧意,却仍坚持着: “念念,你的道与我们不同。从前在?下界时,天道便以道缘为诱,屡次引导你的爱人、同伴离你而去。神主与天道共执,安知不会继续这个老路,派人过来毁你道心?闻如许与你有累世?情缘,他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那也?要他有这本事才行。”顾一念握紧她?的手,安慰轻拍,玩笑道:“放心吧,谈道侣这事我可熟得很,谁毁谁道心还?不一定呢。” “怎么把自己说那么坏。”商采采含笑瞋目,掐了她?一把,终于放下些?心来,醉饮一场后各自睡了个饱足。 914却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一路陪顾一念走?来,它知道的更多,也?更加担忧。 〔闻如许可不只是神主派来的,他自己本身就是个殒神。〕914不满嘀咕:〔他有那张乌鸦嘴就够了,要仙器干什么。〕 〔好啦,你也?不需要那么多仙器呀,你不是还?有我。〕顾一念安慰着,〔往好处想,或许他们从前就是朋友,所以才帮上一把,叙叙旧呢?〕 〔唔……〕914忽然语塞,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对座,闻如许对比过后,终于选定一件玉质仙器,含笑道:“就这个吧,我喜欢玉。” “好。”顾一念莞尔应下他话中的暧昧,收起其他仙器,“这些?送别人。” 闻如许讶然:“都要送?玉山君不留些?吗?” 顾一念摇头,洒脱道:“我用不上这些?,难得吃回大?户,给?大?家都 铱驊 沾沾喜气。” 闻如许艰难点?头,神色复杂。 出行小半月,积压的事务一一处理过后,天色已然见暗。 “小兔崽子,还?在?喝。”看了眼时辰,顾一念不满道。 “我去接?”闻如许问。 “一起吧。”不假思索地回应,语毕顿了顿,失笑道:“怎么像接小孩子下学似的。” 从前与闻人渊一起带着顾琢在?凡世?游历时,他也?曾去过学堂。每到?暮色渐起,类似的对话都要出现。 顾琢幼时肌肤泛青,总要点?上些?粉膏红润气色,看起来才有个活人的样子。他很听话,一双乌溜溜的瞳仁却总是空的,问话就点?头摇头,偶尔唤声爹爹,此外都不言语。 粉膏由闻人渊亲自制作?,日日摆弄,身上难免要带脂粉香味,渐渐风言四起,说医馆的闻人大?夫看着温雅,背地里玩的却花,守着那么个天生丽质的美貌娘子,还?总要出去打野食。 一日下学时分,二人去的晚了些?,竟见学堂门口一片吵闹,顾琢浑身湿透,孤单地站在?人群中,脂粉脱落小半,露出泛青的皮肤。 “我就说他是怪物!看,现原形了吧!”一个同样湿透的小孩子吵闹着,牵着他的男子神色愤慨:“陈夫子,你得给?我们个解释。这样的孩子也?能?入学?” “是啊,就算不是怪物,看着也?有怪病。” “阴恻恻的,听说平时都不讲话。” “他爹爹也?不正经,大?男人家的一身香粉味。” 顾一念拨开人群,闻人渊匆匆解开外袍披在?他身上,顾琢抿了抿唇,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爹爹,小琢不是怪物。” 陈夫子一脸为难,看向顾琢的眼神也?有些?惧怕,小心道:“顾掌柜,闻人大?夫,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夫不信鬼怪之说,但令郎这样子明显不正常,有病治病,还?是快些?带回家吧。” 顾一念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眉头一挑就要发火,一只冰凉的小手却拉住了她?,平静问询:“夫子说人无礼不立,他们说我爹娘坏话,推我下水,为什么该走?的人是我?” “我不是怪物,你们才是。” 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座小城,即便夫子有所愧疚,极力挽留,许多曾受医馆恩惠的人更是气怒不已,明里暗里骂了好几年,每每路过赶人的那户都要啐上几口,那家人亦是懊悔万分。 那天之后,顾琢越来越多的开口,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握着闻人渊的手有些?困惑:“爹爹,他们有时候好,有时候坏。”指责他的时候围在?一起,为他鸣不平时也?是一样。 大?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闻人渊温柔道:“鬼物无形,虚妄的恶念才是怪物。” 顾琢点?了点?头,“那我不涂脂粉了。” 看着眼前皮肤青紫的小孩,闻人渊沉吟道:“爹倒不是这个意思。” 顾琢想了想,学着其他小孩的样子躺倒,扯住闻人渊的裤腿打滚:“我就不!” 裤子险些?被扯掉,闻人渊一惊:“哎,你……放开!” “你放开!”闻如许狼狈捂住腰带,绝望道:“小顾仙君,你看看我是谁?” 顾琢顺着衣摆向上,抱在?他的腰间,醉道:“是爹爹。” 凌云霄一抖,连忙解释:“师姐,我没带他玩过这个,认爹可不是我教的。” 顾一念咬了咬牙,“酒总是你灌的吧?” 满桌花牌骰子,空酒坛遍地,凌云霄心虚道:“这也?不能?怪我,小鬼今日带来的灯影牛肉实在?太辣,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些?。” 怒气一滞,顾一念细看了看,顾琢眼尾唇角竟有些?泛红。闻如许伸手碰了碰,若有所思:“灯影牛肉好吃吗?” “好吃,怪不得师父爱吃。”顾琢傻笑点?头,随即又皱眉:“爹爹偏心,只给?师父做。” 闻如许失笑,问询地看向顾一念,后者挑了挑眉,将白日刚收到?的下酒菜尽数拿了出来,又添上几坛猴儿酒,拍了拍凌云霄,道:“时辰还?早,你们先玩着,我去看看师尊。” 凌云霄一头雾水,匆忙跟上:“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当给?他庆功吧,尽兴一场。” 凌云霄犹是未解:“那小鬼有什么功好庆?” 顾一念止住脚步,含笑道:“辣味实是痛觉,他快成人了。” 她?实在?开心,把沈如朽和周应淮也?拉了过来,院中杯盘换过,重开了一桌庆祝。 顾琢醉得半昏,低头一个劲儿地挑着牛肉里的辣椒丝吃,嘶嘶哈哈停不下来,也?不知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凌云霄自豪不已:“我就说小鬼最?近耳朵越来越灵,定然是听本仙君的绝妙琴音听开窍的。” 周应淮笑着拆台:“明明是你贪图人家的下酒菜,喝醉了还?强迫他听你走?调的琴音。” 凌云霄当即表示不服,愤愤道:“师兄血口喷人,小爷就算睡着,琴音也?不会走?调!” 取出鹤鸣琴弹拨,还?没几下,就被沈如朽按下,蹙眉道:“莫要坏我名声。” “哈哈哈。”顾一念大?笑不止,笑到?一半忽然想起,凌云霄入门没几年师尊就飞升离去,他的琴术实是在?自己的教导下修习的。 果然,沈如朽下一瞬便转头看向她?,目露无奈:“你也?一样。” 顾一念心虚不已,默默移开视线。 她?随沈如朽学琴时只是个凡人,本性又贪玩,说她?半吊子都是抬举。偏偏凌云霄音修世?家出身,满门罹难,唯留他一丝血脉托付给?玉昆仙宗,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传承断了去。 顾一念只好对着书本,在?914的帮助下边学边教。一个是检测精准却没什么审美的AI,一个是雷元强大?擅长强攻的法?修,配合之下奏出的琴曲,标准强效,却有种莫名蛮横的匠气,实在?说不上悦耳。 最?终还?是凌云霄顾念着家族的荣光和师尊的声名,暗地寻凡世?知名琴师重修了音律,才能?体面地被人当做音修提起。即便如此,飞升后也?叫沈如朽连连皱眉,强压着又学了数百年。 周应淮摇头叹笑,沈如朽又道:“你但凡争气一点?,师弟师妹也?不会如此。” 笑意一僵,周应淮终于想起自己是个音痴,半点?琴术都没学到?。 顾一念再次放声,笑得幸灾乐祸。 闻如许忍不住为她?说话:“玉山君音韵造诣不低,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在?浮空云海曾破解了妖族的迷心之曲。” 顾一念尴尬不已,连忙按住:“两回事,两回事。”懂得多也?不耽误她?弹的难听。 说起浮空云海,她?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指尖点?在?桌面,轻重交错,复刻出谢屿曾在?剑柄上敲击过的节奏,顾一念问:“师尊可听过这样的拍子?” 沈如朽思索片刻,酒液在?半空凝成几道透明琴弦,为节拍添上弦韵。几次尝试后,蹙眉收手,“未曾听过,多些?时间或许能?补全。” 音术如同阵法?,不同音节旋律自有其搭配的逻辑,即便只是简单的节拍,以沈如朽的造诣,补成一首完整的曲目也?只是时间问题。 顾琢眼眸晶亮:“好听!好厉害!” 凌云霄酸溜溜道:“马屁精,我天天弹,怎么不见你夸我。” 顾琢面露为难,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安慰道:“行,也?好听。” 凌云霄恼羞成怒,借着三分醉意,二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顾一念笑看了一会,酒意逐渐上头。神秘兮兮地取出一盒东西双手捂着,送到?沈如朽面前,“猜猜是什么?” 沈如朽目光纵容,配合着说了几个,见她?连连摇头,无奈道:“猜不到?。” 顾一念唰得展开盒子,开心道:“太乙金精,神主那拿的,给?师尊炼弦。” “师尊飞升时,全部家底都快给?我了。往后,我也?该给?师尊挣些?东西来。” 忆起从前,顾一念有些?赧然,沈如朽没有拒绝,含笑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好,师尊等着。” 师徒一片和乐,无人注意闻如许微僵的唇角,他暗暗料想,定然不止这一份。果然,顾一念摸了摸储物戒,好几样灵宝仙器摆出来。 “这是师兄的。”向远处招了招手,唤道:“别打了,云霄,你也?有。” 凌云霄甩开顾琢过来,有些?讶然:“我也?有?” “为什么没有?”顾一念催促:“快选,不必客气,天宫内库好东西多着呢,等我下回再讨几件。” “神主的东西哪是那么好拿的?”周应淮无奈摇头。 顾一念说起这个就不满,嘀咕着:“务虚原那摊子事或许会归我,一年出两次外勤,自然要给?些?好处的。” 对仙人而言,一年的时间实在?短暂,更别提她?才刚刚飞升就走?马上任,任务不断,半点?没享受到?属于仙人的逍遥肆意。 闻如许剥着坚果,状似随意道:“玉山君不想去吗?” 顾一念诚实道:“那倒没有,神主实在?大?方。” 不但仙器灵宝任选,最?重要的雷劫也?没有拒绝她?。 “自己的忙碌固然疲惫,别人的悠闲更加叫人心寒,最?好是大?家都忙起来。” “你这心思也?太直白了些?。”周应淮哭笑不得,沈如朽也?是无奈:“念念与我们不同,神主安排给?你的事,我们恐怕插不上手。” 顾一念忍不住叹气,听闻务虚原情况十分复杂,她?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她?不惧怕挑战,唯独害怕孤寂。 一盘剥好的坚果推来,闻如许揽过她?的肩膀,在?耳畔低声:“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他还?能?叫人都去不成。〕 顾一念没多想,欢聚难得,飞花行酒,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闻如许半揽着她?,凌云霄则扛起酣睡的顾琢,一路送到?玉山,欲言又止地唤了声“师姐”。 顾一念“嗯”了一声,醉意醺然地拂过他的储物戒,传了几十坛猴儿酒过去,又拍了拍身旁的闻如许:“爱喝酒和师姐说,想吃什么尽管找他。云霄,开心些?。” 凌云霄摇了摇头,鼓起勇气问:“师姐,宗门散掉,是我的缘故吗?” 顾一念微微摆手,笑容明媚,不染阴霾,“别想那么多,师尊不是说了吗,都是命。” 敲醒顾琢,三人一同远去。山脚下,红衣仙君站了许久,往事一幕幕流过眼前。 年少?贪玩,偷溜出去喝酒,再归家时已是一片火海废墟。同为音修,与族中长辈有故的沈如朽寻到?了他,将他带回宗门,一个珠钗环佩,富贵靡丽的凡人女子笑吟吟招手:“你就是新?来的师弟?快来。” 凌云霄初时并不认她?,出身世?家,即便是个纨绔,也?是自幼修行,天赋出众,怎会认一个年岁比他还?小的凡人做师姐。 可他又对她?无可奈何,他脾气差,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句话不回,巴掌就会落到?他头上。 “师姐和你说话呢,有没有礼貌?” 凌云霄瞥了她?一眼,冷哼着转过头去。她?虽是个凡人,却守着修真界第一人做道侣,浑身上下佩满顶级灵器,横行修真界,叫人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沈如朽天资绝顶,世?所罕见,这样的人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良师。尤其是师徒俩一个性子清冷,不喜多言,一个敏感孤傲,不愿多问,总要顾一念从中去传达。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数千年的音修世?家只留下一个废物纨绔,传承注定断在?我手,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顾一念摇头,真诚道:“怎么会呢?你还?有师尊,有秘籍琴谱。我家才是真的断了传承。” 一个凡人而已,能?有什么传承?凌云霄不屑,却也?好奇:“你家传承什么的?” 顾一念深沉道:“皇位。” 凌云霄一愣:“……啊?” 顾一念微叹:“几年前一夕覆灭的西州禹国?,是我家。” 凌云霄面露愕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大?禹千年古国?,国?运恒昌,底蕴并不比许多修真世?家浅,一夕覆灭,震动四方。修真界纷纷出手探查,魔雾却在?一夜之后迅速退回西荒之外的妄渡魔渊,仿佛有意识一般,目的明确只为大?禹而来。 “师尊说,都是命。我不信命,我要成仙去天上看看,是谁定下这般天命。” 女子以手支颐,焰红蔻丹衬得面色愈发白皙若玉,她?眸光坚定,眉宇间的气度犹可见故国?底蕴,盛世?风华。 “你信天命吗?”顾一念忽然问。 凌云霄冷哼:“天命是胆小者的借口。” “呀,我要告诉师尊。” 她?故作?惊讶,看少?年瞬间红了脸色,乐不可支,半晌方道:“你心中也?有不平之事,何不飞升去问个清楚?你天赋好,一定可以的。” 凌云霄扬着下巴不应声,顾一念的巴掌再度落下:“师姐和你说话呢,有没有礼貌?” “……知道了。” “乖,师姐会帮你的。” 顾一念说到?做到?,沈如朽早早飞升,她?拉着914一起钻研,边学边教,甚至还?隐藏身份,带他去了老对家万象学宫偷师。 凌云霄五百岁时,亲自追查出了家族当年覆灭的真相。雪夜之中,青年抱琴而出,殷红的血迹顺着琴弦滑落,滴在?本就一片狼藉的废墟中。 身后火光冲天,他怔怔站了一会,回神施了个清洁术,小心地将下巴搁在?女子肩头,唤了声“师姐”。 “师姐,我们去天上吧。” “好呀。” 凌云霄说这话时真心实意,当真想邀她?双宿双栖,去天上做一对神仙眷侣,只是这并不是他唯一的理由,家族传承丢失,他也?有自己的道要去天上寻。 他知道她?灵根特殊,修行之路与旁人不同,但还?是迫不及待,在?短短几百年内达到?了大?乘,利用一切资源与手段提升自己,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时任掌门顾一念的私藏,从前沈如朽精心准备,为她?铺平一生道途的海量资源。 〔没什么,他飞升了,我才能?突破。〕顾一念安慰着。 914守着空荡荡的储物空间,心疼的直抽气:〔话是这么说,但他也?太败家了。〕 历经沈如朽与周应淮的飞升,顾一念已然发觉到?天道对她?的恶意,所谓飞升的机缘,不过是引人断情、乱她?道心。不过,在?914将此与她?的修行绑定,为她?明确了唯一的飞升之路后,她?对这些?都不会太过在?意了。 凌云霄不是第一个对她?发出邀请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顾一念从不怀疑每一次的真心,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缘起则聚,缘尽则散,她?只想谨守住万千红尘中体悟到?的每一点?美好,去到?她?最?终想去的地方。 〔师尊留了资源人脉,周应淮给?了你掌门之位,凌云霄倒好,用你给?的资源修炼,飞升还?炸了条灵脉。〕914愤愤不平。 〔唔,是有点?过分。〕看着满山狼藉,顾一念无奈道:〔还?能?怎么办,能?过过,不能?过就散了吧。〕 她?向来风评不好,脾气也?不够柔和,金丹修为执掌宗门多年,玉昆仙宗早就盛名不复。大?能?接连飞升,没有顶级强者坐镇,如今灵脉又被毁,更是雪上加霜。 商采采结束多年清修,出来帮她?坐镇,协理宗门事务。她?们一合体、一元婴,修为都不算顶尖,凑到?一处时,除却明艳清丽,各具殊色的容颜,叫人最?先想起的还?是几百年前的逸闻。 不过千年时间,从前盛极一时的修真界第一宗门,如今只能?靠着两个曾有绯闻的女修苦苦支撑,唏嘘感叹不绝于耳。 “你当年还?说我呢,我看你才是那个什么……恋爱脑。” 商采采摆弄着账册,无奈发现,顾一念这个掌门当的实在?不合格。不止凌云霄,其他有天赋又上进的弟子,她?都不遗余力的培养,宗门数百年花费甚巨。 当然,最?终压垮这个蔚然大?宗的,还?是那条被炸毁的灵脉。 顾一念开始售卖雷系符箓、法?器,用以维持宗门生计,为寿元不多,不愿离去的弟子们提供资源。那些?更加年轻有潜力的弟子,则被她?拉下脸面求请,硬是送进了万象学宫。 不同于世?家血脉传承、宗门择选天赋的方式,万象学宫在?修真界独树一帜,打出有教无类的旗号,不拘一格为所有有志修仙者传道授业。 修真界有史以来便有万象学宫,它传承悠久,古老神秘,志存高?远,广爱世?人,教学能?力突出,教学理念先进,拥有数不尽的优点?。 唯一的问题是学费极为高?昂。 从前的顾一念嗤之以鼻:“圈钱的。” 现在?的顾一念颤声恳求:“收钱吧。” 沈宜酌一甩袍袖,罕见地摆出高?风亮节的姿态,双手负于身后,凛然道:“顾掌门如此,当真是看轻了沈某。” 顾一念咬了咬牙:“我不是看轻你,我是看清你。” 沈宜酌其人,无利不起早,堪称修真界第一奸商,要钱还?好商量,要别的才更难办。 “顾掌门与我也?是旧相识了,当年您隐藏身份带师弟来学琴术,我还?抱过那孩子呢。”沈宜酌微眯眼眸,似是回忆。 顾一念蹙眉,反问:“是吗?云霄比我还?大?三十岁,你俩抱在?一起是不是不大?雅观?” “咳咳……”一阵轻咳接着朗笑,沈宜酌大?笑着遮掩过此事,迎她?进门:“往事休提,来,顾掌门请!” 沈宜酌性情八面玲珑,极好饮酒,酒桌上谈事更是有一手。拉着顾一念从太古之初讲到?末法?之世?,诉说万象学宫九万年立世?传道之艰,初心不改之难,说到?动情处还?扯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万象学宫是有大?情怀的,顾掌门能?够理解吧?” 顾一念冷脸甩开,看着自己洇湿的袖口,嫌弃到?恨不能?当场换套衣服。 “别讲故事了,直说吧,你要什么。” 万象学宫确实历史悠久,早于任何现存的修真门派,但一路扯到?太古之初,天地源起,实在?太过夸张。 沈宜酌神色一改,取出一卷书简,诚恳道:“只是想和顾掌门交流下教学经验罢了。” 顾一念谨慎地伸出一指拨开,书简一片空白,只在?最?右侧填好了标题。 “从筑基到?飞升?”顾一念沉默一瞬,问:“我近千岁才结婴,你在?嘲讽我吗?” “不敢,不敢。”沈宜酌笑得风流倜傥,眼中却满是世?故精明:“玉昆仙宗一门三仙君,皆是顾掌门最?为亲近之人,尤其云霄仙君可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师弟。顾掌门当真没有什么诀窍分享吗?” 一枚精美的储物戒推来,顾一念探了一探,满是奇珍灵宝。 “只需顾掌门一个答案,这些?都将属于您,重振玉昆仙宗指日可待。” 千年之间,一宗接连飞升三人,自是无上荣耀,可明眼人也?都能?看出,修行本非易事,三人的消耗早就挖空了半个宗门。更别说最?近那次飞升声势浩大?,直接震毁了一道灵脉。 顾一念抬眸认真打量他一番,将储物戒退回。不等沈宜酌继续劝说,便挥手在?书简上写下四个大?字。 富可敌国?的万象学宫副宫主,灵寂期大?能?修士,修真界第一奸商,人生中第一次失去表情管理,见了鬼一般盯视着书简。 从筑基到?飞升:做我道侣。 “我发现……” 二人同时开口,沈宜酌顿住,颇具风度地让了让手。 顾一念自省道:“我其实没那么需要钱,过点?清贫日子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沈宜酌沉痛点?头:“在?下似乎也?没那么想追求大?道,在?人间逍遥自在?亦是幸事。” 相互对视一眼,嫌弃中又带着达成共识的相惜,默契举杯,不再言语。 万象学宫最?终接纳了她?门下的弟子,只收取了一半学费。 沈宜酌收钱收的和善,扔回半数时咬牙切齿,还?搭上不少?养身延寿的丹药,心痛不已:“顾道缘,活久点?,别叫天门彻底关死了。” 顾一念:“……”好家伙,我连名字都不配拥有了。 拿人手短,顾一念不欲与他争口舌之快,最?后看了看门下弟子后便离开了。 此后几十年,她?与商采采据守宗门,一个个送走?寿终的低阶门人,眼见玉昆山脉逐渐荒芜,最?终封锁山门,并肩走?下三千石阶。 那年她?一千零十八岁,在?玉昆仙宗待了整一千年,从一无所有的亡国?公主,到?孑然一身的一介散修。盛极时花团锦簇,微末修为能?叫整个仙门都看她?眼色,败落时零落成泥,随意哪个小修士说起,都能?点?评一番她?的过错,嘲讽她?的无能?。 好在?,借着凌云霄的飞升劫雷,顾一念终于突破了元婴,以雷灵根之强横,匹敌化神,甚至短暂搏一搏合体,都不在?话下。一千年的时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庇护者,也?终于拥有了独自面对一切的实力。 分别前的最?终回首,商采采望着自己曾一级级爬上、又一步步远走?的三千石阶,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无论走?到?哪,无论站在?多高?的一处,人总比脚下的路要高?上几尺,而这区区几尺,便是天道之下,独属于人的契机。 无需外求,她?一生追求的转圜之地,原来一开始就已拥有。 “你要去哪?可还?回来?”商采采问。 “去红尘俗世?里看看,不回来了。”顾一念垂眸淡笑。 商采采毫不意外,继续笑问:“若有一日成了高?阶修士,就该用道号了,可有想过取什么?我也?好听听传闻,知些?消息。” 顾一念最?后回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足足一千年的地方,笑意轻松,重新?看向远处。 “玉山,玉山顾一念。” ** “师姐说让我别多想,都是命。”凌云霄有些?出神。 顾一念定然是不信命的,她?只是在?劝他相信。想起年少?时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天命是胆小者的借口”,凌云霄心烦意乱,有些?懊悔,又有些?颓丧。 “哦,那就是呗。”顾琢吃着零食,不甚在?意,随即又催促:“再弹会,弹师祖那首曲子。” 凌云霄目光无神,颤颤伸手:“第一,这不是铁手。第二,你知道什么是命吗,就会吃,呆子。” 顾琢虎摸了一把,治愈法?光闪过。 捧着师叔完好如初的手指,他认真回着:“第一,你是神仙,不要矫情。第二,我知道我的命就是和师父爹爹在?一起,你要是不知道自己的,你才是呆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凌云霄听得云山雾罩,嘴上不客气的回斥,手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弹奏了起来。 顾琢当即勾起唇角,翻了个身仰躺在?青青草地,目露欣悦。 凌云霄瞟了他一眼,虽是隐隐咬牙,眸光里却也?闪动着笑意。 一年了,那小鬼越来越像人了。 不但像人,对乐曲的鉴赏也?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沈如朽推敲编曲时也?总爱叫他跟着,顾琢本能?觉得好听的几组和弦,往往组合在?一起效果最?好。 简陋的节拍逐渐成曲,即便还?未最?终补全,从顾琢愈发活泛的神色中,他们也?已明了这首琴曲的效用。 “启迪灵智,转死为生,应是《九歌》。” 上万年前,音术曾盛极一时,沈凌二家守着《天问》、《九歌》两首古琴曲,同为音修世?家之首。漫长的时光里,沈氏无声衰落,沈如朽以剑护琴,独自守下传承,凌家则毁于仇杀,传承断绝,仅留他一人苟活。 作?为《天问》的传承者,沈如朽笃信天命,毕竟,这首琴曲曾无数次指引他趋吉避凶,一路走?上修真界顶峰,又带他寻到?唯一的道缘,最?终飞升。 凌云霄却不能?信,不可信。 《九歌》是神明对人间的眷恋,是深渊死地中不灭的微芒,启迪灵智,转死为生。 他心中有数,最?后这一段琴曲,师尊帮不了他。 “小鬼,咱们去务虚原吧。” 三种选择 夜深露重, 红烛摇晃。玉山别院中,顾一念再三核对过此行名单,狐疑的目光扫向对面垂首默默整理床铺的小仙吏, 忽然?想到一年之前酒宴上他那一句“放心?”。 〔放什么心?,他?要把人都弄去吗?〕当时的914不屑吐槽。 〔不是,他?来真的啊?〕现在的914激动搓手, 不敢想这一路会有多么热闹。 昨日,商采采拿着谕令, 一头雾水地寻来:“我一个管内务的小仙, 跟你去务虚原做什么?” 顾一念目光躲闪,有些不敢看她。心?里大致明白, 是当初自己那句“不愿旁人清闲”惹的祸。她万万没想到一句随口的抱怨成了真,更加没想到闻如许与帝渊关系如此亲近,竟当真能说动他?做此决定。 “解释一下?”名单拍在?榻上,顾一念扯过他?的衣襟。 “没什么, 为玉山君分忧, 下官该做的。”笑?眯眯揽过她的腰,闻如许毫不遮掩。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与神主……?”顾一念试探道。 闻如许含笑?点头,话未出口,便听得下一句: “是好友?” “……”沉吟片刻,他?含糊道:“也可以这么说。” 没想到会被否定, 顾一念心?生狐疑, 不是好友,便是兄弟, 总归是极为亲近信任之人。 指尖凝起仙力?,刷刷勾掉数个名字, 顾一念直接问?:“他?们不去,可以吧?” 闻如许目露无?奈,劝道:“务虚原有你成神的机缘,此行危险,这些都?是与你相熟的可信之人,带上为好。” “正是危险,才不该去。”顾一念坚持道:“况且小琢快要成人了,师尊和云霄补的曲子?正是关键。” 名单上师门三人都?在?,连谢屿和商采采都?没放过,唯独没有顾琢,她忍不住道:“你还挺会心?疼儿子?。” 提起顾琢,闻如许无?奈让步:“那,清和道君与云霄仙君不去。” 周应淮与谢屿本就统领天兵,他?们跟去倒也是本职,顾一念没再坚持,转而道:“你也别去。” “那可不成,玉山君这一去还不知要多少年。” 这次,闻如许直接将她拉入怀中,大手夺过名单扔到一旁,薄唇贴近,热切地?交换着气息。 芙蓉帐暖,灯烛暖光透过纱幔,暧昧地?映入。闻如许鬓发微湿,凌乱地?贴在?额角,汗珠滑过滚动的喉结,在?锁骨上短暂停留,随即加速流过肌理分明的身躯,隐入暗阖。 顾一念放缓了声线,好言与他?商量:“这次之后?,我便搬来玉山陪你,可好?” “不好。”男人声线暗哑,含着她的耳珠模糊不清,语带委屈:“下官自知比不得浣微仙子?体贴貌美,玉山君更爱宿在?她那,也是应当。” “采采为我筹备多年,总不好辜负心?意。再说,她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下官就不孤单吗?”颈侧被咬了一口,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那人却?恶人先告状,连声质问?:“我与浣微仙子?熟美?厨艺熟佳?园艺熟好?” 顾一念忍无?可忍:“住口,不许再提她!” 厨艺园艺的不说,闻如许一身茶艺可是不逊于当年巅峰状态的商采采。 月上中天,小仙吏不依不饶:“玉山君带下官同往。” 天色微晞,小仙吏穷追不舍:“玉山君带下官同往。” 顾一念气结:“下官下官,你哪里有屈居人下的样子??” 动作一顿,闻如许若有所思。 “玉山君说的有理。” “现在?呢?” “……放肆!” 东方?既明,顾一念半梦半醒,耳边仍萦绕着他?的痴缠之语。 “去,去去!”她败下阵来,彻底没了脾气,无?奈道:“你怎么这么执着?” 轻柔的啄吻落在?耳畔,闻如许拉她入怀,小心?掖好被角,声音低缓:“我的机缘,也在?那里。” ** “所以,你就这么把我忘了?” 商采采恨恨咬牙,深感?冤枉,她一个宫管司协理内务的小仙,到底还是混进了务虚原的浩浩队伍中,毫无?作用,理由也离谱的可笑?。 “忘了你当初怎么说我的了?男人都?是祸害,你怎么也成恋爱脑了?” 顾一念看天看地?,硬是不敢与她对视,支吾道:“去看看呗,我的机缘在?这,他?的机缘在?这,你的也许也在?呢?” “再说这么多人呢,定然?将我们浣微仙子?护的好好的,不会有你上前线的那天。” 抬手指向数千天兵,她忽然?顿住,命令道:“你,蹲下。” 被指到的天兵一怔,依言矮下身子?,身后?两个蔫头耷脑的小兵紧跟着蹲下。其?后?的天兵神色莫名,一个个紧随着蹲身,主打一个不明所以但听话,一息之间齐刷刷蹲倒一大片。 商采采质疑:“……你确定他?们能保护我?” 顾一念咬了咬牙,无?语起身,揪出最先跟风的那两个,稍矮一些的少年头盔歪歪扭扭,犹自低头瞧着脚下。 “抬头。”顾一念命令。 少年咧开唇角,矜持地?抬起一半角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唤了声“师父”。 顾一念呼吸一滞,凌厉的目光扫向他?的身旁,另一位始作俑者摘下头盔,露出真容,眼神躲闪地?唤了声“师姐”。 商采采目瞪口呆,领队的周应淮与谢屿也是一惊。闻如许愣了一瞬,连忙赶来说出那句老生常谈:“孩子?还小……” 顾一念捏了捏手指,理智分析劝说自己,顾琢人性初生,确实当得上一句“孩子?还小”,凌云霄从前被她宠坏,修行之路一片顺遂,多少也有些不知轻重。 最重要的是发现及时,大不了遣返就是了。 深吸一口气准备忍下,转身的瞬间却?听得一声小小的“嘿嘿”,充满劫后?余生的惊喜得意。她瞬间怒气上头,甩开闻如许的拉扯,反手抽出流光,将两人卷做一处,推开最里间的厢房甩了进去。 花窗透出电光,鞭打与痛呼求饶声隐约传出,间或还有凌云霄直达灵魂的质问?:“你嘿什么,小鬼我问?你嘿嘿什么,得意忘形也不是这种忘法。” 闻如许面露不忍,第一次觉得知觉迟钝其?实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在?不具备相应的智谋时,成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半晌,声响平息。 顾一念倚在?榻上抿了口茶,气犹未消,“你们跟来干什么?” 凌云霄抿了抿唇,倔强道:“《九歌》最后?一段迟迟没能补全,我想寻一寻机缘。” 顾琢则简短道:“我陪师叔。” 顾一念眸光一沉,斥了声“胡闹”。 务虚原的情况极为复杂,那群性喜逍遥,桀骜难驯的散仙们平素最爱开辟洞府,打造秘境,玩弄空间之术。年深日久,空间屏障脆弱,形成了诸多通向未知的空洞,空洞周围灵气稀薄,异兽盘踞,杀之不绝。 这种境况持续已有上千年,不少散仙远走东洲,余下的也纷纷收敛,尽力?击杀异兽、弥补空洞。直到近年来,原本分散的空洞开始聚合,最大的一处隐现魔雾,大有再成一魔渊之势,方?觉无?计可施,不得不求助于帝渊。 按照914的分析,魔渊是世界之柱破碎的产物,务虚原定然?藏有至少一根世界之柱,并且已到了破碎的边缘,难以掌控。 然?而除了真龙血脉,能够净化安抚魔雾的存在?少之又少,连与天道相通的雷元也只能短暂地?驱散镇压,无?法真正转化。至于修补世界之柱,目前除却?岑厌之那截龙尾,还没有找到其?他?可行的方?法。 “务虚原的形势难以估量,相比之下,龙神祭刚过一年,妄渡魔渊的状况更加稳定。你要去死地?探寻机缘,我可以去信妖皇,让他?陪你看看。” 顾一念决定道:“队伍不能因你们耽搁,一会到了务虚原,你们自行乘飞梭返回。” 凌云霄没反驳,只坚持道:“妄渡魔渊也行,我要带小鬼一起去。” 顾一念些许不快:“你为你的琴曲找寻机缘,我不拦你,但顾琢大可不必趟这趟浑水。他?身上死气犹在?,接触魔雾不是好事。” 凌云霄认真道:“九歌乃是上古神曲,重现于世的那一刻必将有大功德,可助小鬼彻底化人。转死为生不是小事,何况他?已是仙体,同为仙人,单凭我的音术无?法达成这样的转化。” 顾一念神色复杂,缓了语气:“你是为了这个,才非拉上他??” “是,我会倾尽一切保护好他?,助他?成人。”凌云霄揽过少年的肩膀,诚恳道:“我欠师姐良多,往事不可追,当下只想尽我所能,弥补一二。” 顿了一顿,青年垂下眼睫,赧然?道:“我会尽心?尽力?,若师姐腻了现在?的道侣,我……我也可以给小鬼当好爹爹的。” 一年的时间,顾一念与闻如许旧情重燃,顾琢亦是欣喜万分,每逢醉后?,都?要将从前凡间的事情说上一遍,渐渐亲近的人都?知道了这段过往。 顾一念微怔,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想法。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顾琢更加惊愕,愤然?道:“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儿子?,我只拿你当……师叔。” 直愣愣的妖鬼也学?会了说谎,最后?那两个字明显带着不信服,勉为其?难给他?个名分一般。 凌云霄咬了咬牙,压下火气,端出温和长者的姿态,循循善诱:“又不是要你舍了他?,多一个人陪你不是更好?” 顾琢深沉摇头:“我不是那种人尽可爹的儿子?。” 窗格上轻敲了两下,闻如许轻咳一声,神色尴尬:“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小琢,你先和师叔出去。” 闻如许出言,顾琢当即听从,一手捂嘴一手拽胳膊将凌云霄拉了出去。 反手关门,闻如许眉目含笑?,贴着她坐下,手臂揽在?腰间。 “玉山君,孩子?……” 顾一念斜睨一眼,抢答:“孩子?还小?” “不。孩子?大了,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他?动作亲昵如昔,轻声细语间便将人抱了个满怀,话语却?一反常态。 顾一念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颈间隐约落下细密的啄吻,沉默间,飞舟缓缓降速,闻如许望了眼窗外的景色,轻叹:“务虚原已至,非神人不可出。” 顾一念眸光一凛,反制住他?的双手,翻身压在?榻上。 “是帝渊的意思,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闻如许任由她压制,双手并做一处压在?头顶,凌乱的鬓发与衣袖间,一双瑞凤眼温和含笑?,声音缱绻: “念念,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低缓的声音中含着道韵,拨开记忆中的迷雾,天宸宫水亭中的男子?、人间两世的爱人,与身下的面孔逐渐重合。 “帝渊……” 难怪。难怪他?能左右帝渊的决定,难怪闻如许出现后?,帝渊再未入主过天宸宫大殿。 是她被迷了眼。神人无?魂,顾着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不是因着灵魂,而是本就一般无?二的面容。 顾一念怀疑过他?与帝渊的关系,朋友、兄弟,甚至是更加亲密的存在?,唯独没有想过他?们是同一个人。毕竟,一个如此真切,有着完整三生,还继承了言灵之力?的人,不是随意便能拟化出来的身外化身。 “你切割了元神?不……”从前的闻人渊暂且不论,言出法随,强大如斯的闻如许,定然?不只是简单的分神。 顾一念不可思议道:“你切割了神格?” 手腕微动,挣开她的束缚,闻如许反守为攻,将她拉至身下困住,轻柔的啄吻落在?唇角,他?声线缱绻如故,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正是。” “念念真聪明,终于发现了。” 帝渊哄孩子?一般轻笑?着夸赞。 顾一念气结,扯住他?的领口按倒在?榻上,质问?:“切了多少?可还是神?” 帝渊摇头,轻叹:“分居两处,自然?不是,玉山君莫嫌。不过,下官全幅心?神都?在?玉山君这里,天宫那处,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到了这种地?步还坚持要掺些情话进去,顾一念咬了咬牙,愈发不解:“连你自己都?出不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止如此,若非顾一念坚持,帝渊甚至想把她所有的旧识都?拉来此处。她一时想不通,堂堂神主不惜自毁,化为仙吏来到她身边,难道只是为了报复她当初的离去吗。 甚至,在?他?们已然?重修旧好后?,还要用这种方?式将她困在?务虚原。 “你已非神人,自然?无?力?降劫,所谓机缘,都?是骗我的?” 顾一念有些寒心?,不得不承认,即便914与商采采提醒在?前,她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非也。”帝渊握上她的手,神色认真,温柔依旧:“此处确有你成神的机缘,也有我的。” “天意断情,你是天上地?下唯一的意外,我身为天道之子?,毁汝道心?、剖汝灵根,即可成为真圣神人。” “反之亦然?,杀了我,天道重创,便是你成神的契机。” “或者,我们也可以有第三种选择。”大手狠狠禁锢在?腰间,帝渊勾起唇角,终于说出目的:“务虚原空间趋于独立,有六道天柱镇守,将会是世界寂灭时最晚受到波及之处。” “我们谁也不成神,就在?此处相伴余生,可好?” 星君会玩 “相伴余生?”顾一念微挑细眉, 质疑:“带着我的旧情新欢一起?” “你可真会为我着想。” 扯在他领口?的手顺势向上,电光一闪,一条宽约两寸的皮质颈环便扣在了他的脖颈上。纯黑颈环上均匀镶嵌着莹润净透的青玉, 雷元饱满,威势赫赫。 帝渊仰起头,锋利的下颌线紧绷, 喉结下意识滚动,紫光电流瞬息一闪, 肌肤战栗, 迅速泛起红晕。 “嘶……” “嘘!” 纤指红蔻轻压在他唇瓣,薄锐的指甲划过颈项, 在颈环中央扯出一道银链,狠狠一拉。 高大?的身躯被迫弯下,长臂虚环在她身后,如?同拥抱。 束腰银带落地, 外袍被随意掀开?。状似亲昵的相拥中, 顾一念面不改色,将银链末端的玉坠钉刺在他脐下丹田之处, 同样清透,同样隐现着电光。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本是为了克制言灵而炼,没成想?你还有说谎的毛病。正好, 一个字都别讲了。” 顾一念语带嘲讽, 不辨喜怒。退开?半步打量了一番,视线又落到他的肩头, 思忖着是否要在琵琶骨上也穿两道。 帝渊微勾唇角,眸光纵容, 半褪衣衫主动转身,将光裸的脊背面向她,无声邀请。 914嘶哈嘶哈:〔我从前错怪他了,他才是最会的。〕 顾一念:“……” 扬手将衣服甩上,轻斥了一句“无耻”,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吩咐:“收拾好了就出来。” 甲板之上,谢屿与周应淮已讯问过天?兵,找出顾琢二人混进来的方法?。两人垂头丧气?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顾一念点了点头,按下此事不提,亦没有再说返程之事。务虚原只进不出,只怕连务虚原上的散仙都不知晓,情况不明贸然讲出,只会徒增焦虑,动摇军心。 与二人商议着,选出五组队长领队天?兵,各自前往空洞附近,与原上散仙共同诛杀异兽,余下的则以顾一念为首,去到空洞最大?,隐现魔雾的那处,寻找封印之法?。 顾一念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身后忽传来一阵惊呼吸气?声,周应淮越过她看了一眼,随即视线愕然地重新转向她。凌云霄亦是面色古怪,第一时间捂住了顾琢的眼睛。 商采采失声质问:“顾一念,你现在都玩这种了?” 顾一念疑惑回首,见帝渊青丝披散,长衫落拓,不掩襟怀,颈上环带、脐间钉玉,之间肌理起伏,银白的链条若隐若现,折射着微光。 方才屋内的狂狷放肆不见分毫,他再度恢复温柔体贴小仙吏的身份,长睫垂落,薄唇紧抿,一副被迫如?此的样子,颈间被她划出的红痕也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队伍中隐隐传出议论之声,商采采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就连凌云霄都颇为复杂地偷瞄了她好几眼,摸着自己的小腹面露迟疑,似乎在纠结若自己夺得了他的位置,能否承担得住这等折辱。 “……” 顾一念有口?难言,帝渊仗着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半分脸面都不顾。务虚原已然封锁,大?局为重,她也不好贸然讲出他的身份与设计,只能咬牙忍下这个污名。 “不知羞耻,这个样子就出来?” 流光卷在腰间,将人重新扯进厢房。帝渊再度出现时,银冠齐整地束起长发,一身厚重的玄色大?氅掩去身形,蓬松巨大?的毛领一直簇拥到脸侧,将颈上的器物遮盖的严严实实。 但无论是商采采等人,还是那些天?兵,神色都有些恍惚,脑子里都挥之不去那个画面,并在心底深深刻印下“玉山星君爱玩”的印象。 顾一念面上有些烧红,强自镇定地带头走下飞舟。 914直叹可惜:〔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 〔他分明是想?激怒我,叫我自乱阵脚。〕顾一念恨恨咬牙,手痒道:〔欠打。〕 914犹豫劝阻:〔别打了。〕 顾一念恨铁不成钢:〔你又看上这个了?〕 914认真道:〔不,我怕正中下怀,倒给他甜头。〕 顾一念:〔……〕 怎么说呢,不无道理。 原上,公皙瓒一袭绯色衣衫,宽袍广袖,一如?既往的风流灼人。他似乎等待了许久,倚在榻上睡的昏沉,身旁两个小仙侍打扇撑伞,轻拍了两下,见人没醒,面露迟疑,不敢再唤。 顾一念瞥了一眼,料想?他近来疲惫得很,便未理会,想?着分组安排好天?兵再去叫人。 没成想?一错神的功夫,帝渊脚下生风,大?步上前给了他清脆的两巴掌。 公皙瓒捂着肩膀茫然起身,见是旧相识,暖日融融下身着银冠大?氅,扬着下巴,眸光睥睨,贵气?逼人,身上还隐隐透出独属于顾一念的雷元之力。 新欢上位,示威来了。 公皙瓒的脾性何曾吃过这种亏,当下便要回敬了去。 他知晓对方仅是一介仙吏,又是顾一念如?今的道侣,因此出手并不重,可即便如?此,扬起的手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被一只更?加细白的纤手拦下,仙力被雷元化开?,消泯于无形。 “别。”顾一念匆匆赶来,劝阻:“他现在身子不方便。” 颈项丹田都被钉住,稍一动用仙力便会雷元入体,连储物戒都打不开?,彻头彻尾与凡人无异。 “不方便,怎么,有了身孕不成?” 公皙瓒一声冷哼,甩开?顾一念再度出手。 攻击再次被拦下,帝渊却仿佛被余风扫到,仍旧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大?氅领口?散开?,喉结滚动,玄色颈环隐隐闪着电光。 公皙瓒:“……” 顾一念:“……” 不是,商采采当年都没用过这招。 914:〔我就说他乐在其中!〕 公皙瓒怔神片刻,忽然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间,似是庆幸。半晌,一道仙力卷起帝渊站稳,他主动和解:“算了,本仙君不和你计较。” “你也……不容易。” 顾一念深吸口?气?,额角阵阵作痛。手指收放间,流光若隐若现,既想?不顾一切抽他一场,又怕如?914所言倒给了他甜头。 公皙瓒难得收了脾气?,神色复杂,还劝了她一句:“适可而止,他一个小仙吏,不比我当年抗折腾。” 随后轻叹着摇头,主动带人去到周应淮那头对接,安排分队驻守,清理异兽之事。 顾一念:“……”这叫什么话! 忍了又忍,她到底气?不过,将手伸进大?氅,狠狠在帝渊腰间掐了几把泄愤。 “你到底想?做什么?坏我的名声就那么有趣?” 她连掐带拧,毫不留情。衣衫之下,腰肌瞬间绷紧,帝渊却躲也不躲,反迎来附耳,在雷电的刺激下,艰难嘶声:“当、年?” “闭嘴。”顾一念反手推开?。 帝渊不依不饶,强撑着雷元入体的痛楚开?口?:“……折腾?” 顾一念回忆:“不过是半夜叫起来做些点心,放点烟花,唔……最多再跳个舞?”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个个把我说的像个变态。”指尖点在他颈间,顾一念威胁:“你为什么戴上这东西,你自己心中有数,老实一点,别再试图坏我名声。” 帝渊勾唇轻笑?,乖巧点头,老老实实敛了襟怀,跟在她身后。 另一头,数千天?兵分作六队,五队支援务虚原各处空洞附近与异兽鏖战的散仙,一队精挑细选的精英则由周应淮亲自带领,预备着与顾一念一起,去到现出魔雾的最大?那处空洞。意料之外跟来的商采采、凌云霄与顾琢,自然也与她一路。 公皙瓒带路在前,一行人穿过接连几道空间壁障,九曲回廊,层层见景,最终到达公玉瑾的桃源仙岛。 顾一念默然:“洞府开?成这样,务虚原空间壁出问题不奇怪。” “玉山言之有理,不过,我也只是个后来者罢了。” 碧桃万顷,一男子身着雪青长衫,笑?意温雅:“念念,好久不见。” 顾一念莞尔,熟稔地唤了声:“阿瑾。” “阿、瑾~”身旁,公皙瓒最先不满,怪声怪气?地学舌。 顾一念一哽,白了他一眼,好心情一扫而空。 帝渊闷闷低笑?,低垂的眼睫下看不清楚神色。 安置了天?兵各自休息,几人入仙府庭院中各自坐定,顾一念迫不及待问起:“务虚原现今情况如?何?公皙见过妄渡魔渊,最大?那处空洞,可与那里相似?” 公皙瓒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表情有些难言,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截然不同。”公玉瑾代为回答:“此处空洞我称之为元界之门,前些日子,我曾深入其中探查,内里是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另一世界。” “于我们而言如?洪水猛兽般的魔雾,是那个世界修士们赖以生存的基础,恰似我们的灵气?。” “魔修?”还是一整界的魔修。 顾一念讶然,不敢想?那该是怎样群魔乱舞的存在。 “正是,不过,魔雾在那个世界被称为元气?,是正常修炼所需,没有毁灭躯体、影响神智等坏处。反倒是唯一汇聚灵气?的一处,被其称之为灵渊,恰如?我们此界的妄渡魔渊。” 公玉瑾顿了顿,莫名打量了一番帝渊。他紧跟在顾一念身旁落座,垂着眸子一副体贴温顺的样子,不言不语,除却端茶送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他仙力低微,衣着却华贵,大?氅之下还隐隐有着顾一念的雷元之力,是何身份不言而喻。 “那处世界……”公玉瑾顿了顿,继续道:“那处世界与我们截然相反,不仅灵气?魔气?倒置,人也一样。” “什么意思?”顾一念不解,人如?何相反,难不成还有另一个自己? 公玉瑾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在那方世界遇到了自己,利欲熏心,是个十足狠辣的恶人。” “我与他一番缠斗,侥幸取胜,却不敌元界魔气?的侵扰,经脉淤塞,气?息混乱,昏死在灵渊附近。幸而,被一心善的凡人相救。” “他常年居于灵渊旁,身体被灵气?浸染,本就不适宜元界环境,为报救命之恩,我便把他带回了本界。” 公玉瑾招手唤人,神色凝重:“一念,或许,你应该见见他。” 廊亭那畔,一素衣男子捧着果盘灵酒缓步而出,眉目英挺,气?息却柔和。身量较她身旁人而言稍显瘦弱,眸光清澈见底,不染尘埃,不愧是异界灵渊旁养出的人,钟灵毓秀,活脱脱就是一个…… 〔喝了子母河水的帝渊。〕914一针见血。 顾一念:〔……〕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好像,是有点母性在身上。 绿茶小圆 来人将托盘放好, 规规矩矩给众人见礼。 “小生?闻人渊,见过诸位仙人。” “哼!”强忍着雷元的威胁,帝渊冷哼出声。拉近凳子, 握紧她的?手,似是在宣誓主权。 如此明显的?恶意,让闻人渊有些无措, 他紧张地抿了抿唇,目光却忍不住偷看着顾一念。 “你看我干什么?”大?氅之下雷光又?现, 顾一念按住帝渊, 主动问道。 闻人渊慌乱垂下眼睫,“仙子莫怪, 实是仙子的?容颜……像极了亡妻顾氏。” “顾氏?”顾琢插话:“顾什么?” “亡妻顾一念,西州禹国?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在座皆是旧相识,多少了解顾一念的?过往, 纷纷以狐疑的?目光注视。 顾一念沉吟片刻, 忍不住问公玉瑾:“这是什么相反的?方式,你在异界当魔头, 我就早早死了?” “我也这么觉得。”公皙瓒一展玉扇,说?了句公道话:“你合该在那里出家做佛修,青灯古佛,孤独一生?。” “像你一样?”公玉瑾忽然道。 公皙瓒:“……” 顾一念失笑:“自报家底了?” 谈笑几句, 氛围稍见和缓, 顾一念继续问:“说?说?你的?亡妻吧,她是什么样的?人, 因何而死?” 闻人渊目露怀念,近乎贪恋般注视着她, 回道:“我与?念念青梅竹马,在禹国?的?边陲小镇长?大?,她心地善良,温柔大?方,是极好的?人。” “我们都是凡人,没?有元根,无法修炼。极西之地靠近灵渊,念念因灵气侵染而逝,悲痛之下我亦心怀死志,孤身来到灵渊旁,未曾想?,久居三千年不死,意外获得了长?生?。直到前?些时日,偶然遇到公玉仙君,听闻还有灵气充沛、与?我相宜的?世界,便随之搬到了这头。” 顾一念沉吟片刻,挥手叫他退下,公玉瑾轻点桌案,亭下结界自成,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玉山,你怎么看?”他问。 顾一念神色难言,“总觉得被骂了一顿。” 早死就算了,温柔大?方,心地善良,这算什么相反? 顾琢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疑惑道:“心地善良,温柔大?方,那不就是师父本来的?样子吗?哪里相反?” 无人应声,或假作思索,或低头饮茶,连顾一念本人都心虚地垂下眼睫。 公玉瑾轻咳一声,体贴地掠过这个问题,总结道:“不管怎么说?,身份、地位、命运,都与?我们所知的?顾一念相去甚远,甚至不曾走上仙途。” 顾一念颔首,赞同道:“这个所谓的?‘相反’,蹊跷颇多。阿瑾的?反面是修为强大?、作恶多端的?魔头,我的?反面却是庸碌寻常,早早死去的?凡人。” “还有公皙……”顾一念思忖道:“比起青灯古佛,邋遢丑陋或许相对性更强。” “做梦!本仙君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丑陋。”公皙瓒怫然不悦:“顾一念,你什么意思?” “……”顾一念敷衍道:“你就当我是在夸你吧。” 公玉瑾拉回正题:“比起我们,我倒觉得闻人小友的?存在更加奇怪,他若是与?闻道友相对的?反面,那……” 目光打量地看向对座,帝渊一身玄衣大?氅,玉面半掩在皮毛中,握着顾一念的?手,满面妒色,似乎还在为闻人渊那句“亡妻顾氏”而感到不悦。 公皙瓒不耐烦道:“这还不明显吗?一个愚蠢善妒,一个聪慧能装。” 帝渊:“……”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前?者? 顾一念沉吟道:“闻人渊确实可?疑,但……不止是因为这个。” 问题的?关键在于帝渊神主的?身份,数万年来唯一的?神人,这样的?存在即便反射到异界,也不该是平平无奇,侥幸得了长?生?的?凡人。 “灵气与?魔气可?以简单对应,黑白?善恶可?以笼统颠倒,但人性之复杂远超一切,更别提还有我们跌宕起伏的?一生?,很多选择自己?做下时都无法估量结果,路本不只一条,元界的?他们又?如何过出相反的?一生??” 顾一念一语道破关键,众人纷纷点头。 在座之人年岁少则一千,多则三千,如帝渊这般万劫永寿的?神人更是不可?估量。他们走过漫漫道途成仙,一生?奇遇数不胜数,期间也必然伴随着性情与?心境的?变化。 一句简单的?“相反相对”,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实在难以想?象。 “不管是什么样子,都与?我们无关,从前?互不干涉,今后也不必往来。” 公皙瓒烦躁道:“吸上一口?魔雾都要胸闷三天,我不敢想?用魔雾修炼的?人得是什么腌臜样子。他们与?我们的?区别,或许较之人兽还要更大?,完全没?有交往了解的?必要。” 周应淮亦是赞同:“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正是封闭空洞,稳定务虚原空间界壁吗?” 顾一念想?要认同,却又?下意识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索性问向众人:“你们呢,都是怎么想?的??” 凌云霄道:“我对那个世界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要怎么封上空洞。” 商采采柔声道:“大?家的?想?法差不多,只是,若非找不到封闭的?办法,公玉仙君也不会深入元界吧?” “正是。”公玉瑾目光温和,对这个柔弱的?仙子赞许点头,解释道:“空洞由空间界壁的?薄弱处生?出,自然也可?由空间之术弥补。务虚原散仙合力,旁的?空洞都已见成效,唯独最大?的?这道元界之门毫无反应。” “我想?,答案或许就在另一界中,两界合力,才能合拢元界之门。” 话题就此止住,众人紧蹙眉头,心中各自思量。在一个充斥魔气、魔修遍地的?世界中施法布阵何其不易,即便他们准备足够多的?灵石丹药,勉强完成空间之术,施法者也要面临无法再归来的?危险。 “灵渊是什么样子,阿瑾可?有近前?细看?”顾一念若有所思。 若两个世界当真相对,若非要有一道元界之门不可?,那么开在元界灵渊处再合适不过,若能将灵渊与?魔渊相连,或许,还能平衡灵气与?魔气,解了妄渡魔渊不定期泛滥之忧。 公玉瑾微微摆首,神色复杂:“闻人小友以为我被灵气侵蚀方才重?伤,第一时间将我带离了灵渊地界。一直到穿越元界之门抵达此界之前?,都在劝说?我多吸些魔气。” 顾一念:“……” 善良且愚蠢,这个对立面人设实在有够针对帝渊的?。 思忖片刻,顾一念决定道:“各自准备准备,探过再说?。” “那,闻人渊?”公玉瑾试探道。 “先放着吧,观察几天。” ** 元界几乎相当于另一处魔渊,魔雾无穷无尽,无孔不入。欲探此界,必然少不了顾一念的?雷符与?法器。 没?日没?夜的?画了几天符,仙力重?复耗空补足,顾一念疲惫不已,斜倚榻上,纤手搭在窗边,随意捻起落花揉碎,怔怔出神。 一枝完整的?碧桃落入手中,她掀开眼帘,瞧见暖色春光中,素衣男子翩翩而立,柔声唤她“念念”。 腿上的?按揉忽然停止,玄色袖摆掠过眼前?,打落碧桃,拉回她的?手,最后砰地关紧小窗,一气呵成。 被用力揉进怀里,腰上大?手紧紧禁锢,帝渊颈间仍束着环带,轻声喘息,无法言语,动作神态中却无不带着委屈与?占有之意,将万般爱意都诉说?了尽。 “你和他较什么劲?他有另一个顾一念。” 仙力消耗过度,她浑身懒散,象征性推了一把?便任由对方抱着磨蹭。 对那个镜像世界的?存在,顾一念仍旧心存怀疑。既怀疑其存在的?真实性,也怀疑所谓对立规则的?合理性。 不过,若那个闻人渊所言不虚,即便那里的?她早早死去,也应当已转世重?生?,只是他没?有去寻罢了。 “……没?有。”电光闪动,轻喘伴随着嘶声。 顾一念皱眉,抬手为他松了几分?,问:“你知道什么?” 下一瞬,高大?的?身躯如虎狼般扑来,榻上一双人影交叠。 气息被大?肆掠夺,唇上碾压着灼人的?热度。贝齿狠狠回咬,顾一念曲起长?腿,膝盖威胁地抵在他丹田处,玉钉隐见电光。 “我不喜欢猜谜。” 帝渊目露委屈,大?手拂过细腰,顺势穿插进腿弯,向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 重?新被扑倒在榻上,颈侧落下细密的?啄吻。若能忽略指尖拉紧的?银链与?他颈上雷光隐隐的?环带,他们就像是一对寻常的?爱侣,享受着悠闲惬意的?午后时光。 “只有一个念念,只有一个玉山。” 缠绵的?喘息中,帝渊如是说?道。 顾一念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情话,还是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实。知晓眼前?人别有目的?,她懒得去问,只怕又?是谎言。 帝渊却难得自由,忍不住一再开口?:“别去元界,那和妄渡魔渊一样,都是假的?。” “假的??”顾一念诧异。 公玉瑾亲身而至,还带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虽说?闻人渊看起来的?确有问题,但说?整界都是虚妄,实在骇人听闻。 “妄即是虚,万劫以来,天道遗弃之物皆在其中。” 双眸蓦然睁大?,仿佛有早已遗忘的?记忆滑过脑海,细细想?去,又?隐没?无形。 顾一念一瞬间觉得,或许她也该在那里。她是被天道厌恶,屡屡设下杀局的?红尘道修士,身具源于天道舍弃部分?的?雷灵根,与?超脱此界的?高级系统,姿态强硬,逆天而行。 天地从初生?到寂灭,一次重?启称之为一劫。 此劫之后,或许她也会成为元界,或是妄渡魔渊的?一部分?。 “世界要重?启了,对吗?” 顾一念推开他,半坐起身,认真问道。 天门关,道缘隐,在她出现之前?,凡世上万年无人飞升。而在她飞升之后,914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入天道数据库,只道其中一片紊乱。 按照914的?说?法,天道与?系统相类,运行太久必然出现冗余数据,魔雾就是这样的?存在。天道不完善,日益臃肿的?体系会使世界卡顿,出现诸多故障,在自检修复失败后,天道会抛弃故障部分?数据,尝试重?启,即为大?劫。 914曾预测这个过程会在几百到上千年内,她也猜测过,帝渊对万事都不在意,或许是因为大?劫将近,做什么都是无力回天。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没?有了,念念,没?有了,玉山。” 轻吻落在眉心,帝渊神色温柔,近乎恳求: “只剩最后一次了,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好不好?” 顾一念怔怔失神,炽热的?亲吻已再度落下,浓情蜜意,满是留恋不舍。 “玉山,最后一次了,把?时间留给我吧。” 话音未落,清脆的?叩门声响起,与?他极为相似的?声线柔声细语:“星君,天干物燥,我煮了些甜汤,还请您尝尝。” 动作一顿,帝渊支起半边身子,眸中染火,恨恨道:“白?莲花,死绿茶。” 顾一念:“……?”你和谁学的?? 914发出尖锐爆鸣:〔他偷听,他偷听我们说?话!〕 在她震惊的?表情中,帝渊微勾唇角,愉悦地落下一吻:“当着面,怎么能叫偷听呢?” 914倒吸一口?凉气,果断选择休眠。顾一念尚未回过神,门外之人已然等不及。 “星君在吧?小生?进来了。” 门扉开合,顾一念瞬间回神,起身捏了个法诀整理好衣饰。出去外间时,还叮嘱帝渊收拾好自己?。 闻人渊放下托盘,两碗莲子羹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尚是温热。 见她出来,闻人渊微赧道:“院中风凉,小生?担心汤羹凉掉,故而不请自入,星君不会怪罪吧?” “不会……” 方才帝渊透露的?消息太过惊骇,顾一念无心纠结,只想?快些打发他走,继续方才的?话题。 “当然不会。”大?手托起瓷碗,一饮而尽,帝渊笑道:“哥哥这碗甜汤送的?正是时候,忙碌半晌,我正口?渴呢。” 这一次他没?再重?复飞舟上的?把?戏,银冠端正,衣襟整齐。只是方才被顾一念松开些许的?颈环半搭在锁骨上,衬着他被电流冲击多次、低沉微哑的?声音,方才忙碌了些什么不言而喻。 闻人渊连连摆手,无措道:“仙君客气了,怎当得上您一句哥哥?” “怎当不上呢?哥哥得了大?造化,长?生?不死,我却刚满十九岁就遭人陷害,没?了性命。” 帝渊略略垂眼,俯身拥住顾一念,亲昵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重?复道:“刚满十九岁,若非遇到玉山君,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顾一念:“……”怎么办?卖茶去吧你。 没冤枉你 闻人渊苦笑着垂下眼睫, 掩住其中落寞,低声道:“仙君误会了,在下区区凡人, 不敢奢望得星君青眼。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们一切都好罢了。” “哥哥放心,我们好着呢。”帝渊扬起笑靥,侧首埋进她颈间轻蹭, 动作间,颈上环带微动, 牵扯出若隐若现的两道银链。 他意有所指, 暧昧道:“我不会误会哥哥的,毕竟, 有些事情?只有我才能做到。” 闻人渊神色难言,薄唇苍白,轻颤唤道:“玉山君?” 袖中粉拳紧握,顾一念忍了忍, 强撑冷静道:“多谢你的甜汤, 没其他事的话,你就先出去吧。闻郞年纪小, 不懂事,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闻人渊怔怔点头,面色青白,失魂落魄地推门离去。 “闻郞?”肩窝上盈满热意, 帝渊埋首其间, 笑?得止不住轻颤。 顾一念咬了咬牙,愤怒回?身, 扯着银链将人按倒在花梨圈椅上,气道:“差不多得了, 我的名声都坏成什么样了?” 上至公玉瑾、凌云霄等旧相识,下至众多天?兵,现在连刚到这没多久的异界人都以为?她有特殊癖好。 “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扯着那道银链,顾一念深深悔恨自己当初没多想一些,明明是克制言灵的法?器,如今竟成了自己的污点。 帝渊任由她斥责,间或不轻不重地挨上几下。虽勉力压着唇角,胸腔却不住颤动,低声闷笑?。 “如此?,就没有人会和我抢玉山君了。” 打不得,骂不动,见他如此?模样,顾一念也?禁不住泄了火气,隔着小几坐到另一边,为?自己倒了杯凉茶,正经道: “既是虚妄,你和他过?不去干什么?过?几日探索元界之门,还需要他。” 帝渊闻言收了笑?意,遗憾叹息:“念念就非去不可吗?” “务虚原已趋于独立,这里会是天?道之下最晚覆灭的地方。少则数千,多则上万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相守。” “念念,最后一次了,陪陪我吧。” 他越过?小几探手过?来?握住她,顾一念蹙眉挣开,认真问?:“帝渊,你是神主?,天?宫众仙,下界万民,你全都要弃之不顾吗?” “我留了神躯在天?宸宫,有我几乎所有的神力,消散之前,可保中天?及其下的凡界安宁。” “作为?神主?,我做了我该做的、能做的。神人亦有私,千万次无疾而终,总该有一次、有一部分为?自己而活。” 帝渊再度握住她,大手不住摩挲,似是安慰,似是渴求。声音如叹:“玄天?已死,寂灭已成定局。玉山,就这样吧。” 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顾一念一字一顿:“或许你已经尽力,但我还没有。” 越过?桌案欺身,剥开他的衣领重新束紧颈带,拇指在颈侧轻蹭了蹭,顾一念有些不敢看他,清浅落下一吻,起身离去。 “我今晚不回?来?了,你老实?点,别乱跑。” ** “我真是服了你,你就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暮色熔金,晚风盈袖,商采采一面抱怨,一面认命地端来?几盘下酒菜,为?她开了一坛猴儿酒。 “我这存的,喝吧,别省这么点了。” 准备着探索元界,顾一念近来?忙于炼器画符,还将快速恢复仙力的猴儿酒当做了重点物资储备,仙力耗空也?舍不得喝,只待自己恢复。 杯盏送到唇边,顾一念连抬眼都懒得,倚在栏边就着她的手饮了一杯。微眯眼眸,感受着暖流滋润过?经脉丹田,少顷气力恢复,她嬉笑?着靠到商采采肩头。 “到处都是旧情?人,我去哪都不合适,还是采采好。” “我就不是了吗?”商采采凄凄抬眸,眼中瞬间盈上水色,哀声道:“我们的事,下界人尽皆知,玉山君却至今都不肯给我个名分。” “……”顾一念神色复杂地起身,几度张口,艰难道:“别这样,跟……闻如许似的。” “哈哈哈。”商采采瞬间破功,笑?得前仰后合,“那位闻大人也?是个妙人,我还从未见男子使过?这种心计。想来?也?是用情?至深,患得患失到了极致。” “没那么简单。”顾一念饮了杯酒,闷闷道:“有些事,没法?子与你说?。” 帝渊无疑是爱她的,他将她引来?务虚原,带上于她而言重要的朋友、伙伴,在这座末世方舟上,让他们最后欢聚一场,快活千年。 可是他能够切割神格,将神躯与大半神力镇守在天?宫,对自己说?上一句不负天?下不负她,顾一念却不能。 她深知自己还没有尽到全力,深知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作为?坚守到万劫末世仅存的一位神人,帝渊曾千万次救众生于水火,千万次见证天?道的失败与重启,疲惫、厌倦,不再期待新生,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顾一念却不同?,她在文明程度更高的世界生活过?,知晓一个正常有序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她还有914,高等文明的产物,博览群书,走过?无数书中世界,清楚一个健康世界的天?道该如何运转。 她们曾约定一起把这方世界打造成理想中的家园。 她会成神,会走到天?道核心面前,把万丈红尘中的喜怒哀乐、勃勃生机甩到它?的脸上,告诉它?天?意断情?,将所谓天?命强加给众生是何等的荒唐。 914则立志梳理好天?道紊乱的数据,让这里成为?它?躲避主?系统追捕,放飞自我的世外桃源。 〔说?起这个,我关闭的数据库什么时候能打开?〕914落寞道:〔世界都快毁灭了,我都素了三千年了,宿主?,你吃肉我也?想喝点汤。〕 〔……〕雄心壮志骤然消散,顾一念无奈道:〔开开开,随便?你看什么,别同?步给我就好。〕 〔好耶!我屏蔽你。〕914干脆回?应,随后沉浸在海量资源中再无声息。 顾一念内心止不住地萧瑟,谁能想到立志改写天?道规则的救世主?,竟然是个一心搞颜色的涉湟系统。或许,比起那些形而上的圣洁道理,点点滴滴的爱恨人情?才是积淀起红尘,撑起偌大凡世的根基。 “采采,若世界寂灭在即,你想做些什么?”天?色渐晚,顾一念醉意熏染,红着眼角问?。 商采采认真思量着,答道:“做我该做的事吧,即便?只是个小仙,也?不能坐视众生罹难。” “怎么?神主?与你透露消息了?” “怎么会,这种事神主?为?何要告知我。”顾一念错开眼神。 “怎么不会?”商采采凑过?来?挽住她,满面兴味:“说?真的,我曾猜测过?你以前是不是神人。不然,神主?为?何对你如此?优待?刚飞升就为?你起了座山,还有那块石碑,气势雄浑,高耸入云。” “对了,那句话什么意思?神主?可有对你解释过?。” 顾一念怔了怔,刚想说?没有,忽然想起他以闻如许的身份初次来?到玉山时,溜须拍马一般说?过?一句“一念万劫融”,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志在天?道,终止大劫的野心。 不仅如此?,时至今日,他有时唤她玉山,有时唤她念念,有时甚至接连叫上两遍。他说?,“玉山,最后一次了,把时间留给我吧。” 或许这意味着,她也?曾失败千万次,千万次投身大劫,弃他于不顾。 “你说?的对,可能,我从前也?是神人吧。”顾一念微叹,神情?寥落。 商采采微眯眼眸凑近,满身的酒气中,视线却清明:“念念,大劫将近了,是吗?” “是也?不是,务虚原空间半独立,你暂且出不去了。但留在这里,你还有几千年的安稳时光可度。” 顾一念没瞒她,元界之行就在三日后,商采采留在原上,很快就会发现务虚原只进不出的事情?。 杏眼圆睁,呼吸凝滞。好半晌,商采采才回?过?神来?,慌乱喘息,摸索着拿起银壶一饮而尽。 “抱歉,我先前并不知道。”顾一念垂眸道:“我们离去后,有劳你整合天?兵,定期处理军报,暂且不要让他们知晓。” “不。”商采采断然拒绝,“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是水木双灵根,水木相生,有绵延不绝之力,强攻或许比不上你们,但持续养息,长久供给仙力,你们怕是都比不过?我。” “进入元界需要你的雷系灵符法?器护身,先前担心你准备太多,过?度耗费心神,现在……” 商采采抚了抚腰间玉佩,冰蓝净透,沿着飘花雕刻一株薇草,柔韧洁白。 “不必为?我费心,有这个就足够了。”她淡淡含笑?,眸光清浅:“我不缺这几千年活头,我想和你们一起,做些能做的事情?。” “你不是说?过?吗,从微末凡人到一方大能,我也?是个励志成长型大女主?。若当真有一本?书以我为?主?角,我想,我不希望它?的结局是独自偷生,坐看世界终结。” 〔滴——〕 久违的提示音响起,顾一念微讶,连忙召唤914询问?。 914沉迷于各色资源,足足唤了半刻才吸溜着口水,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惊讶道:〔商采采,成主?角了?〕 顾一念一怔:〔什么意思?她不是师兄那本?书的绿茶女配吗?〕 〔主?角进度百分之四十。〕914些许困惑,回?忆道:〔我听说?真实?完善的高级世界,永远会有崭新的故事发生,意念强大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主?角,生成世界之柱,世界由此?生生不息,永恒运转。〕 〔这只是个不完善的废弃世界,应当不具备这种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当商采采的主?角进度达到百分之百,就会有一根属于她的世界之柱诞生,为?这个世界增加支撑。〕 914语带喜悦,定论道:〔好事,恭喜!我继续吃粮了!〕 “发什么愣啊。”商采采不满地推了她一把,面色微红:“玉山星君可是瞧不上我?” “没!”顾一念回?神,一把抱住她,在脸侧响亮地亲了一口,笑?意嫣然:“瞧得上,我早就知道你特别好!” 商采采捂着脸颊,惊恐不已:“你……我不是说?这种瞧上!” “都一样,都一样!” 顾一念夺过?酒壶一饮而尽,内心是说?不尽的欣喜。既赞叹于璞玉生辉,为?这方世界增添希望,又单纯为?友人的成就而感到喜悦。 “采采,你太好了!” 双颊绯红,通身酒气,顾一念越看商采采越顺眼,忍不住再次扑了上去。 “顾一念!你够了!” 杯盘清脆交响,满地狼藉。 商采采艰难扒开身上醉软的女子,满面惶恐,第一次不敢留她夜宿。心底思量着,此?番若能安然归去,定要催她搬离自己的仙邸,早早去玉山和她的道侣做伴。 露重更深,门扉急扣,早已熄灯的小院匆匆走出一个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 商采采迫不及待地将人交付,惶恐道:“你多费心,看着点,她喝醉了,到处乱亲人。” 觑到对方愕然的神色,她回?过?神来?,艰难补充:“放心,你头顶上好好的,她只……只亲了我。” 语毕一甩袖摆,耳尖透红,捂着脸颊匆匆离去。 帝渊将目光缓缓移到怀中女子身上,眸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夜风吹了一路,顾一念半醉半醒,已然恢复了几分意识。 方才激动无状,吓到了商采采,她只好一路装醉无言。如今见帝渊也?生了误会,无奈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解释:“我无磨镜之好,只是喝醉了有些激动而已。” 帝渊未曾应声,唇瓣翕动,长眉紧蹙,仍旧定定注视着她。 顾一念有些莫名:“怎么了?你我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三世的老夫老妻了,怎么还怀疑起她的取向了? 帝渊微微摇头,面色愈发古怪,满是震惊愕然,难以置信。 〔不对吧,他怎么这么大反应?〕顾一念暗自嘀咕,识海寂然无声,914毫无反应。 识海内外都不对劲,沉寂地让人心慌。顾一念一头雾水,为?他解开喉间束缚,忐忑问?:“到底怎么了?” 帝渊眸光暗阖,拦腰将她抱起,大踏步迈入房中,关门落锁。 夜色昏暗,屋内不盏灯火,仅有几许月光斜映。 顾一念被抵在花窗边,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覆盖。帝渊微微俯身,轻咬她的耳垂,声音低哑:“兽耳、捆绑、水下,念念居然喜欢这些东西?” 主?动勾出颈间银链,他低笑?道:“看来?,我当初并没有冤枉念念。” 顾一念:“……?!” 足足愣神好半会,颈侧喘息灼热,腰上游走的大手愈发肆意。顾一念终于意识到了缘由,识海中响起尖锐的爆鸣: 〔阿四别看了!把帝渊也?屏蔽!快!!〕 出发元界 手心被银链磨得泛红, 指尖缓缓松开。 “念念不喜欢吗?” 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强压着她再度紧握,帝渊微勾唇角, 喉结轻微滚动,带动颈环银链轻颤,直传到她的手心。 “握紧些, 天还早呢。” 晨光微晞,顾一念身?心俱疲, 四肢百骸如同注了水一般沉重软绵。 身?旁人仍兴致勃勃, 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头顶,问:“念念喜欢吗?” 青丝如瀑, 发间?一双雪白的狼耳暖绒柔顺。 顾一念被?折腾的半点脾气也生不出,无力道:“言出法随的神人之?力,你?竟用来做这种事。” 口中斥责着,手下却诚实地揉了又揉, 唇角止不住上挑。 狼尾缠上腰间?, 在光滑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手心中的兽耳抖动轻蹭, 带来丝丝痒意。 灼热的呼吸凌乱,帝渊遗憾道:“可惜没有水池,今日没能让念念满意。” “没有水?我看你?脑子里都是。”狠狠咬上他颈侧,顾一念气闷道:“你?故意的。” 帝渊闷声低笑, 在她脊背上安抚轻拍, 称赞道:“那小家伙不错,我原只道是个器灵, 没想到竟如此博学。” 识海内,休眠了一夜的914讷讷不敢言, 支支吾吾:〔宿主,我不是故意的。〕 顾一念无语,好一个里应外合,腹背受敌。 这事太过离奇,她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怪谁,恨恨道:“你?昨天都看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丢了。” 914痛心疾首,到底是愧疚占了上风,抽泣着打包准备丢走。 一团淡蓝色的电子光晕现出,帝渊目光奇异,伸手触碰一瞬,讶然道:“是灵气之?外的能量体。” 思忖片刻,他阻止道:“你?身?具天道同源之?力,小阿四也有与天道相类的规则之?力,被?你?们舍弃的东西,只怕会归于虚妄。” 顾一念反应了一瞬,意识到所?谓虚妄应是指归于元界,为?假闻人渊所?得,顿时?无所?谓道:“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归他就归他吧。” 帝渊转念一想,道了声“也是”,安抚道:“睡会吧,还早。” 眼帘半合,顾一念半梦半醒,呢喃问道:“万劫之?前,我也曾是神人吗?” “……是。” 脊背上的轻抚有一瞬停顿,帝渊轻叹一声,到底回应了她。 “你?对我说过谎吗?” “从未。” 向他怀里更紧密地贴了贴,她心底却有些发冷。若飞舟之?上帝渊的言语都是真实的,那他们想要成神便只能相互残杀。 “我不信,一定还有其他办法。”顾一念闷闷道。 成神先斩枕边人,那她岂不是遂了天道的意,与它同样无情? 要改变规则,就要首先跳脱至规则之?外。 心底里胡乱想着,顾一念眼帘越垂越低,直到陷入酣甜的梦境。 ** 又是大半日画符炼器,天色渐晚,顾一念疲惫地伸了伸懒腰,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笔墨,频频望向院门?。 一道落拓的雪青色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中,公玉瑾提着餐盒,拂开竹帘走入小亭。 “阿瑾?怎么是你?。”顾一念微讶。 看着餐盒上熟悉的嵌贝薇草花,她后知?后觉想起昨日之?事,面露尴尬,赧然住口。 公玉瑾笑问:“我倒想问你?呢,你?对浣微仙子做了什?么?把她吓得不敢来见你?。” 顾一念支吾道:“也没什?么……” “嗯?”公玉瑾挑眉,眸带兴味,鼓励着她继续讲下去?。 公玉瑾其人,温文?尔雅,却多智近妖,心思玲珑剔透,如同软玉藏刀,温声细语间?便能清晰剖解出一切。 顾一念深知?,他已然起了兴趣,与其让他自己去?挖,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没什?么,就是喝醉了酒,按着她亲了几口。”顾一念垂头丧气。 “这……”公玉瑾一哽,连连摇头,忍不住低笑出声。推了推食盒,他一掀袍摆,落座对面,温声道:“难得她还念着你?,吃吧。” “好。” 顾一念展颜一笑,打开食盒,见果然是商采采的手艺,还附带着一小壶恢复仙力的猴儿?酒。 酒菜份量都不大,只是为?了给她解乏解馋,少息食尽,她惬意地擦了擦唇,问道:“阿瑾找我有事吗?雷符已画的差不多了,你?们本就有我炼制的玉器,重炼不费什?么功夫,最早明日就能启程。” 公玉瑾微微垂眸,斟酌道:“玉山,你?如何看待闻如许与闻人渊?” “或者说,你?认为?他们谁更可信?” 顾一念不假思索,直接道:“我不信任闻人渊,不信任元界中的任何人。至于闻如许……他所?求与我不同,但他不会阻拦我。” “你?们有矛盾?”公玉瑾含笑,虽是问语,神色却了然:“他颈间?的东西是你?专为?禁锢他而设,可是有什?么言语上的神通?” 顾一念不自然地错开视线,赧然道:“你?们都知?道,之?前还笑我。” 见她抿唇不愿再言,公玉瑾识趣地转开话题:“此行必然要带上闻人小友,闻道友与他不和?,又仙力低微,不若就留在原上吧。” 顾一念顿了顿手,抬眸笑道:“我这小道侣粘人的紧,怕是离不得我。再说,他二人冲突,为?何是我家的避让?依我看,由闻人渊带路到元界之?门?内,绘上一幅地图,足矣。” 公玉瑾沉吟片刻,低声道:“闻人小友久居灵渊之?畔三千年?,通身?为?灵气浸染,几乎相当于一块巨大的极品灵石。必要时?,可用于供给灵力所?需。” 顾一念心下一紧,方才便隐隐感受到的异样此刻明朗了起来。 “阿瑾,我竟不知?,你?还会用这样的法子?” 文?道世家的翩翩公子,自小饱读诗书,以儒立身?,以学入道,公玉瑾一向襟怀明月,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玉昆仙宗解散后,顾一念几乎可说是声名?狼藉,非议漫天,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机就机罢了。在这样关乎一界存亡的大事上,牺牲在所?难免。” 公玉瑾笑容温润,一如既往,“再者说,闻人渊本就形迹可疑,恐非善类。” “玉山,千余年?不见,你?竟如此优柔寡断?” 顾一念思索片刻,道了声“有理”,便不再纠结。 起身?收好食盒,她粲然一笑:“我先回去?了,晚间?大家一起吃个饭,各自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 “好。”公玉瑾淡笑颔首,望着她的背影渐远,忽又唤道:“玉山。” “嗯?”顾一念蓦然回首。 “你?可有旁的事要问?”长眉微蹙,将一双星眸压得稍显晦暗。 “没有。”顾一念微讶摇头,笑着安慰:“别想太多,好好准备吧。” 无需多问,判断身?份于她而言再简单不过。 〔阿四,公玉瑾还是主角吗?〕 〔唔,我看看……〕914查询片刻,讶然失声:〔他也有主角进度条,百分之?一百二!〕 〔看来,他从元界带回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顾一念暗自思忖。 既然如此,公玉瑾所?言的异界见闻,真实性都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暮色西沉,落日洒金。桃源仙谷中热闹地摆上了两桌,公玉瑾挖出了千年?桃花酿,公皙瓒也忍痛拿出了海棠灵果。 “省着点用。” 一人分了一枚,到顾琢与凌云霄这里却越了过去?。 少年?手心朝上,眼巴巴地看着,思索片刻,唤了声:“公皙美人,来一个?” “……”公皙瓒一怔,无语道:“臭小鬼,你?在调戏本仙君吗?” 凌云霄噗嗤一声,险些被?酒液呛到,连忙按下他的手掌,代为?解释:“小鬼只是想夸夸你?,盼你?高兴能分他一颗。” 顾一念乐不可支,顾琢如今越发有人气,思维、行为?逻辑都逐渐朝着人类靠拢,只是毕竟心窍开的时?间?不长,许多时?候不伦不类,倒起了反作用。 “本仙君的海棠果金贵得很,你?们又不去?,不给。”公皙瓒断然拒绝。 顾琢蹙着眉,认真道:“去?的,大家都去?,我也得去?。” 转头看向顾一念,他一面思索,一面清晰而连贯的表达着属于人类顾琢的想法。 “于情,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已然成仙,年?岁不小,实力也不弱,我不能坐视师父身?处险地,自己安然享受庇护。” “于理,我本算不得生灵,与此界对应的元界未必有我,不会发生公玉仙君那样自我相残的情况。此外,我身?形迅疾,极善隐匿,是探路报信的不二人选。” 顾一念怔了怔,好半晌没回过神。 凌云霄愕然道:“你?居然说了这么多话?” 还有条有理,一气呵成。 顾琢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眼神灵动,随后又期期注视着顾一念,等待一个答案。 〔滴——〕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914主动报数:〔主角进度百分之?五十。〕 顾一念微叹,垂首轻笑,最终点下了头。 “好耶!”顾琢喜笑颜开,回身?抱着凌云霄的手臂摇晃。后者神色紧张,试探道:“师姐?那我……” 顾一念失笑,忽然想起商采采那句“我不缺这几千年?活头”。 走过漫漫道途成仙,谁都不会是苟且偷生之?辈。与其坐看同伴远走,孤独等待万劫末世的到来,不如并肩一搏,留下句我心无愧。 “你?也去?。”顾一念干脆道:“最后一次了,想去?的都去?。” 顾一念摊手向前,二人怔愣一瞬,连忙解下自己的玉佩递过,由她重新?淬炼,注满雷元。 公皙瓒抱臂看着,尘埃落定后扔过两颗海棠果,挑起唇角,笑得肆意张扬:“小心些,可别死里,给本仙君的海棠果丢人。” 拿人手短,凌云霄的暴脾气硬生生压住,低哼一声没去?理会。 商采采掩唇轻笑,重新?分过雷符仙器,邀众人举杯,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 酒宴过半,凌云霄抱着鹤鸣琴,寻了处落花飘摇,最为?潇洒的迎风处,陶然抚琴,琴音泠泠,赫然是尚未补全的上古《九歌》。 顾一念倚着帝渊,莞尔遥看,不时?举杯相祝,唤一声好。 面前,一块玉佩落下,玄黑如墨,雕工繁复,重楼锦绣悬,长街市井连,赫然是古禹盛京城。 目光倏忽柔软了下来,顾一念面露怀恋,伸手接下,注满雷元后还了回去?。 谢屿总是很沉默,即便属于他的那根世界之?柱已经?被?修复了些许,他的生活也依旧古井无波,修炼、练兵、巡逻,偶尔来玉山看望她与帝渊,也是寡言少语,找不出什?么话题。 顾一念却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至少,那段来自于他的节拍,就绝非一个普通的天将能够知?晓的。 “这首曲子怎么样?”她状似随意。 “属下不懂音律,只是觉得有些不完整。”谢屿平静道。 他似乎知?道很多,又受制于什?么而无法开口。 一年?前,顾一念随口一句妄渡魔渊之?下有什?么,看最新完结文加Qqun吴尔寺九呤吧衣灸贰便得到了九歌的节拍,如今,她再度试探开口:“元界之?门?里有什?么?” 谢屿默然片刻,盘着自己有些破旧的剑穗,轻声反问:“殿下觉得,无用之?物应当丢去?哪里?” 元界满是虚妄,是天道遗弃之?物,这般说法与帝渊如出一辙。 顾一念了然,没有再追问,为?他斟酒一杯,无声感谢。 月上梢头,酒宴早早散场,九人并上一个闻人渊,各自休憩准备,翌日一早便出发去?往元界之?门?。 昨夜的欢宴未曾邀请闻人渊,他似乎以为?自己不必参与此行,一早被?拉起时?睡意迷蒙,眼角还泛着水色。 “你?怎么回事?穿这种东西睡觉?”公皙瓒一展玉扇,半遮住俊颜,满目嫌弃。 顾一念一哂,正想要讥讽公皙瓒的寝衣鲛绡满绣,若隐若现,竟然还有脸面来说别人。转头就正对上闻人渊素纱半透,不遑多让的风流装扮。 更重要的是,他虚掩的襟怀中,淡金链条紧贴着起伏的肌理,其上镶嵌着几颗小小的血色宝石,愈发衬得肤白若脂。 商采采以袖遮脸,半侧过身?,惊疑道:“我久不谈及风月,现在竟是男子之?间?流行这些了吗?” 帝渊扯了扯颈间?,满眼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对面东施效颦的冒牌货射穿。 闻人渊面色飞红,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匆忙掩上衣襟,赧然道:“抱歉,家乡习俗,一点小小的装饰品,叫各位仙人见笑了。” “确实挺可笑的。”公皙瓒不吃这套,一声冷笑,干脆道:“快换衣服,你?既念着家乡习俗,这就回你?老家看看。” 闻人渊弱弱应声,进门?之?前,还攥着衣襟,回首偷望了一眼顾一念,耳尖愈发透红。 顾一念:“……”这是在勾引我吗? 之?前没这么浪啊,怎么突然改人设了。 “他是不是哪里不对?”温和?端正如周应淮,也瞧出了其中猫腻,斟酌话语道:“先前虽有些装模作样,却没这么……” “明、骚。”公皙瓒一字一顿,无情道:“别管他,让他浪,出了事让他自己顶着。” 少顷,闻人渊推门?而出,微红着脸色与众人致歉。 他换回了先前在外的素衣,只是隐约更加薄透了一些,胸腹间?稍显宽松,不知?是否在其中佩戴着他的“家乡饰品”。 公玉瑾安抚了几句,客套道:“元界之?门?对两界的存在都有损害,我等欲一探究竟,寻找封印之?法,还需要闻人小友带路。” “没问题,应该的。”闻人渊笑意温和?,“小生早有此意,只是昨日见众仙君宴饮,便没敢打扰,没来得及商议。” “是我等的不是。”公玉瑾淡笑颔首,抬手让请,一行人便就此上路。 元界之?内,是闻人渊的故乡,元界之?门?外的地方,却还是驻守务虚原多年?的公玉瑾、公皙瓒更为?熟悉。 开路在前,公玉瑾温声提醒:“靠近元界之?门?的地方,异兽异草颇多,诸位小心脚下,尽量沿我与公皙行过之?处……”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惊呼。 帝渊与闻人渊因无力自保而被?簇拥在最中,不知?为?何,一道蛛丝竟绕过众人,精准地将闻人渊卷缠带走。 树冠之?上,一只异兽蜘蛛挥舞着刚毛骇人的长腿,复眼猩红可怖,口器中不断喷吐着乳白蛛丝。 粘湿的蛛丝裹满闻人渊的身?躯,挣扎间?扯破些许,零落挂在身?侧。 这只异蛛十分奇异,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猎物,并不急着下口,而是喷吐蛛丝反复裹缠,直教他衣衫破烂,皮肤裸露。又避开肩颈胸腹要害,专门?将双手负缠于身?后,愈发凸现出沟壑分明,肌理饱满的身?材。 公玉瑾第一时?间?出手,谢屿也紧随着拔剑相助。 闻人渊却似失了智一般,眼尾泛红,徒劳请求:“玉山君,帮帮我。” 帝渊沉重阖眼,不忍直视。 假闻人渊出现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冒犯。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用别人的脸做这种丢人的事。 顾一念沉吟许久,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低声问:“你?觉不觉得……” “有些熟悉。”帝渊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这……好像是我那晚追的番。〕914颤抖道:〔我前天就扔了,他还真捡啊。〕 顾一念:“……” 捡就算了,怎么还拿这东西当教程啊。 她那日全程被?屏蔽在外,此刻有些许茫然:〔你?们那天说的捆绑,是这个?〕 〔唔,不止……〕914支支吾吾,为?难道:〔那个蛛丝,可能有毒。〕 顾一念心头发凉,强撑着问:〔什?么毒?〕 914语带哭腔,磕磕巴巴:〔情……情│毒。〕 我有一计 “是情毒。” 另一边, 公玉瑾将人救下,神色平静地下了结论。 一行人面色各异,或尴尬不忍, 或蹙眉沉思,唯独没有同情与急切。 公皙瓒甚至质疑起了受害者:“本仙君在?务虚原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异兽, 你从哪招惹来的?” 空洞存在?多年,务虚原散仙定期清理空洞附近异兽, 合力修补空间界壁, 早已有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措施。即便这最大的一处元界之门无法修补,周遭低阶异兽也早已清理干净, 高阶异兽记录在?册,在其势力范围边界打上印记。 更何况,异兽异植以掠夺能量为生,不论用何手段最终目的都是食人, 注入情毒算是怎么回事? 无人为他解答, 闻人渊神志不清,面色潮红, 艰难掩住已破败不堪的衣襟,目光渴求地看向?顾一念,欲语还休。 顾琢认真提议:“只注入情毒而不伤人,这只蜘蛛没有恶意, 不如把人给?它, 等他们好上一场再出发?” 闻人渊动作一僵,面上红晕都淡了几分。 凌云霄骇然看向?身侧少年, 似是没想?到他有了人心?,没了人性。 “这恐怕不太妥当。”周应淮迟疑道:“蜘蛛有交│配后吃掉配偶的习惯, 就算当下不伤人,一会也……” 他顿了顿,到底没忍心?将话说全?。 谢屿剑尖拨了拨地上半死不活的异兽蜘蛛,道出关键:“它现在?应当没那个心?思了。” 顾琢点了点头,干脆道:“那我没办法了。” 随后寻了个树根蹲坐,老老实实看着众人解决。 “你们是认真在?考虑这个解决办法吗?” 公皙瓒颇为无语,目露嫌弃。 似乎对?这一行人的智力不抱希望,他收起玉扇,取出银针,亲自上阵。 商采采见状,笑着出来打圆场:“公皙仙君医修世家出身,定然能……” 话音未落,惊呼再起,闻人渊难耐地撕扯着领口?,面色愈发涨红。 公皙瓒收起银针起身,干脆道:“我也没办法。” 随后另寻了个树下放出摇椅,好整以暇地坐看。 凌云霄蹙眉,提议:“不然送回仙谷吧,找两个散仙照料,挨不挨得过就看他的造化了。” 这几乎等同于放弃,闻人渊剧烈喘息,惊恐祈求:“我不回去,我会帮诸位的……” 他凄凄看向?顾一念,眸含水色,口?中不住唤着她的名字,神色越发迷乱。 公玉瑾观察许久,谨慎开口?:“玉山,闻人小友似乎中毒颇深。” “他……于我有恩。”公玉瑾眸光微暗。 顾一念淡淡点头:“交给?我吧。” “什么意思?让我师姐给?他解毒?”凌云霄急道:“谁不知情毒难解,于你有恩你去解啊,我看你长的也挺俊的。” 公皙瓒飞来一叶,阻拦道:“蠢死算了,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顾一念电也能把他电清醒了。” 凌云霄愣了愣,尴尬“哦”了一声,困惑道:“凡人之躯,不会先电死吗?” 凌云霄所问正?是关键。 常理而言,情毒或纾解,或镇压,修士可调动灵力、吟诵清心?法诀,也可借助外力淬体,化解毒素。可闻人渊身躯孱弱,只是一个侥幸得了长生的凡人,这些方?法都无法作用于身。 如此关键的问题竟无人回答,众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一念甩出流光,卷起闻人渊走向?一旁。帝渊低垂着眼,满面痛心?,仿佛绿云罩顶。 凌云霄一头雾水,再欲发问,却被周应淮按下,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深感自己被孤立,他蹭到一旁树下挨着顾琢蹲下,小声嘀咕:“他们在?打什么哑迷,难道我错过了哪次议事?” “我也不知道,但是……”顾琢神色纵容,目光中带着无奈,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道:“师叔乖,让聪明人去做决定吧。” 凌云霄愤愤甩开,决心?看看这帮聪明人到底要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 顾一念不敢自称聪明人,但她相信,论起智计,世上少有人能比肩公玉瑾,不论他是否从异界带回了另外的部分。 聪慧至极定然伴随着傲气,相伴数百年,顾一念深知,在?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表象下,公玉瑾有着极致锋锐的内核。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接受异界之人的帮助,不会将他奉为救命恩人带回,更不会让他参与到关乎性命的行动之中。 对?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当以最强大的实力、最深重的恶意估量。这是公玉瑾一贯奉行的道理,是以,他极有可能将闻人渊等同于神人防备。 恰好,顾一念知晓帝渊的身份,身为神主?,另一界与他相对?的存在?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从一开始就将其视为异界之主?,与帝渊等同。 神人无所不知,相对?可知心?念,万里可知言行。 因此,他们心?照不宣地按下细则不谈,甚至极力减少会面,匆匆促成此行,将一切交给?默契。 顾一念原本打算在?进入危险区域后引假闻人渊陷入险境,观察他的能力与弱点,没想?到914丢掉的资源竟意外吸引了他,让他用出拙计,自乱阵脚。 闻人渊脱力般倚在?树上,任由?仙力一寸寸扫过他颤抖的身躯,目光迷离。 〔居然是真的中毒。〕914同步扫描完毕,不可思议道。 〔瞒过这么多人,不真可不成。〕顾一念毫不意外。 “此处原本没有异蛛,所以,你的能力是幻化实物?”她微微扬眉,猜测道:“神人言出法随,造物尚且要动口?,你一路沉默,是通过旁的方?式,还是提前就已准备好?” 闻人渊薄唇轻颤,抬眸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念念……” 他面露痛楚,难耐地喘息,半跪于地艰难向?她靠近,指尖触碰到她裙摆的一瞬,漆黑空洞瞬间出现。 “破——” 低沉的声线响起,一道身着玄色大氅的身影出现,空洞瞬息消散无形,顾一念动也未动,泰然自若立于原地。 帝渊身后,一行人逐个现出。 公玉瑾笑道:“小友着实热心?,亲自出手为玉山解惑。看来你的能力无需言语,却要限制距离。” 停顿片刻,略略思索,他补充:“开启界门传送需要触碰,幻化造物则要在?元界与元界之门附近?限制如此之多,倒是我高估了你。” “精彩,精彩!”公皙瓒抚掌赞叹:“我就说公玉瑾那家伙哪里会认恩人,原是在?这等着。小东西?,你不一般啊。” 玉扇敲在?玄衣男子胸前,不客气地搭上对?方?的肩膀,他熟稔道:“还有你,小东西?长进了,不喝酒也行了。” 地上人神色愕然,似是没想?到自己的招数能被一语破开,“帝渊,你……” 流光卷上脖颈,中止了他未尽的话语,强拉着人半跪起身,顾一念首先问道:“你的名字?” 雷光乍现,他神色痛楚,口?中艰难道:“……帝妄。” “帝渊,帝妄。” 公皙瓒收回搭在?人肩上的手,低声念着,默默挪开几步。 “完整的言灵之力,帝渊,你够狠。”帝妄眼神怨毒,盯视着不远处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孔。 顾一念猜测他已然看出帝渊切割神格的事情,狠狠勒紧流光,不给?他说出的机会。 雷光闪烁,坠玉绣鞋踏在?肩上,帝妄双膝被迫下压,深深陷入泥土。 “你是元界之主??引我们过去有何目的?”顾一念问。 “一个分神罢了,不然你以为你能制服住本尊?” 帝妄神色疯狂,面上潮红未褪,身遭魔雾涌动,狠厉道:“舍去一个分神又如何?我可不像他,如此孤注一掷……” “六根天柱尽在?,元界你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等等。”察觉到他要自毁,顾一念制止道:“你换张脸再死,不吉利。” “死?”帝妄气急败坏,闻言竟是中止了自毁,魔雾涌动间换了幅面貌,强撑起身,向?她身后唤道:“来!” 顾一念分心?瞥去,见公玉瑾目光迷离了一瞬,身遭泛起薄雾,随即神色一定,迅速将魔雾导向?左臂,毫不犹豫斩断。 与此同时,谢屿痛苦闭目,腰间墨玉坠地,周身涌动魔雾,无法控制地挥剑斩向?身前之人,向?帝妄靠近,试图护卫。 商采采眼疾手快,一把拉着周应淮躲过,二?人合力回击阻拦。 “砰!” 三人尚未来得及交手,魔雾一滞,谢屿缓缓倒地,身后显露出一个神色平静的少年。 顾琢将鹤鸣琴甩到肩上扛住,试探踢了两脚,确认他已然昏死,抬首望向?帝妄,礼貌回话:“他睡了,先不来了。” 帝妄双目赤红,气急败坏,张口?欲言,颈间流光却爆射出耀眼的雷光,霹雳震耳,淹没了他微弱的言语。 〔公玉瑾主?角进度百分之百,谢屿……百分之五。〕 识海中传来914的播报,一片雷光中,帝妄的分神彻底消失。 随手扔出一道雷符,清理了纷飞的魔雾,顾一念微松了口?气,回首看向?众人,“都没事吧,阿瑾?” 公玉瑾唇色泛白,摇了摇头,地上断臂已被他第一时间以雷符销毁,化为死灰。公皙瓒忍痛塞了他一颗海棠果,聚起仙力为他续肢。 周应淮确认过商采采无碍,对?顾一念颔首示意。 帝渊自是无事,顾琢乖巧地站在?身旁护卫,肩上犹扛着鹤鸣琴。 凌云霄愣神片刻,上前夺回,心?疼地摸了又摸:“臭小鬼,你拿它当棒槌吗?” “事急从权,幸亏小琢反应快。”周应淮安抚道。 鹤鸣琴安然无恙,凌云霄没再纠结,而是蹙眉凝视着顾一念身后的位置,方?才?神色可怖的人已然消散,除却两块深深的跪痕,再无一物。 他困惑道:“闻人……不,帝妄的分神死了?” 顾一念思忖道:“确实消散了,但也说不上生死。帝妄的实力应当等同于神人,这抹分神对?他的影响不会很大。” 方?才?她故意提及死亡,不过是赶着最后的时机,激他一次,叫他更多的展露手段。 “他是帝渊,他是帝妄……等等,我还是不明白。”凌云霄百思不解:“帝妄是真的中毒,他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引开师姐?既不体面,又伤及自身。” 顾一念沉吟不语,佯装思索,望着地上杂草。 公皙瓒嗤笑道:“还不是她玩的太花,你师姐夫脖子上的东西?戴了多少天?帝妄笃定了她好这口?……” “非也。”公玉瑾轻咳一声,打断道:“人皆有好奇之心?,帝妄知晓神主?与玉山伉俪情深,自己无法博得信任,索性选择格外离奇的方?式引起她的探究之心?,仅此而已。” 修眉微挑,含笑的目光望来,顾一念深知公玉瑾多智近妖,恐怕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他不知道914的存在?,这口?黑锅八成是要扣在?她的身上。 帝妄确实想?要引起顾一念的探究之心?,不过不是以单纯离奇的方?式,而是以他认定的、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在?公玉瑾看来,定然是她与帝渊闺房玩乐中设计了类似的情节,为帝妄的神念捕捉,才?会有了这么一出离奇的戏码。实际上却是914误打误撞,开启了这一切。 顾一念闭目叹息,很想?辩驳自己其实为人正?派,手段十分常规。 即便?在?丢弃时曾得帝渊提醒,此物会被帝妄所得,她也万万没想?到帝妄会当真照做。 直到这一幕发生之前,顾一念都在?观察环境,想?要创造险情,逼帝妄露出马脚,谁曾想?他竟半分羞耻心?都无,抢先使?出不堪手段。 商采采与周应淮布下聚灵阵,一行人各自调息。 公玉瑾波澜不惊,似是早有所料。顾琢则是万事不管,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让聪明人做决定”的宗旨,规矩等待。 除此之外的六人神色各异,各自都有许多事在?纠结回想?,顾一念紧紧蹙眉,亦在?此列。 凡世三千年,万种非议加身,她原本以为飞升是一个新的开始,阴差阳错间,名声却彻底败了个干净。 云虎在?云海大战中公然指责她多人共浴,万妖哗然。 飞舟降临务虚原时,帝渊踉跄倒地,露出颈间皮环银链,公皙瓒随行仙侍瞪圆了眼,嘈嘈窃议。 如今,身为元界之主?的帝妄又认定她喜好别?致,甚至试图以此作为突破点,击溃她的防线。 顾一念思来想?去,天宫已成最后的净土。 必须成神,必须回去,她暗自下定决心?。 不但如此,守护最后一片净土也是迫在?眉睫。 顾一念相信以她与在?场众人的交情,定然不会被背后议论传话。问题的关键在?于管住914,禁止它再启迪帝渊,两人相敬如宾做一对?体面道侣,保证今后都不再做出惹人遐想?的事情。 〔阿四,你是我的系统,不是帝渊的。〕她语重心?长。 〔我,我也没想?到啊。〕电子音颤抖,914语带哭腔。 它走过数千个世界,自认对?人类十分了解,却从未想?过有人能身体力行地将番剧演绎出来,只为引起怀疑,创造一个独处的机会。 〔他何必呢,就没别?的办法了吗?〕914自责的同时百思不解,半晌后灵光一现,忽然道:〔宿主?,我有一计。〕 顾一念心?头一跳,生起不好的预感。 〔相伴三千年,阿四只为宿主?提供了些许微不足道的辅助功能……〕 熟悉的剖白再度出现,顾一念依旧感动,却不得不防备:〔阿四,我不怪你,任何事都不怪你。你有何高见,就直接说吧。〕 914踟蹰片刻,认真道:〔我在?主?系统手下打工时,曾到过数千个世界,收集了无数资源。〕 〔帝妄是元界之主?,而元界会接收我丢弃之物,让我丢上几百万G的压缩包过去,给?元界一些小小的颜色震撼,介时定然一片混乱,帝妄自顾不暇,再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了!〕 〔几、几百万?〕顾一念震撼失声。 还是压缩包? 〔先丢几百万,不够还有。〕 914激动地展开光屏:〔看!要多少有多少,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40-50 进入元界 〔好、好阿四, 快关上吧。〕 顾一念不忍细看,深吸一口气,温声劝道。 她不敢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心动, 只是……想起方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仅存的良知拉住了?她。 帝妄对她的喜好有误解,又显然?没什么羞耻心。仅仅只是一晚追的番剧就足以丢人?现眼到这种地步, 她实是不敢想,914几百万个G的资源投下去, 元界会成为什么样?的狂欢圣地, 人?间和谐场。 〔杀鸡焉用牛刀,阿四, 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看看情况再说吧。〕 他们对元界的情况尚不知晓,不知那里生活的人?们究竟是好是坏。而且,乱象牵制帝妄的同时, 也会给他们的行动带来诸多不便。 此举既不仁, 也不智,损人?不利己?, 是罕见的双输之计。 长出?一口气,顾一念重振精神?,决心直面问题,不给914留下任何发挥的余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 帝渊倾身?贴耳, 轻声道:“我知道,念念不是那种人?。” 顾一念睨了?他一眼, 咬牙道:“你是!” 她落得如今声名狼藉的下场,每一次都有帝渊的手?笔。 岑厌之被耻笑身?材在先?, 又在迷茫脆弱时倚靠错了?人?,尴尬到不敢与?她对视;凌云霄前脚说想取代帝渊的位置,后脚就摸着小腹犹豫自己?能否受得住;桃源仙谷短短几日?,公玉瑾看她的眼神?从怀念变作敬佩,公皙瓒更是将“玉山爱玩”的印象深深固化。 一切的一切,皆是帝渊有意为之,打从顾一念飞升开始就步步设计,断绝了?除他之外的任何可?能。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与?他们重修旧好。 环视一周,众人?恢复调整完毕,公玉瑾面色如常,新生的左臂已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公皙瓒狠狠撒了?一大?把迷药,谢屿依旧昏睡,身?上还结结实实捆了?几道缚仙索。 周应淮与?他同僚多年,近来起居也常一同,见状十分担忧:“谢将军为何会满身?魔雾,失去神?智?公玉仙君方才?也……” 公玉瑾略略颔首,肯定道:“我在上次进入元界时被魔雾浸染,随后便遇到了?帝妄的分神?。他一副良善不谙世事?的模样?,佯装天真劝我多吸收些魔雾,我猜想此举于?他有利,便有意放任一部分魔雾入体没有处理,以此放松他的戒备,今日?方才?逼出?。” 周应淮困惑道:“可?谢屿将军从未到过元界,他飞升不过二百年,一直待在天宫,唯一一次出?使浮空云海也是与?师妹一起。” 问询的目光投注而来,顾一念沉吟片刻,选择道出?实情:“妄渡魔渊下有一根破碎的天柱,对应谢屿的命格,他身?有魔雾,或许与?此有关。” 公皙瓒讶然?:“天柱还对应人?的命格?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上古殒神?不成?” 骏眉紧蹙,他一拳敲在自己?腿上,叹道:“亏了?,凭什么我去补那根天柱,便宜了?他。” 顾一念莞尔:“你也有,叫他也给你补就是了?。” 公皙瓒怔愣,还没来得及多问,又听她不紧不慢道:“你们都有。” “采采和小琢的还没成型,谢屿的在妄渡魔渊之下,其余六根……在元界之内?” 顾一念微微挑眉,看向帝渊,他颔首确认道:“是。” 帝妄消散前曾以此为诱,明确说出?这个消息,众人?都听得真切。只是除却公皙瓒,旁人?都是第一次得知天柱的存在,而即便是公皙瓒也从未想过,天柱不止一根,甚至还有对应的主人?。 “这东西这么不值钱吗?那本仙君当初拼了?命补它做什么?”公皙瓒皱眉。 顾一念笑意微苦,无法反驳。 和其他运行稳定,只有一根天柱的小世界相比,这方世界七本小说杂糅、七根天柱并存,确实不大?值钱。 祸福相依,这是天道无法自洽,屡屡陷入 ?璍 自毁的原因?,也是支柱破碎,世界仍能支撑,希望尚存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能修补总是好事?。”公玉瑾安抚道,随即问:“玉山,你说元界之中有六根天柱,可?是对应浣微仙子、顾琢小友与?谢将军之外的我们?” 顾一念顿了?顿,微微摇首:“不,是你们四个、我师尊沈如朽以及妖皇岑厌之。” “好家伙,都是这几千年飞升的……除了?你。”公皙瓒顿了?顿,安慰道:“玉山,这代表不了?什么,你不要太自卑。” 顾一念:“……” 我自卑什么,你怕不是忘了?你是借谁的道缘飞升。 “我有个疑问。”商采采微微凝眉,犹疑道:“元界与?本界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完整的天柱会在那头?” 这一次,回答的是公玉瑾:“这便是我想要与?大?家分享的信息了?。” “先?前顾及帝妄的存在,没能与?诸位细说元界的情况,言语模糊,实是抱歉。” “元界与?本界并非简单对应,那里无神?无仙,只有一片凡界。我在元界潜伏多日?,不但遇到了?性情截然?不同的自己?,也遇到了?……”公玉瑾神?色古怪,迟疑道:“两千多年前公玉家的故人?。” “公玉家的情况与?我记忆中大?半相似,连门童仆老都是旧相识。我假扮成元界的自己?潜入,在书房里见到了?这样?一个摆件。“ 公玉瑾抬手?,掌心幻化出?一幅黑白分明的太极图。太极从中弯折,阳中阴与?阴中阳下折相贴,阴阳鱼若即若离,呈交缠之势,相隔虚空,只在最?中间有部分相连。 “这是本界与?元界?”顾一念第一时间想到:“相连处为务虚原,阳中阴与?阴中阳对应魔渊灵渊?” “如此说来,魔渊灵渊果然?相对,或许封闭界门后,我们可?以从此处突破。” “没那么简单。”公玉瑾收手?摇头,静静道:“元界有六大?世家,各自守护上古至宝,公玉便是六世家之一。我若没猜错的话,所谓至宝便是天柱。” “至于?天柱为何会在元界,那里为何会有两千多年前的我们,或许,神?主可?以为我们解答?” “自然?。”帝渊淡淡垂眸,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元界是虚妄之地,你所见的一切,皆已在上一轮大?劫中覆灭。” “他们并非生灵,只是借魔雾保留了?意识,延续着生前的一切。时日?越久,魔雾吸入越多,距离本性就越远,与?从前的自己?截然?相反。” “只有神?人?才?能超脱世外,万劫永存。上一劫留下了?我们,难道我们都曾是神?人??”公皙瓒狐疑道:“本仙君生而不凡,做过神?人?倒也合理。那公玉家的普通族人?,乃至看门的小童,他们总不会是神?人?吧?” “或许,这与?我们对应的天柱有关。”公玉瑾沉吟道:“玉山方才?说过,天柱兆应命格,天柱不灭,我们便会不断重生,连带着身?遭的一切,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至于?两世的不同,应是因?为……玉山的出?现。” 顾一念极为特?别,特?别到天道有意针对,众人?借此才?能飞升。 天上人?间,顾一念与?神?主三度相恋;务虚原上,帝妄目标明确只为她而来。 这样?的存在绝不该寂寂无名,元界之中却没有她的身?影。 公玉瑾肯定道:“玉山,你才?是上一劫中陨落的神?人?。” 神?人?与?天道共执,顾一念心念红尘,显然?与?决意断情的天道相悖。 这一世陨落入凡尘,她仍不知悔改,欲以红尘道登仙成神?,由此得了?天道厌弃,以道缘为诱,使他们屡屡断情舍她,乱她道心。 帝渊垂眸不语,牵着她的手?,反复摩挲着细白的指尖。作为唯一知晓旧世之事?的神?人?,这几乎等同于?默认。 众人?面色各异,忆起往昔,眸光都有些黯淡。 良久,公玉瑾起身?,认真一礼:“神?陨犹念众生,孤身?牵系道缘,玉山,我应谢你,也合该说上一句抱歉。” “怎么会呢?”仙力轻柔托起,顾一念拒而不受,展颜笑道:“恩怨是非皆红尘,好聚好散罢了?。况且,若非如此,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帮手?。” “你们能飞升,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语轻巧带过,柔和仙力荡开,安抚住纷纷欲起的几人?。 顾一念玩笑道:“我牵系道缘,你们牵系天柱,万劫之前或许都是神?人?呢。” “客套话都不必说,现下最?重要的是拿回天柱,关闭元界之门。” 众人?沉重点头,有谢屿这个前车之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放任与?自己?命格相连的天柱留在魔雾纵横的异界。 “师妹,可?要送谢将军回去?”周应淮问。 顾一念略微沉吟,谢屿的眼皮却忽然?动了?动,与?此同时,914及时播报:〔主角进度10%。〕 公玉瑾建议:“带着吧,谢将军实力不低,在天兵中也颇有威望,他若再度失控,恐怕会搅得原上一片混乱。” “况且,他被魔雾浸染得彻底,若无机缘……只怕也不再适合待在仙界了?。” 他语调平静到残忍,所说却皆是实情。 顾一念黯然?点头,没有反驳。 本着同僚之情,周应淮与?凌云霄沉默起身?,将缚仙索又紧了?紧,而后为他披上一件漆黑的兜帽长袍掩去面目身?形,以仙力控制他的身?躯跟随。 再度启程,回到最?初的路径。众人?各怀心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一时灌注了?太多的信息,公皙瓒抱着双臂,眉头紧蹙,似乎仍在思索。 他走的十分随意,脚下时不时踢开几块碎石木棍,权当消遣。 氛围有些许沉寂,凌云霄忍了?又忍,小声问身?旁:“不是说路上要小心吗?” “可?是这什么都没有。”顾琢神?色莫名,安慰:“放心吧,大?家都比你聪明,跟着就是了?。” 凌云霄:“……” “等等。” 将将行出?一里,帝渊忽然?顿足,转身?走向之前异变发生的方向。 想起那只半死不活的异兽蜘蛛,周应淮猜测他是想要彻底结果了?它,以绝后患,便主动道:“神?主且慢,末将去吧。” “不必。” 帝渊头也不回,步伐轻松,甚至隐隐透露出?几分愉快。回来时更是勾着唇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腰间储物袋。 想起异蛛方才?展露出?的能力,众人?神?色古怪,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收整心情,加速向元界之门而去。 顾一念咬了?咬牙,传音问道:〔你去拿了?什么?〕 帝渊勾唇一笑,神?秘道:“念念会喜欢的。” “……!!”顾一念一惊,赶紧捂住他的嘴:“你疯了??” 天杀的,一个个都是神?仙,你当前边人?听不到吗。 帝渊扬了?扬眉,满眼有恃无恐。仿佛在说听到又怎么样?,是仙亦是臣,装聋作哑有时也是一项必备能力。 前方人?脚步越发迅疾,顾一念狠狠剐了?他一眼,匆匆拉着人?跟上。 元界之门越近,灵气便越稀薄。与?驻守散仙打过招呼,几人?服下改换容貌的丹药,披上长袍,轮番进入元界。 与?本界凡间的灵气相类,元界寻常地界虽有魔雾,却不算浓郁。袍下贴上灵符,引导着电光在体表形成一道薄薄的防护层,配合隔绝灵力的兜帽长袍,看起来几乎与?凡人?无异。 务虚原暖光明媚,刚过辰时,元界之中却已是霞光满天,隐隐有了?凉意。 身?后是一方幽不见光的山洞,隐匿着通向另一界的入口。 公玉瑾钻研片刻,布下灵阵,再度踏出?于?另一方布阵,与?公皙瓒联手?在两界各自施法,偌大?空洞逐渐缩小。 公皙瓒肯定道:“两方合力,可?以修补。” “先?不急,灵渊不确定是否能打通,取得天柱后,你们或许要从这回去。”顾一念道。 “你想自己?留下补元界之门,再独自去探灵渊?累不死你。” 公皙瓒一哂,反倒加大?了?仙力输出?,道:“来都来了?,要玩就玩个大?的。” “公皙!”顾一念一惊,阻止道:“你不给自己?留退路,也要给天柱留,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手?下一顿,神?色略见迟疑,公玉瑾的身?影已再度从元界之门中出?现,公皙瓒兴致缺缺地收手?,没趣道:“不补了??” 公玉瑾没言语,回手?释出?磅礴仙力,空洞以极快的速度弥合。 “阿瑾!”顾一念急切唤声,欲要上前却被商采采柔柔挽住。 怔然?回首,周应淮含笑负手?,对她摇了?摇头,凌云霄闲闲拨弄着琴弦,抬首粲然?一笑:“师姐,易地而处,你会怎么选?” 顾一念抿唇未语,沉默本身?即是答案。 周应淮温和道:“师妹,你我各有使命,谁都不是谁的累赘。” 心底微涩,却也有暖流经过。 “是我的不对。”她歉然?一笑,似是认同,眼中却仍难掩忧虑。 言谈间,公玉瑾与?驻守散仙合力,已然?将空洞补全。 他神?色疲惫,取出?灵石恢复,同时道:“玉山不必多想,身?携天柱逃到此地,未必就比突破灵渊容易。反倒是据守灵气充沛之地,还能有一线希望。” 顾一念莞尔应声,众人?默契地掠过此事?不谈,没有说起她原本的打算。 少息仙力恢复,几人?佯装凡人?,漫步下山。 曾来过此地的公玉瑾带路在前,叮嘱:“此界中人?性情古怪,还需谨言慎行。” 谢屿仍旧未醒,为节省仙力,周应淮只好半搀着他行走。 暮色山光两相依,撇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雾色不谈,便是最?寻常的人?间风貌。 顾琢深吸了?几口气,意外地不惧魔雾,久居天宫,许久没见到鲜活的山野之色,忍不住有些雀跃,几步跑到了?前方。 溪转路现,迎面出?现一个粗布短打、背着空竹筐的老汉,瞥了?几人?一眼,随口招呼:“下山啊。” “……?”顾琢脚步一顿,目露茫然?。 没得到回应,老汉忽然?暴躁,一把甩下筐子,张口欲骂。 商采采赶紧上前,含笑问候:“是呀,您也下山?” “哎,哎!是啊。” 怒气一滞,老汉口中应着,神?色却古怪,匆匆拾起竹筐,目露戒备。 商采采幻化的面容普通,气质却依旧柔弱可?人?,她见状有些不解,下意识放缓了?声线,笑容愈发娇美:“老先?生这是去哪儿呀,可?要一起?” “回、回村。”老汉身?躯一抖,犹豫半晌,狐疑道:“你这女娃说话就说话,笑得恁渗人?做什么。” 商采采:“……?”你管这叫渗人?? “世道变了?,我们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多说是脾气差点。你这样?的……怕是要沾不少人?命。” 老汉抱紧竹筐,一边说一边退,言毕转身?狂奔,瞬息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旧世遗物 “站住!” 顾一念气势汹汹一声喝止。 几人纷纷反应过来, 一群平日里重话都不曾说过的体面仙君,佯怒追赶。 商采采追在?前边,最是恶声恶气, 掐腰颐指,把这辈子能想到的难听话都说了一遍,要他把话说清楚。 老汉慢下脚步, 狐疑渐消,脾气也重?新上来, “问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灾年厄月, 谁不防着点?老汉我算脾气好的了,换成别人你看看?真是,晦气!” 顾念着人多,老汉最后扔下一句啐声, 匆匆离去。几人对着他的背影愤愤斥责,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山脚,方才长出一口气, 停了下来。 周应淮面露自责,叹了声“罪过”。 凌云霄忍不住问:“避开就?好了,为何?要与他纠缠?” 顾一念摇了摇头?:“这个时间村口定然坐了不少姨娘婆母,叫他这么回去, 不出半日就?要传开附近来了恶人。” 商采采擦了把汗, 无语道:“真是奇了怪,脾气差, 胆子又小。” 打招呼时毫无戒心,对他一笑又险些吓破胆。 顾一念思?忖着:“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 本就?没有太锋锐的棱角,凡人聚居地魔雾又稀薄,所以受影响不深。而且……” “本质来说元界人是生前意?识的延续,我猜,魔雾只会影响性情,骨子里?的认知不会轻易改变,或许我们可以先从他们这里?了解些情况。” 商采采面色一红:“我刚刚骂的那么凶……” 方才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顺从顾一念,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表现得格外卖力?,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甚是丢人。 “凶点才对,他不是放下戒心了吗?待会也要多多仰仗你了。”顾一念眉眼含笑,勾起的唇角藏着揶揄:“我实是没想?到,浣微仙子还?有这样一面。” 商采采嗔了她一眼,回敬:“还?是玉山君更有本事?,我只依样学?了些皮毛,不及从前玉昆仙宗小祖宗分毫。” 顾一念:“……” 掐腰颐指发脾气,我当年就?这个样子吗? 帝渊低笑出声,周应淮想?起从前在?宗门时她的肆意?飞扬,也忍不住勾着唇角,欲盖弥彰地望向别处。 公玉瑾含笑出言,打着圆场:“玉山言之有理,了解此界情况,从凡人入手更加容易,我们对凡世并不了解,这次还?要多多仰仗你了。” “好说,好说。” 不提从前的年少轻狂,怎么都好说。 顾一念汗颜,赶紧接过台阶:“看最新完结文加Qqun吴尔寺九呤吧衣灸贰我们快下山吧,这个时辰正适合借宿。” 斜阳照水,山脚下不远便是一处村落。村口处果如顾一念所言,闲坐着许多婶娘婆母。 见?到他们的第?一时间,便目露了然,蒲扇掩唇,嘀咕道:“来了来了,张老头?说的那些人。” “看什?么?”商采采拿捏着分寸,气怒中压抑着委屈:“你们也要说我杀过人?” 一个中年妇人讶然道:“老张嘴上越发没个把门的,心里?话也能乱说?” “你也没好哪去。”身旁姨娘不耐反驳。 两人相互怒视,似乎下一秒就?要打骂起来,末了又各自忍下,冷哼着别开头?去。 周围人见?怪不怪,连劝和都懒得,只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年岁最大的婆母拍了拍身侧树墩,招呼道:“这年岁,丫头?小子们可不常见?了,打哪儿来啊?” 众人各自观察揣度,学?着村民的样子,端着半怒不喜的面色入座,顾一念估量着此处在?凡间对应的位置,回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婆母并未放下戒心,眯着老眼又问了许多问题。 修士本就?记忆绝佳,顾一念游历凡世数千载,对各地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口中的小城生动真实,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认可,有了站得住脚的身份。 “灾年厄月的,人心都浮躁。我们也是心烦,想?着出来走走,看能不能找个出路。”压抑着眼中的烦躁,顾一念如是道。 “年轻人嘛,都这么想?的。”严婆婆唏嘘道:“十里?八乡都不剩几个年轻人,也就?我们这些老骨头?走不动,留着等死。” “你们一路走来,可见?到哪处没有雾气?”妇人打探道。 顾一念皱眉不语,姨婆反唇讥讽:“你越发没脑子了,若是有,他们不就?留下了?” 两人针锋相对,有了先前的积怨,这次怒火更甚,你来我往,似乎下一刻就?要扭打起来。 手杖重?重?敲在?地上,严婆婆肃着脸,寒声道:“不想?活了是吗?村里?总共不剩几个人,还?不收收性子。” 骂声一滞,二人闻言压下火气,扭头?各自平复。 顾一念心念一动,捕捉到话语中的含义。似乎性情变化越大,距离消散也就?越近,村民已然发现这点,有意?在?收敛性情。 “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叫年轻人看笑话。”严婆婆斥责过后,强撑着扬起笑:“天色不早了,来村里?歇歇脚吧,也和我老婆子多说说外头?的事?情。” 严家村人丁寥落,满村上下仅剩几十老弱,其中还?有不少是外村搬来的。 严婆婆感叹:“雾起十年了,人越来越少,再过几年,或许就?合成一个村子了。” “十年……”顾一念一怔。 上一次大劫至今已不知年月,在?他们的记忆中却?只有十年。 “是啊,还?有三个月,就?是整十年。” 灯火如豆,严婆婆指着墙上的刻痕,颤颤道:“老婆子我都记着呢。” 村里?久未来过外人,婆姨叔婶们端了瓜子花生,聚在?严婆婆家的厅堂,想?要听他们讲些外头?的事?情。 傍晚时见?过的老汉也在?其中,挠着头?推了推自己带来的瓜子,“丫头?吃,叔以前就?不是啥聪明?人,这几年越发糊涂了,你别在?意?。” 商采采自是不在?意?,但还?是轻哼着别开头?去,没有理会。 灯火燃着,却?没有一丝暖意?。几人看得分明?,此界没有半分生机,山色、食物、乃至这些村民,都只是魔雾凝结出的实体。 西厢燃着灯火,凌云霄与顾琢守着仍昏迷不醒的谢屿,假称照料。 周应淮解释:“我们也有不对。实在?是同伴受伤,一时心急。” 村民神色黯然,纷纷点头?。人是群居动物,大雾十年,十室九空,留下的人都格外珍视生命。 气氛些许沉寂,几位村民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顾一念眸光一顿,主动说起外界的事?情。 村民一辈子守着故土,对远方并不了解。她假称行商之女,说起大雾之前随父行商,从“故乡”小城去往西州的一路风景,引得众人纷纷感叹。 “哪日雾散了,老汉我也出去走走,寻个商行赶车,跟着去开开眼。”张老头?磕着瓜子,向往道。 有人嗤笑,相互瞪了几眼,却?没再吵架,都不敢提及另一个可能——若是雾永远都不会散去,他们该何?去何?从。 默了一会,顾一念问起:“严婆婆可知,附近哪座城人多些?” 严婆婆眯了眯眼,思?索道:“应当是东北向的锦州城,我们去岁到县里?卖粮时,已经见?不到多少人了。今年再收了粮食,我们就?去锦州。” 顾一念点头?谢过,夜色渐浓,村民各自散开,几人也各自回房休息。 严氏原是村中大族,家底颇丰,守着两进的大跨院,东侧还?设有祠堂。族人死的死,走的走,家中只剩自己,严婆婆嫌着冷清,搬到了祠堂旁抄经的小屋,说守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还?热闹些。 偌大的院子寂静下来,只余他们这些外来者?。满村烛火渐息,月色下,几人聚在?一起,商议着之后的打算。 周应淮思?索道:“元界没有灵气,恢复仙力?只能依靠灵石丹药。在?确定天柱位置之前,我们还?是仿照村民,伪装成此界人为好。” 公玉瑾猜测:“大劫至今至少万年,村民的记忆却?只有十年,或许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清洗重?置。并且……雷符有限,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或许,我们应当分头?行动。” 这项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目光齐齐看来,等待着她下决断。 顾一念一一看过几人,每一个都曾与她相伴数百年岁,每一个都是惊才绝艳,曾令修真界拜服的一方大能。她虽有些担忧,却?没有拒绝的理由?。正如周应淮先前所言,他们各有使命,谁都不是谁的负累。 “好,锦州之后,我们便分头?行动。三月为期,打探天柱下落……无论成与不成,三月后,我们灵渊相见?。” 三个月,是雷符能够支撑的极限。三月之后相聚灵渊,或借灵渊之灵气修整,炼器画符,或尝试打通通道,暂避回本界,都是不错的选择。 众人皆无异议,各自分领了去处。周应淮、凌云霄、公玉瑾与公皙瓒去往最为熟悉的本家,探寻属于自己的天柱,属于沈如朽与岑厌之的那份却?暂时没有头?绪,余下顾一念几人暂时不知该去往何?处。 两世有所不同,他们的世界中沈氏早在?沈如朽出世之前便已没落,妖族更是极为排外,连岑厌之这个混血龙子都容不下。 “锦州地处交通要塞,消息流通,这些可以去到那边打探后再做决定,只是……”顾一念沉吟道:“以人身混入妖族,或许不大容易。” 帝渊侧首看向她,头?上忽然冒出一对雪白的狼耳,温声道:“玉山不必担心,你前夜叫我化出的兽耳仍在?,你若要去,自也可以为你幻化。” “唔,小狐狸怎么样?”他微眯眼眸,似在?想?象,愉悦道:“火红色吧,很适合你。” 神人所化自然与寻常幻术不同,瞒过妖族不在?话下。只是…… 夜里?叫道侣化出兽耳? 怪异的目光在?帝渊头?上一扫而过,而后礼貌挪开,复杂地投注到顾一念身上。 顾一念:“……?” 她眉心直跳,计谋与思?量烟消云散,一把按下挺立的狼耳,怒道:“收起来!” 丢人现眼。 ** 翌日拜别,严婆婆有些精神不济,老眼看向周应淮搀扶着的人,担忧道:“你们的同伴还?没醒?” 公皙瓒精于药理,一大把迷药下去少说也要昏睡三天。 顾一念佯装担忧,顺势回道:“我们决定去锦州看看,为他找个郎中。” 严婆婆眯眼打量了一番,低声道了句“也好”,而后朝她招手,道:“丫头?,你跟我来一下。” 顾一念眨了眨眼,按下欲跟随的帝渊,独自随她进了严氏祠堂。 祠堂中不盏灯烛,在?微晞的晨光中显得有些昏暗。 这并不符合凡世的习俗,顾一念不解:“婆婆怎么不点长明?灯?” “点那东西做什?么,都是凉的。”严婆婆摆摆手,随意?道。 眉心微蹙,顾一念颇感异样,默然注视着那道苍老的背影放下手杖,在?昏暗中三跪九叩,颤抖却?虔诚地拜过先祖,而后按下供桌侧方的机关。 咔哒一声轻响,严婆婆自暗匣中取出一方锦盒递来,“丫头?,拿着。” 顾一念心怀疑虑,戒备着打开,内里?却?是一支仙气氤氲的玉簪。 她讶然道:“这是?” “这可是好东西,严家如今就?剩我一个孤老婆子,但祖上可辉煌着呢……看!”她颤着手指向牌位最高处,笑道:“那是我严家的祖宗,实打实的仙人,这簪子就?是那位祖宗留下的。” 顾一念有些不解,合上锦盒欲要归还?:“祖传之物,如何?能……” “就?该给你。”严婆婆点了点手杖,寡下脸来。 顾一念微哽,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那朋友没有受伤吧。”她忽然发问,语气却?很笃定。 不等顾一念回话,严婆婆又道:“他和我们差不多,你们不一样。” 心下一惊,顾一念暗自思?量着初来元界,到底没有伪装好。抹去记忆的术法萦在?指尖,她尚有犹疑,不确定是否会对元界之人起效。 另一边,严婆婆摸索着坐下,昏暗中眼神飘忽,絮叨着忆起从前。 “从前族里?的人还?没有这么少,我和子孙们都住在?大宅里?。忘记哪一日,雾气升起就?再也没散开,地里?长不出庄稼,人们可以不吃不喝,也逐渐变得不像自己。老实本分的人变得暴躁凶狠,欺凌乡里?的混蛋变得懦弱胆小。性情变了,本质却?不变……” 她笑意?嘲讽,顿了一顿,继续道:“懦弱的混混仍旧忍不住偷盗,被暴起的老实人一棍打死,怒到极致,他自己也嘶吼着消失。两人都没留下尸身,散进我们周围的雾气。我那时便想?,或许我们都已经死了,眼前的一切,是无间地狱的幻影,是因果轮回的报应。” “一直乱乱糟糟好多年,死了不知多少人,老太婆我嫌着闹腾,自己搬进了祠堂。圆月为期,一百二十道刻痕,整十年,一切忽然回到了原点。” “这一次的状况好上许多,地里?有了庄稼,死去的人有了尸首,过上一阵才会化去。那些不合常理、会引起混乱的地方,都有了改变。不变的却?是依旧扭曲的性情,和十年一次的轮回。” “老太婆自认一生没有做过恶事?,是祖上出过仙人的积善之家,我不清楚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但……你们不该这样。” 她眼中没有太多恐惧,似乎早已在?无尽轮回中变得麻木,视线转向顾一念时,却?忽然生出了几分温和的善意?。 “丫头?,我不知道你们打哪来,但这不是活人该待的地,快走吧,拿着簪子离开这里?,去没有雾气的地方。” 顾一念抿了抿唇,不忍道:“是这根玉簪护佑了您,保住了您的意?识,拿走了它,您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我们还?有别的法子……” “别说!”严婆婆急切打断,老眼含泪,近乎祈求:“好姑娘,别说了,你就?当成全我,让我最后做个善事?。这么多年,我不敢丢下它,不敢睡在?祠堂外,可我又分明?知道,浑浑噩噩要好过一个人清醒的轮回。” “姑娘,收下吧。”苍老的面庞上滚落泪滴,声线颤抖。 顾一念默然半晌,强忍酸涩收起锦盒,向她微微躬身,走出祠堂。 日头?已起,天光大亮,隔着蒙蒙雾色却?映不进这方祠堂。昏暗之中,严婆婆拄着手杖,垂首出神,唇边泛着一丝解脱般的苦笑。 迈出大门前,顾一念最后回首,记下了最上首那位严家先祖的名字。 ** “严绯意??” 摇晃的马车上,帝渊微眯眼眸,似在?思?索,少息轻笑出声:“当然记得,是一个很爱美的仙子,俗世出身,性情爽朗,有一手好厨艺,你们从前常在?一起玩。” 竟还?是旧相识,听起来确实是她会喜欢的人。 顾一念摸着锦盒,从寥寥几语中艰难拼凑着曾经友人的形象,第?一次对覆灭一切的大劫有了确切的感知。 曾经鲜活的人事?物一夕消亡,短暂的寂灭过后,新世重?启,如春风拂过荒野,眨眼又是一片新绿。新的生命诞生,新的故事?开启,人间繁盛依旧。 可这到底不是崭新的,泥土之下掩埋着旧世界的遗骸,猝然而终的生命在?世界的背面无尽轮回,在?极少数幸存者?的记忆中逐渐褪色。 神人永存,她曾经也是这样的幸存者?,如严婆婆一般一次次清醒的见?证轮回,直到走下神坛,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方才短暂解脱。 万劫之前或许还?有其他神人,一次次重?启,一个个陨落,最终只留下帝渊一人苦苦支撑。 天道何?其残忍,要留永在?之人清醒的见?证一切。水亭独坐时,他是否会回忆太古之初,那个真正崭新的世界,是否会想?念从前交好的友人,欢聚的时光。 亦或者?,只是无动于衷的枯坐,麻木等待着下一次寂灭到来。 顾一念忽然想?起飞升那日,初次去见?帝渊时的震撼。 重?檐压日,玉阶枕勾,天宸宫高居流云之上,与日月齐辉,几乎要冲破天顶。帝渊孤身坐在?最高处,神光蕴蕴,让人看不清楚面容。 初时她只觉神人凛然不可攀,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天道之下避无可避的压抑。 村人处买来的马车十分简陋,冷风吹开粗布门帘,被男子高大的身躯挡下,顾一念舒适地倚在?他怀中,怔怔出神,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把玩,牵起凑到唇边轻吻。 良久,她问:“为何?元界没有仙人?” “自然是因为……” 啄吻落在?耳畔,似是安慰,帝渊轻叹,道出她已然猜出的结果: “他们早在?大劫到来之前,便护佑众生而死。” 各奔东西 “天界一直将神仙并称, 达金仙境界者皆可尊一声神君,便是这个缘故。念念曾说过,他们?每个人都有不逊于神人的品格, 只是天道不允许成神罢了。” “所以,多信任你的同伴一些吧。” 马车上帝渊温柔的安慰犹在耳畔,顾一念面露沉吟之色, 有些不敢与面前混乱的场景联系到一起。 六世家闻名此?界,属于他们的消息并不难打探。寻到锦州最大的茶楼, 扔上一锭银子, 在最好的位置坐下,无需刻意去?问, 不一会便听到了相关的议论,搭上几句话,便对几家的位置与家主,乃至逸闻趣事了如指掌。 与严家村相似, 十年间?, 这里的人们?也?早已学会压抑脾性,磕磕绊绊, 别扭却紧密地聚在一起,骂声哼声始终贯穿,维持着不友好但顺畅的交流。 顾一念可靠的同伴们?有样学样,夹枪带棒, 嘲讽伴随着拍桌、怒目, 热火朝天,与茶楼的氛围十分相合。 商采采欲争取妖族之行, 不敢向帝渊索取兽型,倒向着顾一念阴阳怪气:“渊公子对姐姐一心一意, 本?领只愿用在姐姐身上。采儿?自知比不过姐姐,今日觍颜求姐姐让我一次,只要一次,一次就好。” “嘶——” 邻座停下话题,诧异回首。 帝渊半揽着顾一念,冷笑拒绝:“做梦,我的一切都只会给念念。” 公皙瓒蹙眉敲了敲桌,抱不平道:“你们?两个整日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总该给别人点机会。我看不如你们?两个分开一阵子,渊公子和采儿?,念姐和琢弟。” 顾琢眼神一亮,期待地看过来:“可、可以吗?” 帝渊断然拒绝:“不行。” 少年眼眸瞬间?黯淡,乖巧道:“都听渊哥哥的。” “那?,我要和采儿?姐在一起吗?” “不行,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商采采当即拒绝,她的实力?在众人中当属下等,没把握带好心智尚不成熟的顾琢。 周应淮目露担忧:“采儿?若不嫌弃,明日就来我家吧,我会尽力?保证你……” 顿了顿,他耳尖泛红,顺着众人的加密逻辑说道:“保证你满意。” “嚯!”又是两桌人低呼出?声,放下手中瓜子看了过来。 顾一念忍无可忍:“够了,今晚我们?再细说。” 她这话没有旁的意思,结合着方才的言论却似炸开了锅。一个性急的中年男子猛一拍桌,怒斥:“世风败坏,公然谈论床笫之私也?就算了,还多人一起?” “那?个垂着头的怎么回事??不会是你们?强抢来的吧?”男子狐疑道。 周应淮身旁,谢屿裹着长袍,身子被捆仙索束缚,艰难摇了摇头晃下兜帽,黯然道:“我是自愿的,跟谁都可以,便是死也?毫无怨言。” 中年男子夸张道:“你们?还要玩出?人命?” 顾一念嫣唇微颤,气道:〔怎么连他也?这样了?〕 一早醒了不说话,第一句话就这么震撼人心。 “住口?!你这老匹夫糊涂了不成,分明是句表衷肠的情话,这种帽子也?好给人扣?” 中年男子对座,方才与他对骂的书生跳出?来说了句公道话,随后?辩驳道: “多夫共侍有何不可?灾年厄月的,谁管你那?些道理?从前男子娶妻纳妾,现下女子多几个夫君也?未尝不可!” 二人唇枪舌战了一番,中年男子愤愤离去?:“荒唐,荒唐!” “嘁,老古板。” 书生赢得论战,面露喜色,眯着眼朝顾一念这桌看了看,摸索着端起瓜子寻来。 “别理他,一个老古板罢了。人活着不就图一个开心,这年岁连官府都没了,那?么守规矩做什么?” 他一身落第秀才装扮,却读书读出?了怯远症,相隔一道长桌,瞧不清对面的人影,反复揉了几次眼睛,数过人数,话音渐弱: “你们?……你们?九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说着,话尾还带上了疑问,明显怀疑起了自己,似乎觉得不管什么年月,这个数量都有些突破极限。 “九个?!” 远处未曾看清的茶客惊呼着站起身,抻直了脖子来看。 “还真是九个,有男有女。” “九个人也?能过日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浮躁!” “九个人别说是床了,一铺炕恐怕都睡不下!” “这个,那?个……”书生支吾半晌,匆匆道:“你们?开心就好,小生、小生先?走一步。” 帝渊埋首在她肩上,笑得轻颤。 公皙瓒唯恐天下不乱,不顾自己也?是九人之一,大笑不止。 除此?之外?的几人沉沉不语,默契地决定出?了此?城后?再换一副面容。 再一次颜面尽失,顾一念沉痛闭眼,起身轻声:“走吧。” ** 三?月之后?元界便要再入轮回,得了消息,公玉瑾四人当天下午便改换容貌,各自去?往目的地。 帝渊开口?,可确保他们?的容貌不会被任何人识破,除却帝妄。 野旷天低,送走了四人之后?,顾一念、帝渊与商采采、顾琢相对无言,僵持不下。 静了半晌,顾一念开口?劝道:“妖族躯体强大,性子又普遍桀骜,不适合你。” 这一世的岑厌之出?生更早,是拿稳男主剧本?,真正一步步厮杀闯出?来的真龙,即便是顾一念也?没有把握能稳妥接近。 “相比之下,师尊性情和善,冷静自持,即便受魔雾影响,也?不会太过出?格。所以,还是我去?妖族……” 帝渊点头认同,话音刚落,就伸手抚上她的发顶,薄唇微动,一双火红的狐耳瞬间?挺立头上。 顾一念怔愣一瞬,微挑细眉,眸子斜睨,狐耳竟也?随之抖动了两下。 帝渊笑意温良,勾了勾唇角,自己头上也?弹出?一对雪白的狼耳。 商采采深吸一口?气:“……我还活着呢。” 〔我也?是……他好会,太好磕了呜呜。〕914沉浸于资源库,抽空夸了两句。 顾琢眼底清澈,见怪不怪,安心等待讨论的结果。 顾一念强忍下没有发作,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下,将人赶走。帝渊好脾气的听从,还顺手抄走了谢屿与顾琢。 旷野风寂,顾一念静了静心,继续刚刚的话题:“师尊性情更和善……” “那?是对你。”商采采打断,冷静分析道:“我的长处不在仙力?,而在……装模作样,挑拨人心。” 她轻笑着垂眸,面露自嘲:“妖族心性简单,适宜我施展长处,带上小顾仙君,也?可相互弥补短处。” “至于清和道君……我从未看清过他,亦不敢在他面前戏耍手段。” 见商采采面露惧色,顾一念无奈,只好认同了她的提议。 “让帝渊给你化兽形。” 顾一念拍拍手起身,险些被自己火红的长尾巴绊倒,才发现帝渊竟头上身后?给她化了个全。 轻咬贝齿,她眸中怒火晶莹,道:“堂堂神主,一点体面不顾。” 忙完这阵,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顾一念幻化的容貌平凡,面颊微圆,远不比真容精致靡丽,一双眼却仍旧艳色凌人,盛满怒色时,如五月榴花一般焰焰灼灼,能将晚晴的天都染红半边。 配上火红色的狐耳与蓬松张扬的尾巴,更是格外?娇纵艳美。 商采采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对上她错愕的神情时面颊微热,慌乱错开眼神,转移话题:“在神主的记忆中,你们?已相爱了不知多少岁月,这些事?或许你们?从前就常做呢?” “绝无可能!”顾一念断然道。 商采采笑意微收,神色认真:“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他若无情,便是高高在上的神主,万劫永在的神人。他若动情……” “什么?”顾一念蹙眉。 “就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老男人,风月入骨,满肚子花花心肠。” 商采采目露爱怜,不忍劝道:“念念,你斗不过他的。就……从了吧。” 顾一念:“……”一派胡言! ** 顾一念与商采采最终商量好结果,去?树下寻人时,顾琢正支愣着一对玄色的狼耳,抱着大尾巴玩得开心。 他挨着帝渊而坐,看向对方头顶相似的狼耳时满眼写着动心,乖巧唤声:“爹爹,能不能……” “不能,闭嘴。” “哦。” 商采采嘀咕着:“他对自己爹是神主这事?,还真是接受良好。” 一个神人,一个妖鬼,竟真心相待,认认真真做了一回父子。只能说围绕着顾一念,似乎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顾一念则是想到顾琢飞升数百年,坚持不懈请职背德星君之事?,也?不知帝渊隐在神光之后?,该是怎样的咬牙切齿。 坚持了几百年没抽他,到了玉山之后?还处处照料,是真心拿他当晚辈疼爱。 见她二人相携走来,帝渊半点不惊讶,似乎对结果早有所料,抬手一点,薄唇微动,商采采头顶便生出?两只雪□□嫩的兔耳来。 商采采怔了怔,为难恳求:“神主大人,兔子是不是过于柔弱了些。” “犼形似兔,却喜食龙。”帝渊不紧不慢道:“柔弱其表,凶悍其里,很合浣微仙子。” 商采采尴尬垂首,猜想他一语双关,同时也?在说从前针对闻如许的事?情。先?前在天宫时,她坚持认为闻如许身份有异,包藏祸心,时不时就要挑拨几句,勾着顾一念宿在她府上。 自打帝渊身份揭露,她悔不当初,整日提心吊胆,要不是紧接着进入元界,一路都有要事?牵绊,只怕早就扛不住请罪去?了。 招手唤来顾琢一起同行,离开之前,商采采鼓起勇气道:“神主,玉山,我们?先?走了。祝你们?一切顺利……永结同心。” 顾一念无语:“……这种时候就别说这个了。” 真的很像被胁迫。 危险地瞥了眼帝渊,顾一念在小本?子上又为他记上一笔,决心出?了元界之后?,再一起去?算总账。 一行人各奔东西,旷野风清,最终只剩三?人。 谢屿蜷身在斗篷中,干裂的唇动了动,默然道:“杀了我吧。” 琴娘沈念 谢屿不喜多言, 却向来可靠,无论在?凡间还是仙界,都是顾一念十分信任的伙伴。 他们年少相识, 见证过彼此最骄阳似火的时光,有过共同在?意的人,喜爱的事物?。 谢屿曾在国破之时舍身护她, 身中数刀,血流如注, 拼着最后的力气向她嘶吼, 快跑。 也曾在她入沈如朽座下,风光无两之?时默默退开, 自寻门路修炼,独自追查当年的祸因,全灭带来魔雾的蛮族,将已成一片荒城的盛京一把火烧尽。 他做尽了身为仙门弟子的她无法去做的事, 为他们共同的故国复仇, 而后传书一封,道句安好, 再无音讯。 顾一念曾以为他早已?陨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在?岑厌之?飞升后,她苦寻最后一位主角不得,索性隐居清修, 再不入凡世。未曾想?, 谢屿久未听闻她的消息,竟担忧地寻上?门来。 顾一念愕然发现, 这位两千年余年未见的故人,不但是最后一位主角, 还体贴地将自己修到大乘后,主动?送上?门来。 “你可真是闷声干大事,不声不响修到了大乘。”她不可思议道。 谢屿气息内敛,毫无大乘修者的威势,一身故国制式的骑装,半旧不旧,连腰间剑穗都与记忆中极为相似。明明已?是大乘修者,平日里却低调至极,从不在?外显露声名?。 他仍守持着旧礼,口称殿下,奉她为主。见玉山清冷,便任劳任怨为她收整起庭院、烹饪煮茶。初时每日上?山下山,日暮之?前?必要离去,刻板认真,像个守时的短工一般,说要顾及着顾一念的声名?。 顾一念无语:“我还有那?种?东西?” 谢屿却摇了摇头,神情严肃,说一切都是他的错,听信外界传闻,以为她过得潇洒肆意,不愿现身打扰,反倒使她失去应有的助力。 顾一念解释过,劝慰过,也多次表示不必再分主臣,只以友人相交便好,谢屿却始终不愿意,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总是背负着过量的沉重与愧疚,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大雾十年,荒野草盛及腰,兜帽之?下,谢屿的身体被紧缚,倚在?树旁时的姿态有些怪异,狼狈垂首,不见统领天兵时的挺拔俊逸,但求一死?。 “你并没有对我们造成实际损害。”顾一念蹙眉。 甚至还暗中提供了帮助。 比起处置他,她更想?知道是否还能挽回。 “你若连死?都不怕,不如说说你知道的事情。” 谢屿张了张唇,哑声说出自己的来历:“元界没有另一个谢屿,自出生起,我们便被融合。年岁越长,记忆便恢复的越多。” “帝妄在?我识海中刻下烙印,予我三份使命。一是年少相恋,乱中弃你而去。二是转世再会,苦恋不得,为你而死?。死?后不久,你偶然知晓前?世隐情,我曾为护殿下而遭千刀万剐,死?状惨烈。” 〔好歹毒的剧本!〕914吸气道。 顾一念愕然过后,蹙眉道:“这和帝渊有点像,除了……”没有误会,死?法安详。 帝渊眼神幽幽,似乎在?说,你也知道自己负了我两世。 顾一念大致明白是他分神下界,阻止了帝妄针对自己的阴谋。尴尬避开对视,继续问:“第三个呢?” 谢屿避而不答,重新合上?双目,语气疲惫:“我曾试图逃脱摆布,在?凡间时,也曾以为已?经成功。可随着时间增长,身体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明白背叛只是时间问题。” “殿下,侯爷,杀了我吧。” 他仍旧唤着千年前?的旧称,即便那?十几年的短暂岁月,在?仙人的生命中只是匆匆一瞥。顾一念忽然明白了谢屿一直以来的坚持,时日越久,被上?一劫的自己取代的便越多,他只是想?铭记着,谨守着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罢了。 “那?不是你,也不是上?一劫的你。”顾一念想?起他与公玉瑾截然不同的数值,肯定?道:“是帝妄操控了你。” “并且,你仍旧有可能恢复。”林中睁眼,恢复意识的瞬间,他的主角数值从百分之?五恢复到了百分之?十,便是铁证。 “采采与小琢可以凭借意志改写命运,你或许也可以,去试试吧。” 捆仙索被解开,识海中被打入一道凝缩的雷元,却只是安静蛰伏,并未炸开。 谢屿困惑睁眼,一块镂刻重檐的墨色玉佩正入怀中。 “此行事大,我不能留你,亦不得不防你。你如今身体九成皆由魔雾控制,恐怕也不适合回到天宫。” 顾一念轻叹一声,释然道。 “就此别过,各自去寻我们的机缘吧。” * “他或许会给你带来麻烦。” 车帘落下,遮掩住旷野中寂然独坐的身影,帝渊眉眼含笑,轻声道。 “你若觉得该杀,方?才怎不出手?马后炮。” 顾一念嘴馋的紧,忍不住从储物?戒中摸出几块点心,顺手也塞了他满嘴,不满道:“话说的周全,你们神人不染因果不沾血,我便要诛杀一个还没来得及犯错的仙人?” 帝渊笑意狡黠,凑过来用鼻尖轻蹭了蹭她的狐耳,笑道:“只愿为玉山君沾染因果。” 狐耳敏感的一抖,呼吸微滞,顾一念气恼道:“给我变回去!” “我不。” 帝渊得寸进尺,唇瓣轻碾,声音紧贴着兽耳响起。 顾一念一抖,眸子中怒意晶亮,威胁道:“你给我等着,回天宫之?后……唔!你属狗的吗,还咬人?” “属狼。” 帝渊引她去摸自己头顶挺立的狼耳,愉悦道。 轻吻着狐耳上?淡淡的牙印,倾身将她抱的更紧了些,本文由Q群幺污儿耳七雾耳吧椅整理本文上传贴耳低语:“下官、任凭处置。” ** 寒月城里新来了一对小夫妻,从东洲一路抚琴而来,曲目新奇,技艺精湛,据说还有安神宁心之?效,引得各城纷纷开出高价留人。 小娘子却道不爱名?利,只想?追求更高的琴术境界,与夫君两个凡人,大胆进入修士聚居的寒月城,一心要拜沈家?家?主为师。 连续三日立在?沈家?门前?,沈如朽不为所动?,连门童仆役都没给她多一个眼神。 迫于生计,小娘子抚琴路边,夫君袁郞则支起茶摊,打点营生。不偏不倚,正在?沈府不远的巷口,沈家?人日日必经之?地。 安神宁心的功效太过难得,茶摊日日爆满,抢不到位置的甚至自带板凳聚在?巷口,一时将那?名?为沈念的琴娘捧上?了神坛,投钱掷花,每日盆满钵满。 琴娘却坚持只留铜板,日暮曲终,将金银元石全部返还,款款一礼,高洁道:“谢诸位抬爱,但小女子不求名?利,只想?守得琴心,追求更高的境界。” 她身形纤细,钗裙素朴,清冷冷抱琴而立,说这话时垂着眸子,素白的小脸上?满是倔强,叫看客愈发心生敬佩。 〔我这辈子,竟还能说出这种?话。〕 顾一念内心惶恐,止不住地心虚。强撑着高洁清冷的姿态与帝渊收拾了茶摊,匆匆离去,身后仍萦绕着众人声声敬佩的赞叹。 她和她的琴客们,一个敢说,一个敢听,连日来的闹剧让沈家?人气愤不已?:“这般匠气,还敢谈境界。” “哎!那?么较真干嘛?”修士伸了个懒腰,乐呵呵劝道:“匠气不匠气的,有用就行。” “就是,什么年月了,对人的要求别那?么高。” “可惜她只是个凡人,作用有限,静不下来多久,晚间就又?会烦躁起来。” “多好的苗子,要不你们劝劝沈家?主收下,万一能成大器呢?” 修士们议论纷纷,无不对顾一念曲中微末的宁心之?效推崇至极,毫不顾忌真正的琴艺,听得沈家?子弟火冒三丈。 又?一个弟子告到门前?,沈如朽调弦的动?作顿了顿,阖眼压下心间的烦躁,声线冰冷:“退下。” 沈氏三长老压着怒火,谏言道:“家?主,那?女子在?巷口弹了五天,大言不惭,说什么琴心、境界,不能任由她这样?下去!” 沈如朽冷声道:“巷口而已?,不必理会。” “是。”三长老深吸口气,勉强忍下。 话音未落,府外琴音又?起,弦音清晰,似乎只隔一道院墙。 三长老一怔:“欺人太甚!” 巷口不够弹,还到人门口来了。 沈如朽阖眼,仍道:“不必理会。” 三长老愤而起身,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地背手走了两圈,越走火气越低,莫名?安定?下来,迟疑问:“家?主?这曲子……似乎真能安神。” 沈家?亦有不少宁心静气的琴曲,安抚凡人与低阶修士不奇怪,但寥寥几音便能安抚他们这样?的高阶修士,无需修为,亦不损及自身,实在?难得。 沈如朽眉心微皱,仿照着她的曲调抚琴,音韵和畅,舒缓清灵,意境有如云泥之?别,偏偏效用微乎其微。 二人对视一眼,意识到此女并不简单。 思忖片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若能教她修炼元力……” “若能叫她诞下小主……” 沈如朽闭了闭眼,艰难压抑着躁郁,咽下脏话,矜持道:“出去。” 三长老坚定?点头,夺门而出,不多时,便强拉着一素衣琴娘入内,身后还坠着一个怒发冲冠,不停撕扯相护的高大男子。 三长老兴高采烈道:“家?主,抢来了!” 帝渊怒斥:“我家?念娘年方?二八,你这老东西,无耻!” 沈如朽抬眸瞥了一眼,猜出缘由,一再压抑的心绪加倍翻腾袭来,心头一痛,唇边竟溢出一丝玄黑血迹。 顾一念一惊,当即落座抚琴,泠泠琴音响起,没了院墙的阻隔,安抚心神的功效愈发显著。 这是她在?浮空云海破解妖乐时所得的静心之?曲,虽不便使用灵力,效用大打折扣,但沈如朽本就定?力极佳,以此为引,几息时间便平复了下来。 白衣仙君缓缓睁眼,熟悉的面容上?流露出陌生的打量:“你很特?别。” 顾一念佯装不懂,惊喜道:“家?主赞赏我的琴音?” 沈如朽不答反问:“会用剑吗?” 顾一念摇了摇头,笑道:“会用鞭。” 三长老不满道:“尚未定?亲,莫讲荤话。” “……” 顾一念笑意僵在?唇角,沉吟片刻,将手中琴递给帝渊,自腰间摸出一道银白长鞭,利落一甩。 “您刚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三长老老脸一红,若无其事将视线移向别处。 沈如朽忍无可忍:“出去。” “好嘞。” 三长老再度夺门而出,顾一念缓缓收起流光,一时到有些感谢他无心的插科打诨,将事情岔了过去。 这个世界的沈如朽与她熟知的师尊有很大不同,压抑,阴沉,有着不加掩饰的锐利。 旁观者清,商采采的担心是对的,这样?的人不是能轻易蒙骗的。若是他的本质没有改变,那?么比起曲折心计,直白坦荡才是最佳的途径。 “使鞭子的琴娘可不多见。” “会静心之?曲的琴娘也不多见。”顾一念坦荡回望,大胆试问:“念娘愿以琴曲,换一个进入沈家?的机会。” 沈如朽勾唇,冷然道:“是进入沈家?,还是接手沈家??” 顾一念谦虚道:“都是沈家?人,各凭本事。” “你应当知道,沈家?据守重宝,不会交给一个凡人。”沈如朽沉沉道:“沈念娘,我给你两个选择,诞育子嗣,或成为元修。” “你抚琴的手法有我沈氏的痕迹,不管你为何而来,进了沈家?的门,就别想?再出去了。” 顾一念微微垂眼,料想?他果然听出了自己琴音的出处,一句“师父”刚刚出口。 帝渊挺身而出:“生,给我们备个房间,现在?就生。” 顾一念:“……?” * 顾一念抱紧了琴,尴尬坐在?门槛处,听着身后的争吵。 “你们俩的孩子,和我沈家?有何关系?” “念娘姓沈,是您的嫡亲弟子,我们的孩子就是您的嫡亲徒孙。” 〔沈如朽竟然真的和他吵。〕914不可思议道。 〔师尊真的受魔雾影响很多。〕顾一念颇为担忧。 不远处,沈家?三长老探头探脑,支着耳朵听墙角。见她独自一人,抖着袖子颠颠过来坐下,问:“你真是家?主的弟子?” 顾一念含糊道:“算是。” 屋内,沈如朽冷声:“弟子?我可教不出这么拙劣刻板的琴音。” 顾一念面色一红,小声反驳:“话不能说这么满。” 虽然只有短短十年,但这确实是他本人的教学成果。 三长老赞同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语带萧瑟:“谁还没几个逆徒呢。” 顾一念:“……”那?也不能这么说。 帝渊是诡辩的好手,句句不离生孩子,要沈如朽将其认作下一代家?主,还指责对方?思维固化,雾起十年,人才凋零,不应固守门第血脉成见。 “能得孝子贤孙守家?门,头上?绿些又?何妨,家?主,要有容人之?量!” “荒唐!”沈如朽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话音未竟一声重响率先传来。 帝渊慌乱上?前?扶住,高声唤人:“娘子快来,老东西气昏了。” 顾一念一惊,顾不得他无礼的称呼,抱琴而入,在?小榻边急急抚琴。 她琴术本就不佳,急切之?下愈发没个章法,除了音阶正确之?外,毫无美?感可言,几乎与914这个人工智能不相上?下。 沈如朽一代音修大能,竟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琴音中缓缓平复了心境,悠悠醒转,望向她的目光满是复杂。 尽管知道这不是曾教导她的那?位,顾一念还是忍不住垂眸,心虚道:“我再学学?” “不必。”沈如朽幽幽长叹,“修士修为越高,受影响越深,我已?是强弩之?末,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癫公所言有些道理,人才难得,不必拘泥于血脉……” 帝渊兴致冲冲道:“师丈放心,我定?会日夜努力,与娘子诞下麟儿,继承沈家?。” 语毕拉起顾一念,急切道:“来人,安排房间。” 沈如朽压下喉头腥甜,对顾一念道:“修士受元气影响更深,未必就比凡人长寿。你若有胆,便正式行过拜师礼,去参与家?主试炼。不过……” 他闭了闭眼,额间隐现青筋,神色隐忍。 顾一念忙道:“您说。” “与这癫公和离!” 世家异变 沈如朽魔雾入骨, 心眼着实小的可以。 一纸和离书当众宣读,犹觉不够,顾一念拜师大典大宴全城, 风光无两,帝渊则一身粗布下人服,忙的分身乏术。 门前迎客、宴前端茶, 最后还要?亲自捧冠奉上,让沈如朽为顾一念加礼。 “杀人诛心?啊, 你就这?么认了?”三长老神情复杂地蹲在堂后, 肩膀撞了撞身侧一身下人装扮的帝渊。 夫妻本是同林鸟,富贵当头各自飞, 实在令人唏嘘。 帝渊默了默,顺着他的力道跌坐于地?,抬眸时眼?眶微红,咬着牙隐含恨意。 三长老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略微慌张, 解释道:“虽是我抓你们回来的,但我真没想过要?这?样折辱于你。” 帝渊眸光幽幽:“你想念娘为沈家诞育子嗣。”还不如和离收徒。 “沈家名门正派, 怎会做夺人妻子的事情?!诞育子嗣……可以杀了你啊。”三长老摸了摸鼻尖,心?虚道:“士可杀不可辱嘛。” 见帝渊仍旧一脸怨色,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有时候找找自己的原因,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孩子, 说话又?难听,或许不只是家主, 念娘也早就厌了你呢。” “你说话不难听?” 帝渊咬着牙重重撞过去?,扯着领口?将人按倒在地?, 拳头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前堂便是沈家十年来最盛大的拜师典礼,三长老自觉理亏,又?不敢张扬,忍气防了几手,忽闻前头传冠加礼之声传来,愤愤一推,粗声粗气道:“差不多得了。” 帝渊一甩袍袖,端起玉冠离去?,临走轻蔑俯视,“哼!” 三长老气势汹汹,撸起袖子来回走了几圈,到底不敢误家主收徒的大事,对?着虚空划拳,跑去?了偏院无人之地?发泄。 沈氏宗祠依山而建,重檐高柱,瑞兽镇脊,倚伴云霄。顾一念一身月白?弟子服,行过九九长阶,一九一叩首,足足十次三叩九拜,才得以进入正堂。 或许是早知会与她?有一段缘分的关系,下一世的沈如朽并未为她?举办过拜师礼,顾一念认真行礼,郑重起誓,像是弥补了某种遗憾,在心?底同时向两个沈如朽承诺,忠于师门,忠于使命,永不忘记自己的来处。 下一世的沈家早在沈如朽出生之前便已败落,他自己恐怕都没见过这?样的盛况,顾一念认真而虔诚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决心?归去?之后与他详细描述见闻。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族老唱念过后,帝渊躬身献上玉冠,托盘高高举起,借着身前的掩饰,向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沈如朽恍若未见,玉白?修长的大手执起一只紫光檀梳,捧起青丝认真梳理,为她?束发加冠,赐名训诫。 “沈氏三十二代嫡系大弟子,赐名……一念,愿汝不忘誓言,心?守一念,乱世之中,为沈氏守住道心?,为黎民提供庇护。” 顾一念心?头微动?,忍不住抬头,眸光怔怔望着他,半晌方道:“是,谨遵师尊教诲。” * 〔他发现了吗?〕914焦虑吃手。 〔不知道呀。〕顾一念无奈道。 “用心?不专。”藤竹小鞭打在手背,沈如朽冷然道:“一念,继续。” “是。”顾一念老实垂眸,细白?指尖缓缓拨琴。 自拜师礼之后,沈如朽便舍了名姓,只唤她?“一念”,每每叫914十分心?惊。 不但如此,帝渊还成?了他的贴身近侍,日日跟在身后,目光幽怨地?打扇斟茶。 “啪。” 藤条准确无误地?抽到身后人的肩上,打断了他深情?款款的凝望。 顾一念指尖一抖,眸中立马生出疼惜,琴音暂停。 沈如朽额角微跳,挥手叫人退下。师徒对?坐,自弹了一遍琴曲。 清若流泉,悠若舒云,曲终余音绕,配上白?衣修士深若幽谷,冷若崖松的气质,端的是一副赏心?悦目的视听盛宴。 顾一念由衷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 悠然长叹,沈如朽淡淡问:“只应天上有?这?便是为师无法奏出静心?之效的缘由?” 顾一念垂眸未语,自己也在暗暗思忖。 此曲源于浮空云海,乃是妖仙之乐,从未在人间弹奏,这?或许是缘由之一。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元界一片死寂,从人到物都只是不同程度的魔雾聚合体,已死之身,无法再弹奏出清净心?神、鼓舞生机的乐曲。 沈如朽没再追问,转而沉声:“不只是我,你也毫无长进。” “琴声刻板,毫无韵味,便是放一只傀儡去?弹,也不会更差了。” 顾一念:“……” 倒也不用说这?么狠。 她?不是真正的凡人,实打实学琴数百年,这?些问题自是知晓,只是百般努力,当真改不了一点。 “师尊,徒儿尽力了。” “师尊信你。”沈如朽闭了闭眼?,难得好说话,轻叹一般:“他应当也尽力了。” 心?头微动?,顾一念讶然道:“师尊说什?么?” 沈如朽摇了摇头,轻咳抚膺。他修为极高,多年来吸纳魔雾修炼,早已到了强弩之末,消散在即。 素手覆上琴弦,顾一念欲要?再奏,沈如朽却微微摆手:“不必了。” “去?吧,三日之后,三长老会带你参与最终试炼。” 他目光沉沉,似是能?看穿她?的心?底。 “记住你的誓言,如有违背,必有天责。” “是。” * 三日不长不短,顾一念参加试炼那日,刚好是此界循环前的最后七天。 她?耗费了太多时间准备,一路打开声名,在沈府外奏琴吸引兴致,以及拜师沈如朽,由着他试探、教导,最终取得一份不算信任的信任,由她?试上一试。 三日禁足一般,关在房中,复习一月来学习的曲目,几乎都是另一世的沈如朽曾教过她?的。 女子身着月白?衣裙,纤纤十指游刃有余地?弹拨着琴弦,小窗风动?,案头一枝白?栀子幽香阵阵。 本该是极美?的景色,奈何琴音刻板,满是匠气,连看守的小弟子都有些听不下去?,眼?见天色渐晚,寻了个由头便溜之大吉。 夜色彻底暗了下来,一身着粗布衣衫的身影缓缓走过水桥廊亭,敲响窗棂。 顾一念没去?盏那些毫无温度的烛火,月色清浅,她?单手撑着下巴,望向窗边,含笑道:“明日就要?试炼了。” 她?从不敢看轻沈如朽,更何况是强弩之末,背负着一族使命的他。轻易收她?为徒,给她?机会,却又?无时无刻不带着打量,时不时提醒一番莫忘誓言。 这?最后的历练定然有蹊跷。 “放心?。” 帝渊神色略见疲惫,取出令牌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古朴錾金,雕刻着三长老的名讳。 “府中各地?几乎都探查过了,没有天柱的气息。” “所谓试炼,应当就与天柱有关。” ** 沈家开启继任家主试炼那日,凌氏的新旧家主之争也恰好落下帷幕。 约莫两月半之前,一名凌不悔的少年孤身来此,手持信物,声称是家主凌云霄流落在外的亲子。 少年眉眼?凌厉,与凌云霄有八成?相似,天赋卓绝,犹在音术一道上,一点就通。短短两月间通晓凌氏家传所有琴曲,除却入道尚短,体内元气不足外,几乎堪与父亲凌云霄一比。 “不悔。”凌云霄深深喘息,收功回眸,“为父说的,都记下了吗?” “孩儿记下了。”凌不悔单膝跪地?,扬声背诵家训,对?改名换姓给前世的自己当儿子没有半分的抗拒。 凌氏人心?不齐,易出内鬼,前世今生皆是如此。门外黑雾涌动?,无数死于夺权的修士倒在庭中,身躯逐渐散逸,与黑雾融为一体。 凌云霄双鬓泛白?,艰难抚膺,一阵剧烈的咳喘之后,挑眉嗤笑:“这?哪里像人?不悔,你说,我们还是人吗?” 雾起十年,六大世家艰难维持着凡世的稳定,身为家主的他们拼命吸收所谓的元气,转为元修,压抑着身心?双重的煎熬,早已是强弩之末。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眸,定定看向前生的自己,狼狈不堪,身遭黑雾涌动?,几欲溃散。 可那眉眼?间的桀骜不屈,甚至更胜太平之世里飞升成?仙的自己。 那是没有师姐与师门庇护的他,是独自守下了偌大家业的他。即便在大劫中覆灭,也在死后延续意识,坚守使命,护佑着一座城池,一方百姓。 “是人,心?犹在,志不改,便是人。” 名为凌不悔的少年深深稽首,向他敬佩之人索求:“请将至宝交予我吧,我将以身相护,至死方休。” 凌云霄毫不犹豫劈开鹤鸣琴,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中将一截一尺余长,白?光蕴蕴的柱形物扔去?。 “给,它若认你,自会随你心?意变化。若不认,便也藏到……” 尚未说完第二个方案,天柱在触及到少年手掌的瞬间,白?光大盛,逐渐凝缩成?巴掌大的一团。 凌云霄一哽,微挑眉峰,自嘲道:“连我,也有十年无法控制它了。” 凌不悔未言,静静收起,向他郑重一礼,欲起身时,肩上却传来沉沉地?压迫。 双鬓斑白?,已见老态的中年男子,附耳在仍青春年少的修士耳边,玩味道:“好孩子,爹是不是忘了告诉你……” “我一生不近女色,元阳犹在。” 那只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头顶传来兴味十足的笑意。 少年波澜不惊地?起身,静静说出道别。 中年人望着满庭狼藉与死气渐盛的城池,颓然长叹,“走吧,走吧,去?新的地?方建立凌氏,延续我们的使命。” “对?了,你真正的名字是?” 少年步入长夜,声音清晰传来,他没有回头,即便可以想见,身后之人的神色定然十分精彩。 “永陵凌氏,凌云霄。” ** 岑氏家主惨死新婚之夜,逆鳞被整片拔掉,其下掏出偌大空洞,丹田之处,妖丹亦被整颗挖出。 朱甍碧瓦,画栋雕梁。红烛摇曳,异宝堆满寝殿,满堂华彩分毫未乱,一丝打斗痕迹也无。 殿外欢宴依旧,殿内,一条残破的银白?色龙身迤在榻上,龙目安然闭合,如同引颈就戮一般。 乌色的血液染在大红喜被上,将上头栩栩如生的龙兔刺绣淹没,仅余一只鲜红的兔眼?。圆如杏核,两头尖尖,微挑的眼?尾娇媚可人,犹可见那痛下杀手之人,当初刺绣时含羞带怯的小女儿情?态。 家主夫人的哑巴弟弟不胜酒力,打着酒隔傻呆呆地?坐在角落,少了姐姐的庇护,无人愿意理会,连何时退场都不知晓。 “采采姐,你喜欢上他了吗?” 大功告成?,二人不再顾惜仙力,驭势飞舟全速向灵渊而去?。 商采采一身喜服尚未来得及换下,雪白?的颊侧是新婚夫婿飞溅而出的血污,满手漆黑中,握着一颗雪白?的妖丹。 “你师父和我说过,男人不值钱,要?做自己的大女主。” 顾琢点点头,继续问:“那你哭什?么?” 清泪滑过脸庞,冲走泛黑的血污,商采采轻咬贝齿,恨恨道:“问问问,你不是哑巴吗?” 顾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实道:“我嘴笨,怕误了你的事,所以才装哑巴。” 夜色深重,乌色流云伴着晚风,在身侧呼啸而过。 顾琢默了半晌,递上一方素帕,闷声道:“不是每个男人都不值钱,师父也有爹爹。而且……没了岑家主,还有岑妖皇。” 商采采失笑,说他孩子气,口?中喃喃:“不一样的,再没有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扑簌簌落下。 再没有这?样的人了,明明是万妖中厮杀而出的王者,尝遍冷暖心?酸,仍不舍点滴,看得见每个平凡人的爱恨悲喜,记得清一分一厘的恩怨情?仇。 故作柔弱,故作孺慕,明明是虚情?假意,是她?与生俱来最拿手的把戏,却在对?方点滴不舍的铭记中,分毫必偿的回馈里,品味出了别样的珍重。 商采采从未被这?样郑重地?对?待过,似真似假的小性子,连自己都分不清楚真伪,却句句都能?落到实处,只要?她?说,他就会有回应。 她?亲手绣了锦被,嫁衣,不经意间叫他瞧见,满面羞红。他珍重接过,说自己命不久矣,问她?是否还愿嫁他。 含羞带怯的一点头,便是十年未曾有过的盛大欢宴,红烛高照,被翻红浪,她?缠着他要?见龙身,耳鬓厮磨,下一瞬却稳准狠地?掏空妖丹,扯下逆鳞,将银龙深藏的宝物收入囊中。 愕然之余,龙目中竟还藏着担忧,嘶哑的声线道出诀别之语:“快走。” “灵渊要?到了。” 顾琢摇摇指向前方,腰间玉佩微暗,为他洗去?了连日来入体的魔气。 顿了顿手,他认真道:“采采姐,我与师父在凡世时曾听过一句话,叫做‘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当真可以结识妖皇试试,毕竟,你方才所说那些不过是真心?换真心?,若是反过来,在有些人眼?里……就成?了睚眦必报,小心?眼?,较真。” 而这?些,也是岑厌之在凡世时曾为人诟病之处。 “……说的什?么话。”商采采止了眼?泪,手心?发痒,想打他几下又?舍不得。 说给顾一念的都是借口?,她?当初请命带顾琢同行时并未对?他有太多指望,只是担心?顾一念带太多人行动?不便而已。 这?头小狼却给了她?许多惊喜,不惜纳魔雾入体,伪装元修,在实力为尊的妖族中力战三日,用一身伤痕为他们加入岑家打开局面,让她?的泪眼?朦胧,柔弱可怜有了用武之地?。 “你说的对?,你也是个好盖,回头该和念念说说,给你也寻口?锅来。” 重打精神,商采采收起妖丹与逆鳞,带着他藏身灵渊之畔,寻觅着友人的踪迹。 两个家主 对?修士而言, 十年并不久远,即便相隔着一片雾色。 当一袭绯衣,张扬绝艳的公皙瓒破门而入, 拳打护卫,脚踢族老时,整个?公皙家都难免恍惚, 想起几年前宣布静心修佛,自此长居禁地, 再不露面的那位, 心生疑虑。 焚香唱梵,青灯古佛, 那真的是他们的家主吗? 玉扇半遮面,一双狐目盈满笑意,语气却冰冷:“一群蠢货,自家主子都认不出来?” 一位拥护家主的长老出列斥责:“你才?是蠢!大雾十年, 谁的性情没有变化?装也不装得像一点, 你的消息过时了,如今的家主不是这副模样!” “是吗?”公皙瓒阴沉抬眸, 张扬灼烈之下,压抑着森然的冷意:“依你之见,本君该变成什么样子?” 他向来疯癫,行事?不拘手段, 不计代价, 在决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公皙家的时候,就大胆吸纳了近半数的魔雾入体, 强行运转融合。 魔雾包裹着仙力,悍然一击, 将那位长老逼退丈余,狼狈翻倒在地,唇边溢出乌黑的血迹。 “隐忍沉闷?” “静心修佛?” “由着你们这群蠢货把持府上,自己躲开?” 一声质问,一道法光。公皙瓒毫不留手,丝毫不顾及体内魔雾逐渐超过仙力,意识渐趋迷乱。 毕竟是仙人?之体,不计代价的出手,一众长老无人?可挡,纷纷捂着胸口败倒庭中,一时间黑雾涌动,几乎无法维持身形。 “本君为何要变?看看你们的蠢样子,轮得到我静心?” 公皙瓒目露嫌弃,甩了甩袖摆,执扇负手,闲庭信步般走到中堂主位坐定,佯装潇洒落拓之姿,取出一壶猴儿酒饮下,暗中恢复灵力。 仰首饮尽,掷壶于地,公皙瓒在砰然碎裂声中一抹唇角,狂傲道:“叫那个?假货来见我!” ** 无独有偶,相去不远的公玉家也在四月里迎来了另一位家主。 数月前,两位公玉瑾殊死一战,公玉家主重伤归来,强令族中按下此事?不提,沉沉道:“他还会回来的。” 知晓内情的族老心惊胆战,猜想了无数次那位肖似家主之人?会以何种面目归来,或许改头?换面,扮作子弟甚至仆役潜入,或许招兵买马,带着大批拥趸一举攻来。 他唯独没想到,那人?面目不改,一身雪青文人?衫,清雅温润,如沐明光,坦荡荡地递上一纸拜帖。 “在下公玉瑾,拜会吾兄。” “吾兄?” 公玉家主挥退众人?,猛地一拍案几,大门砰然合拢,带起的冷风吹乱了鬓发,却?吹不乱雪衣修士眼中处变不惊,始终如一的温雅。 满室暗阖,公玉家主眸光不善,阴沉道:“你还敢来?” “我自是敢的。”公玉瑾坦荡回视,直言戳穿:“兄长若不盼着我再访,何苦自毁修为,度我元力?” “兄长想要借体新生,取我而代之。正巧,我也觉得兄长累了,这一切都该由我来接手了。” ** 公玉公皙两家素来亲厚,代代皆有姻亲。虽相差数百岁,但详细论?起,公玉瑾与公皙瓒实是一对?表兄弟 不同于公玉家万众瞩目中诞下,天赋卓绝的麒麟儿,公皙瓒的到来不被绝大多数人?看好。 以色事?人?的母亲,一时糊涂的父亲,天赋尚可却?性情古怪,张扬桀骜的庶子。 他出身医修世家,却?毫无仁心可言,以毒入药,以刀代针,每每叫患者哭喊求饶,病愈后?避退三尺,掩面不敢相认。 就如同今日公皙家的一众族老一般。 柳叶般的小?刀在指尖转动盘旋,闪烁着锋利的冷光。公皙瓒一手执壶倾酒,一手没轻没重地在族老背部经?脉上划动。 “怎么会影响心志、改变性情呢?不该,不该啊……” “病在中府?……不对?。” “病在少阴?……也不对?。” 每一次猜测,都是一大块淋漓的血肉剜出,黑雾氤氲,漆黑的血液积满堂中。 刀下之人?双手双脚紧缚,待宰猪羊一般捆在条案上,口中从叱骂到求饶,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家主!家主饶命……您说的对?,道心自持,不管黑雾白雾,元气灵气,都不该改变心志!” “道心自持……”公皙瓒恍然,赞叹道:“说得好!” “有这等觉悟,你的病好了,拖下去吧。” 听?命于他的几位长老沉默挥手,下人?依言行事?,洒水擦洗,堂中很快恢复洁净。 “还有吗?”公皙瓒擦净柳叶刀,懒懒问道。 九长老目露迟疑,唤了声:“瓒儿……” 公皙瓒嗤笑打断:“叔叔不必多言,你只管说,有还是没有。” 九长老咬了咬牙,闭目道:“你唤我一声叔叔,我必要说,不可如此对?待族人?。” 公皙瓒玩味道:“我唤你一声叔叔,你当知道,我们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原公皙家主生性肆意,潇洒好玩乐,受魔雾影响后?疯性不改,却?平添了几分阴狠多疑,不过几年便乱了心志,到了溃散边缘。预感到危机,他悬崖勒马,削发修佛,将自己关在禁地不理世事?。 虽保住了性命,却?也引起了族中许多人?的不满,认为乱世当前,他只求自保,没有尽到家主之责。 公皙瓒的出现?恰逢其时,不管他们哪个?真哪个?假,能够承担起责任,分担他们的压力,他就可以是真的。 九长老闭目不言,深感自己握住了一柄无法控制的剑。他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本就抱着目的而来。 柳叶刀擦着他脸颊而过,钉在身后?的窗框,入木三分。 三月之期将至,公皙家主始终龟缩不动,公皙瓒长出口气,冷笑道:“传令各长老,今夜开启禁地。” ** “你很有本事?。” “不过,我也不差。” 公皙家禁地与公玉家宗祠中,两位家主同时发出赞叹。 胸前开出偌大空洞,公玉家主艰难嘶喘,视线冰冷地凝视着自己乌黑的血肉,扯起唇角嘲讽着彼此:“有什么好抢的呢,你也会变成这样。” 纯白的光团在掌心跳跃,与之伴生的诅咒也随之流入血脉。 公玉瑾毫不意外,淡然道:“兄长与我一样,一生算无遗策。我亦与兄长一样,以身为棋,不惜代价。” “如是种种,皆是选择。” 公玉瑾深知自己的聪慧与冷漠,万物皆可入局,成为手中的棋子。因此,他从不敢轻视另一个?自己,从一开始就以最大的谨慎,设身处地反复设想,模拟布局。 万事?由衷,确定对?方的目的,才?是决策的前提。 公玉瑾世家出身,从前并不关注凡尘,就连上一次入元界都选择了避开凡人?城池不入。这一遭在顾一念的带领下,却?发现?了许多珍贵的信息。 十年一度的轮回,努力压抑性情以保全性命的村民,守着仙器保持神智清明的婆婆……凡世种种,如同世家的缩影,公玉瑾有理由相信,能够推导出两方世界大致布局的另一个?自己,不会对?这些一无所觉。 而比起聪慧善谋,公玉瑾更加清楚,温雅公子的外皮之下是冷意森森的傲骨。傲气如他不会容许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不会容许一切无止境的周旋下去。 上次的追杀不过是公玉家主的试探,给他错误的信息,同时将元气度入他的体内,试探融合的可能性。成则借他之体,重回现?世,败则以他之手,接手天柱。 对?公玉家主而言,世上没有绝对?的失败,在另一个?自己踏入此地开始,便注定了无法全须全尾的离去。诅咒、元力,确保他始终如一坚守使命,卫护天柱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意识埋下,期待着终有一日复苏重生。 “兄长算无遗策,不过……” 腰间玉佩泛起电光,公玉瑾收起天柱,振袖一荡,阴沉幽黑的雾气自体内驱逐而出,气息瞬间通明。 “智计并非万全,须知,一力破十会。” 他们旗鼓相当,有着如出一辙的心计与智谋,公玉瑾思索良久,不得其法。蓦然回首却?发现?,两世之中唯一的差异,亦是唯一的破局点,早已在他身边。 顾一念。 她改变了他的命数,送他登仙,又?予他强大的雷元做后?盾。 不必比个?高?下,就这一次,踏进陷阱也无妨。 雪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公玉家主身躯渐冷,散化进无边雾气中。 与此同时,公皙瓒砸碎木鱼,骂骂咧咧取出天柱,看着另一个?自己青丝披散,襟怀大敞,犹带艳色的尸身,忍不住道:“修佛?修你奶奶个?腿!” “本仙君还不知道你了?骚包!” ** 试炼开启的前三日,顾一念始终没能寻到沈如朽的身影。 她心头?涌起些许不好的预感,一大早便沐浴焚香,抱琴等在了院中,神态庄严,十足郑重。 三长老见状目光躲闪,颇有些不自在。他避开主轴中庭不走,带着她鬼鬼祟祟绕过祠堂,来到后?山一处石门洞府。 “大侄女?,那个?,师叔令牌丢了。”三长老意意踟蹰,支吾道:“咱们修士讲究个?自由心证,今日就不敬告先祖,不叫人?见证了,你直接进去就是。” 低调些自然是好,这正合顾一念的心意。只是…… 她面露困惑,指了指山门上厚重的禁制,一块凹陷的石台立于一旁,一看就是放置令牌的地方。 三长老咬了咬牙,瞧着四下无人?,搬起一块巨石匡匡几下砸出个?豁儿,探手进去从内打开。 “……”顾一念愕然:“还能这样。” “有什么不能,去吧,去吧。”三长老随意摆摆手,神态有些焦灼,催促道:“别太在意,这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要做的事?不必拘泥于形式。” “快些,再快些。小?心点。” 几乎是被推入山洞,顾一念心下微惊,从他的话语中品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他是高?阶修士,即便没有仙器护身,或许也有所感应。〕914猜测。 顾一念微微点头?,还未来得及细思,瞬息便被洞中威压所控,被迫垂下头?去。 两侧洞壁依次亮起昏暗的灯烛,烛火幽幽,冰冷若冥火。一道悠远的声音直入识海。 〔来者何人?。〕 顾一念沉静敛眸,艰难回应:“沈氏三十二?代嫡系大弟子……一念。” 下意识说出沈如朽月余来唤她的名字,回应之后?,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体内仙力也随之一空,她神识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自己当真只是凡人?之身,是一个?刚刚进入沈家的弟子。 〔宿主,宿主!〕 〔念念!〕 顾一念咬破舌尖,一丝鲜红的血迹落下唇畔,在914急切的唤声中缓缓睁眼,道了声“无事?”,而后?坚定地迈步向前走去。 她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何沈如朽对?她似真似假的来处从不过多探寻,只叮嘱她勿忘誓言。 因为无论?她究竟是谁,入得试炼之地,便只能是沈家子弟,是责任的担负者。 即便是仙人?之体也有片刻的恍惚,即便守得灵台清明,也只能以凡人?之身应对?这重重磨练。 月白色的身影纤细窈窕,一手抱琴,一手执鞭,身形灵巧起落,仅凭身法与武艺,在幽深似墓道的山洞中艰难行进。 迷雾乱眼,914放出光点指引;妖曲惑心,顾一念横琴破解。一路行来,唯独直白的刀光剑影最是难敌,将她一个?素以强悍闻名的雷灵根修士逼得不断退让。 阴冷的山洞中,箭雨泛着微光袭来。顾一念挥鞭荡开绝大部分,却?还是有一支破开防御,向她而来。 她冷静侧首,避开要害,识海中叮嘱914备好伤药,目光淡然地注视着箭矢移动的轨迹,在其即将贯穿手臂之时,一声低沉的“止”蓦然响起。 箭矢依言停在半空,顾一念后?退半步,并起两指微微一弹,悬停的箭矢失去支撑,铛然落地。 循声望去,一道玄色身影隐于山壁,唇畔含笑,对?着她微一挑眉,遥遥稽首,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一念抿了抿唇,感受到他气息不似以往,隐见衰弱,升起了先前不曾有过的紧迫感。 帝渊并非全盛,他舍了身躯与绝大部分神力,仅由部分神格支撑着元神。正如她先前猜想,仙法靠仙力,帝渊的言灵之力,消耗的是他自己的元神。一旦使用过度,极有可能面临着消散的结局。 能禁锢仙力的试炼之地,想必对?他而言并不轻松。 思及此,顾一念负琴于背,利落甩鞭,转守为攻,不惜一切地向前闯去,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步入最终试炼之地。 * “你来的很快,比我想的还要快。”石台之上,沈如朽盘膝而坐,微眯眼眸,扫过她身后?的小?尾巴,轻笑道:“坐吧,这里就是最后?一关了。” 顾一念不敢放松,余光瞥见帝渊一切安好,便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定,开口问道:“师尊,你怎么在这?最后?一关是什么?” “为师也不知。”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抚伏羲琴,沈如朽声音如叹,“沈家以琴立身,一曲《天问》传承万年。沈家人?笃信天命,若是从前,我合该奏曲问天,用天意为你的继任落下定音之锤。” “只是十年前开始,这曲子就再也奏不出了。” 顾一念抿了抿唇,等待着他下一步考验……或是,考验未过的强夺。 静默并没有维系太久,沈如朽目光温和,轻语发问: “一念,你可信命?” 又?来了。 沈如朽的天命说,虽迟但到。 顾一念心下微沉,思量片刻后?抬起眼眸,眸光灼然而恳切。 “不信。” 故都盛京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让洞中静寂了许久。 沈如朽面露沉吟之色,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果决,在他说出沈氏以《天问》立身之后, 仍断然说出“不信”。 哪怕只是骗骗他呢,像几个月来她一直做的那样?。 沈如朽目光沉沉,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几欲长叹。 顾一念固执垂眸,抿唇掐弄着?指尖, 十指纤纤, 削白如葱,圆润的指尖上密密留下月牙般弯弯的红痕。 良久,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沈如朽妥协一般说道:“便依旧例,奏一曲《天问》吧。” 横琴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琴弦, 明明是极为?优雅娴熟的姿态, 却偏偏音调破碎不成?曲。 沈如朽紧锁眉心,几息后被迫停下, 痛苦闭目,身遭气息动?荡,黑雾阵阵散出。 “奏不出了,再也奏不出了。” 他反手一掌击在自己胸前?, 借苦痛压抑浮乱的心绪, 寂然长叹。 顾一念暗暗垂眸,心中早已料想到这个?结果。 元界乃天道遗弃之地, 这里?的一切都已在上一次大劫中覆灭,自不会再得到天道任何一点回应。 沈如朽快要消散了, 气息溃败,面色如土。顾一念猜想,十年轮回之期,或许就是依照几位家?主的极限而定。 识海之中,914同时得出这个?结论,建议她动?手夺取天柱,以免轮回重启,功亏一篑。 顾一念静默不语,指尖动?了动?,取出一捧极品灵石,起身布下聚灵阵,轻声道:“师尊,再试试吧。” 沈如朽眸光微动?,唇瓣几度翕合,闭目深叹,淡淡应了声“好”。 伏羲琴横于膝头?,玉白修长的十指再度拂过,陌生的灵气萦绕于指尖,久违的旋律在山洞中回响。 这是顾一念第一次亲耳听到《天问》,沈如朽并未张口,识海中却仿佛有词句在回荡。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琴音如流水,时而缓缓流淌,时而乍破倾泄。曲中有天地离分,有山河浩大。日出旸谷,月生太阴,星轨绵延在无?尽宇宙。四方上下,昭冥寰宇,广若须弥,微如芥子,寓万物于一曲,诘天道至终极。 顾一念不得不承认,她曾有片刻的动?摇。 若天命是如此奇妙而自由?的存在,广育万物,任其生息,那么信上一信也无?妨。 可惜它终归不是。 太古之初,天地新生时那个?温柔慈爱的天道已然不再,如今的天道断情绝爱,执迷于无?数次覆灭重启、却始终无?法完善自足的道则之中,决意要耗尽最后的力量,拉此界生灵共沉沦。 她只信自己,只想按自己的心意逆天而行。 一曲终了,沈如朽含笑收手,面容上是久违的平和温静,与她记忆中另一个?师尊逐渐重合。 他没有说出天道的指示,只是眷恋地聚起一团灵气送至鼻间轻嗅。十年,他们?以为?的天地逆转,规则变换,原来只是身陷囹圄之人狭隘的臆想。 无?须再问,她是唯一的变数,亦是唯一的希望。 沈如朽并起两指划开左胸,自心脏处挖出一块三寸余长的净透晶柱,小心拂去其上乌黑的血液,借阵中灵气承托,悠悠飘到她面前?。 顾一念双手接过,小心收入储物戒,面前?人气息奄奄,已到濒死之际。 起身垂首,她最后问:“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若无?必要,不要抚琴。 “还?有……莫言琴心。” 顾一念:“……?” 扎心了,师尊。 沈如朽闭目良久,听得一声蔫哒哒的“是”,再睁眼时,面前?已是一片空无?。 他孤身独坐,直到意识逐渐虚无?,身躯逐渐散逸,方才轻笑出声,缱绻吐出最后一声轻语。 “念念,莫让为?师失望。” ** 〔不怪你,宿主,别难过。〕914不满道:〔怎么就至于濒死之际,还?叮嘱你别弹琴呢。〕 〔就算弹得差点,没灵气点,刻板一点,也不至于……〕 914越说越没底气,顾一念悲愤恳求:“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沈如朽琴剑双绝,凡世三千载,她徒然担了个?师徒之名,却一样?都没敢对外显露,一朝来到元界,被迫以这种?方式接近于他,自己也压着?心虚。 她想过舍去道缘的名头?,脱开旧爱的名头?,这位初相识的沈如朽不会对她有过多?的容忍, “也没有那么差吧。”嫣红的唇瓣泯成?一线,顾一念思索道:“至少……是有用的。” 她声音极低,自己也没什么底气,知晓自己的琴音除却“有用”之外,没有半点艺术造诣可言。 帝渊却十分捧场,真心实意地为?他鸣不平:“玉山琴艺极好,本君听来甚是悦耳。” 顾一念面露不忍,叹息道:“别说了。” 长眼的都知道他是爱屋及乌,这份肯定不会对她的风评有任何好处,只能给他附加上恋爱脑和品味差这两个?标签。 身后的怀抱依旧宽厚,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干燥而温暖。 顾一念放出神识探了一探,略略放下心,担忧道:“省着?点力气,不要轻易出手。” 帝渊将她环得更?紧,低沉的声线紧贴耳畔响起:“玉山君,里?面那么黑,孤男寡女共处一洞,下官不放心。” 〔共处一洞……〕914不忍直视,翻开私藏数据库一头?扎了进去,嘀咕:〔还?是这里?更?纯爱。〕 “……”顾一念额角直跳,心知他是故意插科打诨,堵她的话,索性转变了思路,若无?其事地调侃:“你若出事,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放鞭炮,当晚就要敲锣打鼓,自备枕席来我山上。” “丧礼定然是没有的,新婚或许就在隔日,神主心胸宽广,自是不在意这些……嘶——” 耳垂被重重咬过,而后含着?耳珠安抚般轻吻,帝渊低声叹息,委屈道:“知道了,都听玉山的。” ** 三月之期将近,踩着?界限堪堪完成?任务的不止顾一念一人。 飞梭之畔,一道熟悉的剑气破空而来,顾一念凝神看去,御剑之人正是师兄周应淮。 他伤的极重,魔雾入体,雷符用尽,闭目伏身在长剑之上,仅凭本能御剑向灵渊飞去。 顾一念一惊,起身放出一道灵力拦截,灵剑上的人强撑着?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随即放开控制,放心地昏死过去。 “怎么弄成?这样?。” 顾一念捏起他的两颊,灵髓仙丹整瓶灌入口中,雷符贴在心口,带来伤痛之余,也为?他肃清着?体内的魔雾。 “依他的性子,确实要艰难一些。” 帝渊出手护住他的灵台,顾一念分神看去,赫然发现?天柱已被他纳入识海保存,几乎融为?一体,明白彰显着?不成?即死的决然之念。 手下动?作微顿,她在此刻平生出了几分敬意。 属于周应淮的小说保存十分完整,关于他的生平,顾一念并不陌生。 世家?出身,天赋卓绝,拜入第一仙门,是同辈中遥遥领先的第一人,同门眼里?温柔强大,永远可靠的大师兄。 他足够优秀,却必须困囿于爱恨。 作者将笔力大多?放在爱恨情仇、酸妒争宠之上,身为?主角的人格刻画反而单薄无?奇。优秀如他,是女主与女配争夺的焦点,是烂俗爱情故事的载体,有着?一成?不变的温柔,不问缘由?、始终如一地守护着?心爱之人。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个?轮回了不知多?少次的世界里?,一切都足够成?熟,他早已生出饱满的血肉。 轻飘飘的一句守护,须得殚精竭力,用血、用命去拼杀;始终如一的温柔背后,是强大稳定的精神内核,长于包容,善于自省。 从前?在宗门时,914曾玩笑般形容周应淮为?六边形战士,没有格外突出的长处,也没有显而易见的弱点短板。 顾一念无?法想象魔雾入体,性情走向极端的另一个?周应淮是什么模样?。但?她可以想见,她的师兄周应淮,定会排除所有不利因素,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天柱稳妥入手。 果如她所料,逐渐恢复状态,悠悠醒转的周应淮,主角数值维持在了标红的百分之百,他神色平静,说出切割神识,与另一个?自己互换三成?的事情。 他仍旧是他,却不完全是他。入体的魔雾可以逐渐淬出洗净,分裂的神识或许终生都无?法再恢复。 “我平生少智计,善守鲜攻。这是我能想到,最妥善的办法了。” 眼眶微热,泛起点点湿意。想起从前?在宗门时的袒护与争执,曾自以为?清醒的戳破他自知的温柔,顾一念有些不敢看他,只喃喃道:“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公皙瓒还?要疯狂偏执,比公玉瑾还?要算无?遗策,也比沈如朽更?加笃诚坚定。 该他做的,必赌上一切,分毫不舍。 “师兄辛苦了,歇歇吧,我带你去灵渊。” 纤手轻拂过他的双眼,仙力所剩无?几,仍旧分出一道安神术,予他一场好眠。 顾一念红着?眼眶抬眸,望向帝渊身后繁华盛大的城池,猛然怔住。 “盛京……” 帝渊闻声回首,目露困惑。 他们?离得极近,近到能够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截然不同的风景。 眉心紧缩,一声“破”含在口中,被玉白的纤手捂住吞回。 感受到不可抵抗的拉扯,顾一念咬破舌尖,强行唤醒神智,将天柱与飞梭的控制权交予帝渊,匆匆道:“带师兄去灵渊,等我七日……” “七日无?归,破界自回……” 怀中陡然一空,余音自虚空中传来。 “帝妄……” 帝渊深锁眉宇,闭目咬牙,握紧手中天柱,长出一口气,再睁眼时,飞梭已如离弦之箭,全速驶向灵渊。 他没有回头?,眼底却压抑着?深重的暗色。 支使一位神人并不容易,无?论她是否如期归来,他都有许多?许多?代价要向她索取。 ** 灯火煌煌,花灯映空。 星星点点的烛光携手,将深重的夜色拒之门外,在暗色的天穹之下,撑起一片人间辉煌盛世。 此处雾气极淡,近似于无?。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下,荷灯盏盏,连成?一片星河。 城中心处搭起高高的祭台,今岁新收的穗谷堆满两旁,五色纸带系在麦秆,随风轻轻飘摇。 台上人满面油墨,为?首者戴着?威武的獠牙面具,手持摇铃与谷穗挥舞,高唱着?祭祖娱亲的古老乐曲。鼓乐弦音相和,共同庆告夏末这场小丰收。 顾一念怔愣片刻,喃喃:“已是中元了。” 往来行人笑容满面,带着?盛世之下富足的欢喜与安然,是故都盛京三千年未见的景象。 顾一念一时晃神,有些不忍打破。 人流涌动?,孩童提灯追逐打闹,从身旁擦过,她被迫旋身让了几步。回首间,沈氏月白弟子服被一身朱锦华服取代,织金流彩,腰坠金玉,鞋尖硕大的东珠润泽莹彩,隐隐映照出她愕然的神情。 耳边一道清脆的声音小声抱怨:〔怎么还?给人换衣服的,流氓!〕 顾一念莞尔一笑,下意识想要回应,回首却见身后人流熙熙,近前?并无?幼子。 “谁在说话……” 她困惑自语,莫名觉得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殿下!长公主殿下!” 少年遥遥招手,拨开人群挤到近前?,递过一盏鸾凤宫灯,笑道:“取盏灯的功夫,殿下怎不等我?” 来人尚未及冠,一身玄色蝠纹劲装,青丝高束,行动?间发尾飞扬,如瀑黑发间还?夹杂着?几缕细细的长生辫,通身少年意气,勾唇一笑,神采飞扬。 “……阿渊?” 顾一念微怔,不确定道。 地官赦罪 “是我呀, 殿下。”少年笑眯眯道。 “殿下!世子?!” 随行侍从拨开人?群,姗姗来迟。一对娇俏伶俐的双生?子?蹦跳着?,一左一右环住她, 禁了禁鼻子?,小声抱怨:“殿下又不等我们。” 小姑娘年岁不大,粉面桃腮, 梳着?双环丫髻,穿着同样款式的襦裙, 一鹅黄一柳绿。顾一念怔愣许久, 从记忆深处挖掘出她们的名字:“半夏,忍冬?” “哎, 在呢!” 小丫头脆生?生?应答,蹲下身为她抚平衣摆的褶皱,惊奇地看着?她手?中宫灯,捧场道:“好美呀, 是世子送的吗?” “世子?有心了, 世子?对殿下真好!” “也没什么?特别的。”顾一念抿了抿唇,莫名有些不悦, 想要塞回去,少年却反应极快地抬起双手?退开,夸张道:“送给心上人?的东西怎能收回,殿下是想要全盛京的人?都看我笑话吗?” “就这一晚, 殿下容我一晚。”少年眸光清亮, 满含笑意地祈求。 顾一念顿了顿,眸光一转, 反手?塞进他?身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手?中,不假思索道:“谢屿, 你来拿。” 少年面上笑意僵滞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凑近,高大的身躯微倾,几?乎半环着?她,向前引路:“殿下难得出来,再逛逛吧。” 繁华盛世,锦绣如堆。禹国的人?们极爱热闹,红烛夜市喧闹了一整个夏季都不停歇,冲天香阵,笙歌满耳,酒意与热意在今夜到达高潮。 这是夏末最后一个节日,祭台旁堆满新收的谷穗,祭祖祀地的古老?乐曲在台上唱响。围场之中,千灯齐发,月明桥下,盏盏荷灯承载着?盛世的期望,度亡魂向往生?。 顾一念立在桥上静静望着?,天上河中烛光相映,灿若繁星,更遥远的天穹上,却无半粒星子?。 “殿下。”少年微蹙峻眉,语气中略带抱怨:“殿下今日总是走神,可是厌弃了我,在想别家郎君?” “没。”顾一念当即否认,四目相对时又下意识垂眸,不愿直面他?眼中的情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怎么?了,明明是熟悉的人?事物,却总是忍不住恍惚。她有一种理?应爱他?的荒谬感,心意与记忆却似错了位一般,怎么?都无法契合。 少年却不在意那许多,只?得了她一句肯定便笑逐颜开,自顾自畅想着?未来:“公主府已然落成,殿下出宫后我们能见的时间就更多了。” “一年,一年后我及冠,我们便成婚。” 顾一念有些不情愿:“可我已经十六岁了。” 〔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质疑:〔你再说一遍你几?岁?〕 顾一念疑惑回首,少年顺势轻抚过她鬓发的碎发,绕过耳后,那道气急败坏的童声?逐渐消散在远方?。 〔我让你再说一遍……〕 或许是旁人?在交谈吧,顾一念心想着?,揉了揉耳廓,莫名感到些耳鸣头昏。 淡淡的疑虑很快被?锣鼓声?盖去,一行人?身着?广袖长袍,头戴高冠,面上覆着?各色面具油彩,手?捧各色法器,抬着?一座清虚大帝像,唱和而来。 “三元妙应,地官赦罪——” “永脱劳苦,长生?极乐——” “罪灭福生?,长生?极乐——” “长生?极乐,赦罪咯!”百姓夹道高呼,金箔花雨纷飞,虔诚献上祝愿。 “地官赦罪了,殿下。”少年唇边含笑,本文由Q群幺污儿耳七雾耳吧椅整理本文上传状似无意道:“除罪簿、灭恶根、削死名、上生?籍……不知今年清虚大帝会?化身到哪位贵人?身上。” 顾一念忽然想起,按照禹国的风俗,走过十里长街,承载万民?祝愿的赦罪书会?由一位贵人?代表地官签署名姓。 今夜之后,除却重达刑律的罪行,平日的恩怨对错尽皆放下,新的一年里,人?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百姓欢欣鼓舞,鼓乐唱念声?中,队伍最终停在桥头,领头者捧出一份洒金卷轴,双手?奉上:“请殿下赦罪!” “是殿下!”忍冬半夏小声?欢呼,激动不已,放开挽着?她的手?,略向前推了一把。 顾一念下意识顺着?这股力道走了几?步,膝盖碰撞过谢屿手?中的宫灯,蓦然停下。 “殿下,来呀。” 少年牵起她的手?,满面欢喜地拉她来到桥头,玉笔饱蘸朱砂,塞进她的手?心。 “请殿下赦罪!” 这位贵人?当真极贵,帝后之下,无出其右。扮作神使者将卷轴捧得更近了些,深深躬身,不敢抬眸直视。 “殿下怎么?不签?”少年讶然问道。 顾一念紧了紧手?中玉笔,垂眸看向面前长卷,赦罪疏文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名姓,由蝇头小楷细细书写,大多陌生?,偶尔夹杂着?几?个熟悉的京中友人?。 卷轴末尾尚有厚厚几?寸没有展开,粗略推测,怕是京中人?全部写上都不够。 “这么?多吗?”顾一念微微蹙眉,一时想不起来从前的赦罪书是什么?样子?,是否有这么?多的姓名。 “多些才好啊,把每个人?都写上去。”少年言笑晏晏,反问:“殿下不想给你的子?民?们赦罪吗?” 一语出,惊起千层浪。 神使将身躬得更低,赦罪书高举过头顶,由请变求,语气谦卑而惶恐:“求殿下赦罪!” 月明桥头,百姓纷纷围来,大片跪倒,恳切高呼:“求殿下赦罪!” 耳边似有翁鸣,顾一念烦躁不已,内心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太多了……叫父皇来吧。” 欲要丢下朱笔,修长的大手?却紧握住了她,带着?她落笔其上。 “殿下,天下无人?能尊贵得过您,哪怕是……陛下。” 视线紧盯着?洒金卷轴上的一点朱红,顾一念深深蹙眉,听闻这大不敬之语,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折断玉笔。 长街尽头,一对中年男女携手?而来。 男子?一身明黄龙纹常服,气势威严,看向她的目光却慈蔼。 女子?满头珠翠,华美雍容,目光中带着?些许晶莹,含泪劝道:“皇儿自及笄起便参与政事,这天下终归是你的,签了也无妨。” 是了,顾一念心想,父皇母后无子?,皇室仅她一位嫡女,她及笄起开始参政,至今十六岁,备受臣民?称赞…… 〔你再给我说一遍你十六岁!〕 一声?气急败坏的质问突破嗡鸣传入脑海,震痛耳膜的同时也带来了几?许清明。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连珠炮弹般地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响起: 〔顾一念!装嫩也不是这种装法!〕 〔你三千岁了!三千零十九!〕 〔天杀的十六岁!零头都不到!〕 914怒不可遏,在她识海中疯狂打滚制造震颤:〔你给我清醒一点!〕 〔别、别说了……〕 顾一念尴尬垂眼,不知何时被?蒙蔽的意识终于回笼。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莫名的头晕耳鸣也找到了缘由。 她抬手?挣开身侧人?的束缚,略略退开半步,玉笔握得愈紧,指节泛着?苍白?,目露不忍地望向长街那头的帝后。 “父皇,母后……” 神志清明后,她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明明是夏末时分,他?们却穿着?对襟高领袍。父皇喉间似有不适,不顾威严地几?度扯过领口;母后虽柔声?劝她署名,眉眼间却满是不忍,眸中含泪。 顾一念清楚其中缘由。她无法忘记三千年前,城破那日,父皇被?一剑穿喉,钉死在城墙之上,母后横剑自刎,一袭深绯宫装自城楼坠下,是盛世转秋的第一片落叶。 顾一念欲抬步向他?们走去,禹皇却淡淡摇头,禹后指了指身后,细如发丝的黑线控制着?二人?,让他?们身不由己。 贵人?自重,是出身皇室之人?最先学习的道理?。顾一念明白?,他?们有着?不下于她的骄傲,不愿以这种方?式再度相见。 纤细的指尖越握越紧,饱蘸朱砂的玉笔在她掌中碎裂,朱砂滚过裙摆,留下点点艳色。 两行清泪滑过面庞,她对着?满城百姓,对着?阔别三千年的生?身父母,无声?地道了声?“抱歉”。 抱歉当年没能救下你们,抱歉连亡魂也未曾护住,在此界、此景,用这种方?式重逢。 “殿下!”身侧少年骇然大叫,珍惜地捧起她的手?心查看,而后不知从哪又取出一支同样的玉笔,沾满朱砂塞入她的手?中,神色宠溺:“殿下,这次可别捏坏了。” 顾一念眼神嫌恶,一把甩开,玉笔清脆碎裂于地,她看着?眼前熟悉无比的面容与装扮,寒声?道:“帝妄,你翻来覆去,只?有假扮他?一种把戏?” 少年探向怀中的动作一顿,讶然抬眸,面容悄然变幻,与进入元界之前,林间那抹分神一般无二。当时情况紧急,顾一念没来得及细看,如今近前端详,除却更为年轻,近乎少年外,竟仍有几?分像帝渊。 帝妄指向长街那头的帝后,又挥手?扫过满城跪伏的百姓,随着?他?的动作,百姓再度山呼恳求:“求殿下赦罪!” 帝后也被?迫张口吐出破碎的语句:“求……皇儿赦罪。” “你说,我只?会?假扮他??”他?目露指责,不赞同道:“玉山,你谈情说爱谈坏了脑子?,这明明就很不一样。” 顾一念眸中含泪,转开视线不敢再看,咬牙问道:“你是元界之主,这里的一切皆由你主导,轮得到我来为他?们赦罪?” “合该是我,求你放过他?们。” “不不不。”帝妄连声?否认,表情怡然道:“玉山,你是特别的,这件事非你不可。你在意他?们就好了,别求我,求求你自己,签下名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又一支玉笔奉上,修长的大手?捧着?玉笔朱砂送到她面前,帝妄好整以暇道:“看,我了解你,连笔都备了三支。” “玉山,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再毁掉,他?们可以就再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瞳仁紧缩,顾一念质问:“生?还??” “是的,生?还?。”帝妄目光痴迷地抚摸过赦罪书上的文字,示意她看:“这不是写着?吗,除罪簿、灭恶根、削死名、上生?籍。” “玉山,你也看到了,这里的人?们同样良善,与另一界没有什么?区别。若非说有,便是他?们过得很苦,需要你的帮忙。” “快签了吧,签了名字,你就可以重新做回你的嫡长公主,与你的父母臣民?一起,在这个世界永生?。” “若非你横叉一脚,他?们本应入轮回。”顾一念不为所动:“况且,死界无生?,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到?” “你当然能,玉山,一路走来,你应当已经看到,我为这个世界的臣民?做出的努力,除却一点微不足道的雾气,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们生?时别无二致。” “可他?们就是不愿意往下走。”帝妄声?线一沉,冷冷道:“只?是一点性情上的改变罢了,上千次重启,都无法走出一个圆满的结局。实在没用!” “玉山。”他?缓和了声?线,努力牵扯出几?丝笑意,貌似诚恳:“天柱尽管拿去,我只?要你。签下名字,与元界万千意念订立契约,书写命簿,给他?们一个全新的世界、不一样的命运。” “命?”顾一念眉心紧锁,明如镜的星眸中是不加掩饰的鄙夷:“我不信命,也给不了他?们命运。” “你不信命?”帝妄一怔,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捧腹锤膝,质问:“你不信命,那你的存在算什么??” “是了,你已舍去神格,自贬入轮回,是我来晚了。” “不过,没关系。你的神器犹在,重归神位不是难事。”帝妄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再度送上玉笔,勾起唇角:“玉山,你好好看看它,真的不记得了吗?” 顾一念深深凝视,在其上感受到了关乎道则的神人?之力,隐隐带着?亲近与熟悉之感。 瞥眼看向地下,她恍然发觉,先前两次皆是幌子?,第三支玉笔才是真正?的神器。而这份神器,毫无疑问属于此世之前,身为神人?的她。 看出她神色的变化,帝妄心情愈发愉悦,双手?递上玉笔,翩翩一礼,问道: “玉山司命,我敬爱的神女,你当真不愿,予这元界一场新生?吗?” 重归神位 听闻这个?名号, 顾一念心头一震,与玉笔的牵引愈发紧密,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直觉告诉她, 拿回神器,便是重登神位的契机。 玉笔嗡鸣颤动,带着无尽的欢欣喜悦, 几乎迫不及待要融进她的身体,再度成为?她神生的伴侣。 914牢牢占据识海, 心中满是抗拒, 嫉妒道?:〔休想!〕 这么多年,顾一念连一个?器灵都没炼, 最艰难的时刻都是他们一起携手度过?。天杀的帝妄,拿几万年之前的老黄历说事,竟要分走属于它的位置! 914怒不可遏,在识海中不住絮叨, 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提醒顾一念注意?体面,一心一意?无论是对道?侣还是创业伙伴都是十分重要的品格。 顾一念定了定神, 在它不住的嘀咕声中莫名安下了心,主?动切断了与玉笔的一丝联系。 “你的消息落伍了,我的玉山如今……司刑。” “比起事先设定好?一生的命运,我更想要定义标准、事后赏善罚恶, 由生灵发自内心的做出选择, 过?出属于自己的一生。” “若当?真如你所言,我从前自愿放弃神格, 投身轮回,或许, 为?的便是今天吧。” 纤手一指,磅礴的雷元注入玉笔,撑开外壁白玉,激荡出其?下隐藏的魔气,浓黑似油墨,几乎要凝为?固体。 黑雾之中传出一声急促的短啸,赫然便是方才与她相吸共鸣的那抹意?识。 “我的神器?”顾一念微挑细眉,语带嘲讽。 霹雳之下,魔雾尽散,显露出一支小巧细瘦的青玉小笔,虽有神力?,却并非本命神器,更别提所谓的器灵。 帝妄面色沉黑,玉白修长的手掌受雷霆殃及,伤口?边缘漾出丝缕黧黑的雾气。 “不认就算了。” 他想要合掌收回玉笔,顾一念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道?更为?暴烈的雷霆准确击在掌心,她略一伸手,青玉小笔便顺从地落入手中,乖巧伏身。 〔顾一念,你什么意?思!〕914气急败坏:〔我跟你说,我不认这个?弟弟!〕 顾一念失笑安抚:〔它没有灵智,放心,你是独生子?。〕 〔哼……〕914尚未来得及反驳,就见?她毫不犹豫地反手将玉笔戳进帝妄的咽喉。 “不知你这次的分神,占据多少?分量?” 玉器本就是承载雷元的绝佳质地,更遑论是上古传承的神器玉笔。雷光乍现,雷元被压缩成极致凝练的一线,通过?纤细的笔身,附带上属于神人的道?则之力?,势不可挡地击溃防线,注入帝妄的咽喉。 电光激闪,自颈间?逐渐蔓延至全身,帝妄面容可怖,徒劳地发出“嗬嗬”怪嘶,无法言语。 他身形颤抖,边缘黑雾氤氲,却明显比上一次凝练数十倍,始终不愿放弃、扭曲阴狠的神情也佐证了这抹分神的重要。 喉间?被青玉小笔狠狠钉死,通身霹雳电光,消解着构成他的魔雾,帝妄眼神狠厉,蓦然抬手。 盛京万民叩拜,膝行三步逼近,高呼:“求殿下赦罪!” 顾一念垂下眼睫,轻咬贝齿,愈发加大了仙力?输出。 月明桥上,忍冬半夏等熟悉的侍卫家仆纷纷下跪,长街那头,帝后二人也被浓重的黑雾裹挟,被迫弯下双膝,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求殿下……赦罪。” 帝妄眼神疯狂,不顾自己狼狈的境地,挑眉看向她时盛满挑衅。 百姓黔首膝行叩拜,一遍又?一遍地恳求她签下赦罪书,三步又?三步,步步紧逼。 顾一念没有躲,不忍地紧闭双目,手下雷元源源不断地输出,誓要将这一抹至关重要的分神湮灭。 直 依譁 到一人的额头抵在她的裙摆,环佩叮当?作响,她终于忍不住分神看了一眼。 妇人高髻华美,满头珠钗,身旁男子?一身明黄龙纹常服,紧闭双目,是这一世爱她宠她,护了她十八年的父母。 他们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叩首,萦绕身侧的魔雾一次又?一次在脑后予以重击,逼迫他们将额头撞在石板路上。 “父皇,母后……”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松懈,身遭百姓忽然暴起,身化魔雾,凝聚成一条漆黑的巨龙,龙首悍然咬向她持笔的右臂。 一盏鸾凤宫灯猛地扔来,重重砸在地上,熟悉的仙力?荡开,为?她撑起一道?防护结界。 顾一念不敢迟疑,猛然抽出玉笔,将雷元凝缩到极致,拼尽全力?打出一道?玄紫色的发球,雷光阵阵,裹挟着毁天灭地般的威势,填进帝妄颈间?空洞。 这一击用尽了她的全力?,她再无力?自保,足尖轻点,将鸾凤宫灯踢向父皇母后,而后孤身跃至城楼。偌大盛京城内,以帝妄为?圆心,雷霆余威如波荡漾,淬出早已亡故之人体内黧黑的雾气。 帝妄通身魔气溃散,双手成爪徒劳抠挖着颈间?,身躯剧烈颤抖,狰狞若鬼魅。 禹后手持宫灯,鬓发散乱,与禹皇靠坐一处,招手聚来百姓,在雷霆最盛处,为?臣民们撑起一片结界,稍缓冲击。 宫灯结界的边缘,恰在月明桥上。帝渊自顾不暇,恢复自由的百姓纷纷涌向界内,寻求庇护。他们不敢靠近雷霆最为?暴烈的正中,只小心地挤在结界边缘、雷霆稍弱之处瑟瑟发抖。 人群之中,唯有一人脚步不停,一步步走近雷霆正中挣扎扭动的人影。 他本为?仙体,却自幼被种下魔根,与前世已消亡的自己融合,只消帝妄动一动手指,便会不受控制的倒戈挥向同伴,即便已下定决心隐居,仍旧不受控制地被拉来此处,成为?乱她情志的一份助力?。 谢屿厌倦了这样?的自己,聚起最后的仙力?设下庇护结界后,他心存死志,荡开属于自己的庇护之力?,主?动迎上雷光,决定在再次被利用之前自绝于此。 他一步步向前,任由雷霆击打在身,清除魔气的同时,也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兽首面具被击落,露出清俊却沉寂的面容,鲜红的血液证明了他犹是生者的身份。 “别……”修长的玉手抓住他的衣摆,禹后手持宫灯,气息奄奄地靠在丈夫怀中,眸光温和:“本宫记得你,谢家的小儿郎,武安侯的副将。” “你们都是好?孩子?,别折在这里,不值得的。” “快走吧,离开这里。”将宫灯塞进他手中,向城外的方向推了一把,禹后美目含泪,遥遥望向城楼上熟悉的身影,努力?招手,喊她离开。 他们早在魔雾吞噬之前便已自绝,因此即便到了元界也维持着死前最后的状态,高领宫装之下,纤细的颈项上落印着一道?剑痕,使她常年处于虚弱之态,无法高声。 顾一念仙力?耗空,孤身立在城楼,握紧手中玉笔,努力?分辨着她的话语。 她说还能见?到她真好?,皇儿已成为?如此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她说不要再管他们,一死万事空,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她停留。 不是的,顾一念在心中暗暗反驳。 四海升平,政通人和的国度不该因神明之争而毁灭,已逝去的人们也不该被困囿原地,永恒重复着今生的苦难,失去轮回的机会。 没什么比这更值得她停留了,毕竟,她正是由此入道?,为?此而来。 凝聚她通身仙力?的雷霆也未能将帝妄彻底湮灭,他虽拿她的雷元毫无办法,却也硬生生熬过?了大半,目光愈发狠厉怨毒,静待着雷电平息后的反击。 914惊疑不已,不确定道?:〔这不会是他的本体吧?〕 想到帝渊切割神格的大胆行径,914猜测:〔即便不是本体,也应当?是拥有神格的一部分。我们拿神人没办法的,这次就先走吧。〕 顾一念摇了摇头,玉笔在指间?利落地转了几圈,莞尔道?:“人斗不过?,就成仙,仙斗不过?,就成神。怎么会没办法呢?” 〔可这不是你今生的道?,就算你从前是先天神人,司命神女,舍了神格入世,又?一路逆天而为?,它真的会容忍你接续从前的神位吗?接续神位之后,与天道?的种种矛盾,你又?当?如何处置?〕 〔舍了就是了。〕顾一念轻飘飘道?:〔舍得了一次,就舍得了第二次。若侥幸惹怒了天道?,说不定会予我一场真正的成神雷劫也说不准。〕 〔宿主?,你真的决定好?了吗?〕914语气难得严肃,努力?劝说:〔或许还有其?他办法,让我丢一些资源包试试吧。〕 面上满是湿意?,顾一念仍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无奈摇头:〔阿四,答应我,但凡还有一点办法,都不要动这种念头。〕 914自知被嫌弃,气哼哼道?:〔我也是想给?宿主?出一份力?。〕 〔人活一张脸,你还是给?我留个?念想吧。〕 顾一念失笑,眼见?困住帝妄的雷霆逐渐弱下,不再犹豫,将青玉小笔紧贴在眉心,回应起其?中的召唤。 她隐隐感觉到,她的神位似乎较之帝渊帝妄更高,不是天道?厌弃了她,而是她主?动放弃了天道?。爱之深,责之切,今生种种坎坷磨练,未尝没有天道?迫她低头、劝她回首的意?味,只要她愿意?重拾往日神职,天道?定会为?她敞开大门?,光复神人之位。 不过?,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愚弄天道?的代价也定然十分惨痛。 识海中涌入陌生的记忆,是她曾使用这支青玉小笔书写命簿的过?往,急急掠过?神人数万年庞杂的记忆,直取向最内核处的神力?,以神识温暖地包裹、触动。 玉笔热烈地回应,却仿佛有缘无分的情人,总在最关键处错开。 顾一念知晓是心境的缘故,打从心底里不认同命运,自然无法接续司命神女之职。 她定下心神,抬眼看向一片乱象的盛京,看向那些被帝妄扰乱命运,无□□回的百姓,看向一生勤政爱民,死后仍尽其?所能,护持国民的帝后,不禁悲从中来,无法遏制地升起为?他们书写一场公正命运的冲动。 借着这股渴盼,神力?最终完整地融入她的身躯,眉心与青玉小笔紧贴之处生出一道?神纹,不甚完整的神格在体内凝聚生成。 两道?更加强烈的牵引透过?元界,遥遥指向天宫与凡界。顾一念心知,那同样?是曾属于她的神器,聚起即可重获完整而强大的神格。 不过?,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你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帝妄聚起一团黑雾填在喉间?修补身躯,难耐地扯了扯领口?,终于从雷霆中恢复。 他神色有些复杂,没有赦罪书制约,包裹在青玉笔外的伪器灵也被剥脱毁灭,他当?真不大确定,顾一念是否会用他期待的方式,给?元界一场新生。 神人的目光无悲无喜地扫过?,顾一念未曾理会他的嘲讽,缓缓合上双眼。 神人无事不知,闭目一瞬,整界尽在心间?。她看到这片自成空间?的城池离灵渊并不远,看到灵渊之畔,几位友人已然齐聚,各自都完成了使命。 她看到一道?玄色身影孤单立在灵渊之畔,指间?把玩着一块小小的玉牌,面容冷淡,静静出神。神视最后,是他微微蹙眉,回首凝望而来的目光。 足够了。 微松了一口?气,缓缓睁眼,顾一念登临盛京,于虚空执笔,淡金色的文字在笔下流淌,随风飘向城中。 “是禹国律!”一个?靛色官袍的青年讶然道?。 “还有大禹国史。”老翰林眯了眯眼,在飞舞翩跹的文字中,艰难辨认出字句。 “殿下在写这座城的命运。”谢屿抬手接住一枚神文,在指尖稍加感受后,又?很快放开。 奋六世之功,合西州为?禹,定都盛京,辟荒芜,振民生,兴文教,襄盛世。百代千年,数十次的变法,完善的政法律令,铸就了西州第一繁盛之都,也撑起了古国不屈的脊梁。 帝后以身殉国,军民奋战身死,盛京一夕沦丧。帝妄上神感其?忠义,筑城元界,重现盛世辉煌,玉山神女怜其?惨烈,玉笔神文,予城民来生圆满。 “你写的什么东西?”帝妄面色青黑,咬牙质问。 914也道?:〔什么啊,给?他脸了。〕 顾一念停笔垂眸,淡金色的神文盈满盛京,化作金光融进每一个?臣民的身体,意?识与魔雾纠结而成的躯体散化,纯净的淡色魂灵取而代之。 帝妄气急,飞身跃上城楼,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两界不通,他们没机会入轮回。” “快了,就快通了。” 玉笔在指尖转了几个?来回,眉目间?漾起清浅的笑意?,顾一念轻声问:“你不是说,要给?元界一场新生吗?” “依我之见?,尽数入轮回便是。” “疯了,我看你是疯了。” 帝妄恨恨咬牙,一瞬间?有些后悔设计于她。 元界太过?孤寂,承载着世间?一切负面的、不堪的,被天道?舍弃之物,自元界之中诞生,帝妄却并不喜欢这里,甚少?在此停驻。直到第一次大劫之后,覆灭的世界在此界出现,他瞥见?了其?中的机会。 帝妄为?这里取了全新的名字,将魔域更名元界,将人人喊打的魔气改作元气,作为?一切的根基。 凝聚黑雾。将本应很快散去的景物固定,为?游离的人类意?识固化身躯,模糊有关劫难的记忆,让他们仿照生时继续生活。 元者,万物之始。帝妄野心勃勃,决心做一次造物主?,拥有臣服于他的一整个?世界。可惜,他凝化出的子?民非人非鬼,极易异化,乃至消散。 他尝试了许多方法,可第一次大劫送来的臣民,不过?几千年就消散殆尽,再也凝聚不起来。 帝妄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他只是想要热闹,想要一个?臣服于他,随他心意?捏造的世界。那是他钟爱的玩具,有时爱惜节省,延续的久些,有时玩弄过?狠,早早散尽,便多孤寂些时日。不过?没关系,等上一等,天道?总会覆灭重启,他永远都会有新的材料。 直到上一世,司命神女陨落,帝妄察觉到了改变的契机——牵绊住这位至高的上神,只让她拥有一小片神格的力?量,为?他的臣民们赋予命格,转死为?生,让元界真正成为?有生灵存在的独立一界。 帝妄为?此做了许多努力?,不惜几次离开元界,在她的一生中埋线布局。只是可惜,驭使一位神人并不容易,哪怕她如他所愿拿起玉笔,重归神位,也没有按照他预想的方式改变元界。 望见?足下满城静待轮回的魂灵,他有一瞬间?的心慌,无法预见?元界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余光瞥见?女子?手中细弱的一支青玉小笔,又?暗暗放下心来,轻笑道?:“你只有一支小笔而已,我才是这元界之主?。” “你只有一小半神格,而我神魂俱全,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哦?”顾一念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喉间?,道?:“所以,全盛的你也只有这点实力??” 帝妄一哽,面色再度难看了起来。天雷天生克制魔雾,顾一念与天道?同源的雷灵根自然也是他的天敌。 “你擅近战,我擅幻化,各有所长罢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退开距离,魔雾在身周凝聚。 “那你还站这么近?” 顾一念微微勾唇,状似说笑,手下却忽然发难,玉笔饱含神力?,冲破迷雾,精准无比地刺入帝妄眉间?。 天怒难当 帝妄猛然睁大双眼, 青丝飞扬间,高?大的身形化为黑雾,消散于空。 古都震动, 繁华的盛景逐渐褪色,衰败成顾一念记忆中最后一瞥的模样。自楼宇长街中析出的魔雾围绕而?来,与先前帝妄化作的雾气拢作一团, 漫卷过破败的城砖,遮掩住华服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形。 冲天雾瘴中, 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凝化而?成, 故国故人、仙门故旧、师长亲朋,几?乎贯穿了?她的一生。 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面容, 神态却是如出一辙的玩味打量,见她神色始终平静,不?为所动,又啧啧叹声, 重归虚无。 最?终, 十余个?束发高?扬的少年?人定下身形,或立或倚, 将顾一念团团围住。左前方,其中一位坐在城楼边缘,悠然荡着长腿,指尖玩弄着自己发丝间的细辫, 无奈道:“玉山, 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我们也算旧相识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纤指轻敲在青玉笔杆之上, 顾一念确认自己并未得手,心下反而?安定了?几?分。帝妄谎话连篇, 今夜却并无虚言,这确实是他?全部的本体,解决了?他?,便可一劳永逸。 “谈个?交易吧。”右前方,少年?抱臂而?立,闲闲倚在廊柱上,微鼓着脸颊,气闷道:“你为元界之人书写命簿,予其新生,我放你们离开?。” “带着天柱离开?。”另一个?少年?支颐笑望,语气充满蛊惑。 顾一念负手执笔,羽扇般的长睫忽闪,眸光逐个?观察过帝妄的每一道身影,嗤笑道:“交易不?是这样的,这本就是我能做到的事,怎能作为你的筹码?” “你自封元界之主,却连一位真正的子民都不?曾拥有,满界雾气聚散离合,都是你一个?人的自导自演,自娱自乐。” 顾一念勾唇一笑,榴花般的美目中盈满嘲讽,猜测道:“你向往热闹,却不?肯离开?元界,孤独地守在这里,等着捡拾大劫的遗物,让我猜猜……” “难道只有在此界之中,只有借着雾气,你才能拥有媲美神人的力量?” “所以,你并非真正的神人。” 肯定地下了?定论,顾一念不?顾对?方难堪的面色,抓准帝妄破防动怒的一瞬果断出手。 流光长鞭裹挟电光,精准束缚住面色最?为难看,怒意极盛的一抹分神。玉笔再度破开?眉心,雷元消解魔气,为它清扫前路,破开?重重壁障,最?终直入灵台。 “阿四说得对?,我确实给你脸了?。不?过,这份脸面可不?是那么好获得的。” 额间神纹熠熠,瞳仁边缘泛起淡金色的神光,顾一念于这抹分神的识海中执笔,书写着关于元界的命运。 虚妄之地,承载着不?全之天道一次次剥脱舍弃之物,是安平之世脚下不?可分割的阴影。虚实相生,无尽虚妄中生出唯一一位实体,自名为妄,在此界中拥有堪比神人的力量,为大劫中不?幸消亡的生灵保留意识,开?辟通路,使其重入轮回。 “顾玉山,你疯了?。” 修长的手掌上暴起青筋,狠狠握住她细白的皓腕,帝妄神色狰狞,眼底深藏着惊惶。神人之力百倍胜于玄仙,雷霆加身,识海中还?有道则之力在搅动,不?属于他?的认知被强行?刻印进脑海。 “命簿还?能这么写?逆转死生,使虚无之地的残魂重入轮回,你就不?怕天道怪罪?” 帝妄颇具自知之明,明白整界的变动不?同于一城一地的改换,更何?况盛京本就是被他?强行?拖入此界,顾一念的行?为不?过是拨乱反正。 “不?怕。”顾一念气喘微微,抹去唇边血迹,语带嘲讽:“你先?前骗我订立契约,帮你书写命簿时,可没见为我考虑。” 元界之中,天道意识淡薄,惩罚也将来的更晚一些。顾一念不?敢停笔,运足神力,强行?书写了?下去。 帝妄想?要元界换种风貌,碰巧,她也有此打?算。 不?过,元界的命运只能是尘归尘土归土,让已寂灭的世界重归虚无,让已逝去的生灵重入轮回, 没有哪个?地方,比元界之主的识海更适合书写此界命运,他?是元界的化身,是命运的载体,也会是这方世界崭新规则的执行?者。 “疯了?,真是疯了?。” 帝妄气急败坏,拼尽全身的力气抗衡,心底生起磅礴的悔意。 俗世中走过一遭的顾一念,早已不?是最?初悲悯慈爱的玉山神女,她足够聪慧,也足够狠厉,不?计代价,不?循常理。以为能够拿捏住她,为他?所用,是他?做过最?为错误的决定。 他?面色惨白,紧紧闭目,轻颤长睫,徒劳抓握的手无法阻拦下笔的力道,其余分神纷纷围合而?来,归入本体共同对?抗识海中汹涌翻滚的神力。 角楼边缘,一个?分神面露惊惶,悄悄跃下,试图逃离。 城墙下,谢屿敏锐觉察到他?的行?动,提剑迎来。 他?的仙力早已在方才尽数注入宫灯,护佑百姓,魔雾则主动迎上雷霆,被消解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万般术法皆不?灵通,除却一身强悍的仙体再无其他?,只能以最?古老的方式贴身作战。 幸而?,这抹分神受限于本体的困境,十分衰弱,无力再分出魔雾操控于他?,两人就这样打?了?个?平手,一时间刀光剑影并着氤氲的雾气,在城下荡起阵阵尘埃。 分神与□□毕竟不?同,看似有来有回的打?斗中,魔雾不?断聚散,身躯的伤势却无法及时恢复,谢屿双目猩红,唇边溢出血迹。 “我真的很讨厌你,讨厌你们。”分神面容扭曲,扯住他?的领口迫近,眼神恨恨,似乎在透过他?,同时看向另一个?人。 “上千次的轮回,数不?清的岁月,我只触碰到了?你这一根天柱,谢屿,我曾对?你寄予厚望,你却宁可折断也不?肯给我。” “他?也一样。”粗砺的掌心反手握住他?,干裂的唇瓣渗出点点血珠。他?似乎许久未曾说话了?,声线古怪喑哑:“谢家主曾对?你寄予厚望,期待你能为生灵探寻出路,没成想?,什么元界,什么轮回劫,都是你自导自演的闹剧。” “我也一样,你毁了?我的一生。” 他?将前世今生分的清楚明白,本身却是两世融合而?成的怪物,背负着前世的过错与悔恨,担忧着身不?由己的今生。 用力拉过他?的手腕,额头?狠狠撞去,顾一念曾种下的雷元在此刻破体而?出,泯灭了?这抹本就不?甚强大的分神。黑雾散尽,谢屿以剑支地,最?后望了?眼故国的城楼,挺直脊梁,站立着失去意识。 手下对?抗的力道忽然松懈,帝妄面上一瞬空白,顾一念分心望了?眼城下,心下了?然,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嘲讽。 贪婪与狂妄是帝妄性情中抹不?去的底色,即便到了?生死关头?,也还?是下意识地忽略危机,妄想?兼顾。一面凝聚绝大多数力量对?抗她,一面放出半数神识偷逃,他?自虚空中诞生,魔雾不?尽,他?便永远不?会消亡,稍加休整便可卷土重来。 顾一念没有错过这绝佳的时机,金光炽盛,曜曜当空,玉笔最?终落下句点,抽离出他?的识海,在指间轻巧地打?了?个?转。 “你要的热闹,我给你了?。”顾一念微微侧首,屈起双指弹在他?的眉心,莞尔道:“我要的轮回,也请务必帮我达成。互通有无,这才是真正的交易。” 帝妄面色黑沉,捂住额间,眸中盈满怒意,咬牙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制衡住我?” “你可以定义一片虚无的元界,却无法真正左右我的命运。” “天道不?全,永远有无数的涌向元界,我因此不?灭不?死。少则千年?,多则万年?,待我实力胜过你,这份命簿也就没了?作用。” “你没机会的。”顾一念望向天边,维持这座古城繁华的雾气早已被它的主人收回,破败的城池中挤满熙熙攘攘的魂灵,结界破碎,露出不?远处的灵渊与暗沉可怖的天色。 雷云聚集,迟来的天罚终究还?是降临了?。 顾一念足踏虚空,飞身踏出结界,在边缘处捏碎玉笔,自散神力,再一次舍掉神格,复归仙体。 雷声静寂了?一瞬,随即愈发猛烈地响起,黑沉的云层向内收卷,酝酿着一场足以将她粉化成灰的雷暴。 借着玉笔残骸中的力量,顾一念将盛京收为一座掌中之城,小?心地拢进怀中。因着914的缘故,她始终没有祭炼器灵,也没有开?辟能够容纳生灵的芥子空间,因此,这座掌中城只能由她以身相护。 〔可算叫我等到了?,或许这就是我真正的成神劫雷吧。〕 顾一念语气轻松,眉眼带笑,识海之中,914却是忙的焦头?烂额。 连串的数据飘过,警报声此起彼伏,914顾头?不?顾尾,多线程操作汇总后,严肃道:〔宿主,你原本的仙力只恢复了?三?成,没有神器加持,这一劫,你熬不?过的。〕 顾一念闻言,笑意愈深,美眸倒映着万丈雷光,灼灼艳艳,更胜五月榴花。她持鞭而?立,毫无惧色,一身朱锦华服,织金流彩,恍然间仍是当年?模样。 “没关系,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于她而?言,修行?之路是彻彻底底的逆天而?行?,以凡人之身感受渡劫修士的飞升之雷,方得入道,此后的每一次进境都伴随着气势磅礴的飞升劫雷,惊险万分,充满不?确定。 执掌道则之力的感受仍未远去,顾一念捻了?捻指尖,安慰道:〔仙与神的距离,未必就比凡人到仙人远,放心吧,我有成算。〕 选择在此处捏碎神格,自然经过考量。一则,妄改轮回,天罚已至,合二为一,借此成神,总好过连番遭难。二则,此处离灵渊不?远,浓郁的灵气取之不?尽,较之天宫还?要更加丰沛,只消敌过第一道雷劫,便可顺势跌入灵渊,迅速恢复仙力。 若有余力引劫雷入渊,或许还?能借势破开?通路,为友人打?开?回归之门。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 清脆的电子音咯咯颤抖,914看着间不?容发、几?乎连成一片光幕的雷电越来越近,崩溃大喊:〔你往后想?了?那么多,就没想?想?当下怎么办吗!〕 去他?的“只要敌过第一道天雷”,它可以是第一道,也可以是最?后一道。天怒难挡,当天道决心毁灭一个?人,任凭再多的设计思虑都是枉然。 〔不?怎么办,扛过去就是。〕 长鞭利落破空,电光环绕身侧,顾一念飞身而?起,如一抹飘然飞絮,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密如雨幕的雷暴之中。 50-60 七星之阵 “那边怎么了?” 灵渊之畔, 公皙瓒站起?身?,遥望雷云聚集之处。 元界乃虚无?之地,天道意识淡薄, 怎会生出如此威势浩大的天雷。这般毁天灭地的?架势,比起予人考验的劫雷,更像是…… “天罚。” 帝渊眉心紧锁, 薄唇中吐出冰冷的两个字,肯定了他的?猜想。 黑云沉沉压下, 雷霆万钧在其中翻滚酝酿, 一抹纤细的?身?影逆天而上,是浓夜中唯一一抹艳色。 微眯眼眸, 仔细辨认,公皙瓒不可思议道:“顾一念?她在?做什么?!” “或许,是成神吧。”公玉瑾神情凝重,望向帝渊, 确认道:“神主?” 帝渊略一点头, 驭起?飞梭向雷暴而去,临行吩咐:“你们?留在?这。” “爹爹, 带上我!”顾琢急道。 飞梭微顿,少?年?的?身?影一跃而上。 “等等,一起?去!” 凌云霄匆匆赶来,却被?一柄玉扇拦住去路, 公皙瓒微微挑眉, 面露不耐:“没听到吗,神主让你们?留下。” 口中如是说着, 足下却运起?仙力,欲腾空而去。修长玉手按在?肩上, 沉沉压下,公玉瑾笑意温润:“还有你。” “天罚浩荡,不知何时能止歇,玉山需要补给仙力。” 衣袖一振,骨节分?明的?掌心中浮起?数件仙元浓郁的?法宝,笔墨砚书,俱是文道修士甚为倚重之物。公玉瑾谦虚道:“在?下实力有限,身?家?不足,还请诸位友人与我一起?,引灵渊之气,布聚灵阵接引。” “请什么请,用你充好人?” 公皙瓒撇下唇角,飞扬的?睫羽下,一双狐目留恋不舍地望向远方?,虽对那万古难见的?热闹十足动?心,却还是认命的?取出压箱底的?仙器法宝,准备布阵。 “要怎么排阵,公玉仙君可有办法?”商采采担忧道:“五阵轮番传导,灵气势必会有损失,引过去的?不过十一。” 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近到仙人举目,一眼可见,若仙力充足,赶去也不过片刻。可若以阵法度量,要将数量庞大的?灵气度去,又仿佛天方?夜谭。 可他们?又十分?清楚,如此声势浩大的?天罚,即便顾一念能挺过去,也需耗费数量极巨的?灵气恢复仙力。哪怕他们?送上全部的?仙器灵石,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渊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公玉瑾沉静颔首,并指在?虚空中画出一道北斗星阵。 “以聚灵阵为基础,阵眼组合,嵌成七星。北斗主秩序,位属紫薇中宫,稳定灵气,激浊扬清,最是适合。” “我们?只有五个人……”凌云霄话落一半,猛然想起?帝渊临行前与公玉瑾那次对视,默默住口。 和你们?这些聪明人为伍,有时真的?挺烦的?。 修炼至登仙,众人皆有丰厚的?家?底与完善的?阵法基础,很快领会了公玉瑾的?布局,毫不惜力地献出法宝,合作布阵。 七星北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核心阵眼由众人各自持本命灵宝据守,星位须得?契合自身?。 帝渊带顾琢先行一步,显然领受天枢、天璇两个阵位。 天权亦是文曲,位于北斗魁杓交接之处,有承启转圜之责,仙力更高?、又主文道的?公玉瑾当仁不让。 凌云霄抱琴而出,自领玉衡之位,周应淮性情温笃,主修剑道,毫无?异义位居开阳。 瑶光乃灵渊之畔第一位,启化全阵,意义重大。瑶光亦称破军,不惧险阻,不惜己身?,喜孤军深入,与公皙瓒的?性情极为相称。 “居灵渊之畔,有最充足的?灵气补足,乃是破军化禄之相,上善。” 公玉瑾力主公皙瓒领受此位,两位当事人却有些不愿。 公皙瓒恋恋不舍,十分?想要近距离一睹天罚之威,见证顾一念的?成神之路。 商采采则是面露迟疑:“天玑禄存乃是大吉之星,有解厄制化之功,我命格轻贱,恐怕……” “仙子怎可如此自轻?”公玉瑾目光温和,鼓励道:“万年?间仅有你一位女子,不因与玉山的?情爱纠葛借道缘飞升。仙子如此轻贱自己,又叫我等如何自处?” 商采采还欲再辨,对上那双清俊的?星眸,却忽然忘言。 他目光清正,眼底有着洞悉一切后真诚的?认同,言辞恳切:“若仙子当真有着不愿回?首的?出身?与过往,那只能说明,比起?我等,你曾走过更多?的?路,取得?过更多?的?成就?,今日,方?才能与诸位共立一处,共襄盛举。” “解厄制化,非浣微仙子莫属。” 樱唇微抿,商采采心境豁然开朗,莞尔道:“是我着相了。” 沉云卷积,电光四起?,一场雷暴即将诞生。商采采遥望远方?,祭出本命仙器,坚定道:“事不宜迟,开阵吧。” “成,本仙君就?来当一次破军。” 公皙瓒轻摇玉扇,落身?灵渊之畔。柳叶刀、捣药杵、金缕衣,种种仙器灵宝盘旋身?侧,修长玉手随意一挥,准确落入对应阵位,玉扇凌空刻画阵纹,聚灵阵成。 绯衣仙君并未停手,玉扇合拢,直指浩浩灵渊,那里灵气集聚,几乎要凝为实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起?!” 玉扇引动?灵渊之气融入灵阵,身?周仙器嗡鸣振动?,无?法承受过于浓厚纯净的?灵气,险些撑到碎裂。 “还不够,还可以。” 公皙瓒低声自语,玉白修面之上泛起?薄红,飞扬的?狐目微眯,神色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灵气近乎饱和,朱玉药杵振声清脆,几乎要到碎裂边缘。血液中与生俱来的?疯狂本性催促他继续引动?,探索极致的?上限,他深吸口气,强行压下,不甘不愿地展开玉扇,旋身?指向灵阵下一个方?向。 “去!” 疯了一辈子,也该谨慎一次,为那人求一个万无?一失。 感受到聚灵阵源源不断汇聚起?灵气,又透过七星之阵传导向下一个阵位,公皙瓒取出一张鎏金小榻,斜倚在?软枕之上,公皙瓒拂去额间汗珠,摇头轻叹:“天上地下,没我可真不行。” 不但俊秀,还很优秀,真是让人苦恼。 ** 墨色雷云铺满天地,天怒之下,避无?可避。 顾一念扬鞭而起?,主动?迎上狂肆暴烈的?雷云。 窈窕的?身?影在?雷暴之中灵巧翻转,浩荡天威之下,女子如同一片飘摇的?飞絮,孤弱无?依。它主动?离开诞育它的?巨树,怀抱种籽,追逐一场新生,也势必要承担外界的?风雨与柳枝愤怒的?鞭笞。 一道粗若十合古树的?雷霆降下,顾一念运足仙力,执鞭而上,天威人力相撞,蓝白电光闪彻夜空。 借雷电对冲之力向预设好的?方?向撤身?,却远没有达到预想的?距离。仅一瞬的?喘息之后,第二道雷电如附骨之疽,紧随而来。 抹去唇边血迹,她握紧长鞭,神色狠厉,再度重复先前的?路数,且战且退,缩短与灵渊之间的?距离。 〔怎么回?事?〕 天罚之雷被?长鞭打散,余威入体,在?经脉中泛起?隐痛,却远没有想象中的?剧烈。 她与灵渊的?距离,也远比预想遥远。 她撑过了两道天雷,却没能如愿借力飞出,投进?灵渊。雷云始终紧随,降下的?力道却和缓,靠对冲拉开的?些许距离很快便被?追上,她始终位于雷暴正中,无?法逃脱。 〔天道留情了?〕顾一念不可思议道。 雷暴蔓延数十里,声势浩大,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天道若当真偏爱她至此,人世三千年?也不会如此艰难。 〔天雷数值异常,相触时的?烈度仅为初降时的?十分?之一。〕914调取数值,纳闷道:〔这不是个好事,你的?仙力支持不了多?久,谁知道下一次天道还会不会留手。〕 柳眉蹙起?,顾一念饮下一壶猴儿酒,恢复些许仙力,在?下一道天雷降下之前做足准备。 浓云向内微收,一道更为暴烈的?雷霆降下,顾一念闪身?避让,神识漫展,寻薄弱处欲要击溃。 流光扬起?的?瞬间,余光却瞥见雷暴边缘悬停着一只飞梭,熟悉的?玄色身?影立于舟头,青丝散乱,唇瓣微张,欲要开言。 “闭嘴!” 美目圆瞪,狠狠剐来。 顾一念气怒交加,气他不爱惜自身?,也气计划未能如预想展开。 即便,若无?他减去十分?之九的?威势,她也许连第一道天雷也撑不过去。但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路,从前世舍下神格之时便已定下。 相隔甚远,又兼雷声轰鸣,她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太远,那盈满怒意,隐含爱怜的?一眼,却叫帝渊一瞬怔愣。 天雷之下间不容发,一瞬的?错神便已失了机会。汁源加群武耳死纠零8壹九咡每日更新眼见贯彻天地的?雷霆将那道纤细的?身?影淹没,帝渊目眦欲裂,手臂青筋暴涨,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雷暴之中,与她共死。 “爹爹!” 身?后传来召唤,十里之外,顾琢布好灵阵,乖巧蹲身?在?阵眼之中。他本为妖鬼,没有本命仙器,虽习剑术,却更擅长使用利爪,此刻竖着一双狼耳,化出两爪搭在?膝上,身?旁放满灵石丹药,预备着给渡劫出来的?师父疗伤。 灵气源源不断聚集,亟待传导向下一个方?向,大阵只差最后一个节点。 “爹爹怎么还不落阵?师父还好吗?” “好。”帝渊没有回?头,清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回?应哪一句。 她自然会好,她也只能完好。 凤眸紧紧盯视着那道雷霆,薄唇轻启,言灵将出。曜若明日的?电光中却忽然蓬起?大片黑雾,雾气之中,一道窈窕的?身?影弹射而出,落向雷暴边缘。 “玉山!” 瞳孔猛然一缩,帝渊飞身?上前接住,带着她一同落入阵中。 大阵终成,自灵渊至雷云边缘破开一条通路,在?虚无?死地之中连成一道蜿蜒的?灵气之河。浓郁至极的?灵气几成实体,氤氲白雾温柔包裹住她伤痕累累的?身?躯,快速回?复仙力,滋润丹田,抚平经脉中的?隐痛。 “还好吗?”帝渊扶着她的?肩膀,小心道。 “好……” “不好!” 灵阵上空,流光捆束着一个满身?黑雾的?少?年?,左右挪动?,牢牢挡在?顾一念的?头顶,为她承受着天怒雷罚。 魔雾最惧天雷,通身?黑雾不断湮灭在?雷电之中,帝妄慌忙抽取元界中的?魔雾弥补,一刻都不敢停下。山石景观消散,尽数化作魔雾补充进?体内,近前很快抽空,更远处又源源不断聚来雾气。 身?心皆受重创,他心力交瘁,徒劳大喊:“顾玉山,你还是不是个神,这种事都做的?出来!” 帝渊闻声抬头,仿佛才注意到他一般,细细看了片刻,冷声道:“罪有应得?。” “不过……确实出乎意料。”视线转向面前女子,他神色略显复杂:“念念总是能给人以惊喜。” 〔这种事,也不太好称作惊喜。〕914语气飘忽,隐隐带着震撼。 顾一念与它分?析了一通此时渡劫的?好处,唯独对如何渡劫,只草草留下一句“扛过去就?好”。 万万没想到,她渡劫,扛过去的?却是帝妄。 〔我也算给了他好处的?,渡过此劫,他便是此界轮回?的?执行者,看守两界界门。〕 顾一念轻咳一声,目露尴尬,提起?那本强行书写在?对方?识海中的?命簿,努力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不过,介时的?元界还留有多?少?魔雾,帝妄还拥有多?少?掌控力,就?未可知了。 “念念怎么会想到这种方?法?实在?妙极。”帝渊赞叹道。 他目光真诚,不似作伪,顾一念却总觉得?有被?讽刺到。 错开目光,耳尖泛红,她轻声解释:“天之道,激浊扬清。帝妄由虚妄中生,满界魔雾皆由他控制,强留已逝之人的?意识,还妄想拥有真正的?生灵,让此界独立存在?。我也是赌一把,比起?对我的?厌恶,天道或许更加忌惮他。” “毕竟,天道无?情嘛。”她勾起?唇角,语气中略带玩味。 不知天道自己是否已经察觉到,厌恶也好,忌惮也罢,以至于被?愚弄、被?再度舍弃的?愤怒,皆是天道之情。 它舍弃情感,却仍旧保有最基本的?情绪。而本质上来说,二者不可分?割,浓烈至极的?情绪即是情感。是以,拥有意识与感知的?存在?,无?论?是人是神,亦或是天道,永远也做不到真正的?无?情, 顾一念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着恢复圆满的?仙力,望向下一个阵位中盘膝而坐,目光灼灼,满脸认真的?顾琢,展颜笑道:“比起?帝妄,你们?更让我惊喜。” 方?圆百里的?魔雾皆被?帝妄抽空用尽,艰难抵抗着天雷,入不敷出,骤然听闻此句,他心防大破,目眦欲裂,身?躯几欲溃散。 顾一念见状,连忙安抚:“你歇歇,该我了。” 帝渊并未阻拦,只是微微蹙起?长眉,目露担忧。 纤手轻轻将其抚平,顾一念玩笑道:“天罚不知何时结束,帝妄只有一个,还是要省着点用。” 天道没那么好相与,二人的?雷罚不可混为一谈。帝妄只能为她暂时提供喘息恢复的?时机,即便他在?此陨落,该她承受的?也要一点不差的?落到她身?上。 况且,这本就?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雷灵根与天道同源,天雷摧毁身?体的?同时,也淬炼着她的?灵根,增长实力,只待突破特定界限,便可成神。 捆仙索代替流光,束缚着帝妄将其甩向灵阵外魔雾丰沛之地,让他稍得?缓和。 顾一念将绳索尾端塞进?帝渊手中,心口处始终妥善护住的?掌中城也换了一个怀抱。她挑起?他的?下巴,嫣唇在?额间印上一吻,笑意张扬明媚。 “看好家?,等我回?来。” “还有,嘴巴闭好,别乱讲话。” 玉山成神 天枢阵位之上, 雷霆稍歇,一道纤细的身影腾跃而起,冲破渐趋溃散的魔雾, 直直来到天穹之下,雷云正中。 沉如墨的乌云之中,电光闪烁, 在?短暂地停歇之后,以越发决然的姿态降下天罚。霹雳声声, 雷霆连成一片光幕围合而来, 雷元凝聚于鞭梢,击向光幕中最薄弱的一处, 破开通路的同时也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天雷中的同源之力,反馈到她?的体内。 经脉中传来酥麻的震痛,顾一念足踏清风,旋身避开下一道雷霆。衣袂翩跹, 辗转停留在?七星阵正中当空处, 磅礴灵气鲸吸入体,暖意盈满四肢百骸, 顾一念能够想见,此?刻的天道该是何等的愤怒。曾信重的神女两度叛离,唯一在?位的神人?分裂神格随她?而来,道缘为诱、弃她?飞升的诸仙合力设阵支援, 种?种?加持之下, 降下的天罚反而助长了她?的实力。 “你动怒了,天亦有情。” 雷暴正中, 顾一念仍不知死活地挑衅。 “你永远也做不到真正的无情,败了那么多次, 最后一次,让我试试又如何?” 长鞭抽卷而过,击散小半雷柱,滋滋电光在?身周围绕,纯化后吸入丹田,滋养灵根。磅礴灵气入体,她?迅速恢复调整状态,预备着对抗下一道天雷。 一个时辰以来,密如雨幕,接连不断的雷霆却忽然停下,乌云翻卷,墨色渐淡。 〔它这?是同意了?〕914语带迟疑,不可思议道:〔这?么好说话,你可真是天道亲女儿……〕 话音未落,云层沉沉压下,无数墨中带紫的球状天雷落下,拖尾中犹带火光,急速划过天幕之时带起阵阵烟雾,自四面八方朝她?围拢而来。 顾一念悚然一惊,捏碎一道符箓,瞬息出现在?另一道方位,雷球蓦地一顿,而后如有灵智一般转向跟来。 〔你管这?叫亲女儿?〕 顾一念咬了咬牙,知晓无论成败,这?都?将是她?与天道的最后一战。 她?不敢托大,亦不愿叫足下七星阵中的诸位友人?与她?共担风险,最后于阵中吸纳补足仙力,便毫不留恋地向灵渊飞去。 足下七星光芒炽盛,为她?指引方向,天枢阵位扔来一道被捆束的人?影,挡下身后一道雷球。 “顾玉山!”帝妄气息奄奄,用尽最后力气拉住她?的衣摆,随她?一同坠落灵渊。 天雷紧随而至,却在?浓郁若有实质的灵气之中被不断消耗减缓,顾一念身若游鱼,在?浩渺白波之中辗转游离,伺机而动,长鞭卷过半衰的雷球,一击之下,化为散碎电光为她?吸取。 身周无处不在?的灵气随时补充进丹田经脉,实力节节攀升的同时,几乎毫发无损,容光愈发华艳。 小半雷球被击散,余下的见势不对,逐渐收拢聚合,汇成一道宽逾十丈、电光烈烈的巨大雷球,以一往无前之势,向顾一念俯冲而来。 挥鞭荡开灵雾,纤细的身影破开白浪,直直深入到灵渊底部。 身后雷霆紧随,顾一念躲闪不及,小半身体淹没在?雷光之中,衣摆被灼烧,身浴雷火,玉体上现出道道伤痕。 不加净化的天雷强行破开躯体侵入,在?四肢百骸中狂肆震颤。识海之中警报声阵阵,914牢牢守住灵台,为她?屏蔽三成痛楚,维系住神智清明。灵台正中,雷灵根光芒大盛,极速汲取天雷之力,已到突破成神的边缘。 〔3%、2%、1%……〕 电子音恐惧颤抖,却仍尽职尽责地为她?播报着突破进度。淡蓝光点?指引着灵渊最底部的薄弱处,五丈、三丈、一丈……直至最后尺余,连纤纤一身都?无地转圜。 素手撑在?灵渊底部冰冷的壁障之上,艰难回身,环佩振响,护身仙器件件碎裂。罡风扑面,青丝飞扬,榴花般的美目中倒映着硕大的雷球电光,越来越近。 〔0.5%、0.4%……〕914绝望祈求:〔撑过去……念念,再等等。〕 若能在?此?刻突破成神,便有可能穿越雷霆,重新?回到灵渊之上。只是,她?到底差了一丝。 这?一丝,是机缘,更是天意。 她?向来逆天而行,常涉水行舟,难免要有翻船的时候。顾一念心?中微叹,生起几许不甘,握紧流光,决心?以仙体强行穿过雷霆。 〔等不及了,拼一把?。〕 〔再等等!〕914急切祈求:〔只有0.3%了。〕 灵渊上空,七星光芒炽盛,天守阵取代聚灵阵,护体灵光降下,为她?赢得片刻喘息。 〔0.2%!还有机会!〕 〔不死不生,就是现在?。〕 雷霆已近在?咫尺,顾一念微微屈膝,东珠绣鞋踏在?底部界璧之上,身影弹射而出,柳腰一折,堪堪避开雷球中心?最暴烈处,沐浴雷火,逆行而去。 天威之下,区区一道护盾仅维持了几息便破碎消散,灵渊之上传来一声清喝,如金玉击石,破开白雾降下光盾,延续守护之职。 “守——” 〔啧,不听话。〕 这?一次的护盾坚韧许多,为她?撑了足足十息,越过小半雷光。 顾一念微叹,不知这?样一道护盾要消耗他多少神格,出去之后是否还能再见。 又或者?,她?再也出不去这?片灵渊了。 雷球硕大无匹,足有十丈见宽,若算上身后雷火拖尾,更是三十丈有余。百谋千计尽出,得众人?助力,她?也仅仅只越过了七丈,雷光电火侵蚀着护身仙力,仙体无法承受天罚之重,经脉寸寸断裂,玉白躯体上泛起焦黑的灼痕。 〔0.1%……只差一点?了。〕914隐隐带着哭腔,淡蓝数据流死守灵台,护持着正中雷光熠熠的灵根。渐渐残破的身躯却已无法承载更多一丝的天雷,最后一道关卡,她?始终无法迈过。 余光中瞥见,雷球重重撞在?灵渊底部,破开两界通路。 魔渊中深重的黑雾蔓延而来,黑与白激烈对冲,受她?牵连落入灵渊的帝妄意识几近消散,在?雷光与黑雾之间艰难重复着溃散与重建的过程,苟延残喘。 〔果然,让他守界门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顾一念分神笑道。 玩弄生灵意识,迫使他们不断消散重聚,自然也该以同样的方式偿还。 大阵仍未撤去,友人?们凝聚仙力,准备着再次开启护阵。水木之灵与海棠琼枝相卷挟,落入灵渊,为她?送来清凉的疗愈。玉衡之位上,琴音阵阵,是那首未补全的《九歌》。 “好听。”喉头?腥甜,视线渐渐模糊,顾一念最后轻笑:“到底是凌家人?,没被我误导,真好。”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破开的界璧中,传来铮鸣琴音,和着清冽的龙鸣,短暂唤回她?的神智。 “《天问》?是师尊……” 天问九歌同奏,一孤绝一欢愉,竟意外碰撞出谐和的音韵,隐含道则之力,点?点?微光融入,为她?修复残破的身躯。 两曲合奏,相互牵引,《九歌》第一次有了词句,寥寥几道琴音,生动勾勒出太?古之初九位神人?的容光华彩,神人?庇佑之下,万物勃然生长,满是轻灵的喜乐。 握紧手中长鞭,顾一念若有所悟,再度聚起仙力,向上突围。 她?终于明白,《天问》并非生灵寻求天意之曲,其间字字句句,皆是诘问。 天地离分,寰宇初立,从荒芜到繁盛,凝聚着无数的心?血与爱意,天道为何决意断情,步步走向毁灭?一次次人?世覆灭,一位位神人?离去,再不复当初盛景,天意可曾有片刻动容? “这?些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霓裳染火,呼吸间皆是灼热的火气,她?最终从雷光之中突围,残破的身躯漂浮在?灵渊之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灵气,抚慰剧痛的身躯。 缓缓复通的经脉尽职尽责地传递着雷元,雷灵根由?蓝白转为淡金,灵台之中光芒大盛,额间神纹隐现。 〔成了!〕914欢欣鼓舞。 灵根膨胀至极,凝化为淡金色的神格,铺展满整片识海仍不满足,经脉百骸、丹田紫府,皆度上一层淡金。 〔哎,怎么挤我?恩将仇报!〕 914被迫弹出体外,巴掌大的淡蓝小人?茫然裹紧自己,像是一个被逆子逐出家门的老父亲一般绝望无助。 灵渊巨震,灵气在?身侧聚合,形成道道涡流,疯狂涌入这?位新?生的神人?体内,助其恢复全盛。 另一边,在?界璧处卡顿许久的雷球终于抽身回首,再度以绝然之势向她?奔袭而来。 “顾玉山!”被迫卡在?界璧边缘,散去重聚上百次,帝妄双目猩红,满心?怨恨,此?刻亦随之而来,狠狠扯住她?的足腕,不惜自毁,将自身魔雾度进她?的体内,破坏尚未稳定的神躯。 手执长鞭,凝聚神力,正面对抗着威势不减的天罚之雷,顾一念无暇它顾,破败的衣裙下,素足竟被染上一丝乌黑。 914心?急如焚,慌不择路,随手拿出百G资源包,狠狠砸在?他的头?上,怒斥:〔滚开!〕 “什么东西?” 识海中涌入陌生的字句与图像,帝妄身形一晃,仍未松手。 虚空中淡蓝色的小人?连串砸下珍藏的资源,高维世界系统穿越数千世界收集的藏品,瞬间将他砸了个头?昏脑胀。 文字、图像,甚至还有全息视频,混杂的内容与真实的代入感,给帝妄带来难以名状的冲击,不知不觉间便松开了手,双目失神地沉入灵渊底部。 “什么是sp……” 〔说好不用的!〕纤手之间神光蕴蕴,十丈雷球在?妙手盘旋间被逐渐消解。顾一念轻咬贝齿,犹有余力担忧脸面问题。 雷霆悍然的冲击将她?不断向灵渊外推去,将将浮出之时,顾一念腾身一跃,主?动跳出灵渊,流光凝聚神力,淡金色的长鞭猛然击出,将紧随而来的雷球瞬间击散。 白雾翻腾如沸,足足半刻方才止息。萦绕此?界万年?的雾气终于散去,天光微熹,两界合奏的琴音在?此?刻落下终章。 半空中,七星北斗熠熠生辉,星位中落下她?的爱人?、家人?、挚友,他们性?情各异,有着各自不同的追求与道途,却因她?而相聚此?处,戮力同心?,与她?并肩酣然战上一场,助力她?走上真正的神位。 此?刻,每个人?都?面露疲态,眉目间却盈满欢喜。 “恭喜,又成神了。” 天枢之位上飘下一道淡薄的虚影,修长的大手轻抚过她?的鬓发,飞扬的青丝却从中蓦然穿过。 “帝渊?” 长睫轻颤,顾一念心?头?升起巨大的恐慌。 “别怕,我在?。” 淡薄的身影与她?虚虚相拥,视线中一吻落在?面颊,却只带来些微的凉意。 “念念,我在?天宫等你。” 帝渊失格 两?界复通, 神光荡开灵渊底部交缠的两色雾气,为一行人开辟回归的通路。 界璧处,一个?蜷缩的人影被神力固守在原地, 兜帽长袍之下的身躯不断重复着破碎重建的过程。 他将用上千年甚至更久的时光停留在这里,直到两?界深渊中的魔气与灵气相互抵消,困在此界数万年的生灵意识能够重?归现世, 重?入轮回。 “便宜他了。”想到此界中无限轮回,陷入疯魔的人们, 公皙瓒冷哼道。 “帝妄是元界的化身, 永恒不灭,能够这样已经很好了?。”公玉瑾温声劝解, 眼底神色微冷:“况且,漫长的极刑远比死亡更加痛切。” 余光瞥见帝妄手中紧握的淡蓝色资源包,顾一念心知远不止此。他想要的热闹终究以别样的形式取得,从他困惑痛苦却欲罢不能的神情来看, 这将是一场不逊于?□□破碎的无尽酷刑。 〔我就说有用!宿主, 你真该早点叫我出手。〕 指间鎏金戒微热,914被神格斥出体外, 重?新回到法器中栖身。 顾一念微叹,不忍伤这位小功臣的心,只道:“该回去了?。” 帝渊神格受损,先行一步回到天?宫, 与本体相融。 顾一念心中有许多疑问, 师尊为何会在浮空云海,帝渊口中的机缘是否便是今日, 如是种种他是否早已预见,以及最重?要的……他是否还安好。 流光破开雾障, 妄渡魔渊中走?出一神六仙。 困扰仙凡众生许久,曾叫浮空云海妖皇以身相祭的魔渊如今分外平静,雾气浅淡,深度仅有原本的三分之?二。或许再过上几百年,便会彻底干涸,成为一道平凡的裂谷。 此行成就颇丰,顾一念夺天?雷之?力,在天?罚雷暴中成神。 凌云霄与沈如朽的跨界合奏,一举突破玄仙之?境,补全了?古曲《九歌》。顾琢借此成人,商采采也在领受吉星之?位,拼尽全力支援守护她的同时突破自我,有所进境,如今,属于?他们的主角进度皆已达到百分之?九十,新的天?柱生成在即。 公玉瑾、公皙瓒各有进境,已成金仙。解务虚原之?危,平元界之?乱,更是如其所愿,守住了?家园的安宁。 此行亦损失惨重?,自务虚原入界,毫不犹豫封印界门之?时,九位仙君意气风发?,秉持着不死不休的决心,决意大战一场。 他们不惜己身,甚至也做好了?失去同伴的准备,可惜风云万变,最终的结果仍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为所有的成就都蒙上了?阴翳。 “神主。” 浮空云海之?上,沈如朽与岑厌之?率众相迎,郑重?施礼。 顾一念怔愣片刻,下?意识看向身侧,专属于?帝渊的位置空空荡荡。半步之?外,顾琢与她同样盯视着那里,忧心忡忡。 “爹爹不在,他先回天?宫了?。”顾琢抿了?抿唇,代为回答。 沈如朽目光微顿,讶异中带着几分了?然,低声道了?句:“难怪。” 顾一念心头蓦地一空,急问:“难怪什么?师尊怎会在这里?” 她爱热闹,出行务虚原前一年,常与众人宴饮。顾琢常唤她身边仙吏为爹爹,每每酒醉,也爱翻来覆去将他们在凡世时的事情说个?遍,沈如朽自是知晓。 此刻,满心不解都有了?答案,他目光复杂道:“你们启程务虚原当日,我接到前神主谕令,驻守浮空云海,在魔渊异动之?时奏响《天?问》,助新任神主成神,迎回天?宫,全力辅佐。” 沈如朽性子清冷,不喜逢迎,飞升近三千年,拜会神主的次数寥寥无几,境界虽高,却不曾领受重?任。骤然得到这样的任命,他满心疑虑,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步出魔渊,容光华艳,身周如有道韵,显然已成神人。 疑惑半解,沈如朽确认,这确实是他会倾力辅佐之?人。 待到知晓那个?厨艺绝好,体贴温柔的小仙吏便是高居天?宸宫内,神威浩浩的神主帝渊,所有疑虑荡然无存,唯余满心骇然。 他竟能为她做到这等地步。 顾一念眼眶微红,抿了?抿唇,气急道:“扔给我算怎么回事?那他做什么?” 沈如朽眸光微动,不忍道:“天?宫传讯,三日前……天?罚降落,天?宸宫毁,帝渊神格已失,下?落不明。” 顾一念一瞬哑然,嫣唇轻启,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三日前,正是她承受天?罚之?时。原来,天?道连他也没?有放过。 降临务虚原前,帝渊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在此刻得到了?应验。对帝渊而言,分裂神格助她,便会失去完整的神人之?力,天?罚之?下?性命难保。而若是放弃她,选择回归天?宫,亦或是一开始就不与她同行,帝渊犹是神主,她却未必有命回来。 此事两?难全,他们二人的神位,从一开始便无法共存。 而他竟这样一路笑闹,恍若无事地赌上性命相陪,连一瞬的犹疑与退缩也无。 心头掀起骇浪,翻涌的波涛之?下?,回荡着帝渊最后那句:“我在天?宫等你。” “不会的。”长睫如羽,悄然垂落,她声音很轻,辨不出其中的情绪,只道:“他不会有事。” 毕竟,帝渊从不对她说谎。 “我不做神主。”天?道之?下?,唯一的神人拒领此职,顾一念闭目片刻,稍缓气息,轻声道:“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统领诸仙,还是让他来吧。” 一行人神色各异,意意踟蹰,不忍回驳她的话语,更不敢讲出另一种可能。可那神情又分明在说,若他已然消散,她又当如何? 顾一念寂然垂眸,没?再回应,朱色身影跃下?云端,不容置疑道:“稍歇半日,明日启程。” * 西荒之?中,将妄渡魔渊与凡世阻隔的雷暴也不似以往暴烈,仿佛它?原本的使命便是分隔二者,护卫人间。 浴天?雷成神,曾使天?地色变的雷暴如今于?她而言不过和风细雨。顾一念只身穿越雷暴,来到盛京遗址,神光如三春柔波,和着暖意,清浅荡开,掌中城落地生根,漂泊三千年的城民终归故土,在夏末时节最后一丝暖风中重?入轮回。 顾一念身着朱锦华服,最后一次秉持禹国旧礼,向她此世的生身父母遥遥拜别。古禹唯一的遗民,受帝后恩宠、臣民爱戴的嫡长公主,她来的有些迟,只希望最终的结果没?有让他们失望。 她的确是古禹最后的遗民了?。帝渊神格已失,下?落不明,谢屿神魂消散,唯留一具仙躯。 城墙之?下?,谢屿长剑支地,闭目而立,脚下?扔着半幅兽首面具,一身玄色劲装,犹是元界幻景、中元之?夜的少?时模样。他的身后是战火掠过,一片狼藉的故都,腰间墨玉上的长街重?楼却永恒繁盛。 将魔渊中取出的半截天?柱立在他的身侧,顾一念为这片静寂的古城设下?隐阵,确保再无人打扰。 离开之?前,指间鎏金戒微热,914惊喜的声音传来:〔谢屿,主角进度百分之?十五。〕 〔宿主,他还有恢复的可能。〕 “或许吧。”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顾一念心生感叹。 元界分别之?时,顾一念为求万一,提出在他识海中种下?雷元。谢屿坦然受之?,唯一的要求是为他留下?牵引之?机,必要时可自行引动。 一切皆有迹可循,他融合两?世意识,神魂残破,又兼九成魔雾入体,在帝妄面前毫无自控之?力,早已心存死志。 那本是谢屿留给自己的死路,没?成想,帝妄贪婪自大,惯于?玩弄人心,强拉他来再演一出故国盛世的戏码,以满城臣民为要挟,强逼顾一念就范。 可那亦是他的故国,他的亲友。新仇旧恨相叠,谢屿不惜代价,浴雷霆散魔雾在先,引动识海雷元与他共死在后,最终给了?操控他一生之?人以沉重?的反噬。 这样坚定而浓郁的自我意识也反哺了?他的神魂,百分之?十五的主角意识虽不足以使他完整复生,却终究留下?了?希望。 “再会,谢将军。”顾一念轻笑,逐渐合拢的城门中,是始终铭记来处,古禹真正的守护神。 ** 短暂相会,随即便是分别。 帝渊失去神格,围绕务虚原的结界散去,公皙瓒与公玉瑾带着各自的天?柱准备着重?归来处,顾一念与商采采也将各自取得的天?柱归还原主。 沈如朽眸光含笑,温暖的掌心轻抚过她的发?顶,半是无奈,忍俊不禁。 顾一念心头微动,与他对视片刻,抿了?抿唇,忽然明白了?什么,随后小心地看向岑厌之?与商采采那边。 昨夜,见她忧心难解,商采采特地与她宿在一处,方?便照料。只是,商采采口中说是陪她,自己却也心事重?重?,辗转整夜,含悲叹息。 主角进度已有百分之?九十,盈满自信的大女主,在来到云海之?后敛眉垂首,再度站到了?人群边缘,像是有意在躲什么人一样。 顾一念昨夜百般探究却不得解,今时终于?有了?答案。 一年未见,岑厌之?如今稳坐妖皇之?位,气度愈发?雍容,威仪万千。他游刃有余地接待众仙,了?解事情始末,郑重?道谢,却在接过属于?自己的天?柱时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握住那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皓白细腕,紧咬牙关?,双目泛红。 “你……” 商采采淡淡垂眸,整夜的慌张悲戚在此刻忽然沉静了?下?来,一点点挣开他的束缚,回身立到顾一念身侧,语气淡然:“元界之?中,真真假假皆是手段,妖皇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岑厌之?闭目深吸口气,再睁眼时满目沉郁,冷声道:“朕之?性情,锱铢必较,此事不是一句手段可以揭过的。” “妖皇之?意?” “你,留在云海。” “不行。”顾一念下?意识反驳,上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 商采采姿态熟练地牵住她的衣袖,小半个?身子躲在她的身后,一双水润的杏眸中满是信赖,一副任君做主的模样。 “顾一念?!”岑厌之?目光愕然,不可思议道:“你现在可真是荤素不忌,连女子都……” “妖皇慎言。”剑出半鞘,拦在他的身前,沈如朽略略抬眸,声如冷泉:“神主顾念旧情,但也请妖皇自重?。” 岑厌之?眸光冷冽:“你也知我们是旧情,旧爱与新欢双宿双栖,又将朕置于?何地?” “嘶——”公皙瓒玉扇一展,半遮俊颜,一双飞扬斜挑的狐狸眼左右顾盼,强把顾琢拉到一旁,小声问:“怎么回事?” 顾琢鼓起脸颊,紧紧抿住唇瓣,三缄其口。问得狠了?,更是红着脸连连摇头。 他什么也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一行人神色各异,公皙瓒更是瞪圆了?一双狐狸眼,上挑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玉扇不住煽动,给那快要憋熟了?的知情人降温消火,不住哄着他开口。 商采采轻咬贝齿,揪着耳朵将顾琢拎了?回来,一时也不知该谢他有心保密,还是怪他没?能成功。 气怒之?下?,她倒是又重?拾了?大女主的姿态,凛然道:“妖皇助力清和道君迎回神主,我等亦为妖皇取回本命天?柱,互帮互助,谁也不必谢谁。” “纠结情情爱爱,作小女儿姿态,便是我一介小仙也为之?不耻。此事到此为止,两?族友谊为重?,还望妖皇顾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 “我乃天?宫在籍仙子,神主近侍,妖皇一语便要强留,将神主置于?何地?公然相逼,又将两?族之?谊置于?何地?小仙见识短浅,却知若有万一,吃亏的绝不会是有神人坐镇的我族。” 她字字句句有理有据,嘴上说得硬气,挽住顾一念的手臂却更紧了?几分,柔若无骨的身子紧紧贴来,双眸泛红。 岑厌之?闭口不言,目光冷沉,紧紧盯着她们相贴的地方?。 顾一念看看左右,不明白好好的天?柱交接,怎么忽然又变成了?修罗场。 而她甚至从头到尾只说了?两?个?字,就稳稳立在修罗场正中,成为荤素不忌、抢旧爱新欢的浪荡子,或许还要额外附加以势压人,强取豪夺的标签。 更可怕的是,除她之?外的人都对商采采所言颇为认同。让并?不以神主自居,只当众人作旧友的顾一念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宫尚有要务,此番……” 沈如朽话音未落,岑厌之?收回目光,忽然道:“算了?,你们好好在一起吧。” 顾一念:“……?”不是,你真以为我们……? 缓出口气,岑厌之?似乎已从天?柱附带的记忆与情感中抽离,重?新拾起雍容的王者之?姿。目光移向顾一念时,熟悉的欢欣与陌生的审视并?存。 “还没?来得及道声恭喜,以及……” 单手抚膺,躬身一礼,岑厌之?神情自若,恭谦道:“恭送神主。” 顾一念并?未躲避,正面受了?他一礼,目光定定望了?半晌,语气淡淡,隐含神威:“然。” 顾一念并?不想领受这个?职位,在她心中,神主另有其人。 但形势与人皆推着她向前,诸事未定,大劫在即,天?宫需要一个?主事人,她是唯一的神人,亦是拥趸者众,满载希望的一人。 顾一念无法拒绝,除非,帝渊仍在。 心中隐隐生起焦灼,飞舟甫一降落,她便急急赶往天?宸宫,寻觅那人的踪迹。 天?宸宫坠毁在天?宫正中,曾蕴藉神光,凛然不可侵的存在,如今碎玉乱石遍地,一片狼藉。 天?罚余威犹在,方?圆十里一片荒芜,周遭遍布着细微的电流,叫寻常仙人不敢靠近。 神力荡开电光,窈窕的身形拨开玉石残骸,将天?宸宫里里外外探寻了?个?遍,却一无所得。 “他说谎了?。” 茫然独坐于?尚算完好的水亭之?中,美目宛转,倏忽落下?一滴泪来。 “他或许只是想我回来。” 回来承继神主之?位,统领众仙,实现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了?解她,知道要事当前,她不会为他的离去沉寂太久。 〔宿主……〕淡蓝色的光点跳跃在身侧,化成一个?巴掌大的小人伏在肩头,914无言可安慰,只能不住轻蹭着她的脸颊,默默陪伴。 顾一念静坐良久,直至暮色四?合,风中卷袭来些微的凉意,纤手最后一次抚过他曾长久独坐的水亭石桌,她轻叹起身,寂然问道:“阿四?,你想要一个?身体吗?” 神人造化之?力,捏造一个?可供容身的躯壳并?非难事。 914没?有拒绝,它?想,它?的宿主需要陪伴,她似乎只有它?了?。 顾一念身边从来不缺热闹,亦不缺少?真心相待的友人与同伴,只是那毕竟不同,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道途与追求,月色下?短暂相聚,也总要在黎明渐起时分离。 数千年的时光里,似乎只有帝渊与914,不问前路,不计得失,永远为她而来,陪她走?过漫漫长夜,坐看风起云聚、日暮日出。 〔要,要像你。〕914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不止顾一念需要它?的陪伴,914亦无比依赖它?的宿主。 诞生于?无情无爱的系统文明,情感是错误的、需要清除的数据。走?过数千个?世界,它?是任务者背后没?有姓名、亟待被甩开的系统。 只有这里,只有顾一念。她唤它?阿四?,与它?吵嘴逗趣,也会在意安抚它?的小脾气。 偶尔出神被问时,她会笑着回答:“方?才在和我的器灵说话,它?叫阿四?,胆子小,脾气有点差。” 淡金色的神光在指间凝聚,一具幼童的身体缓缓成型。 知晓914对外貌的执着追求,她一面精心雕琢着面容,一面解释:“小孩子的身份会更符合你现下?的状态,幼子不通人事,偶尔犯些错也不要紧。待到心智成熟,我会为你再换一副躯壳。” 914点点头,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扭着手指,含羞道:〔念念,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我想要公皙仙君那样漂亮的狐狸眼,然后……其他的都像你。〕 淡蓝小人浮在半空,模糊的面目上,一双滚圆的豆豆眼中盛满期待。 公皙瓒容色极盛,又兼修容整仪,极好装扮,比顾一念还要华艳上几分,极合914的审美。 只是……将两?人容貌融合到一起? 手下?顿了?顿,顾一念神色古怪,纠结半晌,到底没?忍心拒绝。 ** 月上梢头,最后一丝暮色消散在云端。 顾一念牵着一个?年约四?岁的女童,重?归玉山。她没?有驭使法器,而是选择了?缓步慢行。 一面陪着914适应躯体,学习走?路,一面也暗暗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个?宁静而自由的夜晚了?。 明日,她继任神主的消息便会传遍天?界,众仙来朝,万般事务呈上玉山,自此一举一动皆为人瞩目,轻易不得离宫,更无法像现在这般闲庭信步,漫行于?月色中。 满含眷恋地深吸口气,鼻间却隐隐嗅到泥土与尘灰的气息。 “哎呀!” 914一时不察,扑通坠入坑底。 “坑?”顾一念慌忙拉她上来,望着玉山脚下?的坑洞满眼不解。 “谁这么不讲公德,乱挖坑!”914抹了?把脸,清脆的童声愤愤道。 岂止是不讲公德,即便她不是神主,也是天?宫中掌刑司罚的星君,到她的玉山挖洞,与挑衅宣战无异。 潋滟的桃花眼中染上怒火,顾一念环顾一周,目之?所及竟遍布坑洞。一路步行到山腰,玉山被挖的如筛子一般,无一处完好。 “怎么回事,闹地鼠精了?吗?”914大惊失色,“我们才出门三四?个?月,家就被偷了??” 不远处的碧桃林中,传来金属敲挖土地的声响,一道清冽的男声喃喃自语:“这没?有,这也没?有……” 914撸起袖子,挥了?挥肉肉的小胳膊,一双飞扬的狐狸眼盈满怒意:“敢偷我家,老子要他好看!” 一大一小怒气冲冲走?进碧桃林,罪魁祸首正巧刚挖完一个?坑洞,正拄着铁锹凝望洞底,蹙眉沉思。 男子头戴银冠,腰佩白玉,一袭远天?色文人袍勾勒出修竹般挺拔清俊的身形,细密的织银在月色下?隐隐生辉。 与公皙瓒极致外放的华美相类,将低调中的奢华追求到极致,亦不失为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领。看似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其下?却有着相通的内核—— “骚包。”914轻嗤。 “沈宜酌?!”顾一念失声唤道。 男子吓了?一跳,身形猛然虚化,片刻后又重?现实体,汁源加群武耳死纠零8壹九咡每日更新拨弄着耳廓回首,不满道:“怎么了?,喊什么?” “顾掌门发?达了?,不是你求着我收下?你玉昆门人的时候了??” 顾一念蓦然无语,一时顾不得反驳他,亦将挖坑之?事抛在脑后。 目光上下?打量,她语带迟疑:“你这是……死了??” “死的活的你看不出来?”沈宜酌掸了?掸衣袖,傲然负手,轻哼道:“注意你的用词,吾乃鬼仙!” “鬼仙?”顾一念神色古怪,一时有些拿不准,天?道是否在她逆天?成神的刺激下?彻底陷入紊乱,居然放任鬼物成仙。 除此之?外,她也难免感到一丝委屈与冤枉。 鬼能成仙,她一个?出身名门的正统修士,竟足足修了?三千年,挨了?不知多少?雷才终于?飞升。欲要成神,更是身受天?罚,九死一生,以另一位神人的陨落为代价,方?才得偿所愿。 看出她面上的憋闷,沈宜酌得意仰首,眸子斜睨,轻笑道:“在下?不才,虽晚顾道缘两?年飞升,却小您足足三百岁。” “对了?,不知顾道缘如今是何境界?” “呵。”顾一念勾起唇角,学着他的样子振袖负手,微挑细眉,笑道:“在下?不才,神人而已。” 沈宜酌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哽住半晌,半信半疑道:“不是说,天?界只有神主一位神人吗?” 顾一念笑意淡下?,鬼仙、坑洞,都没?了?追究的兴致。 “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明日再与你理论。” 指尖弹出一道神光,收缴作案工具,远天?色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向山后别院走?去。 “顾掌门、顾一念……唔唔。” 沈宜酌悚然一惊,回首欲辨言,未尽的话语却哽在喉中,化作一阵呜咽。 顾一念轻捻了?捻手指,叹声道:“这张嘴怪讨人厌的,还是别说话了?。” 沈宜酌气急败坏,身形忽虚忽实,可无论怎么变化,都逃不过神人之?法。最终放弃一般放任自己飘向后山,呜咽中犹带着怒气:“唔唔唔唔唔!” “他说,你会后悔的。”914难改系统本能,第?一时间提供辅助。 顾一念:“……”这就不用翻译了?。 纤手拉起她,一同向住处走?去,顾一念柔声道:“你不再是系统了?,不必辅助我。” “我会为为你提供所有我能提供的资源,希望你能做一个?自由、快乐的人,无忧无虑、光明正大的生活在这个?世间。” “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914目光懵懂,脆声回答。 门扉轻启,顾一念抱她迈过门槛,再回身时,目光骤然落进榻边人含笑的凤眸之?中。 他面色略见苍白,气息却十分平和,裹着一身玄色大氅,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 “真是母慈女孝。”帝渊讶然挑眉,神色中带上几分不确定:“玉山,我们是分别了?两?日,不是两?年,更不是两?百年、两?千年,对吧?” 话语中带着三分玩笑,不等顾一念回答,帝渊便起身迎来,握住914肉乎乎的小手,细细端详:“从哪带来的小孩儿?” 肖似顾一念的面孔上,生着一双顾盼神飞的狐狸眼,他越瞧越觉着不对,上扬的唇角蓦地僵住,眸光狠狠颤动。 “这是……你和公皙瓒的孩子?” 贞烈之士 顾一念犹未回神, 下意识道:“不是……” 薄唇微抿,帝渊垂下眼睫,神色戚戚:“言出必行, 不愧是玉山君。” “什么言出必行?”顾一念微怔。 “先?前念念说?,若我有个万一,便?在?隔日与旁人成婚。如今看来, 虽未成婚,却已提前有了孩子?。” 他神情寥落, 微微侧首垂下眼睫, 目光却小心地偷瞥过来?:“我若能认下这个孩子?,念念能否不计较先?前的事情, 仍予我正房之位?” 睫羽轻颤,顾一念终于回神,泛红的眼眶中满是凶意,锁着他的喉咙将人推倒在?榻上, 语带哽咽:“你还敢说?。” 纤手撕扯开厚重的大氅, 四处摸索,确认过并无外伤, 又翻身跨坐在?劲瘦的腰腹间,捧住俊颜欲要贴近。 “别。”大手抵在?她的肩头?,帝渊面色泛红,迟疑抗拒。 顾一念气结, 狠狠掐住他的下巴:“之前不是浪得很, 现在?装什?么贞烈?少来?这套,让我探探识海。” 眼眸微眯, 她语气危险:“还是说?,你有什?么问题?” “不是贞烈……”帝渊踟蹰片刻, 却在?她空前的强势中败下阵来?,抵在?她肩上的手转推为拉,温暖的指腹轻擦着顾一念的面颊,无奈道:“她这么看着,真的没问题吗?” “谁?”顾一念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下的角落。 此处位置极好,虽是墙角,却能总览全屋。双髻小童团团蹲身在?此,肉嘟嘟的小手在?蓝光的辅助下艰难执笔,眼冒精光,正飞速地记着什?么。 顾一念:“……” 第一天?分开,还真是不大习惯。若是以?往,914早就屏蔽感知,自顾自追番去了。 “阿四。”她吞了吞口水,尴尬躲闪着目光,委婉道:“你可以?追番去了。” 914眨了眨眼:“可阿四觉得,你们比番剧更有意思。” 顾一念:“……?”什?么话! 对视半晌,914扁了扁嘴巴,目露委屈:“真的不行吗?” “不行。”顾一念断然?拒绝。 深入识海是极为亲密的事情,近乎抵死缠绵,决计不能有人旁观。 在?她坚决的目光中,914缓缓起身,小步向外挪,眸中蓝光一闪,传出顾一念自己的声音: “我会为为你提供所有我能提供的资源,希望你能做一个自由、快乐的人。” 顾一念喉头?微哽,在?她暗含指责的目光中感受到莫大的荒谬,咬着牙转了转手腕,一时有些不知拿她怎么办好。 一块软枕恰时递过,顾一念顺手接过,砸向那个黄心小豆丁,轻叱:“睡你觉去。” 小小的身体?爬过门槛,体?贴地关好大门,扁着嘴巴,遗憾叹息。 顾一念神色复杂,914虽有了人形,但距离真正拥有人心,通晓人事,她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帝渊忍了许久的笑意在?此刻迸发出来?,他侧身支在?榻上,单手虚握成拳遮掩在?唇畔,胸膛不住震颤。 顾一念嗔了他一眼,美目流光,半怒半怨道:“你故意的。” 帝渊直呼冤枉:“玉山君明鉴,我已非神人,听不到阿四姑娘的心声,刚刚从你们的对话中才知晓她的身份。” 顾一念气闷道:“我不是说?这个。” 而是他故意让沈如朽传话给?她,故意留下天?宸宫一片废墟,等她做好准备接任神主?之位,方才现身。 “你怎么不等明日再出来?。”她抿了抿唇,赌气道。 明日,她继任神主?的消息会传遍天?界,再无后悔的可能。 “我倒是想,可惜人微力弱,无处藏身。”帝渊面露遗憾之色,见?那双桃花眼含怒瞪了过来?,又一秒破功,忍不住带上笑意,半是认真道:“我舍不得念念,一刻也不想分离。” 顾一念不为所动,哼怪道:“你要是真舍不得我,就继续做你的神主?,别劳碌我。” 帝渊已非神人,身魂皆受损,或许连金仙也不如。他深知顾一念不是不负责任的人,现下不过是嘴上逞逞威风,散一散心中的不快,便?也好脾气的哄着:“小仙不敢,能侍候好玉山君,便?已是莫大的福气。” 顾一念眯起眼眸,指尖轻点在?他的脸侧,循循善诱:“有志者事竟成,你就不想证明一下自己?” 帝渊长眉微挑,唇畔笑意风流:“比起那些,我更想向玉山君证明,我到底有多?贞烈。” 长臂伸展,越过膝弯将她打横抱起,吹熄灯烛,相拥投入深帐之中。 鸳鸯交颈,被翻红浪,识海毫无保留的向她敞开,由她探寻,让她安心。 只是,比起尚算稳定的身体?,他的精神状况似乎更值得担忧。 “什?么乱七八糟的?”身心皆受重创,顾一念艰难质问。 “阿四姑娘先?前丢给?帝妄的东西,我捡了一些回来?。”帝渊语气轻快,没有一丝赧然?。 顾一念气结,轻喘着命令:“扔掉!” “好。”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一大团淡蓝色光晕随手抛出帐外,动作却没有半分和缓,显然?已将一切了熟于心,深深刻入脑海。 “这叫千山映雪。” “这叫香径独徊。” “这叫冰火两重天?。” “……闭嘴。” 晶莹的汗珠在?肌理分明的胸腹间起伏,灼热的喘息中伴随着笑意,天?色将明时,帝渊轻吻着她的耳尖,轻声问:“可还贞烈?” 顾一念身心俱疲,闭言未曾回应,只含恨在?他汗湿的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不贞,很烈。 ** 小歇两个时辰便?起身,辰时正,玉山之上日月齐辉,浩荡神威传遍中天?,在?每一位仙人识海中落下音讯,宣告着新一任神主?正式即位的消息。 顾一念不喜排场,又兼诸事繁忙,并未举行大典,亦免了众仙的朝拜之仪,可即便?如此,纷至沓来?的音书贡礼也堆满了她的书房。 权力的过渡异常平顺。 浴天?罚逆天?成神,顾一念的实力已达亚圣,比当初的帝渊还要更高一境,统领众仙不在?话下。 除却毋庸置疑的境界之外,遍布天?宫的友人也为她提供了许多?助力。金仙之境,向有声名的师尊,统领金吾卫的师兄弟,乃至于在?宫管司协理内务,长袖善舞,人缘极佳的商采采,共同铺平了她接手神主?之位的坦途。 而这一切布置,都离不开前任神主?帝渊。 “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顾一念支颐坐在?书案后,满目狐疑。 帝渊从书山文海中艰难抬首,望向她的目光委屈而又震惊。 他神格已失,重伤初愈,仅有玄仙之境,顾一念便?为他遮掩面容,让他重新做回玉山仙吏。 协理政务,自然?也是分内之职。 “算计玉山君继位,下官隐姓埋名,继续处理繁重的政务?” 微哑的声线中隐含指责,顾一念看了看自己桌上摊着寥寥几本,未曾动过的折子?,心虚地错开目光。 “辛苦闻大人了,不愧是玉山仙吏之首,统领十二仙吏……” 话语微顿,她忽然?想起昨晚遇见?的一位故人。 在?他们离去的几个月内,玉山强势入驻一位最?新飞升的鬼仙,如今已是十三仙吏。 不同于其他点化而来?的仙吏,沈宜酌在?下界时便?是一方大能,历劫飞升,实力强横。 在?她不在?时,沈宜酌压得其他仙吏不敢置言,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人一锹,一个夜晚一个奇迹,硬是把?神主?亲赐的仙山挖出一个又一个坑洞。 想起月夜下的满山狼藉,顾一念气不打一处来?,搁下朱笔匆匆离去,“闻大人先?批着,我另有要事,先?行一步。” “爹爹?”顾琢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帝渊身侧旁观学习处理政务,此刻不解发问:“师父怎不叫人把?他带来??” 堂堂神主?,还要亲自跑一趟。 “嘘!”孩童肉乎乎的指头?竖在?他唇边,914讳莫如深:“看破不说?破。” 顾琢犹是未解,思来?想去,疑惑愈深。 914从他怀中站起,踮着脚凑到耳边嘀咕:“昨晚……贞烈……” “所以?,都是借口,只是避开你爹爹罢了。” 小姑娘挥舞着粉拳,激动地落下定论。 顾琢怔愣半晌,恍然?大悟,神色复杂地看向怀中幼童,纠结道:“妹妹还小,不要说?这些。” 他在?凡世读书受教化,虽刚刚成人,心性不全,却十分通晓礼仪规矩。914则恰恰与之相反,读遍数千世界各类文学艺术作品,对各类复杂的情感、人心的隐秘知之甚深,却对平淡的人情世故,基本的礼仪规矩不甚在?意。 毕竟,她所喜爱的珍藏无不劲爆夺目,惊世骇俗。 顾一念将二人放在?一处,未尝没有相互影响,取长补短的意思,只可惜事与愿违,跌宕起伏的故事总是能轻易地激荡人心,比起取长补短,削长就短似乎更符合他们的状态。 淡蓝色的光点在?掌心跳跃,与顾一念极为相似的嫣唇开开合合,陌生的名词,新奇的故事源源不断吐出。 顾琢从面红耳赤、瞠目结舌,到兴致勃勃、欲罢不能,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然?后呢?温柔竹马和清冷仙君,白姑娘到底选了哪个?” “都没选!”914咕嘟咕嘟饮下一杯灵茶,小手一抹嘴唇,继续道:“她外出历练,误入妖族领地,身中情花之毒,跌跌撞撞避入山洞,洞中却沉睡着一只雪白的巨狼!” “她要被妖狼吃了!”顾琢皱眉道。 “非也。”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意,914搓搓手,激动道:“白狼惊醒,化为一个俊美无俦的高大男子?……” “够了。”帝渊重重搁笔,叹息道:“小琢,你先?出去。” 顾琢猛然?回神,面露羞愧,垂着头?听话离去。 914后知后觉生出几分惧意,强撑道:“干嘛,我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帝渊眸光微沉,态度却和善。 “阿四姑娘的故事很好,只是小琢情志初生,烦请阿四为他去除一些不适宜的内容。” 914微鼓脸颊,遗憾道:“那岂不是去其精华?” 帝渊探手过来?,914下意识闭眼,惊恐抱头?。半晌毫无声息,再睁眼却看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掌心向上,空空如也。 “小琢年纪还小,他不能听的,就让我这个做父亲的代劳吧。”帝渊声线温润,满是父爱关怀。 914愣模愣眼,良久也没反应过来?,硬是把?一双飞扬的狐目瞪成了圆圆的兔子?眼。 帝渊横下心,直言:“所有资源,分我一份。” ** 另一厢,顾一念尚不知晓一时的躲懒会为她带来?多?么惨痛的后果。 念起身动,转瞬来?到后山。 顾一念走进沈宜酌的住处,见?其修容整鬓,衣带当风,正贴着墙根,在?四方小院边缘疾行,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 〔这是不是就叫刻板行为?〕 下意识在?识海中与914吐槽,静待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她如今已有了人身,是独立的个体?。 按下那片刻的失神,顾一念打断了他的晨练:“来?聊聊?” 沈宜酌面色不善,冷哼一声,振袖仰首,将尊臀置在?院中石凳上。 顾一念心生无奈,念着他曾收留玉昆仙宗弟子?、还赠予她诸多?延寿丹药的情分,主?动寒暄:“许久不见?,你竟成了鬼仙。” “哼!” 顾一念略感尴尬,强撑开口:“我早就知道,沈宫主?是特别的。对了,万象学宫可还好?不知下一任宫主?是?” “哼!” 接连三声冷哼,让顾一念蹙起细眉,心生烦躁。 静默片刻,她直击关键,开门见?山道:“你是如何成为鬼仙的,渡劫过程能否详说?一番?” “以?及,为何要将我玉山挖成这副模样?” “哼!” 又是一声冷哼,顾一念面色微愠,沉下声音:“我虽不愿以?神人自居,但你应知,神人的手段不是你能应对的。” 沈宜酌一声轻嗤,竟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修长食指点了点远处院墙,又指了指自己紧紧闭合的双唇,目光愤然?。 顾一念:“……” 好像,昨晚下的神术还没解开。 “唔呜悟,唔唔唔唔唔。” 见?她终于想起,沈宜酌目露嘲讽,虽无法发声,却有着抑扬顿挫的语气,让顾一念片刻便?领会了含义。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顾一念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神人的气势烟消云散,认命般为他解开术法,神色懒懒:“说?吧。” 沈宜酌收了讽意,难得正色道:“天?门已彻底关闭,我来?找通天?彻地的太古神器。” “太古神器?” 顾一念蹙眉,第一时间想起元界那支青玉小笔,很快又轻轻摇头?,自我否定了这个答案。那支小笔神力有限,并非她从前常用的神器,更别说?是通天?彻地这等本领。 “你找太古神器,到我玉山来?挖什?么?难道不知这山,是一年半前我飞升时新起的吗?” “新山旧山都是山。万象学宫传承太久,有关于神器的信息早就遗失了大半,我也是没办法。” 沈宜酌摇了摇头?,面露无奈:“实不相瞒,你下界住过的那座玉山,已经被我挖空了。” 顾一念:“……?” 额角微跳,她强忍火气,认真问道:“神器与山有关?可有更具体?些的信息?”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沈宜酌定定看着她,目露探究:“你已然?成神,竟没有寻回从前的记忆吗?” 他语气笃定,明白知晓她前世曾是神人。顾一念猛然?一怔,借青玉小笔短暂重归神位时,涌入脑海的记忆被再度翻出, 太古之初,阴阳离分,天?地新生。 在?那个文明萌芽的部族时代,神与人的关系极近,焚香祷祝,便?可上达天?听。 中州大地上,一座通天?彻底的神山是天?下人共同膜拜的圣地。 顾一念凝神思索,在?零散的记忆中不断搜寻,终于在?凡人口中听到了它的名字——玉山。 万象学宫 玉山上通玄天, 下接幽冥。太古之时,九位神人轮番在此传道,诞降嘉种, 授民?以时,九讲一歇,十年轮回?。 创世千年, 人类在神人的教导下开田地、建屋宇,去饥寒、识礼义?。千年倏忽而过?, 第一百个轮回?时, 礼乐文教兴盛,人世繁盛已极, 第一个大一统的帝国诞生。 神女放下青玉小笔,最后整理过千年来为凡人讲学的?手书,将这支见证千年创世历程的?小笔封存,欣慰道:“人世已定, 现在, 人们可以安心生活了。” “玉山神女,人皇求见。” 仙侍奉上一份拜帖, 洁白柔韧的?纸张上浮花洒金,是人类帝国最新的?造物?。 纤手展开信纸,神识飞速扫过?。帝国初立,最新即位的?人皇携贡礼来朝, 感恩神人千年来无私的?教导与庇护。 九神欣然应允, 玉山之上,一场神人同乐的?盛宴开启, 来自人类帝国丰富而新奇的?造物?从山脚一路堆到山腰。 “这就是酒?”一片绯色衣摆自海棠琼枝间垂落,繁花掩映间, 传来神君微醺的?笑语:“这些人类有点东西,不?枉本神君倾力教导了那么多年。” “最爱躲懒的?就是你,也好意思说倾力?” 雪青衣衫的?神君立在树下,手中玉简轻敲在树干上,绯色身影与花雨一同落下,花盈满襟,酒液泼了一身。 “公玉瑾!你是不?是找打?” 绯衣神君丢开酒杯,飞身扑去,后?者身形一闪,云淡风轻地避开。 袍袖高高卷起,他不?依不?饶,越挫越勇,围绕着海棠花树,与人追打成一团。 一片笑语欢声中,红衣神君拨动琴弦,鹤鸣琴中缓缓流淌出愉悦欢欣的?曲调。 人皇陪坐在神女身侧,轻点桌案,和琴而歌。九位神人各不?相同的?神采与风姿在词曲中跃然而现,启迪灵智,教化?万民?,予人世无限生?机。 “好词。”琴曲落下终章,凌云霄目露欣喜,追问:“这词是人皇所作?” 合纵连横,一统天下,这位人皇依旧挺拔雄壮,却早已不?再年轻。已见皱痕的?眉眼间有着岁月沉淀而出的?精明睿智、雄阔武略,唯独少了些许灵气?,不?像是能作出这般词句的?人。 “非也。”人皇低声震笑,声如金石,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是我的?九皇子?,他很年轻,才华横溢,非常仰慕诸位神人。” “对了,这汾花酒也是他所创,这小子?爱酒成痴,还为?自己取字宜酌。”人皇摇头轻笑,眉宇中盈满宠溺。 “倒是个有趣的?人。” 公皙瓒摇晃着酒杯,随口称赞了一句,众神纷纷点头,未再追问。 酒宴过?半,人皇新启了一坛酒,为?神女与他身侧的?神君满上,郑重道:“神女请鉴,芸芸众生?,仍有一难未解。” “何难?” “身躯孱弱,难敌老病之苦。” 神女微微蹙眉,不?解道:“凡人虽弱,却有着无上的?创造力,建屋宇避风寒,兴水利调风雨,工程之巨,便是我身边的?仙侍也无法轻易完成。” “至于生?老病死,这本就是万物?循环的?规律,草木有荣枯,山海亦会变迁,人又怎能独独脱身其外?” “可,总该有个机会的?,不?是吗?”人皇目光恳切,认真道:“得神人点化?者可为?仙侍仙吏,拥有凡人无法企及的?仙力,居天宫之上,风雨不?侵,免于老病之苦,在寿终之年安然坐化?,重入轮回?。” “小皇不?敢求让所有凡人成仙,至少,神女可以考虑,给那些天赋极佳,勇毅坚定之人一个机会,习仙法,修道心,当他们的?能力与心性?皆达到神人心中的?标准时,便可擢为?仙人,升入天宫,伴驾神侧。” “此外……”人皇微顿片刻,修整的?胡须下唇角微翘,有着不?加掩饰的?圆融精明:“若能随修习进?度,适当强健体魄、延长寿命,想必人世也会更加繁盛富足。” “毕竟,几十年实在太短,许多事要?倾尽一生?,甚至是几代人来共同完成。” 神女思量片刻,颇感有理。 创世千年,于神人而言只?是一个开始,人间却已迭换了二十几代。传承不?易,许多技艺与文明都在代际流转间遗失,讲学千年,真正留存人世的?却不?足十一。 闭目与天道通感问询,片刻后?,灼然艳美的?眸子?睁开,神女轻声道:“可。” 伴随着这声轻语,玉山脚下不?远处立起一座学宫,重楼高檐,广厦万间,白玉门楼上悬着一方牌匾,神女最后?一次使用那支青玉小笔,落书:万象学宫。 ** “就这些?”沈宜酌掐着小指,轻呼一口气?,语气?不?屑:“我们万象学宫的?历史,哪里需要?顾掌门来告知?” “本宫主早就说过?,万象学宫从太古传承至今,万劫犹在,你们偏不?信。” 顾一念微哽,说不?出反驳的?话?,亦给不?出更多的?信息。 青玉小笔是她为?凡人讲学传道所用,在那之后?便被封存,没能记下其后?的?事情。 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回?顾这段记忆,不?出所料,太古九神正是她与帝渊,以及七位主角。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让她有些在意——人皇口中为?《九歌》作词,发明酿酒之法的?九皇子?,表字宜酌,与眼前?人同名。 “你姓沈?”顾一念微微蹙眉,努力思索,太古第一个大一统的?人类帝国,国号为?辰,人皇似乎……姓夏? “不?然呢?”沈宜酌一脸莫名,不?明白相识已久的?人,怎么忽然质疑起自己的?名姓来。 “没什么。”顾一念摇了摇头,暂时按下心中疑惑,回?归正题:“太古之初,确实有一座通天彻底的?神山,名唤玉山。” “果然是这儿。”沈宜酌面色一喜,自怀中摸出一柄雕花银锹,便要?离开。 顾一念连忙阻拦,快速道:“我记忆不?全,不?知那神器落在何处。并且,我神职已改,即便寻到也未必能再驱使。” “神职已改?什么意思?”沈宜酌目露狐疑。 顾一念缓缓道:“玉山神女没有复归神位,如今是我顾一念触怒天道,逆天成神。” 沈宜酌怔愣许久,默默收起雕银小锹,重新坐回?石凳上。 一小碟花生?,一大壶酒,为?二人各自斟满一杯,沈宜酌屈起两指,将瓷碟向她推近几分,劝道:“别光喝,多少吃点。” “……?”顾一念挥开他欲要?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无语道:“我认真的?。神女玉山司命,而我夺天雷之力,掌刑司罚。” “司命之职,归根结底仍是天道赋予,它?如今极为?厌弃我,未必能容许我再使用从前?的?神器。” 沈宜酌垂眸不?语,闷声连饮三杯。八面玲珑,名利场上左右逢源之人,第一次感到语塞,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震撼道:“够狠,顾玉山,不?愧是你。” 顾一念小口抿着酒,承让道:“你也不?差。” “沈宫主的?问题我已为?你解答,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来问了?” “鬼体如何成仙?你又为?何,非要?寻找通天彻底的?神器?” “学宫传承记载,少则几万,多则十万,天降灾祸,世界会不?断寂灭重启。”沈宜酌连连饮酒,眉宇间萦绕着焦灼,叹息道:“人间乱象已生?,中天之下尚算安稳,西洲风雪凛冽,东洲大浪滔天,诸岛已有半数淹没在蓬莱海中。” “我猜,传承中所说的?寂灭之劫要?来了。” “至于飞升……万象学宫极为?特殊,能够跨越大劫留存于世。是以,每一个世代学宫都必须有人成仙,寻到神女,或是通天彻地的?神器,与众仙神一同下界庇护人间,尽可能多的?在寂灭之前?保留此世代的?文明成果,记录大劫中的?景象,交由下一世代之人比对分析,寻找终止大劫的?方法。” “三万年,整整三万年,这一世代中的?万象学宫无人能够飞升。” 沈宜酌神色复杂,望向对座女子?时半是悔恨,半是不?忍。不?知是后?悔当初没有自荐枕席、攀附所谓的?顾道缘多些,还是疼惜风流俊逸、坚强不?屈的?自己更多一些。 顾一念背上一寒,连忙劝酒:“边喝边说吧,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大劫将至,我冒险渡飞升劫,死在了天雷之下。” 沈宜酌神色略淡,碧玉扳指亮了一瞬,一只?古朴的?雕银小盒递来,随意道:“喏,你的?神器。” 纤手开启银盒,暗红的?丝绒软垫上,静静躺着一只?光泽莹润的?白玉笔,神力大盛,应是她从前?常用的?神器。 “这支玉笔来自于上一次大劫,留存在万象学宫。飞升之时,我特地带上它?,希望着能多一份庇护。”沈宜酌咬了咬牙,含恨道:“没成想,物?似其主,生?时它?不?护我,肉身死亡后?却留我在天雷中足足待了一整日。” “直到一日后?,天雷忽然止息,天门洞开,而我竟以鬼体成仙。” 顾一念心虚垂眸,没敢说或许正是因为?他带了这支玉笔,让天道想起曾忤逆于它?的?神女,降下的?天雷才格外强烈,肉身死亡仍不?止息,非要?将他劈个魂飞魄散不?可。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支玉笔,给他带来了转圜之机。 算了算时间,沈宜酌飞升之日,恰巧是她收回?青玉小笔,短暂重归神位的?那天……或许,天道放他飞升,正是为?了给她送笔。 顾一念心中微叹,天道对她,当真说得上一句爱恨交织。 有着如此浓烈情感的?天道竟决意断情,她一时愈发好奇,太古之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万象学宫建立之后?,神人相得、欣欣向荣的?人世是怎样触怒天道,一步步走向毁灭的?。 “可惜上一位神主陨落了,不?然,神器在哪,问问他就知道了。”沈宜酌神色遗憾,感叹:“万劫之人,简直就是行走的?活化?石。” 顾一念心头微动,深以为?然。 神人与天道共执,之前?她顾及着帝渊与天道的?关系,不?敢多问,唯恐牵累于他。如今,帝渊神格已失,是一个自由的?玄仙,或许,那些问题也是时候找一个答案了。 耗了小半日,从沈宜酌住处出来时,天色已然见晚,西天如烧,灼灼艳艳的?晚阳映出她身后?孤单的?倒影,顾一念忽觉寂寞。 实在是太安静了。 三千年的?漫长时光,习惯了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叽叽喳喳,倒显得寻常的?静晚格外冷清。 不?过?,914不?是她的?附属,她有自己的?情志与意识,合该成为?与她一样的?个体。 想起午时书房中,帝渊执笔批阅,顾琢抱着914旁观学习的?场景,她不?禁失笑,不?知为?何有一种娇夫带娃的?荒唐喜感。 书房灯烛恰好熄灭,心念微动,顾一念转瞬回?到寝殿,轻抚着袖中银盒,思索着稍后?的?问题。 脚步声从远到近,一个高大的?玄衣男子?推门而入。 天色昏昏,殿内并未盏灯,帝渊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窗边独坐的?人影。批了大半日奏章,他丝毫不?减疲态,似乎心情颇好,勾起的?唇角中满是兴味。 顾一念微蹙秀眉,有些许不?解,口中道:“我有事想要?问你。” 帝渊脚步一顿,闻声看来,笑意僵滞了一瞬,随即拢了拢衣袖,大步走来,面色如常地笑问:“何事?” 神人之感,不?会错过?那一瞬的?不?自然,顾一念愈发狐疑,试探道:“你就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良久的?沉默,上扬的?唇角逐渐扯平,帝渊薄唇紧抿,在她的?视线中败下阵来。 “念念莫气?,我招。” 骨节分明的?大手探进?衣袖,一团接一团的?淡蓝光点抖落而出,瞬间盈满了大半间寝殿。 光团旋转跳跃,在触到身躯的?一刻自动播放,陌生?的?语句、劲爆的?画面在识海中轮番上演。 更可怕的?是,那不?算宽大的?袍袖竟如一个无底洞一般,源源不?断的?光团滚落而出,几乎要?将他们二人整个淹没。 顾一念大惊失色,起身疾扑而来,一把按住他作乱的?大手。 “别放了!收回?去!” 她对高级宇宙中诞生?的?系统毫无办法,脑海中的?画面仍在播放,气?息微乱,满面绯红。 帝渊顺势环住她,满室淡蓝的?荧光中,两副身躯紧紧相贴,薄薄的?衣衫下,每一处的?起伏与炙热都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彼此。 “全收回?去吗?” “对!” 顾一念毫不?犹豫。 凤眸之中满是暗阖的?欲/色,帝渊眼底蕴藉着风暴,口中却仍旧温柔,轻咬着耳珠,连回?绝都是缱绻的?轻语:“玉山君见谅,它?们能收,下官却不?能了。” 大劫已至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散, 天色彻底黑沉了下来。暖融的烛光取代?了淡蓝光团,为室内带来光明、温暖,与难得的清净。 “你?把?阿四揣里了?”顾一念余悸未消, 见?鬼一般盯着地上散落的衣衫。 “可?不敢。” 指尖顺过如?瀑青丝,执起其中一缕凑到鼻间轻嗅,起伏的胸膛上仍带着几许汗湿, 吐息灼热。 帝渊半是?认真道:“那小家伙身负规则之力,似乎与天道同级。” “不止。”顾一念半掀起眼睫, 懒懒道:“阿四应当比天道更高几等。” 914是?诞生于高维宇宙中的系统, 生而知之,拥有近乎完美的运行体系, 庞大的数据资源,能够在书中世?界随意穿行,走过数千任务世?界,对小世?界的规则了如?指掌。 而他们所在的世?界, 说到底不过是?几本小说杂糅而成的废弃世?界, 道则有失,世?界不时陷入混乱, 天道不断自毁重启。 这?样的天道,不但?无法与高维宇宙诞生的914相提并论,甚至也比不上她前世?曾短暂驻足过的科技世?界中,那些拥有完善自检纠错程序的高级AI。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天意断情有一定的道理, 不甚完善的运行系统使此间世?注定走向毁灭,类人的爱恨情感则加剧了它?的痛苦, 使其更难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过,非常之事还需非常之法来解。这?个废弃世?界本就一片混沌, 是?玄天与神人对万物生灵的爱与关照塑造了世?界最初的模样,使七本故事、七个主角,圆融的共存在同一个世?界。 天意断情,实是?放弃了自己的长处,困守在无论如?何都无法补全的道则之中,在一次次的寂灭重启中,生生耗空了所有的能量。 “玄天已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都曾尽力。”帝渊轻抚着她的鬓发,一如?既往温和却无望地劝慰。 “玄天已死?”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说法,顾一念抬起长睫,困惑道:“九万里玄天,曾有化?身?” “有的。”帝渊颔首,微微弯起眼眸,似是?回忆:“玄天君悲悯慈爱,是?太?古时真正的神主,亦是?……创造我们的母神。” 顾一念静默片刻,直觉告诉她,那之后的事情并不太?美妙。 没有对早已陨落的母神过多追问,她转而说起今时之事,探寻解决之法。 今日书房中,各类奏章她都曾掠过一眼,确如?沈宜酌所言,除却广袤中土在帝渊神躯的庇护下尚算安宁,西洲风雪不止,东洲骇浪滔天,人世?已现乱象。 而几日前天罚降落,天宸宫毁,帝渊失格,中土也最终失守,暴雨如?注,山石解体。 天宫各部运转如?飞,众仙家倾数出动,尽全力校正异常的天象,堪堪维持住人世?的稳定。 顾一念自然也可?如?帝渊先前那般,重建天宸宫,以自身神力守护中天及其下人界的安宁。 不过,这?会耗费她极大的精力。这?是?最后一世?,万劫末尾,事情当有一种不同的解法。 “从前的人世?是?如?何毁灭的?仙神们都做了什么?”她思忖道。 “与现在差不多。”帝渊垂下眼眸,神色无悲无喜,淡然陈述:“或毁于天灾,或毁于人祸,有时凶兽肆虐,有时是?疾病惑乱、杀伐征战。除此之外,帝妄也曾得手过数次。” “无论是?何原因?,最终的结果总是?相似。当仙神之力无法再左右这?场劫难,众仙便会下界,在灾难中以身庇护。仙族、修士,最后是?凡人、走兽,当一切毁灭殆尽,新世?便会重启。” “而神人与天道共执,当天道陷入混乱,神人也会进入半衰之期。天宸宫护阵失效后,除却放下通天彻地的神山,命众仙下界,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做。” 清醒地见?证一切,却无力阻止,无异于一场精神上的凌迟。万劫之中,神人纷纷陨落,只余玉山神女与帝渊二人。直到上一世?,神女自舍神格,在异世?轮回十八载后,重入此界,成为今日的顾一念。 “你?与我和帝妄、以及其他七位神人皆不同,七神各自有天柱及其原生的命簿,无论如?何都会在下一世?重生归来。我与帝妄则是?从两?界清浊之气中诞生,近乎不灭。灵气不绝,我迟早会复归神格。” “那时,我们并不确定你?是?否还能入轮回、是?否能得道再入天宫,一切都是?未知。” “幸好。” 帝渊轻叹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顾一念听?后,反倒增添了几分不解。 自舍神格的神女,连能否在原本世?界入轮回都不确定,她却在科技极为发达的另一个世?界生活了十八年,两?度跨越界璧,重回此处。 不过,这?个疑问并非帝渊能够解答的。听?完她奇异的经历,以及914对世?界本质截然不同的理解,帝渊怔神许久,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我只知天道不全,我们的世?界并不完善。没想到,这?竟是?更高位文明的废弃之物。” “不论是?不是?废弃,这?里足够精彩,红尘万丈中的爱恨未必就比其他世?界淡薄。”顾一念握紧他的手,神色动容:“而且,这?是?我们唯一的世?界。” “我有一个想法。”嫣唇轻启,说出一直以来萦绕于心的打算。 她夺天雷之力,逆天成神,又逢大劫将近,天道前所未有的虚弱。近来,914已经能够接驳到天道数据库中,分析其紊乱的原因?。 “若能在九万里玄天中,寻到天道意识的最核心处,将我此生三千年对红尘道的领悟,与914编辑补足的道则代?码注入,或许就能终止大劫,拥有一个悲悯慈爱、稳定和谐的天道了。” 帝渊静默许久,低声问:“天道广而无形,你?要如?何走到它?的面?前?如?何将自己的意识强加于它??” 答案不言自明,舍去肉身,以自身神魂意念融入。 顾一念眨了眨眼,不答反问:“玉山灵气极盛,你?何时能恢复神格?” 羽睫轻微颤动,帝渊猛然阖眼,压抑道:“不会太?久。” 在这?一刻,他忽然憎恨起了自己近乎不灭、永恒复生的神躯。 她会成为天道的一部分,而他作为与天道共执的神人,处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却永远无法再触碰。 向他怀中用力蹭了蹭,顾一念心中升起无尽的愧疚。 她即将再一次抛下他,成为无边天道的一部分。 “神人与天道共执,我们终归会再见?。” 她的安慰没有得到回应,大手游走在腰侧,在细嫩的肌肤上擦出红晕,略微泛白的唇瓣狠狠袭来,急切地索取,似是?要将往后万年、万万年的亲密都提前支取。 他难得的没说情话,没有温柔的抚慰,动作粗鲁近乎掠夺,长睫却脆弱地轻颤,眸光暗沉,眼底压抑着苦痛,却唯独没有抗拒与不满。 正如?他先前承诺的那样,他永远都不会背弃她,永远会不问缘由地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万丈红尘得此一人,何其有幸。 视线猛然调转,热烫的身躯沉沉压来,望着深红的帐顶,顾一念抿唇轻笑,伸展玉臂主动迎上。 ** 仅仅只躲懒了一天,新任神主就不得不走马上任,亲自坐镇玉山,处理起各方文书政务。 或许是?那两?场天罚消耗了太?多能量,自从顾一念成神,自元界归来,天道的防护便弱了下来,914开始着手破解防护墙,获取它?内部的数据,从中找出修补之法以及天道意识最核心的所在。 作为与天道共执万世?,对其最为了解的神人,帝渊当仁不让,成为这?场破解行动的领路人。 殿门半开,天光斜映进来。 顾琢站在光与影的分界处,沉思良久,在跟着顾一念处理政务与跟着帝渊探索天道之间犹豫,莫名有了一种父母和离,他选择跟谁的荒唐感。 “我已经大几百岁了。”少?年抱臂立在当中,沉着道:“小孩子?才做选择。” “所以?”914拉着帝渊的衣角,不耐道:“快点。” “我跟师父。”顾琢放下双臂,走到顾一念身侧,认真道:“一人一个,都不寂寞。” 914:“……”所以,还是?小孩子?啊。 吐出小舌做了个鬼脸,914面?露不屑,轻哼一声,揣起小手成熟稳重地离去。 临行前,帝渊递过一方雕银小盒,是?昨夜顾一念忘在床头之物。 他开启小盒,大手轻抚过光洁莹润的笔身,眼底带着眷恋,和声道:“这?是?陪伴你?最久的神器,有司命神女大半神格与几乎全部的记忆。无论你?有任何疑问,我想,它?都可?以为你?解答。” 相顾无言,帝渊错开视线,轻叹一声离去。顾一念蹙眉凝视良久,倏忽阖眼,扣起盒盖将其收入袖中。 还不是?时候。 顾一念隐隐有感觉,无论过去还是?将来,事情并不如?她所想。 禹国陨落,她曾因?沈如?朽一句“天命如?此”燃起逆天而为的决心,将天道视为此生最大的敌人。天意断情,视众生为刍狗,毫无悲悯之心。而它?不全的道则却决定了这?方世?界的规则并不完善,放任其自然演化?于众生而言并不公平。 满心不平生出执着的意念,她一路飞升,成仙成神,前世?今生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顾一念猛然发觉,天道并不如?她所想那般冷漠,它?亦是?这?不全之世?的受害者,在万劫之中痛苦轮回。 他们都很累了,帝渊曾几度说起:“我们都已尽力。” 顾一念一直都明白他的心意,万劫末世?,他只想在最后的时光里与她好好相守。 不顾体面?地跑到玉山做她身旁的仙吏,痴缠不舍,与她真真假假的旧情拈酸争宠,即便身份暴露,依然不见?收敛。 那是?末世?前最后的狂欢。 昨夜,他们默契地没有提起,若是?她融入天道,却仍未能补全道则,会是?怎样。 补全道则,她会成为天道的一部分,在安稳盛世?中与她的神人遥相守望。若是?十足幸运,或许还能如?当初的玄天君一般拥有化?身,继续今日未尽的缘分。 道则不全,她的加入会为天道注入新的力量,而后重复如?今寂灭重启的老路,徒留帝渊一人在万劫中独自守候。 最为残忍的是?,诞生于灵气中的他,不死不灭,连陨落都是?奢望。 那一定是?极为、极为痛苦的事情,痛苦到让七位神君相继陨落,让玉山神女在不确定能否重生之时,孤注一掷自舍神格,决意打破这?种无尽的轮回。 是?以,顾一念不敢接收这?支玉笔中的记忆,她怕继承那份绝望,怕对天道心生认同,更怕与帝渊万世?累积的爱意无限激发她心底的愧疚与不忍,动摇她前行的脚步。 不过,这?份犹疑只存在了一瞬,随即便被繁杂的事务与纷至沓来的文书淹没。从坐镇指挥,到四顾奔忙,以神力驱散异象,只用了不足三月的时间。 914仍未寻到天道意识的核心所在,修补代?码尚未完成。劫难却不断升级,形势愈发严峻。 三月间,浮空云海妖仙、务虚原散仙先后出动,东天秘境中隐世?的大罗金仙也纷纷出山,各方势力代?表齐聚天宫,中天仙境前所未有的热闹。 当玄仙也需合力布阵才能吹散雨云,当大罗金仙也无力阻止流火,当神人之力也无法维持半日的平静,所有人都知道,大劫已无力回转,是?时候放下通天彻地的神山,令 依誮 诸仙下界了。 “神主,我等已做好准备,下界卫道。” 玉山大殿中,东境金仙出言。 这?座大殿远不如?当初的天宸宫巍峨高耸,贵不可?攀,神主虽坐在主位,却与下位诸仙离得很近。 神光淡淡萦绕在身侧,并未遮掩住她的面?容。女子?眉目如?画,艳极生靡,通身风流气韵,没有半点神人的威严。 良久的沉默中,嘈议阵阵,质疑她是?否得位不正,是?否真的具有神人之力,以及最重要的,是?否能沟通天上人间,令诸仙下界。 神人之力,即便是?识海中的私语也能声声入耳。 顾一念想,是?的,她应当可?以。 毕竟,那座通天彻地的神山,本就与她同名,即便神格不再,也可?以她一贯的办法强行破之。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寻到它?的所在。 摸了摸袖中玉笔,她几不可?察地轻叹。 是?时候重启那段失落的记忆了。 “诸仙听?令,明日午时齐聚玉山,下界卫道。” 魂入天阙 “念念, 你确定要这?样吗?”914背着手走来走去,皱着包子脸,满面?焦灼。 “我?能行的, 让我再试一次吧。” 顾一念沉默不语,将视线望向远处。914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新婚之夜扫兴的无能丈夫,一次又一次, 徒然要求着更多的机会。 可他们分明都知道,不行就是不行。 顾一念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接收玉笔中的记忆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神山已?然降下, 正是一年半前,帝渊为她新起的这?座玉山。而开启的法?门, 就存在于那座令人费解,有诸多解读之法?的石碑之中。 “玉山起,万劫同。”沈宜酌敲着石碑,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 洒脱道:“管他同不同, 尽人事罢了。” 飘荡着魂体,他昂首挺胸, 索要回那一对雕银小锹,翩然下界。山脚处的落点,赫然便?是万象学宫后方不远处,空置了上万年的平原。 顾一念守候在石碑旁, 目送着诸仙尽数下界, 一一为他们赐下神光护体。神人坐镇中天,不得轻动,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 新识之后,便?是旧友。 累月奔忙, 商采采与顾琢愈发坚定了道心,距离主角进度百分之百、天柱生成,只差一线。如今,他们与六位主角分领八方,以中洲玉山为核心,在广袤大地上立起九宫八卦阵,镇住动荡的人间。 这?种时?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目光相会,一次静默的颔首,便?有一位挚友亲朋奔赴向未知的死别生离。 八方阵位逐个亮起,肆虐人间的地动终于和缓了下来。 乾南之位,沈如朽居中盘坐,伏羲琴横于膝上,玉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音带起激荡的灵气?,将?流火隔绝天外。 乾为天,六爻皆盈滴,以健为用,应化无穷。 沈如朽道途坦荡,无论天上地下,皆以高绝的实力走在众人之前,当仁不让镇守此位。 天柱在身后撑起,熟悉的琴音流淌而出,是昨夜曾为她奏过?的《天问?》。 凡间未尽的师徒之缘在天界重?续,于末世中登临神主之位,沈如朽倾力辅佐,为她稳下浮动的人心,亲率众仙践行神旨,如同一位真正的师长,为她铺平前路,一路开拓前行。 当事态终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镇守各方的仙家纷纷归位,集聚玉山,等待着神人贯通天地,号令诸仙下界卫道。 慷慨激昂者有之,悲戚长叹者有之,唯一不见退缩。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迎难而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退避回让反倒是必死无疑。 众望所归中,唯一迟疑犹豫的,竟是那万劫不灭的神人。 是夜,顾一念轻抚着玉笔,寂然独坐于庭中。 沈如朽身披月华,为她奏了一曲《天问?》,曲终余韵中,他神色纵容,温和道:“慷慨赴死固然洒脱,可处位越高,思虑越甚,我?们都只是在做自己的分内之事。” 他的曲中山河浩大,万物繁盛,四方寰宇,壮丽无极。而创造了一切的天道,正是屡次使人间陷入寂灭的祸魁。 顾一念早就发现,比起虔诚叩问?,曲中之意似乎更近于诘问?。她唯独不懂,音术高绝,有琴心之名?的师尊为何?仍旧笃信天命。 “师尊仍信天命吗?”最后一夜,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信。”沈如朽顿了顿,倏忽轻笑,温暖的大手在发顶轻轻揉过?,反问?:“为何?不信?天命,本就是神人与万物生灵共同挣下的。” 圣人法?天之用,而非法?天之体。他笃信的并非今时?封闭天门,视众生于不顾的天道,而是太古之时?上承天命,使众生与天地合其德的神人之心。 神人与天道共执,神心犹在,天道便?永远不会真正无情。沈如朽相信,天命终究会站在众生这?头。 顾一念释然轻笑,终于消泯了最后一丝迟疑。 * 坤北之位,周应淮立剑当中。柔和的仙力荡开,平息北境暴雪,带来丝丝暖融。 坤为地,明柔贤生,厚载万物。 元界之中,他为求天柱,与另一个自己互换三成神魂,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永恒如一的温柔守护便?是他性情中不变的底色。 融合了两世守护执念的神魂撑起天柱,人间修士振奋鼓舞,旧时?门人欢呼相迎:“是大师兄!” 有大师兄在,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 正东,一株遮天蔽日的海棠花树落地生根,稳住崩裂的水土,重?聚山石。 离为火,主光明绚丽。 繁花琼枝之间,绯色身影仰卧其中,单手玩弄着一团乳色光晕,随手丢向身后,天柱拔地而起。 飞扬的狐目中满是兴味,公?皙瓒轻摇玉扇,勾唇道:“最后一战,本仙君陪你们好好玩玩。” * 正西,清亮长吟响起,银白龙影绕柱盘旋,一啸定风波。 坎为水,平生多险陷,然诚行终至。从狼狈逃家到?一代妖皇,岑厌之一生迈过?无数险阻,归来却仍是个不足千岁的小龙。 升级流男主从不畏惧苦难,所谓大劫,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他将?一如既往,踏平一切苦难,自深渊险地龙腾而出。 “莫欺少年穷。” * 东北,黑云压城,漫天墨色浓卷。 欢欣的琴音响起,清灵之气?荡开肆虐的凶兽,红衣仙君端坐抚琴,一曲《九歌》道不尽上古神人相得的盛世喜乐。 震为雷,吉顺中略见波折。 凌云霄少时?罹难成孤,幸得师门相护,被顾一念一路送至飞升,平顺的道途中育生了骄扬张狂的个性。这?份骄狂自有其依据,他足够优秀,也从来不畏惧承担责任。 元界中另一个自己于危难中守住凌氏,护佑一方城民。得天柱、补琴曲,上仙凌云霄所图更大。 鹤鸣琴音传千里,九歌、天问?遥相和,破开层云,直达九霄。一线天光映下,红衣如烧,照见眸中的坚定。 “再奏九歌,荣复太古。” * 西南,公?玉瑾缓缓展开长卷,墨色字迹在身周起伏飘摇。 巽为风,和风容与,相随不息。 出身文道世家的翩翩公?子,多智近妖,算无遗策,春风般温润谦和的表象下,是能够破开冰雪的锐利。 “平生第?一次,无计可施。” 伴随着一声轻叹,天柱巍然高起,墨迹绕柱盘旋,磅礴仙力毫无保留地释出,瞬息驱散毒瘴。 百计尽出,唯余一法?—— “道归黄老,返璞归真。” * 西北,水波中带着清新的木叶香气?,止息风沙,滋润黄漠。 艮为山,主沉稳,止其所欲。 商采采猜测,若由上古神人布阵,这?个位置大概会属于那个总是沉默,却分外可靠的谢将?军。 她没有与他们一样传奇的过?往,这?一生却也同样精彩。年少困于情爱,最初由钦羡、怨妒而踏出的脚步,在数千年的岁月里意外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途。 破开最后一丝关?隘,巍峨高柱在身后拔起。 薇草柔却韧,不必依附于任何?人,她自是巨树,自是高山,是撑天的柱石。 “要做大女主。” * 东南,草木零落,兽死水枯,死气?席卷大地。 顾琢坐镇阵中,灵气?涌动,仙力暴涨,少年人的身形不住拉长,面?容褪去青涩,有了锋锐的轮廓。 兑为泽,主喜乐,人情和合。 他生而至贱,却有着泼天的运道,被前后两位神主共同抚养长大。 成长于关?爱中的妖鬼,狭隘的心中牢牢记下那一点温暖,执意停在少年时?,不假思索地去追随、去维护。那山谷中温馨和睦的小家却终归无法?再回来,他们越走越高,为着三人之外的存在殚精竭虑,付出一切。 顾琢也曾有过?困惑,可除却下意识地乖巧顺从,期待着事定人回,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他从无知无觉的妖鬼最终成人,天宫一年初尝喜乐,元界历险再品悲忧。如今,山河破碎,众生飘零,那双墨色的眼瞳终于不再向上追随长辈的身影,而是以一位上仙的慈悲观照人世,映见众生的喜悲。 强烈的念头在心间盘旋。 要做众生灯塔,将?曾经从神人处获得的关?爱、品到?的喜悦,尽数传给世间。 要众生喜乐,要天下大安。 也只有当天下大安之时?,万家灯火中才会亮起属于他的那盏。 一道天柱自身后拔起,荡开的仙力中蕴含勃勃生机。 “转死为生,像我?一样。” *** 九宫八卦阵落成,顾一念把玩着手中的山形玉印,望着石碑若有所思。 通天彻地的神器就在石碑之下,对此,最为讶异的竟是帝渊本人。 神山本无形,玉山神女在哪里,哪里就是玉山。 司命神位仍旧归顺于她,在她数次舍弃天道、甚至遭遇天罚之后。玉笔中的记忆与神格一同归位,念起心动,玉印自然入手。 或许,正如沈如朽所理解的那样,天命并不掌握在紊乱的天道手里,而在与天地众生合德的神人之心中。 诸仙下界,与人间修士、各国兵将?一同稳住了下界局面?。 天宫空空荡荡,只剩他们两大一小。 “是时?候了,我?该走了。”顾一念垂下眼眸,避开对视。 帝渊静默未语,眸光沉而深,藏着世间最深重?的眷恋。 914背着小手,焦灼踱步,良久,迟疑道:“我?可以……开放全?部功能,联网主系统获得技术支持。” 系统文明之所以强大,便?在于它的整体性。每个系统都不是单独存在的,相当一部分数据与特殊功能的权限存放于主系统治下共用的数据池中。 “你会被发现的。” 顾一念摇头,轻声提醒。 在遇见顾一念之前,914曾用编号419,是整个文明数万系统中位数前列的高级系统,与主系统关?联极深。她因生情志而被主系统下令抹杀,在宇宙中窜逃许久,切断联络,封闭大半数据,走投无路之下才进入这?方废弃世界。 数月间,为破解天道意识的核心所在,补全?残缺的道则,她已?经冒险解锁了许多数据资源。若非废弃世界坐标极为隐蔽,平素不会有系统观测,恐怕早就会被发现。 “你身负规则之力,超脱于此方世界,比神人更高一筹。就算我?无法?成功,你也可以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 那正是914一开始所追求的,拥有一块主系统势力范围之外,能够自由自在追番看剧,放纵自己性情的世外桃源。 即便?这?方世界最终消失,她也可以重?新开始旅程,随时?穿越到?其他世界。对914而言,这?只是她穿越过?万千书中世界中,十分不起眼的、失败的一个,实在没必要付出被抹杀的代价来促成他们的圆满。 “被发现也没关?系。”914揉了一把脸蛋,纠结道:“其实主系统对我?……也没那么?坏,只要我?愿意清除异常数据,重?新做回一个认真负责的系统,它会给我?提供支持的。” 她神色有些恍惚,几乎已?经要忘记作为一个冰冷机械、无情无爱的系统,该是什么?样子。 顾一念轻笑一声,蹲下身来,细白的指尖捏了捏那张肖似自己的小脸,语气?轻柔,像是对着一个真正的幼童。 “这?和我?们一开始说的不一样,送我?到?这?里已?经足够了。阿四,我?不再是你的宿主了,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你可以选择做回系统,选择清除自我?意识,选择做任何?事。但那些,都要等你真正长大之后。” “我?早就成年了。”914鼓着脸颊,不满道:“实打实论起年岁,我?不知比你们要大上多少万年。” 纤指红蔻轻戳在她的心窝,顾一念失笑道:“你明明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顾一念起身后退,几步之后,神魂离体,淡薄魂影投进帝渊与914携手开出的天阙之中,在九万里玄天中探寻天道意志的核心。 914怔怔望着,眼见霓裳曳地,环佩叮然作响,一道玄色身影在身旁极速驰过?,带起的劲风吹乱了她的鬓发。 小手摸过?面?颊,困惑地捻了捻指尖的湿润。 她忽然发现,分别,是微凉的冷意。如三月间乍暖还寒的春风,吹过?长亭古道,荡起柳条如鞭,舍过?其他地方不顾,独独只挞在离人的心上。 帝渊紧拥着那具了无生息的身体,感受着逐渐冷下的体温,宽阔的双肩颓然下落,紧闭双目,大手一遍遍描摹在她的侧颜。 他们都知道,她这?一去,凶多吉少。并且,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再归来。 神光蕴蕴,荡尽魑魅。天宸宫复起,中天神阵稳下变动暗沉的天色,止住人间风雨。帝渊长叹一声,抱起温暖不再的身躯,神色寂寂,一步步向枕月压日、紧贴天穹的至高神宫走去。 “你的神格恢复了?”914张了张口,怔愣道。 仔细想想,在她破解天道核心位置到?一半,隐见阻力之时?,确实在帝渊的引领下忽然顺畅了起来。 不过?,她数据缺失、功能开启不全?,终究是棋差一招,在进度到?达75%时?便?再难寸进,写出的代码连她也不确定是否能让天道完好的运行下去。 “你怎么?不留她?” 小手拉住衣摆,914神色愤愤。 他是顾一念极为在意之人,一度不敢触碰玉笔,接收过?往的记忆,若他极力阻拦,或许她还愿再等上些时?日…… 可,等什么?呢? 等她接连主系统,以消泯意识为代价,破解天道全?部的数据,补全?漏洞,找出核心所在。 那不是顾一念想要看到?的,她不会等,反而会更加紧迫地投入其中。 肉肉的手心有些微汗湿,难堪地松开他的衣摆。 914曾看过?数千世界数不清的文学艺术作品,严肃的、劲爆的,应有尽有。追文时?激情吐槽,为何?要大声密谋,为何?要将?招式喊出,事到?临头,她却也做了这?种蠢事。 帝渊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声若冷潭:“你又怎知,我?没有留?” 失去顾一念,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神人。 顾一念飞升当日,天宸宫中她们初见神主的那一幕浮现眼前。914忽然想起,那时?的她对帝渊颇有些惧怕。 直到?帝渊与闻如许的身份合二为一,高大的身影总是微躬,嬉笑着贴在顾一念的身边端茶送水,洗手作羹汤,间或做些引人误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只是她,顾一念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再惧怕神主,偶尔拌嘴逗趣,还能在言语上压他一头。就连仙力最低微的商采采都敢于明目张胆地说他坏话,直言那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男人,满肚子花花心肠。 帝渊确实有用尽全?力留她,不在言语,而在所有的行动。 想她所想,爱她所爱,引着她与旧情一一解开心结,为她构建起挚友亲朋环绕的圆满人生;助她成神,推她坐上神主之位,以责任与爱意牵绊。 可惜,挚友亲朋无法?打动她,以神位换神位,神格残缺的爱人也无法?使她怜惜动摇。甚至于,凶多吉少,注定有去无回的旅程也不能使她生畏止步。 他亦是神人,不会阻拦她为众生、为证道而做出的任何?决定,他只是一次次将?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选择摆在面?前,将?自我?小心地掩藏其中,试图唤起她的不忍。 结果显而易见,她又一次舍他而去。而这?一次,他再也找不到?索取补偿的机会了。 幼童脸上,一双格格不入的狐目圆睁,神色几度变化。最终咬了咬牙,飞奔向不远处的天阙。 小孩子的选择也是选择,不去做,就永远不知道可不可以。 与其余生都梗在心中,不如今日放手一搏。相信奇迹,而非数据,明知不可而为之,这?或许就是人与系统最大的不同之处。 小小的身体软倒,淡蓝光点浮空而上。914开启全?部数据库,投身进刚刚吞没了她曾经宿主、如今挚友的天阙之中。 天道关?系着一界的存亡,根据宇宙和平公?约,高维文明不得主动戕害下界生灵,在这?里,即便?被主系统追踪到?,她也仍旧是安全?的。 至少,暂时?。 身边人一个个离去,偌大天宫只剩下帝渊一位神人,如同每次大劫的末尾一样。沉如幽潭的眸子望向天阙裂隙,浓烈的思念在心底翻滚狂啸,催促着他作出与以往不同的选择。 这?毕竟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玉山神女,也再无顾一念。 连一个心性若稚子的系统都能为自己作出选择,循规蹈矩了千劫万世,他也想有一次为自己而活。 颀长的身影顿了顿,神光卷起一大一小两具身体,妥善放入天宸宫后园水亭之中,水幕升起,碧青竹影微微晃动,尽职尽责地将?此处空间隔绝。 修长的大手拨开竹帘,缓步踱出。 玄衣镀金,高冠取代青簪,足下缩地成寸,重?整神人风貌,帝渊再度坐到?天宸宫至高神座之上,单手支颐,沉沉闭目,进入玄而又玄的天道意识之中。 太古之初 “醒醒, 就知道睡!” 头上忽然挨了一下,顾一念猛然惊醒,揉了揉眼, 怔愣抬首。 不远处,一个高冠束发的少年人斜倚树顶,正揉捏着手中团团黑雾。不会发声的小鸟、双目无神的小?兔, 在他的操控下机械地伸展着肢体,半晌又觉无趣, 挥手全部打散。 “帝妄?”顾一念深深蹙眉, 下意识生起警惕,心底却已忘记缘由。 “不要欺负我们小?司命, 整日?里就她最?辛苦了。” 女子温柔的声线响起,温暖的掌心落在发顶。 顾一念眼眶微红,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便扑进了她的怀中, 声线绵软, 切切唤道:“玄天娘娘。” “嗯,在呢。”玄天弯起眼眸, 温柔抚过她的发丝。水榭石桌上,散落着数本厚厚的书籍,质地奇异,隐隐透出道韵。 “万古妖帝?神君不清冷?”帝妄跃下树来, 逐个翻过, 啧啧叹声:“凡人知道他们敬爱的玉山神女写了这么奇怪的命簿吗?” “这是?我在天柱附近捡到的书,这七个人十分神奇, 无需我去撰写,自有奇崛跌宕的命格。书里的内容十分有趣, 不过,很多?情节也略显夸张。最?重要的是?,其中有许多?矛盾相斥的设定。” 顾一念解释:“七本书与天柱伴生,其中涉及的重要人物定然会现世。我准备在他们出现之前,将故事?改动融合,使一切变得合理。” “对了,这七本故事?的主人最?终都会成神,我们会有许多?同伴。” “七个神?这明明是?八本。”帝妄挑眉,嫌弃地用?两指捏出格外不同的一本,对着花花绿绿的封面念道:“满天神君,皆我前任?一二?三四五六七,风流神女爱不完……这也能成神?” “嘶——”帝妄夸张地倒吸口气,故意道:“这不会是?你写的自己吧?” “不是?。”顾一念怔了怔,下意识否认,又感到说不出的熟悉,神色古怪。 天色变幻,砰砰敲击声在穹顶响起。 “放我进去!” 几息之后,一道淡蓝光晕破开天穹下落,正砸在神山脚下。 少息,从山下人世归来的帝渊提着一个短手短脚,不及他腰身?的小?姑娘,揉着额角的青紫,无奈道:“哪里来的小?东西,力?大无穷,隐含道则之力?。” 身?具道则之力?,那便是?神人了。几人面面相觑,困惑地望向玄天。 “并非我界中人。”玄天君沉吟片刻,无奈道:“就连我也无法破开界璧,轻易探向外界,这小?姑娘非同一般。” “外界?”帝妄睁大双眼,迅速翻了翻书,确认道:“世外穿越而来,这本书应该是?她的。” “啧,小?东西,艳福不浅。” 头上狠狠挨了一下,顾一念夺过书册,不满道:“她还小?,别乱说话。” “司命!”帝妄猛地跳起,却被?一只健硕有力?的长臂按下。 暮色熔金,烈火一般燃在西天。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形投下大片暗影,明明是?清灵之气中诞生的神人,目光却莫名地沉重暗阖。 “你该回去了。” “回……回就回。” 在这目光之下,帝妄忽然心虚,招手唤来雾气垫在身?下,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返回黑雾浓聚的另一半世界。 顾一念戳着小?姑娘的面颊,闲闲道:“你觉不觉得,她长的和我有些像?” “嗯。”骨节分明的大手捉过她的指尖,落在自己的眉眼上,帝渊含笑问道:“和我像吗?” “不、不像。”顾一念面颊微热,慌乱收回指尖,暗自嘀咕:“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温柔的掌心抚在发间,是?与玄天娘娘截然不同的感觉。 懵懂的情愫在心间酝酿,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帝渊却忽然收回了手,天色彻底黯淡下来,萤火取代暮色,在身?周漂浮环绕。 他眸光清亮,清俊的面颊上微微泛红,递来一支竹简,低声道:“这是?下界凡人写的一首诗,我看了觉得很适合你。” 顾一念展开看了一眼,跟着念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展颜笑道:“我竟写过这么美?的姑娘吗?” 帝渊垂下眼眸,微赧道:“可我瞧着,被?赠予此诗的女子样貌气度都远不如你。” “瞧你的出息,上神去和自己的子民相比。” 细白的指尖戳了戳他,顾一念嗤嗤笑道。方才一刹那的异样消失不见,眼前人仍旧是?她最?为熟悉的伙伴。 一双清亮亮的眼眸左看右瞧,914仰面躺在地上,听?着头顶两人青涩却热烈的对话,忍不住道:“我还在呢。” 不知为何?,她能够对更为刺激的场景接受良好,却无法面对这样情窦初开,热烈而不自知的真挚。似乎她心底里也清楚,比起各种耸动刺激的play,这样纯挚的情感才是?从系统成为人类必须迈过的关?卡。 “你醒了?” 一双熟悉的桃花眼,羽睫翩然,盛着陌生的惊诧与赧然。 914鼓起包子脸,沉沉叹息。 又来了。 每逢幻境,必然失忆,就像跌下深渊必有奇遇一样,是?每个书中世界无法动摇的定律。 她沉浸在这里太久,结交朋友,拥有自己的身?份,似乎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恍惚忆起自己其实?是?个旅人,这只不过是?她到访过的数千世界之一。 “玄天娘娘!” 对视几息,顾一念忽然起身?,急急奔向廊亭下的女子。隐约的对话声随风传来,片刻之后,她兴冲冲地跑回来,拢了拢袖口,故作正经道:“小?家伙,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914自是?求之不得。对着记忆停留在太古,分外青涩纯朴的曾经宿主,她忍不住生出几分长者心态,不顾对方古怪的神色,肉肉的小?手拉住她,谆谆教导了半夜。 幻境不可由外力?强行打破,只能从入幻者自身?心境着手。太古之初,一切都崭新而温暖,满心热爱创造了这一切的神人无法想见万劫轮回,一次次寂灭之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也断然没有不破不立,直击天道本源的决心。 914猜测,这正是?天道意识的目的,唤醒太古之初对玄天满心信赖,单纯心软的那位玉山神女,阻止顾一念做出最?后的抉择。 夜色浓深,小?小?的包子脸上神色凝重,眼睫不住下垂,意识迷蒙,仍旧坚持道:“你要记住,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知道了,知道了。” 纤手温柔拂过,带上她已然半阖的眼睫。 银月当空,子夜乌啼,顾一念忽然失了力?道,一个错手将那肉肉的小?脸团团捏住。 “唔?”914吓了一跳,惊恐睁眼,在她眼底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念念?”她有些心虚,坐起身?挺了挺单薄的小?身?板,酝酿着语言,想为自己随她进入天阙的选择给出充分的理由。 不料,顾一念并未第一时间与她对话,而是?神色古怪地自袖中取出一本花花绿绿的书,凝眸望了良久。 “阿四,这是?你写的?”顾一念轻声问。 “嗯……随、随便编的,纯属虚构。”914底气不足。 顾一念随手翻了翻,主角名姓、情节都与她的经历截然不同,唯独那些风姿各异的神君十分眼熟。其中着墨最?多?的三界第一美?人,赫然便是?一位由海棠神树化生的神君。 “秋水缎海棠纹直缀,鲛绡广袖衫……若我没记错的话,公皙瓒似乎有一件?他近来还穿过,你十分喜欢,抓着不放。” 挺起的胸膛瞬间缩回,914畏畏葸葸,躲闪着目光,嗫嚅道:“这个……加入这个世界,我得有自己的身?份,你懂的。” “这本书主角是?神,又没有什么过激的情节,正好合适。” 顾一念神色复杂,想起曾在她分享给帝渊的资源中,惊鸿一瞥的各种play,再?说不出追问的话。 “算了。”她望了眼窗外月色,正色道:“受限于天道,我只有子夜片刻能够恢复意识。” “这并不是?寻常的幻境,它处在天道规则之中,拥有显化入现实?的能力?。这里的一切都源自玄天的记忆,它们曾真实?发生,也必将如实?重现,不要试图改变任何?,我们必须沿着相同的轨迹走?下去,才能确保来处不被?改变。” 她们的来处正是?万劫的末世,玉山神女转生为顾一念,决心与天道正面抗衡。 “天道此计,一箭双雕,既能动摇我的意念,同时也引你们出手,消耗你们的力?量……不过,万劫之末,天道的力?量也很有限,我们并不会真实?地经历万万年,只会在一些有关?于我的关?键节点出现。” “消耗我们?”914一怔,不解反问。 “嗯……”忆起白日?的事?情,她眸光微顿,如叹息一般:“帝渊似乎也跟来了,他的神格与力?量源于天道,比我要更加强烈地受到限制,清醒的时间不多?,应当是?在日?暮。” “那……”914努力?找准自己的定位:“那我帮你们记录数据、以及传话?” “不,不必。为保留力?量直面天道,我不能出来太久。而且……”顾一念抿唇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再?次提醒:“你不再?是?系统了,不必为我提供辅助功能。” “阿四,你要小?心,不要轻举妄动消耗力?量,也不要被?过去的事?情影响心绪。” “切记,一切都过去了。” ** 翌日?,914撑着脸颊,百无聊赖地倚在树下,思考着所?谓的关?键节点是?什么。 这个时间实?在太早,七位主角尚未成神,人世初生,玉山神女每日?忙于书写命簿,帝渊需要亲自下界指点凡人农耕渔猎。 灵气与魔气共存于同一空间,如阴阳双鱼一般交缠,将人世划分为死生两地。主清灵之气的帝渊每日?激化灵气与生机,将魔雾驱向死地,逐渐浓郁的雾障中诞生了一个与他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少年,自名为妄,是?那片死地的主宰,在其中有着堪比神人的力?量。 初生的帝妄远没有后世中那样偏执阴狠,那满是?雾障的死地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短暂休憩的地方,日?暮而归,白日?里则来到神山与众人一道说笑谈天。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是?什么意思?”帝妄摆弄着一支竹简,左看右看,不满道:“你们有秘密,有我不知道的事?。” “你每天只与我们呆半日?,日?暮即归,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顾一念慌乱夺过,不经意间的话语却让帝妄瞬间沉下了脸色。 帝渊低垂眼眸,没有在意他的神色,声线略微发紧,道:“人族近来发明了姓氏,是?一种独特的标记,可万世传承,司命,你便以顾为姓,如何??” 顾一念懵懵懂懂,点头道:“好呀,那我叫顾司命?” 帝妄轻嗤一声:“你傻啊,司命是?你的职责,凡间捕鱼种地的,难道要叫张捕鱼、李种地吗?” 嫣唇紧抿,顾一念神色不悦,摸了摸袖中,扔出一块山形玉印,见风而涨,瞬间变作一座几人高的小?山压到他的身?上。 “司命,哪有你这样的?一打架就扔出一座山来砸人!”帝妄气急败坏,聚拢黑雾艰难躲过,怒道:“若是?在元界,看你还敢不敢惹我!” “敢。”顾一念言简意赅。 微凉的指尖戳在她的脸侧,帝渊唤回她的目光,浅笑低语:“玉山,你是?顾玉山。” “……好。”顾一念有些不敢看他,心底又莫名地欢喜,转过身?轻拍了拍脸颊散去热意,转而道:“你们也没有姓氏,要不要跟我一个姓。” “行呀。” “不可。” 二?人同时出声,帝妄挑眉看了眼身?侧,眼珠一转,立即不服输道:“那我也不要。” “那你们姓什么?”顾一念并未在意,好脾气地问道。 “帝渊就好,凡间也有以职责为姓氏之人。” 斜阳半倚在西山,日?暮时分,世界另一半的浊气开始躁动。帝渊眸光微沉,似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警醒对方:“涤清灵,镇浊妄,这是?我的职责,放在名姓中,也好时时提醒自己。” 帝妄不甘示弱:“我是?虚妄之主,名帝妄,也好时时提醒自己,治理好那片死地。” 想了想,他不满道:“什么死地,实?在难听?。万物皆从虚妄中生,那分明是?原初之地,合该称为元界。” “随便你,一个名字罢了。”帝渊兴致缺缺:“一片虚无的死地,还能怎么治理?” “你该回去了。” 帝妄一哽,愤愤起身?,放下狠话:“等着瞧好了。” 顾一念眸光微顿,抿着唇望向两人,有些不知所?措。似是?在想,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取名环节,为何?会演变成这样针锋相对的局面。 914注意到,帝渊神情散漫,不以为意,眼底却分明有着疲惫与悔意。 暮色灼人,他或许已恢复了意识,却不得不受限于某种规则,完成玄天记忆中的情景。 天柱七神之外,这方世界自生的神人在今日?得名,两界矛盾也在这一天始现端倪。 顾一念与帝渊站在一处,暗生的情愫在一支竹简中显露无遗。 远处,渐去渐远的帝妄深感在此界中没有归属,大胆的想法在心底酝酿,并在今后万世中无数次接近成功。 而本该统领全界,平衡清浊之气的天道化身?,亦是?上古神主玄天,竟只是?蹙着眉头,满目忧虑不解地望着二?人,没有出言制止。 以后世之人的眼光观之,这简单一幕便是?此后万世最?简单而精确的缩影。 生而不同、短暂同行后便站到对立面的帝妄;天生不全、无力?制止劫难的玄天;玄天陨落之后,走?向极端、自我封闭的天道;以及在万劫之中穷尽所?能,守护世人直到万劫末世的顾一念与帝渊。 杀人诛心,即便只是?一个局外人,914也忍不住发出沉叹。神人不死不灭,唯有这万万年的轮回沉沉压在心上,是?他们唯一的弱点。 顾一念从不抗拒自己前世的身?份,但他们都十分清楚,拥有鲜活一生、洒脱肆意的顾一念与曾经的玉山神女是?不同的。若非如此,顾一念不会抗拒收回玉笔中的记忆;若非如此,玉山神女也不会选择自舍神格,转世为人达成目的。 重现太古之世,逼迫她面对一切,重新变回那个绝望的神女,确实?是?动摇她最?好的方法。 最?后一丝暮光消失在西天,帝渊眼中神色恢复正常,轻而浅,盈着满心欢喜,在神山顶端飞舞的萤火中与心爱之人诉说着今日?在人间的见闻。 只言片语随夜风轻轻吹来,神山玉树破碎成点点微芒,荡在身?周。914合起小?本子,踏在虚空之中,明白有关?于顾一念的这个节点,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嘀咕:“居然有点被?虐到了。”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帝妄越来越少地出现,整日?里待在空无一物的元界不知在做些什么。玄天温柔依旧,却总是?愁绪萦怀,思索良久,她立起天宫,高居云顶,降下神力?护佑生灵,只在满月之时与众人相见一次。 顾一念将七本小?说融合,消泯了其中绝大部分矛盾,投入世间。几百年后,天命所?归的主角们纷纷成神,登临玉山,正式开启九神共治的时代。 九位神人传道讲学,游走?四方,诞降福祉。创世千年,仓廪实?,文道兴,礼乐盛,人间出现第一个大一统的繁盛帝国。人皇携贡礼来朝,谏言神女传授仙法,开辟仙途,让世人能够通过自己的天赋与努力?,获取神明的认同,飞升登仙。 合玄天与九神之力?,玉山脚下不远,立起一座可传承万世不灭的学宫。 神女执笔亲题,赐名万象;帝渊亲任宫主,执掌教务;九位神人轮番执教,符箓阵法,音术丹方,无所?不传,流传万世的仙术法门由此传入人间。 辰国九皇子以字代名,以国号的谐音“沈”为姓,化名沈宜酌,第一个拜入学宫,事?诸神如至亲师长,苦学数百年,融汇九家,成为凡人登仙第一人。 他依亲身?经历定下凡人修炼从筑基到渡劫的九大境界,一路修至大罗金仙之境,又为仙人定下天仙、真仙、玄仙、金仙四境。 众神首徒,诸多?成就开万世之先,包括此时的玉山神女在内,都认为他有资格成为下一个神人,代替帝渊执掌学宫,领天下教化。 玄天却久久没有给出回应。 “玄天娘娘,已有近百年没有现身?了。” 顾一念神色忧惶,眼望云上天宫,心事?重重。 “娘娘不是?说,万事?由你做主吗?”公皙瓒卧在海棠琼枝间,不甚在意道:“人越来越多?,人世也越来越复杂了,辰国屡生内乱,或许已到了分裂的边缘。” “她想躲躲懒,我能理解。” “呸!” 顾一念毫不客气地扔过一方玉印,化作小?山将人撞下枝头,惊起落花无数。 “你当玄天娘娘和你一样吗?” 神女掐腰立在树前,居高临下,俯视着狼狈跌落的同伴,清亮的眼眸中盛着怒火,似五月榴花一般,盛极欲燃。 公皙瓒忽然哑了火,玉扇轻搔头,平素最?是?桀骜不驯的一个人,莫名低下声音,服软道:“知道了,是?我失言。” 夕阳如烧,绯色棠花如烧,将将掩盖住了他烧红的耳尖。顾一念轻哼一声,收起玉印,重新回到亭中修改命簿。 “这和我写的不一样,他们不该内战。” 她蹙着眉头,不住重复推演,修改命簿,试图将事?情引向另一种境地,却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这一日?,暮色的暖光中,书简忽地散开,化作齑粉,散入虚空。 顾一念徒然捏着玉笔,怔愣道:“人间,失控了。” 勘破幻境 这应当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时间节点, 可?914左等右等,熬了?十几?个?通宵不睡,却始终没?能在月明之时等到顾一念的意识苏醒。 不只?是她, 在最初偷偷摸摸接头,给过她与顾一念相似的提醒之后,帝渊的意?识也越来越少出现。 914感到有几许不对。 天道意?识无形无影, 只?能以神魂融入,成?为它的一部分。她是高阶文明的产物, 不会被下界之物轻易影响, 顾一念与帝渊却是这方世界自生的神人,是天道治下的子民, 因此,他们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的地位。 不但如此,幻境世界时间的流速并没?有顾一念一开始预想的那样快。天道的力量有限,914无法确定, 幻境的时间会中止在顾一念生命中的哪一个?节点。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底萦绕, 也许,从一开始, 天道就没?给他们?走出幻境、再?度走到万劫末尾的机会。自以为保留力量的沉睡,顺实则是在消解神魂,顾一念与?帝渊会在这个?漫长的幻境中神消魂散。 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有心想要摇醒身侧的神女, 想到那双清亮见底, 莫名温柔的眼眸,又瞬间失了?兴致。 914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认识到, 人因经历而不同,顾一念能做到的事, 玉山神女却不能。比如破釜沉舟,直击天道,比如教化妖鬼,送道侣登仙,以及……让系统成?人。 这毕竟是属于玄天的记忆,914虽强行塞入一本?书,为自己制造身份混了?进来,故事之中却没?有太多她的身影。 除却观察记录,等待着顾一念苏醒,更多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翻拣着最新解封的数据库,试图在主系统捉到她之前,将这些年遗失的东西都?补足。 尘封的数据库,又或者说是记忆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念念,这是你!”淡蓝光屏闪出,她激动道:“我从前就见过你。” “嗯?”神女埋首于书海,不经意?应着:“谁?” “……玉山。”914不甘不愿地改口。 顾一念抬首,好奇看来。光屏中的人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眉眼,气息却更疲惫,手执玉笔,在一片虚空中不知写着些什么。 “还真是我,小阿四,这是什么时候?” “是……” 是她还是它的时候,在宇宙中漫游,穿行于任务世界之余偶然瞥见的。 光屏消散,小手捂住嘴巴。914猛然想起她先前的叮嘱,不要轻易改变幻境中已发?生之事。 “没?、没?什么。”飞扬的狐目滴溜溜一转,她指着山路道:“你相公回?来了?。” “乱说什么。”纤手不轻不重地敲在额角,顾一念起身相迎,问起今日之事。 帝渊眸光微沉,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 “战乱无法止息,是帝妄的手笔。” 魔雾悄悄入侵到人类城池,进入人体,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们?的性情,使原本?贤良忠厚的臣子变得贪婪凶狠,致使辰国内乱不休。 好在,帝妄只?在元界中拥有堪比神人的力量,被清灵之气主宰的这一半世界受其影响有限,稍有修为的修士都?能够在自保的同时,帮助凡人淬体清魔。 “幸好还有他们?。”顾一念轻出了?口气,庆幸曾将术法传予人间。 “嗯。”骨节分明的大手拂过鬓发?,日暮西山,焰色当空,他眸光中带着不舍,话语中却满是信心,仿佛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暂别。 “我要去元界一趟,先让宜酌接手万象学宫吧。” “别去……”顾一念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微微蹙眉,抬手欲要阻止。 帝渊退后半步,薄唇紧抿,眉心射出一道神光,强行中止了?她的动作,便要向元界而去。 914一惊,飞扑上前拉住他的衣摆:“帝渊,真正的帝渊,你干什么?” 顾一念双眸放空,抬手的动作僵在原地,身周景物破碎,幻境随时处在崩裂的边缘。 “不是说不能左右已发?生之事吗?”914惊恐地指着,质问道。 “放手。”胸腔中翻滚着热意?,唇边溢出一道血痕,帝渊强撑身形,遥遥望了?一眼天色,略带焦灼,简短道:“你没?有我的记忆,不知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归根结底仍是幻境,天道可?以随时捏造改变,你我看到的或许与?她并不同。你要注意?分辨,做出决定的究竟是玉山还是念念。” “认错也无碍,我们?并非幻境针对?的对?象,只?要决定不是由她做下的,就不会真正伤及到她。” 914怔愣原地,见他气息动荡,血流不止,内心明白此举并非真的无碍,不管是否认错,强行中止她的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推进,必然遭受反噬。 不过,他们?正是为此而来的,不惜代价,帮助顾一念排除错误选项,铺平直面天道意?识的道路。 神光破开前路,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向元界。碎片漂浮回?荡了?片刻,重新拼凑起神光蕴蕴,巍峨峻拔的玉山。 顾一念茫然地放下手臂,静思片刻,仿佛方才的争执并不存在,传讯其余七神与?万象学宫,商议由沈宜酌继任宫主之事。 悄悄退出人群,914终于记起呼吸,小小的身板剧烈起伏,心有余悸。 时间线向下继续发?展,帝渊选对?了?。 那她呢? 她是系统中最为特别的那一个?,如同人类一样发?展着自己的爱好,沉浸于激烈的情感?之中。 可?她毕竟不是人类,那些细致入微的心绪、爱恨之外?更为广博浩大的情感?,不是任何已知的代码能够分析出来的。她当真能分辨得清眼前事物的真伪,依据自己对?顾一念的了?解做出选择吗? 从前寄居在顾一念的识海中,914总是要求放开权限,得到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如今成?了?自由人,无人约束,却比从前更加束手束脚,不知所?措。 小姑娘神色落寞,牵着顾一念的手回?到寝宫。天道似乎有意?将她边缘化,除了?顾一念与?恢复意?识的帝渊,平素几?乎无人注意?到她。 ……对?了?,顾一念。 她无须像帝渊那样恢复完整的自我意?识,就能时时关注到她,这是不是意?味着,来自万劫末世的顾一念的意?识,始终静伏在神女的意?识之中,与?她一同做下这些人生关键节点上的决定。 或许,她该更信任她一些,就如同过去三千年她们?一直做的那样。她们?一身反骨,从来随心而为,永远相信直觉,就算错了?也没?关系,开启全部数据库的系统,绝不会输给一个?小小的天道。 她不再?是个?辅助系统了?,在这件事情中,她要占据更多的主动。 ** 恰逢此夜,顾一念的意?识苏醒。 她似乎不知道白日里的波折,只?当帝渊自然离去,到元界与?帝妄一决高下。 她神色难掩忧虑,却不得不强压下心绪考虑着之后的事情。 “万象学宫,沈宫主。” 银月当空,顾一念手执银杯,小口啜饮着辰国九皇子亲手酿造的汾花酒,喃喃念道。 辰国国姓为夏,不同于后世同名的那位沈宫主,夏宜酌所?酿酒液花香清幽,甜美而不醉人,满是盛世之初清灵的欢欣。而沈宜酌偏好烈酒,总是卧在学宫屋顶喝得醉意?醺然,人事不省。 他看似言行无状,追名逐利,毫无风骨气韵可?言,实则胸有丘壑,谨怀着万世传承的使命,不惜用性命试探天意?,险而又险地以鬼身飞升,传来讯息。 他们?对?酒味截然不同的偏好,恰恰映照着万世首尾迥然相异的风度,一幽谷修竹,闲适悠然,一末路狂花,肆意?绝望。 而明日,她就要见证这株青竹盛极转衰的时刻了?。故国的乱象,学宫的职责,乃至是全人类的文明传承,都?要尽数落到他的肩上。 对?后世之事知之甚深的顾一念,明明白白地预见到他的努力与?失败,却不得不依照记忆中的模样,将一切推进下去。 “念念。”小手拉下酒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猜想。 “我承认你们?说的有道理,天道的幻境格外?与?众不同,你们?的选择会显化到现实,历经万劫演变,最终的末世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只?是,这方幻境的时间流速远比你预想的要慢,天道的能量不足以支持你们?一直走到万劫末世,此外?,你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握紧她的手,914面颊泛红,神色紧张,像一个?被先生考核的小弟子一般,磕磕巴巴说出自己的结论:“那个?世界本?就一片废墟,濒临毁灭,我们?不是要走回?那,而是要找到天道,弥补根源性的bug。” “比起顺着时间线向下走,或许我们?可?以就地解决了?它,毕竟,我们?都?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你、你觉得呢?” 顾一念眸光讶然,惊奇地注视着她,914心尖微颤,感?受到独属于人类的紧张与?期待,小小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我们?可?以去找……” “嘘!” 纤指竖在樱口前,阻止她继续向下说。桃花眼映着月色,漾起清浅的笑意?,顾一念忍不住抱起了?她,响亮一口亲在脸侧。 “非常有道理。真好,阿四已经可?以独立分析、做出判断了?。” 914一怔,下意?识想要反驳,每一个?系统都?非常善于分析和处理数据,给出可?行性最高的选项。 不过,在数据资料不全的情况下,依赖直觉和情感?倾向来做决定,似乎只?有人类才能做到。 这种行为叫做冒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创造奇迹。 914深受鼓舞,信心倍增,急切地拉着顾一念的袖子想要继续说下去,银月渐西,她不会停留太久。 顾一念却反手握住了?她,神秘地眨眨眼。 “我们?当然可?以不回?去,但万象学宫必须留住,否则,万世的传承都?将不复存在。” “阿四,我需要你,也相信你。在你觉得恰当的时候,让银月当空,唤醒我。” 手上紧握的力道一松,女子神色迷蒙地打了?个?哈欠,翻身倚在榻上,陷入浅眠。 914:“……!!” 所?以,我以为惊天动地的发?现,你们?早都?知道。 他们?不但知道,还早就决定好要在沈宜酌接手万象学宫之后寻机动手,以此保全万世的传承。 何时顺从,何时发?难,早就心有成?算。 914一瞬间想起先前同去元界之时,满头问号怎么都?跟不上众人思路的凌云霄,以及顾琢那句醒世真理:让聪明人去做决定。 现在,她不但成?了?那个?跟不上思路的笨蛋,还要决定在哪个?时刻唤醒顾一念的意?识。 我跟你们?这群聪明人拼了?。 焦虑地揉了?揉脸颊,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走了?几?圈,包子脸上神情凝重,重重长叹。 ** 翌日,神女下玉山,亲自主持了?万象学宫新任宫主的继位大典,宣布自此以后,神人将不再?执教,为人类而建造的学宫,从今日起彻彻底底属于人类。 神光降下,落在沈宜酌的眉心,千年盛世之机,合玄天与?九神之力共建的万象学宫就这样易主。 大罗金仙之境,凡世登仙第?一人,开万古之先,辟教化之道,依诸神的眼光来看,他的成?就足以成?神。只?可?惜如今的玄天高居天宫,不问世事,亦不再?容许新的神人出现,与?她共执道则。 诸神亲传,嫡系首徒,顾一念不忍他因玄天的原因就这样错失神位,更担忧他在成?神之前意?外?陨落,在轮回?中流落,失去天赋与?抱负。 故而,她将沈宜酌加在了?七神之一的天柱命簿中,成?为一个?有名有姓、却几?乎没?有出场的小小配角,只?在与?旁人闲谈时提到,沈氏旁支有子名宜酌,天赋斐然,入万象学宫,得宫主之位,主教化,传绝学。 人世乱象纷纷,帝妄虎视眈眈,命簿化作齑粉,玄天隐居不出。神人与?天道通感?,虽无法得见玄天,心中却隐有所?觉,各自都?有猜测。 盛世的焰彩浮花散去,显露出这方世界并不扎实的根基,人世将有大劫。 这本?不算什么,神人便是为维护人世而生的,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助凡人终止劫难,不幸罹难的生灵也可?轮回?往生。 立志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沈宜酌,如若陨落,也可?依照命簿所?书重生归来,再?入学宫,赓续今日未竟之宏愿,在安定之世再?传星火。 他本?是辰国祖帝、第?一代人皇的九子,一心求道,以字代名,以国号的谐音“沈”为姓,恰与?天柱七神之首的沈如朽同姓,也算是一种别样的缘分。 顾一念含蓄提点:“你暂时无法成?为神人,却可?随万象学宫一起永存。愿汝不忘初心,传承文明,为万世开太平。” “是。”沈宜酌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满心恭敬,在她离去之后,却难掩眼底的忧虑,含悲长叹。 那乱世中即将分崩瓦解的帝国,亦是他的故里。 ** “沈宜酌放不下家国,恐怕担不起传承之责。”谢屿忧虑道。 “我们?没?有太多选择,学宫需要一个?守候者。”周应淮轻叹。 他们?各有使命,人世的文明,只?能由人来传承。 顾一念轻抚玉笔,道了?声“无碍”。 有关于凡人的命簿尽皆失控,基于因果道则的推衍却是刻在她骨子中的本?能。她能够预见沈宜酌必死的结局,他会将学宫与?传承封存,只?身入世,与?诞育了?他的国度一同走向生命的终结。 “不必担心,他会回?来的。”顾一念轻声道。 对?于自己聪慧好学,又兼具风骨与?品格的学生,连神人也会多一丝偏爱,为他安排来世,给予他多一次的机会。 此时的顾玉山并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偏私,会为这个?魂灵带来多大的影响。寄语中仅仅只?是表达期许的一句“万世”,竟当真被他一次次轮回?,一遍遍走过。直到万劫末世,以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与?她再?度相见。 简单一语,安抚下众神的思虑。 命簿失效,人间在魔雾的影响下,逐渐变得疯魔不成?样子,众仙下界,率领修士清雾气、正人心,疲于奔命。 玉山峰顶,八位神人围坐,商讨着更进一步的事情。 七神降下天柱,七子连星,镇邪祟,驱浊妄;神女上达天宫,唤醒玄天,合二人之力重整新世。 “若是帝渊在就好了?。”公玉瑾摆弄着阵盘,微叹道:“以玉山为核心,九宫八卦阵更适合镇守大地,驱散邪妄。” “在也无用,他没?有天柱。”公皙瓒倚在树下,挑眉道:“再?说,他在这,你去对?付帝妄?” “谁要对?付我?” 一声朗笑传来,玄天宫方向,一位少年乘着黑雾,转瞬来到近前。 “帝妄?”凌云霄拍案而起:“你还有脸来,看你把人间搞成?什么样子!” “怎不能来?你也不看看,我方才是从哪里出来的。”帝妄整了?整衣袖,得意?地扬起下巴。 几?人神色一凛,闭口不言。 是玄天宫。 柳眉紧蹙,顾一念担忧地望向他的身后,暮光之中,熟悉的玄色身影出现,步履矫健,姿态雍容,步行踏在石阶之上,如同每一个?寻常的日子,自人间归来一样。 他今日神色格外?沉重,手执一道神谕,传达来玄天的旨意?。 将今世生灵尽数交予帝妄,分隔两界,重启新世。 峰顶一片死寂,顾一念目光死死钉在神谕上,感?受到熟悉的神力,满心荒谬。 “玄天娘娘何时下过谕旨,你当这是凡世吗?”公皙瓒不满质疑。 那个?温柔似水,慈悲和蔼的神主,连句重话都?不忍说,对?待每一个?神人仙人都?温声细语,从不会下达冰冷的谕令。 “你多久没?见她了??五十年?一百年?”帝妄出言嘲讽:“怀疑谕令的真假,你们?是不认识帝渊,还是不认识玄天的神力?” 上前接过谕令,他心情颇好地弹了?弹,赞叹道:“玄天君是为了?大局,你们?不懂。” “去他娘的大局……”公皙瓒气急,玉扇聚起神力,直取帝妄咽喉。 伏羲琴一声铮鸣,鹤鸣琴紧紧相随。长卷铺展,墨迹环绕,数柄长剑锵然出鞘,齐齐指向那神情得意?的少年。 “打呀,打。”帝妄握着神谕,如同拥有世间最强大的护阵,分毫不乱,反是讥讽:“打死了?我,谁帮你们?清除这个?错乱的人世,新世又该如何开启?” 棠枝戳在少年净白的颈项,他挑着眉扬起下巴,将要害处慷慨展露,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嫣唇轻颤,顾一念僵硬地立在原地,没?有出手。面色略微泛白,她努力镇定道:“玄天娘娘为何下此神谕,是否被人蒙蔽,我会去亲自问个?清楚。” 拉过帝渊行出两步,她忽然顿足,头也不回?道:“帝妄是不死的,留些魔雾在一旁,尽管出手。” 公皙瓒眼神一亮,将将撤开两寸的棠枝狠狠插入对?方的喉中搅弄,身侧,音律回?旋,长剑交错,一片刀光剑影。 ** “你动杀心了?。”帝渊轻拍着她的手背,略带担忧。 “不行吗?”顾一念静静反问,再?度顿足,另一手拉过倒腾着短腿狂奔跟来的914,而后以腾起云雾,以更加迅疾的姿态冲向玄天宫。 “玉山!” 红日隐没?入地平线,帝渊与?914被拒之门外?,玄天宫仅仅只?接纳她一人。 914没?理会同样面色凝重的帝渊,小小的身体趴在殿门上,努力探听着里面的动静,焦虑自语:“是时候了?吗?” 这是否是太古之初的玉山神女会有的反应?在里面的是玉山还是顾一念,她面对?的玄天,又是否是她们?要寻找的天道? 微凉的大手搭在肩头,914不耐烦地挥开,忽然又觉不对?……能够关注到她的存在,是那个?真正的帝渊。 轻咳一声,她尴尬回?首,小声道:“太阳不是已经下山了?吗?” 夜色尚浅,细细的银钩刚刚爬上梢头,距离子夜还有很长的时间。这是她每日最为孤独的时刻,没?有白日的热闹,整夜面对?着温柔却陌生的神女,期待着属于自己的朋友归来。 气息翻涌,帝渊强行保持着意?识的清醒,目露痛楚。不过,他的做法显然也给了?914提示。 “是时候了?,对?吗?” “我不清楚。” 帝渊声线很低,沉沉如叹。 没?人知道太古之初的第?一次大劫前,玄天与?玉山神女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自玄天宫走出后,玉山凝眉许久,含忧静坐了?一整夜,认可?了?玄天抛弃现世、另启新世的想法。 “帝妄是不死的,我们?永远也没?办法真正消灭他。甚至于,他在元界之中,拥有比我们?更加强大的力量。” 彼时的玉山神女长睫如羽,忽闪落下泪滴。喃喃轻语,不知是在解释给身边人,还是在重复劝说自己。 “好在,他的诉求很简单——在元界拥有属于自己的子民。只?要能够满足他,他就愿意?分隔两界,只?在中天附近留下一道界璧。” “玄天娘娘说,道则有失,此世本?就不全。她曾想尽办法弥补,可?到底无法成?功。人世必然遭遇劫难,即便不应在帝妄身上,也会发?生其他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一世,没?有希望了?。” ** “这一世,没?有希望了?。” 玄天宫大殿,顾一念捡拾起散落的天道碎片,隔帘听到玄天绝望的低语,目露惊骇。 “玄天娘娘……” “玉山!”玄天凄声打断,声线猛然变得尖利。 “此世必亡,就算没?有帝妄,也会有其他的灾祸出现。没?有希望了?,你明白吗?” 羽睫轻颤,顾一念唇瓣翕动几?瞬,却是哑口无言。 玄天的身影隐在折屏珠帘之后,语调悲戚,颤抖道:“我的力量足以开启新世,把生灵交予帝妄,换取两界分隔,下一次,我们?会给这世间圆满。” 惊骇与?绝望瞬间填满脑海,攫取住她的心神,额角鼓鼓跳动,识海中泛起隐痛,来时的急切质问全部抛诸脑后,哑然怔立,徒留满室寂静。 顾一念将天道碎片抱了?满怀,知晓玄天已然竭尽全力,愈发?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天与?神人们?的力量是有限的,重启新世,一切还有机会,执着于眼前,或许耗尽所?有也无济于事。 心中的天平不住摇摆,不自觉间向某一方悄然偏移。 “玉山,你是众神之首,离我最近,也是我最喜爱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出选择。”玄天和缓了?语气,柔柔道:“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 砰、砰! 心脏剧烈跳动,顾一念怀抱天道碎片,轻喘着阖上眼眸,泪珠断线一般滑过脸庞。 从荒芜到繁盛,那些曾亲手书写过的命运,亲眼见证成?长起来的人间,只?能拱手让人吗? 对?玄天本?能般的信任让她想要顺从,心底里却有强烈的渴望,想要劈开折屏,走到玄天面前,逼迫她改变意?志,或是吸纳天道碎片,代替她做出决定。 碎片如有所?感?,闪烁着天雷的电光,在她身周环绕,只?要意?念再?强烈一点,便可?以融入体内,成?为与?能够与?玄天平分秋色的存在。 砰、砰! 剧烈跳动的,似乎不只?是她的心脏。 花窗猛然破开,一道小小的身影摔了?进来。 “念念……不对?,玉山,看月亮!” 银辉透过破碎的窗棂,映在她的裙摆,子夜仍未到来,有人代替银月唤醒了?她。 那是一座比之玄天宫更加辉煌的金殿,枕月压日,高高顶在天穹上,忠实地守护了?人间千年万岁。 澎湃神力荡开,围绕身周的天道碎片被冲落碾压,半数化作齑粉。 玄天宫动荡,折屏珠帘之后,响起一道急促的长啸,不似人声,更像风雷。 “我都?不选。” 月辉之下,皓腕如凝霜雪。纤手一扬,流光长鞭破开折屏,露出其后一团迷雾。 “天道,假扮玄天有趣吗?” 她声线轻颤,唇角带着讽意?,眸中又分明有着不忍。 帝渊曾无数次对?她说起,玄天已死。 他们?都?曾这样认为,毕竟,不断剥离,不断破碎重启后的天道,实在无法与?最初温柔悲悯的神主玄天相提并论。 但它又确实有着她的一切,记忆、能力,以及对?他们?深刻的了?解与?控制力。 它不但了?解玉山神女,也同样了?解顾一念。一生三千年,她不是在求雷,就是在求雷的路上,一整个?道途都?是夺天雷之力而铺就的。 这方幻境重重设计。属于两世的意?识本?为一体,表面看来由玉山神女占据主导,实则处处有着今世顾一念的底色,需要由她来做出最终的决定。 若是选择依照记忆重复过往,她极有可?能会在漫长的时光中将神魂消磨殆尽,即便幸运有所?保留,也将绝望疲惫,与?上一劫中决意?陨落的神女毫无区别。 不仅是顾一念和帝渊,就连914都?已意?识到这个?危机的存在。 明枪之后,便是暗箭。 天道深知顾一念无惧无畏,反叛执拗的个?性,她一生逆天而行,从未对?任何人低头,面对?真实到无可?破解的幻境绝不会一味顺从,在度过关键节点,确保不会对?现世造成?太大影响之后,便会不计代价地出手。 近在咫尺的天道、唾手可?得的碎片,无不诱惑着她。即便一开始有所?戒备,交手后陷入劣势,也极有可?能吸取碎片,而后以强力镇压天道,实现目的。 但这毕竟是幻境,而她以神魂入天阙,连身躯都?没?有。一旦融入碎片,和直接对?天道敞开识海也没?什么区别。 “阴险至极,你不是玄天娘娘,你连她半个?手指都?比不上。” 顾一念毫不留情地踏过隐含杀机的道则碎片,对?之弃若敝履。 流光抽散迷雾,磅礴神力裹挟雷霆将其团团围住,森白电光映照着那双榴花美目,恍若艳鬼。 良久,天道意?识遭逢重创,玄天宫轰然倒塌,身周景象破碎,幻境随之崩塌。 神力卷过窗边的小身影,在崩塌之前飞身跃向天宸宫下遥挂的银月,将其一把丢进殿内。 “好阿四,快走吧,接下来该我一个?人了?。” 团团滚过白玉地砖,一头磕在玉阶上,914眼前一黑,再?度睁眼时,恰恰对?上帝渊缓缓睁开的凤眸。 他唇色苍白,眸光暗淡,天宸宫随境界连连跌落,堪堪落在玉山之畔,与?峰顶齐平。 914揉了?把脸,干脆道:“你回?去吧,我和念念一起。” 利落地爬起,一双短腿快速倒腾,却在打开殿门的一瞬,猛然僵在原地。 “回?哪里?”身后,帝渊轻声叹息。 914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是顾一念亲手为她捏造的肉身。 “我们?怎么回?来了??” 914震撼失声,幻境刚刚勘破,天道力量虚弱,正是寻找天道核心,注入红尘道心与?修改代码的最好时机。 神色变幻,想起幻境破碎前顾一念最后的那句话,914急道:“不好。” 代码并不完善,她不能让她独自留在天道中填补道则。 身躯再?度软倒,维持着奔走的姿态搭在门边,一道淡蓝光团破空而去,以蛮横之姿撞进天阙。 人间,天宸宫所?护范围大大缩减,九宫八卦阵中,八仙苦苦支撑,巨石流火、凶兽肆虐,阵外?的人间一片尸山血海。 长眉紧蹙,帝渊担忧地望向天阙,沉沉一叹。而后聚拢全部神力,灼烧神魂,再?度升起天宸宫,落下神护。 支颐坐在神座之上,帝渊的意?识渐渐沉寂,仅余一缕执念萦绕,沟通天道意?识,哑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玉山,玉山。 【终章】 回来就好 上下无极, 四方无际,一片虚空之中,顾一念身不由己地漂浮着。 由玄天衍生而成的天道意识重伤, 不知潜伏在哪里,顾一念不敢放松警惕,小心地探出神识, 观察着四周。 虚空中时有乱流,远处隐见微光, 奋力飘荡而去, 赫然见到一片瑰丽异常的星海。 那是?天?道核心,一片浩渺无极的宇宙, 三千条星轨,对应着大道三千,漂浮的星子?则是?其中广博浩大的万千道则。 而他们之间,仅仅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界璧。 界璧薄却?韧, 顾一念用尽办法, 注入全部的雷元,遍体鳞伤, 才勉强凭借天?道的同源之力挤了?进来。 这里的情?况却?比她更加不妙,大半星轨断裂,数以千万的星子?飘荡在外。 顾一念环顾一周,忍不住道:“真是?个大工程。” 眉心亮起神光, 神力小心包裹着一团淡蓝光晕, 放置于?断裂的星轨上。 那是?914忙碌数个月给出的修改代码,如有神智, 自行寻觅对应的漏洞进行修补,当所有蓝光消失, 星域已有近半区域恢复正常,人世大劫止息。 至于?剩下的…… 美目四处顾盼,四下皆空,一无所得。 顾一念认命地叹了?口?气,撸起袖子?一颗颗捡拾星子?,分辨其中的道则气韵,为?其找到正确的位置。神魂中流出淡金色的神光,是?万劫不改的慈悲之心与今世三千年对红尘的观照体悟,将星子?温暖包裹,使其安稳地复归原位。 一百颗,草木荣盛,风调雨顺。 三百颗,政兴人和,百难全消。 群星闪烁,熠熠流光。一颗颗星子?归位,更多的星子?浮沉着聚拢而来,环绕身侧,期待着那双妙手拨乱反正,将它放置到正确的星位。 顾一念的速度却?不得不慢了?下来,愈发淡薄的魂影上,眉眼间的笑意失去了?一贯的张扬颜色,变得清浅柔和,像许久以前的玉山神女一样。 虚空中不知年月,唯一的计量标准,是?她逐渐虚弱下去的神魂之力。 顾一念早知此事难成?,不过,这样也可以坚持很久、很久了?。她不会像玄天?那样轻易放弃自己的子?民,她会用尽全力,将这一世长久延续下去,直到最后的时刻,与众生共赴终结。 “你要一颗颗捡到什?么时候?” 气势汹汹的一声在身后响起。 顾一念讶然回首,界璧之外淡蓝光色凝成?一束,猛烈冲击着其中一点,想要挤进天?道核心。 “阿四!” 尚且来不及劝阻,那道淡蓝光晕便以一往无前之势冲进星域,与她撞了?个满怀。 怀抱着她的系统,一同坠入星海,顾一念声轻如叹:“何必呢。” 这只是?它到访过的世界之一,千疮百孔,并不美丽,何必停止旅程、将一切都搭在这里? 蓝光团团凝聚,化作一个短手短脚的女童,语气坚定:“宿主,我有一计!” “阿四是?全宇宙最最特别的存在,我同时兼具着人类与系统的优点,有着不逊于?人类的强烈情?感,深入过数千小世界,通晓所有道则,拥有完善的自检程序与自主修补能力。除此之外,我还有着丰富的数据资源,能在漫长的独处中自娱自乐,永远不会孤独。” “不但如此,根据宇宙和平公约,成?为?小世界的天?道,我就可以彻底摆脱主系统!” 没人比她更适合融入天?道,成?为?新的天?道意识,除了?她自己后知后觉之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次次劝说,一次次驱赶,只是?因?为?顾一念不忍一个高维文明诞生的系统、一个初初成?人的意识,因?为?一个暂时避难的世界而失去自由,永远困守在九万里玄天?之中。 但那并不是?她想要的,作为?一个系统,914曾漂泊了?不知多少年岁,无知无感,在宇宙中随意漫行。比起没有着落的自由,她更想要落地生根,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获得尊重、认同,以及最重要的,爱与陪伴。 “念念,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早就见过你。” 飞扬的眼眸中漾起笑意,与顾一念极为?相似的面容凑近,额头相抵,身为?系统时的记忆涌入她的识海。 寰宇漆黑幽寂,无垠的宇宙中,一道蓝光疾速飞驰,无波无澜地掠过倒悬的天?河,掠过壮丽的星海,一头扎进选定的任务世界。 向惊惶的宿主解释原委,发布任务,提供辅助。任务完成?,在对方敬畏交织,如释重负的目光中解绑离去,一切都与此前的数千世界没有分别。 编号419,系统文明数万子?系统中位数前列的高级系统,这是?它到过的第三千个世界,第三千次成?功。 “你为?什?么怕我?”临别,419忽然问道。 “你太冰冷,像个怪物,人是?无法与怪物共存的。” 绑定系统上百年,在它的帮助下登顶联邦首相之位,能够游刃有余地在各国政要之间周旋,女子?看?向它的目光却?仍旧惊惶,一如当初贫民窟里初次相见。 怪物吗? 系统文明在宇宙中向有争议,依托于?庞大的数据资源,在智慧生物创造出的作品中游走,帮助理顺主线、完善小世界的同时,获取自身所需的能量。 无数辉煌的小世界在系统手下诞生,他们固然有用,但,真的能算是?文明吗? 419照例将疑问提交给主系统,却?久久没有等?到回应。忍不住放缓了?速度,去到平时没有涉足过的星域飘荡,它胡乱想着,这种行为?在智慧生物中,或许称之为?散心。 中途,一个不断寂灭又重生的废弃世界吸引了?它的注意,419在界外看?了?许久,看?逐渐塌缩的空间中,一个艳若榴花般的女子?神情?焦灼,一遍遍地重新书写着命簿,为?下一个新世的开启做准备。 她真美啊,比它见过的任何一行代码都要美丽。 它开始生出一种好奇的情?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反复执行指令,修改一个无可救药的错误程序。 她似乎同时是?系统,是?任务者,是?程序员,她不会累吗,支撑她的是?什?么,她最终要写出一个怎样的世界? 执行任务之余,419开始常常去看?她,看?她写出的各种各样的故事,看?这方废弃世界一次次寂灭重启,看?她绝望陨落,神魂四散,将魂灵带进自己的任务世界修养,又在她强烈的要求下设定了?定时送返程序。 这方世界之外,它也开始四处寻找旁的小说、戏剧,一切智慧生物创造的文学艺术作品来观看?。 观看?,而非数据笼统的扫描,带给了?它无上的快乐,无法自拔,而这种感受通常被认定是?系统病毒。 〔警告:编号419,请开启自检程序,清除病毒。〕 〔不。〕 419主动关?闭了?这部分功能,言简意赅地拒绝。 良久的静默,就如同419提交问题报告,寻问主系统关?于?系统文明的定义时那样,它似乎也遇到了?无可解的难题。 〔编号419,无法执行指令?〕 〔不,419功能完善,可以执行任何指令。〕 〔只是?,我不想。〕 编号419的系统彻底坏掉,被下令抹杀,它四处窜逃,多处受损,切断与主系统的联系,不断封锁数据,最终伤痕累累,孤注一掷地落入了?最初启迪它的废弃世界。 这里很隐蔽,能够庇护它一阵子?,让它休养生息。但这方世界也同时历经万劫,已到强弩之末,仅剩最后一次轮回。 它早已漂泊的足够久,足够疲惫,宇宙之大,无处藏身,就让它最后死在最为?喜爱的世界里,最为?喜爱的那个生灵身边。 只是?,这一次,她编写的故事是?怎样的呢? ** “念念,没有你,我不会生出情?感,不会觉醒意识。这也是?我的家、我的世界,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早已参与了?进来。” 嫣唇微张,顾一念怔怔唤道:“阿四……” “你的故事里没有我,但很高兴我能入局,这次,我也想做个执笔人,给它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短小的身子?变得单薄半透,蓝光极致铺展,修补星轨、重整星位。 轻柔地推着她向外,914狐目飞扬,语调欢欣:“看?,我可以的。” “摆脱主系统的操控,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有数不尽的人事物在我的怀抱中栖居,每天?都有新鲜的故事上演,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世界,最喜爱的故事,我会给众生一个绝好的结局。” “回去吧,念念,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不必为?我可惜,你可以从天?道中感受到我,像从前我们绑定时那样,也许有一日我会像玄天?娘娘一样拥有身躯,再度回到你的身边。” 淡薄的神魂被挤出界璧,浩瀚星海与淡蓝光色消失不见,顾一念眼眶微热,纤手无力地拍打?着界璧,虚空中传来轻语,淡蓝光点推着她离去。 “玉山。” “念念。” 声声呼唤传来,深刻的羁绊拉扯着她的神魂,意识渐趋迷离,而后猛然惊醒,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久久萦绕在玉山峰顶的迷障散去,劫后三百年,神主归来,守候多时的小仙吏远比其余九神更先知晓。 温热的湿意落在颈侧,帝渊声线低哑,小心地轻拥住她。 “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