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 1. 第一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又是一年三月,江南格外热闹。初春泛暖的光映着粼粼的湖,系着窄布带的信鸽飞入了主城道上同江南巡抚府毗邻的盛家。 雪白的鸽子略过堪堪盛开的桃花,枝丫碰撞之间,初春白粉的花落入少女无意张开的手中。 她眸中有刹那的惊讶,却又很快归于平静,许久之后,她将花小心安置在素白的帕子中,迈向了位于西南角的佛堂。 她是盛烟,江南盛家的养女,自有记忆起一直养在盛老夫人名下。两年前,盛老夫人仙逝,每日向主母请安之余,她都会去佛堂为逝去的祖母燃长思灯。 一路上不时有仆人路过,有些低头请安,有些匆匆而过,都算不得太恭敬。盛烟拾着帕子,并不在意。 逢高踩低是天性,她并不是府中正统的小姐,从前得了祖母几分疼爱,其他人对她恭敬几分。如今祖母走了,那些恭敬一同没了也是寻常。 盛府人丁并不算兴旺,自她有记忆之际,府中便只有祖母、父亲、母亲、嫡姐四个主子。从年老一些的仆人口中,她也曾听过一些较为陌生的名讳。 祖母当年名下有三个孩子,父亲年岁最长,府中常年冷清是因为父亲的两个兄弟都战死了。 二叔叔死于许多年前的淮南之役,死的时候才十八,未娶妻自然也没有子嗣。小叔叔征战沙场多年,官位很高名声很大,却也在数年前同南蛮的一场殊死战役中失去音讯。 不同于二叔叔,小叔叔倒是成了婚,叔母是京城李家的小姐,早些年为小叔叔诞下一子,名为盛序安,按照岁数她该唤堂哥。 只是无论二叔叔小叔叔,还是叔母堂哥,这些人她都不曾得见。二叔叔小叔叔战死沙场,叔母追随之际也埋骨边疆,堂哥自出生便被养在京城,这些年不曾回来过一次。 祖母还在时,她便努力尝试同父亲母亲亲近,但父亲公事繁忙平日并不见人,母亲待她总是带着一股冷淡。那位嫡出的姐姐,更是不喜她,单是当着众人的捉弄,已经不下十次。 盛烟跪在在佛堂的蒲团上,小心地挑亮长思灯的灯芯,点完一盏,便开始轻声为祖母祈福。直至外面天色昏暗她才缓缓起身,扑了扑膝盖上不甚明显的灰尘。 两年来日日如此,她已经习惯了。 倒不是江南这边有为日日为故去之人祈福的习俗,她日日来佛堂,只源于嫡姐的一句笑话。祖母故去之后,嫡姐不满那些抬到她房中的嫁妆,半笑着讽刺:“祖母如此疼爱你,你不多守孝几年岂不是笑话。” 这话是当着父亲母亲面说的,实在不合礼数。但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母亲,盛烟明白自己要应下。如此,她在这佛堂跪了整整两年。 她倒是没什么怨怼,祖母在世时待她实算温厚,离世时老人拉着她的手,让她日后多顾念父母姊妹之情,她眼含着泪轻声应下。 后来,那些送入她院中的嫁妆,也被母亲和嫡姐一点一点要回去了。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思绪稍转,知晓自己实在护不下。 祖母走了,只给她留了一个丫鬟和嬷嬷。丫鬟名为洛音,同她一般年岁,并不能当什么事。嬷嬷是祖母当年的陪嫁丫鬟,在府中倒是有几分面子,只是年纪大了,她并不好拿这些事情扰她。 母亲嫡姐想要什么,她是万万护不住的,只能是想着如何送上去能够多讨几分欢喜。送了两年,退了两年,母亲对她脸色好了一些,嫡姐却有些变本加厉。 她想不通其中原委,努力了数年也无可奈何。 半掩的佛堂透出长思灯淡淡的亮,漆黑的夜幕下,少女仰起头,顺着那颗最亮的星星向北望—— 她曾听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 隔日。 盛烟同往日一般去向主母请安,也就是盛夫人。 比起母亲,她在心中更常唤她主母。就像祖母从前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小烟,你的母亲没有不爱你,只是比起你她更偏爱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这世间的母亲都是如此的,日后如若发生了什么,不要怪你的母亲。” 她总是乖巧地伏在祖母怀中,一声又一声地应是。其实祖母想多了,她自有记忆之际便知晓自己只是盛府收养的孩子,收养的孩子如何能够敌过嫡出的小姐,她又如何会因为同嫡出小姐的不同而心生不满。 她心中只有感恩,江南冬日算不得冷,但是足够冻死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自小被收养,被安安稳稳养在府中,甚至得了一个‘小姐’的身份,如何也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祖母唯唯说错了一点,母亲不是更爱嫡姐,而是根本不爱她,一点都不,甚至于说爱都有些粉饰了。 她常常看不懂母亲望向她时眼中的复杂,虽然更多的时候母亲总是如避开瘟疫一般避开同她有关的一切。 思及此,她捧着今日刚摘好的桃花枝入了母亲的院子,望向主座上那身穿深紫绣段的女子,女子年岁三十有余,有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盛烟轻声请安:“见过母亲,今日女儿院中的桃花开了,折了几枝想送给母亲。” 盛夫人眼睛在那还带着露水的桃枝上停留一瞬,一旁的丫鬟青鱼忙上前将桃枝接了过来,笑着说:“二小姐有心了。”说完,青鱼转身将桃枝放到了一旁闲置的花瓶中。 “听青鱼说,自老夫人故去之后,你日日都去佛堂为老夫人祈福,有心了。”盛夫人停顿了一下:“可是两年有余了?” 盛烟捏了捏手心,不知母亲为何突然聊到此事,但还是如往常一般乖巧相应:“还有一个月便两年了。” 回答之余,她看了一眼母亲的神情,但还是如往常一般看不出什么。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之际,外面传来嫡姐叽叽喳喳的声音。 倒不是她要如此形容,只是人未到,嫡姐的声音便已经从院外传回来了。她看见母亲的眉头略微皱了一下:“映珠。” 只这一句,她的嫡姐就安静了下来。穿着明黄衣裙的少女碎步跑过来,半扑到盛夫人怀中:“娘亲,娘亲,天盛阁今日的点心卖完了,女儿不过起晚了一个时辰便没抢到。明日女儿一定.......” 少女轻嘟着嘴,眼睛灵动地望着高座上妇人,余光扫到下座时嘴角的笑放了下来,手也离开了盛夫人的衣袖,轻声嘀咕:“娘亲,她怎么在这。” 即便无数次听见这句话,盛烟还是愣了一下,她垂眸轻声唤了一声:“姐姐。” 盛映珠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就被盛夫人打断:“映珠,从明日开始盛烟会同你一起去书院,我已经吩咐好了马夫。盛烟,映珠比你早去几年书院,在书院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映珠便好。你去的晚,功课跟不上也很寻常,我提前同夫子打了招呼,不用忧心。” 盛夫人话音落下,盛烟和盛映珠神情都有些没克制住。还不等盛烟反应过来什么,盛映珠已经开始闹:“娘亲,你明知道我——” 话没说完,已经被盛夫人用眼神止住。 盛映珠张了嘴却还是没有吐出来剩下的话,脸上浮现些许难看,僵持片刻之后恹恹应下,瞪了盛烟一眼,随后冷哼了一声。 见一切尘埃落定,盛烟对着上座的女子伏下头:“多谢母亲。” 她捏紧了手帕,有些不知道母亲对她为何突然变了态度。是因为她日日都去为祖母祈福,让母亲见了孝心,还是今日精心折的几支桃枝,讨了母亲欢心。盛烟不知道,但是她心中抑制不住泛起欢喜。 因为能同嫡姐一样去书院,也因为母亲......母亲或许也能爱她。从里屋出来之后,盛烟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站在院子中回头望向窗口那被青鱼插好的桃枝,粉白的花,像极了春日。 她想,母亲也是喜欢早春的第一枝桃花的。 偏偏开在她的院子中。 * 盛夫人的话落下之后,盛映珠便气鼓着一张脸。盛烟走后,她一张脸上更是生出了委屈,看也不看上座的盛夫人一眼。 盛夫人端着茶却并没有喝,略带着些笑意地打量着心情都写在脸上的女儿。 盛映珠没坚持住,偷瞄同盛夫人对上眼后,两眼一眨,自然地撒娇出了声: 2. 第二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隔日借着矮凳上马车时,盛烟还未从这个梦中醒来。 春日天亮的早,马夫为她掀开车帘时,她先看见的是一方同座位平齐的小几,上面整齐摆放着些许物件,她眼神稍稍移开,安静地坐到右侧。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外传来盛映珠的声音。马夫如往常一般掀开车帘,盛映珠看见马车里面的盛烟不由轻哼一声。 盛烟轻低下头:“姐姐晨好。” “见到你我不好。”盛映珠讽刺一句,施施然坐到主座上,说完挑眉上下看了盛烟一眼,在看见那一身朴素的白裙和纤细的银簪时翻了个白眼:“倒是知道自己不配,” 话音落,马车内的两个婢女神色如常,如往常一般倒茶伺候。盛烟也习以为常,低头应是,这样下来,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 马车停在一处巍峨的府邸前,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茗安书院”。 周围陆陆续续还有一些马车,矜贵的公子和小姐被丫鬟或者小厮扶下马车,一眼看去年岁都相差不大。盛烟随在盛映珠身后,捏紧了手中的新书。 很久以后盛烟也还记得,书院大门到学堂之间有一条长长的廊道,上面垂下来如新柳一般的绿意。盛明珠在她面前化为一片明媚的鹅黄,她像是要同那片桃花一般奔赴春季。 学堂是一间通南向北的明亮屋子,夫子还未来,下面大抵有二十多张书案。十几张书案面前坐了人,旁边有伺候的奴仆。她随在盛明珠身后,看见盛明珠在一张靠前的书案前坐下,随口对她吩咐:“最后一排靠边的没人。” 她走到最后面,发现那一张案几上的确什么都没有,她开始安心坐下。她坐下的一瞬间,本来有些微小声音的学堂,顿然安静了一瞬。 盛烟并未注意,认真地看着虽然是昨天拿到但已经被她翻了数遍的书本。又过了一会,屋子里的案几前面几乎都有了人,盛烟还未等到夫子进来,一本书就砸在了她的书桌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怒吼:“哪里来的土包子,本小姐的位置你也敢坐。” 学堂里的人投来看好戏的眼神,茗安书院是江南最好的书院之一,来这的人非富即贵,这位江莹江大小姐更是其中翘楚,父亲是京城三品的官员,平日最嫌恶旁人碰她的东西。 盛烟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早已习惯了道歉:“对不起我并不知道......”没等她说完,江莹挑挑眉像是想起了什么,怒火消了些:“第一天来是吧,我不认识你,那边都是空案几,你就说谁让你坐这的?” 谁让她坐这的? 盛映珠。 盛烟哪里还不明白,但哪怕只是为了明日还能来学堂她都只能将盛映珠这三个字生生咽下去,一身素白衣裙的少女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头更低了些:“......是我不小心,对不起。” 学堂众人神色各异,三两打趣笑意,一些对视一眼,还剩下一些回身复习功课。非富即贵的学堂来了一个身份只是养女任人欺压的软包子,有趣。 江莹冷哼一声,一旁的婢女忙跪下身去将盛烟坐过的凳子用过的案几都擦拭一遍,又将摔开的书合上之后,江莹才冷着脸坐了下来。 盛烟垂头又道了一声歉,转身向着剩下三张空桌望去,她不知道究竟哪一张才是没人的,但入眼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不知道能够问谁。 她的身后,江莹挂着一抹冷笑看着盛烟的背影,或多或少的目光看着少女踌躇的脚步,时不时传来几声没忍住的笑。盛烟捏紧了手中的书,半刻才选中一张想坐下,刚准备放下书时,就听见不远处一道男声:“坐我后面来吧,那张桌子有人了,他这几日请了病假,得过一段时间才能来。” 盛烟松了一口气,走到了出声的少年身后,道了一句:“多谢。” 少年脸上顿时荡开笑意:“小事一桩,我叫江望,江水的江,希望的望。”盛烟坐下来,也回以名字:“我是盛烟。” 不远处的江莹翻了个白眼,叫盛烟是吧,蠢货一个,这般对人道谢,她以为那江望又是什么好人。 一日结束的很快,夕阳之时,盛烟拿着书本随盛映珠穿过长廊。暖黄的光顺着那一片绿意撒下,映出一片淡淡的影。 马车上,盛烟望着对侧的马车内壁,手将书捏了又捏,终于还是问不出那一句“为什么”,同这一样的‘为什么’她从前便问过姐姐许多次了,但是没有一次姐姐会告诉她答案,只会在她问出之后更加变本加厉。 下车之前,马车内传来盛映珠含着厌恶的声音:“若是娘亲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 盛烟轻声应是。 她一向都知道怎么做。 * 母亲没问,盛烟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再去学堂,盛烟循着第一日的规矩。只是在摊开案几上的书时,吓得向后摔下了凳子。只见摊开的书页间,赫然是一只死掉的蟋蟀。 她自小便怕这些东西,活的死的都怕,只要看见手臂上便会起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她还未缓过来,又意识到了周围如昨日一般的目光。她颤抖着站起来,扶正凳子,用帕子将碎掉的蟋蟀包好。 她未抬眼,那些眸光却似乎还是沉沉压在她身上。夫子这时刚巧过来,她的眼睛颤抖地从包着碎蟋蟀的帕子上移开,望向她本就一知半懂的课本。 夫子的声音悠悠转了转,进了她耳朵马上又要出去,她不住地掐着自己手,掐着掐着似乎能将脑子里面那些诗词留住一两分。 回去的路上,她看见盛映珠一直在笑,那方被她丢掉的帕子赫然放在马车的小桌上。她又掐了掐自己的手,留下两个月牙形状的白印。 * 夜深,盛烟的小院子还燃着灯。 少女独自坐在窗边的案几下,认真翻阅着书籍,时而停下来执笔写上一些什么。盛烟的字迹算不上好,甚至不算工整,只能勉强让人辨清,但少女每一笔都写的很认真。 院子里面的桃花依然开着,偶尔随风有一两朵落地。 * 盛烟需得承认,第三日到学堂的时候她心中怀着侥幸。她昨日同盛映珠一同上学下学,全程都未分开,按照常理盛映珠并没有机会去她的书本中放如碎蟋蟀一般可怕的东西。 盛映珠似乎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下马车时轻哼了一声,浑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盛烟捏紧了书,仔细看了一遍案几,发现没什么问题。直到她坐下去—— 周围传来轰然的笑声,盛烟怔然地望向自己的凳子,湿淋淋的感觉从下面传来,水细微地顺着她的衣裙蔓延。 3. 第三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就此,夏日下了第一场蒙蒙的雨。 雨下了一夜,隔日清晨依然未停。那三两颗酸涩的果子似乎带走了少女对于温情的最后一分期望,随着擦干的眼泪一同消失在雨幕里。 盛烟如往常一般出门乘车去了学堂,只是变得更为沉默、安静,一路上盛映珠欲言又止,最后不由厌恶地看向屋檐不住落下的雨、斑驳了些许泥点的长裙以及身后格外安静的盛烟。 她似乎又轻声讽刺了些什么,但盛烟并未听清。 少女如往常一般穿着一身只剩素净的浅白襦裙,脸色苍白如纸,一根银簪将墨黑的长发全部挽起。她没有再如往常一般不停做些讨好的事情,只是一步步松开了扣紧书籍的手指。 而若是细看,那双素白修长的手指之间满是细细麻麻的伤痕。 穿过长廊,走入学堂,盛烟如从前每一次一样坐在了案几前,即刻触到的湿润提醒她,凳子依旧被浸了水。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安静地拿出帕子将桌上一些奇怪的东西擦拭掉。 做完一切,她看向自己已经不会再起疙瘩的手臂,眼眸停留了一瞬。学堂里因为她的动作安静了一瞬,随后又恢复了吵闹。 盛烟没有再做什么,而是翻开了昨夜哭完才看了一半的书。夫子昨天讲的她并未全然听懂,今日还要再听得仔细些,室外的风吹着细雨,诗文同注解一同没入她沉默的眼睛。 夫子今日来的匆匆,衣袖有被雨水染湿的痕迹,整个人不复往日的平静。盛烟同其他的人一同抬头,讲台之上,李夫子正持着一本翻开的书,接连昨日未讲完的功课。 盛烟认真地听着,心中有一个念头悠悠而过,像是只有这一刻,她同这些人还算平等。 夫子姓李,是江南这一代的大儒,厉害到了何种地步盛烟不知,但从这一屋子的人从来不敢在夫子的课上放肆可见一斑。 讲台上,李夫子甩了甩半湿的衣袖,背过了开始讲新的一篇诗文,盛烟下意识翻页之时,一只被开膛破肚的血红老鼠突然出在了她眼前。 老鼠泛红的眼睛正对着她,血红碎裂的尸体从她的书本上滑过,顺着她的衣裙落到地上,素白的襦裙多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啊——”她不由被吓得出声,颤抖地随着那一片血红一起摔下凳子。 这一瞬间,在她同那双老鼠血红的眼睛的对视中,夫子的讲课声、同学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一双双眼睛仿佛带着天生的审视和批判,他们望向盛烟,寂静之中生出嗤嗤的笑意。而盛烟的正前方,那一双眼睛丝毫不掩恶意。 盛烟愣愣看着那双眼的主人,恍然之间明白了这几月来所有人眼中的戏谑。难怪,原来一直不放过她的是江望啊...... 可为什么呢? 她从未得罪过江望。 那在夜间被她翻了无数遍的书本,此时就沉默地躺在一片血污之中。学堂的寂静之后是轻声的笑语,和夫子恍若失明不问缘由不容辩解地一句:“扰乱课堂,给我出去罚站,雨什么时候停了你再给我进来。” 盛烟望着江望,这几月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倒映,从江莹口中的‘乐子’到盛映珠日后的‘梯子’,最后定格在此刻江望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她不由垂眸轻轻地笑了一声,身上的血迹如泪痕,单薄而仓皇。 她没有再拾起那倒在血污里的书本,而是孤身向着外面走去。屋檐落着雨,风偶尔吹过来一两丝,少女红着一双眸,雨飘落在脸上如泪流。 这便是她同谢时的初见。 她彼时已经在屋外站了半个时辰,身上衣衫湿了半边,狼狈地混着血和泥。而在她泪珠滚落的那一刻,一身雪衣的矜贵少年撑着十二骨的纸伞泠泠地从不远处走来,身姿颀长,容颜如玉,在这漫天的沉默里,淡漠而秾艳。 他该走过她,像是屋里面所有人一般,盛烟并不在意地想着。她没有移开视线,安静地望着少年身后那颗粗大的槐花树,她似乎嗅到了些香又像是只是雨水的味道。 直到少年停在了她身侧,轻蹙起好看的眉。 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尚未失去意识,混沌之间感觉隐隐被人扶住。昏迷前一刻,盛烟听见了少年的声音,清泠得恍若十二月的霜:“去寻大夫。” * 后面的一切恍若一个新的梦境。 她再次醒来已经是隔日,照顾了她一晚上的婢女欣喜地向外跑去。她尚茫然之际,婢女端回来一碗温热的白粥。 是个同她一般大的少女,穿着一身嫣红的衣裳,喂她粥时动作并不算熟练,偶尔会不小心将勺着的粥水怼在她脸上,然后又用帕子轻柔地擦去。 盛烟没有说话,被褥下的手捏着床单。少女说了很多,例如她叫槐花,就是春天大捧大捧算香又不太香的那种;例如这是书院的舍房,盛府那边昨天已经派人送去了信;例如昨天发生的一切她和公子都听说了,夫子课下已经惩罚了那个名叫江望的小子。 盛烟一口一口咽着白粥,抓着被褥的手紧了又松。一碗白粥下去,嘴里面突然被塞入一个甜丝丝的东西,她一愣,就对上了槐花笑着的脸:“是奴自己做的槐花糖,好吃吗?” 她点头,认真地说:“很甜。” 这一句话让槐花喜笑颜开,待到放下碗后,她快着步子跑过去推开了房间的窗户,明亮的光、扑鼻的清新,像是自由的一切顺着槐花的身影涌进来,盛烟愣愣地看了许久。 之后她没有再见到昨日那个对她相救的公子,黄昏时刻,槐花将她送上了一辆马车。盛烟静静地看着对她招手说‘改日再见’的槐花,轻声应下,在窗帘放下的那一刻,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下去。 不会再见了。 书院的事情昨日已经传回盛府,如非意外,母亲明日不会再让她来书院了。马车上有一册小小的架子,上面整齐摆放着几本诗文,盛烟看了又看,还是没有打开。 * 书院后舍。 槐花在一个太师椅上晃晃荡荡着腿,轻声道:“公子,奴又去相熟的小姐那里打听了打听,那江望也太过分了些。” 一身素衣的少年正持笔写着什么,闻言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嗯。” 槐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嘴张了又张低声道:“其他人也不好,奴问的时候他们都是当笑话讲的。” 谢时:“嗯。” 槐花有些气闷地咬了口口中的糖,一旁的侍卫玉苏无语地摆正她适才打歪的玉雕,然后上前将昨日打探到的事情放到案几上。 谢时的笔终于落下,眼眸清淡地停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 回到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盛烟同马夫告谢之后,抬眸望向了面前挂着高高牌匾的盛府。 守门的侍卫见是她忙迎上来,脸上是从前没有的热切:“二小姐回来了,夫人说她在佛堂等小姐。” 盛烟应下,起身向着佛堂走去。盛府没有书院那般长的长廊,更多的满院满院的花和数不清的假山,盛烟穿梭其间,步子越发沉重和缓慢,最后停在了佛堂的小门前。 是打开的,她抬眸就看见了母亲。 幽暗的烛火中,母亲眸色不明地看着抬头的神佛,镀金的一层被烛光映亮,又反过来映亮下面人的脸。 盛烟上前轻声道:“母亲。” 盛夫人并未转身,只是自顾自说着:“盛烟,老夫人走的时候对我说让我日后好好待你,我当时想,这话可真是奇怪,难道这些年我待你不好吗?我这两年想了又想,吃,穿,住,行,府中可是有哪样亏待了你,还是这府中有贱奴未曾将你这个二小姐放在心上有所怠慢了,才让老夫人走的时候都这般提点我。” 佛堂幽静 4. 第四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日是否算寻常,盛烟不知。 她拥有了新的书,捉弄她的江望听说被停了半月的学,盛映柔忙着她不知道的很多东西并没有时间管顾她,那些总是看她笑话的眼睛也少了大半。 她还拥有一个新的邻桌,是一个矜贵淡漠却在初见便救了她的少年。 临走的时候,她从夫子的嘴中听见了少年的名字——“谢时”。 彼时学堂中人已经散去大半,夫子从讲台上下来到了他们案几之间。她安静地收着今日案几上崭新的书,听着平日严厉的夫子温和了语调,唤了一声“谢时”。 她的手不由顿了一瞬,随后又恢复往日的沉静。 少年,或者说谢时全程只是淡声应着什么,盛烟并没有不知礼数地往那边看,收了书之后就从另一边离开了学堂。 身后是黄昏,是晚霞,是落在少女指尖的秘密。 夜晚,星星终于赶走了连绵的雨,月光盈盈。盛烟撑着手看着案几上被烛火映亮的新书,一共五本。 她翻开其中一本,失神看着上面一处处陌生的墨迹。 从前她的书本上的是:“此处的‘怜’为何怜,为何独独此处用怜?夫子昨日没说,只说是之前的课文已经讲过,但我没有听见之前的课,日后若是有机会要问问夫子。” 如今陌生的墨迹简洁明了:“怜表喜爱,非怜悯。” 墨迹是十分方正工整的楷书,一本书,从第一处到最后一处,共计五十七处,端正,齐整,一丝不苟。盛烟在月色下合上书,想了许久最后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她耐心地将书的边角抚平,就像抚平自己不该有亦不能有的思绪。 * 半月后,盛烟再次见到了江望。 江望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在她僵住身体之时,用很大的声音说道:“盛烟,爹已经教训过我了,我知道错了。那日爹带我上门道歉但是你不在,我被我爹压在府中教训了半个月,你可以原谅我了吧。” 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周围看戏的目光又同从前一般向她望来,像是一瞬就能戳破这半个月她给自己维持出来的假象。 她被江望和那些目光拥至高处,想起那日母亲在佛堂对她说的话:“母亲已经替你原谅江家公子了,从前你被养在老夫人膝下,规矩方面我是懈怠了几分,日后万不可如此小肚鸡肠。” 她眼眸顿了顿,唇已经隐隐张开。 她告诉自己,这般情景从前已经无数次,不多这一次,总归、总归她并不能改变什么。她终于张开了嘴,还未发出声音之际,槐花一步跨到她身前,手将她护在身后,对着江望翻了个白眼:“一个月不见,江望你这么不要脸了呀,一句对不起都没有算什么道歉啊。都不说对不起不对不起了,你给盛小姐赔罪的礼物呢,江大人平常教你的礼数呢?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 江望手上青筋暴起,最后却还是忌惮地压下去,这时他脸上常年挂着的笑也没了,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忌惮什么,只冷哼了一声:“我不和你计较。”说完,才来学堂的江望就又走了。 学堂中的人神色各异,一些人转回头,一些人隐隐看向侧后方谢时的方向。一片喧闹之中,谢时像是并不在意这场闹剧,始终淡淡地看着手中的书。 一旁一直关注着的玉苏摇了摇头,嘴边却是带着点笑。 槐花对着玉苏得意地挑眉一笑,随后转身看向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盛烟,声音压小了些:“盛小姐,江望的话你就当狗叫,没营养的。” 玉苏扶额,用只有谢时听得到的声音说:“公子,这丫头越发无法无天了。” 谢时没有否认,淡声道:“嗯,她还学你翻白眼。” 玉苏:“......” 把天聊死他家公子向来是最擅长的。 不过......玉苏望向不远处,槐花正从荷包中掏出几块被糖纸包好的糖,甜笑着递给盛烟。玉苏收敛眸中的笑意安静地看着,心中明白若是没有公子首肯,槐花对江望不至于如此放肆。 这件事情玉苏能想清楚,学堂中其他的公子小姐自然也能明白。几个相熟的人对视一眼,随后收回放在盛烟身上隐晦的目光。 谢时是三年前来到茗安书院的,一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他,谢时实在生得太好,又端了一副清冷矜贵的架子,让人不心生注意都不可能。 三年下来,谢时不曾透露身份,但书院内所有的夫子对他都不加遮掩地敬重。曾经三两得罪到谢时面前的人,下场都不算好。 他们自然也有派人去打探,但打探来打探去,只知道他叫谢时,如今寄住在江南巡抚家,其他的就一点都查不出来了。但也不用查出来,便不说学院一众夫子对谢时的态度,只‘谢’是皇姓,这一点便足以他们心生忌惮。 而槐花是谢时身边最亲近的婢女...... 盛烟看着手上用糖纸包好的糖块,怔了许久,一声‘谢谢’脱口而出后觉得这两个字实在太轻,甚至不够手中这香甜的糖块涵括的善意。槐花毫不在意,她冲着盛烟眨眨眼,小声提醒道:“奴只是一个婢女啦。” 说完,槐花就蹦蹦跳跳回去了,听力极好的玉苏无声道:“多事。” 盛烟将糖块小心地放入荷包,在夫子的姗姗来迟中,开始了‘寻常’的一日。直到晚上,她出了书院的门没有看见盛府的马车时,才像是陷入现实。 她抱着手中的书,身旁是她面熟或者面生的人,原本日日停着盛府马车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是因为她出来太迟了吗? 不会,因为是盛映柔前几日同她说,实在不想同她走在一起,让她每次迟些再出来。她每日都卡着时间,今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垂下眸,准备走回去。只是她出门的少,对于路并不是全然知晓。她犹豫着,还是选了平日马车的方向。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她身前。 她眼神从那个‘江’移开,果不其然就看见了江望的脸。 江望依旧如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脸上满是笑意,只是盛烟如今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她捏紧了手中的书,在江望出声之前开口拒绝:“不用了。” 说完她就想走,谁知江望直接从车窗翻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盛小姐莫不是还没原谅我,可是你母亲都说了你平日最为良善宽容,这是偏偏针对我?” 盛烟心中怒火还未堆积,江望一句‘你母亲’就让 5. 第五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马车很快到了盛府,下了马车之后,盛烟对着玉苏轻声道了谢。玉苏摇摇头言:“盛小姐客气,天色已不早,盛小姐快进府吧。” 盛烟应下,抬脚跨过盛府那道高高的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又一片崎岖的假山。待她进去后,玉苏才驶走马车。 守门的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去到了盛夫人的院子通报。对于这一切盛烟并不知,她手上依旧拿着那本‘打’了江望一巴掌的书。 她试图再对自己说些什么,却发现实在再难说些什么。那一巴掌所给予的片刻喘息,在她踏入这盛府时已经消失个干净。 她不得不开始担心,这事情传到母亲耳中她会如何,江望明日后日反应过来之际她将迎来如何的报复,祖母走后她在这世间能够倚靠究竟还剩什么。 槐花,亦或是谢时?她要如何不知羞耻才能吐露出这两个人的名字。 月光幽幽映着少女单薄的身影,她如寻常一般穿着一身素白的襦裙,夏日转秋之际,风吹开炎热之下剩下些丝丝的凉意。 盛烟依旧翻着那本遍布墨迹的书,许久之后在夏蝉最后的喧嚣之后沉入了梦乡。此后她忐忑了半个月,但预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盛夫人并没有将她叫过去问话,江望再没有来过书院,偶尔盛映珠还是会刻意将她落下,每当这时,玉苏或者槐花就会送她回家。 夏日就这样过去了,属于江南的秋的风吹着尚绿的树叶时,世间轰轰烈烈地下了一场暴雨。 上课到一半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低语了两句,夫子无奈地摇头转身便是要走。学生相问,夫子捂着脸道家中的屋棚被雨下塌了,妻子两人独在家中实是害怕,必须得要赶回去。 同学们笑着让夫子快去,庆祝他们多了半日的闲暇时光,盛烟在一群人身后也露出了隐隐的笑意。 教室里面的人很快都散了,大雨来临之际,各府的马车早就等在了外面。还未等盛烟出去,盛映珠就笑着挽上了一位余小姐的手:“晚晚,我家的马车今日都送娘亲去了远山寺,等会可能要你捎我一段了。” 那位余小姐是个圆脸,闻言忙应:“自然是可以的。”说完,两个人从盛烟身旁走过,又聊起了长安有哪些时兴首饰的话题。 盛烟望着窗外的暴雨,今日槐花和玉苏都没有来,一旁的谢时已经起了身。她捏着书的手收紧了一瞬,随后抑制住了做什么的冲动,装作忙碌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试图避开任何同谢时有可能的视线交错。 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或许是知道的,那些除了感谢之外的情绪扭捏在一起,同那日她跌入少年怀中的浅淡香气一起,构成谢时这个人。 她未曾愚笨到不明白槐花和玉苏那些相护代表着什么,她是少年怜悯的产物。在她贫瘠孤独的人生里,谢时充当着矜贵善良的救世主。 她说了很多声‘谢谢’,可每说一声,她都越发觉得单薄,无法形容和报答那些裹在她身上的善意。每当这时,对于每一声相谢,一身雪衣的少年总是淡漠着一双眼,平静道:“嗯。” 盛烟的世界里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她平日和槐花相处的最多,可是今日槐花并没有来,她并没有直接上去的勇气,或者也不能将之称之为勇气,那些隐秘的纠缠的情绪将她牢牢困在原地。 在她踌躇之际,耳边传来独属于少年清冷淡漠的嗓音。他站立在原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走了。” 那一瞬所有思绪都戛然而止,盛烟起身跟在谢时身后。 她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同谢时走过那条长廊时,张口几次后终于轻声唤住了少年。一身雪衣的少年转身,轻挑了眉。 盛烟鼓起勇气,先是鞠了一个大大的躬。要说的话她在这半月来无数个瞬间想过无数次,开口竟意外地流畅。 她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闭着眼,声音中满是认真:“谢公子,谢谢你,一直都很谢谢你,第一次扶住晕倒的我,帮我请了大夫熬了药,帮我换了新课桌和书本,后来将没有马车的我送回家,在江望为难我时明里暗里的护住我。我很谢谢你,但是、但是我其实不知道我以后能够为你做什么,我是一个没有那么有用的人,如果你......” 说到后面时,盛烟抬起了头,鼓起勇气去同谢时对视—— 盛烟话很难再说下去,因为在她抬眸之际,在倾盆的大雨之下,看见了谢时略微含笑的眸。那一瞬,少年浑身的清冷和淡漠褪去一些,拢上一些名为烟火的气息。 她未曾见谢时笑过,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被薄薄一层惊讶覆住的,是她下意识藏进心底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能告晓的心动。 那是一种从初见开始,缓慢蔓延的迟钝的惊艳。在她试图将话接回来之时,谢时抬起手动作生疏地揉了揉她的头,像是无声的安慰。 少年的声音虽然还是冷,但比平时要温柔一些:“不用。”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想起那被染满污血的书中或许她也忘记的对世界的诘问。在那最寻常的诗经的一页,并不算好看的字迹认真端正地写着:“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我为什么没有父母,或许养父养母也是父母,可我还是没有父母。” 他想,便当是可怜。 雨幕下,谢时将手中的伞撑开,遮过两个人的头顶,他语气很是随意:“槐花在熬新的糖块,盛小姐若有闲暇,可去一看。” 盛烟自然应是,耳畔响着他那一声清淡的‘盛小姐’。廊外的风呼呼吹着雨,盛烟轻轻捏紧了手,像是在回应少年的上一句又像是另起了话头,发出的声音很轻:“盛烟......” 像是确定了什么,她抬眸望向身侧的谢时,重复了一遍,她说:“我叫盛烟。” 谢时将伞撑正,对于身旁人适才的犹豫和试探不置一词。在两个人一起踏出长廊,雨滴落在伞上撑出花时,他缓慢地应了一句:“嗯。” 盛烟因他这一句望向他,两人视线交汇之时,他方才唤她的名字:“盛烟。” 她望着他,少年有一张冰冷而柔软的嘴唇。 而她不曾告诉自己这是动心。 * 后来盛烟开始觉得有关世界的命题变得不一样。 她和槐花成了很好的朋友,和玉苏那个平日不怎么爱讲话的人也偶尔可以聊上半刻钟,至于谢时,至于谢时...... 盛烟看着正在看她功课的谢时,一时间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同他才过去的两年。 他始终是她的救世主,她开始是他的朋友,两年让他们都成长了很多。 其实这两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例如盛夫人生了一场很重的病,盛映珠为了照顾盛夫人从书院退了学,再没有时间寻盛烟的麻烦。江南的名医都被盛府请了来,但大夫为盛夫人把了脉之后都说实在是寻不到病根还让盛府另请高明。 江望后来私下来寻过盛烟两次, 6. 第六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晚间时候,盛烟回了盛府。 她手上抱着一本新从谢时那里借来的书,在拐角的地方撞上了一个不曾想到的人——盛映珠。 自从她上次撞破父亲宠爱的小妾欺负盛映珠后,她和盛映珠就再也没有见过了,细细算来竟然也有半年了。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前方的人和她记忆中的盛映珠不太一样。但对于这些她早就不再在意,盛烟止住脚步,唤了一声‘姐姐’后,就准备同盛映珠错身离开。 但就在她开口的一刹那,盛映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原本抱着书,猛地一只手被抓,书差点落下去,她没有第一时间管顾盛映珠抓着她的手,弯腰另一只手第一时间接住了下落的书。 盛映珠见状放开了她,夕日如小孔雀一般总是昂着头的盛大小姐垂下了头。盛映珠发生的声音很轻,她先是如从前一般唤了盛烟的名字。 盛映珠说:“盛烟,我很讨厌你。” 廊子外是一片假山,一眼望去看不见一个人。盛烟看着面前的盛映珠,回去小院读书的心收了些,回身望着盛映珠。 她没有开口说话,盛映珠还在继续说着:“从我记事起我就很讨厌你,娘亲前一日无论多开心,隔日只要见了你,身上的喜悦就都散了。你知道到娘亲开心多难吗?我小时候要很努力地学琴,才能让娘亲笑一笑。但无论我前一天弹的琴有多好,得了老师多好的夸奖,隔日只要听见你的名字,娘亲脸上的笑就没了。” 盛烟沉默地看着盛映珠,是这样吗,她不知,毕竟母亲不曾在她面前笑过。 盛映珠望着盛烟的眼睛,她眼睛不知如何红了,声音也有些嘶哑:“盛烟,你是不是觉得即使我说这些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有关系,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盛家从外面抱的孩子吧?我告诉你,你不是。” 盛烟怔了一瞬,开口想说什么却被盛映珠打断,盛映珠几乎是嘶吼着从喉咙里面说出她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真相:“你是我爹和外面女人生的野种,是爹爹背叛娘亲的证明,因为你,娘亲这十几年都不开心,现在还郁结于心昏迷不醒。盛烟,是你欠我们的。” 盛烟凝视着盛映珠的眼睛,还是不明白盛映珠此时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她抬起眸,声音很平静:“这件事情我很小的时候便问过祖母,祖母同我说我不是。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听说这些,平心而论我也不在乎。至于欠,盛映珠,冤有头债有主,如若父亲同母亲真有过承诺,欠你们的是父亲,和我没有关系。” “与其担心我,你不如担忧最近受宠的姨娘,其中两个已经有了身孕。”盛烟看着拎不清的盛映珠,并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父亲和母亲感情一直很好,这些年府中的孩子只有盛映珠和她一个养女,外面流言纷纷,给父亲塞人的人也从来没有断过,但父亲没有养过外室也没有纳过妾。 直到一年前,父亲突然开始流连花楼,对于外面送进来的人来者不拒。 母亲病倒之后,新纳的小妾骑到了母亲头上,仗着自己怀有身孕甚至开始欺负府中唯一的嫡小姐,而对于这一切父亲不置一词。 但凡用脑子想想,便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但盛映珠似乎没有这个脑子。 说完,盛烟便想走,却又被盛映珠扯住了衣袖。盛映珠似乎没有听见她刚刚的一通话,红着眼说:“盛烟,你欠娘亲和我的,你......” 要说的话似乎很难为情,盛映珠手颤了好几下才说出来:“你帮帮我们。” 盛烟这才知道,母亲病倒之后,父亲一年前最先纳的吴姨娘开始掌管府中中馈,开始还装模作样地给母亲寻大夫,但后来就不管不顾了,甚至最基本的药也给停了,如今母亲十天半月才醒一次。 盛映珠去寻过父亲,但父亲并没有理会,只是说这是后宅的事情。 对于此盛烟并不知情,她从前去看望母亲也是特意寻母亲昏迷的时候。 盛烟怔了一瞬,无声无息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她静静看着面前的盛映珠,轻声笑了笑。 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她这个姐姐,不知其脸皮为何厚到了如此地步。 盛映珠也像是第一天认识盛烟,那个从小软弱写进骨子里永远对她恭敬柔顺的妹妹嗤笑着说道。 “姐姐,从我这里拿走的那些钱还不够买药吗,十五间铺子,一百亩田地,三个庄子,还有两箱金银首饰,祖母留给我的嫁妆前两年不都尽数被你们拿去了吗?” “怎么,是那些东西又去别人那了,可姐姐现在来寻我要我又还剩什么呢,都被母亲和姐姐拿光了呀,但凡母亲和姐姐当时给我剩一点,我现在不就能给姐姐去救母亲了吗?” 她语气中满是讽刺,眼眸中却没有什么情绪,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可以找谢时——”盛映珠几乎是脱口而出。 盛烟原本还算平和的脸一下冷了下来,她甩开被盛映珠扯住的衣袖,轻声道:“就像你当时找江望一样是吗?” 一句话恍若审判,将盛映珠钉在原地,她不知道盛烟怎么知道的,但是知道如果盛烟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会帮她了。 她急的眼泪都掉下里,想要道歉却又守这最后一丝尊严。 盛映珠急迫地转移话题,像是想起什么,她恍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我没有,你不是很爱娘亲吗,你不是从小到大都很爱娘亲吗,只要你这一次帮了我们,娘亲醒来之后她就会不那么讨厌你。” “我们把祖母说的话和娘亲说,娘亲知道了你不是野种,娘亲也会爱你,对,娘亲也会爱你的。” 爱她。 盛烟平静地看着盛映珠,内心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平静。 她想,若是从前,她即便知道了江望的事情,在盛映珠这一番说辞之下她依旧会心动。就连盛映珠都知道,她无比渴求母亲的爱。 她真的可能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可能去努力做上什么,但那是从前了。 盛烟的脑海中浮现谢时、槐花和玉苏的身影,攥着手帕的手轻轻捏紧。 透过虚影,她视线同两年前那个捧着早春第一支桃花的女孩相对。 她望着她脸上的拘谨、忐忑,还有始终未隐藏好的一份期待,释怀地笑了笑。 幻影在她身前消失,她接过女孩手中那早春的第一支桃花,拥在了自己怀中。 她不再需要去送给母亲等待一个注定无解的可能。 一个人得到过最真挚的对待,就不会被虚无缥缈的爱所打动。 在这一刻,月光洒在她的半侧身体上,映出淡淡的影。 她没有再理会盛映珠,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从梳妆台下的一处暗格中翻出烟花,没有多想,到 7. 第七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转眼到了九月初七,这一日书院照常上课。 盛烟将上次借的书还给谢时,轻声道:“看完了。” 谢时眼眸在书上停留了一瞬,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夫子已经进了学堂,盛烟也就没有再停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槐花看着被还回来的书怔了一瞬,恍然间意识起,原来今天已经是九月初七了。阳光顺着窗户大片大片地洒进来,这一年公子的生辰,竟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一切皆如往常,槐花同谢时回到巡抚府邸时,轻轻叹了口气。 玉苏看着她,就像是全然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出声第一句便是:“槐花,你又在多事。” 说的是前几日她假装无意告诉烟烟公子生辰的事情,槐花没有出声,只在心中反驳,才不是,明明玉苏也知道,烟烟是不同的。 过了一会,玉苏坐在了她身边。 槐花侧目望去,恰巧同玉苏的眼神对上,撇了撇嘴,心中不由腹诽,多好看的一双眼,多讨厌的一张嘴。 玉苏隔着糖纸掰着从荷包中拿出来的糖块,到了一个好看的形状时,递给身旁的人。 他看见槐花轻哼一声发泄着不满,顿了顿后还是接过,拿到手中的下一秒便好奇地打开糖纸查看形状。 是一朵花。 * 书房内,谢时看着盛烟早上递给他的功课。 是夫子前几日布置的,题名为“志”。他看着薄薄的一张宣纸,眼前似乎浮现了少女提笔的样子。 “志,何为志,人有志,有何志?” 不同于时下大多数女子的字迹,宣纸上的墨迹是标准的行楷,短短百字之间,从“志”出发,引申到人,随后谈道,最后点题。 不算突出,却也不平庸。对于一个只读了两年诗书的人而言,已是尽力。 谢时平静地将那一张宣纸收起来,随后翻开了今日少女还回来的那一本书。 看了两页,天色便已经黑了。 从他的窗户望过去,恰巧能够看见从隔壁院子里探进来的半片桃树枝丫,半片绿半片黄,隐隐下垂着。 再睁开眼时,屋内是一片茫然的黑,蜡烛不知何时被风吹灭了。 他起身,准备去点一盏灯,推开门时,突然听见了墙上一声微弱的呼唤声。 “谢时!” 他一怔,向着高处望去。 围墙之上,少女探出一个头,随后动作不那么熟练地爬上墙头,同他惊诧的眼神对上之后,盛烟摇了摇手,轻声又唤了一声:“谢时。” 月光盈盈照着墙上的少女,秋日她只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裙,衣袖中鼓鼓并不知道是什么,但随着向他招手之际,点点萤挥从指尖落下。 她笑着,在数百只萤火虫从袖中洒落时,轻声道:“谢时,生辰快乐!” 夜幕下,谢时抬眸望着墙上的少女,怔了许久。 盛烟洒了洒袖子,又掉出几只萤火虫,天色太暗了,她摇摇晃晃着身子,谢时担忧地蹙起了眉,适才的情绪被他压下,他轻声道:“你先下来。” 梯子被他放置扶好,盛烟顺着爬了下来,落地那一瞬,她才发现自己心跳的厉害。 她将荷包中的东西拿出来,认真地递给谢时:“生辰礼物。” 谢时手怔了一瞬,随后接过。 荷包很轻,里面像是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他没有打开,而是垂眸看着少女的手。衣袖尚未遮掩住的地方,细白的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蚊包。 萤火虫很快就散开了,一阵风一吹,屋内的蜡烛猛地自己亮了起来。 “同我进来。”谢时叹了口气。 盛烟眨了眨眼,轻声道:“你都还没看我的礼物。”虽然这么说,她还是乖乖跟着进去了。 等到被安置到椅子上,少年拿出浅绿色的药膏时,盛烟才意识到原来谢时是要给自己上药。 她摊着手腕,小声道:“不疼的,就是看着吓人。” 平日待人一向礼貌生疏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没了些界限,他捏着少女被咬的无从下手的手腕,无奈问道:“抓了几日?” 盛烟随口扯着谎:“洛音帮我抓的,可能两三日吧。” 谢时用帕子将药膏揉开,淡声道:“洛音一年半前就不在你的院子了。” “那我自己请小孩抓的,一只萤火虫一个铜板,他们换的都很开心。”盛烟弯着眸说道。 “那这个月还有月钱吗?”谢时知晓不是真话,只当是顺着她胡说。 盛烟笑出了声:“有的,吴姨娘前两个月才给我涨了月例,还够我抓好多日萤火虫。” “别再抓了。”谢时将少女的另一只衣袖掀起,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的蚊包。他眼眸深了深,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郁气。 浅绿色的药膏被帕子抹开,清清凉凉的,盛烟顿时便好受了不少。 烛光下,她认真看着身前给她抹药的人,轻声道:“真的没事。” 少年抬起眸,那一双眼同两年前那个雨幕一样。 盛烟同他对视,抬起手,笨拙地摸了摸他的头。 是安慰的意思。 她并不知道他最近因何而不开心,但是她能感知道他的情绪。原因她以后自然会知道,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 像两年前他生疏地安慰她一般,两年后她也试着迈出那一步。 触摸上去时,他的发丝很柔软,并不像他平日展现出来的那般冰冷漠然,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从他袖子中拿出荷包,打开,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平安符。 那数百只萤火虫她在后山抓了七日,平安符则是用帮人抄书的钱求的。 同盛府无关的,干干净净的,只同她盛烟有关的,送给谢时的第一份礼物。 * 十月初时,学院放了三日的假。 槐花寻到盛烟,说城北一处宅子的柿子熟了,想去摘柿子做柿饼。盛烟欣然赴约,到了院子之后,才发现谢时和玉苏都在。 谢时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中翻着她未曾见过的书,玉苏抱着剑站在一旁,看上去有些困倦。 见到她来,谢时眼眸在她身上停了一瞬。盛烟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这还是继上次那次翻墙之后,她和谢时第一次在学院以外的地方见面。 她无法向自己解读那些情绪,像是江南夏季的雨,屋子里前前后后都湿哒哒的。 总归是还差些什么。 她一一打了招呼之后,向着槐花走过去,笑着道:“怎么摘?” 槐花拿来一旁的梯子,认真道:“爬上树摘。” 莫 8. 第八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后来,盛烟偷偷将那个断掉的风筝捡了回来。 彼时,小院的桃花又开了。 盛烟看着,起身折了一支,放在案几上素白的瓷瓶中。 四月的一天,她寻了个盛映珠不在的时间去看望母亲。一路上遇见许多奴仆,同盛烟匆匆行礼后,向着府中某一处而去。盛烟顺着方向看了看,是吴姨娘院子的方向。 到了母亲院子前时,只有母亲从前的大丫鬟青鱼在院子中。青鱼见到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唤了一句“二小姐”就开始在前面带路。 院子中的花草都谢了大半,明明是春日,却枯黄衰败了一片。盛烟将眼神从花草上收回,步入了那个满是病气的房间。 她照例寻的是母亲未醒的时间,一眼望过去,床上的妇人皮肤惨白,浑身只剩枯瘦,重重的药味似乎从骨子里蔓出来,完全不复当初端庄的模样。 突然,妇人被子下枯瘦的手动了动,捕捉到这一动向的盛烟一怔,然后就看见原本应该在昏睡中的母亲睁开了眼,虚弱又沉默地看着她。 对上了视线,盛烟不好匆匆离去,轻声唤道:“母亲,您醒了,我去唤青鱼进来。” 盛夫人摇头,第一次主动拉住了盛烟的手。盛烟眸色复杂了一瞬,随后按照盛夫人的意思在床边坐下,小心地将人扶了起来。 盛夫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在一片虚无的沉默之中,冰凉枯瘦的指尖颤抖地抚上了少女的眼眸。 盛烟没有躲,因为在那一刻,她在母亲的眼中看见了泪。 她很难形容那时在母亲眼中看见的一切,像是眷念、怀念、思念,又像是怨恨、哀伤、憎恨,一切融在一起,变成她眼睛旁颤抖的指尖和母亲眼中迟迟不愿落下的泪。 那滴泪最后也没有落下,盛夫人带着那滴泪,就这样咽了气。 盛烟怔了许久,起身时身体有些恍,被匆匆赶来的青鱼扶住时,听见了一句又一句:“小姐,小姐,小姐啊......” 不是在唤她,而是在唤早已嫁做人妻二十载的母亲。 青鱼一手扶着她,一手看着床上的“盛夫人”哭成了泪人。 盛烟被青鱼扶到椅子上坐下,随后青鱼就跪在了盛烟身前。 青鱼哭着,像是替盛夫人交代着世间的遗言:“二小姐,是夫人对不住您,是夫人对不住您。” 盛烟向青鱼望去,从青鱼的口中,她听见了一个从未听过的故事。 母亲她的全名是徐音,是江南徐家曾经最受宠爱的小小姐。 年少慕艾之际,徐家的小小姐喜欢上了自己的竹马——彼时已经是小将军的盛家第三子盛意箫,可盛意箫自小便有自己喜欢的人,名为李婉一,是长安李家的二小姐。 两人两情相悦,李小姐及笄之后,两人便定了亲。徐音一气之下,赌气嫁给了盛意箫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盛家家主盛宏。 同盛宏成婚后的第三年,徐家出了事,彼时盛宏只是江南一个小小地方的官,盛意箫已经官拜大将军。徐音为了徐家求到盛意箫身前,却被盛意箫无情相拒,最后徐家被全族流放,死伤大半。 青鱼哭哑了嗓子,磕了数个头:“盛小姐,原谅我家夫人,她只是......只是一直被困在......被困在那一场流放中,徐家数百人,最后只活下来十三人,夫人的父亲母亲兄弟全都死了,都死了。” 盛烟走出院子时,空中恍惚下起了雨。 她撑了一把伞,觉得今日的太阳烈的厉害。 母亲厌恶她的理由俗气至极,青鱼说,她生了一双和故去的盛大将军一模一样的眼。那双眼让母亲涌出爱、涌出恨、涌出怨。 她撑着伞,走着走着就跌倒在了一旁的假山旁。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开始不断地自己摇头。她不知她要如何面对一个一面未曾相见,初次听闻便已经故去的生父。 她出了府,从巡抚的后门入了谢时的院子。 她浑身都是雨,被谢时搂住时,直接将自己拥了进去。她低声哽咽着,眼泪同雨水一起滚落到谢时干净的雪衣上。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垂着泪汲取少年身上的温度。 “怦—— “怦怦————” 和干净的,鲜活的,只属于她的声音。 谢时抬起一只手,将人彻底地拥入怀中。 她没有说,他也就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拍着怀中人的背,轻声道了一句又一句:“没事,我在。” 止住眼泪时,盛烟还在谢时的怀中,周围是令人安心的熟悉香气。她将人拥紧,声音还是有些哽咽:“谢时,你知道徐家的事情吗?” 谢时摸了摸她的头:“算是知晓,十七年前,时任知府的徐家家主徐隆被揭露贪污数十载,买官卖官,造成几十桩冤假错案,圣上大怒,剥去徐隆官职,抄家流放至闽南。其间遇上大水,徐家数百人皆数丧命。” 盛烟半垂着眸,没有说话。 谢时安静地看着她:“怎么突然对徐家的事情感兴趣了?” 盛烟略去自己可能是盛意箫的孩子这一点,将青鱼同她讲述的事情尽数同谢时说了一遍。谢时听完后,从案几上翻找出一封案封,递给盛烟。 “其他事情真假我不知,但当年盛大将军是为徐家求过情的,为此惹了圣上怒火,被派去边疆整整三年。” 盛烟手指颤抖地打开案封,泛黄的纸页似乎带着她回到当年。 * 徐隆被压至大狱后,盛意箫受徐音及盛家所托,求情至圣上跟前。 彼时圣上才弑兄上位一年,徐隆之事兹事体大,正是平息民情议论之时,本该重罚特罚,何人来求情都是触及天子逆鳞,但偏偏是盛意箫,彼时兵权在握累累战功才及冠之年的本朝最年轻的大将军。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天子望着持剑求情的将军,怒火随着衣袖挥开,最后将抄斩改为了流放。只是不巧,后来遇上了那一场大水,徐家尽数伤亡。 * 那封案封最后被盛烟放回了案几上,她没有再去问有关生父的一切。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盛烟被槐花带着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待她换好,推开门便看见了门外的谢时。 少年也换了一身衣裳,是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整个人矜贵又疏离。他手中持着 9. 第九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盛烟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谢时死在了一场大火中,连带着槐花和玉苏。 很巧,那一日恰是盛烟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她及笄的日子。大火发生的前一日,她因为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特地为自己点了一根安神香。 因为这根安神香,前半夜她睡得很熟,入睡之前还在想着明日要同谢时一起去远山寺。后半夜时,屋内的浓烟将她呛醒,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外面传来嗡嗡的声音。 “走水,走水了。” “快去喊人,水,这里的火势怎么格外大!” “走水,走水了......” 她随意披了一件衣裳,跑出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天。而走水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同盛家毗邻的巡抚府邸。 那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由不得想,向盛府侧门的方向跑过去。一路上奴仆匆匆,也没有人管顾她。 她的步伐有些慌乱,却还残留了一丝镇定。谢时他们虽然住在巡抚府,但是肯定没事的。玉苏习过武平日也会守夜,谢时觉睡得一般都很浅,他们一定能带着槐花在火势蔓延前跑出来。 她咬着牙,不允许自己想除这种可能之外的任何一种可能。假山在她身侧呼啸而过,她几乎是跑着到了侧门外。 此时火势正盛,从外面看甚至蔓延到了她的院子中。她想不了那么多,一心想到找到谢时他们。 外面挤满了人,一些人拦住路,一些人刚才火宅中逃出来,一些人提着水匆匆赶去灭火。 她一个个望过去,上前,手扒拉地向前挤过去。一圈下来,她的手和脸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没有,还是没有,她看见了好多熟悉的面孔,就是没有看见谢时。 旁边有巡抚府的人在盘点,她慌乱地拉住管事的衣袖,手指着:“寄住在府上的谢公子呢,那个方向,那个院子的谢公子,出来了吗?” 管事本子上不知道写着什么,被她问的一发愣:“那个方向,好像、好像没有跑出来过人,火好像就是从那边蔓延起来的。” 盛烟脑中“嗡”了一瞬,下意识摇了摇头。她不信。 或许......或许只是跑出来得早,管事的并没有看见。像是哄住了自己,乱哄哄的人群中,盛烟穿梭着,一遍一遍唤着。 “谢时。” “槐花,你们在哪啊。” “玉苏......” 一圈,两圈,三圈,盛烟看见了昏迷的盛大人,拿着帕子抹泪的盛夫人,裹着一张被子就跑出来的小妾,身上满是烧伤的下人。 她整整寻了半个时辰,连他们的一丝影子都没有寻到。外面寻不到人,她从一旁捡起别人脱落的衣裳,浸湿了水,包着自己就要进去寻人。 谢时这一段时间都住在巡抚府,外面找不到,也没有人来给她传信,他们就一定还在里面。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逆着人群向前去。只是还不等她接近,看守的下人的就死死将她拦住。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默契地将还在挣扎的小姐狠狠控制住,手上的力道不敢轻又不敢重,这是隔壁家的小姐,他们怎么敢放她进去火场。 盛烟试图讲理,但不知为何那一瞬嗓子突然失声了,她同侍卫对视着,泪不受控制地直直流成线,一瞬间几近晕厥, 僵持之际,火势小了些,盛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侍卫,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裹着湿衣服跑了进去。 她一路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向着谢时的院子跑过去,就在她到院子前的那一刻。 “砰——” 一根烧焦的长梁从上面落下来,狠狠地砸起了地上的灰尘。盛烟看着面前的一切,目眦欲裂。 院子被烧得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一眼望过去,都是焦黑的一切。 “谢时——” “谢时,谢时......” 她的身后涌出过来第二次扑火收拾的奴仆,穿过她更快地走向了那个看着一丝生气也无的屋子。 “槐花......” “你们在哪......” 前面的奴仆大喊:“王管事,尸体,这里有被烧死的人。” 盛烟一怔,脑中一根弦顿时断了,她身上裹的湿衣服脱离落下去,像是在这一片绝望中剥出一个新鲜的她。 她手无意识地收紧,走了一半时没看见脚下的东西,“砰——”地一下摔在了地上。衣裳大片染上了灰,她来不及掸去,就听见另一个奴仆说:“这里还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盛烟后来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此走到那三具尸体前,她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像是被绞死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 那一具女尸上,挂着她送槐花的手串。 意识模糊间,盛烟甚至觉得自己也死了。很快一阵痛传来,她被奴仆掐着人中醒了过来,乌黑的院子里躺着三具焦黑的尸体。 她回到人间。 她来到地狱。 她爬起身,在唯一一具女尸面前停下,手颤抖地去摸去其后颈,摸到熟悉的伤口的那一刹那,泪如雨下。 槐花,是槐花。 她茫然地哭起来,望向另外两具尸体时,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试图用手去碰,试图拥抱,焦黑的尸体将一切都掩埋了,她辨认不出,她颤抖着,颤抖着,最后大哭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谢时,我连你的尸体都认不出。” “怎么办.......谢时,我要怎么办,我怎么会连你和玉苏的尸体都分不出来。” 盛烟哭得不能自已,整个人伏到地上。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他们都说好,等到她及笄......等到她及笄,他们就成婚,带着槐花和玉苏离开江南,四个人一起游遍大越。 她哭着,哭着,最后却哭不太出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三具焦黑的尸体,猛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伏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 * 盛烟再醒来时,是两日后。 陌生的房间中,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婢女向她走过来,行礼:“小姐终于醒了,公子担忧了整整两日。” 她失声,掀开被子就要下去,迎面对上了正端着药碗进来的人。 “小烟。” 身形颀长的青年将药放下,温声介绍自己:“我叫盛序安,是你的哥哥。” 盛烟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迎来了第二件大事,一个长相同她有三分相似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同她道:“我是你的哥哥。” 她只停了一瞬,便快步无视走过。 她不知昏了多久,谢时他们的尸首......她想着,算着,不知要如何才能让巡抚 10. 第十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盛府。 书房内,盛序安正看着下面的人打探上来的消息。 一小部分是长安那边的,多的是关于盛烟的。在看见这些年盛家对于盛烟多有苛待时,青年苍白俊朗的脸褪去了些许平日的温柔,他望向一旁待命的侍卫。 “查清楚了吗,太子身死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侍卫俯身,言行举止都透露着恭敬:“回公子,尚未,他们处理得很干净。” 盛序安没有说话,到底已经离开长安,现在不便再去思索有些事情。比起同长安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他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 青年的手轻轻地捏住桌上剩下的薄薄的十几张纸,微微捏紧,他未曾参与的阿妹的幼年,就苍白地写成了这十三张纸。 想起还住在那个小院一直不愿意回家的盛烟,盛序安眼中透露出担忧:“关于谢时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侍卫摇头:“同巡抚大人所言的一样,此人是安清王府不受宠的庶长子,身边的丫环名为槐花,侍卫名为玉苏,两人在官府都有完整的备案记录。他们接近小姐时并不知小姐身份,之前三年间对小姐也的确多有帮助,最后一起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中。” 盛序安蹙眉:“大火查不出一丝痕迹吗?” 侍卫继续摇头:“所有痕迹都指向意外,若是要进一步探查,可能需要剖尸。” ...... 良久之后,盛序安揉了揉眉心,摆手:“下去吧。” 剖尸,这一剖下去,他怕不是要剖了小烟的心。 侍卫应声而下,刚准备关上门,就看见首领青笛匆匆而来,他避让开,青笛快步奔进去:“公子,不好了,小姐自尽了。” * 盛烟是被人从棺材里面抱出来的。 彼时她已经因为窒息快要失去意识,棺材门陡然被人用剑挑开,大片的空气不受控地涌入她的鼻腔。 一身黑衣的少年将她从棺材里面抱起,她抬眸那一刻,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她睁眼就看见了床边的盛序安。她才认了几天的便宜哥哥拿着她那封‘诀别信’,向来苍白的脸被气的染上一层薄红。 盛序安怒道:“盛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流光但凡再晚一些打开棺材,你就因为窒息身亡了。” 流光就是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 面对他的盛怒,盛烟垂下了眸,她身子往被子里面缩了一些,并不愿意去解释。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盛序安见她缩回身子,一瞬间心疼就盖过了怒火,他声音温和下来道歉,带着些急意:“小烟,哥哥不是在怪你,哥哥是担心。” 盛烟没有任何动作,她无法苛责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担心。 但她也做不出任何的回应。 身下这张床让她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她更习惯躺了三日的棺材。他们都躺在棺材里,她也应该陪他们一起。 盛序安坐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小烟,答应我,只有这一次。” 盛烟答应不了,她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盛序安稳稳握住。 盛烟望向面前的人时,他也看向她,他们有因为血缘天然相似的眉眼。 “小烟,答应我。”盛序安重复着,始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的阿妹有一张柔弱的脸和一颗坚决的心,从她出生起,她便拥有他全部的爱,他希望她得到这世间想要拥有的一切,但绝对不包括她如今要的死亡。 他几乎是强硬地要将她从那个世界里面拉出来,但很快他发现他做不到,或者说只靠他做不到。 无论他重复几次,他的阿妹都只是安静地垂下眸,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人偶。盛序安不知道自己为何心中会生出这般的比喻,但他急迫地需要一根绳子将她捞上来,捞回这个人间。 终于,他缓慢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小烟,谢时他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他同她讲述他打探到的关于谢时的一切,少女眸中的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后化为一片死寂。 她终于说了这几天开口的第一句话。 “可是,这不重要。” 几日没有开口,她的声音很低哑:“谢时曾经怎么样,我遇见他时,他就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我很抱歉,但是我没办法答应你。我答应过谢时的,我会永远在他身边,哥哥,我要做一个守诺的人对吧?” 盛序安一时无言,他想说‘不是’,在盛烟的目光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守诺是对的,但是这样守诺是不对的。 他似乎可以同她讲万般道理,但是他最没道理。当年如果不是他们选择让盛烟隐姓埋名以养女的身份留在盛府,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也就不会遇见谢时,也就不会有现在这般的局面。 如何他和爹爹能够再有用一些,就不会护不住娘亲,小烟就不会被盛府这些人蹉跎折磨这些年。说到底,是他们无用。 从小被诗文熏陶着长大的君子,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规矩礼仪的束缚,在床前躬下了身,流下了泪。 “对不起,小烟,对不起,是哥哥的错......” “小烟,对不起......” 盛烟有些怔住,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垂下的手不住地颤抖。 盛序安还在一句一句的道歉,盛烟从只言片语中无法拼凑出当年的真相。为何她成了盛府的养女,为何父亲、母亲和哥哥十几年未曾来见过她一面...... 但她并不愚笨,她身上没有什么可以被人图谋的,所以一回来便能让整个盛府低头的盛序安,他对她的好无论是愧疚还是真心,都是真的。 她没有办法宽慰他,他曾经是她很在意的一切的一部分,但那份在意对年少的她而言实在太重了,她因为一无所有被彻底地压垮。 是谢时将她拉了出来。 现在她对亲情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她对于身世浅薄的好奇与期待,在谢时的死亡面前,变得如此地微弱和渺小。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向盛序安传达这种感触,就像他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他和父亲母亲对她前十几年人生的缺席。 她抬手摸了摸盛序安的头,就像是抚摸那日偶然在路边看见的小兔子一般。她觉得自己还算冷静,她轻声说:“哥哥,不要哭,也不要伤心。” 她尝试表达:“哥哥,我想过的,我一个人继续去做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事情,但是想了想,那样我好像不太开心。” 她将赴死说的很从容,脸上甚至带了些浅浅的笑:“哥哥,我想开心一些”说到这里,她轻轻将他抱住,很温柔又很残忍:“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一定选哥哥好不好?” 盛序安手指僵住,知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的手在地上轻轻敲了一下,片刻后,外面突然有侍卫闯进来:“公子,查到了查到了!没有死,人就在长安,就是听说回去的路上遭遇了山匪,不小心摔下了马车,现在什么都记不清了。” 盛烟几乎一瞬间抬头,接过侍卫手中的东西就开始看。 一张一张翻着,看见最后一张是谢时的画像时,她眼眸中的泪顿时落了下来。她抓紧身旁的人的衣袖:“哥哥,真的吗?” 盛序安立刻从她手中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看了起来,手摸上画像时开口:“墨是这两日的新墨,还未完全干。” 盛烟手无措地接过信左看右看,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股脑跑到了院子中开始挖土。盛序安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垂下眸掩去眼底的悲伤,陪她一起刨土。 信件上说,谢时五岁时被弟弟捉弄折断了小腿骨。 自然是假的。 这是为了让小烟相信,他特意让下面的人在信中编出的‘破绽’。他沉默地陪着盛烟挖着土。 两具棺材很快露了出来,盛烟推开棺材,根本不在意其可怖和难闻的气味,手向着尸体的小腿骨摸去。 没有断...... < 11. 十一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盛烟再次醒来时,睁开眼就看见了床边的盛序安。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半垂着眸,明显有些困倦了,却还是强撑着守着她醒来。微微开了一角的窗户透出乌黑的天,盛烟迟疑了一瞬,轻声唤道:“哥哥。” 盛序安立刻清醒了些,手背抚摸上她的额头,见到已经退烧之后,眸中的担忧散去些:“醒了。” 他声音很温柔,盛烟轻轻应了一声:“嗯。” 外面有人敲门:“公子,长安的消息。” 盛序安用眼神止住了盛烟想要起身的动作,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我去给你拿过来。” 盛烟还处于一种被巨大惊喜砸中不知如何的情绪中,闻言自然点头,看着盛序安出门拿了一封信进来。 盛序安将信交给她,轻声道:“小烟,你要有心理准备,长安那边传回的消息说,谢时将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言外之意是,谢时也不记得你了。 盛烟接过信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温柔地摇了摇头,她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意。 “没关系的,只要他好好的,记不记得我都没关系。” 她认真看着信,全然没有注意到盛序安复杂的眸光。信中写着,王府为谢时寻了很多大夫,不乏宫中的名医,检查来检查去,谢时除了手微微骨折,就只有失去记忆的毛病。 盛烟心中一口气放下了些,将信紧紧抱在怀中。 人就是这样奇怪,倘若放在从前,谢时带着槐花和玉苏不辞而别,一封信都不曾给她留下,她一定很生气很生气。 但经历过前几日发生的一切,如今的盛烟心中只有庆幸。只要谢时还活着,还好好地活在这人世间,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对于她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赐。 * 后来,盛烟总是会收到从长安寄回来的信。 有时三日一封,有时半月一封,有时一月一封,她通过信了解着谢时在长安的生活。半年下来,因为谢时的缘故,她同哥哥也亲近了不少。 她也曾想过自己要不要去长安,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再等等。无论当初谢时为何不辞而别,总归他有自己的考量。如今他失去了记忆,她去长安,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只会给他添乱。 信中谢时的处境并不好,她唯一能想的法子,是托哥哥暗中照应一番。 * 又过了半年,毗邻的巡抚府挂起了丧幡。 盛烟被盛序安带着去拜访,灵堂内,江大人沉默着一张脸,江夫人哭成了泪人。盛烟一怔,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江望死在了建功立业的路上,那是一场敌袭,江望为了保护人质,被南蛮的弯刀削去了脑袋,尸骨无存。 盛烟上了三炷香,同盛序安一起出门时,听见江夫人快哭断气的哽咽:“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为什么一定要送望儿去军营,如今你要的军功有了,可望儿没了,你赔我儿啊你赔我啊。” 盛烟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咽下去。 盛序安轻轻抚了下她的背,温声道:“小烟,生死有命。” 回到房间之后,盛烟无端地呕吐起来,她吐了许久,除了酸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一旁的洛音忙上来扶住她。 一年前,盛序安回来之后,便又将洛音调回了她身边。 盛烟接过茶水漱了漱口,用帕子将嘴角擦干净后,摇了摇头:“洛音,别告诉哥哥。”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洛音手背抚摸上她额头:“小姐,有些低烧。” 盛烟应声:“今日晚上拿一层被子闷闷,哥哥最近很忙,你别去让他烦心。” 洛音只能应‘是’。 晚间,巡抚府的方向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盛烟抄写经书的手一怔,笔毫尖一大团墨凝住落下,瞬时就将一整面经书毁坏了。 盛烟怔怔看着,眼中的泪就流了下来。 一年了,谢时忘记她已经一年了。他会不会同人定婚会不会爱上别人会不会永远都想不起她。 彼时她要如何...... 这一年,她梦见过槐花,梦见过玉苏,唯唯没有在梦中见过谢时,就好像,连他的梦都将她忘了一般。 被子闷住她的脑袋,她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之前那个棺材之中,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安静地,将一切情绪都咽下去。 没关系,只要谢时还活着,她们总会相见的。 她用这一句话哄了自己一年多,今日也就这样哄过去了。 那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槐花递给她一块甜甜的糖,同她交谈着树上的柿子又可以摘了。百无聊赖的玉苏斜斜倚在门边,听见槐花今年要做一百个柿子时,忍不住一连翻了几个白眼。 她被熟悉的一幕逗乐了,眼角却垂下两行长长的泪。 * 冥冥之中,她好像意识到,这一年多来有关谢时的一切,不过是哥哥为她编织的一场梦。 上个月,从长安寄回来的信中说道:“安清王府举办了秋日宴,邀人赏菊品蟹,谢时作为主人家,品完蟹后,吟了一首诗。” 盛烟从梦中惊醒,脸上满是被被子捂出来的汗,她低声哽咽着。 哥哥肯定不知道,谢时从来不吃螃蟹的。 从前每每秋日赏菊时,他都只是安静坐地在一旁为她剥蟹。她每次同槐花讲完话,回头便能看见蟹肉、蟹黄、蟹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上。 乌黑的天,不知从哪里飞进来了几个萤火虫,盛烟用被子压着声音,外面的蝉叫一声又一声。 守在外面的流光沉默地垂下了眸,一年过去,他的身量高了些,已经脱离出少年的年岁。他依旧一身黑衣,像从前十几年一般,安静地守着房中的人。 * 隔日。 盛序安听说了昨日的事情,来小院看望盛烟。 盛烟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就好像那些端倪从未出现一般。 她乖乖地让盛序安用手背感知她额头的温度,轻声道:“我都让洛音不要告状了。” 盛序安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发烧,以后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大夫,知道吗?” 盛烟点头,迟疑了一两声,还是没有将一些话问出口。 她望向面前的盛序安,因为隔得近,她的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有消散过的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或许血缘就是如此,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她是哥哥还活在这世间的药。 关于谢时的一切是骗她的吗,她不知道。 如若有一天她 13. 十三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盛烟一瞬间怔在原地,并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步到席前的。 她是否出了洋相,是否引起了不该有的注意,爹爹和哥哥是否会因为她的神色担忧,这一切她都一概不知。 周遭一切的喧嚣在那一刻全部消散,偌大的殿上她只能看见那一人的身影。 她被洛音搀扶着坐了下来,哥哥轻声笑着对她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见意识不到也反应不过来,从始至终她只是怔愣地望着那个雪白的身影。 丝竹声晃荡在大殿上,一直到首位的天子开始发话,盛烟才微微回过神。她神智稍微清醒了些,耳中却还是嗡嗡一片,身体随着大殿中其他人的反应机械地反应着。 盛序安发现了她的异样,在丝竹声重新响起之后,轻声道:“小烟,不舒服吗?” 盛烟摇头,垂下眸,尽力控制住手指尖的颤抖,从洛音手中接过了斟好的果酒。像是为了压下什么又像是为了抑制什么,少女缓慢地饮了一口。 盛序安没有再问,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盛烟被口腔中稍带冰凉的甜酒刺醒了知觉,她惶然间觉得这是一场梦。 不远处,她年少的爱人正死而复生。 她将已经空掉的酒杯放到桌上,双手交叠,她直直地望着远处一席雪白衣裳的青年。在衣袖的遮掩下,指甲从细白的手腕上划过,一道血痕从指甲划过的地方蔓延开,随之传来的轻微又细致的疼痛。 ......不是梦。 谢时真的还活着。 少女眼眸陡然发红,像是一粒石子从山顶下坠,历经两年后,终于落入山谷那片寂静的湖。 “砰——” “砰————” 水波随着心脏的跃动涌起,一圈又一圈地荡开。 “小烟,小烟.......” 盛序安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盛烟松开交叠的手,不再能控制住自己,眼泪大颗大颗直直从眼睛中掉落,整个人恍若刚从沉溺到窒息的湖中爬起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幸而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大殿的一个角落,盛烟的异常行为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盛序安没有再问发生了什么,只是眼眸中划过担忧,抬手轻轻拍着妹妹的背。 他想他今日不该带盛烟来宫宴的,信中已经露出了足够的端倪,再好好谋划一番总有一天能够让小烟接受谢时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今日他陡然将小烟带过来,大殿上安清王所在的位置并没有谢时的身影,谎言便彻底兜不住了。他原以为已经到了时机,可如今看来,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就在盛序安思索要不要先带盛烟回去之际,突然看见还在流泪的少女笑了笑,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她明明眼睛中还在流着泪,神情却流露出这两年他从未见过的欣喜。 她擦干眼泪,说出的话万分郑重。 “哥哥,谢谢你......” 盛序安一怔,什么东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就听见了盛烟随即说出口的那一句:“......原来他真的在长安。” 盛烟欢喜地望着盛序安,像是三月漫山遍野的桃花,脱开那些压抑和忧郁,她第一次向着盛序安展现了她曾经被谢时养成的模样。 柔软的,光明的,灿烂的。 她笑着扑入了盛序安的怀中,手紧紧地将人抱住。 时下民风开放,对于男女之防并不算太看重,宴席上的位置都是不分席的。盛烟的举动,看在旁人的眼中只以为他们兄妹是为盛大将军的凯旋而喜悦。 不远处,一身雪白衣袍的青年淡淡地饮着杯中的酒,从宴席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这幅模样,只有一瞬,在少女眼眸落泪的那一瞬,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顿了一下。 但那一瞬实在过于短暂,便是连青年自己也未察觉。 大殿上丝竹声不断,不断有人上前向圣上以及盛大将军祝贺,说来说去也就无非那些话。盛烟放开了盛序安,安静地望向谢时所在的地方。 天子下座,一身雪衣的青年冷冷清清的,却又和她们初见时那种冷清不太一样。盛烟有些描述不出来区别,只是在满心因为谢时还活在人世间的喜悦之外,感受到了一分疼。 大抵是心疼。 他看上去比从前清瘦了不少,却依旧好看。 哥哥让人从长安寄给她的信半真半假,她不想去追究哥哥用意,也只浅浅吃下信中的一些信息。比起从旁人口中知道他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她更希望有一日她能从他口中听见。 她并没有在他身边看见槐花和玉苏,除开身旁伺候的四个女婢,只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侍卫。她安静地看着他,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她现在能够乖乖地坐在这里已经是因为这是宫宴,她不想给爹爹和哥哥添乱。 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盛序安的眼神,或者说她注意到了其实也不太想去思索。无论哥哥是否在谢时的事情上哄骗过她,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她好。即便有那么一两分的私心,她亦可以体谅。 只要...... 她望向不远处的青年,眼眸泛着亮。只要谢时还活着,之后发生什么都变得没那么重要。 少女垂下眸,轻轻地饮了一口杯中的酒,很清淡的荔枝味。她眼眸依旧泛着淡淡的红,却始终带着笑意。 她久违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鲜活的,终于回到人世的。 因为谢时而跃动的。 她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也就没有看见身旁盛序安陡然复杂的眸光。 盛序安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常年苍白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如清寒的玉,他看着一旁丝毫不遮掩情绪的盛烟,再不明白也明白了。 谢云疏,当今圣上第二子,如今大越国唯一的嫡皇子,两年前被封位的太子殿下,就是谢时。 ....... 难怪他会什么都查不到。 难怪时间是两年前。 两年前,先太子谢鹤生于寝殿之中遇刺身亡,君王盛怒,全朝哗然。与此同时,一道圣旨送往了盛序安暂住的外祖府邸李大儒的府邸。 圣旨 14. 十四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听见回答,盛烟蓦地松了口气。 她手轻轻扣着酒杯,下意识想要再抿一口。 宴会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丝竹声掩盖了各处的窃窃私语声。盛烟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她安静地看着远处的谢时。 又过了一段时间,宴会大抵是到了尾声,圣上先离席了。盛烟手轻轻搭着杯壁,想着如何同谢时相见更为合适。 他若是对她全无记忆,他如今的身份是太子,她要如何接近他,又要如何陈述出那些过往,才会不让他有所误会。 盛烟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法子,彼时宴会已经进行了大半,该有的庆贺和奖赏都已经结束,她望向一旁的盛序安,轻声道:“哥哥,我想去御花园中透会气。” 当然是借口,盛序安也听出来了。 他还未回答,盛烟就看见不远处的谢时已经准备起身了。她不由焦急地拉了拉盛序安的衣袖,盛序安沉思半晌,无奈摇头:“去吧。” 盛烟眸弯了弯,提起裙子就起了身,从角落出了宴会准备追上刚离去的谢时的脚步。 盛序安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对一旁的青笛道:“跟上去。” 盛烟自然不知,她出大殿时,外面的天已经乌黑一片,一排一排的宫灯点着。她向着前方隐约的人影追去,才过了一个拐角,就停在了原地。 无他,前方的确是谢时,但是在谢时的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两个人在一株海棠旁正在谈论什么。 隔得有些远,盛烟有些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眼中映出的画面告诉她,那个女子一定同谢时十分熟稔。 盛烟其实想象不出谢时同旁人熟稔的模样,但此时就映在她的眼前。 她轻轻鼓了脸,心中倒也分不清是些什么情绪,只是觉得此时她似乎不太应该上去了。她靠在身侧的假山上,将自己的身影遮掩住,心有些胀胀的。 今日是她第一日来长安,自然识不得人。现在天色也暗,女子又背着她,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女子的脸。 想了片刻,她还是先回了大殿之中。 彼时宴会已经到了尾声,盛序安见她回来了,轻声道:“爹爹适才过来了,说今日还有些事情,让我们先回府。 盛烟应下。 * 上马车前,青笛小声在盛序安耳边说了几句。 盛序安垂下眸,上了马车见到盛烟之后,眼中又温柔出笑意:“小烟,第一次来宫宴,可还开心?” 盛烟扑入盛序安怀中:“开心。” 无论是重新见到谢时,还是第一次见到爹爹,她都是开心的。可能开心之外还会有一些别的情绪,从前遗留的,还未反应过来的,新生的,但是毋庸置疑她是开心的。 她望向盛序安,笑着道:“哥哥,谢谢你。” 谢谢你真的没有骗我。 谢谢真的如你所言,谢时还活在这世间。 至于身份、失忆,这些在生命面前都变得无比渺小。 盛序安温柔地看着怀中的盛烟,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他的思绪飘远至儿时,他曾见过谢疏云一面,也就是小烟口中的谢时。 是如何相见的呢? 记忆中似乎是因为谢鹤生,平日行为举止最端正最合矩的太子殿下,破天荒地带着他逃了课,翻墙到了一方偏僻的宫殿中。 宫殿中没有什么伺候的人,只有一个被囚禁的小孩。 谢鹤生隔着宫殿的门逗里面的小孩,里面的小孩一言不发,一双眸沉得像十二月的夜。 隔日被太傅罚站的时候,谢鹤生温柔对他说,那个小孩是他的弟弟。谢鹤生只同他说了一次,盛序安安静地看着谢鹤生,那时不曾见过苍生疾苦的太子殿下,眼中满是心疼和悲悯。 可如今,小烟告诉他,谢时便是谢云疏。 马车行着,一路没有遇见什么崎岖的地方,十分安稳。只是外面又下起了雨,下马车的时候,即便伞遮着,一行人的衣裳都还是有些打湿了。 盛烟步到了屋檐下,盛序安站在她身旁,盛烟静静地看着从屋檐下滴落的雨,笑着道:“哥哥,长安也好多雨。” 往年江南一入了春,总是烟雨朦胧,今年江南的雨似乎都下到长安了。 盛序安看着外面的雨,温声道:“再过两月雨便少了。”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任何关于谢时的事情,小侍搬过来两个藤椅,又在一旁煮起了茶,乌黑的夜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着父亲回家。 * 盛箫意是在一个时辰后回来的,彼时雨已经停了。 他才跨过长廊,就看见了廊下一双在等候自己回家的儿女。 盛烟怔了一瞬,彼时宴会上隔着一众人群遥遥相望,不能算数,真要算来,这是盛烟第一次同父亲正经相见。 她望着面前的爹爹,在此之前,她只从旁人口中听过他的事迹。大越国最年轻的大将军,手握兵权,战功赫赫。 虽然他们有世间最亲近的血缘,但盛烟还是有些紧张。 哥哥待她很用心,她知道,但是爹爹当初为何将她以养女的身份放养在江南盛家,她并不知道。 同样的,她也无法知道爹爹待她是什么态度。 她踌躇,却还是在盛箫意穿过长廊之际,轻声唤出了口。 “见过爹爹。” 盛箫意长久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出声。盛序安站在盛烟身后,却没有看盛箫意,而是看着眼底不自觉流露孺慕的盛烟。 盛序安看向爹爹,以他对爹爹秉性的了解,爹爹怕是...... 果真如盛序安所想,面对盛烟踏出的第一步,盛箫意只是静静地望着盛烟。随之是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他只平静道了一声:“好。” * 最后是盛序安将盛烟送回院子。 一路上盛烟都有些沉默,盛序安看在眼中,轻轻地摸了摸盛烟的头:“因为爹爹的态度不开心了吗?” 盛烟点头,又摇头,她不是不开心,就是没那么开心。她望向盛序安,一旁的灯照着,从盛序安的眼睛中她能看见自己的眼睛,的确同爹爹很像。 她很快垂下眸,盛序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青年眸中是淡淡的笑意,对着失落的妹妹安慰道:“不要伤心,爹爹其实很爱小烟。” 盛烟不讶异自己心思被看破,毕竟她也没有怎么遮掩。这两年她已经习惯了盛序安作为一个哥哥对她的好,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未曾蒙过面的父亲也会同哥哥一般对她好。 盛序安让她在一旁的廊子上坐下,自己蹲下来,望向她的眼睛。 “小烟,我好像没有同你讲过娘亲的事情......” 盛烟怔了一瞬,摇头:“嗯,没有讲过。” “那哥哥 15. 十五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盛箫意没有再问,拂了拂手:“回去休息吧。” 盛序安转身离开,青笛安静地为自家公子撑着伞。才踏入盛序安的院子,青笛便出声道:“可要唤流光过来问问情况?” 依青笛之见,谢云疏是否是谢时还要两论,公子当时派出了手下所有的势力去探查,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查出。 盛序安摇头:“时间巧合是其次,对谢时,小烟不会认错人。” 其他的话盛序安不必再对青笛说,在大越国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至高无上的那两位,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又为何要自幼时便如此伪装谢云疏的身份。 但无所谓,只要是小烟想要的,他和爹爹无论如何都会送到她手中。 * 一个月后,盛烟看着洛音送过来的一堆请帖,最后选定了一封。 是长公主府的云瑶郡主举办的赏花宴,她去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听说谢时可能也会去。那日从宫宴回来之后,她想了许久,才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还不是时候,她不能贸然做一些事情...... 她尚不清楚京中局势,对于这两年谢时发生了什么也一概不知。她随意打听了一两句,便知道哥哥让人递给她的信上说的大多都是假的,因为此,她也没了再去问哥哥的心思。 洛音为她打探回来的消息粗略概括了谢时回到长安的两年。 先太子死后的半年,谢时被封为了太子,开始帮着病弱的圣上处理一些朝中的事务。两年下来,无功无过,唯一被世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已经到了年岁却还迟迟未定下婚约。 听见谢时尚没有婚约,平日也没有走的比较近的女郎时,盛烟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办法思考,如若这两年谢时因为失忆同旁人成了婚她要如何,她很庆幸并没有发生这样老天捉弄人的事情。 请帖被少女翻开,她的手静静地按住请帖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晚的夜色很沉,盛烟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其实知道自己有些逃避,但是这两年,逃避对于她而言已经成为了习惯。她下意识忽略所有的不对劲,将所有疑惑和未解决的情绪都丢到心中的角落,依靠这缓缓燃起的安神香入眠。 * 隔日。 宴会邀请的人并不多,盛烟也没有认识的人。她静静地跟在众人身后,安静地看着花园中的一切。 花园被建造得很精致,开满荷花的池塘、微微拱起的石桥,崎岖各异的假山,还有大片大片的花树和青瓷盆中一株株名贵的花。 盛烟从前只在书中见过,眼中流露出兴趣。前面的人有些走远时,她微微弯腰,看着面前的南国水仙。 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温柔的笑声:“这是南国水仙,是今年下面的贡品,圣上前些日才赐给长公主的。若是靠近些,还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有人主动同她说话,盛烟有些惊讶。 她向着来人看去,女子一身素衣,身形纤长,看上去婉约又素净,身后跟着一个规矩的婢女。 似乎知道盛烟的疑惑,女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是林穗,我们前些日在宫宴上见过。” 谈起宫宴,盛烟方才回忆起一些,宴会上是有一些人来向她和哥哥打过招呼,但是当时她心思全在远处的谢时身上,人并没有记清。 眼前的身影也的确有些熟悉,姓林,大抵是礼部尚书林泉家的小姐。 她心中生了些歉意,应道:“我是盛烟。” 林穗弯着眸看着她,毫不在意她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轻声道:“没事,我第一次来长安时也这样,匆匆一面,大家长得都差不太多,记不清很正常。” 盛烟捏着手帕的手松了一些,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朋友,其实她不太知道怎么同人相处。她轻声道:“我下次就记住了。” 林穗笑起来,身上那股婉约气质消散了些,她自来熟地摸摸她的头:“小烟真是可爱,我同小烟哥哥比较相熟,又比小烟大,小烟以后便唤我姐姐。” 像是想起了什么,林穗从腰间拆下荷包,笑着递给盛烟:“见面礼。” 听到林穗通盛序安相熟,盛烟心放松了些,她接过道了声谢,并没有直接打开。林穗看向前面:“云瑶郡主在前面了,我们也过去吧。” 盛烟点头,云瑶郡主来了,她应该也就快能见到谢时了。想到这,她心突然停了一瞬,随后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应声:“好。” 她将荷包递给洛音,嘱咐到:“先收好。” 林穗笑着看着她的动作,轻声道:走吧。 两个人一同过去了,大家同林穗似乎都比较相熟,见林穗带着盛烟过来了,也开始或生疏或热情地同盛烟打招呼。 只有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人群后,垂着眸,一声不发。 盛烟望过去,虽然过去了两三年,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她在长安见到的第二个‘熟人’。 江莹默默地站在人群后,同盛烟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她红着眸转开了眼。 盛烟有些哑然,不太明白江莹见到她为何是这种情绪,但总归江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当年在学堂江莹除了讽刺几句也没有做什么,她以后也不会再同江莹有交集。 一行人到了桥上,向着池塘下面看。 云瑶郡主生得娇俏,声音却很软:“大家看下面的鱼,都是上好的红鲤,就是被我喂得有些胖了,娘亲上一次还因为这个说了我。” 盛烟认真地看着池塘中的红鲤鱼,鱼在荷花叶下一条一条翻着肚皮,每一条都圆鼓鼓的。 她望向云瑶郡主,虽然口中说着娘亲责怪的话,但是脸上满是满足的笑。 她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继续看着水中胖乎乎的红鲤鱼。在她身边,徐穗将一块糖块放入自己口中,看着也笑意盈盈。 桥上人不少,盛烟看够了准备下去时,身后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仰进了池塘。众人惊呼,红鲤鱼四散,盛烟猛地陷入水中。 虽然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但她并不会凫水,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呛了几大口。她的恐惧和慌乱还不曾反应过来之际,随着岸上一声声“救人”的高呼,数个侍卫就跳了下来。 她被其中一个带到岸边,五月的天让她浑身泛寒,单薄的衣裙湿漉漉地贴着少女的身体勾勒出轮廓,周围的人神色各异。 洛音不知所 16. 十六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盛府里。 盛烟半卧在床上,听洛音气愤地讲着外面流言的事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洛音忙上前为她掖好被子,眼睛都被气红了:“小姐,奴不说了,奴就是气不过,外面那些人传的实在太过分了。” 盛烟没有说话,昨日被长公主府的马车送回盛府之后,她就发起了高烧,一直到今日晨时才稍稍退去些。 她安静地看着手上的玉珠,原本冰凉的玉被她烫了一晚,现在摸上去格外地温热。她看向气愤的洛音,摇了摇头:“过段时间就好了。” 洛音明显还想说什么,但面对盛烟一脸病容,硬是什么都说不出来,顾自红了眼。即便万分心疼小姐,但是她只是一个婢女,实在也做不了什么。 盛烟烧了一夜,现在也还没有全然清醒。她细细回想着昨天的事情,最后停留在云瑶郡主那一张担忧的脸上。 云瑶郡主的神情不似作伪,应当不是设计她落水的人。但是她初来长安,同人无仇无怨,又会是何人呢? 江莹吗? 这个名字只在盛烟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她否决了。她缓慢地思索着,将昨日发生的片段一一回映在脑海,却还是寻不到线索。 昨日回来她便将事情同哥哥全部说了,她若是想不到,便只能等哥哥那边的消息了。 洛音还在为外面流言的事情愤愤不平,她揉了揉额角,咽下了喉咙间的咳嗽:“洛音,昨日我让你收好的荷包在何处?” 洛音步子顿了一下,小跑到梳妆台前,打开精致小巧的红木匣子,将那个鹅黄色绣着麦穗的荷包拿了过来:“在这,小姐昨日让我好好收着,回来我就放在匣子里面了。” 盛烟接过洛音手中的荷包,缓缓打开,看见了荷包里面的东西。 荷包里面是一些糖块,形状各异,盛烟心中有些惊讶,除了槐花她还从未见过别人拿糖块作为见面礼的。 她从里面拿出一个月亮形状的,剥开糖纸,里面是浅黄色的糖块。她放入口中,只一瞬间就皱起了眉,洛音见她神色不对,忙用帕子包着手递到她唇边。 盛烟将糖块吐了出来,接过洛音另一只手上的茶漱了漱口。一连吐了三口茶,盛烟才从那种甜腻的窒息中缓过来。 ......怎么会有人吃这么甜的糖。 已经不止是过甜了,简直是舔一下就要腻到骨头里。盛烟将其他的糖块收起来,让洛音放回去。 烧了一天一夜,她也没剩下多少力气,这下一折腾又躺了回去。 洛音又开始碎碎念什么,盛烟却已经听不太清了,她望着被子某一角出着神,眼前满是谢时漠然离去的身影。她轻轻抱紧被子,将头埋进去。 脑子很乱,像是浆糊。 突然的落水,群拥的侍卫,恰巧出现的谢时,铺天盖地的流言,有什么东西昭然若揭。 冒着得罪爹爹和哥哥的风险设计毁坏她的清誉,不惜路出马脚也要激起满城的风雨,同她有关又同谢时有关,幕后之人为的好像就只能是那个太子妃的位置了。 这件事情的目的并不难想清,缘由应该就是她宫宴上看向谢时时不曾遮掩的目光。盛烟半垂着眸,心中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所有的这些对她情绪的触动,不如谢时一个眼神。 盛烟疲倦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就看见了守在床边的盛序安。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还是黑的,轻声道:“大夫说已经没事了,房间里面也有洛音,哥哥不用守着我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盛序安蹙起了好看的眉,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 “还是有些烧,明日还是要吃药。”嘱咐完,盛序安温声道:“好好休息,落水的事情哥哥会处理好,不用担心。” 盛烟应声,昨日她被送回府中时,哥哥得了消息匆匆从宫里赶回来。洛音告诉她,她体力不支晕倒之后,洛音第一次见大公子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能想清楚的事情哥哥自然也能想清楚,如今还未同她说要不就是没结果要不就是结果不合适同她说,盛烟对着盛序安眨了眨眼:“好。” * 盛烟原以为这场病最多再过两日就好了,但没想到两日后烧虽然退了但病一直未好全,整个人断断续续咳嗽了十几日。 期间长公主府的管家来上门赔罪,带了足足十箱赔罪。哥哥让人将赔罪的东西搬入她的小库房,洛音偷偷对她说,长公主府真是财大气粗,十箱赔罪里面好多好多好东西。 盛烟不禁摇头,不知道洛音是被谁养成的如此单纯的性子。不过洛音有心思去小库房看有些什么赔罪,是因为外面惹人烦的流言第二日就全部消失了。盛烟知道这是盛序安的手笔,绣了个荷包准备送给他。 她绣荷包时,那个她曾经花了半年绣的布娃娃就坐在她身边,阳光顺着窗外照进来,她轻轻咳嗽着,揉了揉眼睛同布娃娃对视,她口中轻声念着:“谢时,你看今天是一个大晴天。” 布娃娃像从前每一次一样,她看着,褪去心中淡淡的酸涩,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以前听槐花给她讲过一个故事。 槐花说小时候她很羡慕别的孩子能骑大马,她想让玉苏带她骑,但玉苏总是一口一个不安全说什么都不带她。见玉苏说不通,槐花就有一日一个人偷偷到了马厩,准备背着玉苏独自去骑大马。 但她哪里会骑大马,还没上去就被马蹄子踹到了地上,她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玉苏当时在马厩发现她躺在地上的时脸都黑了,但是等她病好之后,却再也不拒绝她想和他一起骑大马的要求了。不过槐花就那三分钟热度,真骑了一两次就觉得无趣了。 盛烟觉得自己现在是另一个玉苏。 她望向安静坐着布娃娃,手突然揪了布娃娃的脸一下。布娃娃的脸软软的一下就从指尖凹进去,盛烟轻声哼了一声就这样自顾自地哄好了自己。 她落水后的第七日,林穗来府中看望她。林穗走之后,盛烟问盛序安:“哥哥,你同林姐姐相熟吗?” “嗯。”盛序安温声道。 转过身的盛烟没有看见盛序安脸上一闪而过的沉默,她眸光轻柔地看着林穗这一次给她带的礼物,想着下次自己一定要回送回去了。 能被哥哥应声,林姐姐同哥哥关系应该的确很好,那她下次再同林姐姐相见时应该可以侧面打听一些谢时这两年的事情。 盛烟落水后的第十天,长公主府送过来一个婢女,说她那日落水是那婢女不小心推的。虽不是故意,但还是将婢女送来任由盛府处置。 这一次是云瑶郡主亲自上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又同她说了数声对不住,还说这一次赏花宴自己办的实在有些差劲,长公主将她好一顿说教,下次想再邀请她去长安城中久负盛名的春香楼。 长公主虽不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但自幼同圣上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她在长公主府被人设计落了水,虽是长公主府理亏,但已经三番两次道歉,如今更是云瑶郡主亲自上门,盛烟没有再不应的道理。 思及此,盛烟 17. 十七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她提着衣裙,穿过寺庙的长廊,在一盏盏长思灯前,看见了形容隽美的青年。 灯火相映出青年颀长的身姿,一身月白色衬得人清冷矜贵,他背对着盛烟淡淡地望着面前满墙的长思灯。 盛烟放下提着的衣裙,安静地站在大殿外,没有再向前进。 一刻钟后,青年从大殿中出来,他眸光淡淡地望向盛烟,说了两年后两人相见的第一句话:“盛小姐,你在尾随我。” 盛烟一怔,被他口中一句尾随羞红了耳朵,下意识开口否认:“我没有,我只是有话要同你说。” 这一句话让谢云疏望向盛烟,他的眸光从少女的鼻尖向上移,最后对上那双眼睛。眸光相对的那一刻,青年开口的语调平静:“那你说。” 盛烟指尖掐着手心,抬手时衣袖自然下垂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上面挂着一串玉珠,望向他时少女眸中怀满了期待:“谢时,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及笄礼物,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在江南,是隔着一堵墙的邻居。” 青年的眸半垂,眸光停留在少女的手腕间。 在盛烟忐忑期待的眸光中,他淡声开口,语调之间满是冷淡:“我这些年一直住在皇城之中,从未去过江南,盛小姐可能认错了人。” 盛烟忙摇头:“不会认错的,只是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了,我......我不止认识你,还认识槐花和玉苏,你只要带我去见他们,就什么都能够知道了。” 她忐忑地看向他,只要见到了槐花和玉苏,她就能够让他相信她。 谢云疏指尖一顿,随意淡声道:“盛小姐说笑了,孤身边不曾有过这两个名讳的仆从。”青年嘴上说着说笑,语气却万分的冷淡,看她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说她是一个为了攀关系不住扯谎的骗子。 盛烟一怔,委屈横生,红了眼。 谢云疏淡淡看着她,眸光在少女脸上细长的泪痕上停了一瞬:“盛小姐,是你先尾随我,随后说一些是是而非的胡话,如今又自顾自地开始哭。若是被旁人看见了,恐会误会。我们陌不相识,以后这般事情就请不要再做了。” 说完,青年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盛烟停在原地,眼泪一滴滴打湿地面,青年颀长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在拐角再也不见。盛烟蹲下来,这些日来第一次哭出了声。 洛音从身后将她抱住,不住哄着:“小姐,小姐,没事的......” 盛烟哽咽着:“洛音,我没认错,我没有认错......但是谢时一点都不认识我了,他也不认识槐花和玉苏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你见过谢时,我没有认错对不对?” 洛音忙点头,她的确见过谢公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连名讳都不一样了,但是现在的太子殿下的确就是当初的谢公子。 盛烟自然不是要洛音给她一个答案,她如何会认不出谢时—— 是谢时似乎再也认不出她了。 风吹亮殿中的长思灯,两三盏慢慢地灭了,过了一会后又缓慢地燃起来。 * 那日回去之后,盛烟就将自己关了起来。 洛音看着守在小姐门口的大公子,摇了摇头:“公子别等了,小姐说她最近都不想见人。” 盛序安上前,到了窗边,轻轻敲了敲窗棂。 房间里面寂静无声。 盛序安也不在意,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小烟,哥哥前些日为你买了一个庄子,前主人种了一庄子的桃花树,再过两月树上就满是香甜的桃子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摘桃子好不好。” 窗户从里面传来一声轻响,盛序安温柔笑笑:“哥哥就当小烟应了,等摘了桃子我们就酿酒,哥哥这里有从爹爹那里偷来的方子。听祖父说,以前爹爹和娘亲就是因为一坛桃花酒在一起的。” 窗户从里面推开了些,露出盛烟小小的一张脸。 盛序安摸了摸盛烟的头,轻声道:“舍得见哥哥了?” 盛烟轻声道了声歉,她没有生谁的气,只是觉得自己要想清楚一些事情。例如现在谢时已经将同她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忘了,日后也不一定想得起来,而如若谢时一生都想不起来,对她始终是今日这般态度,她要如何。 失忆像是一张免死金牌,几次下来,她心中没有余下分毫的怒火,只有丝丝点点将她的心拢满的酸涩。 她安静地捏着手中布娃娃的脸,一声一声念着“谢时”的名字。 谢时那日同她说,他们陌不相识。 即便他失忆了,如何能用上这么残忍的四个字呢? 她双手一起捏布娃娃的脸,似乎将现在不能对谢时做的事情,全部发泄在了布娃娃身上。当然她其实也没有很用力,娃娃一凹一鼓,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想通其实并不难。 谢时的确忘记了她,但日后她们还可以拥有漫长的岁月,只要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会记得她,这几年便算了吧。 她很轻易就妥协了,剩下的几日,她并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在思索如何靠近谢时之余,用毛笔一遍一遍写着谢时的名字。 宣纸写满了一张又一张,后来写着写着,宣纸上的“谢时”就慢慢变成了“谢云疏。” 她首先要从名讳上面开始习惯。 她垂着眸看着宣纸上的名字,轻声念着。 “谢云疏。” “谢云疏......” 起初她觉得这个名字没有谢时好听,后来又觉得谢云疏是谢时的名字那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可真是好听。 谢时,谢云疏,她儿时矜贵善良的救世主,后来她青梅竹马的爱人,而现在同她陌不相识。 但没关系,就像她熟悉他新的名字,习惯他新的性格,学习很多新的东西一样,只要时间等一等,他们终会重新学会相爱。 盛烟推开窗,仰头看着盛序安,轻声道:“哥哥,他一定会登上皇位吗?” 盛序安没有直接回答:“现在大越国只有一位皇子。” 盛烟垂下眸:“那他在梦中求求我的话,我就给他当太子妃。”就不回江南了,就不去地志书中那些他们曾经约定的地方了,就留在长安了。 18. 十八章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酒楼的小厮在前面为她们引路,才到包厢门口就传来了云瑶郡主的声音。 “怎么偏偏今日下了雨,本来是打算用完膳后我们一同去马场看赛马的,位置我都定好了,现在下雨定是去不成了,春香楼也就膳食不错,别的乐趣却没了。” 云瑶郡主轻声抱怨着,一旁几位小姐说着下雨天能去的去处。云瑶郡主细细听着,随后摇头:“都去过了也没有什么意思,这几日真的诸事不顺,上次珍宝阁出的春华琉璃盏也没有抢到,一问老板去处,老板只说买主不让说。哪里来的规矩,明明我一月前看了样式就说想定,居然还不让提前定,东西到了又不上门通知,差了一日去就没了。” 李云瑶越说越生气,她倒不是真有那么喜欢那个琉璃盏,但是这东西她等了一整个月最后连东西都没见着就没了,不由有些生气又有些遗憾,她努起嘴:“再过几日我一定要去拜拜佛。” 突然,李云瑶瞥见了门口的盛烟和林穗,忙起身相迎:“盛小姐,林姐姐,你们来了。” 其他人也陆续笑着同她们打招呼,盛烟一一回了过去,随后同林姐姐一起在桌子旁寻了个位置,话题似乎也回落到她们来之前。 一个盛烟还算眼熟的小姐笑着道:“云瑶莫气,我倒是知道一个有趣的地方,同赛马倒是也很像......” 小厮陆续开始上菜,雨声中,一众人开始品尝菜肴。 不愧是长安城第一酒楼,菜肴做的好吃又精致,还有一些在别的地方根本看不见的样式。 桌上又聊了一些什么,盛烟安静地听着,偶然也被林穗带着应几句。说了一圈,最后李云瑶拍板了用完膳她们去的地方——“斗兽场”。 决定之前,李云瑶问了问盛烟的想法,盛烟自然没什么想法。“斗兽场”自然只是形式,地方有一个稍微文雅一些的名字,叫“云阁”。 盛烟实在没发现这个名字和“斗兽场”有什么关系,但是云瑶郡主眸中兴趣不假,她没有反驳的必要。 安全倒也不必担心,到底开在皇城底下,她们这一群人里面,皇亲国戚重臣之女比比皆是,歹人胆子如何也不敢这么大。更何况,每个人身边的侍卫和暗中保护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上马车之前,盛烟眼神无意向林穗的方向看了看。就这一眼,她就有些笑了起来。 适才用膳都没有用几口的林姐姐,此时剥了一个糖块往口中放,她想了想她曾经尝过的糖块的味道,不由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云阁。 有云瑶郡主在,她们自然没有同旁人一起走前门,而是直接从包厢的侧门被管事模样的人迎了进去。 盛烟轻声笑了笑,想着如若不是今日时间不够,这云阁怕也是要被郡主包下来。这些日相处下来,盛烟对云瑶最清晰的认知就是四个字——“财大气粗”。 林姐姐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郡主的父亲,长公主的前夫李允,是大越国第一皇商,富可敌国,长公主和李允又只有郡主一个孩子,李允前几年病逝之后,手中的基业全部交到了郡主手中。” 两个人说着,已经到了包厢内。 人群吵闹的欢呼声和猛兽的嘶吼声交杂在一起,几乎要穿透包厢。一群小姐往下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赤着膀子的壮汉正在同一头猛虎缠斗,你来我回,一人一虎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包厢里面十多个人,一两个看了一眼就不忍地直接移开,两三个用手捂住眼睛随后又轻微地将手打开些缝隙。 盛烟看着一人一虎,最后将目光定在那头老虎身上。老虎体型很大,看着极为凶猛,但若仔细观察一番,会发现老虎身形虚浮,有脱力之兆,盛烟猜这应该是为了不闹出人命提前给老虎下了药。 她还未收回眼神,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惊呼。 “云瑶云瑶,那,就那,那不是你想了一个多月的琉璃盏吗?” 盛烟顺着王小姐的手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盏极为漂亮的琉璃灯。 “真的是啊!”李云瑶站起身,睁大了眼睛,吩咐身旁的丫鬟去把这云阁的管事叫过来。丫鬟出去直起,李云瑶开心地笑了几声:“哼,珍宝阁不提前卖给我,还不是让我给找到了。” 一刻钟后。 云阁管事的面对李云瑶如刀一样委屈的目光,低头颤抖:“郡主,真不是我们不卖给您,我们打开门做生意,那琉璃盏就是今日斗兽的奖品,不少选手就是冲着它来了,这卖给您不是损失我们云阁的信誉嘛,还请郡主不要为难小的。” “那你去同选手说,我买他们的!”李云瑶大声道。 一旁的小姐们也在帮腔:“对,管事的你就去聊一聊,多出一些钱的事情,我们郡主出得起。” 管事的摸一摸额头的汗:“不是小的不愿意帮小姐们,只是那、那琉璃盏的得主是准备赢下来拿去送给心上人的,过几日就是七夕了,这、这不是钱财可以......” 王小姐蹙眉:“这怎么还内定了?” 管事头上的汗珠更大:“不是内定,是这位壮士就没有过败绩,要是小姐们能派人打赢那位壮汉,琉璃盏自然也是小姐们的,但是、但是......” 管事没说,大家却都懂了。 李云瑶气呼呼站在原地,倒也没有再用权势逼迫人,望着那盏琉璃盏眼中不舍道:“算了,就一盏灯......” 盛烟也觉得只是一盏灯,云瑶郡主这么想要应该只是因为难得有东西她这么想要还得不到,就在她觉得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的时候,她看见那位王小姐突然附在云瑶郡主耳边说了什么。 身旁另外的几位小姐明显也听见了,一句一句地恭维起来,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盛烟看见李云瑶眼中的火又被勾起来了。 管事的明显也听见了,抹着额头的汗点了点头:“选手名字叫什么,郡主您再报一次?” 盛烟这一次听清了,她看见云瑶郡主轻声笑着说道:“翊竹。” 一个时辰后的斗兽场上,盛烟第一次见到了翊竹。 适才林姐姐在耳旁为她解释了一番,这翊竹是云瑶被封为郡主那一年,圣上赐给云瑶的影卫。几万人中才选出来的一个,武功 19、十九章 盛烟离开大厅向左行,到了一片花园。 花园并不算大,唯一算得上亮色的是假山前那一片月光荷。明明时节已是深秋,花却开的很好,雪白的,泛着淡淡的光,盛烟没有走近,只是在长廊下遥遥地看着。 “盛烟。” 一道声音从盛烟身后响起,她眼眸微微抬了抬,略带着疑惑地向后望去。 一身杏黄色的衣裙,外面披着珍珠钩绣的披肩,脸上的神情一如江南之时,带着些许褪不去的清高和浅薄的茫然。 是许久未见的江莹。 盛烟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望向面前那一片被月光映亮的湖,她开口的声音很轻:“其实不用来寻我,书院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如果真的要做什么前两年便做了,比起那些人,江二小姐对我其实已算和善。” 说完,她望向不远处的江莹,弯了弯眸。 江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脸色变好,而是轻轻地将自己靠在了假山上,她像是寻不到倾述的人只能对着她这个昔日的‘同窗’开口。 “父亲为我定了亲,是汝南章家的三公子,婚期就在明年三月。” 盛烟望着她的神情,到底没有说出那一句‘恭喜’。 她对江莹算不上怨恨,但也没觉得有任何稍亲近一些的关系。故而她没有回话,花园里,两个人安静地看着同一片月光。 江莹还是开了口,眼中带着茫然,一如她离开江南之前。她靠在假山之上,手直直垂下,轻声道:“盛烟,我很羡慕你” 盛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半晌之后回道:“羡慕什么?” 江莹笑笑:“羡慕很多,多到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如若我是你的话,我应该就能拒绝这门婚事了,我没去过汝南,更是连那位章公子的面都没见过。我......我也有喜欢的人,但是也只能是喜欢了。” 盛烟仰头望着天空中浅浅的月亮,没有再开口。如若江莹所言的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人,江莹的确只能喜欢了。 半刻后,盛烟准备离开,江莹拉住了她的衣袖,那个初见便清高着一双眼的贵女俯下头,低声哽咽:“盛烟,对不起,当初真的对不起,我没想过......我不该那般对你,我明知道我那样对了你,其他人只会变本加厉,是我的错,我当初是故意的,我犯了错......” 盛烟沉默了半晌,轻轻拉出了衣袖,她对待过往那些人的态度始终没有变化,她该宣判的死刑从落下那一刻起就没有更改的余地。 她并不怨恨江莹,也没有想过报复,但是别的也不会有了。 她离开之后,江莹跪坐下来,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儿时父亲常对她说,一子错满盘皆输。她彼时不懂,现在却明白了个透彻。 她从年少便有一片月光,她从父亲书房外偷听到了盛家的往事,自此愤愤不平。到了江南之后,她恰巧在书院遇上了盛家的两位小姐,她自然全都看不惯。 她轻蔑、姑息、放纵,一直到事情发展得有些过分,她并未对此感到愧疚,直到随着年岁增长,她在盛烟的身上看到了那片月光的影子,她后知后觉她究竟犯下了如何不能被饶恕的罪过。 * 盛烟离开之后,没有再回宴会,直接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到院子,沐浴更衣,盛烟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单单看样貌,除了长开些,其实同从前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她弯了弯眸,像从前一样笑,但很快嘴角又垂了下来。她弯下头,眼泪落在乌黑的夜色里。 她也很羡慕从前的盛烟。 * 长安下了今年第一场雪,盛烟没有再去后面的宴会。 外面的流言被雪掩了些,盛烟同洛音一起搭了炉子烤新鲜的柿子。 林穗依旧是一份素衣,温婉笑着说她们‘另辟蹊径’,盛序安则是勇敢尝试了盛烟烤出来的第一个柿子,看着焦黑的一团拧着眉心往口中放。 青笛不忍心转过头,盛烟和林穗笑成一团。 闹够笑够之后,一众人饮起了酒,盛烟喝了两杯歪头晃脑,盛序安一向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润,林穗温柔笑着安安静静地喝了一整壶。 洛音捂脸,吩咐人下去煮醒酒汤,一不留神酒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林穗垂了垂眸,笑着道:“往那边去了,说要去把第二个烤好的柿子给盛大人。” 话音落下,洛音还没做出反应,盛序安已经干呕了一声。 洛音好笑,毕竟大公子这般失态的场景可不多见,但还是拿上披风追出去寻小姐。洛音走后,院子里只剩下盛序安和林穗。 林穗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盛序安无奈摇头,明显还没有醒过来:“真的很难吃......” 林穗喝完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就听见盛序安轻声说着:“所以林穗,为什么不离开长安呢?” 一身素衣的女子安静地饮下了杯中的酒,她遥遥望着空中的雪,嘴中的话像是在回应醉酒的盛序安,又像是在回应此时恰好应景的雪:“为什么要离开呢?” 盛序安没有再说话,彻底醉了过去。 林穗安静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 盛烟用帕子捂着一个焦黑的柿子,向爹爹书房而去。 一路上自然没有人敢拦,她摇摇晃晃的可是就没有摔倒。少女脸颊泛着红,捂着柿子奔跑在雪地之中,然后,然后—— 就撞上了一面雪。 盛烟一怔,整个人摔在那人怀中。 焦黑的柿子从手帕中滚出来,在那人的雪衣上滚上胡乱的痕迹。盛烟仰头,就看见了一脸冰冷的谢云疏。 她心中不悦,只以为是梦,想着怎么梦中的谢云疏也不对她笑,牙都痒了起来。她一边口中念叨着‘真是可恶至极’,一边酒壮怂人胆子,双手抬起将谢云疏的脸死死捂住。 “过分,怎么梦里都冷着一张脸,本小姐命令你......”手帕掉落下去,她脑子有些晕沉沉的,手却一直没松开:“命令你.....笑。” 过了半刻之后,她打开手,对上的还是谢云疏那张冷脸,她生气地又将手捂上,轻声哼得哭了起来,哭得越来越伤心,最后都忍不住用手擦泪不去捂谢云疏的脸了。 雪地里,细雪落在蹲着哭的少女的头上,青年看了许久,终于蹲下了身,被柿子染黑了一片的雪衣落在地面上,给雪也染了斑驳的一面。 “别哭了。”他声音有些无奈。 盛烟哭得正伤心,完全没有听见:“大坏蛋,负心鬼,宴会上收别人的荷包就算了,梦里面都不对我笑一笑,不对不能算了,呜呜呜呜呜呜不能算了,你收了别人的荷包还怎么收我的。” 谢云疏垂眸看着她,手轻轻地放在少女头上,到底没有摸下去。 偌大的雪地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个焦黑的柿子。 * 盛烟再醒来时,是在房间里的床上。 她的头晕晕沉沉的,一时间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她好像梦见......遇见......梦见了谢云疏。 她轻声唤着:“洛音。” 洛音忙推门进来:“小姐醒了。”还不等盛烟说话,洛音已经将一碗醒酒汤端了过来,嘴中念叨着:“以后小姐少喝些酒,这一次都醉的晕倒到栏杆旁了,要不是刚巧被侍卫看见,还不知道要被冷风吹多久。” 盛烟喝着醒酒汤,没有说话。 是梦啊。 也是,她在府中要如何遇见谢云疏。 想着想着,她就不小心咬了一口勺子。真是太无理了,这个人怎么在梦中都对她冷着一张脸,她盛烟难道是非他不可吗? 念着念着,盛烟把自己念笑了。 好像是非他不可。 * 长安今年下了很大的雪,后面的时间盛烟都没有再出门,当然,她也没有再饮酒。 临近年末时,盛烟收到了一封信,是林姐姐寄来的。 林姐姐在信中说,她同家中长辈一同去了淮安,可能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长安。盛烟看了信,让洛音先将她为林姐姐准备的礼物收到库房中,林姐姐在信中没有说多久,可能是会有些久了。 屋中日夜都燃着安神香,洛音俯身将香挑开些,望向桌上摆放着的槐花糖和柿子饼。洛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一旁正在看书的小姐。 明年小姐就十九了。 什么都快了。 * 除夕那日。 盛序安带着盛烟出门玩耍,在游船之上很巧合地遇见了一个人——云瑶郡主。 大半年未见,李云瑶清瘦了许多,看着也比从前沉稳了不少。她依旧如从前一样打扮,只是看上去再也不似当初了。 见到盛烟时,李云瑶也有些讶异,但还是开口打了招呼。盛烟自然也是,随口寻了些话题,夜色中,两个人聊得倒也算融洽。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那日的事情。临走的时候,李云瑶突然对她说了一句:“盛烟,你第一年来长安可能不知道,宫中的地结了冰会变得很滑,来日你入宫参加宫宴时一定小心些。” 说完,李云瑶便走了。盛序安从后面回来,摸了摸她的头:“郡主说了些什么,怎么小烟人都傻了?” 20、二十章 盛烟摇头,将李云瑶的话重复了一遍。 盛序安思索片刻:“那可能是郡主以前入宫的时候不小心滑倒过,我们改日入宫的时候注意一番。” 盛烟自是点头,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当初云阁的事情。 细雪纷纷,落在长安的街上,人声鼎沸,盛烟同盛序安从人群中出来,一起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 回府之后,盛序安先将盛烟送了回去,随后去了书房。 青笛一早便等在一旁,见到盛序安进来,立刻将这半年打探到的消息奉上。 书房内没有旁人,盛序安自己点燃了油灯,才点燃,不太亮,有些昏暗,照在青年因为病弱苍白的脸上。 青笛从一旁的暗格中拿出药,又端来茶水。盛序安娴熟地服药,咽下喉间不住涌上来的腥气。 “公子,以后冬日还是要少出门。” 盛序安一边点头,一边翻着手中的东西,半刻之后,轻轻蹙了眉:“查不到别的了?” 青笛摇头:“不好查,每当查到些什么线索就在一处断了。小姐落水的事情线索断在长公主府,查来查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长公主,云阁的事情线索断在那只熊,事情发生的当夜那只熊就被药死了。如若按照当前查到的,小姐落水的事情是长公主的手笔,为的是毁坏小姐的名声,云阁发生的事情却无从解释。” 盛序安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录着这半年来李云瑶的日常。 半年前于云阁中昏厥的云瑶郡主,这半年来只出过三次门,每一次去的地方都是佛寺。信中说,这半年间,李云瑶暗中向长安的三大佛寺捐赠了大量的银钱,为翊竹供了上千盏长思灯。 书房内由一开始的昏暗,逐渐变得亮堂起来。油灯燃着燃着明亮了许多,盛序安挥了挥手,让青笛先下去。 青笛说的没错,却也错了。云阁的事情同小烟落水的事情其实是一个解释,为的全都是那至今还空缺的太子妃之位。 长公主设计陷害小烟落水,传播流言毁坏小烟名声,为的是将小烟从太子妃的人选中剔除。只是长公主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阁的事情一出,李云瑶不愿再嫁给太子,她的百般谋划都落了空。 长公主不足为惧,同当今圣上不是嫡亲,上次的包庇已经耗光了最后一丝情面。他应该为小烟担忧的是那个幕后之人。 究竟是谁,才能够如此精准地算计到人心? * 对此盛烟并不知晓。 入睡前,她想到了云瑶郡主那张苍白的脸。明明已经扑满了脂粉,还是掩不住迎面而来的病态。 她轻叹了口气,想着过两日的宫宴。哥哥前两日同她说,这一次宫宴上,为她和谢云疏赐婚的圣旨就应该下来了。 说是‘应该’,但这个话从哥哥口中说出来,应当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盛烟将脸埋进被子,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她很清楚这一张赐婚圣旨是怎么来的,也明白这一张圣旨所赐婚的对象是盛大将军盛箫意的二女儿,礼部侍郎盛序安的妹妹,同她本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冬日的夜总是寂静些的,盛烟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一幕。 宴会上,那个同她相熟的小姐看了她一眼之后,将手中的荷包递向了谢云疏,不远处是匆忙逃离的她。 被褥中,少女将身体缩紧,像是在挣扎什么。她好像觉得故事不应该是这样,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无法向后退,只能一点一点向前进。 在她无法再抵达的时光中,她曾闭着眼,虔诚地向漫天的繁星许愿。 江南多雨,他们成婚那日可不可以是一个明媚的晴天。要草长莺飞的二月,要看纸鸢漫天,俊美的少年郎穿着大红的喜袍,一切远远胜过初见。 * 正月初五时,盛烟随父兄入宫去参加宫宴。 宴会上,她第一次见到了皇后,也就是谢云疏的娘亲。皇后名为殷娇,是很传奇的一个人。盛烟第一次听到同皇后有关的事情,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祖母还在,盛映珠同盛宏上京后回来,带回了一堆东西和传闻,其中就有关于这位传奇的皇后的。盛映珠当时初学了些诗文,开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皇后还是皇后,皇帝都换了一个,皇后还是皇后,真是厉害。” 一群丫鬟哄着赔笑,她站在墙角没有说话。当天晚上,盛宏大怒,将她和盛映珠叫到书房狠狠地责骂了一个时辰,让她们记住祸从口中,如此狂言以后不要再说。训完,盛宏让她们去祠堂罚跪一晚长长教训。 那是第一次盛宏如此严厉地惩罚盛映珠,故而盛烟一直记得很清楚。回过神,她望向阶梯之上的帝后,两个人貌合神离,丝毫不似当初的恩爱传言。 宴会同从前的宴会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一点,今日谢云疏告了病。 这个消息是宴会开始了盛烟才知道的,旁边的小姐谈论时,眼神甚至向她身上看了一眼。 那小姐太过明目张胆,友人暗中拍了那小姐一下,小声道:“都是听来的消息,当不得十分真,你也注意些。” 那小姐轻声一哼:“该注意的人不是我吧,我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传入盛烟耳中。 盛烟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拉住想要上去理论的洛音,转身笑着望着隔壁的两位小姐:“未记错的话,是商丞相家和王尚书家的两位小姐?” 商胭轻哼一声:“是又如何?” 王琴瑟应声:“是,盛小姐晚好。” 盛烟弯了眸:“那看来我记性还不错,商三小姐,我上个月听闻了一则故事,说是商家大公子夜里同人幽会,不小心被狗咬断了腿,商家为此请遍了名医,商大公子的腿却还是瘸了......” 商胭被挑起了怒火,没看见一旁王琴瑟陡然僵硬的手。 盛烟弯着眸,轻声道:“商三小姐,你想知道那日同商大公子幽会的人是谁吗?” 商胭咬牙切齿:“总不能是你,我和爹娘问了哥哥许多回,哥哥就是不说,好似我们知道了就会去迫害他的心上人一样。” 王琴瑟身子都开始发抖了,拉着商胭就想走。商胭被拉的有些不耐烦:“你急什么,又不是你?”说着说着,看着盛烟唇角的笑和王琴瑟发颤的手,商胭突然明白了,下意识甩开王琴瑟的手:“是你害的我哥哥断的腿?” 盛烟转过头,没有再去看,唇边的笑也浅了些。 洛音在一旁小声道:“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盛烟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是那日同哥哥一同出去时不小心撞见的,商家大公子同王琴瑟花前月下,在幽暗之处亲吻,哥哥见状直接捂住她的眼睛,待他们走远之后才无奈说:“倒是会选地方。” 商家大公子定是心心念念着心上人的,甚至不忍供出来让心上人遭受一丁点指责,但王琴瑟......就不一定了,前些日听哥哥说,王尚书家正在为王琴瑟寻夫婿呢。 盛烟喝完了一杯茶,一旁的洛音便捂住了酒杯:“小姐,大公子吩咐了,只能喝一杯。” 盛烟好笑:“这是茶。”洛音‘啊’了一声,随后羞红了脸摸了摸鼻子缓解气氛,暗自退到一边。盛烟脸上的笑敛了些,望向不远处的空座。 是因为圣上要在今日赐婚,所以今日故意告病吗? 还是真的生病了,可是昨天在佛寺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 主人公不在,赐婚的圣旨自然没有下来。宴会过半,三年才出席了一次宴会的皇后就起身回宫了。 旁边的商胭不知道何时也离席了,盛胭被宫殿内温暖的气息轰着,脑子有些发晕,同洛音说了一声从侧门出了宫殿。 她没让洛音跟着,宫中戒备深严,流光又一直守在暗处,出不了什么事。她寻了一处栏杆坐下来,抬起眸望向漆黑的天空。 突然,一道身影从一处墙上跳上来。 盛烟一惊,转身就想走,就见来人‘嘘’了一声,抛过来一个只有皇家之人才拥有的玉佩,上面写着‘瑾’。 是谢瑾。 盛烟没见过,却从哥哥口中听过。 一个闲散王爷,迄今没有自己的封地。 谢瑾好奇地看着她,一双狐狸眼散着熠熠的光:“你就是盛烟吗?” 盛烟怔了一瞬,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面前这个人,但大致确认了身份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嗯。” 谢瑾没有一点架子地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来:“盛烟你好,我是谢瑾。”不等盛烟反应,谢瑾自己就笑了起来,他隔着冬日淡淡的月光望向少女,心中想,原来盛烟长这个样子。 盛烟将玉佩递回去,谢瑾却不收,笑着道:“算是见面礼,我也算你长辈。日后你同霜拂成婚,我就不添礼了。” 盛烟原本已经弯腰要将玉佩放到谢瑾身旁,闻言动作停了一瞬,轻声重复了一声:“霜拂?” 谢瑾望向她,勾起笑:“云疏的字,他还有个小名呢。” 21. 二十二(入V通知) 《储君今天火葬场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谢瑾还想继续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盛序安的声音:“小烟,出宫,我们回家了。” 盛烟其实很好奇谢云疏还有什么小名,但是听见哥哥的呼唤声,知晓该回家了就暂时没问了。 她想着谢瑾是翻墙进来的,若是再被人看见了难免麻烦,于是对着谢瑾比了一个噤声。 谢瑾就真的安静了下来,顺着月光望向盛烟。 栏杆旁,手握玉佩的少女适时转身,对着不远处的人回声:“哥哥,在这里。” 谢瑾大抵明白盛烟的考量,但其实他被多少人看见也没关系,更何况这个人是盛序安,但看着盛烟的模样,他并没有说出口。 回应完,盛烟俯身将玉佩放下:“放在栏杆上了,王爷莫忘了。” 说完,她向着盛序安的方向小跑过去。 谢瑾望着盛烟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只想到四个字——“流光溢彩”。 他收起未被收下的玉佩,一旁有太监从侧门出来唤着:“哎呀小王爷您被圣上罚着禁闭呢怎么就翻墙出来了,腿有没有摔到啊让老奴看看,真是的下次想出来直接唤人开门,这摔到了可怎么好。” 谢瑾叹口气:“没摔到没摔到别担心,这就回去了,就过来给人送个礼。” 他把玩着玉佩,修长的手指穿过玉佩上镂出来的洞,一双狐狸眼满是笑意。 人还没看上。 说着,青年漆黑的靴子踩上雪地,慢悠悠向着侧门处走去。 * 回盛府的马车上。 盛烟拿了一块槐花糖,拨开糖纸,放到口中。 她没有问今天谢云疏没有来宴会的事情,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哥哥,还是没有查到槐花和玉苏的消息吗?” 盛序安摇头,沉声一会后说道:“可能是换了名字,亦或者这就不是真名,我再让人查仔细些,等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盛烟点头,又拨开了一块糖,才想放入口中就被盛序安伸手止住了:“天色已经晚了,回去便要入睡了,糖明日再吃,日日吃这么多糖,日后牙疼了怎么办?” 盛烟将糖放下,轻声道:“怎么心情不好连糖都不让我吃。” 听着这撒娇的语气,盛序安眼中漾出笑意,摸了摸妹妹的头:“嗯......再过几日就能在府中见到谢云疏的话,小烟心情能好起来吗?” “他来府中干嘛?”盛烟小声道。 盛序安望着盛烟,笑着说:“过两日小烟就知道了。” * 盛烟等了两日,才知道府中准备举办宴会——哥哥的生辰宴。 知晓时,她沉默了良久,生辰宴,难怪哥哥说谢云疏会过来。 从前哥哥都是不办生辰宴的,今年是第一遭。 当日,很多人都来了,谢云疏也来了。是洛音向她通报的,说谢云疏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云纹长袍,腰间佩着白玉龙形玉佩,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矜贵。 盛烟坐在铜镜前,想了许久还是选了一身紫藤色的长裙。想到要见谢云疏,她唤来了洛音,将院子里面最会上妆的婢女彩云寻了来,彩云一边为她扑着脂粉,一边笑着:“小姐打扮起来可真好看。” 盛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其实有些陌生。这两年她长开了些,再打扮打扮,其实已经没有几分从前的影子了。 半个时辰后,彩云将一切都做完了,笑着说:“小姐抿一抿嘴唇。” 盛烟轻轻抿一抿,唇上的口脂散开些,妆容就全部完成了。 洛音在一旁惊叹得眼睛都没有眨几次,一边说以后要去同彩云学习,一边打开匣子为她挑选饰品。 毕竟是哥哥的生日宴,盛烟止住了洛音往头面那里伸的手,轻声道:“去另一个匣子里面挑。” 洛音反应过来,拿了一套珍珠簪,笑着说:“奴婢为小姐簪上,小姐今日好漂亮,很像小姐从前为奴婢念的那首诗,嗯,让奴想想,云想衣裳花想容,好美。” 盛烟望着铜镜,不知为何生出些紧张,她拿起一块槐花糖往口中放,用甜腻压下了些许心慌。 那日宴会谢云疏因病没有来的事情哥哥后来未向她解释太多,只说同她没有什么关系,是旁的事情,她再问,哥哥就不说了。 洛音推开门,黄昏的光照进来,盛烟提起裙角,安静地迈入一片昏黄的日暮。 府中有宴会,大多数人都被调了过去帮忙,偶然见到一两个人也行迹匆匆。盛烟向着宴会的大厅走过去,一旁的洛音望着还未全部消散的雪:“小姐,瑞雪丰兆年,来年庄稼应该能够有一个好收成。” 不止是否是错觉,虽然出门之前漱了口,但盛烟还能感觉到槐花糖留下的甜味,她望向一旁的洛音,眼眸轻柔:“来年你就二十二了,我在江南那边为你寻一个夫家好不好?” 洛音是当年江南大旱被爹娘卖进盛府的,他们卖洛音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让洛音活下来。祖母当时让她挑一个丫鬟,她只看了一眼就选了洛音,那时洛音干干瘦瘦的,眼睛却像黑葡萄一样。 洛音入府之后,江南很快降了雨,洛音的爹娘靠着盛府给的一笔钱财也活了下来,这些年,他们常来看望洛音,有时也会给她捎上些东西。 如今洛音的爹娘已经年迈,唯一一个姐姐前些年又嫁到了外地,洛音每个月都将银子寄了回去,但两老劳作了一辈子,还是每日都在田间劳作。 盛烟明白洛音的担心。 洛音红了眼,一声“小姐”哽在喉间。盛烟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官府那边我早就寻人消了,今日回去之后我便将卖身契给你,还准备了一些嫁妆,我们再去让哥哥和青笛给你添一点,只是夫婿还是要你自己选,我让青笛做了一个册子......” 洛音直接哭了出来,她今日才缠着彩云上的妆,被眼泪一淋,全都毁了,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彩云在一旁“哎呀”“哎呀”,盛烟手一挥,彩云带着还在哭的洛音下去了。洛音走之后,盛烟轻声笑了笑,随后唇角又变得平直。 很快,她又扬起了平日的笑,向着宴会走去。 她让管家给她安排了一个角落,宴会无非也就那些流程,盛烟听着和宫中差别不大的丝竹声,在宴会上没看见谢云疏的那一刻,下意识又想剥糖。 案几上没有,她控制住手,端起了茶杯。 那日醉酒梦见谢云疏之后,她就再没有喝过酒了。 她才饮了一口茶,想起什么,又向着适才那个空位望去。案几前的确没有人,但是案几后站着一个侍卫,她认识,叫玉箫,是谢云疏身边的人。 盛烟心停了一瞬,适才被失落埋住的紧张又卷土重来。 她望向了门的方向,不住有人流穿过,她看了许久,始终没有看见想见的人。期间玉箫一直站在原地,约莫半个时辰后,青笛上前同玉箫说着什么,两个人虽然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看上去关系还算熟稔。 盛烟还未想清青笛为何会同玉箫相熟,就看见青笛向她走来了。她轻声发问:“是哥哥寻我有什么事情吗?” 青笛摇头,轻微笑着:“属下刚才问了玉箫,他说太子殿下去了大人书房,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说完,青笛冲她眨了眨眼,就转身走了。 盛烟拿起一块点心,却怎 22.23 二十二(入V通知) 谢瑾还想继续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盛序安的声音:“小烟,出宫,我们回家了。” 盛烟其实很好奇谢云疏还有什么小名,但是听见哥哥的呼唤声,知晓该回家了就暂时没问了。 她想着谢瑾是翻墙进来的,若是再被人看见了难免麻烦,于是对着谢瑾比了一个噤声。 谢瑾就真的安静了下来,顺着月光望向盛烟。 栏杆旁,手握玉佩的少女适时转身,对着不远处的人回声:“哥哥,在这里。” 谢瑾大抵明白盛烟的考量,但其实他被多少人看见也没关系,更何况这个人是盛序安,但看着盛烟的模样,他并没有说出口。 回应完,盛烟俯身将玉佩放下:“放在栏杆上了,王爷莫忘了。” 说完,她向着盛序安的方向小跑过去。 谢瑾望着盛烟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只想到四个字——“流光溢彩”。 他收起未被收下的玉佩,一旁有太监从侧门出来唤着:“哎呀小王爷您被圣上罚着禁闭呢怎么就翻墙出来了,腿有没有摔到啊让老奴看看,真是的下次想出来直接唤人开门,这摔到了可怎么好。” 谢瑾叹口气:“没摔到没摔到别担心,这就回去了,就过来给人送个礼。” 他把玩着玉佩,修长的手指穿过玉佩上镂出来的洞,一双狐狸眼满是笑意。 人还没看上。 说着,青年漆黑的靴子踩上雪地,慢悠悠向着侧门处走去。 * 回盛府的马车上。 盛烟拿了一块槐花糖,拨开糖纸,放到口中。 她没有问今天谢云疏没有来宴会的事情,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哥哥,还是没有查到槐花和玉苏的消息吗?” 盛序安摇头,沉声一会后说道:“可能是换了名字,亦或者这就不是真名,我再让人查仔细些,等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盛烟点头,又拨开了一块糖,才想放入口中就被盛序安伸手止住了:“天色已经晚了,回去便要入睡了,糖明日再吃,日日吃这么多糖,日后牙疼了怎么办?” 盛烟将糖放下,轻声道:“怎么心情不好连糖都不让我吃。” 听着这撒娇的语气,盛序安眼中漾出笑意,摸了摸妹妹的头:“嗯再过几日就能在府中见到谢云疏的话,小烟心情能好起来吗?” “他来府中干嘛?”盛烟小声道。 盛序安望着盛烟,笑着说:“过两日小烟就知道了。” * 盛烟等了两日,才知道府中准备举办宴会——哥哥的生辰宴。 知晓时,她沉默了良久,生辰宴,难怪哥哥说谢云疏会过来。 从前哥哥都是不办生辰宴的,今年是第一遭。 当日,很多人都来了,谢云疏也来了。是洛音向她通报的,说谢云疏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云纹长袍,腰间佩着白玉龙形玉佩,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矜贵。 盛烟坐在铜镜前,想了许久还是选了一身紫藤色的长裙。想到要见谢云疏,她唤来了洛音,将院子里面最会上妆的婢女彩云寻了来,彩云一边为她扑着脂粉,一边笑着:“小姐打扮起来可真好看。” 盛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其实有些陌生。这两年她长开了些,再打扮打扮,其实已经没有几分从前的影子了。 半个时辰后,彩云将一切都做完了,笑着说:“小姐抿一抿嘴唇。” 盛烟轻轻抿一抿,唇上的口脂散开些,妆容就全部完成了。 洛音在一旁惊叹得眼睛都没有眨几次,一边说以后要去同彩云学习,一边打开匣子为她挑选饰品。 毕竟是哥哥的生日宴,盛烟止住了洛音往头面那里伸的手,轻声道:“去另一个匣子里面挑。” 洛音反应过来,拿了一套珍珠簪,笑着说:“奴婢为小姐簪上,小姐今日好漂亮,很像小姐从前为奴婢念的那首诗,嗯,让奴想想,云想衣裳花想容,好美。” 盛烟望着铜镜,不知为何生出些紧张,她拿起一块槐花糖往口中放,用甜腻压下了些许心慌。 那日宴会谢云疏因病没有来的事情哥哥后来未向她解释太多,只说同她没有什么关系,是旁的事情,她再问,哥哥就不说了。 洛音推开门,黄昏的光照进来,盛烟提起裙角,安静地迈入一片昏黄的日暮。 府中有宴会,大多数人都被调了过去帮忙,偶然见到一两个人也行迹匆匆。盛烟向着宴会的大厅走过去,一旁的洛音望着还未全部消散的雪:“小姐,瑞雪丰兆年,来年庄稼应该能够有一个好收成。” 不止是否是错觉,虽然出门之前漱了口,但盛烟还能感觉到槐花糖留下的甜味,她望向一旁的洛音,眼眸轻柔:“来年你就二十二了,我在江南那边为你寻一个夫家好不好?” 洛音是当年江南大旱被爹娘卖进盛府的,他们卖洛音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让洛音活下来。祖母当时让她挑一个丫鬟,她只看了一眼就选了洛音,那时洛音干干瘦瘦的,眼睛却像黑葡萄一样。 洛音入府之后,江南很快降了雨,洛音的爹娘靠着盛府给的一笔钱财也活了下来,这些年,他们常来看望洛音,有时也会给她捎上些东西。 如今洛音的爹娘已经年迈,唯一一个姐姐前些年又嫁到了外地,洛音每个月都将银子寄了回去,但两老劳作了一辈子,还是每日都在田间劳作。 盛烟明白洛音的担心。 洛音红了眼,一声“小姐”哽在喉间。盛烟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官府那边我早就寻人消了,今日回去之后我便将卖身契给你,还准备了一些嫁妆,我们再去让哥哥和青笛给你添一点,只是夫婿还是要你自己选,我让青笛做了一个册子” 洛音直接哭了出来,她今日才缠着彩云上的妆,被眼泪一淋,全都毁了,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彩云在一旁“哎呀”“哎呀”,盛烟手一挥,彩云带着还在哭的洛音下去了。洛音走之后,盛烟轻声笑了笑,随后唇角又变得平直。 很快,她又扬起了平日的笑,向着宴会走去。 她让管家给她安排了一个角落,宴会无非也就那些流程,盛烟听着和宫中差别不大的丝竹声,在宴会上没看见谢云疏的那一刻,下意识又想剥糖。 案几上没有,她控制住手,端起了茶杯。 那日醉酒梦见谢云疏之后,她就再没有喝过酒了。 她才饮了一口茶,想起什么,又向着适才那个空位望去。案几前的确没有人,但是案几后站着一个侍卫,她认识,叫玉箫,是谢云疏身边的人。 盛烟心停了一瞬,适才被失落埋住的紧张又卷土重来。 她望向了门的方向,不住有人流穿过,她看了许久,始终没有看见想见的人。期间玉箫一直站在原地,约莫半个时辰后,青笛上前同玉箫说着什么,两个人虽然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看上去关系还算熟稔。 盛烟还未想清青笛为何会同玉箫相熟,就看见青笛向她走来了。她轻声发问:“是哥哥寻我有什么事情吗?” 青笛摇头,轻微笑着:“属下刚才问了玉箫,他说太子殿下去了大人书房,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说完,青笛冲她眨了眨眼,就转身走了。 盛烟拿起一块点心,却怎么都没咬下去。她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青笛,用帕子将点心包好,从侧门出去了。 她身旁平日都会有人,要么是洛音,要么是彩云,如今孤身一人倒也罕见。路上不住有人同她打招呼,向她行礼,她一一相应,拿着帕子向爹爹的书房走去。 这半年她同爹爹见面的次数不算不多,爹爹总是在很偏僻的一个小院住着,平日也不同她和哥哥一起用膳,但她去爹爹书房的次数却还算多,因此现在也算轻车熟路。 她手中拿着帕子,帕子里面包着点心,她拿起来一口没吃不能放回去也不好浪费了。越往书房走,人越少,明明一刻钟的路,盛烟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等到她站到书房外时,她抑制不住自己心脏的颤抖。 她今天有很好地打扮了自己,每个人都说很好看,她出门又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照面了单看衣裳她和谢云疏应该是相配的,盛烟捏着帕子,点心有些被压坏,在手帕里散出一些碎末。 盛烟一颗心提着,她在江南那两年被谢时养出来的勇敢,如今一分不缺地还给了谢云疏。 书房前面的侍卫见了她,并没有阻拦。 盛烟提着衣裙,迈上了台阶,才堪堪到书房门外,就听见了交谈的声音。 一道是爹爹的,一道是谢云疏的。 她走近一些,听见爹爹的声音:“圣上同臣言,他属意的太子妃是小烟。” 盛烟一怔,敲门的手止住,其实平常爹爹很少唤她如此亲近的称呼,半晌之后她听见了谢云疏清淡的声音:“孤知晓。” 盛箫意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储君,开口:“明年小烟便十九了,同殿下的婚讯也该早昭告天下,方才能早些成婚。” 书房内安静了半晌,才传来青年清冷的声音。 谢云疏淡声道:“孤会同父皇言清解除婚约,圣旨尚未下,消息亦未传开,只要盛大将军今日应允,孤回宫便去向父皇请命。” 盛烟准备敲门的手彻底放下,怔然地望着门上映出的青年细长的倒影。 入V超级多合一(到文案) 即便早有预料, 亲耳听到却还是有些不同。盛烟的心酸涩得厉害,想转身就走,却又迈不出步子。 屋里面?的对峙还?在?继续, 盛箫意从座椅上起身,横眉冷目:“若殿下如此看不起我盛家,自殿下今日踏出书房这门开始,盛家同殿下之间的情谊, 便就此终止。至于小烟,我?们?盛家攀不上殿下,下面?却多的是愿意的人。不扰殿下的眼, 我们自然会将小烟远嫁离开长安,日后永不再?回来。” 句句在放低,句句在?威胁。 一时间,书房内落针可闻。 谢云疏半垂着眸,半晌后, 讽刺似地轻笑了一声。 门外,盛烟怔怔站着,同谢云疏的轻笑声一同出来的, 是青年?漠然?的声音:“之前是孤胡言了, 盛大将军可要记清今日所言,今日回去后孤便去御书房请旨, 让父皇为孤和盛大小姐赐婚。” 还?是威胁。 盛烟手中的帕子顿时落了下去, 糕点脆弱地碎了一地, 青石板上变得狼藉一片。盛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扶着墙才没有跌落下去。 书房内, 针锋相对的两人在?谈着婚期。 你一言,我?一语, 一个怒火未消,一个清冷漠然?,盛烟站在?门外,眼泪滴落在?摔碎的糕点上,脸上的妆一点一点晕开,狼狈地同黄昏时的洛音没有两异。 她蹲下身,用帕子将摔碎的糕点捡起来,却发现怎么都裹不住,书房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她最亲最爱的两个人,用刀和剑在?谈论她期待了数年?的大婚。 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吗? 盛烟听不清。 那一日会阳光明媚吗? 盛烟也不知。 她颤抖着手一点一点清理着地上的糕点,清着清着,就看见了自己垂直落下的泪珠。 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碎掉了,像那块包在?帕子里的点心,无声摔下,碎了满地。盛烟将其?一块块拾起,混着泪珠一起包进帕子,转身离去。 她推不开书房的门,无法再?戳破她同谢云疏之间最后一层假面?。她无法承认,她年?少相爱的人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像那颗在?他还?名?为谢时之际,被?少年?摘下送给?她,她舍不得吃而?在?两月后烂掉的柿子。 她寻了昏暗的一处,将自己的身体落下来靠在?栏杆上,有了支力点,她的身体终于不再?垂垂欲坠。 她小声地哭着,帕子中的糕点到底还?是随着帕子滚落了下去。她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她犯了错时,祖母总是会把她关在?一个小小的黑屋子中,她害怕得哭,不停地哭,却无济于事。她认错,保证,和祖母说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依旧无济于事。 她总是要被?关上很久很久,眼睛才能?和心灵一起见到久违的光明。她仿佛又陷入了那片黑暗,她不曾被?所有人在?意,她安静地缩在?房间的角落,外面?被?风刮动的珠帘像是索命的利器。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想责问什么,最后却只能?责问那场失忆。 是山匪,是掉落的马车,是至今未寻到方法的失忆,关住了她的少年?,困住了他的记忆,消磨了他对她的情爱,让他的眼神变得冷漠,神情变得漠然?,让她们?素未蒙面?,陌不相识,让一切似乎从开始就变成了错误,让她心心念念的大婚成为了威胁的产物。 她无法责怪他的厌恶,亦无法责怪自己的喜欢。 盛烟泣不成声,不能?自已,世界在?这一刻恍若陷入寂静。 深更半夜时,盛序安寻到了依靠在?角落的她,盛序安什么都没问,只是将她拥入了怀中。 拥抱让盛烟的意识回神一瞬,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像是此时已经?安静下来的雪。盛序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她的头按在?怀中。 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哥”从怀抱中呜咽出来,盛序安温柔哄着:“想哭就哭出来,哥哥带了糖,哭完我?们?吃糖好不好。” 盛烟原本的哽咽声变成了大哭,她抱紧盛序安,哭着道?:“哥哥,今天?月亮怎么这么暗,怎么能?因?为是冬日月亮就这么暗呢,月亮不公平,月亮怎么能?不公平呢” 盛序安一怔,望向了天?上的月亮。其?实很亮,把地上的白?雪映得格外地白?。 他轻声哄着:“好,不公平,我?们?回去点灯好不好,点很多很多盏,一定要比不公平的月亮亮上许多。” 盛烟点头,却又摇头,最后哽咽着抬起眸望着盛序安,她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书房的一切。 她要说什么呢? 说我?不想看见爹爹和谢云疏如此剑拔弩张,要不婚约就取消吧? 可如今那些威胁都脱了口?,没有这一桩婚约,两方的关系更会摇摇欲坠。更何况,她真的能?够说得出“取消”二字吗? 盛序安望着她的眼睛,里面?莹满了惶然?,他伸手将妹妹的眼睛捂住,不让她再?看这世间光芒黯淡的月亮。 温热的眼泪划过他修长的手指,微湿的触感像是细雨悲伤的亲吻,盛序安半垂着眸,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月亮似乎真的暗了下来,白?雪依旧皑皑的一片。 不远处,谢云疏垂下了眸,向着暗色更深的地方走去。 * 半个时辰后。 盛烟被?盛序安送回了房间,将人送到之后,盛序安没有直接走,而?是躬身点起了蜡烛。房间被?映得越来越来,再?也看不见月光,却格外地温暖明亮。 盛烟怔怔地,觉得自己好像被?哄好了。她随口?的一句胡言,哥哥都有在?很认真地去做。她安静地看着,等盛序安走到身前时,一下子抱住了他。 “哥哥” 盛序安坐在?桌子旁,剥了一块糖,连着糖纸一直送到盛烟手中。盛烟接过,放入嘴中,眼眸大大地望向他。 “甜吗?” 盛烟点头。 盛序安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一句:“还?是喜欢吗?”这句话让盛烟一怔,少女垂下眸,沉默半晌之后,轻声道?:“喜欢。” 她犹豫倒不是因?为不确定答案,而?是在?认真的思索。 她问自己,真的喜欢吗? 她回答自己,真的喜欢。 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很乱,很乱,像是她自己煮了太久不能?下口?的粥,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真正动摇过什么。 她的一切似乎停在?谢云疏走的那日,后面?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但从来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地改变。 她又重复了一遍。 “喜欢。” 她依旧为他心痛,如何不是心动。 * 赐婚的圣旨隔日便下来了。 她要与谢云疏成婚的消息,只一日就传遍了长安。只是长安不是传盛烟同谢云疏成婚,而?是传盛家二小姐盛烟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太子妃。 似乎,权势、地位、利益,在?那些口?口?相传的传说里,远胜过相爱。 婚期定在?半年?后,不是草长莺飞的二月,而?是一个夏日——七月十三。 三月份时,盛烟收到了林穗的来信,信中说林家祖宅出了一些事情,她暂时被?父亲留在?了淮安,但已经?听闻了她同谢云疏的喜讯,他们?成婚时她一定赶回来。 她提笔给?林姐姐回了信,说希望到时候姐姐一定要回来。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说她前几日又去求了落云寺住持的签,可摇了签筒半刻钟,签筒就是不愿意掉下来一根签,她还?是没有去吃落云寺的斋面?,等姐姐回来了再?去一起吃。 四月份时,盛烟听说长公主府长公主和云瑶郡主吵了很大的一架,过两日不知情的人上门提亲时,被?长公主一个茶盏轰了出去。 五月份时,盛烟绣好了自己的嫁衣。她不仅绣好了自己的嫁衣,还?给?布娃娃也绣了一身喜袍。她偷偷给?布娃娃穿上,只看了一眼,就笑了出来。彼时她望着窗外的天?,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 六月份时,哥哥领回来一个不速之客——谢瑾,一双狐狸眼的青年?见她时眼中仍盛满笑意,经?过哥哥介绍,盛烟方才知道?,哥哥同谢瑾是儿时便相熟的玩伴。哥哥寻来一副棋盘,三个人轮流下,盛烟那一天?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天?下第一的烂棋篓子。 七月份时,林姐姐回到了长安,第一日便来府中拜访。向来温婉文静的林姐姐给?了她一些她至今不敢翻开第二次的“话本子”,她被?羞红了脸,一句话说不出来。不经?意间她发现林姐姐还?是如初见时一般,穿着一身素衣,浑身上下都寻不出什么装饰品。 彼时时间开始变慢了起来,像她的踌躇不安和焦虑,像她的翘首以盼和欣喜。 再?过十日,她便要同谢云疏成婚了。 七月十一时,谢瑾上门拜访,哥哥拉着她一同去下棋。她再?次见识了什么叫天?下第一的烂棋篓子,很怀疑谢瑾这一辈子在?棋上有没有赢过一次。像是无意,像是玩笑,谢瑾当着盛序安的面?对她说,本王这局棋要是赢了盛小姐可以改嫁我?吗? 盛烟轻声一叹,没觉得今天?已经?输了四十九把棋的谢瑾在?认真。谢瑾似乎就是这般的性子,这般拿她打趣一旁的哥哥都没说什么,她知道?谢瑾不可能?赢她的,但她还?是认真摇了头,她望着谢瑾笑了笑,说嫁给?那个人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许愿的事情。 谢瑾一双狐狸眼满是笑,甚至笑出了泪,大声说你是觉得我?这把棋能?赢吗?盛烟望着他,摇头说,我?从没觉得你能?赢。谢瑾原本膨胀的心立刻瘪了下去,一把掀了棋盘,说这把不算再?把一把。 盛烟被?掀了棋盘,生了罕见的气,转身说自己不玩了。谢瑾在?身后道?歉,盛烟没有理,回到房间之中捏了捏自己的布娃娃。晚间时候,盛序安来了她的房间,问她是不是同谢瑾生气了,说谢瑾没有恶意。 她立刻摇头,说只是谢瑾的棋实在?下的太烂了她觉得同他下多了以后都没办法同别人下了,实在?怕自己变成长安第二个烂棋篓子。 哥哥被?她逗得发笑,她也笑起来。 她们?笑着笑着,时间就到了七月十二。 这是连日来盛烟最紧张的一天?,因?为一整天?,天?空都雾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模样。为什么七月十二紧张了一整天?,七月十三却不紧张了呢? 因?为—— 七月十三直接下起了雨。 她要同谢云疏成婚了。 盛烟穿上了嫁衣,是彩云为她上的妆。 洛音嫁人离开后,她陆续也将院子里到了年?纪的人放了出去,还?了卖身契,又每个人添了十两银子,十几人中只有彩云留了下来。 彩云说她在?外面?已经?没有别的牵挂,也不想嫁人,只愿留在?小姐身边伺候。盛烟允了,将彩云提成了大丫头,彩云兴高采烈地又去挑了十几个小些的妹妹。 盛烟原是不准备带这么多人过去的,但看彩云调教地开心,也觉得无伤大雅。 上好妆后,彩云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新娘子,满幕的雨中,盛烟望着铜镜中的盛烟,莞尔一笑。 一切从这场大雨开始,才真正像一个错误。 成婚那一日,事事都有人引着,虽在?下雨诸多不便,但该有的热闹一点都没有少,她是在?日午前一个时辰上的喜轿,哥哥将她背上去的。 途中,在?一片唢呐的声响中,哥哥轻声问她:“小烟,开心吗?” 盛烟点头,轻声道?:“开心的。” 很开心,像是这半年?的每一日一样。 盛序安温柔笑了笑:“那就好。”他没有说什么若是被?小烟被?欺负了他如何的话,大喜之日不说如此不吉利的事情,他只是在?将小烟背上轿子前,笑着说:“哥哥和爹爹永远在?小烟身后。” 他每一日都在?将他和爹娘对小烟年?少时缺失的关心和爱,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给?妹妹。 盛烟上了喜轿,轿子摇晃了片刻被?人抬起来。喜轿上,彩云偷偷给?她塞着糕点。盛烟吃着吃着,觉得有些熟悉,像那日在?书房门口?碎掉的那一块。 她问彩云这是什么糕点,彩云说是绵绵糕,长得很像云朵,轻轻软软的。盛烟咽下了嘴中的,轻声道?:“一块便够了,不饿了。” 彩云只当自家小姐是为了成婚之日尽善尽美,笑着说:“好,奴这就收起来。” 雨滴在?喜轿上,盛烟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拧着手中的帕子。 喜轿不知何时就停了下来。 漫天?大雨中,盛烟又听见了唢呐的声音,透着头上的喜盖,她隐约看见一双如白?玉的手掀开喜轿的轿帘,随后牵上了她的手,将她背了起来。 时隔三年?,她第一次同谢云疏如此亲近。 她分不清丝竹乐声、雨声和心跳声,所有的声音都混在?一起,裹着她和他。 后面?的流程也一直有人引着,虽然?是受了些累,但是刁难和为难她没有见到一分。她隔着喜帕,同身前一身红衣的青年?对拜,周围不住响起祝贺的声音。 随着一声“礼成”,盛烟被?人搀进了洞房。 外面?依旧很热闹,盛烟安静地在?房中等着,彩云陪在?她身旁,同她描述外面?的光景:“小姐一身嫁衣,殿下一身喜袍,看上去真真是相配极了。周围来了很多宾客,大少爷在?,林小姐也在?,还?有之前常来我?们?府中下棋的瑾王爷。” 盛烟盖着盖头,轻声应着,外面?的雨一刻也未停。 又过了两个时辰,盛烟终于听见了旁的声响。随着彩云的一身“殿下”,盛烟嫁衣下的手楞了一瞬。她约莫半年?未体验过这般紧张了,外面?的宾客还?在?闹着,她听见青年?清淡的声音吩咐着彩云:“去拦着,别放进来。” 随着彩云“哒哒”的脚步声,燃着红烛的房间内只剩下新婚的两人。 谢云疏本就生的矜贵俊美,一身喜袍更是映得人好看至极,他望向不远处盖着盖头的盛烟,从桌上拿起了玉如意,缓慢走了过去。 盛烟的心怔着,像是清晨即将消散的露珠一般浮在?云中。 冰冷的玉如意掀开了她的红盖头,她仰面?见到了青年?俊美的脸。青年?脸上没有什么多的神情,只是按照大婚流程俯身将红盖头和玉如意都放在?一旁。 然?后是交杯酒。 喜被?上撒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盛烟被?他扶起身,到了一旁的桌子旁。谢云疏没有假手他人,而?是自己为他们?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她手中后,又自己拿起了一杯。 盛烟抬眸同他对望,青年?眼中满是平淡。 手交错着饮下杯中的酒,没有多余的礼数,只有窗外倾盆的大雨。外面?的宾客还?在?闹着,屋子里面?却极其?安静。 饮完酒,两个人都将酒杯放回了桌上。彩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谢云疏适时起身,声音平静:“下面?的人备好了吃食。” 盛烟这才发现了自己的饥肠辘辘,如今天?已经?黑了,她还?只在?喜轿上吃了一块糕点。那一块糕点噎了她许久,如今才被?这一句话将饥饿引出来。 随之是婢女安静垂着头,一道?道?将膳食端了出来,盛烟坐在?桌前,发现谢云疏也在?对侧坐了下来。她想着从前林姐姐同她说的事情,轻声道?:“外面?那些人有难为你饮酒吗?” 林姐姐从前同她说,他们?这边有闹大婚的习俗,只是一般不闹新娘子,而?是闹新郎。 谢云疏轻声点头:“被?拦了几杯酒,无碍。” 彩云在?一旁布置碗筷,看看一旁的小姐,又看看一旁的殿下,觉得传言好像都是假的,虽然?殿下不怎么说话,但是小姐在?殿下面?前也很安静,虽然?两个人不说话,但是气氛却是想合的,哪里有外面?传言的剑拔弩张。 彩云摇摇头,觉得流言实在?不可信,她一个日日在?小姐身边的人都差点信了。 盛烟用着膳,桌上大多是些清淡的,她偶然?抬起两眼望向对面?的谢云疏,这是这么久以来她们?第一次单独用膳,不再?是在?人很多很多的宴会。 好像没有她想象的差。 她曾以为他相拒这门婚事是厌恶,但这半年?的观察下来,他好像对待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淡漠。盛烟用了一口?粥,想到这时下意识捏紧了勺子。 一个人变化总归是有原因?的,失忆只能?让人丢失那段记忆,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所以她们?分别的那两年?他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回到长安之后,她尽力打听了,但还?是没有寻到缘由。她望向对面?的青年?,或许有一天?,他能?亲自告诉她,会有那么一天?的。 用完膳后,沐浴更衣,一切都按照流程。 除了洞房。 盛烟只看了那些“话本子”一眼,对于此其?实还?不大明白?,但总归当他们?两个人合衣而?躺的时候,她觉得好像是不对的。 外面?的宾客全都散了,雨声也安静了下来。 喧闹之中尚且不引人注目,周遭安静下来,盛烟就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身旁是青年?清浅的呼吸声,比她平稳,像是睡着了。盛烟望了许久,在?逐渐回复的心跳声中,弯起唇笑了笑。 好像成婚不应该是这样。 但应该是怎么样呢? 盛烟觉得她不再?需要一个答案。 另外,她觉得她可以不那么羡慕十五岁的盛烟了。 她看着他,昏暗的烛光中,她只能?看见他侧脸淡淡的轮廓,想起白?日那只伸入喜轿的手,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同青年?的手被?映出的影子相同的位置。 她有些遗憾,她没有看见青年?白?日穿喜袍的模样,烛火里面?已经?那么好看了,白?日定是更惊艳。又想起今日好似是一个雨天?,盛烟又回身觉得那烛火里的可能?更加好看。 不过,她也没有见过他不好看的模样。 她安静地闭上了眼,同自己终于能?够平复的心跳一起,结束这一天?。 盛烟睡熟之后,一旁已经?闭眼良久的谢云疏睁开了眼。他克制了许久,才轻轻地向身旁看了一眼,她向着他所在?的方向侧睡,压住了半张脸,微弱的烛光映出少女皎白?的脖颈,她的手无意识地探过被?子。 青年?半垂着眸,像那日在?雪地里一样抬起手,只是不同那一次的收回,这一次他终于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指尖修长,如玉,他望着她,像是望着缠人的春风。 他眼中有温柔,却更多的是复杂。 室内燃着盛烟熟悉的安神香,谢云疏收回手,看了看盛烟下意识探进他被?子的身体,他没有再?管顾。 他眸光褪去了白?日的清冷淡漠,露出了内里的温柔复杂。 “真的开心吗,盛烟。” 像是问句,却又不知道?是问给?谁的。 不曾说出口?,也注定说给?一个已经?熟睡的人。 那日晚上,雨一直未停,时大时小,若是换在?平时盛烟可能?就被?雨声吵醒了。可那一日没有,她白?日同自己年?少便喜欢的少年?成了婚,晚上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没有洞房花烛夜,但盛烟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他好好地活在?这世间,在?她伸手就可以触碰的地方。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这一刻,她无比满足和欢欣。 * 隔日。 盛烟被?彩云唤起来时,发现谢云疏已经?不在?身边了。 彩云围着她转了转,才轻声道?:“小姐,没有” 盛烟一下子红了脸,抬手捂住了彩云的嘴,下意识阻止彩云才剩下的话说出来。就在?这时,谢云疏从外面?进来了。 盛烟看着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裳,看着被?她捂着嘴的彩云,看着谢云疏眸中微微的诧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还?是彩云反应过来,笑着将她扶起床,盛烟只觉得成婚第一日脸就丢了大半,红着脸任由彩云打扮。 过了半晌之后盛烟才发现,谢云疏是在?等她用早膳。洗漱之时,盛烟轻声对着彩云说:“下次这般情况直接唤醒我?。” 彩云眨眨眼,她是想唤的,只是殿下说不用。其?实此时天?色也还?早,来得及去宫中。 盛烟收拾好之后,到了大厅之中,坐在?了谢云疏对侧。婢女端过来早膳,盛烟用了一些才适时开口?:“以后我?会早些起来。” 其?实平日她会起的早一些,但是昨日毕竟是累到了。 谢云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旁的人递过来手帕,他一遍擦着手一边道?:“不用,今日要去宫中请安,需要早些,日后就不用了。” 盛烟轻声应了一声,她可能?睡得太熟了,早上一点都没有察觉谢云疏离开。嫁过来之前哥哥为她请过宫中的嬷嬷讲规矩。 其?实也没什么太多的规矩,皇后深入简出,平日一般不见人,她大抵只需要成婚第一次去请个安,后面?便是想去,皇后也不一定会见了。 毕竟按照宫中嬷嬷说的,皇后连皇上都不见。 去宫中的马车上,谢云疏端着一本书看着,盛烟看了看书名?,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书。虽然?爹爹藏书很多,但多是兵书诡计,哥哥倒是也有很多书,但哥哥从来没有拿出来过,青笛同她说,那些书是哥哥一个故去的友人赠给?哥哥的,哥哥连自己都不让碰。 谢云疏见她望着他,平静开口?:“嗯?” 大抵是“怎么了”“如何了”的意思,盛烟坐过去一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轻声道?:“我?想同你一起看。” 一旁的书架上其?实还?有很多书,但盛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记吃不记打。 青年?过去两年?的冷漠和拒绝好似云烟,得了一些关心和和善,她从前如何对谢时的,现在?便下意识如何对谢云疏。 谢云疏没说应还?是不应,只是将书递给?了她,假寐起来。 盛烟看着书,看着垂眸的青年?,轻轻扣了扣书角 算半应吧。 她真就看起了书,其?实就很像从前,毕竟从前他也不同她看一本书。 清晨的光顺着车窗洒进来,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金色的光晕中清晰可见,谢云疏不知何时抬起了眸,静静地看着翻着书页的少女。 他静静看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动。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盛烟将书放回书架上,心中涌出一丝紧张。皇上她见过数次,皇后却只有那日宴会上的匆匆一瞥。 谢云疏将她扶了下来,像是察觉她的情绪,青年?声音淡然?:“当做寻常会面?就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他望向面?前高高的宫墙,高耸的,深红的,像是一抔一抔坏掉的血。 两个人一起步入宫殿,盛烟讶异,因?为谢云疏第一次主动牵起了她的手。青年?手骨冰凉,像十二月的雪,牵起她的手时,她下意识同他十指相扣。 彩云在?身后跟着,看着不由摇了摇头,到底是谁传的流言。 谁家相看两厌的人牵手是十指相扣啊。 谁家讨厌的人牵手啊。 皇后从寝宫中步了出来,看见两人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盛烟上前奉茶,受礼,皇后没有刁难一分,甚至繁琐些的流程,皇后直接吩咐说不用了。做完一切,盛烟得了一堆赏赐,皇后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脸上带了些适才没有的笑意:“你同婉姐姐长得很像。” 一旁的大宫女笑着上前:“是同婉小姐很像,像婉小姐十五六岁那会,后面?便不像了。” 皇后被?逗笑了两分:“是,后面?便不像了,后面?婉姐姐一个人跑去边疆,风吹日晒,一年?后人回来时已经?黑瘦了一圈。” 盛烟一怔,这是第一次她从哥哥以外的人口?中听见娘亲的事情。她望着上座的皇后,虽然?被?大宫女逗笑了,但很快又停了下来,冲着他们?挥了挥手:“本宫乏了,玲儿,将太子和太子妃送出去吧。” 玲茵应声,上前:“太子,太子妃,奴送你们?出去。” 谢云疏淡淡应“是”,盛烟轻声拜别,两个人被?玲茵引出了宫殿。 玲茵很快就回来了,一回来,果然?就看见了眸色已然?平静下来的皇后。玲茵心中轻叹一声,快步上前,跪坐在?皇后身前,轻声唤着那个本该不能?再?唤的称呼:“小姐,殿下毕竟也是你的孩子。” 皇后没有说话。 出了宫殿之后,马车上变得十分寂静。宫中没有其?他的妃嫔,盛烟他们?不用再?拜访旁人。 一路无言。 从前在?江南时,盛烟从槐花口?中听过一些关于谢云疏和皇后的事情。 今日一见,她心中有些猜测也被?证实了。 她握住青年?适才想要松开的手,用温热去覆住那一片冰凉。 可能?这就是同从前的不同,盛烟开始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做错。如今她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谢云疏身边,能?够坦然?地牵住谢云疏的手,能?够或许也成为他的慰藉。 来时吸引了她大半注意力的书就在?不远处摆着,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动,一直到马车停下。 彩云看着他们?牵了一路的手。彩云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是真的很难说服自己两个人之间只有世人口?中那些利益。 彩云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小姐和殿下不像新婚,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无言的爱人。 * 从宫中回来的晚上,两个人依旧合衣而?睡。 等谢云疏睡熟之后,盛烟偷偷将手伸进了他的被?子,将自己的手同他的手轻轻握在?了一起,就像白?日一样。 做完一切,将一切甩锅给?睡觉,盛烟就弯着眸入睡了 两日下来,其?实婚后生活同她想的还?挺不同的。她以为有了书房那一次争吵,她将面?对的会是无言的难堪和永久的沉默,可能?还?会有争吵和矛盾,但真的成婚了,她发觉一次都没有。 甚至相比于从前他们?见面?时谢云疏略带疏离的礼貌,现在?的谢云疏更为平和。她不太知道?能?不能?用“温柔”这个词去形容,其?实不算太温柔,毕竟她见过他真正温柔的模样,但已经?很温柔了。 人是习惯在?比较中满足的动物。 * 又过了一日,到了回门的时间。 太子府的管家准备好了一切,盛烟同谢云疏一起回了盛家。 爹爹和哥哥都在?门口?等她,她下马车时,两个人的眼睛都从上到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到她全须全尾,似乎有被?好好对待,面?上的心情也还?不错,两个人心才松了下来。 因?着礼数,两个人一起同盛箫意行礼。 盛烟:“爹爹。” 谢云疏:“岳父。” 盛烟庆幸这是秋日,她衣裳穿的多了些,裹住了脖子。她也不知道?谢云疏只是唤了爹爹一声‘岳父’,她脖子怎么就红了,但是滚烫的热意从脖颈间传来,她衣袖下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盛序安看着妹妹同手同脚,不由有些好笑。 谢云疏安静跟在?身旁,眼眸在?少女未被?遮掩好的泛红的脖颈出看了一眼。 彩云笑着上前,为盛烟整理了一番衣裳,遮住了那最后一片红。盛烟弯着眸,身边全是她爱的人,想了想,又顾自添了一句,也全都爱她的人,她很开心。 彼时还?是夏日,盛烟才坐下,下面?的人就上了一些她平日爱吃的冰碗。 哥哥坐在?她对侧,谢云疏坐在?她身旁,爹爹和两个人聊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题,她闲适地吃着冰碗,这是她记忆中在?长安最快乐的一个夏天?。 回过门,谢云疏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盛烟偶尔等到深夜,一直到睡着了也没有看见谢云疏的身影,隔日再?起来时,彩云只同她说谢云疏回来过,天?早些时就走了。 盛烟怔然?。 对哦,她所嫁之人,不仅仅是她年?少的少年?郎,还?是这大越国的储君。这两年?圣上病情愈重,若真有一日,谢云疏就要登上皇位了。 彼时他便是新一任的天?子。 她应该会成为皇后。 她想起那日在?深宫中所见的皇后,虽然?皇后有所掩饰,但她还?是觉得皇后不开心。 盛烟垂着眸,鼓起精神,叫彩云去将太子府中的管家寻来,开始学习管理府中的事务。 开始其?实有些难。 从前没有人教过她,爹爹和哥哥总是同她说,她不用学那么多,自然?都会有人帮她做好。但如若她要陪着他一同走向那个位置,她便不能?什么都不明白?,她不希望有一日谢云疏操心朝堂之余还?要为她担忧。 她嫁过来第一日,谢云疏便让人将管家的东西都交给?她了,于是管家和下人们?都很听话。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除了管家,爹爹和哥哥也为她安排了管家的嬷嬷,她跟着一点一点学习,即便出错了,也没人责怪她。 期间,林姐姐上门看了她一次。见到她正在?翻账本,笑着说:“已经?能?看懂了吗?” 盛烟对着她摇头:“还?不能?全明白?,再?过几日可能?就行了。” 林穗笑而?不语,陪她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账本,盛烟看累了,趴在?桌子上,望向林穗。今日林穗依旧一身素衣,头上只簪了一根朴素的银簪。 “林姐姐这些日还?有去佛寺吗?” 林穗笑得温婉:“嗯,有去的。” 盛烟即将要问出口?的话就问不出口?了,其?实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自初见起,林姐姐便一直穿着一身素衣,又在?落云寺供着长思灯,林姐姐双亲俱在?,祖父祖母已经?去世十余年?。 且林姐姐如今已经?二十有三,还?未婚嫁,也无婚约。 落云寺的长思灯只能?是为 林穗似乎明晓她心中所想,温柔承认:“嗯,是为喜欢的郎君供的。” 盛烟怔了一瞬,轻声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穗弯了眼眸,笑着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郎朗君子,恍若明月。” 似乎许久没有有人同林穗提起那个人了,林穗喝了一杯茶,轻声说着:“我?们?认识了很多很多年?,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盛烟静静听着,即便她从未见过那人,但也觉得如林姐姐所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郎君。 林穗一直笑着,最后说:“下次我?们?去吃斋面?。” 盛烟点头,她也想去还?愿。 来了长安之后,她实现了好多好多愿望,像是要把从前那两年?她未求来的一切都还?给?她。 嗯,是还?给?。 无论是谢云疏,还?是大婚,本来就该是她的。 但神佛灵验。 * 秋日时,沿海的地方上贡了许多螃蟹。 新鲜肥美,同秋日最为适配。 那时各个府中都开始办赏菊宴,盛烟和谢云疏一个都没去。 太子府自然?也分到了螃蟹,整整两大筐,加上盛府送来的一大筐,整整三大筐。 厨房做第一顿时,她拿了螃蟹,才自己剥了一个脚,手就被?划破了。 谢云疏怔了一下,连忙拿帕子过来帮她包住手,又吩咐彩云去拿药膏和绷带,盛烟觉得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过两日伤口?就自然?好了。 桌上的螃蟹最后盛烟还?是吃到了,为她缠完手指后,谢云疏像从前一般,帮她用一个干净的碟子将螃蟹的肉、黄、膏全部剔好。 她怔怔地看着,有一瞬间觉得他其?实没有失过忆。 装着三只螃蟹的肉的碟子被?他推到她身前,他声音已经?如往常一般平静:“吃吧。” 盛烟拿起筷子,夹了些蟹肉让人嘴中,其?实没有尝出什么味道?,一不小心就咬到了筷子,“嘶”地一下,痛感从舌尖蔓延。 她听见了青年?无奈的声音:“盛烟。” 好像又熟悉了些。 以至于她第一反应不是道?歉,而?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从初见时就觉得很漂亮的一双眼睛。 她踮起脚吻了上去。 唇瓣相触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有些僵住,盛烟闭上眼,觉得她的勇敢就到此为止。 时间仿佛静止。 直到门外响起彩云敲门的声音。 盛烟被?谢云疏扶下来,她望着不远处的彩云,有些不敢去看谢云疏面?上的神情。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桌子边坐下来,用筷子夹起蟹肉,筷子和蟹肉都不太听话,许久都没有夹起来一块。 谢云疏静静看着她,眉眼之间有几分似当年?。 彩云端上来新的菜肴,布置好就下去了。 盛烟终于夹起了一块蟹肉,放入了嘴中,心中满是慌乱,自然?也品不出任何味道?。 谢云疏也没有说话,用起了桌上的菜。 亲吻从那一天?开始,变成很寻常的事情。 * 寻常吗? 谢云疏用完早膳离开后,盛烟觉得一点都不寻常,少女捂着通红的脸,不住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书房内,她完全看不进去账本,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是第一次 已经?是夫妻了,亲近不是很寻常的事情? 盛烟试图这么说服自己,但脖颈依旧通红一片。 他也没有抗拒啊,那他不是也不讨厌? 盛烟继续说服自己,脸却更红了。 彩云就在?旁边,见到她的模样,还?以为是热到了。一边打开窗一边拿着扇子为她扇风,嘴中轻声念叨着:“这般热吗?可能?是秋老虎,奴为小姐扇扇风就好了,衣裳不能?减。” 盛烟点头,觉得彩云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反驳。 晚间时候,彩云在?屋子里面?收东西,不知道?怎么就收出了当初林姐姐送她的“话本子”,眼见着彩云要打开,盛烟忙出声:“这个不用收起来,给?我?吧。” 彩云不疑有他,将那本只要翻一页就能?露馅的书递给?了她。盛烟觉得自己的脖颈又红了,就在?这时,谢云疏一反常态地天?才黑就回来了。 本来脖子的热已经?褪了下去,一见到谢云疏,盛烟整个人又红了起来。 彩云在?一旁行礼:“殿下。” 盛烟将话本子藏到被?子里,轻声道?:“可用了晚膳?” 谢云疏眼神从盛烟背后的手上收回,平静道?:“尚未。” 盛烟走到他身前,主动挽住了他的手:“厨房那边我?一早叫人备好了,现在?去用膳吧。” 少女的指尖纤细,温热隔着衣袖的布料传来,谢云疏轻声应了一声,同盛烟一起去了日常用膳的大厅。 桌上依旧有清蒸的螃蟹。 盛烟一怔,望向彩云,她明明吩咐了这几日桌上膳食都不要有螃蟹。 对视之间,彩云‘呀’的一声,想起来了。她上前想要将螃蟹撤下去,就听见谢云疏淡淡道?:“不用,就放这吧。” 说完,彩云就看见他为小姐剥起了螃蟹。 动作十分熟练。 彩云很难想象,堂堂的太子殿下剥起螃蟹来怎么会这么熟练。 彩云看着小姐通红的脖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想和人分享分享,却发现不是很能?寻到人。 现在?外面?的故事版本都是太子殿下在?权势逼迫下娶了小姐,两个人相敬如宾,丝毫没有夫妻情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彩云咂舌,嗯没有,没有。 呸。 * 盛烟觉得这一天?过得格外地漫长。 直到晚上沐浴完,她看见谢云疏手中拿着的“话本子”时,这种漫长到达了顶峰。她怔在?原地,想解释,却发现谢云疏看得神情毫无变化。 她不想解释了。 外面?下起了雨,她伸手关上了窗户,隔绝了雨声却也让室内更显得安静,她甚至能?够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她再?回过身时,那本书已经?被?谢云疏放在?了一旁,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半搭在?一旁的玉扳指上,烛火映着他好看的眼睛。 盛烟很难再?回想关于那夜旁的东西。 烛火被?吹灭,她被?他拥入怀中。 那个白?日的吻开始延绵,青年?冰冷而?柔软的唇漫过眉心,轻吻在?她的额头。刹那间,她仿佛闻见了青年?身上久违的香气,混着雨水的花香,像是她一样泛滥在?春日。 隔日在?醒来时,已是日午。 看了看窗边映入的阳光,盛烟便知晓谢云疏应该已经?走了。 她身上穿着干净的寝衣,是昨日沐浴之后他为她换的。盛烟用被?子将脸捂住,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红。 彩云伺候她起床,嘴贴在?她耳边轻声问:“小姐可要服药?” 盛烟脑子还?有些晕,心中疑惑就直接问了出来:“什么药?” 彩云将她扶下床:“避子药,小姐还?小,如今怀孕生子可能?身体没有那么合适。” 盛烟一张泛红的脸一句话吐不出,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先不用吧。” 她今年?已经?十九了,其?实已经?不小了。 孩子 盛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很好奇。她是从娘亲的肚子里面?出来的,娘亲明知道?会疼,明知道?有危险,却还?是将她生了下来。 就像哥哥曾经?对她说的,虽然?他们?不能?再?同娘亲相见,但娘亲永远爱着他们?。 娘亲可以,她也可以。 谢云疏不是旁人,是她爱的人。虽然?她并不知道?怎么孕育一个生命,但是她可以试一试。 彩云伺候她穿着衣裳,轻声道?:“自然?是看小姐的意思。” 彩云眼底一片柔软,这件事情是大公子吩咐她问的,其?实这些日看了殿下小姐的相处,她就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盛烟对着铜镜梳妆,她生的白?,锁骨之处的红痕就格外地明显。她怔了一瞬,就想到了昨日情浓时,青年?伏在?她耳边很轻地唤了一声。 他喊她:“烟烟。” 清冷,带着略微的喘|息。 盛烟闭上眼,却仿佛能?够看见当时的画面?,她被?他抱去了浴桶之中 香炉中依旧燃着淡淡的香,只是不再?是以前的安神香,在?盛烟未注意到的角落,不知何时就已经?换了。 * 晚间用膳的时候,谢云疏就回来了。 盛烟看着青年?手上的玉扳指,垂下了眸。谢云疏在?她旁边坐下,轻声道?:“还?好吗?” 盛烟一口?粥差点咽不下去,对上谢云疏平静的眼眸时,“怒气”不上不下,他好像是认真在?问她今天?好不好。 “不太好,醒来没有见到你。”她轻声道?。 谢云疏怔了一瞬,从她的手中接过了盛粥的碗,轻声道?:“是我?的问题,本来已经?告了假,父皇却派人来寻说是有要事,下次我?会注意。” 盛烟抬眸,适可而?止,弯了弯眸:“好。” 说完,她举起手:“我?们?拉钩。” “好。”青年?应道?。 后面?的彩云望天?,望地,望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 时间就这样过了半年?。 盛烟的婚后生活过得很开心,虽然?谢云疏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他开始想起爱她了。 变化是从她们?成婚第一日开始的。 从前对她不是疏离就是冷漠的谢云疏,从掀开她的盖头那一刻开始,拥有了一双不拒人千里之外的眼。 然?后是手,然?后是唇。 像是褪去了冰冷的外壳,露出了温和的内里。 变成她熟悉的模样。 她每日看着他,他逐渐褪去了曾经?的漠然?,望向她的眼神有了温度和爱意,越来越像当初予她承诺的少年?。 而?她也在?变化,她一点一点学着如何当好一个太子妃,一点一点学着日后如何做好一个皇后。 父皇身体孱弱,朝堂上的大部分事情都已经?交到了谢云疏手上,谢云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得很忙,宿在?宫中,几日不能?回来。 时间推着—— 他们?会成为下一任的帝后。 虽然?这个未来同当初她们?周游大越国的梦牛马不相及,但依旧光明。 那日她在?书房外听见的一切,那些互相的威胁和逼迫,似乎只是一场梦境,一切在?真正开始后变得超乎想象的美好。 她曾以为是这样。 * 年?末时,长安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盛烟正在?府中准备过年?送往各府的礼物,今年?是她第一次操办,她做的格外地仔细,里里外外检查了数遍,不愿意出任何差错。 最后准备的是送给?爹爹和哥哥的,她点着东西,想着为哥哥的书房添些藏书。还?未准备完,就看见彩云提着裙子匆忙跑进来相报:“小姐,边关传来急报,大人就要出征了,殿下让我?来请小姐去送别。” 盛烟手中本来拿了一块砚,闻言,手不由一松,上好的砚就滚到了地上。她无暇顾及,立刻上前跟上彩云:“今日便出征吗?为何如此急,大越国没有更年?轻的将军吗,为何还?是父亲” 说了一半,盛烟便住了嘴。爹爹如今也不过不惑之年?,官职是武将之中的最高,手上掌握着大越国大部分的兵权,边疆的战事情况朝中没有人会比爹爹更熟悉,是她因?担忧心切口?不择言了。 彩云也只听了一耳:“是,今日晚间便要出征了,说是急报,我?听随行的侍卫说,是大人自己领的命。” 盛烟脚步一顿,随后奔向了门外。 一辆马车已经?在?等她。 她上了马车,看着比往日热闹许多的长安街道?,心中泛起担忧。 她知道?这是爹爹职责,但是作为女儿,她会担心。马车一直行到了郊外,盛烟下马车时,周围是乌泱泱的军士。 一身雪白?云纹长袍的谢云疏立在?了马车前,将她扶下了马车,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盛序安也从一旁走过来,温声道?:“小烟来了,爹爹在?那边,哥哥带你去。” 盛烟望向谢云疏,谢云疏松开她的手,将她往盛序安的方向送了送。她往回望了一眼谢云疏,他独自一人立在?黑暗之中,莫名?让她有些心悸。 但想着爹爹,她还?是立马同哥哥走了 到了一个营帐中,她看见了身穿盔甲的爹爹,她红了眼,上前嘱咐:“战场无小事,爹爹万事都要小心。” 她从一旁的彩云手中接过包裹,递给?盛箫意:“爹爹,这是女儿为您绣的护膝,边疆冬日苦寒,爹爹定要注意身体。” 盛箫意一只手接过,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盛烟的头。 他将那些难言的亲近全都化为一声应答:“好,爹爹自当注意,小烟无须担忧。” 盛序安也笑着上前揉了揉盛烟的头:“爹爹征战沙场近三十载,哪里需要小烟一个小女子担忧。” 盛箫意无奈摇头:“别这样说你妹妹。” 盛序安温声笑着:“爹爹偏心小烟,小烟为我?做主。” 盛烟被?逗笑,轻轻摇了摇盛序安的手:“哥哥。” 气氛比适才融洽了许多,盛烟收起笑,轻声言:“爹爹,我?和哥哥在?长安等你凯旋,爹爹应了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盛序安也望着盛箫意,眼眸中的意思同盛烟大差不差,只是有些话妹妹能?说,他却不能?放在?嘴上。 盛箫意看着一双儿女,想起已经?故去的夫人,战场刀剑无眼,局势瞬息万变,但盛箫意还?是一一应了,为儿女求一个安心。 天?蒙蒙亮时,大军就出发了。 盛烟被?盛序安送回了马车旁,谢云疏一直在?那里等着。盛序安看了谢云疏一眼,对着身旁的盛烟说道?:“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等你将太子府的事情忙完,哥哥就接你回来住几日好不好?” 盛烟应了,如今爹爹出征了,府中只有哥哥孤身一人,于情于理她都是要回去的。她将府中的事务在?脑中理了理,轻声道?:“正月初三,我?参加完宫宴,就同哥哥回去。” 盛序安笑着应:“好,到时候可以直接坐盛府的马车。” 盛烟点头,同盛序安告别之时,从马车里拿出另一个包裹递给?盛序安:“给?哥哥绣的护膝,你身体不好,要好好吃药,冬日少出来走动,房间里面?的炭不能?少。” 从始至终,谢云疏都在?一旁淡淡地看着。 回去的路上,盛烟看着书,有些心神不宁,也就没有注意到谢云疏一直沉默看着她的眼神。 过了几日,夜间时,盛烟被?谢云疏弄醒。 青年?伏在?她雪润的肩头,少女周遭莹着香软的空气,身上的绸衣褪去半数,眼眸茫然?,眼尾泛红,盈满水雾,轻轻软软地像雪又像云,她抬手抱住身|上的人,轻声道?:“怎么了?” 像是呜咽,尾音带着些许控制不住的颤抖,她靠着微弱的烛火望向青年?。 谢云疏垂着一双眸:“盛烟,我?的呢?” 盛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勾着谢云疏的脖子希望他能?给?一个痛快,眼见着青年?眼中的暗色越来越浓,她才察觉他可能?在?说那日她送给?父兄的护膝。 她许久没有说话,似是惹恼了谢云疏。 青年?猛地撞|了一下,她浑身一颤,小猫似地抓了抓他的背,像是因?为他的动作|受|不|住,又像是在?撒娇相哄:“你的、不是护膝,是荷包” “你没有给?我?。” 盛烟有些恼,觉得谢云疏就是故意的,这几日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寻她讨要,偏偏选在?现在?。虽是如此说,不知为何,她心中泛起浓浓的欢喜。 堂堂太子殿下如何会在?乎一个护膝,所以在?乎的其?实是她。 少女弯了眸,讨好似地吻了吻青年?柔软的唇,轻声哄着:“明日便给?你好不好?” 自然?只能?是好。 冬日的风刮着,室内却一片暖香。 两人沐浴之后,盛烟很快就在?谢云疏怀中睡熟了。远处的蜡烛静静地燃着,谢云疏安静地看着怀中的人,好看的唇轻动。 他唤着,盛烟,盛烟。 像是许多年?一般,只要他出声,那个少女就会笑着奔向他,那时繁花盛开,他们?拥有数以万计的春天?。 他唤着,盛烟,盛烟。 在?盛序安挑衅的眸光中,她向着盛序安走去,她送给?了盛序安他没有的东西,黑暗中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他没有出声。 谢云疏不敢问,也不敢替江南的谢时发问,如若他和她的父兄之间,她注定只能?选择一个,现在?的她会如何选择。 他轻轻吻了吻少女发丝,眼眸中是掩不住的珍视。 外面?的雪寂静无声,两个人相伴着,走过了成婚之后第一个冬。 * 隔日。 盛烟去了书房,准备将自己精心绣了许久的荷包送给?谢云疏,是鸳鸯交颈的样式,她们?如今成了婚,她可以明目张胆地送了。 只是时间似乎错开了,她并没有看见谢云疏。她让彩云先回去准备晚膳,寻了一本书在?书房隔间的榻上看了起来。 过了半晌,她有些困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鼻子闻到了一股药香。她清醒了些,刚想出去,听见了玉箫冰冷的声音:“殿下,太医说了,这般药对身体不好,需得少喝。” 盛烟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之瞬,脸胀得通红。 谢云疏怎么还?喝那种药?! 她捏着荷包,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很能?出去。这般尴尬的事情,要是被?她撞破了,谢云疏应该半月不敢见她了。 盛烟其?实还?挺想知道?这是什么场景,整个人仰在?小榻上。 外间,谢云疏眼神看了玉箫一眼,平静道?:“闭嘴。” 盛烟在?脑海中自动将其?变成另外四个字——“恼羞成怒”。 玉箫无奈开口?:“殿下您现在?同太子妃不想有子嗣有许多法子,太医都说了这种药伤害大,用久了日后怕是会有后遗症。” 里间,盛烟一怔。 不想要子嗣? 那是避子药,男子喝的避子药吗 盛烟脸上的笑止住了,她望向外间和里面?相隔的门,捏着荷包的手发紧,柔软的手指被?上面?的金线不小心刻出了印。 她一疼,思绪回转了些,将手移开。 她第一反应是幸好没勾破手指,要不然?她的荷包可就废掉了,废掉了就没办法再?送人了。第二反应是原来谢云疏不想同她有孩子,为此甚至要喝损害身体的药。 她将荷包收了起来,手中持着那本书,怎么也没有推开那扇门。 但其?实也瞒不住的,守门的侍卫亲眼看见她进来的,但她就是不是很想出去。一直等到谢云疏因?为公事出了门,盛烟才缓缓从里间走出去。 * 晚间时候。 书房守门的侍卫向玉箫禀告今日盛烟出入的事情,玉箫冷着一张脸:“嗯,太子妃进书房是太子应允的,以后不用特意上报。” 说完,玉箫向着盛烟的院子走去,路上遇见彩云,玉箫开口?:“宫中事务繁忙,殿下这几日都歇在?宫中,太子妃若是想入宫,寻我?便好。” 彩云将消息带了回去,盛烟摆了摆手,她现在?也不是很想见谢云疏 为什么喝这种药不同她说? 为什么要喝这种伤害身体的药。 为什么不想和她有孩子? 盛烟咬着唇,心中泛起许久未有的委屈。她不在?意是否有孩子,但是他不能?这样瞒着她喝药,如若真的这么怕有孩子,她们?不做那些事情就行了,为什么要喝伤害身体的药。 盛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因?为哪个生气更多。 知晓了谢云疏这几日不回来,她一边觉得自己不想见他,一边又更加生气。书房的侍卫一定会将事情上报,他都已经?知道?她知道?了,他怎么能?一句解释没有? 隔日,盛烟越想越生气,此时彩云递来了一张请柬,盛烟本来不想看想直接拒绝,却听见彩云小声道?:“小姐,是林小姐的。” 盛烟心中的怒气和委屈敛了些,翻开请柬,上面?的确是林姐姐的字迹,约她去赏梅,时间是明日。 * 隔日。 盛烟提前一刻钟到了梅园,见到了更早等在?此处的林穗。 林穗从不远处缓缓向盛烟走来,看清些时,盛烟轻声唤道?:“林姐姐。” 林穗温柔笑着:“小烟。” 雪落在?她们?肩头,两个人步行在?梅园间,盛烟控制不住地失神。眼见着盛烟要装上面?前的梅花树,林穗无奈地将人望回拉:“小烟,要看路。” 盛烟在?树下的凳子旁坐了下来,一旁有小厮为她们?上茶水。 林穗屏退了小厮,亲自为盛烟斟茶:“怎么了,从见面?就心不在?焉的?” 盛烟犹豫了一瞬,将书房里面?听见的事情挑选着说。林穗听完,点了点盛烟的鼻尖,轻声笑道?:“怎么一遇上自己的事情,那股机灵劲就都没了?” 盛烟轻着声音:“可是他哪怕吃药伤害自己的身体,都不想同我?有两个人的孩子” 林穗脸上的笑收了些,温柔地问:“既然?疑虑,为什么不去问问太子殿下呢?” 盛烟同林穗的眼神对上,林穗为她分析:“如若只是不想你有子嗣,为什么要自己喝损伤身体的药,太子殿下寻个由头,你会不喝药吗?” 盛烟摇头,她对子嗣没有太多的想法,如若谢云疏不想要,她就会喝。 “那他为什么要自己喝药呢?”林穗继续问道?。 盛烟垂眸,林穗继续说:“古来女人怀孕生死,都是鬼门关走一遭。小烟如今还?小,我?猜太子殿下大抵是舍不得你如此受罪,又不想你心生误会,也不想你服药损害身体,所以都是自己暗中服药。” 林穗看着盛烟,声音很温柔:“小烟,信任很重要。” 盛烟摘花的手一凝,没摘到花,碰到了花枝,雪簌簌地落。她低声应了:“他同我?说我?是可以理解的,不应该为了我?而?瞒着我?。” 林穗温柔笑着,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事情算是过去了。 * 过了几日,谢云疏处理完了宫中的事务,回了太子府。 他回来的时候盛烟正在?用晚膳,盛烟见到他就起身扑到了他怀中。谢云疏将人搂住,摸了摸她的头。 盛烟轻声开口?:“谢云疏,前两日我?去看了梅花。” “好看吗?”谢云疏温声道?。多日未见,此时将人抱在?怀中,他的声音都比平日温和了些。 盛烟点头:“好看,就是容易被?雪淋满头。” 谢云疏想着,开口?问:“是大风,还?是什么?” 盛烟踮起脚将人抱住,不回答,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她把树当成他狠狠踹了一脚。 谢云疏也没有追问,虽然?已经?在?宫中用过了晚膳,但他还?是坐下来陪盛烟继续用膳。彩云退到一旁,看谢云疏给?盛烟布菜。 每一道?都是小姐喜欢的。 没有一道?不是小姐不吃的。 平日彩云便是这样,对此盛烟没有多想。一直到晚间时候,彩云笑着说起时,盛烟才有些反应过来。 好像的确没那么寻常,但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心中划过一瞬,过了半刻,她又开始想别的事情。 * 夜间。 盛烟轻轻抱住了谢云疏,将一旁的白?玉扳指放在?青年?的手心。 谢云疏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是温润的白?玉,他稍稍用力地将玉扳指拢了起来,随后又缓慢地摊在?少女眼前。 青年?一双眸同她对视,温声道?:“烟烟帮我?。” 盛烟红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平日清冷的人将戴个扳指说的那么色|气。 烛光下,他温柔地看着她,盛烟没有听见声音,却又听见了千句万局。她拿着白?玉扳指的手一顿,帮他套|上时被?他修长的手指缓慢握住,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就撞进了他那双漂亮潋滟的眼。 她扣了扣白?玉扳指,轻声道?:“谢云疏,你耍无赖”嘴上这么说着,可少女捏着白?玉扳指的手却松了,青年?俯身轻吻了她的眉心,轻声应道?:“嗯。” 在?耍无赖。 一夜无梦。 * 隔日,盛烟罕见地睡到了日午。 盛烟看着身上的痕迹,脸轻轻红了红,平日哪怕在?床上谢云疏都是带着三分克制的,只有昨天?不仅闹到了天?亮而?且而?且 盛烟用被?子捂住脸,猛地看见了枕头边的玉扳指,她一怔,脸就发热起来。 这个人 她轻声一哼,却又气不起来,想到他又要喝药,手轻轻点了点玉扳指,像是在?点那个人一样。 她一边说着“自作自受”,一边又轻柔地将玉扳指收起来。 今日谢云疏又入了宫,刚过完年?,宫中事情多她能?理解。她看着帕子中的玉扳指,本来是睹物思人,看着看着又觉得怎么都不该看这个东西思念谢云疏。 她去了书房,寻了上次没看完的一本,这一次她没有去隔间,就坐在?谢云疏平日办公的位置。案几上很干净整洁,盛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谢云疏抱在?了怀中。 她看着谢云疏把自己放在?书房隔间的榻上,轻声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云疏将被?子为她盖上,轻声道?:“本来事情也不是很多,提前做完了,就回来陪你用晚膳。” 若是宫中那些还?在?大殿的大臣听见了,可能?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他们?的储君信口?开河,张嘴就是“事情不多”。但储君做完了,他们?没做完要熬到深夜是事实,说起来都要鞠一把泪。 盛烟拉住谢云疏一起到榻上,窝在?青年?怀中。 她抱着他,闭着眼,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你身上一点都不冷” 谢云疏摸了摸她的头:“嗯,有提前烤了火再?进来。” 盛烟嘴中又说了些什么,却自己都不清楚,就睡了过去。谢云疏动作很轻地起身,也没有离去,点了一盏灯,拿了一本书在?床边守着盛烟。 盛烟再?醒来时,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盛烟戳了戳谢云疏:“你下次该将我?唤醒,我?让厨房提前准备好的。” “好。”谢云疏将她扶起来,帮她穿好衣裳,又裹了一层雪白?的大氅。 盛烟同他牵着手一起出门去用晚膳,雪纷纷,落在?她们?的头上,盛烟笑着,拉着谢云疏转了一圈。 “谢云疏,长安的雪比江南大。” 她脱口?而?出时,两个人都怔了一瞬。 两个人对视着,盛烟有些受不住,也不想听下面?谢云疏要说的话,无非就是他没有去过江南,盛烟摇摇头,让头上的雪落下去,拉着谢云疏跑了起来。 雪地里遍布两个人的脚印,盛烟跑着跑着就笑了起来,扑到了谢疏云怀中。 他比她要高上一个头,若是侧身,她的耳朵正对他的胸口?,能?听见他心脏因?她而?起的跃动。若是正对着,她的唇映着他的身体,在?他怀中说的话似乎都说给?心脏听。 她轻声道?:“来年?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 良久之后,她才听见了一声“好”。 盛烟笑了出来,仰面?望向他,踮起脚在?雪地里同他拥吻。 两个人在?雪地里安静地拥吻。 周围寂寂无声,雪面?上是两个人相叠的脚印,细雪落在?两个人头顶、肩上,随着两个人的体温一起融化。 * 来年?春日时,边疆传来了消息,盛大将军带领军队抵达边疆后,每一战都大捷。 礼部尚书到了年?纪,辞官回乡,圣上应允,并提拔了盛大将军之子礼部侍郎盛序安为新一任的礼部尚书。 盛家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俩。 * 盛烟在?太子府中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太子妃。 一年?下来,府中的事情她基本都上手了。一日,她突然?想到她拜托哥哥一直未寻到的槐花和玉苏。 哥哥不好寻,可能?是因?为槐花和玉苏是太子府的人,她想了想,叫管家的将这些年?府中奴仆的记录册子一并翻出来。 她花了一个下午,看完了那些册子,眼眸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没有槐花和玉苏。 怎么会呢? 盛烟想了几日都想不通,难道?真的如哥哥所言,是换了名?字吗? 她让管家将册子全部拿回去,途中,老管家问她:“太子妃是要寻什么人吗?” 盛烟想了想,报出了名?字:“嗯,从前我?遇见过两个仆从,一个叫槐花,一个叫玉苏,他们?从前帮我?做过一些事情,我?想叫来问问。” 老管家眼睛眯起来,嘴中回荡着这两个名?字,拍了拍自己脑袋:“太子妃在?寻槐花和玉苏啊” 盛烟一怔:“您认识,可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老管家摸着头:“记得的,记得的,槐花吗那丫头最喜欢吃糖了,小时候常缠着我?要糖,玉苏,玉苏那小子,这些年?不知道?将那丫头追上了没,小时候啊玉苏那小子给?了槐花那丫头一块糖,槐花那丫头就说要嫁给?玉苏那小子,他们?许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盛烟抓住关键词:“回来?” 老管家笑着说:“对啊,槐花和玉苏原本是太子府的,后来被?太子给?了,也不是太子”老管家声音小了一些,轻声叹口?气:“是先太子,先太子将槐花和玉苏送到了太子身边,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如今可能?已经?成婚了吧。” 盛烟一怔,轻声对老管家道?了谢。 晚春的风将盛烟吹的有些冷,盛烟浑身一瑟。 她怎么又发现了谢云疏说的谎。避子药,槐花,玉苏,他没有对她说一句实话。那那失忆呢? 她颤抖地在?心中问出这四个字,许多事情一下就涌上脑海。 例如第一次亲近时她恍惚间听见谢云疏唤她“烟烟”,只有从前的他和槐花如此唤过她,其?他的,无论是父兄还?是林姐姐,都是唤她“小烟”。 例如他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为她布菜时从来没有夹过她不爱吃的膳食,每每有些她不喜欢的,他总是能?精巧地避开 谢云疏并没有失去全部的记忆,那即便忘记了她,也应该知道?她口?中所言的槐花和玉苏的确是存在?的,如何来的那一句她莫要再?胡言。 盛烟身子冷的可怕,她回到房间中,身体不住地颤抖。 他没有失忆。 他一直都在?骗她。 他记得她。 盛烟眼睛红了,泪水直接落了下来,如若他从一开始就记得她,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为什么要说他们?陌不相识,为什么见她落水转身就走,为什么在?书房放言说不愿意娶她 * 谢云疏从宫中回来时,就看见彩云指着房间,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他心中明白?她应该有些不高兴,他思索着近日发生了什么,上前敲响了门。屋内没有声音,谢云疏轻轻敲了三声门,屋内依旧没有声音。 谢云疏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先让彩云下去,随后站在?门外温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一个荷包被?盛烟砸到了门上。 谢云疏听见了响声:“在?生气吗?” 屋内没有声音了。 谢云疏轻轻推开门,发现盛烟坐在?窗前,手中掐着那个布娃娃,听见动静望向她时眼睛通红。 看起来哭了许久了。 谢云疏上前,指尖抹上泪:“盛烟,怎么了?” 他声音是少有的温柔,但盛烟一想到他根本没有失忆,就眼睛止不住地流泪。 如果他根本没有失过忆,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给?她留,为什么回到了长安之后一封信都不给?她寄。 他这般做,她算什么? 她那些担心、绝望、伤忧,是不是都是笑话。他知道?她差点将自己困死在?那口?棺材里吗? 她眼睛通红地瞪着他,眼泪不住地流下。 谢云疏心一怔,少女避开他的手,语气之中带了前所未有的厌恶:“谢时,我?再?问你一遍,你去没去过江南?” 屋内的长久的寂静。 谢云疏放下抬起的手,垂下眸。 这已经?算回答。 盛烟一把将人摔开,指着门大声地哭:“走开,骗子,你走,骗子,你走你怎么能?这么骗我?,你怎么能?骗我?这么多年?,骗子你骗我?,你一直骗我?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哭着哭着就吐了起来,一日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吐出了一些水渍。 谢云疏上前想要扶住她,被?盛烟一把挥开:“我?不需要你,你走开,呕——” 谢云疏站在?原地,轻声道?:“烟烟,对不起。” 盛烟红着眼望向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怨恨更多还?是委屈更多,她一把将手边的东西摔了过去,白?玉扳指在?青年?的额角砸出一个青印:“原因?,告诉我?,原因?。”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她望着他,到底没有说出更狠心的话,跪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谢云疏,你不能?这么欺负人的,你不能?这么欺负我?的” 谢云疏将她抱住,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盛烟从大哭到哽咽到沉默,她没有推开谢云疏,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说:“你欺负我?,谢云疏,你一直在?欺负我?。” 谢云疏垂着眸:“对不起。” 盛烟眼中止住了泪,望向他:“谢云疏,怎么连你都欺负我?呢。你明明知道?,你只要说一个理由,哪怕是编一个理由,我?都会原谅你,毕竟你骗过我?这么多次,我?一次都没有寻你算账,可你连一个理由都不肯给?我?。” 谢云疏将人紧紧抱住:“烟烟,两年?,两年?后我?全都告诉你好不好。” 盛烟将人推开,却推不开,她没有看谢云疏,眼眸中的泪止住了,轻声道?:“我?不要。” 谢云疏一遍一遍喊着“烟烟”,像从前一样,盛烟的眼眸又变红,无声地落着泪。 “我?们?明年?开春就去江南好不好,我?提前同父皇说,将事务都提前处理好,然?后我?们?就去好不好。” 青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对着盛烟。 盛烟心中的气并没有消,她望着他,许久之后,轻声道?:“我?没有原谅你。” 谢云疏轻轻吻着她眼角,将眼泪一点一点吻去,他将人重新抱在?怀中:“好,不哭了好不好。” 盛烟没有再?挣扎。 彩云为她准备好了沐浴的水,她轻声让谢云疏先出去,这一次他出去了。盛烟褪下衣衫,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哭肿了的眼睛一时间很疼。 她从水中浮起来,眼眸沉默。 过了几年?了? 江南和长安各吞去她两年?多,原来十五岁的盛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 之后几个月,盛烟没有再?见谢云疏,也没有再?见任何人,默默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抄写佛经?,为爹爹祈福。 房间里面?铺满了佛经?,彩云每次来送饭时,都觉得无处下脚。 她看着盛烟,轻声道?:“小姐,不开心的话不要闷在?屋子里,要不我?们?出门散散心吧。” 盛烟摇头,心中有一股气。 彩云将一些被?风吹落的佛经?收起来,轻声道?:“都是为大将军抄写的吗,小姐真有孝心,可惜奴不识字,要不然?就可以欣赏小姐的字迹了。” 盛烟停下笔,她的字是谢云疏教的。 她放下笔,将彩云唤到身旁:“有多不识字,我?来教你,识字了日后就能?给?我?读书听了。” 彩云看着盛烟翻开的一页书,认真地从上看到下,轻声道?:“小姐,奴一个都不认识。” 盛烟被?逗笑,让盛烟在?一旁坐下,一个一个字教起来。 教着教着,盛烟发现自己说的话总是有谢云疏的影子,她又教了一些,让彩云自己融汇一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彩云还?在?练字,发现小姐没有再?抄写佛经?,而?是打开了门。彩云开口?询问:“小姐要出门吗,奴同小姐一起出去。” 盛烟摇头:“你将我?今日教的这些练好,明日我?检查。”她要回盛府去寻一方新的字帖,才不要用谢云疏当初教她的那些再?去教彩云。 出府的路上,就遇见了不想见的人——谢云疏。 盛烟转身就要走,被?青年?从身后抱住:“不要生气了。” 盛烟才想推开人,手中忽然?摸到了黏腻的触感,她一怔,若无若无的血腥味回荡在?她鼻尖。 她转身,眉心发蹙:“谢云疏,你受伤了?” 谢云疏将衣袖垂下,掩住伤口?,温声道?:“施粥时流民暴动,不小心受了些伤。”一旁的侍卫跳了跳眉心,嗯真要说的话,殿下这话倒也不算说谎。 盛烟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心掀开衣袖,青年?本来生的白?,血红模糊的一片就格外明显,血顺着手臂滑到指尖滴落,盛烟的心随着滴落的血珠颤动了一下。 她还?看见,青年?的手臂上,新伤口?旁还?蜿蜒着些陈旧的伤疤 在?江南的时候没有的。 盛烟手颤了一下,心中酸涩起来:“快去包扎。” 谢云疏将衣袖放了下去:“嗯,不严重,别担心。” 手指尖还?有血痕,黏腻的触感未消失,盛烟说不出什么最硬的话,轻声道?:“哪里不严重了,去包扎,我?陪你一起去。” “不同我?生气了吗?”青年?的声音温和。 盛烟几乎是瞬间就生气了,怒目望向他:“谢云疏!”哪里有他这样的人,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要指出来。 “又生气了呀。”青年?笑着道?,他用干净的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自己去吧,你不是要出府,我?就不耽误你的事情了。” 盛烟一股气上不去下不去,让她出去倒是放开她的手啊,她望向谢云疏,轻声哼道?:“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谢云疏松开手,用干净的那一只手同她十指相扣。 盛烟心中轻叹了一声,回握了过去,望向一侧的青年?:“到底怎么伤的?” “刺客伪装成流民的模样,一时不察,就被?划伤了手臂,包扎一下就好了。”谢云疏重新解释了一番。 盛烟眸光中满是担忧,一句“那手臂上之前的伤疤怎么来的”怎么都问不出口?。那般重的伤痕,得多重的伤,他从不曾同她言过一分。 他们?之间明明只隔着两年?,却好像隔了无数爬不过的山。 * 那日之后,两个人就和好了。 起码明面?上盛烟没有再?计较了。 她将他送去太医那,学着太医包扎的手法,拿着他尚好的手臂练习了两通,后来他的换药和包扎都是她做的。 一日,夜间的烛火亮了些,盛烟下意识顺着谢云疏手臂上的伤疤看,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睛,她晕着泪意,手指划过青年?胸膛上那些蜿蜒的伤疤,哭着说:“怎么会这么多伤?” 青年?的身体如白?玉,一道?道?伤疤好似裂痕,在?明亮的环境中格外地明显。 谢云疏将她搂到怀中,轻声道?:“烟烟,别看,很丑。” 盛烟的泪漫过那些伤痕,两人无声的沉默之间,明亮的烛火慢慢熄灭。 “不丑的。” * 六月的一日,盛烟看见老管家,又想起了槐花和玉苏。 用晚膳时,她问谢云疏:“槐花和玉苏现在?在?何处?” 谢云疏手顿了一下:“在?江南。” 盛烟眨了眨眼:“江南吗,可那两年?他们?并没有来寻我?,算一算时间,槐花同我?一样大,玉苏比槐花还?大一岁,他们?是不是也成婚了。” 谢云疏将剥好的螃蟹递到她身前:“可能?吧。” 盛烟笑着说:“那我?们?明年?开春去江南的时候,去看看他们?吧,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在?何处。” 说完,她开始用眼前剥好的螃蟹肉,没有注意到许久之后青年?才轻声说了一句“好”。 * 七月的一日,盛烟正吃着早膳,突然?吐了出来。 彩云在?一旁捂着嘴:“小姐你是不是怀孕了?” 盛烟一怔,轻声“啊”了一声,随后又吐了几下,她漱完口?后觉得还?真有可能?毕竟谢云疏也不能?这么久来日日用避子药吧,她让彩云偷偷地去请大夫。 她等了一个时辰,大多数时间是发呆过去的,偶尔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里面?会有一个宝宝? 她和谢云疏的宝宝? 可能?谢云疏昨日才叫她宝宝。 没事,谢云疏可以有两个宝宝。 她思绪乱糟糟的,后来自己都把自己想笑了,一直到大夫来。她忐忑地将自己的手递给?大夫把脉,不过一刻钟,大夫就得出了结论。 “夫人没有怀孕,只是今日吃了辛辣的食物,身体受不住。” 盛烟捂着脸让彩云送走了大夫,想着幸好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谢云疏和哥哥,要不然?她不想见人了。 * 十月的时候,边关传来了消息。 这场打了一年?多的仗,以大越国的大捷作为结局。 盛烟欢喜等待着爹爹回来,又绣了一套新的护膝,相等爹爹凯旋之后送给?爹爹,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了爹爹的死讯。 爹爹死在?凯旋归来的路上 是彩云第一时间同她讲的。 彩云跪在?地上,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哭着开口?:“小姐,大将军薨了。” 她听见这话的那一刻认为彩云在?同她开玩笑,哪有仗都打完了、打赢了,然?后主帅身死在?回来的路上的。 她想让彩云别开玩笑了,她虽然?脾气很好但是这般真的会生气的,可是彩云跪在?地上,磕着头,一声一声哭着说“小姐节哀”。 她怎么节哀。 盛烟才起身,就被?彩云拦住。她此时还?算冷静,轻声说她要回盛府看一看,世界上所有人都会拿这个东西骗她,哥哥不会。 彩云拦不住她,她才推开门,就看见了院子里面?的谢云疏。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青年?一把抱进怀中,谢云疏将她抱得很紧很紧,她的心脏有一种被?挤压的疼。 她想推开谢云疏,却怎么都推不开,谢云疏也在?和她说着什么“节哀”,什么节哀,她不节哀。 谢云疏也是骗子,他骗她又不是一两次了,她冷声让谢云疏放开她,威胁他如若再?不放开她就会生气,她说她要回去寻哥哥,她要回去寻哥哥,她说谢云疏我?总要去见一见哥哥。 谢云疏放开了她。 盛烟很生气,她想她再?也不要原谅谢云疏了,他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同她开玩笑。 谢云疏同她一起上了马车,彩云也在?后面?追来。她垂着眸,马车内的两个人她谁都不看。 他们?陪着她一同回了盛府,马车停下时,她良久才有了下去的勇气。 谢云疏将她抱了下来,她站立后,望着盛府的大门,久久不敢向前一步。盛府前赫然?挂着白?色的灯笼,侍卫看见了她进去通报,随后,穿着一身孝衣的哥哥出门来接她。 她一直未掉的泪陡然?就落了。 哥哥走到她身前,她哭着抱住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哥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柔:“小烟,先同哥哥进府,好不好?” 她点头,并不敢抬头看。 她就那样被?哥哥牵了进去,牵进了这个挂满了白?灯笼的家,牵进了摆放着棺材的灵堂,见到了一年?未见如今却天?人永隔的爹爹。 爹爹已经?穿着一年?前她送别时穿的那身盔甲,只是上面?有一个血红的洞,她还?看见了自己给?爹爹绣的护膝,被?鲜血染红透的护膝安静地陪爹爹躺在?小小的棺材里。 谢疏云跟在?盛烟身后,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他想说什么,却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将人扶到一旁坐下,从彩云手中接过温水。盛烟唇被?温水润湿了些,缓缓地止住了眼泪。 她安静地休息了一会,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这般局面?,她不能?再?给?哥哥添乱。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喝着杯中的温水,她其?实已经?尝不出是什么味道?了,只有下意识地吞咽着。 一直到杯中没有书,谢云疏将杯子从她手中移开时,她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唇,但不是很疼,起码她没有感受到疼。 谢云疏担忧地望着盛烟,彩云在?一旁泪流满面?,盛烟坐在?凳子上看着那一方矮矮的棺材,心中想不该是这样的,爹爹明明很高,比她要高上一个头,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盛序安没有说话,安静地跪下烧纸,明明是夏日,他脸上的苍白?却比冬日更甚一些。盛烟站稳了身子,也随之跪了下来,学着哥哥一般烧纸。 灵堂开了七日,却没有来什么人。 盛烟不解地问哥哥为什么,爹爹是大越国的大将军,权势滔天?,战功赫赫,如今为大越国战死,为何没人来祭拜。 盛序安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盛烟同盛序安一起操办了葬礼,遵从盛箫意的遗愿,将其?葬在?了那个偏僻的小院中。 爹爹下葬的那日盛烟才知道?,原来那个小院里面?那片花田中埋的是娘亲的坟。 她和哥哥将爹爹和娘亲葬在?了一起,墓碑是爹爹一早为自己准备好的,上面?写的是——“吾夫箫意”。 离开爹爹墓前,盛烟望向盛序安,轻声道?:“哥哥,爹爹为什么会死在?回来的路上?” 盛序安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形容苍白?的青年?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不要多想,这些事情都同你无关,无论如何,小烟日后都会成为大越国的皇后。” 盛烟问了整整十七次,盛序安将这个回答回了整整十七次。盛烟便知道?,从哥哥这里她得不出答案了。 她唤出暗处的暗卫,让暗卫去查爹爹的事情。 暗卫跪下来:“小姐,公子吩咐了。” 盛烟蹙眉,轻声道?:“可不是我?才是你的主子吗?” 暗卫俯身:“奴有罪,请小姐惩罚。” 盛烟怔然?,明白?了,哥哥的态度便是她手中所有母族势力的态度。她手下所有依靠母族获得的势力,在?探查这件事情之上,都被?哥哥全部切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问一直在?她身后的谢云疏,信任和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 她确信自己依旧如少时般爱谢云疏,但她却再?也不信他了。 从他少年?时抛下她一人离开那一刻。 从她在?书房外听见他为了权势才妥协娶她那一刻。 从她发现他从未失去记忆那一刻。 那些谎言和欺骗变成一张网,深深将她覆盖住。 外面?的流言她听了满耳,所有人都说爹爹的死是因?为他功高盖主,当她拿着这话去问哥哥时,哥哥只是沉默,让她不要再?查。 功高盖主,盖的是哪个主? 她回身望向谢云疏,觉得他并不能?告诉她。 就这样,又过一年?。 时间走到第三年?。 她听见了哥哥要被?派去北边战役的消息。 二十三 彼时正值盛夏, 烈日当空,盛烟的心一下凉了个透彻。 彩云眼神中亦有担忧:“小姐,圣旨是今日下的, 离大?公子离开长安奔往北边的日子约莫还有一周。” 盛烟一下子起了身,眼前?泛了一片白,险些晕厥过去。彩云连忙将人扶住,焦急地唤着:“小姐, 小姐” 盛烟眼眸轻颤,在?彩云的搀扶下身子稳了下来,她张口, 第一时间却没有发出来声音,良久之后,她听见自己轻声问:“何处传来的消息?” “外面都传遍了,奴适才听侍卫们说的,北方那边一直不太平, 那边的游牧民族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和我们打着,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试探,三?月前?却突然?声势大?了起来, 第一批军队明日就要?出发了。” 盛烟垂着眸, 眼前?还有有些晕,她望着彩云:“若是哥哥如爹爹, 一身武艺满身谋略, 担着军中职位享着军中俸禄, 此番去也就罢了。” 她扶着一旁的石桌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可哥哥只是一介文臣,身体自小虚弱, 不曾习过一日的武,半点拳脚功夫也不会, 就算看过几本兵书也只能算纸上谈兵,半分经?验也无,去了战场那边又有什么用” 彩云没有说话?,她知道小姐并不是在?寻她要?一个答案,她上前?将小姐虚搂在?怀中。大?将军离世已有半年,这半年间,她看着小姐肉眼可见地?虚弱憔悴下去。 如今大?公子又要?奔赴战场,若是到时候出了事,彩云不敢想她的小姐要?怎么办。 “叫人备马车,我们回盛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良久之后,彩云听见盛烟说。 * 盛府中。 盛烟坐在?爹爹曾经?的书房内,失神地?翻着一本泛旧的古书籍。 外面传来声响,盛烟的指尖立刻离开了书,在?听见彩云声音的那一刻停了准备起身的动作。 “小姐,是奴,青笛说公子要?晚间才能回来,天气炎热,让奴去厨房拿了些刚做好的冰碗。” “进来吧。” 彩云推门进来,将冰碗放在?了盛烟手?边。 盛烟将书收了起来,手?拿起汤勺,勺了一些,却怎么都没有吃的欲望。 时间走着,一口没被动过的冰碗化成了糖水。 彩云一直在?一旁候着,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轻声询问:“小姐,我们今日还回太子府吗?” 出门的时候未吩咐,若是不回去了,需派个小厮带个信回去。 盛烟摇头:“今日就宿在?这,我需得同哥哥谈谈。” 彩云领命出去,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盛烟一人。盛烟手?指尖划过适才那泛黄的书,轻轻将其翻开,拿出一张小像。 是爹爹为娘亲画的小像。 应该是许久之前?的了,小像的边沿有些卷了,像是被人摸了许多次又小心抚平,最?后放置在?这一本书中。 爹爹的事情她最?后还是问了谢云疏。 他同她说是意外,大?军打赢仗回城的时候发现了一处被敌军占领的村庄,里面藏着落败的敌军,他们挟持了一村的老?弱病残作人质。 彼时大?部队已经?回城,爹爹带着一队精锐的小兵暗中潜入。 原意是想趁着夜黑风高将人质都解救出来,减少伤亡,但一个孩童因为害怕啼哭出了声,敌军被惊醒,随之是一场混战。 后面敌军见敌不过,鱼死网破准备一剑杀了最?后一个孩童,爹爹飞身上前?拦了下来,一剑刺入敌军的胸膛,却被怀中的孩童一匕首刺穿了心脏。 原来那个啼哭的孩童是敌军的人 初次听闻时,盛烟不信。 她觉得谢云疏在?将她当三?岁小孩糊弄,后来她去问了哥哥,她将谢云疏的说辞一字不动地?讲给哥哥听,哥哥沉默良久之后,同她说事情就是这样。 她望着哥哥,哥哥却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眉眼间带着始终温和的笑意:“小烟,生死有命,节哀。” 盛烟看着盛序安,泪流不止。 可哥哥,如果是,如果真?的是,为什么你要?阻拦我所有探查的势力,又在?我询问时一言不发。 那之后的半年,圣上身体越发虚弱,呕血不断,时常昏厥,圣上的寝宫中,太医总是跪了一地?又一地?。 圣上并没有派人将消息拦下来,也拦不住,朝堂内外都知道圣上时间可能不多了。 与此同时,朝堂上的事务全部担在?了谢云疏肩上,谢云疏变得愈发忙碌。 那个来年二月草长莺飞时一同去江南的约定?,盛烟才失去了爹爹没有心情,谢云疏忙碌于?朝堂没有时间,一直到二月结束,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起 盛序安推门进来之时,盛烟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轻声唤了一句:“哥哥,你回来了。” 盛序安走到她身旁,微微弯了身摸了摸她的头:“嗯,小烟在?发什么呆,敲门声都听不见了。” 盛烟怔了一瞬:“可能声音有点小。” 盛序安脸上从始至终带着温和的笑意,闻言应声:“那的确是哥哥的问题。” 盛烟手?指收紧,轻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说着,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哥哥,外面都传你下周要?去北边。” 她眉眼间的担忧甚至不需要?用言语表达,盛序安抬手?帮妹妹揉平了眉心:“五日后傍晚动身。” “为什么前?几日不告诉我?”盛烟眼中莹着泪,声音中带着担忧和埋怨。 盛序安凝眉,轻声道:“便是怕小烟这般,哥哥见不到小烟哭。” 盛烟抬手?一把抹去自己的泪:“我不哭,你别去。” 盛序安温柔地?摇摇头:“圣旨已经?下来了,别哭怎么又哭了,平日一月也就来看哥哥四?五回,哪有这么舍不得?” 盛烟眼泪不住流下,轻声道:“不去好不好,圣上已经?病重,朝中事务都是谢云疏做主,我去同谢云疏说,你留在?长安陪我好不好。” 盛序安眸中浮现一抹复杂,抬手?摸了摸泪人的头。 青年声音很低,带着些低沉的笑意:“小烟,不可胡闹。圣旨已下,哪有说改就改的道理。”说着,他停了一瞬才轻声说:“哥哥离开之后,小烟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府中的势力用哥哥之前?给你的那块令牌就能调动,银钱和铺子哥哥和爹爹还为小烟存了一些。” “若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去寻谢瑾,就是那个烂棋篓子。” 盛烟一把捂住了盛序安的嘴,无法忽视心中巨大?的恐慌:“我不管,我不让你去。当初我和谢云疏的婚约,圣旨下了谢云疏不照样可以悔婚退婚,这一次凭什么不可以?” 盛序安摇头:“小烟,这不一样。哥哥和爹爹都不希望小烟为我们的事情担忧烦心,小烟做好小烟就够了,哥哥和爹爹做什么是哥哥和爹爹的事情,小烟无须牵涉其中。小烟,你已经?出嫁了” 盛烟捂住耳朵,转身就往外走。 盛序安拉了一下没拉住,就没有再上前?。月光下,盛序安温柔地?看着妹妹走远的背影,书房中的烛光倏地?灭了。 黑暗中,青笛垂眸:“公子,他们没藏住,都被发现了。” 盛序安没有应声,只是淡淡地?想着妹妹哭肿的眼。 这可怎么办。 * 彩云在?盛烟的身后追:“小姐不是说今日不回去了吗?” 盛烟几乎是提着衣裙在?走:“回去,现在?就回去,去找谢云疏,我绝不可能让哥哥离开长安。” 马车载着盛烟回了太子府,一下马车她就向书房走去。 灯火盈盈地?映亮她的脸,上面是还未擦干的泪痕,她像是提着最?后一口气,推开书房的门时恰好对上青年望过来的眼神。 清润的,温和的,少了对旁人的淡漠和疏离。 见她脸上泪痕,他眉心一蹙,起身向她走来轻声问到:“怎么了?” 盛烟一把扑入他的怀中,谢云疏的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眼角,冰凉的触感在?夏日的炎热中格外明显。 她将他抱紧。 她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云疏的手?从她还沾着泪的眼尾落在?她的头上,他望着怀中的人,声音轻柔温和:“烟烟,怎么了?” 盛烟轻声道:“谢云疏,今年生辰你答应过我一个愿望,还算数吗?” 谢云疏点头:“自然?是算的。” 盛烟松开了一些抱住他的力道,抬起眸望向他,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我想让哥哥留在?长安,我不要?他去北边的战场,你再去朝堂上寻一个合适的人,让哥哥陪着我。” 谢云疏似乎也不太惊讶,将她抱在?了椅子上之后,蹲下身,拿着帕子为她擦干净眼泪。盛烟抓着他的衣袖,眼眸之中不自觉带了一分祈求。 在?她期待的眸光之下,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烟烟,不能胡闹。” 盛烟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扯着他的袖子,两个人顿时贴近了些,她眼中的泪顺着脸向下滑:“谢云疏,帮帮我” 她哭着解释想说自己不是胡闹:“哥哥只是一个文臣不懂打仗的,他身体也不好,一到冬天每天都要?喝药,北处天气恶劣,哥哥要?是过去了身体受不住的。” 她身前?的青年没有说话?。 盛烟伸手?搂住他,哭着说:“谢时,你帮帮我” 谢云疏的身体怔住,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抬手?抚住了少女的头。 良久之后,他轻声说:“烟烟,圣旨已经?下了。” 盛烟搂着他的手?一下子就松了,她望着他,手?缓慢地?垂下去,眸中的泪顿时滴落下来,滚入衣裙。半晌之后,她捏紧手?,用力将谢云疏推开,转身就走。 谢云疏站在?原地?良久,对着角落轻声吩咐:“这几日不要?再让太子妃出门。” * 盛烟被囚禁了起来。 她出府的马车被侍卫拦下来时,一切变得陌生。 侍卫低着头:“太子殿下吩咐,娘娘这几日不舒服,应该呆在?府中好好养身体。” 她挥开侍卫就要?走,再次被侍卫拦下,一众人在?她身后跪下来:“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小的。” 盛烟想再次挥开的手?凝在?空中,她望着乌泱泱跪下的人,明白她今天是出不去了。 她被护卫“送”回了院子。 彩云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小姐” 盛烟抬了抬眸,望向四?周的一切,她从盛府带来的丫鬟除了彩云都被撤掉了,门口多了两个不认识的侍卫,暗中应该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人。 她唤流光。 许久之后,周围寂静一片。 月光映出少女纤细的影,灯火葳蕤间,世间安静地?只剩下蝉鸣。 有些东西彻底碎了。 那一夜盛烟没有睡,隔日清晨,有陌生的婢女穿过重重的侍卫,为她送来早膳。她没有说话?,看着人离开,彩云在?一旁跪着哭,一声一声唤着她。 外面烈阳不过两个时辰就爬了上去,盛烟却手?脚冰冷,她望着桌上同样冷掉的粥,垂眸。 中午依旧是送早膳的那个婢女,看见桌上不曾动过的粥时,摆好午膳后,安静地?将全然?冷掉的早膳撤走了。 晚上时还是那个婢女,婢女端着晚膳,看着一动未动的午膳,婢女摆放晚膳的手?迟疑了一瞬。 夜间,谢云疏就来了。 盛烟看向他,眸光相较于?昨日平静了不少,她轻声道:“解释。” 为什么囚禁我,为什么把我身边的暗卫撤走,为什么一定?要?把哥哥送去不能回来的北地?。 谢云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然?后将菜一一摆好。 彩云早就被请了出去,房间内只余他们二人。 青年半垂着眸,将筷子递给盛烟,盛烟不解,轻声重复了一次:“谢云疏,你同我解释现在?的一切,你在?囚禁我你知道吗?” 她说着说着,眼睛就又红了起来。 她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哭,但是看见面前?这个人就忍不住,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谢云疏夹了一口菜,送到她嘴边:“你一日没有吃饭了,现在?用膳,用完了我告诉你。” 盛烟没有张口,而是另拿了一双筷子,自己坐到桌边。 谢云疏为她布菜,她全都扒到一旁,自己简单地?夹了一些。半刻钟后,她放下筷子,望向他,颤声道:“解释吧。” 她眼眸有些冷,但是眼尾却是红的。 谢云疏轻轻摸了摸她的眼角,盛烟有些抗拒但是并没有避开,她望着他。 蝉鸣声从窗外传来。 谢云疏的眼神变得复杂,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圭色云纹长袍,整个人显得清贵异常。 “你初来长安的那一年,盛序安为你买了一座桃花园,你还记得吗?” 盛烟望着他,不明白这和他们现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她讽刺一笑:“是,我因为你失忆了不认识我而伤心,哥哥为了哄我为我买了一座桃花园,后面我还同哥哥一起去摘过桃子。” 谢云疏沉默了一瞬,继续开口:“我的小皇叔,盛序安的好友,瑾王谢瑾你认识吗?” 盛烟点头:“相识,一同下过几盘棋,他的棋真?的下的很烂,我们一共下了八十七把棋,他一把都没有赢过我。” “” 月光从窗间洒入,映出青年细长的影,他望着对面眼中满是气愤的盛烟,平静道:“那烟烟,你知道你的兄长在?同我的小皇叔伙同谋反吗,那处他明面上为你买的桃花园是他们同朝中一部分大?臣的据点。” 盛烟怔在?原地?,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她反问:“哥哥为什么要?造反,爹爹一生征战沙场,为盛家挣得满门荣辉,哥哥年纪轻轻已是礼部尚书,又有外祖父和李家在?身后,朝中大?半臣子都是外祖父的学生,被封丞相只是时间问题。” 谢云疏没有听她后面说了什么,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问她:“盛烟,你相信我吗?” 盛烟不相信。 迟迟听不见她的回答,谢云疏便明白了,他望着她,此时她正咬着唇,眼眸通红,望着他像是望着敌人。 他久久地?看着她,像是每一次在?暗处,像是每一次她熟睡之后。 他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成这样了。 他听见自己说:“盛烟,大?军明日出征,你不能再有一顿不用膳。” 青年声音冰冷,一点不留情面,每一个字听在?盛烟耳中都是威胁。她红着眼望向他,指甲紧紧地?掐着手?,不让自己再在?他面前?失态。 好熟悉的语气,好熟悉的话?。 那日她在?书房外,谢云疏便是这样对爹爹说的,她在?心中一字一句念出当时他对爹爹说的话?。 他说:“之前?是孤胡言了,盛大?将军可要?记清今日所言,今日回去后孤便去御书房请旨,让父皇为孤和盛大?小姐赐婚。” 谢云疏已经?起身离开。 盛烟听着院门关?上的声音,一瞬间泣不成声。她跌落在?地?上,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你看她对自己说不要?在?意这些,可实?际上三?年后她依旧能一字不错地?念出来。 盛烟笑着,笑着,眼睛中的泪笑着滚了下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她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 盛烟再次被囚禁了。 隔日,玉箫拿着一些书信来了院子。玉箫没有说什么,将那些书信放下就走了。 盛烟将那些书信放了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她将其拆开了,但没有看完,无非是一些诬陷。 她是太子妃,日后会成为皇后,有盛家和李家的扶持,只要?诞下孩子,日后便是大?越国的国君。 哥哥为何?要?帮谢瑾一个同窗好友谋反? 哥哥没有任何?理由造反。 彩云最?后将那些书信收了起来,轻声道:“小姐,大?公子会平安回来的。” 盛烟放下筷子,看着一桌菜肴,忍不住转身呕吐了起来。 彩云在?她身旁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起来,盛烟呕吐完,看见彩云的样子一怔,抬手?用帕子为她擦了擦眼泪。 眼泪没有用。 哥哥今日要?出征了。 她有些后悔,昨日面对谢云疏时,她是不是控制住自己,那样起码她今日还能同哥哥见一面。 彩云端来了茶水让她漱口,她才漱完口,就看见了院子里的不速之客。 谢云疏不知为何?又来了。 地?上的污秽物还没有处理,她垂眸,听见他清淡的声音:“盛烟,我们谈个交易。” 盛烟心一阵发紧,她有什么可以和他交易的,她的自由他想拿走就拿走,她的暗卫他想撤掉就撤掉,她连这个院子都迈不出。 他走到她身前?:“你上次许的愿望,换成今日我陪你去送别盛序安好不好?” 盛烟一怔,抬眸望向谢云疏不知道他又在?谋划什么。 谢云疏的眼神很平静,她们之间的相处似乎又恢复成了她初来长安的时候。 四?个字,陌不相识。 盛烟不再看他,应了一声“好”后起身梳妆。这几日她脸色很差,不能让哥哥看出来,如若改变不了哥哥去北地?的事实?,她只能想办法让哥哥在?北地?活下来。 现在?,起码不能让哥哥看出她的异样,起码不能让哥哥再为她担忧。 谢云疏站在?门边,看着盛烟梳妆。 阳光浅浅淡淡洒着。 * 马车上。 盛烟和谢云疏都没有说话?。 盛烟望着窗外,大?街还是那条大?街,但是看着就是不一样了。 马车停在?了城郊,盛烟从马车上下来,看见了不远处对她浅笑的哥哥。她向着他奔过去,声音一下子就带了哭腔:“哥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序安揉了揉她的头:“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再哭几下,脸上的妆就要?花了。” 盛烟将他抱紧,轻声道:“花了就花了,我不在?乎。” “那样就是小花猫了。”盛序安冲着妹妹“喵”了一声,盛烟一怔,明明是被逗笑了,可不知怎么,眼泪就落了下来。 盛序安“诶”一声,轻声道:“多大?的人了。” 盛烟望着他,眼中满是不舍:“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喝药,没事不要?出帐篷。” “我们小烟还懂打仗啊”盛序安揶揄着,眸光始终温柔。 盛烟觉得今日的哥哥格外过分,她轻哼了一声:“对,我懂,所以哥哥听我的。” 盛序安没再打趣她,认真?望着施了脂粉却还是能隐隐看出苍白脸色的妹妹,轻声道:“好,哥哥都听小烟的。” 盛烟点头,又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盛序安。 盛序安示意一旁的青笛收下,笑着说:“多谢小烟。” 前?面一个人站在?大?石头上吹响了号角,响声回荡整片树林。 盛烟听见那一刻就红了眼,踮起脚轻轻抱了抱哥哥:“要?平安回来,我们拉钩。” 盛序安应声,幼稚地?同妹妹拉钩。 月光淡淡洒在?两个人身上,两人见了此生的最?后一面。 彩云站在?一旁,看着青笛背起小姐准备的重重的包裹,在?盛烟的眸光中,陪着盛序安一起走向前?面的营帐。 * 回去的马车上。 盛烟依旧望着窗外,谢云疏淡淡地?看着她。 风刮在?盛烟脸上,马车飞驰时,她感受到了片刻的疼。 北地?那边现在?天气还好,哥哥他们过去需要?半个月,到了之后,再过约莫半年就要?入冬,那时哥哥的身体就该受不住了。 要?么北地?的仗在?冬日来临之前?打赢,要?么圣上下旨让哥哥从北地?回来。 她能怎么做 她身边的暗卫能够被谢云疏撤的一个都不剩,她手?中那些势力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其他的 如若谢瑾能救哥哥,谢瑾早就救了,外祖父那边同理。 即便她真?能寻到些旁的势力,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只差一个登基的谢云疏。盛烟想来想去,她唯一能救哥哥的法子,就是让谢云疏改变主意 这和没有想也差不多。 一杯热茶从身旁递过来,盛烟向谢云疏望去,今日见了哥哥让她冷静下来些,她犹豫片刻后,伸手?接过热茶,她同他靠近些时,轻声道:“谢云疏,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她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就像她对他的不信任一样,都是本能。 这个话?出口,已经?算她服软了。 谢云疏垂眸看着她,少女一张小小的脸上脂粉乱飞,烛火下泪痕格外明显,看着可怜兮兮的,一点没了平日的娇气模样。 他接过她喝了一口的茶,轻声道:“会洒。” 盛烟环抱住他,小声道:“你囚|禁了我两日,你要?向我道两次歉。谢云疏,囚|禁人是不对的,我是你的夫人,又不是你抓起来的罪犯。” 谢云疏沉默半晌,将人抱在?怀中,低声道:“好。” 马车在?黑暗中行驶着,谢云疏看着自己唯一的灯,她在?装作服软、假意撒娇、引他心软,他心软。 他在?心中唤着,盛烟。 余下的话?却是在?心中都说不出来了。 * 回到院子时,盛烟便发现她身边的人全回来了,无论是院子里面的丫鬟,还是一直在?暗处的流光。 彩云在?一旁轻声道:“小姐,要?准备沐浴吗?” 盛烟应了一声,将自己泡在?浴桶里面的时候,她脑子里空白一片。 沐浴完出去之时,就看见了坐在?小榻上身着一身素衣翻书的青年。见到她出来,他将书放下,向着她走来。 她有些想后退,最?后却还是站在?原地?。 看着看着,她记忆中那个身影逐渐变成现在?他的模样。他接过她手?中擦头发的绸布,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后,轻轻为她擦起了头发。 盛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 * 那日晚上,两个人相对而眠,谢云疏在?盛烟的额头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房中又燃起了安神香。 盛烟梦见了他们年少的时候,她摘果子从树上摔下来崴了脚,他在?她面前?第一次冷了脸,一边冷着脸一边将她背在?背上。 少年的肩会比现在?窄一些,她趴在?他背上,呼吸落在?他耳边。少年的声音有些冷,但耳垂却悄悄红了。 她在?梦中笑得很开心。 * 隔日她醒来时,罕见地?,谢云疏就在?她身边。 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直到记忆开始回苏,她的颈边被落下一吻,她不知为何?红了眼。 一切好像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一切却又真?切地?不一样了。 她一如往常,他一如往常。 她们两个都当做那囚|禁的两天没有发生过,当做没有哥哥去战场的事情,当做没有那些针锋相对的冷言冷语和威胁,当做好像还真?的相爱。 盛烟开始可悲地?希望自己怀上一个孩子。 或许对于?谢云疏而言,那可以是比爱还重的筹码。盛烟偶然?在?想,她怎么已经?将谢云疏想的如此不堪。 是啊,她已经?将他想的如此不堪,怎么还心存希冀。 一日夜间,他如往常一般在?她的额角落下一吻,便要?同她一起休息。她扣住了他修长的手?,她摩挲着他手?指的骨节,停留在?一处,稍稍用力,轻轻褪下了他指间的玉扳指。 烛火下,他眸色变了。 那一晚她前?所未有的疼,烛火摇晃着,她眼角的泪花被他|舔|了个干净。 第二日起床时,已是日午,身旁的被子已经?凉了。她习以为常,坐在?铜镜前?时,身上第一次有了衣服遮不住的痕迹。 他几日没有回来见她。 她知道他在?生气,毕竟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 再见到他,已经?是半月以后。 盛烟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他同她一起用完晚膳,只说还有公务晚上睡在?书房。 她没有说话?,她想着她似乎询问他会开心一些,于?是开了口:“你受伤了吗?” 他看着她拙劣的关?心,淡淡地?摇头。 他说:“没有。” 盛烟怔在?原地?,谢云疏走了许久之后,她才哽咽出声。 晚上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明明蜡烛已经?被吹熄了,他亲吻她的时候,却还是捂上了她的眼。 彼时她已经?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她们透过对方相似的躯壳,互看年少。 她们是世界上最?可悲的爱人。 * 隔日。 谢云疏应了她。 十一月冬柿挂满枝头的时候,哥哥会回长安。 她望着他,对他说‘谢谢’。 他淡淡看了她许久,最?后化作一声轻笑,离开了她所在?的院子。 * 之后的两个月,她再也没有见过谢云疏。 她看着外面树叶正茂盛的槐花树,许愿它的叶子快些掉光,等它掉的光秃秃的,她就能见到哥哥了。 十月初的时候,她为哥哥做好了一身衣裳,自己裁的衣,自己绣的纹样。做好之后,她让彩云举起来,转着让她看看,她十分满意。 她胸无大?志般想,日后和哥哥要?是落魄了,她靠绣衣服也能活。 自然?是胡想。 十月中旬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面看槐花树掉树叶,就看见彩云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她笑着问:“怎么了?” 彩云半天没有吞吐出声,在?她脸上的笑有些僵了的时候,彩云跪下来哭了起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大?公子、大?公子” 盛烟脸僵了起来。 她听着跪在?地?上的彩云哭着补全后面的话?:“大?公子死了。” 凉风吹过,树上的叶子恰好掉下来一堆,从盛烟的头发上滚落至肩头再是衣裙,最?后是那双缀着珍珠的鞋。 盛烟唇角变得平直,这一次脚步没有踉跄,很稳地?走到了彩云身前?。 “谁说的。”她询问彩云。 彩云哽咽着:“外面已经?传遍了,今日奴早起去为小姐买城西那家铺子的糕点,路过一处说书的地?方,恰好听见台上说书人在?讲大?公子的事情,奴便听了一耳。说书人说大?公子大?公子前?几日就病死,消息已经?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说书人还说还说大?人和大?公子都死在?回长安的路上,是、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回长安。” 彩云哭着说完。 盛烟神色有种诡异的平静,她没有哭,甚至眼睛都没有红,她只是轻声念着:“整个长安城都传的沸沸扬扬,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彩云双眸颤着,看着小姐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盛烟走在?大?街上,时不时能听见一些人的名字。 一个是她的哥哥,一个是她的爹爹,一个是她的夫君。 写?作盛序安,盛尚书,盛箫意,盛大?将军,谢云疏,太子殿下。 十月的阳光不知怎么还是暖和的,照在?盛烟的身上,她和大?街上其他人一起念叨着哥哥的名字。 她轻声呢喃:“病死的,在?回来的路上病死了。 她轻笑起来,抬眸望向天穹上的太阳。 她其实?很不喜欢太阳,小时候她总是被盛映珠推到一片烈日之中,盛映珠说她不能那么白,不能比她白,她踉跄着步入光中,被光赏识。 阳光洒在?她冷白的脸上,盛映珠的愿望不曾实?现,每每到了冬日,她的脸就会白回来,就像现在?这样。 她望着太阳,就想到了谢云疏。 太阳只是晒伤她。 谢云疏却害死了她的哥哥。 她平静地?想着。 大?街上,看着顾自抬头的生烟,彩云站在?一旁泪流满面,小姐,她的小姐 * 那日晚上,谢云疏来了她的院子。 她面色平静,轻声道:“用晚膳了吗?没有用的话?,我让彩云添一副碗筷,外面那些人说哥哥不仅病死了,尸体也因为怕传染瘟疫就地?焚烧了,那我要?怎么准备哥哥的葬礼呢,谢云疏,我不太会,你教教我。” 谢云疏上前?将她抱住,轻声道:“烟烟,哭出来吧。” 盛烟弯着眸望向他,虚伪的,不守信用的,面目不堪的太子殿下。 哭有用吗? 她没有挣扎,只是觉得自己好似灵魂都在?游离,她开始听不清谢云疏说了一些什么,一心只有先为哥哥办好葬礼,让哥哥安心下葬,然?后向身前?的这人报仇雪恨。 才办过丧事,盛家的管家和奴仆都很有经?验,盛烟发现自己好像多虑了。 哥哥没有尸体,管家让她去哥哥房间衣柜中选一身衣裳,作衣冠冢。 她走进哥哥的房间,打开木柜子,里面只有一件长袍。 她不觉得自己哭了,但是摸到了眼泪。 她将那唯一一件长袍拿出来,轻轻地?拥抱在?怀中,眼泪将其染湿。 是哥哥初去江南见她时穿的那一身。 良久之后,她迈出房间,将手?中的衣裳交给管家。 管家顶着花白的头发,长哀了一声“小姐”。盛烟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看着面前?的管家,轻声道:“您辛苦了。” 彩云在?一旁泣不成声。 哥哥最?后被葬在?了爹爹和娘亲的旁边,盛烟看着管家,问管家能不能也在?哥哥旁边为她挖一个坟。 管家摇头说:“小姐您是太子妃,待到太子殿下登基,您就是皇后,您百年之后要?同太子一同葬入皇陵的。” 盛烟哑然?,有些遗憾,又有些想吐。 但是在?爹爹娘亲和哥哥坟前?吐实?在?太没礼数了,她忍住了,一直到在?马车上才吐出来。 她从未吐的如此严重,一眼看上去都让人联想不到有孕了,像是病重,不治之症,要?把身体里每一丝血,每一块肉吐才够。 后来她想。 噢,是灵魂。 她想吐出来的是灵魂,是年少时就被谢云疏染脏了的灵魂。 她们再不是爱人。 * 最?后一次见谢云疏时,是在?她的房中。 她穿着柔软的寝衣,在?谢云疏抱着安慰她时,将匕首从他的身后捅了进去—— 没能完全捅进去,她正要?用力时,从窗中飞来一个石块,将她的手?重重打开了,她因为受不住力,匕首掉落在?地?上。 在?那之前?,匕首划破了谢云疏的背部,血顺着匕首流到了她手?上,从她的指尖滴落。 “滴——” “滴————” 同屋内一般安静的,是谢云疏的眼睛——那双她从初见就觉得漂亮至极的眼睛。 * 她第三?次被囚禁了起来。 一个月后,圣上薨了,谢云疏即将登上皇位。 皇后? 盛烟自然?不是皇后。 她彼时被囚禁得不知人间岁月为何?物,听闻圣上已薨,谢云疏正在?为登基繁忙时,她在?院子里面放出了自己画的纸鸢。 是一个暗号。 谢云疏登基那日,林姐姐将她救了出去。 林姐姐塞给她一个包裹,说已经?为她准备好了马车,让她即刻离开长安,此生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望着一脸担忧的林姐姐,轻声说:“好,但是离开之前?,我想去祭拜一下爹爹娘亲和哥哥,哥哥下葬之后,我还没有祭拜过。” 她看见林姐姐欲言又止,但还是应了她。 那一日,长安下了一日的雨。 按照大?越国的规矩,登基的日子是看星象选出来的,当天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不能够停止的,故而下雨,她也不用担忧谢云疏会知道她失踪了。 她沉默地?跪在?父兄的面前?,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源源不断的泪珠。 十二月的花田荒芜一片,她狠狠地?将自己的头磕下去,一声一声道着“对不起”,如果不是她,爹爹和哥哥不会是这个结局的,是她的错。 她还是流了泪。 从哽咽,到小声的哭,到嚎啕大?哭,她不住地?唤着爹爹和哥哥,一声一声地?说“对不起”。她应该再谋划谋划的,刺杀谢云疏的机会只有一次,那一次没有成功,后面她便做不到了。 她会再寻法子。 雨水落入她的眼睛,她再次向爹爹娘亲和哥哥磕了头,起身之时,一根箭从远处高高的墙上向她射过来,直直射入她的身体,倒下那一刻,她眼前?满是血雾,随后她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她倒在?哥哥的坟前?。 血和雨水混在?一起蔓延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倒下去的那一刻,盛烟好像看见了谢云疏,苦涩的雨水涌入她的口腔,混着血一起流出来,她雪白的脸上的化不去的红。 雨水好冷,好疼。 生命流逝间,疼痛蔓延开,盛烟没有再一声一声道自己错了,只是闭上眼不再看远处谢云疏的幻影。 落入眸中的雨水化作流出的水痕,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几瞬,盛烟紧闭的眼眸开始松散,手?指散开,死在?了兄长的墓前?。 临死之际,她没有再想那些酸楚的往事,而是念着孩童时,那时谢云疏还不是太子。江南草长莺飞的二月,一身素衣的少年望着她,温柔又矜贵,他递过一只纸鸢,轻声向她许诺:“此生定?不负青梅。” 原来,是假的呀。 诺言是这一生悲剧的开始。 * 她死了。 也就没有看见,不远处,穿着一身帝王袍的青年踉跄向她奔来 24-27 二十四 盛烟重生之?时, 正在谢云疏的背上。 四月江南的微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吹起她额边的碎发。 她缓慢茫然地抬起眸,入目是少年修长的脖颈,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疼痛的记忆和冰冷的雨水似乎还在眼?前,但她侧过眸,看见的是久违的四月的江南。 是一排一排的垂柳, 从高处垂下,随着微风一同轻轻地晃动。 地上是不?知名的小花,是嫩黄色的, 同郁郁青青的草地一起,撞入人?的眼?眸。 盛烟怔然。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感一瞬间?向她袭来,记忆中已然发生的一切似一个缓长的梦。 是梦吗? 脑海中不?断涌过的那些?记忆,会是梦吗? 她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似被放空的酸涩鼓胀, 淋着十一月冰寒的雨,同她的眸光一起望向此时正?背着她的少年。 他的手指冷白修长,骨节分明, 此时正?将她背在背上, 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小腿上的伤。 伤 盛烟看向自己的小腿,上面正?裹着一块淡青色的长布条, 是从少年的长袍下撕下来的, 她的衣裙上有一块从腿边蔓延开的血迹。 看见血的那一刹那, 盛烟瞳孔缩了缩,同“从前”那些?记忆一起复苏的, 是这具身体的痛感。 疼痛从小腿的伤口处蔓延,一点一点顺着向上爬, 一直爬到少女的心脏。在感知到疼痛的那一刻,她的心酸酸胀胀的,带着不?知道如何言说的沉闷和欢喜。 盛烟好像知道了。 她抬眸望向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最?后定格在身前少年清俊的侧脸上。 不?是梦啊,谢云疏。 她终于唤出这个人?的名字,像是盖棺定论,不?再容许自己有一分的侥幸。 爹爹的死,哥哥的死,那场雨,那支箭,都不?是梦啊。 都发生了。 她重生了重生在十四岁这年。 她缓缓回忆前世这个场景,眼?眸凝在小腿伤口处那块素白的长布条上。 此时应该是四月,她寻了谢云疏去学院的一日?,偷摸地同槐花约着一起来摘果子。原本她们拿了举高就可以摘到果子的网,但是摘到一半时,网上面的木头柱子断了。 如此便不?能?再用网了,其实此时也摘了足够数量的果子,够她们回去做果酱了。但盛烟向高处望了望,心中涌过不?甘心——她还没有摘到树最?上面那颗最?大的果子。 那是她第?一眼?看见就想要的果子,于是她同槐花商量着爬树。槐花本来说她去,但是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想要的果子还是自己摘好了。 索性这样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她还同槐花爬上柿子树摘了满筐的柿子。这一次的果子树,也只是稍稍高一些?。 于是她将网放在了地上,孤身爬上了树,在槐花的注视下,顺着宽大蜿延的树枝向最?高处爬去。 槐花在下面指挥着她爬树,她爬着爬着,突然看见了不?远处正?向着她们走?来的谢云疏,少年一身淡青色长袍,是早晨去书院的那一身。 她无暇想玉苏明明说他日?暮才会回来怎么现在就出现在了此处,因为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她感觉他的视线同她对上了 明明还相隔着几十米,但她心中就是不?由涌起一股解释不?通的心虚。 心中立刻开始想着等会怎么圆谎,手上脚下的动作没有同步,一时不?觉就踏空摔了下去—— 摔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小腿被一旁的树枝划破,衣裙破开,血流了一地。 谢云疏赶来看见她伤势的时候,脸都黑了。 槐花在一旁不?知所措,盛烟张口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是惘然,于是偷偷将为谢云疏摘的那个果子藏到了袖子中。 对,就是树顶上最?大的那个,她还是摘到了。 谢云疏冷着一张脸,用清水简单地给她清理之?后,撕了自己的衣衫给她将伤口包了起来,随后,蹲在她身前将她背了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回过神,沉默地看着身前冷着一张脸的少年。 她想,她应该挣扎,应该反抗,发生了那么那么多事情,再多年少的情谊都消磨殆尽了,那日?的雨就应该将谢云疏彻底淹出她的世界。 但少年身上的皂香味从淡青色的长袍上传来的时候,内心喧嚣了许久的盛烟只是舒缓了呼吸,放松放松又?放松了自己。 她垂下眸,风带走?了几分叹息。 她重生又?同他重逢在年少之?时。 此时,谢云疏因为她爬上树摔下来弄伤了自己还在生着气?,那颗藏在她衣袖中的果子还带着些?许重量,还未送出去。 昨日?似乎下了雨,泥土湿湿软软的,少年背着她走?过的路上留下些?浅浅的痕迹。她没有说话,眼?眸一直轻垂着,似乎在笑,似乎又?在哭。 那颗树上最?大的果子在她的衣袖中晃悠悠,随时都要掉下去,但盛烟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安静地在少年背上呆了这一生他们同行?的最?后一段路。 * 谢云疏将她背回了小院,将她安置在椅子上之?后,他起身去屋子里面拿药箱。 盛烟安静地坐在小院中,眼?睛没有四处打量这个在前世记忆中已经化为灰烬的小屋。谢云疏很快从屋子里面拿了药箱出来。 清俊矜贵的少年长袍缺了一角,脸上满是冷意,但蹲下为她上药的动作却很轻柔。 盛烟沉默地望着这陌生的一切,心中的恨、怨像是无解一般翻涌,但最?后又?不?知道能?归于何处。 他为她上完药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院子里被奴仆点了数盏灯。槐花和玉苏还未回来,不?知去了何处。 谢云疏没说什么话,脸色一直很平静。 上完药收拾好明日?的药后,他将她送回了府。这一次少年没有伏下身,让她爬上他的背,手勾着他的脖颈。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搀扶起来。 伤只是看起来夸张,其实并不?算严重,盛烟被搀扶起来的时候,已经不?太能?感受到小腿上的疼意了。 比起心中为回忆泛起的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伤口处的疼实在不?值一提 两个人?从侧门进去,小小的门发出“咯吱”的声音,上面泛着铁锈的链条从门边垂下来,盛烟轻声从旁边走?过。 谢云疏一直将她送到了院子中,少年将药箱放在桌子上之?后,淡着眸同她挥手告别?。 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出声。 上一世是否也是这样,盛烟一时有些?回想不?起来。 她坐在小院里的凳子上,迟疑了一瞬,还是抬起了手,向着不?远处那个少年道别?。一直到少年转身,她的手才缓慢地垂下来。 夜幕之?下,她悄然红了眼?眸。 怎么办呢,谢云疏 现在的你无罪,现在的我无罪,但只是现在。原本现在只能?论现在,但她经历了曾经那个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你会违背所有同我的承诺,你会不?辞而别?两年了无音讯,你会装作失忆同我说“陌不?相识”,你会因为不?想娶我威胁我的爹爹,你会为了皇位皇权害死我的哥哥。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而我会无声无息死在那场寒冷的冬雨中。 再无过去,也无未来。 盛烟垂眸落了泪,她无法对现在的谢云疏下手。少女缓缓从衣袖里拿出那颗她摘到的最?大的果子,果子旁,是一把?始终被她放在袖子中的锋利的匕首。 ——谢云疏送她的生辰礼。 适才在他背上的半个时辰中,她有无数次机会将匕首刺入谢云疏的心脏,完成上一世没有完成的复仇,但是她不?能? 理由很多很多。 谢云疏现在虽然在江南隐姓埋名,但是他的真实身份是大越国的二皇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她适才如果下了手,谢云疏死了,如此粗糙的刺杀,上面的人?很快就会查到真相。 她的身份现在被父兄隐藏,但只要她走?到“阳光”下,她被隐藏的一切就无所遁形。 彼时她一定会连累父兄 但其实她没有想这么多。 盛烟需要承认,她无法对现在的谢云疏下手。 在她一无所有之?时,是谢云疏将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现在这个时间?点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谢云疏给予的。 他尚未变成日?后那个太子殿下,未做下那些?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事情,现在她无法说服自己。 不?谈感情,就要算清。 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 到了晚上,因为腿伤了她并不?方?便沐浴,于是只是简单地清理了一下。 清理完之?后,她推开房门,安神香的气?味从屋子里传来,盛烟一时间?怔住。 她沉默几秒后才踏步进去,房间?内熟悉的一切映入眼?帘,一股疲倦感向她袭来,闭上眼?的那一瞬,她泣不?成声。 像是一场梦,在夜晚她闭上眼?时才突显几分真实。 她重生了,真的重生了。 她才十四岁,还没有及笄,爹爹尚在,哥哥也还在。她还没有去过长安,后面不?好的一切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可以改变一切。 这一世,她不?要再一直追在谢云疏身后了,她要利用已知的一切,救下爹爹,救下哥哥,彻底改变爹爹和哥哥的命运。 她不?要再去长安,不?要再和那个清冷矜贵高高在上漠视一切的太子殿下有任何交集。什么情,什么爱,什么年少,都不?如她的父兄可贵。 她爱足了江南的烟与雨,京城那趟浑水,她绝不?再去了。 * 隔日?,盛烟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案几上的书袋都映上了一层暖暖的光亮。 盛烟揉着眼?睛,睡了许久,她精神比起昨日?好了不?少。 思绪回转之?间?,她眼?神停留在案几上的书袋上,看了数烟,安神香的气?息被室外吹来的风吹散些?,她才想起来自己重生了。 现在的她十四岁,还是江南盛家的养女 盛烟凝神片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十四岁的她还要去书院吗? 盛烟有些?忘记了,想了许久,决定先起床。少女掀开被子,走?到了案几前。坐下之?后,她轻轻地看自己受伤的腿。 裹着纱布,有些?看不?出来,但盛烟觉得应该差不?多好了。毕竟腿上的伤口本来就只是看着吓人?,虽然破了一大片,但是没有伤到骨头,上好药,包扎住,只一晚上过去,盛烟已经感受不?到疼意了。 她稍稍注意一些?,尽量不?牵扯伤口,才推开门,就看见槐花提着饭盒向她跑来。 像初见。 像是明媚的春光。 盛烟一怔。 槐花跑到她身旁,将饭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后就直接蹲了下来:“烟烟,腿怎么样了,我错了,不?该教你爬树的,还疼不?疼啊,我给你呼呼” 槐花没有发现盛烟的失神,她担忧地看着盛烟的腿:“会不?会留疤呀烟烟,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公子昨日?生了好大的气?,烟烟要是留疤了——” 盛烟反应过来一些?,下意识道:“不?会留疤的。” 她记得上辈子没有留疤。 槐花睁大眼?睛:“真的吗烟烟你别?骗我,我不?该带你去爬树的,不?过我做了午膳给你赔罪,后面几天的我也都包了,烟烟你先吃饭。” 说着,槐花起身,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一一摆了出来。一共四道,都很清淡精致,看着味道便不?错。 盛烟看着面前的槐花,接过筷子,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槐花一直看着她,见状心疼了起来:“烟烟是不?是伤口疼,有什么药可以缓解吗,我、我现在去买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烟烟,我们不?哭了。” 盛烟抱住槐花,眼?泪一刻也停不?住。 她上一世最?后查到了槐花在哪,的确如谢云疏所言,槐花和玉苏就在江南,还在一起,一起被她埋在那个载着柿子树的小院里。 槐花和玉苏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她那日?认出来的女尸不?是别?人?,就是她的槐花。那场大火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带走?了槐花,槐花死的时候,也才十六岁。 她不?知道她的槐花死在十六岁,那么好的槐花 幸好,幸好她重生了,盛烟紧紧抱住槐花,那一场大火后来她查了很多年。她记得发生的具体时间?,也知道发生的地点,她可以提前做很多事情来避免这一场大火。 她这一世绝对不?会再让槐花死掉。 盛烟泣不?成声,槐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疼地摸着盛烟的头:“烟烟,伤口那么疼吗?” 盛烟点头:“好疼,好疼槐花,真的好疼。” 那场大火是不?是很疼? 她不?知道,她一直到最?后才知道,知道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去一趟江南祭拜她们,就死在了那一场雨中。 隔着一扇门,谢云疏半垂着眸,长久地站立着。 玉苏听着里面的哭声摇摇头,他听槐花说只是划破了小腿呀。突然,一道药膏被送到了玉苏手上,玉苏望向主子。 少年的声音清淡:“止疼的。” 玉苏看着手上的膏药,眼?皮跳了跳,宫中那群老家伙吹这药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还没说话的,对上公子淡淡的眼?神,就住了嘴。 玉苏掂了掂药膏,想不?通公子怎么不?自己去送,总不?能?真的还在同盛烟生气?吧。他一句“她都摔伤了公子你就让让她嘛”还没出来,就看见公子转身走?了。 他回头,看见里面哭成一团的两人?,敲了敲门。 敲完,就拿着药膏进去了,随手将药膏放在桌子上,无奈道:“别?哭了,公子都被你们两个哭走?了。” 盛烟一怔,眼?泪倒是止住了。 槐花拿过药膏,开始为她上药,上完之?后,槐花轻声问:“烟烟,还疼吗?” 盛烟摇头,她本来也不?是因为腿疼哭,不?过腿好像真的不?疼了。她看着槐花收拾桌上没吃几口的饭菜,叮嘱着她最?近不?要让伤口碰到水,平日?有什么事情就叫她。 盛烟一一应了,黄昏下,她看着槐花和玉苏并步走?远。 她突然又?红了眼?。 真好,这一次她能?将人?都救下来。 * 又?过了两日?,盛烟腿上的伤完全好了。 这两日?槐花日?日?都来看她,玉苏偶尔来,谢云疏一次都没有来过。 盛烟思寻着上一世是不?是也是这般,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相比于这种事情,她脑子里明显记得些?更有用的东西。 盛烟大抵都没想到,有一日?她会这样评判自己同谢云疏的回忆。 更有用。 谢云疏不?来看她,也挺好,她暂时不?知道如何应对现在的谢云疏,或者说谢时。这两个字从盛烟心中蹦出的那一刻,她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不?过也就一瞬,很快,她就若无其事起来。 她坐在盛府的马车上,想着时间?。 现在是四月十七,距离她生辰之?日?的那场大火,还有不?到三个月。 这是她要改变的第?一个节点。 她到了江南一个码头,站在对面的巷子里,她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船只。 一直到日?暮时分,她走?进小巷,她所在的小巷空无一人?,但她精准地喊出了一个人?的名讳。 少女声音很轻:“流光。” 空无一人?的小巷,许久都没有任何声音,远处的码头依旧热闹。 盛烟并不?意外,她抬起眸,望向不?远处唯一能?够藏人?的地方?:“我既然唤出了你的名讳,今日?就一定要见到你,流光,出来吧。” 一道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少女的身后。 盛烟感受到了凉意,转身,果然看见了戴着面具的流光。 “我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情。”盛烟轻声说。 流光垂头:“您吩咐。” 盛烟将手中的一封信交给流光,轻声道:“我要你将这封信送去长安,送到长安盛家,如今的礼部侍郎盛序安手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流光接过信,指尖划过封口的信封,声音听不?出情绪:“小姐,我的第?一要责是护卫您的生命。” 盛烟半垂着眸,半是玩笑,半是命令:“作为我的暗卫,流光,你人?生的第?一要义?是听从主子的吩咐,现在我吩咐你去送信。” 良久之?后,流光单膝跪下:“是,听从小姐吩咐。” 盛烟独自走?出了那个小巷,她抬起眸望着天边的月亮。 如若要改变槐花和玉苏的命运,她只需让大火发生的时候,让槐花和玉苏远离巡抚府那个小院。 但是若要改变爹爹和哥哥的命运,却远没有改变一场大火那么简单。 月光下,少女的眸中满是坚定。 那就从第?一个可能?改变的节点开始尝试。 * 如何改变爹爹和哥哥的命运,盛烟昨日?晚上入睡前想了许久。 是让爹爹不?去边疆,让哥哥不?去北边吗? 是,也不?是。 爹爹和哥哥的死,同边疆那场战役有关,同北边那场战役有关,但是最?息息相关的,是皇权对于他们的忌惮。 爹爹和哥哥,是因为权势而死。 她和谢云疏的成婚最?多只能?算引火索,即便没有她,只要圣上依旧是那个圣上,谢云疏依旧是即将上位的储君,爹爹和哥哥就会被皇权之?上的人?猜疑、忌惮和针对。 爹爹和哥哥的死,盛家的落败,便是一个注定的结局。 所以她如若要改变爹爹和哥哥的命运,就要改变皇权对于盛家的想法。简单来说,要么让爹爹夺位,要么让储君换人?。 她先选择简单一点的——让储君换人?。 盛烟到了茶楼中,点了一壶茶。 吴姨娘管家之?后,她的月例多了不?少,一日?点一壶茶也够。 小二很快将茶上了上来,盛烟饮着茶,检查着自己的计划,看看有没有能?够再精细一些?的地方?。 让储君换人?,其实也不?是,是让储君不?要换人?。 大越国现在的储君还不?是谢云疏,而是谢云疏的哥哥谢鹤生。 谢鹤生,大越国大皇子,出生那一日?便被当今圣上封为太子,自小按照储君的标准培养,师从她的外祖人?称李大儒的李太师,性情温和,如玉君子。 且哥哥是谢鹤生的陪读,同谢鹤生关系匪浅,上一世谢瑾来府中同她们下棋时,那个一双狐狸眼?的王爷笑着说:“若鹤生还在就好了,我们按照儿时所言,他登帝王,序安拜相,我当个闲散王爷游历四方?。” 哥哥也偶尔同她讲过那位先太子的事情,她听得出来,那位先太子比谢云疏更像一个明主。 哥哥还说,可惜她见不?到了,要不?然见到先太子的第?一眼?,就会明白什么叫“公子如玉”。 盛烟饮了一口茶,垂眸藏下眼?中的思绪。 在她生辰那场大火之?前,其实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彼时是太子的谢鹤生在寝宫之?中遇刺身亡。 是因为此,谢云疏两日?后无声无息地返回了长安,并在一年后被封为新一任的太子。 她只要能?够阻止谢鹤生的死,就能?改变后面的一切。 她今日?让流光去送的信,就是将两个多月后太子会遇刺的消息告诉哥哥,她没有说自己重生了只说自己好似做了预知梦,她将她这一世没去过的长安细致描绘下来,好让哥哥更能?相信她。 是哥哥就一定会相信她的。 她将上一世听见的时间?、地点全部都细致写在了信中,只要哥哥看见了那封信,谢鹤生就能?活下来,起码这一次能?够活下来。 前世一直到她死,关于先太子是被何方?势力刺杀身亡都还一直是一个谜题,宫中先太子的名讳也成了禁忌,谈论的人?全部都被暗中处理了。 盛烟能?知道的也只有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茶楼中,说书人?还在不?停地讲着什么故事,盛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一口一口饮着茶,外面不?知何时就下起了雨。 她看着雨,身体就开始发寒,手指都变得僵硬,她前世死在父兄墓前的那一幕又?回荡在脑海中,她颤抖着身子,再也握不?住手中的茶杯,茶杯摔到桌上随后落在地上。 幸好的木质的,并没有碎。 盛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额头上不?知何时有些?细碎的汗珠,她有些?吐不?出气?,胸腔仿佛被什么挤压着,下一刻似乎整个人?就要晕过去。 下一刻,她被人?扶住。 盛烟眸半抬起望向身前的人?,素白的长袍,清淡的香气?,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和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是谢云疏。 她晕倒了。 * 盛烟再醒来时,看见了守在床边的槐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窗户关着,声音只传进来一小点。 盛烟将被子往槐花身上盖一盖,听见动静,槐花立刻就醒了。醒了的槐花揉了揉眼?睛,轻声道:“烟烟,你终于醒了。” 盛烟这才知道她睡了一天一夜。 槐花将药端过来:“烟烟,大夫说你最?近思虑过重,又?没休息好,这才在茶楼大庭广众之?下就晕了过去,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你同我讲一讲,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要是不?能?的话,我们去寻公子。” 盛烟一怔,手抓紧被褥,想起是谢云疏将她抱回来的。 槐花还在小声说:“他也很担心烟烟的,昨日?在烟烟床边守了一夜,一直到了清晨才换我来。” 槐花迟疑了一瞬后轻声问:“烟烟,是公子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吗?”最?近半个月你一句话都没有同公子说过。 槐花咽下了后面的话,她其实想不?到公子能?做什么让烟烟生气?的事情,还是这么大的气?。 盛烟哑声,她如今如何会主动同谢云疏说话。 即便他同她说话,她都不?想回,也不?知道怎么回。 幸好上次她从树上摔下来之?后,谢云疏也没有寻过她了,她最?近忙那封信的事情,更是没有时间?和心思放在谢云疏身上。 她望着槐花担忧的眼?睛,选择颠倒黑白:“是他在同我生气?,因为我上次爬树受伤的事情。” 这个话也没有错 上一世是什么样子呢? 她因为爬树受伤了,谢云疏罕见地同她生气?了,谢云疏生气?不?是那种会告诉你‘我生气?了’,而是平淡着一张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盛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一瞬就发现他生气?,后来她做了什么让谢云疏不?生气?了?盛烟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她前世只是说了一声“好疼”。 槐花走?后,盛烟因为睡了许久,根本睡不?着。 她垂着眸,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她望着窗外,此时正?值四月,外面那颗大桃树上正?缀着满树晚春的桃花,风一吹,洋洋洒洒地落。 好疼。 * 隔日?,盛烟见到了谢云疏。 大夫说她还需卧床休息几日?,谢云疏为她带来了几本书。 他今日?穿了一声淡青色的平纹长袍,身姿颀长,有翡如玉。他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的书架上,走?到了她的床前坐了下来。 盛烟想到那日?槐花说的谢云疏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谢云疏伸出手,想要看看她退烧了没。盛烟看着修长如玉的手,在他探向她额头时,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她的头撞在床架上,不?疼,但是床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 一时间?,房间?里两个人?都怔住了。 盛烟垂下眸,不?去看他的眼?睛,一时无言。 良久之?后,谢云疏收回手,轻声道:“好好休息。”说完,他转身走?了。 盛烟眸不?住地颤抖,她其实看见了,看见了他的眼?睛。茫然,无措,这些?上一世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情绪,适才见到了。 书架上安静摆放着少年拿来的那几本书,盛烟也安静地看着。 看了许久才想起来,是上个月的她要他寻的那几本,当然她记忆中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她不?知记忆为什么会这么奇怪,让她记不?得很多事情,却又?如此清晰地记得这般无用的小事。 算了,不?能?怪谁。 盛烟垂下眸,想着适才她看见的谢云疏那双眼?睛,还是很漂亮,就是像是伤到了 伤心一下罢了,他的伤心又?有多值钱,上一世她的父兄可是直接死了。 噢,她也死了。 盛烟对着自己的软弱,不?乏讽刺地想。 * 那之?后的半个月,盛烟没有再见过谢云疏。 槐花和玉苏面面相觑,知道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玉苏罕见地没有翻白眼?,怂恿槐花去打探。 槐花去打探了,她也想知道。 但 两日?之?后,槐花重重叹了口气?,她想问烟烟,但看烟烟的模样,她觉得她问不?出来,她想问公子,但她不?敢。 这个“打探”得到了玉苏一个白眼?,槐花恼羞成怒:“你去!” 玉苏不?去,他想不?到公子和盛烟能?因为什么“闹”成这样,他不?傻,他不?掺和。 听着这指桑骂槐,槐花一口气?咽不?下去。 于是槐花单方?面宣布她和玉苏生气?了。 * 一日?后,盛烟又?晕在了雨中。 这一次醒来,她看见了守在她身边的谢云疏。 见到她醒来,谢云疏忙起身去唤了大夫,不?一会,大夫跟在谢云疏身后进来了。 盛烟晕晕沉沉的,即便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上次是因为疲惫乏力,这一次呢? 她看见雨,眼?前只有那一片血雾,呼吸变得急促,不?一会就昏了过去。 大夫把?着她的脉,不?住地蹙眉:“还是如上次一般,虚弱,乏力,小姐可是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 盛烟摇头,声音很轻:“我这几日?都在养病,没有出过门,每日?都睡了很久。” 大夫又?把?了把?,摇头说:“那可能?是之?前的病还未好,一吹风,就又?倒下了,老夫再给你开一些?养身体的药。” 盛烟一怔,看着谢云疏在一旁听着大夫交代需要注意的事情。 一刻钟后,大夫走?了,谢云疏端来了一碗看着就很苦的药。 其实盛烟从来是不?怕喝药的,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看着面前谢云疏递过来的勺子,她不?想喝。 时隔半个月,她又?一次听见了谢云疏的声音。 他轻声道:“同你生气?的事情是我错了,明年我陪你一起去摘果子好不?好,不?要生气?了,喝药,好不?好?” 盛烟哑然。 她翻着前世的回忆,前世没有这一段,她问自己。 盛烟和谢云疏原来曾是这样的关系吗? 原来曾这样相处吗。 谁要和他摘果子,前世也没有陪她摘过果子呀,再过两个月他就走?了,一走?就是了无音讯的两年。 这已经是很过分的事情了,但是后面发生的所有,每一件都比这个要过分。她望着谢云疏那双漂亮的眼?睛,无声地质问,所以谢云疏,你觉得我现在能?怎么对你呢? 她有些?累了。 她同那日?躲过他的手一般躲过了他手中的汤勺,轻声道:“你明日?可以把?纸鸢还给我吗?” 她缓慢地补了一句:“我不?喜欢你了。”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盛烟很诧异,自己的心居然还会疼。但很快又?觉得,心疼也很正?常。心一点都不?疼,不?就死了吗。 她平静地望向谢云疏,像上一世他第?一次在长安望向她时那样。 陌生,漠然。 你看,他永远是她最?好的夫子。 年少教她诗文,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教她承诺,教她爱情。 后来教她无情无义?,教她忘记,教她伪装。 眼?睛要清高地一尘不?染,嘴巴要说绝对违背内心的话,话语要简洁有力能?刀刀见血。 要还没有说过喜欢,就对他说—— “谢时,我好像已经不?喜欢你了。” 她无比被迫地借用“谢时”这个名字,但很快她又?想起来,谢时和谢云疏都是一个人?,即便现在不?是,他日?后也终究成为谢云疏。 她望向谢云疏,望向谢时,望向她所有年少的时光,她的声音因为病重带着些?许的嘶哑,但却足够身前的少年听清。 她说:“你走?吧。” 像是命运的判语。 盛烟想起很久以前,她对待盛映珠、对待江莹、对待江望的态度,如今她原封不?动地用在谢云疏身上。 当初她在心中对她们说。 她该宣判的死刑从落下的那一刻就没有更改的余地。 现在她在心中对谢云疏说。 没有余地了。 很久之?前,就没有余地了。 谢云疏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吗? 盛烟在心中吐出那几个字:“没有什么不?同。” 她们伤害了她,谢云疏也伤害了她,甚至比那些?人?伤的更重更不?可挽回,不?能?因为他是谢云疏就有所不?同吧,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盛烟告诉自己,世间?不?能?有这样的道理的。 她望着面前的少年,她像他了解她一般了解他,她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将那个自初见就矜贵无双的少年的骄傲和自尊放在地上踩,他不?能?接受的。 她看着他的眸色如她所料地慢慢变冷,随后—— 汤勺直接抵住了她的嘴唇,苦涩的药汁滚入她的唇间?,她眉心顿时蹙了起来。 少年冷着脸,声音也冷得异常,仿佛要用勺子和药一起打死她。 她身体还虚弱,身体不?太能?动,张嘴想要说话,一勺子冷掉的汤药却全部灌了进来。 她被苦死了。 后面盛烟又?这样被灌了几勺药,她彻底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和之?前那种生气?还不?太一样,她闭着嘴不?再说一句话。 少年冷着脸说:“不?是不?喜欢我了?” 盛烟刚想说是,一勺药就灌了进来,盛烟被苦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少年的脸还是很冷:“那就是以前喜欢过?” 盛烟才发觉这个漏洞,开口想要补救,又?被灌了一勺汤药。她怒目瞪着他,觉得事情进展不?应该是这样的,药苦到心里,盛烟哭了出来。 不?该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到她的眼?泪,谢时脸色放缓了一些?,一碗药也喂完了,从一旁拿了糖块轻柔塞到少女口中。 盛烟本来不?想张嘴,但又?觉得凭什么委屈自己,张口将糖咬了进来,她注意到自己不?小心舔到了少年的手指。 谢时看着盛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少年声音温柔,脸上的冷意也全部消散了,整个人?带着相哄的意味:“那烟烟再喜欢一次好不?好?” 盛烟一怔,飞快地摇头。 “真的不?好吗?” 盛烟没注意到,此时少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药碗,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着适才从她口中流出来的药汁,不?复平日?清淡温俊的模样。 盛烟还是摇头,她想,她的脸要冷一点,再冷一点,她真的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的交集。后面发生的事情后面再说,现在先把?这段没开始的孽缘给彻底斩断了。 然后,她就被吻住了。 二十五 一个冰冷而柔软的吻。 他的一只手探到她身后, 扶住她的背,柔软触感覆上来的那一刻,盛烟茫然地同身前的少年对上眼。 他亦没有闭上眼。 两个人?直直相对着, 唇上蔓延出淡淡的苦涩。 盛烟终于反应过来,试图将?人?推开,终结这发展错误的轨迹。 但?她病弱初醒,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 手自然也将?人?推不开。她眼中隐隐有了怒火,怒火之下,是她此时不能表露出来的茫然。 不该有这个吻。 感受到了她的抗拒, 谢时垂下了眸,结束了这个吻。与此同?时,少年垂着眸,顺势将?盛烟抱入了怀中。 这个怀抱很紧,很紧, 少年修长的两只手臂将?盛烟的腰紧紧箍住,一瞬间盛烟甚至不能喘息。 “谢时,松开!” 她声音有些虚弱, 但?其中的意味很坚决。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记忆中的谢时不会这样?,她无法忽视适才那个吻在唇上残留的触感。 谢时没有将?她松开, 只是将?力道放轻了一些。盛烟无力挣开, 随之耳边传来少年清淡的声音:“不还。” 盛烟明白?是在说那个风筝。 她垂上眸, 身体因为?病弱没有一点力气,手本来就?抬不起来, 现在连眼皮都不想睁开了。少年还在将?她拥紧,仿佛要将?两个人?融在一起。 盛烟有些讶异, 却又?没有那么讶异。 她不曾怀疑过年少的盛烟和谢时真的相爱。 最后自然也没有说清楚,断干净。 晚上,谢时走之后,盛烟想着法子,适才她其实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谢时甚至不问她要理由就?直接拒绝,她其实不明白?谢时有什么好拒绝的。 风筝她想要几个就?能画几个,承诺他说出口的时候她闭着眼,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也并未在一起。 对啊,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入睡之前,盛烟想。 无非就?是四?下无人?时两个人?互相许了些花前月下的话,有了些约定,多了些承诺。上辈子他先违背承诺,这辈子她来违背承诺,很公平。 现在与其想这些,她更应该关心?的事?情是流光是否将?信送到了哥哥手中,哥哥是否会信她信中所言,提前做好防备,阻止两月后的那场刺杀,救下太子,改变命运。 算来,距离流光去送信,已经整整半月了。最多再有几日,她就?该收到哥哥的回信了。盛烟一时有些后悔,上一世她应该问一问哥哥和爹爹关于她身世的事?情的。 她隐隐猜到了大抵是为?了保护她,但?她如若问仔细一些,在不打乱哥哥和爹爹计划的情况下,她可以让流光带着自己去长安。 她如若能亲自同?哥哥说,事?情一定更稳妥些。 * 书房内。 玉苏关上门,轻声行礼:“公子。” 谢时抬头,放下手中的书,书房内的烛火并不亮,又?是深夜,灯火映得少年的脸清寒,浮着一层流于表面的温柔,整个人?像是十二月的雪。 玉苏躬身将?手中的书信递上去:“人?关起来了,在城西那边宅子的暗室中。” 谢时轻应一声,接过信,却没有看,直接放置在了烛火上。 雪白?的信纸伴着少女的字迹一同?化为?灰烬,谢时淡淡道:“真粗心?。” 玉苏低垂着头,待到信烧完后,出门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刚出书房门,玉苏就?看见了在院子角落喝酒的槐花,他收了脸上从刑房带出来的冷意,向着角落走去。 槐花惊觉他的到来,眨了眨眼,已经不太清醒了:“不要同?我抢酒,就?酿了一壶。” 玉苏看了一下桌上的酒壶,翻了个白?眼:“小槐花,你都喝光了还怕人?抢啊?” 槐花看了看酒壶,的确空空如也,她头往下一点:“你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去哪了?我闻闻,嗯一股臭味。” 玉苏也往自己身上闻了闻,蹙眉:“有吗,我明明换了衣裳的。”说完,他把槐花向他靠过来的头移远一些:“不好闻,你趴桌子上睡。” 槐花不可置信:“会着凉。” “那你回房间睡。”玉苏无所谓道。 槐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头猛地一栽,就?栽到了玉苏怀中。玉苏身体一怔,倒也没有推开,无奈地将?手抬了抬,让槐花靠得舒服些。 槐花没有睡,醉着酒,有些话终于敢说出来:“玉苏,你有没有觉得,公子最近不开心?。” 玉苏眼睛看着天边的月亮:“公子什么时候开心?过。” 槐花笑了笑,嘴又?瘪下来:“不能胡说。” 玉苏懒得和一个小酒鬼争辩。 * 五日后。 盛烟看见了回来的流光,流光依旧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面具,同?她说着去长安送信的事?情。 角落处,流光直接跪了下来:“小姐,大公子这些日一直在宫中,奴寻不到机会。小姐的身份现在不能放到明面上,否则会引来祸端,奴没有法子,被人?发?现之后只能将?信烧毁了又?在外甩了那些人?才回来。” 盛烟蹙眉:“爹爹当初没有给?你联络哥哥的方式吗?” 流光摇头:“家主没有,给?奴唯一的吩咐是暗中护卫小姐的安全,如若不是小姐唤出了奴的名讳,奴是不能出现在小姐面前的。” 盛烟眉心?拧在了一起,流光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但?是她总是觉得哪里奇怪。她挥手让流光先下去,转身算起了日子。 距离太子遇刺,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她现在没办法将?信传到哥哥手中,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够将?消息传到太子耳中。哪怕只是胡言,一分不信,那一日到来的时候也会多些警惕,活下来的几率就?能大一些。 盛烟有些头疼。 她没看见,在她身后,“流光”拐进了一个角落。玉苏靠在墙边很是随意吩咐着,“流光”低头相应。 * 盛烟看见槐花,才想到了法子。 她一时怔楞,都不知这能不能算法子。 她记得槐花同?她说过,谢时每月都会和在长安的兄长通信,谢时的兄长不就?是现在的太子吗? 其实从槐花的表述中,她觉得谢时同?太子的关系应该是不差的,甚至不是不差,而是极好。毕竟槐花口中常说:“那个家里就?只有长公子关心?公子。” 槐花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烟烟,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半天你都在发?呆,是身体又?有哪里不舒服吗。” 盛烟摇头,手指尖拧着帕子。 这件事?情两个法子,一是从谢时入手,二是从槐花入手。 谢时上次那次之后,她对他闭门不见。既然她力气敌不过他,嘴中说出的话她也不怎么听,那她直接关门不见人?就?行了。 效果还是有的,谢时吃了数十日的闭门羹后就?再没有来了。 盛烟摸一摸鼻子,觉得自己是不是也不应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现在好了,绝了自己的路。 虽然她真的不想见谢时。 还有一条路,盛烟看向一旁的槐花 * 夜深了,盛烟房间的烛火还亮着。 “流光”站在一旁,将?手中的书信递上去:“小姐,按照您所言,从谢公子书房中偷的。” “没有被人?发?现吧?”盛烟虽然从槐花口中打探过院子里面的守卫情况,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流光”摇头:“小姐放心?,没有,周边没有暗卫,其他人?奴放了迷烟。” 闻言,盛烟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当初她用匕首刺杀时,窗外有石头飞进来打掉了她手中的刀。 那暗卫可能是谢时去了长安成为?了太子殿下之后再有的。 盛烟将?思?绪从前世的回忆中脱离出来,看着手中的信,俯下身开始模仿谢时的字迹。 她的字就?是他教的,模仿起来并不难,她学着谢时的口吻,在信中十分隐晦地说了刺杀的事?情,让谢鹤生注意。 随后,她给?信封了口,交给?“流光”。 “原封不动放回去,注意,不要让人?发?现了。” “流光”点头:“是,小姐。” 盛烟觉得事?情做完了一半,心?中提起的一口气不由轻了些,望向“流光”时也有了搭话的兴致:“流光,你是不是长高了些?” “流光”从善如流:“小姐站起来看奴,可能就?又?变矮了。” 盛烟觉得有理,挥了挥手让“流光”下去了,她接触得更多的是三年以后的流光,但?其实也不太熟,对这个稍稍年少一些的更是陌生。 * 隔壁院子里。 传说中中了迷药昏过去的玉苏伸手接过“流光”手中的信,推开了书房的门。 信被玉苏摆在书桌上。 * 槐花最近很苦恼,因为?她发?现——烟烟和公子好像吵架了。 吵了一个多月了,还没和好。 槐花虽然没有听见他们吵架,但?是两个人?互相不理好像是事?实了。她问玉苏怎么回事?,玉苏摇头诚实地说“不知道”。 看着槐花脸上的担忧,玉苏挑了挑眉,开始出馊主意:“要不你去问问?”他发?散开:“说不定就?是一件小事?,两个人?谁都拉不下面子,一直僵持着,就?到了现在的局面。两个人?或许都只需要一个台阶,就?能” 槐花被唬住了:“真的吗?” 玉苏摇头:“不知道啊。”都说了是猜测了,小傻子自己信了总不能怪他骗人?吧。 槐花信了。 * 谢时收到了“盛烟”的信。 信中,“盛烟”邀请他明日傍晚一同?去游船 的确是盛烟的字。 书房中,谢时淡淡地看着那一行字,良久之后,才唤玉苏进来。 * 玉苏出了书房门之后,挑了挑眉。 他直接寻到葡萄藤下的槐花:“你怎么做到的?” 槐花扬起一个高高的笑:“我同?烟烟说,我想约一个人?出去游船,请她给?我写一封邀请信,烟烟欣然同?意了。” “那明日盛烟会去?”玉苏扶额,有些无奈。 槐花笑得更开怀:“当然,我是谁,我同?烟烟说,我一个人?去害怕,想让烟烟明天陪我一起去,烟烟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再次欣然同?意了。” 玉苏哑然: “那你是要和谁一起去?” 槐花在葡萄藤下晃着腿,垂下头:“反正?不是你。” 玉苏翻了个白?眼,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瞬,不过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松开了。他也不想问了转身就?走了。 槐花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让你天天气我,本来也不能说约的是你啊,说约的是你的话烟烟肯定不会去的” * 槐花同?盛烟说的是城西酒楼的容公子容行之。 盛烟最初有些惊讶,但?很快欣然应允。 她最近无事?,还算闲暇,写一封信,陪着去游船,都不难。去的那日,盛烟特意穿了一身素净一些的衣裳。 她不想见到谢时,所以槐花说她们分开去在湖边碰头的时候她觉得甚好。她没有用马车,而是走过去的。 她一个人?漫步在江南的大街上,周围很热闹。盛烟偶尔停留在一两个小摊子前,买一些感兴趣的小玩意。 一根雕的很精致的木头簪子,不贵重但?是很漂亮,等?会可以送给?槐花。 一个小糖人?,是小兔子的形状,看着就?甜甜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盛烟走到了湖边。湖边人?并不少,船也停了很多。还未寻到槐花,她就?看见了不远处长身玉立的一人? 谢时。 她转身就?想走,但?他已经看见她,两个人?隔着拥挤喧闹的人?群对视着,盛烟很快移开了眼神,寻着槐花和那位容行之公子。 槐花没寻到,容行之也没有寻到,盛烟想着哪里出了错。 终于,一旁一个小厮追着喊“公子”“公子”时,盛烟认出了容行之,她快步向着容行之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谢时淡淡地看着少女提着裙摆,行至一位墨衣公子身后。 他起初想,她不止约了他吗? 等?盛烟随那个人?一起走进船舱,再未回头看他一眼时,他才明白? 他没有被约。 湖边的风微凉,欢声笑语随着满目的热闹一起闯入谢时的心?中,寂静一片。他没有走,而是向着盛烟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地方走去。 他看着那个人?扶住了盛烟的手,他淡淡地看着,嗯,那个人?也是为?了不让她摔倒。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船舱,看起来很熟的模样?。 盛烟和容行之不熟。 一交谈,才发?现是误会,她想了一想来龙去脉,大抵明白?她是被槐花“算计”了,她同?容行之道了歉,容行之随意挥挥衣袖:“无事?。” “不过”容行之视线从她身后收回:“盛小姐身后有一人?一直在看小姐,小姐又?是孤身一人?,容某恰好也是孤身一人?,盛小姐若不介意,容某可否邀小姐一游?” 盛烟自是没有拒绝,她想着上了容行之的船,谢时就?该走了。等?会游一圈回来,她再同?容公子道谢离开就?行了。 容行之先上了船,君子似地伸出手搀扶了一下她,她迟疑一瞬后将?手搭了上去,轻声道谢。 “小姐有礼。”容行之一边搀扶着她,一边看着不远处的谢时。两个人?视线在空中相撞,见到谢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时,容行之脸上的笑深了一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船并没有立刻开,甚至船帘都未放下。 盛烟同?对面的容行之谈着话,解释这一场误会:“是友人?弄出来的乌龙,今日真的麻烦容公子了。” “盛小姐实在客气。”说着,容行之笑着望向岸边那一身素色长袍的公子,唇角弯起一个弧度:“那么说来,盛小姐当是不喜欢岸边那位公子。” 盛烟还未回来,容行之又?改了口:“这般不顾小姐意愿追着小姐而来的登徒子,容某适才不该用不喜欢。” 容行之定了定,望着盛烟的眼睛:“小姐定是讨厌极了这般登徒子,想必是见小姐生的花容月貌,见色起意” 讨厌极了。 盛烟一怔,她背对着岸边,一直也没有回头看过,并不知道谢时已经走到了岸边,此时正?安静地看着他们。 容行之一直笑着,盛烟不答不礼貌,她轻声道:“是。” 容行之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摇头道:“容某最讨厌这种一点风度也没有缠着人?的狗了,容某有一招可以帮小姐摆脱困扰。” 他说着说着,望向不远处的谢时。 盛烟衣袖下的手怔了一下,她的确厌恶谢时,但?是不是这样? 不远处,谢时静静地听着。 他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盛烟轻声应了一声“是”。 夏日的垂柳上的新叶已经僵硬了,失去了春日的柔软,它在湖边晃荡着水色。 在谢时的沉默中,船舱里面,容行之错了一下身,船帘被车夫放下的那一刻,在谢时的视线中,船舱内的两个人?仿佛在亲吻。 船帘很快遮住了一切,连带着远处的湖景和船舱中恍若在亲吻的人?,谢时一怔,转身扶住了一旁柳树的枝干,角落中,他重重地呕了一滩血。 湖边依然热闹,上船的上船,下船的下船,船夫吆喝着,不远处放着一盏一盏花灯。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一切,昏暗中,谢时淡淡地抹去了唇角的血迹,唤了一个暗卫保护盛烟之后,就?向着小巷里面走了进去。 船舱内。 盛烟蹙眉:“怎么做?” 容行之用手撑着头,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已经好了,日行一善,容某今日的功德在小姐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听不懂,也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她向后挪了一些,适才这位容公子突然向前拿起茶壶,实在吓了她一跳。 * 盛烟是被容行之送回盛府的。 她同?容行之说不用,但?容行之摇了摇扇子:“护送每一位小姐安全回到家,是容某的责任。” 看着热闹的主街道,盛烟不懂,盛烟尊重。 路过糖人?摊时,容行之突然叫停了她,笑着说:“盛小姐,我给?你画一个糖人?吧。” 盛烟本来是想快些回去,但?想到那个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兔子,下意识开口:“你还会画糖人?吗?” 容行之弯了眼眸,眸中的笑意似乎之前都不太一样?:“盛小姐忘了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就?给?小姐画了一个糖人?。” 盛烟的确忘了。 她只有上一世的记忆,后面在长安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连同?谢时的事?情都不能完全记得清了,如何记得一个小小酒楼的一次见面。 她抱歉道:“不太记得了,但?是这次就?记得了。” 日行一善会做糖人?神神叨叨的容公子。 容行之弯唇,开始认真做糖人?,盛烟看着看着,发?现他似乎是在做她的模样?的糖人?。她安静地等?了一刻,容行之笑着将?糖人?递给?了她。 她出声惊叹:“好像。” 容行之挥一挥衣袖:“多谢小姐夸赞。” 盛烟看着他这幅模样?,轻声笑了笑,她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 隔日。 槐花就?来向盛烟道歉了。 “烟烟,我不是故意想骗你”槐花有些愧疚地说,昨日看公子回来的模样?,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盛烟倒是没有同?槐花生气,轻声道:“无事?,就?是这种事?情下次不要了。” 槐花坐到盛烟身边,垂下头:“好,我下次不这样?做了,烟烟你别?同?我生气。” 盛烟握住槐花的手,认真道:“我没有同?你生气,就?是下次不要再用这种事?情骗我了,我我暂时不想见他。” 她没有说名字,槐花却明白?了。 槐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良久之后,槐花轻声道:“烟烟,真的很生气吗?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以我对公子的了解,公子一定不是有心?的。”毕竟公子那么喜欢烟烟。槐花只说了前半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没有办法解释,她不是生气。 若是生气,她们之间有千万种解决的法子,但?是不是。现在她和谢时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他不知道的前世的十年。 她没有办法对现在的谢时下手,但?也绝无可能还像从前那样?。 盛烟望向槐花,轻声道:“生气,很生气,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那种生气,所以槐花下次不要再用我的名义去约他了,好吗?” 槐花被她口中的用词吓到,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良久之后才点头:“好。” 将?槐花送走了,盛烟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再同?谢时有交集,但?是槐花是不同?的,她从荷包里面拿出槐花之前为?她熬的糖块,拨开一块,放入了口中。 上一世她之所以和林姐姐成为?那么好的朋友,其实里面有槐花的影子。 她同?林姐姐的第一次见面,林姐姐为?她准备的见面礼是一荷包糖块,她那时便?想到了槐花。 * 长安,皇宫。 谢鹤生如往常一般来向母后请安,青年穿着一身葭菼色云纹长袍,腰间佩着一块圆白?玉佩,修身似竹,君子如玉。 他向着上方的皇后端正?行礼:“母后,晨安。” 皇后半垂着眸,开口唤:“鹤生,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算算年岁,恰逢及冠。如此你同?林小姐的婚约也该昭告天下了。林小姐是你所选,家世一般,规矩一般,母后原先是不同?意的,毕竟只是一个从乡野间回来的丫头。但?毕竟你是大越国的储君,母后尊重你的想法。” 谢鹤生抬眸,声音温润:“多谢母亲。” 谢鹤生走后,大宫女上前为?皇后揉着额角:“小姐明明对林小姐毫无挑剔,何苦要此次挑刺殿下,若是生了嫌隙,小姐得不偿失。” 皇后望向内室:“在他眼中,太子妃这件事?情上本宫已经退让了多年,再有什么事?情同?本宫意见相悖时,鹤儿就?不会忤逆了。” 大宫女叹一口气:“小姐,当年的事?情这么多年了,虽为?储君,但?殿下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储君的架子,孝顺亲长,待人?温和,与人?为?善,勤勉用功,小姐” 皇后眼神未变,轻声道:“他把鹤儿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君子,若是鹤儿来日痛苦,也是他的错。” 大宫女止住嘴,明白?已经提到圣上,那剩下的话便?不能再说。她看着自己的小姐,她自幼就?同?小姐一同?长大,她觉得小姐被恨蒙蔽了双眼,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心?。 * 谢鹤生同?林穗在佛寺相见。 如若盛烟在,盛烟就?会发?现,此时的林穗和数年之后她所见的林姐姐全然不同?。 林穗笑着扑到谢鹤生怀中,将?自己的手摊出来:“哥哥,今日同?嬷嬷学沏茶,把手烫伤了。” 谢鹤生蹲下身,认真看了看,温柔笑着:“好像是有些严重。” “嗯嗯嗯,再不给?哥哥看就?要好了。”林穗笑起来,她望向她年少的爱人?,轻轻地将?人?抱住。 谢鹤生摸着她的头:“母后同?意我们将?婚约昭告天下了。” 林穗陡然红了眼,笑着道:“那全天下都会知道我是哥哥的妻子啦。” 谢鹤生被林穗的语气逗笑,林穗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她温柔笑着,红着眼看向了谢鹤生。 * 一月后,一件大事?传遍了大越国的大街小巷——太子薨了。 市井中都在讨论,宫中流出的消息是刺杀,那日太子就?在寝宫,被一贼人?一匕首插入了心?脏。那贼人?杀害太子之后也没有逃,就?在太子寝宫之中服毒自尽了。 贼人?背后定是有人?,民间议论纷纷。 一派人?说是二皇子谢云疏,虽然这些年都没有露过面,听说也不得宠,但?如今皇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太子薨了位置自然就?会落到二皇子身上。 有人?说就?是因为?不得宠啊,因为?宠爱和皇位都被上面的哥哥占了,心?生妒恨,一有时机就?下了手。 另一派人?说会不会是瑾王爷谢瑾,想当年谢瑾可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生的老来子,只是先帝薨时,瑾王爷还是个婴孩,继位定会被几位皇兄迫害,所以才只给?瑾王爷留下一道空白?圣旨作为?威慑,扶了大皇子上位。 如今瑾王爷已经成人?,二皇子这些年了无音讯,大皇子一死,待到圣上百年之后,皇位落在瑾王爷身上也不一定。 还有一些人?揣测着京城中的几大家族,说来说去,反正?就?是没有办法统一下来。 * 林家。 林尚书将?一碗滚烫的热茶扔向了一身丧服的林穗。 林穗跪在地上无知无觉,抬起头望向高座之上的“父亲”。卷边的茶叶黏在少女的脸上,滚烫的茶水顺着血一起往下滑,少女双眸猩红,眼神无波无澜,唇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林尚书气极:“这些年都没有上位,你家中父母均健在,你为?谁穿的丧服,晦气。” 林穗听着这和前世一样?的话,缓缓站了起来。 林尚书被她的动作又?是一起,手中的拐杖就?直接打了过去。 林穗生生挨了,她开口:“父亲。” 林尚书一顿,就?听见少女弯起了唇,配着那张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眸,不像人?,而像阴间的厉鬼。 他听见她说:“我最后一次喊你父亲,怎么,没成为?太子妃给?你林尚书带来好处,我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就?没用了?还是要我脱下这丧服,再去勾搭一个位高权重的为?你林上商铺路。” 林穗满脸讽刺:“一个农户之子,靠着勾搭我娘爬到长安,再抛弃我娘,娶了老丞相的女儿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还不知足。你知道为?什么我同?殿下订婚几年都未昭告天下吗?” 林上商怒极生事?,手颤抖地捂着胸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他看了看大厅的奴仆,却发?现个个噤若寒蝉。 林穗走到他身前,一手拿过拐杖丢在地上。林上商狼狈地摔到地上,他仰视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是惊恐。 林穗勾着唇,轻声说:“你真以为?当年是你在太子府发?现我的啊,那个让你官位久久不能再进一步的治水的徐州的案子,让你在太子府遇见我想攀爬殿下于是将?我认回府的案子,你觉得是谁给?的?” 林上商惊惶地挥着手,林穗静静地看着他挣扎的模样?,看着看着,就?看倦了,毕竟她前世已经看了一次。 少女眸垂着,脸上湿淋淋地混着茶和血:“下去吧,我娘在下面等?你好多年了。” 这句话落声,林穗身后涌上来一众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棍子。林穗转身,身后传来无数棍棒落在肉和骨头上的声音和撕裂的惨叫声。 林穗眼眸半垂,疼吗,那个被你勾搭又?被你抛弃的富家小姐当年也是这么死的。 虽然那也不是个好人?。 * 江南。 近半月盛烟都在屋子中抄写佛经,时间越临近,她就?越紧张。 一是要改变槐花和玉苏的命运,二是要改变谢鹤生的命运。 她给?巡抚府递了拜帖,巡抚夫人?带着她逛了府邸,逛到一处时,她眼眸凝了凝。回去之后,她将?巡抚府的地形画了下来,交给?了“流光”,指着其中的几处说这里去处理一下。 她不知道,一刻钟后,那一张标注了的地形图就?到了谢时手上。 除了解决巡抚府,盛烟以防万一,在那一日将?槐花和玉苏支了出去。原本她平日提要求槐花和玉苏便?不会拒绝,更不用论隔日就?是她生辰,她要的是生辰礼了。 她同?槐花和玉苏说,她想要他们两个去为?他求远山寺的素点心?,要她生辰那一日当日放的,于是槐花和玉苏只能前一夜就?上了山,好等?隔日一早排队。 如今以来,槐花和玉苏她就?已经安排好了,为?了再以防万一,她还将?“流光”派去了槐花和玉苏身边,让“流光”一定盯着他们上山,绝不让他们在明日之前下山。 做完这些,槐花和玉苏她就?算已经安排好了。 时间也到了她及笄的前一夜。 自从上次在湖边同?谢时见过之后,虽然住的地方只隔着一堵墙,但?他们两个再也没有见过了。 盛烟其实觉得这才正?常。 之前那个强硬地喂她喝药,强吻她的谢时才不正?常。 她们之间最后以后就?都这样?。 她日日许愿长安那封信送到了谢鹤生手中,许愿两日前谢鹤生没有因为?刺杀死在寝宫之中,只要如此,按照她如何和谢时的关系,按照哥哥同?谢鹤生的关系,父兄的命运就?能改变大半了。 长安的消息传来江南需要些时日。 她有一个更快的办法,她只要看明日谢时还在不在长安就?够了。 盛烟望着天边的月亮,算着火燃起的时间,过了火没有燃起来的那一瞬间,她开心?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改变了命运! 槐花的,玉苏的,好多好多好多人?的! 那既然她可以改变这些日的命运,那是不是说明,爹爹和哥哥的命运也可以被改变。盛烟泣不成声,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喜悦。 她的心?像一个小小的纸鸢,飞啊飞,飞到了天上。 * 隔壁。 书房中,谢时浑身失去力气,直直从椅子上滚落下来。 颀长的身躯倒在地毯上,青年开始止不住地吐血,一口接一口。月色想从窗户、从门照进来,却照不进来一分。 微弱的烛火映着青年苍白?得过分的脸,血渍从唇角开始,蔓延了半张脸。谢时稍稍有了些力气时,从地上爬起来,但?还未完全起身就?直接跪坐在地上,手撑着地,口中又?开始不断地淌血。 他闭着眼,被烛火映出的眼睫的阴影细长地扫在脸上的血污上,看着腐|烂又?奢|靡,一点生气也无。 隔着一堵墙,少女坐在凳子上望着天边的月亮,轻声哼着歌,腿像个小孩一般不住地摇晃着。 盛烟想,这是她重生以来度过的最开心?的一天。 她双手合十,向着月亮许愿,希望日后的每一日都像今日这样?。 另一边,青年无力地躺在血泊中,身上的雪衣被染红了大半。月光照不进来早就?封死的窗子,谢时侧头望向隔着一堵墙的月亮。 他似乎能看见她的轮廓,柔和的,淡淡的,同?上一世他在雨中见到的完全不相同?。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染着血,闭上眼的那一刻,一口血又?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他没有做什么,只是闭着眼。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在想,烟烟,当时是不是很疼 林穗拿着匕首破开窗时已是破晓,她一身素白?的衣裳沾了些赶路的疲惫,无声驻足在那扇刚被她破开的窗前,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谢时。 她从窗户翻进去,走到了谢时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时。随后她弯下腰,随后坐下来,毫不在意地坐在那片血泊之中。 她从荷包中拿出药丸,刚想抬起谢时的头,就?看见谢时睁开了眼。 那双眼被污血染着,却还是清冷异常,他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靠坐在书柜上。林穗将?药递给?他,他摇头,意思?是不用。 林穗没有说话,望向四?周:“前世我便?同?你说过,旁人?命运的改变皆是因果,你一下子动一场改变百人?命运的火灾是不要命了吗?” 谢时,或者说谢云疏没有说话。 他只是淡淡地望着不远处那堵墙。 * 隔壁。 盛烟一直等?到了天破晓才睡去,她今天心?情很好,一直轻声哼着歌,也就?没有注意到隔壁窸窣的动静。 香炉里面罕见地没有点上安神香,只稍稍萦绕着些曾经的气味。 盛烟闭上眼,睡觉的时候脸上都还有笑意。 真好,命运从这一天开始改变。 她要当江南最自由的鸢。 至于什么谢时,什么谢云疏,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她这一世,只要爹爹和哥哥好好的,就?好了。 京城那趟浑水,谁爱蹚谁蹚,反正?她盛烟不蹚。 * 隔日,盛烟起床时,院子外传开了敲门声。 她以为?是槐花和玉苏回来了,打开门,却是许久未见的谢时。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像是久病初愈,盛烟迟疑了一瞬没有直接关上门,谢时还在江南且来见了她,那是不是说明,命运已然改变。 她心?中欢喜,面上却没有任何流露喜色。 至于谢时的异样?,她更不会开口询问。 她从重生那一刻就?做出了选择,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应该按照自己当初的选择走下去。即便?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这一世什么都还没做尚无辜的谢时,她也要远而远之。 清瘦苍白?的少年站在清晨的光中,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烟烟,生辰快乐。”随后他浅声道:“对不起,烟烟,我骗了你,从前没有同?你坦白?过我的身份。” 在盛烟怔愣的眸光中,少年温柔道:“最近长安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家中的人?唤我回去,所以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闻言,盛烟一句话说不出来,指尖都在颤抖,如若谢鹤生死了,她却在不应该见到谢时的时间点见到了谢时,如若谢鹤生没有死,那为?什么谢时还要回长安 她无声望向不远处的少年。 谢时安静地站在门外,没有向里面踏一步,他轻声重复了一遍:“烟烟,生辰快乐。” 二十六 谢时转身的那一刹那, 盛烟上去抓住他的衣袖。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一些:“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时望着她,言简意?赅:“兄长死了,家中人让我回去参加葬礼。” 盛烟缓慢地松开他的衣袖, 嘴喃喃张开,又随之闭上。良久之后,轻声?道了一句:“节哀。” 谢时回身摸了摸她的头,像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段时间的龃龉, 他眼眸温柔,轻声?道:“不要担心。” 他竟还在安慰她。 盛烟看着他走远,他其实看上去并?不好, 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清瘦无比。她回到院中坐下,手无力地扣着石桌,一直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她才回过神。 昨日的欢欣似乎是一场幻梦,在谢时背影从远处消失的那一刻, 她彻底地从梦中醒来。无论?那封信有?没有?送到太子手中,无论?太子是否从那场刺杀中活了下来,都不应该是今日这个局面。 一定有?哪里出了差错。 可不应该她怕改变日后的轨迹, 重生以来做的唯二的改变, 一是那封信,二是这场大?火, 剩下的她都让其顺其自然地发展。 盛烟神色之间充满疑虑, 许久之后, 她望向了谢时消失的方向。 * 此时。 一辆马车离开江南,去往长安。 一辆马车从长安离开, 直奔江南。 * 去往长安的马车上,谢时和林穗对坐着。 两个人?久久的无言, 良久之后,林穗斟了一杯茶,递到谢时身前,与之一起送到的是她开口的一句:“多谢。” 谢时面色苍白?,整个人?恍若寒冰,素白?的衣袖同墨色的发一起垂下。他没有?接过那杯茶,也没有?回话,始终闭着眼。 林穗也习惯了,昨日这人?吐成这样都不要她的药,今日又如何会接受这一杯茶。她望向窗外,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在她打开车窗的那一刹那,一支箭直直地向她飞了过来。 她侧身躲过,箭狠狠地射入车身。 谢时睁开眼,同林穗一起望向山林之外,马车内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情?绪。 林穗轻声?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上一世你两月后才回到长安的原因吗?” 外面响起刀剑碰撞的声?音,刀光剑影中,谢时和林穗的脸是不是被映亮,林穗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望向对面的谢时。 “哪一方的势力?不会是殷家的,也不是盛家的,先皇那一派的吗,你被立为太子之后剿灭的夏、刘两家,这么多年圣上仁慈至此,我算算日子,两个月,你被那些人?关在暗牢整整一个半月吗?” 谢时还是没有?说话。 林穗自觉无趣,只最后无声?讽刺了一句:“我们的皇后娘娘还真是狠心。”她上一世如何也想?不到,真相会是如此。 外面的打斗声?终于停了,对面派来的人?无一生还。马车又跑了起来,向着长安驶去。越近长安,马车里面就越沉默,像是月色下死寂的夜。 * 皇宫中。 大?宫女伏在皇后耳边,轻声?道:“小姐,二殿下的马车已经平安抵达长安了。” 殷娇半垂着眸,良久之后,轻声?应了一声?。 宫殿里面寂静一片,大?宫女俯下身,为其舒缓着头部。 炉子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烟雾散着散着,像是把所有?人?都裹了起来。大?宫女望着暗室的方向,看着闭着眼的殷娇,手上的力道又轻了一分。 半夜时分。 谢时出现在了皇后的寝宫中,大?宫女在一旁点着灯,殷娇望向这个六岁便被她送去江南的孩子。 苍白?,清瘦,很?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她一时有?些失神。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眼眸中多了一抹恨色。 如若当年她没有?救下那个人?,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也不会有?面前这个孩子,她一想?到面前这个孩子她是被哄骗着满怀欣喜生下的就恶心至极。 谢时淡淡看着殷娇,他的母亲。 看见那抹熟悉的厌恶之色浮现在母亲的眼睛中,他心中已经生不起一分波澜。 大?宫女此时已经点燃了灯,看着母子两之间沉寂一片的氛围,轻轻按下了暗室的开关。一道暗门缓缓浮现在眼前。 穿过蜿蜒狭窄的小道,入目的一个大?大?的佛堂,里面供奉着先皇的牌位。 谢时心中泛起一分讽刺,他想?起上一世他最后查到的事情?,望向正在为先皇上香的母亲。 殷娇半垂着眸:“本宫不管你从何处听说那些禁事,又从何处知晓了你哥哥的身世,但你既应允了本宫两年之内你会做好你哥哥本该做好的事情?,你就得做到。否则,那个女孩是叫盛烟是吗?” 谢时望向她,看着她流于表面的轻描淡写。 “是,我应允了皇后娘娘,两年内我会做到。” 殷娇脸色和缓了些,她望向自己陌生的孩子,面对他时声?音罕见地轻柔了些:“为你叔父上一炷香吧。” 谢时一时有?些发笑,他接过母亲手中的三炷香,按照她所言给佛堂中供奉的先皇牌位上了香。 殷娇在一旁有?些失神。 谢时将香插好,转身望向殷娇,声?音清淡:“皇后娘娘,有?一个比两年更快的让您为您的亡夫复仇的办法。” 殷娇抬起眸,谢时随之开口:“皇后娘娘去同我父皇说,您一早便知道了是父皇谋权篡位杀害兄长强夺兄妻,这二十年来皇后娘娘你日日恨不得生痰其肉食其骨,父皇身体本就只剩下一副架子,只要皇后娘娘您再添一句,当年我就不该在乞丐堆里救下你,父皇明?日便能殡天。” 殷娇眼睛中适才才有?的一些温情?立刻没了,她望向身旁的大?宫女:“送客。” 大?宫女心中叹了一口气,走到谢时身前,温声?道:“二殿下请。” 临走之前,谢时望向了那多年来被人?供奉其间的牌位,笑着道:“皇后娘娘,您知道先皇当年已经准备迎夏丞相之女,如今的尚书夫人?入宫为贵妃吗。” 他没有?说完,他觉得没有?必要,毕竟他父亲知道了二十年都没有?说。 殷娇背对着他,背影未动一分。 谢时讽刺一笑,踏出了这方暗室。谁能想?到,大?越国富丽辉煌的皇后寝宫中,藏着一个偌大?的佛堂,其中供奉的牌位是先皇。 大?宫女提着灯,欲言又止:“二殿下,您也别怪小姐。小姐也是也是被骗了,当初小姐怀殿下的时候,日日期盼殿下的诞生,求福祈祷。只是只是世事无常,小姐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被圣上骗了那么多年,对殿下您只是迁怒。” 谢时没有?应声?。 当年父皇杀了先皇夺取皇位,是事实。 当年先皇暗中对殷家下手,将丞相之女夏韵迎入后宫欲废后,也是事实。 事实是,当年先皇利用母后威胁父皇,父皇不得已退出皇位争夺,后先皇欲废后对殷家下手迎夏韵入宫,父皇得到消息之后,集结势力暗中围了皇宫杀害先皇篡夺皇位上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宫女将灯递到谢时手中:“殿下还是要注意?身体。” * 江南。 盛烟一晚上没有?睡着,隔日,她才打开门,就在院中看见了风尘仆仆的盛序安。 他穿着上一世她最后放入棺材的那件绀青平纹长衫,盛烟一瞬间红了眼,却又不想?盛序安发现异样,几乎是一瞬将就垂下了眸。 然后,她就听见了同前世如出一辙的开场白?。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因为旁人?哭晕了过去,只是眼眸有?些红,盛序安走上前时,她捏着衣角,心中满是再次重逢的喜悦,轻声?唤了一句:“哥哥。” 盛序安眉眼之间满是温柔,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瞬间,盛烟因为事情?发展重回轨迹产生的惶然淡了不少,她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盛序安,手指尖都在颤抖。 盛序安有?些讶异,温和的眸望向妹妹,手轻柔地拍了拍盛烟的背:“好,哥哥给小烟带来了好多见面礼,等会哥哥带小烟去看。”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仿佛她们从未分离。 盛烟闭上眼,眼泪一瞬间落下来。 这一世她一定会救下哥哥和爹爹,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一定会做到。 与此同时,太子薨了的消息开始传至江南,茶楼酒肆都议论?纷纷。盛烟在盛府也听见了一两嘴。 虽然一早便从谢时的口中听说了,但是再次从旁人?口中听见的时候,盛烟还是有?些茫然。 她改变了那场大?火,救下了槐花和玉苏,那就说明?命运的轨迹是可以被改变的,那为什么她没有?救下谢鹤生? 是那封信没有?送到谢鹤生手中,还是那封信写的太隐晦了,亦或者谢鹤生发现了但是只以为是胡言没有?在意?,亦或者刺杀的人?其实那两日都一直在蹲守 盛烟无法思索出答案。 思来想?去,她决定过两日等她和这一世的哥哥相熟一些之后,将上一世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哥哥。比起她,哥哥和父亲一定是更知道朝中的局势的。 两日后,盛烟寻了一个契机,屏退了所有?人?,抓住盛序安的手,轻声?说:“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盛序安看着妹妹严肃的小脸,只觉得可爱,若不是怕笑出来被妹妹责怪,他就已经笑出来了。他温柔地看着盛烟:“好,小烟说。” 盛烟张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张着嘴,却发现自己如何都说不出关于上一世的一切。她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巨大?的害怕,她又寻来纸笔,想?要把前世的一切都写下来,但写了许久,只是听见哥哥笑着的一句:“小烟在画什么,云朵吗?” 盛烟的心一瞬间落到了谷底。 她眼中的泪直直地流了下来,盛序安本来还在开着玩笑,见她哭了立马慌了,拿着帕子为她擦拭眼泪:“怎么了,哥哥猜错了吗,那是小鸭,还是雪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一个字都表述不出来,她被盛序安抱在怀中,张口吐不出一个字,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这样 盛序安轻声?哄着妹妹,想?起自己看的关于盛家这些年如何对待妹妹的事情?,眼眸深了一分。他温柔地摸着妹妹的头:“没事小烟,哥哥回来了,哥哥会保护小烟的,小烟不要害怕,哥哥一直都在。” 盛烟想?要摇头,想?说上一世的事情?,但是最后发不出声?变成哽咽。 那一日,盛烟开始明?白?,她只能靠自己。 * 盛序安是被调来江南的,从京官变成了地方官,如何也算下放。 长安城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最清楚事情?始末的李家对此噤若寒蝉。盛序安的外祖父李太师摸了摸胡子,无奈道:“老夫也不知晓,许是怜青惹了哪位贵人?,被下放到江南去了。过几年再看看吧,去下面锻炼锻炼也无可厚非,怜青那孩子的官路走的太顺了。” 下面的同僚嘴上应着是,心中全是腹诽。父亲是盛大?将军,赫赫战功;外祖父是您李太师,学生占据朝堂半壁江山;自己,自己自出生起便是太子陪读,又才学出众,三岁做诗便闻名京城,十七岁三元及第高中状元,这官途能不顺吗。 说是下放,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太师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挥挥衣袖:“回去,都回去吧,最近太子丧期都注意?一些。” 这话一出,立马有?官员附和:“那二皇子怕是要上位了,这些年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其他人?摇摇头不做评论?,其实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李太师又挥挥手:“都回去吧,老夫替怜青那小子谢过大?家的关心了,说亲的也一起回去,太子丧期,不谈这种?事情?,而且老夫也只是一个外祖父,担心不来这种?事情?,以后这种?事情?都别来寻老夫。” 片刻之后,大?堂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太师也没有?适才的闲适模样,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怜青此时去江南是对的,是该避避风头。想?到这,李太师叹了一口气,避风头是避风头,但主要是为了去见那孩子吧。 这些年他们都不敢对江南那边的事情?插手一分,就是怕上面查到那孩子,谁都不想?当年发生在怜青身上的事情?再发生一遭。 当年怜青出生之时被下药,险些丢了命不说,还留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如今每日都要服药。这般身体如何习武,作为盛箫意?的孩子却只能从文?,虽然这些年也有?不少建树,但到底 当年箫意?和婉一那般做,也是希望那孩子活的比怜青安全自在些,这些年他们从来不敢去打探那孩子的消息,唯恐被发现,如今太子薨了,终于能够喘息些,怜青也顺势去江南了,希望那孩子这些年都好。 * 半月以来,盛烟明?里暗里向盛序安打探着谢鹤生的事情?。 盛烟问话的技术不算高超,盛序安自然发现了,他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妹妹,一边轻声?回答着妹妹的问题。 回答着回答着,盛序安摸了摸盛烟的头:“怎么对太子殿下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盛烟眨了眨眼:“这几日在茶楼酒肆中听见了很?多传闻,他们都说太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当年去淮安赈灾的时候,整治了一系列贪官,亲自施粥,亲自放药,面对面黄肌瘦满身脏污的乞儿,也十分和善,温润如玉。” 盛序安听着盛烟口中的评价,轻声?道:“嗯,太子殿下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垂着眸,摸了摸妹妹的头,神色晦暗:“哥哥也告诉小烟一个秘密,哥哥这次能离开江南来长安,就是殿下为哥哥求的旨意?。” 谢鹤生死前求的最后一道旨意?。 盛烟一怔,抱住了盛序安:“哥哥,是不是很?伤心”盛烟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当初她应该自己去长安的,如若是她去的话,她可能可以帮哥哥将太子救下来,她不应该如此畏首畏尾。 盛序安感?受妹妹拍着自己的背,没有?否认。 他将妹妹拥紧,垂下眸。 * 就这样时间过了半年。 这一世她没有?再住在盛家,而是同哥哥一起搬去了一处新的府邸。 一起同她住进?去的,还有?槐花和玉苏。哥哥不曾相问槐花和玉苏的身份,但盛烟知道哥哥暗中一定有?查。 本来还有?洛音,哥哥问她是否要将洛音一同带过去,她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她如上一世一般,为洛音准备好了钱财,让洛音提前返回家中照料父母,又暗中寻到了她上一世的夫婿,寻了个媒婆上门撮合。 上一世她不止一次听彩云说,洛音出嫁之后,同夫婿恩恩爱爱琴瑟和鸣,两个人?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搬到了新的府邸,槐花同她住进?了一个院子,哥哥住在她旁边的院子,玉苏住在客房。 对此槐花很?开心,住进?新府邸的第一日,槐花就拍着胸脯说:“以后烟烟的膳食都交给我了,我一定将烟烟养的白?白?胖胖的。” 玉苏翻了个白?眼,声?音很?低,却足够槐花和盛烟听见:“白?白?胖胖,你养人?还是养猪?” 盛烟暗笑了笑,玉苏一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恶意?。 槐花已经生气得红了脸,一手拍了过去。玉苏站在原地,躲也不躲,抱着剑有?恃无恐地望着槐花。 盛烟在身后,眼睛突然有?些湿。 她转身喝石桌上的茶,眼泪从眸中掉落,原来如若槐花和玉苏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后来的相处是这样的啊。 幸好,她将人?都救了下来。 想?到这,盛烟抹了抹泪,下意?识摸向着自己的手腕,摸空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已经不是前世了,手腕处没有?那一串温热的玉珠。 那串玉珠是上一世巡抚府从谢时的书房搜出来送给她的,她大?抵能够猜到是生辰礼,上一世她戴了很?久,开始是睹物思人?,后来是习惯了,一直到她死也没有?摘下来。 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思绪又回转到半年前谢时走的时候 她还是没有?想?通,既然这一世谢鹤生还是死了,那为什么谢时没有?在她生辰那一日的前夜离开江南,为什么第二日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门口。 “烟烟,生辰快乐。” “烟烟,生辰快乐。” 她耳边仿佛传来了谢时的声?音,有?些缥缈却又十分真实。随之是谢时的容貌,身形,她望着不远处,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烟烟,烟烟。”槐花笑着在她耳边唤着。 盛烟这才回过神,转身望向槐花:“怎么了?” 槐花摇着盛烟的手,对着一个方向哼了一声?:“明?天我想?去摘柿子,玉苏不陪我去,你陪我去好不好?” 盛烟思绪回来了些,直接应了。槐花欢呼了一声?,跑开了,开始细碎地对着玉苏说什么。玉苏抱着剑看着,偶尔点点头。 盛烟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热,哑然失笑。绵密的雪落在她的头顶,她想?,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就好了。 只要哥哥也不去长安 这个想?法出来的那一刻,盛烟坐直了身子。是啊,只要哥哥不去长安,再让爹爹回来长安,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盛烟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了谢时。 风雪中,他身着一身素白?的云纹长袍,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长身玉立,俊容苍白?,清隽贵气。 她怔了一瞬。 第一时想?他怎么回来了,第二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已经半年过去了怎么他的病还没有?好。但很?快,她又将其轻轻放过,他病好没好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似乎比从前高了一些,整个人?更贴近上一世的谢云疏。他向她走来,见面先唤了一声?“小烟”,随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盛烟一时无言,轻声?道:“家中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漫天的雪中,已经长成青年的谢时唇边是温和的笑,他一双眼睛看着盛烟,点头:“都处理完了。” 盛烟掐住手,不知为何将手中的一个柿子递了过去。 橘红的柿子,上面步了一层霜,但在这一片白?的天地之间竟也还算亮色。谢时接过,一双丹凤眼中露出笑意?:“小烟自己摘的吗?” 盛烟摇头:“地上捡的,不过没有?摔伤,可以吃。” 一年前她摘果?子摔伤了腿,今日槐花无论?如何都不让她一起摘了,她就在树下守着,偶尔捡一捡因为槐花动作不小心掉落下来的柿子。 适才她只是想?出门转一转,就看见了他。 两个人?还未进?院子,槐花就跑了过来:“公子,你回来了。适才我在树上看见了同玉苏说,玉苏还不信。” 玉苏抱着剑站在一旁,轻轻地垂了眸。 一行人?一同进?了院子,盛烟讶异于自己可以如此平和。 走进?院子,柿子落了一地,槐花摸了摸鼻子,玉苏毫不留情?地戳破:“槐花太激动了,跑的时候不小心踹倒的。” 槐花哼了一声?:“反正做柿饼的时候又不影响。” 玉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从始至终,盛烟和谢时就在一旁看着,两个人?之间达到了久违的平和。 谢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手中的柿子拢起来,似乎还能触到少女掌心的热度。他望向不远处的盛烟,想?起那日船舱上看见的一幕,其实回去之后他大?抵就明?白?了,他明?白?她不是那样的人?。 即便为了拒绝他,她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多加思索就能明?白?,那只是那个墨衣男子的一个“玩笑”。 四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其间盛烟一直很?沉默,但她平时其实也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槐花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到需要问询的地步。 槐花眨眨眼,看看公子,又看看盛烟,满意?地吃下了一大?口饭。 虽然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看着公子和烟烟好像和好啦! * 事情?自然不是如槐花所想?。 那一日用完膳后,盛烟便回了府,槐花同她一起回去,玉苏留了下来,谢时也没有?追。 槐花牵着盛烟的手,两个人?一起在雪地里走着。盛烟望着槐花,轻声?道:“槐花,我做了一个梦,你同玉苏一起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槐花眼睛笑的弯弯的,牵着她的手转着圈:“烟烟,你说什么,大?声?一些,我没听见。” 盛烟也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看着摇摇晃晃的槐花,垂眸掩住已经泛红的眼:“没什么,我说今天的雪好美。” 槐花立刻点头:“是啊好美,江南的雪是我见过最美的了。” “槐花还见过哪个地方雪吗?”盛烟轻声?道。 槐花浑然未觉,下意?识道:“长安啊”槐花眼前浮现高高的宫殿,红红的宫墙,和大?片大?片的雪,她重复道:“长安的雪太冷了。” 回到房间之后,几乎是一瞬间,盛烟就失去了力气。 她跌坐在地上,自她重生以来,发生了两件不符合命运轨迹的事情?。 一是她在生辰那日见到了谢时,谢时来同她辞别。 二是一个时辰前她见到了谢时,他说已经处理完了长安的事情? 两件事情?都只同一个人?有?关。 谢时。 或者谢云疏。 他也拥有?前世的记忆。 否则为什么她无法对所有?人?说出前世的事情?,但是对着谢时可以。适才在小院外,她很?轻很?轻地对身旁的人?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一直没有?回来过江南,他们后来是在长安再相见的。 唇张开的那一瞬间,她浑身僵硬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因着风雪,谢云疏并?没有?听清,轻声?问她适才说了什么。她垂下眸,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说:“柿子应该很?甜。” 谢云疏如玉的手指动了动,雪落下的声?音像是柿子的呜咽。 盛烟脸色平缓下来,心陷入一片死寂,同谢云疏走进?小院。 * 房中又燃起了香。 安神香,盛烟最熟悉的那种?。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被香气裹住,却如何都睡不着,她的心仿佛处在一片冰封的湖中。 冷的彻底。 如若真如她所想?,谢云疏也重生了,她要如何救下上一世惨死的父兄,要如何去对抗上一世最后登上皇位大?权在握的帝王。 一年前她送出那封信时便想?明?白?,这世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她嫁不嫁给谢云疏就能够避免的,爹爹有?兵权,哥哥是权臣,外祖父的学生又占据半壁江山。 她那些曾经炙热恍若飞蛾扑火一般的情?爱,引发的那日她在书房外听见的威胁,只是这皇权和朝堂之间最合适的一根导火索。 盛烟跌坐在地上,十二月的天冷的可怕。 外面大?雪纷飞,她抬眸看见荒芜的四季。 如若一切真的如她所想?,如若谢云疏同她一样重生了且拥有?全部的记忆,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她又能将爹爹和哥哥的命运改写几分。 盛烟浑身都在发抖,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 隔日。 盛烟去寻了盛序安。 彼时盛序安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盛烟来寻他,他就给了盛烟一本书,让她先稍微等一等。盛烟拿着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思绪烦乱间,耳边听见的声?音倒是格外清晰。 不远处青笛低着头,接过盛序安写好的书信。 盛序安:“送到长安。” 青笛:“是,公子。” 盛烟听着这稀疏平常的对话,她已经想?不起前世她听了多少次了,她循着记忆一点一点向前走,在哥哥坐到她身前的那一刻,她牵起哥哥的手。 盛序安将一个暖手的汤婆子递到她手中:“手怎么这么冰。” 汤婆子很?暖,盛烟将其放在一旁,固执地继续牵住了盛序安的手,开口道:“哥哥,我们一直留在江南好不好,外面的人?都说哥哥迟早要调回长安的,我不想?同哥哥分开。” 盛序安一怔,修长温暖的双手将盛烟冰凉的手裹住,一边为妹妹热着手,一边道:“小烟可以同哥哥一起去长安啊。” 盛烟摇头:“我不喜欢长安,我不想?去,哥哥能不能也不去,能不能一直在江南陪着我。我听说朝堂有?许多尔虞我诈,局势朝令夕改,我不想?哥哥牵涉其中,我只想?和哥哥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盛序安只觉得妹妹在开玩笑,将一旁的汤婆子拿起来,放在妹妹手中:“小烟,无需为哥哥担心,这般不信任哥哥吗?好歹哥哥也是年少成名,闻名京城。小烟,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盛烟听得出来盛序安只是在哄她。 她眼睛不自觉就红了,眼泪滴在手上,望着盛序安。 盛序安蹙眉,用帕子为她轻柔地擦拭去,语气温柔地说:“小烟,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胡话了,告诉哥哥,别哭了。” 盛烟红着眼摇头:“哥哥,我做了一个梦” 后面的话盛烟说不出,盛序安已经轻笑了出来,抬起手点了点盛烟的额头:“我们小烟还是一个胆小鬼呢,因为一个梦在哥哥面前哭,好啦好啦不哭了,哥哥抱抱。” 盛烟被抱着,眼泪不住地流下。 她说不出那个梦,也改变不了未来哥哥和爹爹会回到长安的事情?。 之后,她大?吵大?闹过,用自己威胁过,要哥哥答应她日后一定不会回去长安。 哥哥从一开始的耐心相哄,到后来脸上浮现疲惫,始终都没有?应下她一个字。他始终将她当做玩闹,口中的话当做胡言,她试图用自己拖着哥哥,用爱捆绑那些她哪怕上一世忽略都能够看见的野心,但她发现她做不到。 哥哥永远只会对她说一句话。 “小烟,无需为哥哥担心。” 就像前一世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们有?任何的危险,她听见的总是那一句:“小烟,无需为我们担心。” 哥哥和爹爹都很?爱她。 但他们的爱,像是要将她托举起来的手掌,也像是遮掩她视线的迷雾。他们要她做一个天真的高门小姐,他们将那些恶全部拦在她的眼睛之外。 上一世,这一世,重来一遍她才发现,无论?是爹爹哥哥还是谢云疏,他们始终将她排除在权势和斗争之外,仿佛她是一个附庸和战利品,仿佛她的情?和爱都是轻飘的东西,仿佛她不会伤心。 所以上一世爹爹死了,谢云疏撤走她身边所有?的暗卫;哥哥直接切断她手中所有?从母族获取的势力,不然她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所有?人?都同她说,与她无关。 爹爹同她说,盛家的争斗同她无关,让她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哥哥同她说,这一场战役的胜负同她无关,无论?如何她都会成为大?越国的皇后。 可为什么会无关呢? 她叫盛烟,是爹爹的女儿,是哥哥的妹妹,他们是血亲。 怎么会无关。 盛烟茫然又绝望地看着自己身上那层名为保护的外壳,想?到她曾在哥哥书房内有?意?无意?听见的一切。 她真的毫无察觉吗? 盛烟后知后觉不是。 她在房间内捂住脸痛哭,失去了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哥哥和爹爹势必会回到长安,谢云疏势必会成为太子,总有?一日,命运会重复上一世的轨迹,哥哥和爹爹和谢云疏势必将对上。 上一世哥哥和爹爹尚且败了,这一世谢云疏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哥哥和爹爹如何也逃不出必败的局。 她势必要做些什么。 窗外雪纷纷,吹开窗户,寒冷的风让盛烟抬起了眸,少女冷着一张脸,泪痕已经消散了,眼眸中一片寂静。 她安静凝视着桌上的一把匕首。 阻止不了父兄,她就要阻止谢云疏。 二十七 盛烟起身, 持起匕首。 锋利的刀刃上映出少女的眼睛,像是雪地?上唯一的月亮。 上一世她未能阻止谢云疏,这一世她未能阻止父兄, 如?今谢鹤生已死,摆在她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在谢云疏尚未对她产生防备之?前,杀了谢云疏。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将上一世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谢云疏并不无辜。 * 盛烟开始不似从前一般避着?谢云疏。 谢云疏肉眼?可见地?变得忙碌了起来, 没?有再寄住在巡抚府,而是住在那个有一颗大大的柿子树的小院。 他一个人。 至于槐花和玉苏,槐花从始至终都在她身边, 玉苏起先回去了两日,后来又住回了府中的客房。 谢云疏回江南后的一月,他上门来拜访,是盛序安接待的。 盛烟是在一个时辰后听见的消息,她放下?手中正在绣的荷包, 转身就要?前去,被槐花拦住了。 槐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什么都知道。 “公子总是要?同烟烟的哥哥相见的。” 盛烟止住脚步, 槐花说的没?错, 两个人总归是要?相见的。盛烟垂着?眸,继续回去绣未绣完的荷包, 指尖突然被针刺到了, 抑制不出地?涌出血珠。 血珠滴落到荷包上, 盛烟怔了一下?,随后无声息地?将荷包剪碎了。 槐花在一旁放下?手中的东西?, 捧着?她的手,用帕子将指尖包起来:“烟烟, 小心一些。不用担心的,盛公子不会为难公子的。” 盛烟自?然不是担心这个,她垂着?眸,有些拿不准谢云疏的态度。 她不怕哥哥为难谢云疏,是怕谢云疏为难哥哥。 * 两个人谁也没?有为难谁。 书房内。 盛序安望着?面前的谢云疏,温声道:“京中事务繁忙,二殿下?竟有空出现?在江南?” 谢云疏淡声道:“多有叨唠,这半年都在。” 盛序安自?然只是假意寒暄,他拿起书架上一本孤本递给谢云疏,眼?眸之?中的笑抵不到眼?底。谢云疏随机翻开,修长的手指泛上些古书的气息。 书页泛黄,却格外地?平整,看得出来主?人经常翻阅也有好好维护。 谢云疏翻开一页,上面赫然是兄长的字迹:“赠怜青。” 盛序安看着?谢云疏身上素白的长袍,轻声道:“是太子殿下?赠臣的。” 谢云疏未有别的动作,将书双手递还了回去,温声道:“兄长曾在信中提过盛兄,我知道你同兄长情谊密切。” 盛序安接过书,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谢鹤生自?然也同他提过谢云疏,只是同他身前这人不太相似。 那个谢鹤生口中的“小可怜”,如?今在他面前,虽已足够谦卑,但?气势丝毫不落。他望向谢云疏时,一起涌入脑海中的是那些流言。 其实也不单单是流言,从听闻谢鹤生死讯的那一刻,他便觉这件事情同谢云疏脱不开干系。这半年他手下?的人一直在探查,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谢云疏,虽没?有确切定罪的证据,但?已经大差不差了。 毕竟皇家利益他在很多年前就看过了,兄弟阋墙不过是最?寻常的戏码。 他只为鹤生惋惜,鹤生日日挂在口中牵挂关怀的弟弟,最?后却杀死了他。但?没?关系,鹤生若无法称帝,死不得其所,还有他和瑾之?。 盛序安眼?眸中依旧温和,他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二殿下?身份尊贵,上门拜访如?何能算叨扰,只是臣那妹妹天生愚钝,从前不识殿下?身份多有冒犯,还望殿下?见谅。如?今二殿下?身份已经昭告天下?,臣妹尚未出阁,如?殿下?真心珍惜从前情谊,便请不要?再来了。” 谢云疏还没?有应声,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盛烟身后是两个俯首的侍卫,少女脸有些红,开口的声音明显带了不满:“哥哥,你别胡说,谢时他离开江南的时候就同我坦白了。” 盛烟走到谢云疏身边,站定,轻声道:“你不是说今日来寻我吗,怎么寻到了哥哥的书房,不认识路我下?次让槐花去接你。” 盛序安扶额,知晓刚刚那些话算是白说了,他想着?下?面的人查上来的那些消息,倒也明白妹妹的态度也很正常。只是作为一个兄长心还是有些堵,他无奈唤了一声:“小烟。” 盛烟已经牵了谢云疏的袖子想走了,她现?在不想谢云疏同哥哥有任何交集。 盛烟冲着?盛序安摆摆手,拉着?谢云疏就要?走,最?后还是谢云疏开口辞别:“那盛兄,我先走了。” 盛序安看着?两个人走远的背影,有些被气笑。但?是气着?气着?,心里?又平静了下?来。他从桌子中拿出青笛打探上来的消息,里?面记录着?盛烟这十几?年的生活。 谢云疏帮助小烟时也不曾得知小烟的身份,若是没?有他,小烟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蹉跎。 看着?上面记载的一幕幕,想起适才小烟拉着?谢云疏的衣袖转身就走的模样,盛序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棒打鸳鸯” 盛序安摸了摸额头,一边想着?能拆散就拆散,不能拆散看着?谢云疏曾经救过小烟的份上,日后他能给谢云疏留一条命。 * 花廊下?。 盛烟抬眸望着?谢云疏,轻声道:“外面都说大越国二殿下?不叫谢时。” 两个人的眼?神对视着?,谢云疏俯下?身,同盛烟额头对着?额头。 青年低声道:“谢云疏,我叫谢云疏,云开雾散的云,疏影横斜的疏。” 盛烟一怔,莫名觉得他其实不是在说名字,他闭着?眼?,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冬日花廊只剩下?干枯的藤,她轻声重复着?他的名字。 “谢云疏。” 她被身前的人拥紧,盛烟抬手抚住了他的脖颈。 同谢云疏亲密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难,上一世已然如?此,这一世她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她抱住他,眼?睛凝视着?身前的人。 外面又下?起了雪,盛烟的声音和雪一样轻:“再有几?日便除夕了,你不回长安吗?” 她记得上一世他就是这个时候被封为太子的。 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等他回了长安,她也该开始布置了。 谢云疏垂下?眸:“我想陪你。” 很简单的四个字,压住了外面风雪的声音,盛烟怔了一瞬,随后轻声道:“不用的,哥哥会陪我的。” 谢云疏没?有说话,良久之?后,轻声道:“好。” * 除夕时,江南上空放满的烟花。 盛烟站在船边,仰头望着?天空,槐花在她身边,烟火灿烂之?时望向她,轻声说:“烟烟,你看起来不开心。” 盛烟笑着?望向槐花:“没?有呀。” 槐花抬手抹去盛烟眼?角的泪,也笑起来:“好像是没?有。” 盛烟又看向天边的烟花,盛大的,灿烂的,上一世没?有的。她望着?夜空,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冬日,书房中燃着?炭炉,她窝在藤椅上看着?书,谢时提笔写着?诗文。她脸上映着?冬日并不暖和的阳光,问谢时为何江南从不放烟花。 谢时放下?了笔,一双丹凤眼?望向她,说明年除夕夜我们?一起放。谢时很少笑,记忆中即使在她面前也没?有笑过几?次,那一次却是笑了。 她一时有些呆了,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左找话题右找话题,最?后说:“好,那明年除夕夜我们?一定要?放好大好大的烟花。” 船上,盛烟望着?天上的烟花,轻声道。 “要?把夜幕都照亮。” “要?五彩缤纷。” “要?在一起。” 她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烟火亮了又灭,她头顶的一片天空却恍若白夜。 很久很久以?前的确好久了。 都是上一世了。 盛烟后知后觉,谢云疏在弥补,对着?这一世的她,想要?弥补上一世所有缺失的岁月。而她 盛烟的眼?眸被盛大的烟火映亮,里?面有笑,有泪,有满目的复杂和绝对的清醒,而她,她在设计一场能够让父兄都活下?来的谋杀。 * 小院中,书房里?。 烟火几?度照亮天穹,林穗坐在窗边,望向一脸平静的谢云疏。 她像是疑惑,又像是好奇:“谢云疏,我不明白。” 像是知道他不会搭理她,林穗自?顾自?地?说着?:“重生之?前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一是让她带着?记忆重生,二是我帮你消除她的记忆,你选择让她带着?记忆重生。” 谢云疏抬眸,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林穗不再看烟火,不解地?看向他:“你明明知道,只要?她带着?记忆重生,就不可能不恨你的。你又不解释,你在她面前装成没?有上一世记忆的谢时,有什么用呢,她迟早都会发现?的。” 谢云疏淡淡抬起眸:“为什么会发现??” 林穗话语一顿,蹙眉:“你要?做什么?” “长安那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会给自?己洗去记忆,只留下?这一世的记忆。她要?的只是谢时,那我就是谢时,为什么我要?替上一世的谢云疏解释?” 林穗心中骂了一句“疯子”,自?己骗自?己可还行。不过很快林穗想到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顿时又笑了起来:“那为什么不抹去她的记忆呢,抹干净了一了百了,她不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满心满眼?的都是你。” 谢云疏淡淡地?看向她,没?有说话。 林穗顾自?笑了起来,原来是舍不得啊。也是,不远处那个人明明从上一世开始就想杀了她,却一直忍到了现?在都没?有动手,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无非是不舍得盛烟再受一分罪。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根因果线,林穗望向谢云疏,青年手腕上赫然缠着?两根。 盛烟有发现?,最?近她见了雨不会昏倒了吗?应该是没?有的,毕竟他们?一向都将盛烟瞒的很好。 林穗思绪回到盛烟死的那一日,加冕仪式举行到一半,还不算上位的君王抛下?所有的臣民,向着?盛家的废宅奔来,却还是没?有见到爱人最?后一面。 与之?一起狼狈而来的,还有“死而复生”的盛序安。 两个人的算计和博弈,加上她,一起毁了盛烟。 他们?都是罪人,当然她的罪比较大。林穗剥开一颗糖,糖纸轻飘地?落在地?上,糖块被她放入口中。 毕竟那射入盛烟胸口的箭,是她射的。 * 一整个春节,盛烟没?有见到谢云疏。 玉苏同她说,谢云疏除夕之?前就回了长安。盛烟一边点着?头,一边心中补了一句“骗子”。不过不重要?,他骗她,她也骗他。 盛烟想着?自?己的计划,下?笔的时候多了几?分犹豫。 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方木质的令牌,赫然就是上一世盛烟出嫁前盛序安给她的,这一世时间提早了很多,当然是盛烟想办法要?到的。 与之?不同的是,她在接过这枚令牌时,同哥哥“讨价还价”了一番。这枚令牌后有十个暗卫,上一世虽然到了她手中,明面上听令于她,但?是在爹爹的事情上,哥哥只是吩咐了一声,她便再调动不了任何人。 这一世她要?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哥哥将令牌给她时,给她讲了令牌后的十个暗卫,说他们?绝对忠心。 盛烟睁大眼?睛问:“绝对忠心于谁?” 盛序安温柔地?说:“忠心于小烟。” 盛烟挽住了他的手,轻声道:“那哥哥发誓,再让他们?都发誓,他们?今后每一日都会永远最?听小烟的话。” 盛序安只觉得她在胡闹,但?鉴于在哥哥眼?中,她最?近胡闹的不少,于是哥哥无奈地?对着?她发了誓。 但?在盛序安开口的时候,她望着?他,轻声说:“我要?哥哥用小烟发誓。” 盛序安一怔,蹙眉就是要?说话,就被盛烟鼓起嘴的一句“所以?哥哥是在骗人吗”给唬住了,盛序安想了想,觉得只是十个暗卫和盛家的一部分势力,总归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毕竟除了十个暗卫是特殊的,其他的还有另外几?枚令牌可以?调动,于是哄人似的发了誓。 盛烟拿着?令牌,抬眸望向了下?面跪着?的十个暗卫。 同上一世不一样,这一次是个暗卫每一个都认了主?。得到自?己想要?的,盛烟弯眸望向盛序安,轻声道:“哥哥最?好了。” 盛序安轻声一笑,摸了摸妹妹的头:“这就最?好了呀” 盛烟伏在哥哥怀中,乖巧点头。 * 元宵节那日。 盛烟再次见到了谢云疏,青年穿着?一身素白的云纹长袍,修身似竹,皎洁胜月,浑身透着?矜贵和淡漠,手中却拿着?一盏不符合气质的兔子花灯。 粉白的,可爱的,兔子花灯。 盛烟走到他身前,眼?睛停在兔子花灯上:“送我的吗?” 谢云疏淡淡点头,将手中的灯递到少女手中。 盛烟接过,轻声笑了笑,两个人一同在大街上走着?。 大街上有不少提着?花灯的人,盛烟看了许久,也看见了几?个兔子花灯,但?没?有看见同她一样的。 谢云疏主?动同她说着?长安的事情。 盛烟一边听着?,一边提高了自?己的花灯,她突然轻声说:“谢云疏,是你自?己做的吗?” 自?然是指花灯。 谢云疏没?有否认,只是同她一起看向了那个花灯:“是何处做的不好吗?” 盛烟摇头,拉住谢云疏在河边坐下?。两个人还有一个花灯并排坐着?,盛烟手指了指兔子被染红的耳朵,笑着?道:“因为我适才看了许久,没?有看见一样的,我想那可能就是你亲手做的了。” 说着?,盛烟将青年的手摊开,上面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就是有一股淡淡的药膏味道。 盛烟抬眸望向谢云疏:“伤还没?有完全好,所以?是你回来江南的路上做的,水路还是陆路,都那么颠簸,能做?” “骗子”两个字几?乎被她贴在了谢云疏脸上 她望着?他,没?有再说话。 谢云疏怔了一下?,轻声道:“前两日回来的。” “前两日回来为何今日才来见我呢?”盛烟看似无意地?戳破他的谎言:“为了一个兔子花灯?” 她认真地?看着?他。 谢云疏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解释,但?是最?后还是没?有。 他不想再骗她。 盛烟放下?手中的兔子花灯,转身走了:“哥哥派了人来接我,你早些回去。” 谢云疏被留在原地?。 * 马车上,盛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下?了眸。 可一直到茶水凉透,她都没?有喝一口。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硬要?说,是她当初说希望他回长安同家人一起过年的。 盛烟一只手搭在茶杯上,手抬起又放下?。 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她心中也没?有什么气恼。 只是按照她的计划,她需要?同谢云疏生气一段时间,这是送上门的借口。 车帘掀起,盛烟望向外面的人群,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有一盏花灯。她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画出一个兔子,很快,兔子就干了,她又蘸了水,重复那个轮廓。 * 河边。 谢云疏和兔子并排坐着?。 青年望着?兔子,声音很轻:“你不被她喜欢了。” 或者说,你也不被她喜欢了。 * 接下?来一个月,盛烟没?有听见任何关于谢云疏的消息。 她在府中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容行之?。 容行之?穿着?一身紫,浑身富贵,见到她时笑着?打招呼:“盛小姐,” 盛烟一怔,望向了一旁的盛序安—— 一直到同容行之?出去的时候,盛烟都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容行之?一直在旁边说着?话,说着?说着?,盛烟尴尬地?弯起了眸。 现?在的情况是—— 哥哥见她一月没?有同谢云疏说话了,觉得她可能厌弃了谢云疏,于是从她从前有交集的人中寻出了适龄的一个也就是容行之?。 简而言之?,她好像在相亲。 盛烟眼?皮一跳,望向穿的一身骚包的容行之?,觉得哥哥也是辛苦了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翻出来的啊。 一日结束,回去的时候,盛烟沉默了许久。 槐花围在她身边问怎么了,她摇了摇头,如?何都没?好意思说出来她今天同旁人约会不小心被谢云疏撞见了。 倒不是怕谢云疏误会,盛烟就是担心自?己的计划。 她趴在桌子上,手帕被她捏成一团又展开,又捏成一团,心中说不出来的烦闷。她不该为了应付哥哥同容行之?出去的。 江南就这么小? 怎么她一出门就能碰上谢云疏。 盛烟垂上眸,想起谢云疏看她的那一眼?,彼时容行之?正抬手为她拂去头上的花。她有些不耐,但?毕竟上次容行之?帮了她,今日又是哥哥约的人家。 隔着?人群,她同谢云疏对视了一眼?。 先移开眼?神的不是她,而是谢云疏。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圭色的长袍,整个人清幽得恍若一谭湖水,看见她和容行之?之?后,没?有向她走来,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其实那一眼?什么都没?有,盛烟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一晚盛烟睡得并不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梦里?,她将自?己定下?的计划回顾了一遍,走到最?后,那把匕首插在青年胸口,他望着?她,随后就那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一眼?,就和白日他看她时一模一样。 她从梦中惊醒,枕头下?的匕首浸着?她的体温,她沉默地?看着?,大抵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忍。 两世到底舒缓了那些恨意。 她无法责怪自?己,只能将梦境缓长再缓长。 父兄和谢云疏势必对立,其中的抉择她早已有了主?意,她允许自?己执行的途中有所犹豫,但?不能、绝不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她静静凝视着?匕首,像是无形之?中,将那双眼?和不忍全部切断。 * 隔日,谢云疏上门了。 盛烟以?为他要?说昨日容行之?的事情,她已经打定主?意,若是他问起,她就全部推到哥哥身上。 但?谢云疏没?有问。 他只是淡淡看着?她,随后,将手中那只褪色的纸鸢还给了她。 盛烟一怔,心脏猛地?一止,随后细碎的疼意蔓延开。 纸鸢上面的颜色已经褪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寡淡地?落在一片素白的布上。 “你从前寻我要?的纸鸢。”谢云疏张了口,望向她轻声道:“我这些日想了想,的确应该还给你。” 他好像是在道歉:“是我骗了你,我不对。” 盛烟手滞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但?是她现?在完全不想看见谢云疏,她转身就要?走,手却被谢云疏拉住了。 她回过身:“我不要?,你扔了就行。” 她想她的计划可能要?改一改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谢云疏的态度突然变了,因为容行之??可是之?前不就撞见过一次吗,那一次都没?有事情,为什么这一次突然有了这么大情绪。他甚至都没?有问她一句 他便如?此不相信她吗? 一定不是容行之?的事情,她哪里?露出了破绽,她现?在还只让暗卫勘察那一段路的地?形,即便谢云疏知道了,也不应该能联想到她是准备在那段路上动手。 还有哪里?? 她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计划。 盛烟挣开谢云疏手,现?在不想同他呆在一起,却用力了也挣不开。 “谢云疏!” 盛烟说出口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哭了。 在这一刻盛烟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在意的。那个上一世死在雨中的自?己,还是在意的。在意什么呢? 盛烟望向面前的谢云疏。 她眼?眸泛着?红,眼?泪不住地?流下?。她可以?斩断一切,无论是让他交还纸鸢亦或者设计杀害,但?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上一世那么对她这一世还这么对她。 那他之?前做的那些是为什么? 谢云疏明显也怔了,纸鸢被他放在一旁,他伸手擦去少女的泪:“怎么哭了?” 盛烟开口:“你什么意思?纸鸢,什么意思,你不要?了自?己扔了就行,我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你爱要?不要?,丢个垃圾还要?来我府中丢,出去,滚出去。” 一边说着?,她一边指着?大门的方向。 谢云疏手指停在少女的脸上,轻呼了一口气说道:“小烟,你不讲道理。” 盛烟红着?眼?望向他。 青年手腹滚着?温热的泪珠,他开口的声音不由得又轻了一分:“你同我生气,能寻我要?纸鸢,能连着?一月不同我相见,能去同别人相亲,我生气,还一个纸鸢便不行了吗?” “是,不行。”盛烟语气之?中尽是理所当然,眼?睛通红,像那日被丢在岸边的兔子花灯。 谢云疏安静地?看着?盛烟,轻声道:“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不是我昨日看见了你同那位容公子相亲,我今日上门你会见我吗?” 盛烟自?然不会。 但?她咬着?唇说着?:“为什么不会,我为什么要?不见你,你就是在为——” 谢云疏捂住她的嘴:“好,那就是不生花灯的气了。” 盛烟“呜呜”着?,也不哭了,眼?睛瞪得很大。她一瞬间觉得自?己猜想错了,上一世的谢云疏什么时候这么无赖过,加上上次喝药的一次,两次了。 青年拿起纸鸢,一只手覆着?她的嘴,推着?她向她的院子走。 才走到院中,谢云疏就吻了上来,两个人唇间是少女苦涩的泪珠,亲着?亲着?,纸鸢被放到了石桌上,与之?一起同石桌相触的,是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隔在少女的腰和石桌之?间。 盛烟被吻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恍惚之?间眼?中落入了三月的春光,她的手犹豫了良久,还是没?有抚上谢云疏的背。 她好像不用担心她的计划了。 这个吻就当送给谢云疏的了。 她可悲于自?己软弱无力,只能依靠谢云疏的爱杀死他从而保护自?己的父兄,她庆幸于她尚能凭借爱意设下?原本不可能的陷阱,杀死面前这个吻她的青年,保护这一世的父兄。 她相吻着?矛盾。 * 一吻分开。 盛烟安静地?呆在谢云疏的怀中,她想着?,那抱一抱吧,亲都亲了,抱一抱也没?有什么。 谢云疏手指划过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盛烟拿起了桌子上的纸鸢,轻声道:“褪得只剩下?两个眼?睛了。” 谢云疏望过去,握住她的手。 盛烟回身望着?他,声音中带着?些许埋怨:“谢云疏,我去年的及笄礼呢?”盛烟其实知道是那串玉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谢云疏没?有给她。 谢云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对不起。” 盛烟学着?谢云疏耍无赖的模样,用自?己的手堵住了谢云疏的嘴:“我不要?听这个。” 谢云疏将她的手拿下?来,吻了吻手背,轻声道:“那小烟想要?什么?” 此时盛烟恰好望着?他的眼?睛。 她从他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看见那个倒影说——“想要?你死”。 少女温热的呼吸洒在谢云疏脖颈间,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在少女回神那一际听见了她的回答:“想要?远山寺的七泠珠。” 她怕谢云疏不知道是什么,小声解释道:“听说能保平安,只赠有缘人,捐多少钱都买不到,整个远山寺都只有三串,前些年被一个小女孩为娘亲求去了一串,被贼人偷去了一串,如?今只剩一串了。” 她没?有说剩下?的话,七泠珠,除了需要?是有缘人,还需要?再特定的日子去远山寺祈福一整日,一月一次,共七次。 盛烟看着?谢云疏,许久之?后,他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好。还未等她有所反应,青年就将她揉进了怀中:“只是我最?近有些忙,今年生辰怕是来不及了,小烟可能要?等到明年。” 盛烟手紧了紧,今日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没?事,也不一定要?是生辰,明年也可以?。” 只要?在爹爹回到京城之?前就好。 月光下?,谢云疏安静地?看着?怀中的人,许久之?后,他轻轻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 几?日后。 盛烟一大早就被谢云疏叫了起来。 盛烟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旁边含笑的玉苏,突然觉得她应该改变一下?主?意。 学射箭什么也不是一定要?今日。 但?她还没?回身,就被谢云疏按住了。 盛烟被玉苏督促着?扎马步,提水桶,半日下?来,盛烟累得能直接倒下?地?上。当然她没?倒在地?上,槐花将她搂住了。 玉苏在一旁笑:“明日继续。” 盛烟从槐花怀中爬起来,望着?对面的谢云疏,谢云疏笑着?揉一揉她的头:“就当锻炼身体了。” 这半月来,除了学习射箭,盛烟还学习了很多东西?。谢云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当夫子的爱好,每日啥也不做,就赖在她院子中教她一些她其实并不太能听懂的话。 她听着?听着?,就有些发困,直到谢云疏搭配着?那些大臣的八卦讲。 盛烟一边听着?李大人同王大人关系交好,一边听着?他家中的小妾生了个三个双胞胎,一边听着?费将军不喜欢文臣,一边听着?费将军的女儿爱上了上一届科举的探花郎 盛烟听着?听着?就笑了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倒不是八卦多么好笑,就是谢云疏讲八卦的模样很好笑。 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仿佛在朗诵诗文,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谁家的小姐和谁家的公子私奔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 盛烟开始渐渐听得懂一些东西?,偶尔也能分析出其中利害,盛烟其实不太明白谢云疏为何同她讲这些,但?她还是都认真地?听了,谢云疏不会害她,总会有一日她能用上。 但?她会害谢云疏。 她没?有拒绝他予她的权势,她慢慢通过谢云疏教她的东西?转变着?哥哥对她的看法。 她同样没?有拒绝谢云疏的拥抱,亲吻。 但?无论如?何情至深处,谢云疏都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她以?为他会提他们?成婚的事情,毕竟这一世谢云疏已经做出了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选择,但?谢云疏没?有。 盛烟望着?他,在青年亲吻下?来的那一刻闭上双眼?。 终于,到了他们?第一次去寺庙的日子。 * 具体来说,是谢云疏第一次去,盛烟只是陪着?一起去的。 盛烟倒是没?有担心过什么“谢云疏会不会不是有缘人”的问题,怎么会不是呢,不是谢云疏也会让自?己是。 果然,谢云疏是。 盛烟同谢云疏一起跪在佛前,两个人都拿了香,一同跪拜。 盛烟看着?神佛,她是重生之?人,自?然知晓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佛存在。她虔诚许愿,躬身跪拜,漫天神佛在这一刻听见她的愿望。 “神佛在上,信女许愿谢云疏死于一年之?后。” 她的脸上轻和,平缓,神情自?然,若真要?寻,只是握着?香的手在那个‘死’字出口的一刹那捏紧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寻常的力道。 “许了什么愿?”盛烟耳边传来谢云疏轻声的询问,青年眸中带着?笑和温柔,声音清润。 盛烟手一颤,将香插入炉子中,撇嘴道:“才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云疏揉了揉她的头,一双眼?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会实现?的。” 像是一句祝福,又像是一句诅咒,那一瞬间,盛烟骨子里?泛起了寒气。随后,一旁的小和尚将谢云疏请了进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和尚说谢云疏是有缘之?人。 还说了一些什么,盛烟并没?有听清。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的认知,谢云疏没?有被封为太子,他一直留在江南,留在她身边。 他给了她越来越多的自?由,任何意义上的。好似,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们?能拥有一个比上一世好太多太多的未来。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未来在她许愿的这一刻,便已面目全非。 或者追溯到更久以?前,从上一世开始,这一世她们?便没?有未来。 盛烟跪在原地?,久久没?有起身,她从远处遥遥望着?,层层门之?下?,她终于再也看不见谢云疏的身影。 一瞬间,外面下?起了雨。 28-30 二十八 禅房内。 住持看着面前介意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间的人, 轻叹了一口气:“妄背因果,施主?不该,人生短短几十年。” 两个人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相见, 谢云疏坐在了住持对面?,斟了一杯茶递给?住持。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向了窗外的雨。 “上次的事情多谢住持。” 一旁的小和尚早已退下去,住持已然年迈, 禅房内,两个人对坐着。住持看了谢云疏许久:“施主?,再陪老衲下一局棋吧。” 谢云疏自然应允, 从一旁熟悉的位置拿出棋盘和棋子,都是木头所制的。 外面?。 小和尚寻到还在大堂的盛烟,轻声道:“阿弥陀佛,施主?,里面?那面?施主?说同住持的一局棋可能?下的会有些久, 如今外面?正在下雨,尚不算大,但若一直下晚间可能?回不去, 说让施主?先回去, 外面?有安排好的马车。” 盛烟应声,望向谢云疏的方向, 不经意问:“里面?那位施主?同你?们住持相熟吗?” 小和尚摇摇头:“住持的事情我们不知。” 盛烟便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她出门, 一旁的侍卫递过来一把伞。她撑开,一个人走向了马车处。 * 几日后。 盛烟被一个小姐邀请出去游船, 那小姐邀请了很多人,男男女女, 包下了数十条船。盛序安听闻,说她应该多出去走走,槐花也说有兴趣,于是盛烟就带着槐花一起?出门了。 她同几个不相熟的小姐在一条船上,她们说的话她偶尔也能?应声几句,应着应着话题就到了盛序安身?上。 盛烟回了几句,有些羞窘,借着透气到了船舱外。 她向前望去,是一望无际碧蓝的湖水,前几日刚下过雨,空气很是清新。她身?体靠在栏杆上,想起?上一世自己初去长安时落水的那一幕。 她垂上眸,在她视线的很远处,走过一个熟悉的婀娜人影。只是她睁开眼?尚未看清时,就被一旁的槐花挽住了手,槐花冲着她笑,轻声道:“烟烟,怎么出来了?” 盛烟回声应着,也就没有看见,在那道温婉声影的背后,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跟着一个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 * 江南一家富庶人家最近搬离了江南,只有住的近的两户人家知道一些事情,说是寻回了多年前丢失的小儿子,小儿子不习惯江南这边的生活,夫妻两在江南这边也没有别?的牵挂,卖了商铺和田地,准备随着儿子一同去旁的地方。 去哪?两户人家本?就是听个热闹,也不是多密切的关系,自然也没特意去打?听。 那户富庶人家搬离江南的那一日,谢云疏在暗影中?静静地送。 前方的马车里面?偶尔会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声音温润有礼:“父亲,母亲。” 青年对面?双鬓有些发白的夫妻抹了抹眼?睛:“我儿,我儿” 马车后,谢云疏骑着一匹马,送了十里地,一直将人送到渡口。彼时已是深夜,谢云疏从马上下来,将身?影隐在一旁的树后。 前方先是下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温润有礼,君子如玉,他?抬手扶下马车上已然年迈的夫妻,温声道:“父亲,母亲,小心些。” 旁边只有一个同样年老的管家,看着这一幕也不由抹了泪。 青年将父亲和母亲都搀扶了下来,望向不远处缓缓驶来的船,温声道:“船到了。” 谢云疏在暗影中?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去,只是想起?来他?五岁那年。 他?于深夜被送出宫,他?向着高高的围墙望了又?望,最后只看见乌黑的一片。一旁的太监急促地想要将他?送走,强制放下他?手中?的车帘。 就在这时,兄长来了。 兄长骑着一匹骏马,奔到了他?身?边,向着他?温柔地说:“小时可怕?” 他?那时不怕,沉默地望着兄长,良久之后摇头。 兄长对着他?笑了一声,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像是此时也不是离别?,只是一次普通的相会。 兄长后来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他?送了数十里,从最黑的夜送到天?光乍现。到了码头时,兄长下了马,那时兄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是。 “小时,天?会亮的。” 他?那时望着谢鹤生,并没有说话,细细想来,那竟是上一世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后来,十一年后,他?十七岁那年,母后身?边的嬷嬷寻到他?,对他?说兄长死了。 他?再次回到长安,是两个月后。 彼时兄长已经下葬,母后寻到他?,说兄长死于皇位的争斗,他?要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为兄长报仇。 后来,真相不堪回首 当年兄长送了他?十里,他?如何也送兄长十里。 此后,便是永生不相见。 谢云疏望着一行人准备登船的背影,在他?身?后,是一身?素衣的林穗。 谢云疏淡淡道:“确定不去?” 林穗张了张嘴,整个人像是水中?晃荡的月:“殿下用了整整半年才洗去他?所有关于长安的记忆,我若是去了,还未见到他?最后一面?,便该被你?杀了。” 谢云疏没有否认,也没有再看,转身?走了。 他?的身?后,说着“不去”的林穗捏着衣袖站在原地,她望着那一行人中?最高的那个人的身?影,眼?眸突然就红了。 那一瞬间,她突兀地转身?,捂着胸口蹲了下来。林穗眼?中?的泪滴落在泥土中?,月光穿不透上方交错的树枝叶,她望着眼?下漆黑的泥土,抬起?袖子抹干了自己的泪。 有什么可哭的,这是她两世所求的。为此她做下如此多的错事,设计盛烟落水,设计影卫被害,一箭射死盛烟,一桩桩,一件件,不就是为了今天?。 至于殿下一生都不会再记起?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几日是她见过殿下最快乐的模样,那些压垮了她的殿下的肮脏,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染上分?毫了。 从此以后,世上没有皇太子谢鹤生,只有一个江南富庶人家的老来子,名字她没有问名字。 总之,他?会拥有很好很好的一生,不用担着上一世化不开的恩怨,不用担着天?下苍生,也不用担着她。 明明说着没关系,但是林穗还是不住地流泪。 * 书房内。 谢云疏一人处理着长安的事情,玉苏出现在里面?,垂头问:“需要属下去解决吗?” 指的是林穗。 谢云疏手中?动作?没有停,良久之后,摇头。 玉苏听命办事,闻言,开口道:“长安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按照公子吩咐在乱葬岗活埋了玉箫。” 谢云疏手停了一下,望向了窗外。 林穗出现在柿子树前,她从窗户处翻了进来,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她垂眸:“是我的错,杀了我便好,为什么要杀玉箫。” 玉苏拔出手中?的剑,横上林穗的脖颈,刀刃立刻染了血。 林穗没有丝毫反应,一双眼?刚哭过,此时还红肿着:“玉箫死了,下一个是谁,长公主?还是皇后?谢云疏,一世的仇你?要报两世。玉箫只是听命于我,你?不该动玉箫,动了玉箫你?又?动了因果,适才吐了多久的血。” 谢云疏淡声道:“玉苏,放下剑。” 玉苏听命放下,林穗没有管顾脖颈上的伤口,像是在对玉苏说话,又?像是在自己喃喃:“也对,谢云疏如何会杀我,上一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都能?忍耐十年,这一世为了盛烟的安全就更不会动我了。” 林穗望着谢云疏,拿出适才从外面?随手抓的几颗石子,当着两个人的面?算了起?来。算着算着,她有些讶异,甚至重新算了一遍,但还是一样的结果。 林穗将地上的石子拢起?来,望向面?前神色淡然的谢云疏。 她眸中?有些犹豫,但还是准备将算到的东西说出来,谁知才张口的那一刹那,就晕了过去。 玉苏收起?手,谢云疏半垂着眸,淡声道:“关起?来吧。” * 另一边。 盛烟正在做着谢云疏给?她安排的功课,做着做着,思绪就有些不受控制。 她不能?再像上一世这样了,爹爹和哥哥发生什么事情,她永远一无所知。她得想法子在爹爹和哥哥身?边安插一些自己的人。 想着想着,她没注意笔下,功课被她写的稀烂。她看着鬼画符一般的东西,刹那间有些头疼,将纸揉了重新写。 就在此时,槐花敲开了门,端进来了一盘热腾腾的点心。 盛烟放下手中?的笔,净手之后同槐花一起?吃了起?来,才吃了一口,她便认出来了:“是槐花糕?” 槐花点头:“今日早晨采取采的槐花,很清香,我还给?烟烟做了一个香囊。” 盛烟垂头笑笑:“只给?我做了吗?” 槐花咬着糕点的嘴停了一瞬,立刻转移话题:“糕点要趁热吃,否则会噎着。”话还没说完,槐花已经打?起?了嗝。 盛烟一边端来一杯茶水,一边顺着槐花的背:“好啦好啦,慢些吃。” 许久之后,槐花才平复过来,她望向盛烟轻声道:“烟烟,很明显吗?” 盛烟拿起?一块糕点,轻声道:“有一些,但是我看的一向不准。” 槐花将怀中?的香囊拿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了盛烟:“给?烟烟的。” 盛烟看向另一个相似的,有些好笑:“所以我和玉苏一样的香囊?” 槐花脸本?来就有些红,听见盛烟直接报出了名字脸更是红透了,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做了四个,和烟烟相似的这个是公子的。” 盛烟一怔,轻声道:“那槐花是为了送玉苏一个,给?我们每个人都做了一个呀。” 槐花一把捂住她的嘴:“哪有,我只是给?我们四个人一个人做了一个。” 盛烟弯起?眸,摸了摸槐花的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槐花好像也觉得否认没有什么意义,望向盛烟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对我很差的,经常笑我,恶作?剧,不理我,但是他?是玉苏。” 盛烟静静地听着。 一个午后就这样过去。 * 然后。 第二日,盛烟就没有交上功课。 谢云疏翻着被摊平的鬼画符,难得有些犹豫,良久之后才说了一句:“烟烟原来还有画符的天?赋。” 槐花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不笑,玉苏抱着剑已经笑了起?来。 盛烟手轻拍了一下桌子,决定为自己辩解一下,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小烟。”盛序安在外面?道。 盛烟看向其他?三人,起?身?:“我出去一下。” 她推开门出去了,顺便将门关上了。她看向盛序安:“哥哥,怎么了?” 盛序安示意她向后看,盛烟抬眸望去,是一个不认识的奴仆。盛序安出声提醒:“他?叫庞二。” 盛烟想起?来了。 庞二,她安插到哥哥院子里面?的人,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盛序安看着盛烟脸上没有一丝被发现的羞窘,满脸写着“下次改进”,他?不由有些头疼:“谁教你?的这些法子?” 盛烟下意识说:“不是谢云疏。” 盛序安抬手敲了一下妹妹额头:“我当然知道不是谢云疏,他?还没有蠢笨到第一次安插人就把人安插进外书房。” 盛烟轻声‘哦’了一声,随后道:“我下次知道了。” 盛序安又?好气又?好笑,声音却?温柔了下来:“小烟想要知道什么,哥哥可以直接告诉你?,我们兄妹之间无需这些。” 他?比盛烟高一个头,盛烟需要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她脸上满是认真:“可是现在哥哥都还没有告诉我当初为什么父亲母亲要将我一个人留在江南。” 盛烟看着盛序安,庞二她是故意的,一开始就是奔着让哥哥发现去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但既然哥哥今日只带来了庞二,那另外一个人就还没有寻到。 盛序安一时间犹豫了,他?看着妹妹的眼?睛,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盛烟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她将盛序安往外推了推:“不听了,庞二留在我院子就行了,我和槐花去买的时候别?人说他?做事很勤快。” 盛序安手摸了摸妹妹的头,轻声道:“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看着盛序安走远,良久之后,才推门重新进去。 屋子里,谢云疏修改着她鬼画符的功课,槐花绣着新的花样,玉苏抱着剑站在一旁看着槐花手中?的帕子。 盛烟走进来,谢云疏将修改后的功课递给?她,随后看了看天?色,说要走了。 她接过功课,与其说是修改,不如说是重新写,她将人送出去。 走到廊子中?时,天?空飘起?了小雨,盛烟回身?吩咐人去拿伞,两个人一起?站在长廊边。盛烟望向谢云疏,轻声道:“可以一直在江南吗?” 问出口后,盛烟才发现有歧义。 她本?意是想问他?现在长安的情况他?能?一直在江南吗,不会影响什么吗? 听上去却?像是她在问他?能?一直不离开江南吗? 她刚想开口补充一下,就听见青年说:“嗯,我不喜欢长安。” 说这话的时候,谢云疏望着她的眼?睛,她一怔,一刹那甚至以为他?知道了她的计划。盛烟轻声应了一声:“可是你?如果不回去长安,日后皇位怎么办?” 谢云疏眸中?清幽:“烟烟,这世上还缺想成皇者吗?” 盛烟哑然,却?又?觉得谢云疏一如既往地在哄人。她望向外面?的雨,手伸出去接住,雨滴在她手上很快化为温热的一片。 “不缺。”你?也是其中?一个。 下人很快将伞送了来,盛烟接过伞递到谢云疏手中?,轻声道:“明日见。” 谢云疏接过伞:“明日要去佛寺了,住持可能?要留我一日,书房内有我给?你?布置的这两日的功课,这一次认真些做。” 盛烟怔了一瞬,才想到原来已经到谢云疏第三次去远山寺的时候了。 她应声:“好。” 谢云疏撑了伞走出去,雨幕中?,雨水顺着伞边落下,谢云疏回身?望向长廊下的少女。 她在出神,并没有看见他?。 他?回身?,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像是这江南的烟雨一般,多情淡漠又?朦胧。 * 槐花和玉苏都走后,盛烟唤出暗卫。 一个唤着“烛”的暗卫跪在地上,冷声道:“主?子。” 盛烟将手中?谢云疏留下的功课收起?来,轻声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烛俯首:“已经都按照主?子吩咐准备好了,那段山路下面?有一处隐蔽的悬崖,很高,很陡,寻常人都找寻不到。属下先去探了路,下面?并没有人家,只有数不清的灌木和毒虫,还有一处深潭,除非有人营救,否则绝无生路。” 盛烟垂眸:“记得把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 烛应声:“是,主?子。” 盛烟又?起?身?到了一处,拧开烛台,里面?出现一方小小的暗室。她打?开里面?一个木盒子,拿出一些图纸,放到了烛手中?。 “以防万一,入体的伤口用这种兵器,不要去外面?的铁匠铺子,我知道有一处有,三十里外的乱葬岗。” 烛接过,放入怀中?:“是,主?子。” 烛出去后,书房内再次归于寂静。 用那种兵器的话,即便到时候谢云疏的尸体被发现了也不会查到她头上。盛烟将烛台拧上,又?望向了桌子上满是批改的功课,她在书桌前坐下来,逼自己一字一句地看着。 兵器自然是上一世知道的事情,盛烟的眼?睛停留在谢云疏的字上,外面?的雨滴滴答答个不停。 她想,最好那日是个晴天?。 * 隔日。 盛烟想着昨日的事情,觉得还是得和哥哥好好谈一谈。 她向着哥哥的院子走去,才到拐角还未出去,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月白色云纹长袍的谢瑾。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避开了。 她垂眸片刻,没有再去哥哥的院子,转身?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她有些心不在焉,她迟疑地搜寻自己上一世的记忆,确信自己没有在江南见过谢瑾 是她没有见过,还是谢瑾上一世没有来过江南? 盛烟关上门,记忆中?的一切开始模糊。 如若她没有记错,按照她上一世了解的情况,谢瑾的身?份是不能?出京的。这个信息还是谢瑾自己同她说的,那时候谢瑾不知道输了多少盘棋,说可惜前两年他?不能?离开长安,要不然怎么都能?赢上一把。 是这一世变了,还是上一世的谢瑾在说谎。 盛烟头有些疼,七月,她竟然就这样病了。 这病来的蹊跷,大夫也只说是风寒,谢云疏连夜下了山,却?被盛序安拦在了府外。 槐花日夜照料在盛烟身?旁,看着床上人儿的眉头皱了又?皱。 盛烟的确在皱眉。 她穿梭在自己的梦中?,甚至她自己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但就是醒不过来。 一个梦中?,她陪哥哥一起?在爹爹的灵堂,外面?的留言纷纷如白雪,将梦境的一切都变成了冰寒的白。 一个梦中?,她哭倒在哥哥的棺材前,里面?只有哥哥最初来江南见她时穿的那一身?衣裳,谢云疏沉默地站在一旁,将哭晕的她搂入怀中?。 另一个梦中?,她死在了父兄墓前,看见了一身?帝王袍的谢云疏,他?哭着将已经没了气息的她搂入怀中?,手上脸上都沾着她的血,雨水将一切都蔓延开。他?抱着她,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而后,在梦中?,她看见了呆滞在原地的哥哥。 她想,果然是梦,毕竟她死在哥哥的墓碑前。 那是哥哥的灵魂吗?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手却?穿过那垂满水的衣裳,她只能?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着三个梦在她面?前不住地转。 再然后,她就在梦中?晕了过去,晕过去的那一刻,她在现实中?睁开了眼?。 醒来的盛烟一瞬间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因为此时盛序安就坐在她身?前,盛烟下意识像梦中?一样去触碰他?的衣袖,抓到布料时,心中?悬着的一口气才放下。 她抱住盛序安,轻声道:“哥哥,我好想你?。” 盛序安有些讶异,摸了摸妹妹的头:“小烟烧糊涂了,说的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一样。” 盛烟安静呆在盛序安怀中?:“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一日。”盛序安温声说:“大夫说是风寒入了体,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下着雨,是淋雨了吗?” 盛烟摇头:“不记得了。” 盛序安温柔一笑:“那看来是真的烧糊涂了。” 盛烟声音很低地说着:“哥哥,我做了好多好多个梦,梦见、梦见你?了。” 盛序安一只手从丫鬟手中?接过白水,递到妹妹唇边:“小时候我也经常梦见小烟,梦见小烟从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长成了书中?窈窕的女郎,我逢人便说,看,那是我的妹妹。不过那时哥哥不能?同别?人说,唯一知道情况的两个,他?们都嫉妒我有个妹妹。那些年我们为烟烟准备了不少礼物,都放在长安的府邸中?,这一次不方便带来。其中?一个哥哥还说日后定要上门提亲。” 盛烟难得听哥哥说如此“不靠谱”的话,她垂下头:“不要。” 盛序安温声道:“哥哥自然没有答应,我们小烟要嫁也是要嫁自己的心上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还是摇着头,轻声说着“不要”。 盛序安只以为盛烟是在拒绝他?前面?的话,他?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无聊吗?哥哥去给?你?拿一些话本?子,或者去书房里面?拿几本?书,哥哥念给?你?听。” 盛烟轻轻摇了摇头,状似无意说道:“前几日好像在府中?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向着哥哥院子的方向去的,哥哥,是谁啊?” 盛序安温声说:“外面?铺子的管家。” 盛烟低声应了一声:“那难怪我不认识。” 良久之后,盛序安出去以后,盛烟将自己藏进了被子。她望着被子里面?漆黑的一片,开始明白,原来对着她说谎,哥哥也是信手拈来。 盛烟眼?前淌过上一世谢云疏摆在她面?前的证据。 几封书信,几本?账本?,还有一枚盛家人才知道的信物。她垂上眸,却?没有睡觉,只在心中?数着绵羊,一只,两只,三只九十六只二百三十七只。 她像是逃避一般不想再做梦。 * 书房内。 谢瑾翘着腿,见到盛序安回来,无奈道:“怎么不能?让我去见妹妹?” 盛序安轻“呵”了一声,声音温润:“是你?妹妹吗你?就叫。” 谢瑾撑着脸,一双狐狸眼?中?含着笑意:“你?都替她收下我定婚玉佩了还不能?是我妹妹呀。” 盛序安说起?这个就来气,他?冷冷看了谢瑾一眼?:“当初你?给?的时候不说,后来我一知道不就还给?你?了吗,小烟不知道这个事情,你?别?去她面?前胡说,她有自己的心上人。” 谢瑾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轻声道:“你?都不让去见小烟妹妹,她都不认识我,我拿什么胡说,我昨天?去偷看了一眼?回来都被你?说了半个时辰,也就鹤生” 月白色长袍的青年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原本?还算欢乐的氛围多了一分?死寂,盛序安轻声说:“以后别?去,昨天?她看见你?了,日后总会在长安相见,再看见我不好解释。” 谢瑾声音也低了下来:“好。” 两个人安静了良久,谢瑾望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轻声道:“心上人,指谢云疏吗?” 盛序安不想应,但还是说:“是,所以我们的计划得改改。” 谢瑾收回眼?神,脸上也多了一分?认真:“那两位态度很奇怪,我此次也是因为这个而来,他?们好像没有让谢云疏继位的意思,我在想,是不是他?们查出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事实真如我们所想,鹤生是谢云疏害的。” 盛序安眼?眸中?多了一分?迟疑:“不像,我从前也觉得像,但是这一年谢云疏都在江南,一次都没有回过长安,如若他?真的是为了皇位下手,如今大越国的皇子只有他?一人,他?为什么还要留在江南。” “而且”盛序安声音沉重:“那一位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如今朝中?闹成那样,还不宣布储君,还让谢云疏留在江南。” 谢瑾也沉默了。 鹤生一出事,他?们便派出了所有的势力探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谢云疏,这个自幼时便被驱逐出京城的二皇子。 但一年过去,他?们还是没有寻到确切的证据,谢云疏也没有一点夺位之心。很快,谢瑾又?在心中?更改了“夺位之心”这四个字,谢云疏本?就是皇子。 只是谢瑾望向盛序安,心中?叹息,他?太了解序安了。若是鹤生还活着,圣上薨后,作?为太子的鹤生登基,序安定会好好辅佐,日后成为一代名臣事迹流传千古。 但如今鹤生死了,以序安对皇家的厌恶,恐 谢瑾拿出棋盘:“来,我们下棋。” 书房内凝滞的气氛才被打?破,盛序安声音中?多了一分?无奈:“这把下了,你?就输我五千三百七十一把了。” 谢瑾率先走了黑棋:“你?一定赢?” 盛序安将一颗白子下了下去,顺带提醒:“第二颗子别?下你?上一次下的地方,换一处,下那里你?今日要输我十子。” 谢瑾手立马改了方向。 * 盛烟数到第九百三十一只绵羊时,还是睡着了。 槐花看着出现在自己房中?的玉苏,没有多惊讶:“公子让你?来的吗,他?怎么不自己来?” 玉苏抱着剑:“公子说外面?下着雨,他?身?上带着寒气,怕会传染给?盛烟。” 槐花一副了然的模样,轻声道:“烟烟无事,大夫说只是风寒入体,让公子别?担心。明日应该不下雨了,公子可以明日来看烟烟。” 玉苏垂下眸:“公子这几日来不了。” 槐花也没有怀疑,也没有继续问:“那我会照顾好烟烟的,让公子放心。” 玉苏点头,看向裹着被子发抖的槐花,走的时候将窗户关上了。 * 回到小院,玉苏沉默地守在书房外。 淡淡的血腥味从里面?蔓延出来,玉苏握紧剑,随后又?松开。 过了两日,长公主?薨了的消息从长安传来,一路传到江南,盛烟听见时怔了一下,随后咬了一口手中?新鲜的糕点。 明明还很热,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堵 可能?因为她的病还没有好全。 长公主?死了? 一杯茶被槐花递到了盛烟眼?前,盛烟回神了一刻,轻声道:“谢谢槐花。” 槐花望着盛烟苍白的脸,小声道:“再吹一会风就要回去了,虽然大夫说已经好了,但是看脸色还是要静养,烟烟这段时间生了好多病,要好好养身?体。” 盛烟应声,她这一世的身?体的确比上一世要差上不少,光人晕倒就已经晕倒了四五次了。 一直到拿出谢云疏布置的功课,盛烟才想起?来,谢云疏这两日都没有来见她。 她想起?长公主?的事情,捏紧了手中?的书 是谢云疏做的吗? 长公主?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杀了长公主?。盛烟想着上一世的事情,想来想去,却?只能?记起?来云瑶郡主?一生未嫁,为那个她已经记不住名字的影卫守了一生的长思灯。 她放下手中?的书,再过半月,就是谢云疏第四次去佛寺的日子了。 快了 * 接下里的几日,盛烟将之前谢云疏留下的功课都做完了。 槐花说想去看看柿子树,盛烟就带着功课同槐花一起?上门了。小院外,玉苏抱着剑站在门口,见到她们怔了一下,随后开口:“你?们怎么来了?” 槐花眼?睛一抬:“什么话,我想柿子树了何时不能?来。” 玉苏翻了个白眼?:“第一次听说一个人想一棵树的。” 槐花哼了一声:“就想就想。” 盛烟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微微向旁了一点,待到槐花说完之后,她轻声道:“谢云疏呢,我拿来了前几日的功课。” 玉苏半垂着眸:“不在,出去了。” 盛烟一怔,槐花开口:“那我们在院中?等公子回来吧,烟烟,你?身?体才好,进去坐着。” 玉苏迟疑了一下,没有阻拦。 盛烟再柿子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玉苏给?她端来了热茶和点心,而后又?给?她拿来了几本?书。 盛烟望着小院,谢云疏一人独自在这边住了快一年,但什么都没有添,一切就像他?们原来那样。 她翻着书,茶杯不知如何倒了下来,她的手指被烫红了。 槐花在一旁道歉:“烟烟,我刚刚只是想打?掉这个叶子,我看看手,红了,我去拿药膏。” 才说完,槐花已经向放着药箱的屋子去,打?开门的那一刹那,盛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 像像血。 她才望过去,就看见玉苏手中?提着一只被割喉咙的鸡,槐花此时恰好从里面?出来,看见了立马尖叫:“玉苏,你?杀鸡是要干嘛?” 玉苏那把不知道取了多少人性命的剑被他?收起?来,鸡也垂着脖子不再挣扎,他?挑眉:“炖汤啊。” 槐花掐了掐眉心,不远处的盛烟明显也想起?来了,微妙地转过了头。 上一次玉苏炖汤,除了没有用膳的谢云疏,他?们三个人都倒了。十天?,整整十天?,他?们吃什么吐什么。 槐花将手上的药膏放在盛烟身?前,轻声道:“烟烟,你?自己抹一下手。”然后一把将玉苏推进厨房,关上门。 鸡被玉苏随意地丢在地上,流出长长的一道血痕。玉苏用布擦拭着剑刃上面?的血,随后将剑放回剑鞘,做完一切后,他?对上了槐花泛红的眼?。 槐花抓着他?的衣袖,哭了出来:“公子怎么回事?” 二十九 玉苏抱着剑, 脚踹了一下地上的鸡。 “无事,旧疾犯了。” 槐花憋着自己的声音,红着眼道:“何时有的旧疾, 我怎么不知道??” 玉苏收回脚,声音一如寻常:“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公子的事情公子如若不想告诉何人,何人会越过公子知道?” 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疑惑, 谈话中,眼神望向了门外。 槐花捏紧的手突然松了,眼眸落下一颗泪, 轻声道?:“烟烟也不能知道?是吗?” 玉苏看着关紧的门,躬身用抹布包起已经没了气息的鸡,随口说着:“嗯,所以别?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槐花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手无端地有些颤抖, 脑海里面全是适才看见的场景 她垂下眸,轻声问:“公子的伤要什么时日才能好?” 玉苏怔了一下:“大夫说无事,只是看上去严重了一些。你也看见了, 身上其实没有什么伤口, 昏睡不信,不能见风, 所以血腥味浓了一些。你也不用太担心?,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公子应当会提前同盛烟说的。” 这些话槐花一个字都不信,她看不懂公子, 也看不懂烟烟。 槐花看着桌上的鸡,到底缓和了语气:“你别?给公子熬汤, 我怕公子病得更厉害。” 玉苏点?头。 说完,槐花抹了抹眼睛就出去了。她在门外站定一瞬,向着石桌的方向走去,伸手挽住一旁的盛烟,轻声道?:“看完树了,烟烟,我想去吃品盛阁的桂花糕,好久都没有吃了。” 盛烟自然应下,她看了紧闭的屋子一眼,应声:“走吧。” * 房间内。 谢云疏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 玉苏进来,将?窗户又关严实了些,不让光和风透进来一分。明明是白?日,屋子里却?同黑夜无异,只燃着一只油烛,泛着微微的光。 走近床一些,淡淡的血腥味便涌入鼻尖,但奇怪的是,床上的人身上并没有伤口。玉苏想起大夫不断的摇头,握紧了手中的剑。 长安那边的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完了,但是公子公子的身体?似乎有些撑不住了。这已经是第?三次陡然的昏迷了,第?一次不过一刻钟,第?二次不过一个时辰。 这次是第?三次,已经半日过去,无论如何都唤不醒。床上的公子虽还有呼吸,但却?很微弱,看上去也不像有意?识。 玉苏垂下眸,走出房门,房间里面的气氛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常年萦绕在死牢中的幽寂感。 他想到了一人。 * 盛烟同槐花用完点?心?,回到府中,已是黄昏。 两人一起从侧门回去,其中途径一大片桃林,盛烟才发现原来府中有这样?一番景色。七八月正是桃子结果的季节,盛烟和槐花看着树上满满的桃子,拿了一个竹筐来准备装一些。 盛烟在下面扶着梯子,槐花爬着梯子上去,两个人很快就摘了满满的一筐。 “烟烟准备用桃子来干嘛?”槐花努力装作平常的模样?,只眼尾留了一些残余的红,她都想好了如若烟烟问起,她就说桃毛进了眼睛。 但盛烟似乎一直没有看见,注意?力都在桃子身上,槐花不由松了一口气。 盛烟看着满满一筐的桃子,掰着手指:“酿酒,做桃干,做冰碗。” 槐花蹲下身,同盛烟一起看着桃子:“桃干和冰碗我会,酿酒有许多种?法子,烟烟想怎么酿?” 盛烟轻声说出了上一世盛序安教她的法子。 槐花听着轻笑道?:“那烟烟以前酿过酒,听起来好像很熟练,嗯我将?东西记下来,先?让下面的人去准备,我们明日去酿酒。” 盛烟手怔了一下:“应当要再往后推一天,明天谢云疏要去佛寺。” 第?四次了。 槐花想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尚在昏迷的公子,轻声道?:“这样?,那烟烟这次要同公子一起去吗?” 盛烟点?头,她本来也要去佛寺。 槐花轻声“啊”了一声,表示听见了:“好,那我们酿酒的日子往后推一天,桃干倒是今天就可以做,和做柿子干的方法差不多。” 盛烟应声,后面两个侍卫上前将?桃子抬到了她们院子中。 晚上。 盛序安过来了。 听说盛烟白?日去了谢云疏的小院,他不由问道?:“如何,听说小烟没有见到人。” 盛烟眼眸一抬,轻声道?:“哥哥,你还说我。” 盛序安假装听不懂:“什么?” 盛烟放下手中的东西,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哥哥又没有通天眼,怎么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连我见没见到人都知道?了。不仅如此,还来我面前说,生怕我不知道?一样?。 ” 盛序安摸了摸妹妹的头:“是担心?小烟的安全,这不是告诉小烟了吗,若是小烟不喜欢,哥哥不派人跟着就是了。” 这样?的对话上一世不曾有过,上一世这两年,她沉浸在谢云疏死亡的悲痛中,对这一切不太在乎,任由哥哥按照心?情来。 但是,这一世。 盛烟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抬眸望向盛序安,两个人眼神相?对,她开口:“我不喜欢,所以哥哥不要再派了。我身边已经有暗卫了,已经足够保护我了。哥哥每日要忙那么多事情,不用再多为我操一份心?。” 盛序安自然听出来了,温声笑笑:“好,哥哥以后不打听了,我看见院子里面那一筐桃子了,小烟是准备做什么?” 盛烟的回答同白?天如出一辙:“酿酒,做桃干,做冰碗。” 说话之?间,她轻轻望着盛序安的眼睛,果不其然捕捉到了青年眸中一瞬的凝滞。 随后,她耳中传来哥哥温柔的笑声:“酿酒吗,那哥哥可以同小烟一起,酿好了我们把酒埋在地下,待到烟烟出嫁的时候再挖出来。” 盛烟轻声说了一句“不要”,随后不经意?问:“哥哥从前也酿过酒吗?” 从前,自然是指在长安。 盛序安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轻声道?:“嗯,从前酿过,也是酿的桃子酒。” 在盛烟好奇的目光中,盛序安不由自主多说了一些:“每年都会酿一些,只是酿的不多,也没有埋到地下,要不然到时候去了长安哥哥可以带小烟去尝一尝。” 盛烟弯着眸:“在外祖家中酿吗?” 盛序安自然摇头:“不是,那样?太麻烦外祖府中的人了。哥哥买了一座宅子,里面全种?着桃树,一到了时节上面就都桃子。一般是在那个宅子里面酿酒,酿的也不多,偶尔同友人聚会时就饮完了。” 盛烟轻声应着,盛序安摸了摸她的头:“日后去了长安,哥哥带小烟去看,三四月的时候桃花全开了很美。” 盛烟在心?里为哥哥补充。 那座宅子里面还有一片湖,上面是一座窄窄的石桥,里面喂养着数不清的锦鲤,从桥上往不远处看去,就是那十?里桃林。 她前一世去过的。 那时她因为落水流言的事情心?情不好,哥哥说新给她买了一处宅子,里面有好多好多的桃树,等到了时节,她们就可以一起摘果子酿酒,还同她讲爹爹娘亲从前的故事,讲了许多许多。 所以还是在骗人呀。 盛烟挽着盛序安的手,认真地听哥哥讲着长安的事情,她眨了眨眼,已经不知道?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了。 上一世哥哥同她说,那是为她新买的宅子,可实际上早就有了不是吗,远不是她去了长安才有的,听哥哥的口吻,应当已经许多年了。 她静静地听着,许久之?后,轻声说了一句:“哥哥,我们真的不能永远留在江南吗?” 盛序安一时无言,无他,只因为这个事情盛烟已经说了很多很多次,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听妹妹轻声说着。 “江南很美,天气也很好,虽然偶尔雨下的有些多,但是夏日不算太炎热,冬日也不算太严寒。哥哥身体?不好,呆在这样?气候好的地方,对身体?有好处。这里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不想离开,不想去什么长安,我也不想哥哥离开,既不想同哥哥分离,又不想哥哥卷入长安那边的风波。哥哥,我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我知道?长安那边的形势远比江南复杂,即便是哥哥卷入其中也不能全身而退,哥哥,为什么不能留在江南呢。” 盛序安低声道?:“小烟,你没有去过长安,无需如此害怕和厌恶。你要相?信哥哥,哥哥答应你,如若日后你去了长安还是不喜欢那里,哥哥不会强行将?小烟留在长安,好吗?哥哥没有强行让烟烟做过任何事情,对吗?” 或许是这个问题已经拉扯过很多次,盛烟几乎是听见的下一瞬就问道?:“那哥哥呢?” 盛序安没有说话,这便已经是答案。 盛烟想,哥哥的确没有强行让她做过任何事情,可她真的很想强行让哥哥留在江南。 但她劝服不了哥哥,也想不出法子。 她无法拿着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咙,说哥哥如若你离开江南一步我就用匕首割开皮肤,她清楚地明白?,她不能。 她能用爱困住哥哥和爹爹,但不能用自己的性?命。 盛烟一时间有些无言,她在盛序安的面前埋下头,轻轻地将?自己的脸掩住,不想表露出自己眼眸中过于?复杂的情绪。 盛序安轻轻摸着她的头。 像是安抚。 一直到盛序安走后,门从外面被关上,盛烟才抬起头来,露出那双沉默的眼,她唤出来暗卫,轻声吩咐道?:“你们去一趟长安” 暗卫走了,消失在夜色中,盛烟却?有些睡不着。 她不知道?她是想确认什么,但是事情好像一步步在往那个方向走。 她知道?自己是在为难哥哥,无论哥哥是否有那些心?思,为了她留在江南放弃仕途都实在是强人所难,哥哥拒绝实属正常。 但 盛烟想着那些谎言,谢云疏的,哥哥的,两个人的谎言交杂在一起,成为一片浓雾,成为那个她不愿意?细想的梦,她被困在其中,却?又始终被隔离在真相?之?外。 为什么都要骗人呢? 那日入睡之?前,盛烟如何都想不明白?。 * 隔日,盛烟没有等到谢云疏,只等到了玉苏。 玉苏淡声道?:“公子有些事情要忙,如今不在江南,佛寺需得等到下一月才去。”说着,玉苏拿出了一封信递给盛烟。 盛烟打开,里面的确是谢云疏的字迹,上面说的意?思也和玉苏说的差不多。 她应声,捏紧手中的信。玉苏要走时,盛烟轻声道?:“他有说何时回来吗?” 玉苏摇头:“没说具体?时间,大抵是半月后。” 盛烟便没有再问了,她收了信进府,一旁的槐花深深地看了玉苏一眼。玉苏挑眉,没有理会。 于?是一下午,盛烟就看见槐花刺绣将?自己的手刺到了四五次,槐花手指又一次出血时,盛烟上前从槐花手中拿下帕子和针线:“怎么了槐花,昨日没有睡好吗,你看着精神不太好。” 槐花摇头,轻声道?:“没有,就是在走神。” 盛烟见问不出来就没有问了,只是收走了槐花的针线和帕子:“那你别?绣了,若是无聊,去书房中寻一些话本子。” 槐花点?头,转身出去了。盛烟看了一眼槐花的背影,轻声道?:“流光。” “流光”从不远处出来,盛烟轻声吩咐:“去看着点?槐花,她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 “流光”点?头,从暗影中退下。 盛烟望着“流光”,眉心?微蹙,是她的错觉吗,她总觉得这一世的流光和上一世的流光不太一样?。不过很快,她就揉了揉自己的额,可能是她多心?了,毕竟她一定意?义上也改变了流光的命运轨迹。 上一世,流光初见她是掀开棺材的盖头,这一世却?被她派去了长安,有些许不同也是寻常事。 * 十?日后。 玉苏看着转醒的谢云疏,上前道?:“公子。” 谢云疏垂着眸,脸色苍白?如纸,声音低哑:“我昏睡了几日?” 玉苏垂头:“十?二日。” 谢云疏倒也料到了一些,微弱的烛光洒在他的脸上,如玉之?中多了一抹消瘦。他静静地思索着,良久之?后,轻声道?:“同她说了吗?” 玉苏点?头:“按照公子从前的吩咐,口信带到了,信件也带到了。” “她可有说什么?” 玉苏如实回到:“询问了公子何时回来,属下说约莫半月后,其他的就没有了。” 谢云疏一怔:“长安的事情如何了?” 玉苏将?一旁整理好的东西拿过来:“皇后已经查到了一些当年的事情,但是不太愿意?信,还在寻那两大世家的旧人求证;圣上已经病入膏肓,太医都说可能活不过这两年了;圣上病重的消息同样?传到了皇后的耳中,皇后昏倒了一次,但是醒来之?后也没有去看圣上。” 谢云疏接过玉苏手中的东西,一边轻咳,一边翻看着。 看到一张时手指顿了顿,玉苏看见,解释道?:“是十?日前的事情,盛烟派了两个暗卫去长安查探桃林的事情,公子没有醒,属下没有妄做决议。” 谢云疏迟疑了一下,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些,恍若暗室的屋内多了一抹光。 谢云疏依旧咳嗽着,玉苏始终站在一旁等着吩咐,良久之?后,玉苏听见青年的声音:“帮她查,她要查什么,日后都莫要再阻拦了。” 玉苏停在那个“帮她查”上面,出声:“若是有旁的人阻拦” 谢云疏淡声道?:“除了便是。” 玉苏领了命应声,出去了。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大片大片的光涌了进来,谢云疏坐在床榻上,望着不远处桌上那一盏烛火。 玉苏没有关门,甚至将?门又打开了些,又走到外面,将?窗户全部都抬了起来,谢云疏从始至终都很安静地坐在原处。 屋子里面全然亮起来时,青年缓缓地直起了身,他望向外面的柿子树,有着夏日独有的过分葱绿的叶。 “咳” * 盛烟是在两日后知道?谢云疏“回来”的消息的。 那日“流光”回来同她说,槐花出府去了小院,见了玉苏。盛烟只以为槐花是相?见玉苏了,就没有再细问。 半月下来,她手中的功课早就写完了,她想着明日去将?功课拿给谢云疏,顺便问一下这半个月他去了何处。 黄昏时,她派去长安的两个暗卫回来了,与之?一起带回来的,是上一世她见过的一些信件。 暗卫将?东西交给她,她让人先?下去,黄昏的光映出她的背影,她良久站立在原处。手指划过信件上的东西,明明是记忆中不起眼的部分,这一刻却?觉得分外的熟悉。 这里面有几封,她前世便见过。 暗卫打探上来的信息说,那片庄子里面最开始没有桃树,是十?三年前,哥哥先?买下了庄子,随后才种?的十?里桃树。 那自然哥哥上一世同她说的那些话就都是假的。 可只是一个宅子,为什么要骗人呢? 盛烟打开手中另外的东西,手指有些轻颤,她有些不敢看,黄昏的光渐渐变得黯淡,太阳已然落幕,月亮开始高?悬天空。盛烟坐在桌子前,看着桌上摊开的书信。 有些熟悉,有些不太熟悉。 她轻声将?暗卫唤了出来,指出了几个大臣的名字,让他们去查一查。 暗卫应声,下去了。 盛烟将?桌子上信件都收起来,随后到了火盆旁,将?每一封都烧干净了。或泛黄,或雪白?的信纸,最后都变成了一团什么都看不出的灰。 盛烟望着那团灰良久。 * 小院中,书房内。 玉苏禀告着长安的事情,最后添了一句:“她又派人去了长安。” 谢云疏倒不算讶异,轻声道?:“还是如从前一般。” 玉苏点?头:“是。” 门被轻声关上,谢云疏放下了笔,他抬眸望着窗外的月亮,也看了良久。 * 暗牢中。 林穗蹲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三个石子,她面无表情地丢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将?石子全部踢开,躺在了一片枯草上。 她垂上眸,只有很远处有微弱的烛光。 * 七日后。 盛烟再次见到了回来的暗卫,暗卫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厚厚的一叠,她面无表情地接过,让暗卫先?下去。 两个暗卫下去了,盛烟看着手中的一叠东西,先?没有看,而是翻开了一旁的经书,认真地临摹了一遍。 她已经许久没有抄写过经书了,这一次抄的时候比从前慢了许多。 她将?经书最后一章抄完时已经到了深夜,盛烟起身将?抄写好的经书收起来,随后拿出了白?天暗卫交上来的东西。 她拆开袋子,里面的东西露出来。 盛烟其实没有想到两个暗卫能够查到这么多,方方面面都如此周全,让她连一分侥幸都不能有。 东西被她摊在桌子上,她又认真地看了一遍,一直到看完,她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情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适时下起了雨,盛烟被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得有些冷,她起身想要关窗户,整个人却?恍如被死死地钉在了凳子上 良久之?后,盛烟颤了颤眸,一滴泪从眼中滚落。 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盛烟用八个字形容桌上这一份“证据”。 她哽咽地垂下头,烛火被外面的风吹灭,她将?所有的“证据”都压在自己手下和脸下,泪水顺着她的脸滑落洇湿宣纸上的字迹,墨痕染开。 上一世的一幕幕开始在她脑中回放,谢云疏抓着她的肩膀,凝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盛烟,盛序安意?图谋反,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 她现在知道?了。 盛烟泣不成声,窗外的风不停地向她吹来,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雨,狂暴的雨声中,风似乎要将?她的脸,她的手掀起来,让这些已经可以称之?为“罪证”的东西飞得漫天。 盛烟用手将?所有的东西都压住,风雨混着暗色在她身后,她惶然地去翻前一世的记忆,真真假假杂在一起,她已经完全分不清。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骗人? 为什么都要当骗子? 为什么都要骗她? 他们明明是她最亲近的人,但为什么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她要怎么相?信呢,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相?信。 谢云疏处处骗她,哥哥也处处骗她。 她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的梦境,所以梦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些在她心?里堆起来的仇恨,究竟又有多少真,多少假,又有多少又是谎言的产物。 窗外大雨滂沱,盛烟哭成一团,但始终没有松开压下那些“罪证”的手。 风打着雨,窗打着墙,盛烟眼泪洇湿了信纸,已经熄灭的微弱的烛火在飘忽闪着,盛烟伸手将?所有的信纸死死按住,柔白?的手上显现出了青筋,她站起身,有些摇摇晃晃,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改变的坚决。 她走到火盆前,躬身跪下,就像前世跪在父兄的墓前。 在窗外漫天的风雨中,她吹亮了本就倏忽的蜡烛,火光被风吹着向她迎面而来,她没有避开,可到底火光没有扑到她脸上,她将?其中一封点?燃,放到了火盆中,火光很快变大,像白?日一样?,又被风吹得越发扬起。 一封,又一封,很快,她手上就只剩下最后一封。 她眼眸滑落泪,手指颤抖地将?最后一封递出去,信纸很快消失在一片火光中。 良久之?后,适才被她吹亮的蜡烛熄灭了,火盆里面的最后一丝火光也消失了,风从外面吹来,鬼哭狼嚎般,少女安静地跪坐着。 一直到半夜,盛烟才从地上起来。 她洗了洗手,张开嘴的第?一瞬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她唇轻轻张着,半刻钟后,轻声道?:“烛。” 名为“烛”的暗卫出现在她身前,盛烟开口,这一次发出了声音。 她听见自己说:“将?这半月以来查到的东西都销毁掉,不仅给我的那些,所有能够查到这些东西的人、物,都去处理干净。” 烛应声,出去了。 外面风雨依旧未停,说出那一句话后,盛烟良久都没有动作。 终于?,她起身,缓缓走到窗前,明明没有一丝光亮,但她就是能够看见院子里面瓢泼的雨,记忆中,上一世她死之?前也是这般。 她抬起僵硬的手,关上窗,像是关上心?里最后的犹豫。 她想,她不该查的。 她又想,她还是该查。 哥哥留下如此多漏洞,她派出的两个暗卫都能查出这么多端倪,她能查出来,那旁人也可以,她查了,还能帮哥哥处理得干净些。 是,哥哥妄想夺位,是,哥哥狼子野心?。 所以呢? 盛烟眼眸中没有一丝光,她背着关上的窗,难道?哥哥妄想夺位狼子野心?她就能放弃哥哥吗,就能看着爹爹和哥哥像上一世一样?去死吗? 盛烟觉得自己不能。 她手颤抖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冰凉的茶水涌入她的口腔,润湿她干涸的唇,她恍若未觉其上的干裂,饮了一口又陡然放下。 她脸上满是泪,不知道?杯中的水为什么会这么凉。 从唇角流下,滑入脖颈,最后停留在那颗已经不知道?如何在跳的心?中。 她想,她没有做错。 她选过谢云疏了,如今再选一次,她选哥哥和爹爹,这很公平。 但为什么,盛烟抬手停在自己的脸上,冰凉的泪像外面的雨,电闪雷鸣间,她蹲下身抱住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都要骗她,谢云疏如此,哥哥也如此。 她要信谁,她能信谁,她只能信自己。 即便哥哥妄想夺位,上一世爹爹死在凯旋的路上是事实,哥哥死在回来的路上是事实,谢云疏没有因为她对爹爹哥哥心?软一分,那她也不行,她也不要心?软一分。 盛烟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是,她应该这样?做。 即便哥哥意?图谋反,但谢云疏害死了哥哥和爹爹是事实,她不能,绝对不能。 那一晚盛烟怎么度过的她已经不知道?了,因为隔日她就发起了高?烧,意?识模糊之?间,她只听见槐花不住担忧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却?又陷入那一片梦境。 这一次,她没有走入梦境,只是闭着眼站在梦境外,始终不去看。 既然不知什么为真,什么为假,那她就都不看。 看了也不会改变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有什么必要做。她不想看,于?是梦境里就蒙起了一层雾。 梦境外,盛烟闭着眼,额头淌着汗,槐花一遍一遍地换着帕子。 盛序安担忧地看着妹妹,询问着一旁的大夫:“只是风寒吗?” 大夫应声:“回盛大人,只是风寒。” “那为何如此频繁?”盛序安蹙眉。 大夫迟疑一瞬,摇头道?:“老夫也不是很明白?,小姐身体?似乎是要比旁人虚弱些,或者称之?为‘体?弱’,只能调养调养让身子骨养的好一些,几副药彻底根治是做不到的,不可过于?急躁。” 盛序安望了一眼昏睡的盛烟:“大夫您开药,药材无所谓,您往最好的开。” 大夫摇头:“不是药材的问题,公子看着也明白?几分医术,当知道?药材合适最好,贵重其次,不是老夫不尽力,是小姐的身体?情况只能如此,大补也是不合适的,小姐的身子受不住,以后还是要注意?些。” “平日房间内注意?通风,但昨日那么大的风雨,一定要管好窗户,不要让寒风吹了进来。还有不要惹小姐较大的情绪波动,一喜一悲,都极容易导致生病。” 盛序安一一记着,青笛随着大夫下去抓药。 槐花将?用过的热水端出去,盛序安坐到了妹妹床前,他握住妹妹的手,因为高?烧,被他握住的手泛着滚烫的热意?,盛序安想起前几日同妹妹的“争吵”,垂下了眼眸。 是因为去长安的事情吗? 之?前几次也是,他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这么不喜欢长安,但每一次被他相?拒之?后,妹妹看上去都不太好。 他望着盛烟,手背放在她的额头上,滚烫的一片。 即便发着高?烧,盛烟还是很安静,只是脸比平常要红上一些,身体?滚烫许多。 他轻声道?:“真的就如此不想去长安吗?可你不是喜欢谢云疏,虽这一年下来圣上还没有立储,但大越国的皇子只剩他一人,日后总还是要回长安的。” 他派人查了盛烟前十?几年的事情,他寻不到盛烟如此讨厌长安的缘由,他望着妹妹,轻声道?:“小烟,对不起” 其他的事情他都能让着她,但是这一件事情,不行。 爹爹才有一些音讯,回京之?后还不知道?京中局势如何变化,他还未查清鹤生死的真相?,他如何能应下妹妹这般话。 这些话他不曾对妹妹说过,他希望她能够自在快乐一些,那些恩怨情仇是他和爹爹事情,他不希望她卷入其中。 她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她喜欢谁,就嫁给谁。 谢云疏那里他背着她阻止了几次,但是只是试探,如若妹妹真的喜欢,他是不会真的干涉的。 他望着盛烟,轻声道?:“小烟” * 小院内。 “流光”跪在地上,将?所听见所看见的一切都如实招来。 玉苏抱着剑站在一旁,外面的一切同光一起被避在外面。谢云疏坐在书桌前,手边放着盛烟前些日交上来的功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流光”说到盛烟烧毁了那些证据,并让暗卫前去长安处理余下的痕迹时,玉苏听见公子很轻地笑了一声。 玉苏说不清什么感觉,屋内只有一方点?燃的蜡烛,柔和的光映在青年含笑的眼眸上。 谢云疏弯着眸,像是儿?时。 母后将?年幼的他关在漆黑的宫殿,里面没有婢女没有太监,他唯一能够见到的活物是一只小小的老鼠。 他为它取名叫“小老鼠”。 宫殿里面什么都没有,小老鼠也很饿,小老鼠还很笨,门上面那么大个缝就是钻不出去,于?是走投无路的小老鼠就总来偷吃他的饭菜。 他那时还小,也没有见过什么人,小老鼠也是头一次见。 见到小老鼠对他的吃食感兴趣,他就每日都会分一半给小老鼠。渐渐地,小老鼠也不怕他了,甚至会在宫人送来吃食的时候主动从角落钻出来。 他没有过朋友,那个小老鼠是他第?一个朋友,他每日都照例将?东西分给小老鼠一半。 他常常没什么食欲,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才用一些吃食来填饱肚子。 那时他尚小,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将?他关进黑黑高?高?无人的宫殿,父皇为什么三岁过后一次没来看过他,宫人为何看见他就满脸嬉笑。 没有人告诉他,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错误。 一日小老鼠用了他的吃食马上吐了白?沫的那一刻,他想,他生来就是一个错误。而错误,是不该存在的。 那母后为什么要生下他呢,他不明白?。 宫殿里面暗无天日,也没有蜡烛,偶尔他能够看见阳光从一侧没有关紧的窗户照进来。其实那一日小老鼠死后,他就不准备再用膳了。 应该是叫“用膳”吧,白?粥,咸菜,干饼。 他看着小老鼠的尸体?,耳边似乎听见了“吱吱”声,他觉得活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他死了母后应该还会省心?一些。 但是没等他饿上三日,没等他同小老鼠一样?彻底昏睡过去,他就见到了一个按理说不能见到的身影。 他那时已经饿的没有什么力气了,但还是按照夫子所言的行礼。 “兄长。” 光和谢鹤生一起从窗户进来,谢鹤生从上面跳下来,将?怀中的鸡腿、糕点?和茶水一并给他。他没有吃,甚至看着有些想吐,但是按照夫子教的礼数,他还是道?:“多谢兄长。” 那时谢鹤生也不高?,从高?高?的窗户跳下来时,发出巨大的一声响——听着就很疼。 谢云疏那时想,母后要责罚谢鹤生了。但很快,他又想,也不一定,母后很疼谢鹤生,也很爱谢鹤生,可能不会责罚。 他其实不是很愿意?将?谢鹤生唤作兄长,毕竟他始终没有明白?,为何他们两个都是母后的孩子,母后需要如此厚此薄彼。 母后将?谢鹤生教的很好养的很好,每次来给他送膳的小太监宫女闲聊时,他总是能够从他们口中听见谢鹤生的事迹。 谢鹤生今日又写出了一首多好的诗,谢鹤生今日又作了一首多好的词,谢鹤生今日又得了夫子如何的夸奖,谢鹤生再过两年就能够去外面巡查。 谢云疏总是能够听见很多很多关于?谢鹤生的消息。 黑暗的宫殿中,他曾和小老鼠面面相?觑,小老鼠偶尔对他“吱吱”两声。 后来,小老鼠死了,他望着小老鼠的尸体?,觉得活着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可就在那一刻,他快要将?自己饿死的那一日,那个别?人口中的谢鹤生,从高?高?的窗户上跳了下来。 谢鹤生给他带来了糕点?,茶水,还有一个他后来吃了一口就吐了满地的鸡腿。 还带来了什么呢? 大概是光吧,可能还是别?的东西,但是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那时望着谢鹤生,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有谢鹤生这样?的人,他们明明曾在一个母亲的肚子里,但他同生在黑暗阴暗中的他完全不一样?。 谢鹤生像是那一片光明的产物,他随着光一起来。 他唤他兄长。 后来他没有了会吱吱叫的小老鼠,但有了每次来都会摔下来的谢鹤生,就像是命运,他望着他,想着很久以前那些宫人口中描述的模样?,他想,谢鹤生真的是这个模样?的。 这个人,这个人是他的兄长。 他开始唤他兄长,不仅在口上,还在心?中。 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没有关系。 他觉得母后的偏爱是对的,比起他这般阴冷潮湿的人,谢鹤生好像的确会更好一些。温柔矜贵,心?怀苍生之?余,还担着他这样?一个被全部人抛弃的弟弟。 但是事情好像总是要比他想的要更坏一点?,他五岁那年,母后已经不想再在皇宫中看见他,即便是高?而黑的宫殿也不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走的那日,母亲也没有来见他。只有一个宫人走过来,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就要送他走,走去哪呢。 那宫人可怜地望了他一眼,说江南。 谢鹤生来送了他,他未曾想过那是最后一面。 谢鹤生是一个他这般的人都指摘不出任何错处的人,用一封封书信,和三岁小孩都不会喜欢的永远不合时宜的玩具,将?他从那处黑黑的宫殿牵了出来。 他开始拥有了自己的第?二个朋友,她的名字叫盛烟。 他的人生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呢,总归不是出生那一年,也不是离开长安那一年,可能是收到谢鹤生第?三十?封书信那一年吧,他算了算时间,又拥有了青梅,她的名字叫盛烟。 后来没有后来。 也算有后来。 后来,谢鹤生死了,盛烟死了,他独自活了十?年。 再后来就是现在,微弱的烛光下,谢云疏轻声笑了起来,青年一身浅青色云纹长袍,脸色苍白?如纸,眸光潋滟泛着泪,泪珠混着唇边的血从俊美的脸上滑落。 他望着黑暗之?中唯一的一点?光亮,像是看见了很久以前那个高?高?的漆黑的宫殿之?中的那只吐着白?沫的老鼠,他就是那只小老鼠。 站在角落,畏畏缩缩,不敢戳破真相?不敢表明身份也不敢拥有记忆,阴暗地将?全部的证据递到那个人身前——他的青梅身前,妄想自己能被选择一次。 她选择他死。 三十章 盛烟的病好转已经是几日后?。 其间谢云疏上门看望了一次, 这一次盛序安没有阻拦。 槐花从外面关上门,屋子里面只?剩下谢云疏和盛烟两人。谢云疏来的时间?不巧,盛烟正昏睡过去。 谢云疏垂着?眸, 平静地?看着?床上染了三分虚弱的盛烟。他伸手将她额边的碎发拂开,换了她额头已然变热的毛巾,从一旁拧了凉水,再重新放上去。 做完这一切, 他就没了旁的动?作,不再有一分逾矩。良久,他望着?昏睡中依旧蹙眉的人, 伸手想要为其抚平,在要相触的那一刻却又收了回来。 房间?里面安神香的味道很重,和上一世一样。 谢云疏没有久留,最?后?看了一眼就出去了。谢云疏出去时,槐花正同玉苏说?着?话, 见到他出来,明显想问什么。 谢云疏没有解释,从玉苏那里拿了盒子, 递给槐花。 “公子, 这是什么?”槐花一边接过,一边问道, 她自然不好当?着?公子的面打开。 谢云疏淡淡道:“打开看看。”其实也不是什么有用的玩意。 槐花打开不由?一怔, 木盒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纸, 是她和玉苏的卖身?契。槐花几乎是一瞬间?抬眸望向谢云疏:“公子?” 谢云疏淡声道:“嗯。” 槐花低声道:“里面有两张。”一张是她的,还有一张是玉苏的。 “也给你。”谢云疏平淡道。 槐花怔了一瞬, 弯着?眸望向一旁的玉苏,将?属于玉苏的那一张拿出来在玉苏眼前晃了晃:“诶, 公子说?也给我。” 玉苏翻了个白眼,不想同她计较,上前跟上了公子。 槐花抱着?盒子站在原地?,轻声哼了一声,也是早就无用的卖身?契对玉苏有什么约束力,但她还是将?其好好收了起来。 屋子里。 盛烟转醒的时候已是黄昏,槐花提了一嘴午后?谢云疏来过的事情,盛烟才醒,脑子有些乱:“走了吗?” 槐花:“嗯,公子知晓烟烟已经睡下了,看了一眼就走了。”说?着?,她拿出谢云疏带来的几本书:“公子说?烟烟卧床无聊时可以看,不是功课。” 盛烟接过一本,暂时也没有看的兴致,放到了一旁。 她起身?,外面又下起了小雨,盛烟望着?窗外的雨,有些犹豫,上一世这两年江南有下这么多的雨吗? 还在思索间?,槐花就上前将?窗户关上了,对上盛烟的眼睛,槐花语重心长道:“烟烟,大夫说?了,你身?子骨不好,下雨的时候不能开窗户。” 盛烟轻声道:“有些闷。” 槐花关窗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留下了一条窄窄的缝,回身?将?盛烟搀扶住:“烟烟,忍一忍,你身?体还未好。” “大夫如何说??”盛烟摸了摸自己额头?,温度已然正常了。 槐花轻声道:“大夫说?就是风寒,只?是烟烟身?子骨弱一些,所以高烧不断,日?后?多加注意就好了。” 盛烟应声,这和她预想的也差不多。槐花为她拿来一本书,恰巧就是谢云疏带来的,她翻了一页,发现的确不是什么功课,是些民俗故事。 有小姐,有书生,有狐妖,讲来讲去,脱不开生死,她心中生起了莫名?的烦躁。她闭上书,纤细的手指按在书封上,良久才松开一些力道。 槐花在一旁绣上次未绣完的荷包,这一次同上一次不一样,绣的很稳,没有刺到手。盛烟担忧地?看了一会,见槐花没有伤到自己,就移开了眼神。 微凉的风顺着?那道窄窄的缝隙滑进来,盛烟眼睛望着?关上的书,实际上却是在发呆。 这样一连过了几日?,盛烟的病好了大半,只?剩脸色比平日?虚弱苍白些。盛烟等着?派去长安的暗卫的回信,偶尔做一做功课,因为身?体的原因,玉苏教她射箭的事情暂时耽搁了下来。 谢云疏没有来寻盛烟,她自然也不会去。 之前他为她布置的功课没有全部做完,她有意耽误着?进度,不想再同谢云疏有过多的接触。 一日?,她还在做功课,槐花突然说?:“烟烟,明日?是不是到了去佛寺的日?子?” 盛烟持着?毛笔的手一顿,一滴墨就滴了下去,晕染开,一页功课废了大半,盛烟将?笔放到笔架上,收起已然被毁坏的宣纸,走到一旁用清水洗了洗手。 槐花顺势递过一张干净的帕子让盛烟擦拭,盛烟接过,回道:“好像是到了。” 被推迟了一个月的第?四次。 槐花轻声道:“也不知道这么难求的东西长什么模样,烟烟,你见过吗?” 盛烟摇头?:“只?是听说?过。” 槐花用手撑着?头?:“那等公子送给烟烟了,让我看一看,开开眼界。” 盛烟没有拒绝的道理,她下意识摸着?自己空着?的左手腕,顿了一下后?,又放下了手。槐花一早便注意到了她这个习惯,见状去梳妆台前打开一个红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玉手镯,走上前给盛烟戴了上去。 盛烟没有拒绝,另一手有意识地?摸上去,却只?摸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 隔日?。 盛烟同谢云疏一起去了佛寺。 马车上,盛烟将?这几日?的功课交给谢云疏,她没有花太多心思,她知道谢云疏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谢云疏什么都没有说?。 马车行着?,谢云疏突然咳嗽了几声。 盛烟递过去一杯茶,轻声道:“怎么了?” 谢云疏淡淡接过:“无事,昨日?受了风。” 盛烟这才看见谢云疏的脸色比平日?苍白不少,她轻轻蹙了蹙眉,将?他手中的她交上去的功课拿回来放到桌上:“不舒服便应该休息,让玉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才想说?让马车掉头?回去,就想起上个月已经耽搁了一次,她并不知道他何时离开江南,不能再耽搁下去。 谢云疏也没有让她说?完,轻声道:“无事,只?是偶尔会咳嗽两声。” 盛烟就没有说?话了,在她的对面,谢云疏闭上了眼闭目养神,盛烟的手按在桌子上的功课上,心中有一股说?不清的郁气。 她未曾想到她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谢云疏。 她清楚地?直到他拥有上一世所有的记忆,他在一步步做出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选择,但是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毕竟,她上一世赌输了。 盛烟其实能说?给自己无数个道理,但是在某一刻,她还是忽略不了自己内心的迟疑。但就像那些在火盆里面化为灰烬的证据一般,她始终有自己做下的决定。 她也闭上了眼,松开了手。功课被几本书压着?,风偶尔将?其吹起来一些,与之一起吹起来的少女额间?的发,在她的对面,青年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她。 他将?已经被风翻开的书重新归整,那些功课也一张一张经过他的手指 “公子,小姐,到了。”外面传来玉苏的声音。 盛烟诧异了一刻,因为“小姐”这个称呼,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从玉苏口中听过了,她被谢云疏扶着?下了马车。 远山寺外依旧是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盛烟同谢云疏混在其中,也只?是渺渺众生中的两人,她们?像其他人一样捐香火,燃香,被小和尚引着?去拜佛。 玉苏抱着?剑站在原处,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有个一片就是骗钱的道士吆喝着?:“算命,算命,十个铜钱一次,算姻缘算仕途算疾病,算命,算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寺庙内。 盛烟和谢云疏一起在佛像前跪下祈愿。 盛烟手中拿着?香,望着?面前的佛像,许久之后?,在心中轻声道:“信女祈愿这一世父兄能够一生平安顺遂。” 谢云疏依旧只?是淡淡地?上了一炷香。 * 盛烟和谢云疏出寺庙时,就看见玉苏一剑挑了一个道士的算命摊子,道士被那泛着?寒光的剑吓到转身?就跑,连十个铜板都不敢再要。 玉苏见他们?出来,一声不吭掀起了车帘,盛烟轻轻扫了一旁摆着?的破算命摊子,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看玉苏这模样,怎么也不是满意的答案。 谢云疏恍然没看见一般,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上,盛烟拿起一本书,轻声道:“今日?住持没有寻你下棋。” “以后?应当?都不会了。”谢云疏淡声道。 盛烟惊讶道:“为何?” 谢云疏沉默半晌:“上次忘了让上一局了,一日?下来他输了不知道多少子,说?我冥顽不灵,以后?便换个有缘人。” 盛烟轻轻笑了笑:“怎么能这般不讲道理。” 谢云疏没有附和,只?是将?那一叠功课整理好:“三日?后?我要回一趟长安,若是要急事,你便去寻玉苏。” 盛烟怔了一下,轻声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半月后?。”谢云疏将?手中的功课递给盛烟:“重新做,盛烟,认真些,之前是生病耽搁了,重新做不能再如此随意。” 这个事情无法?辩驳,盛烟点头?应好,良久之后?,她突然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回长安?” 谢云疏倒也直白:“见皇后?。” 盛烟轻声应了一声,别的又问不出来了。 他们?明明坐在一辆马车里,只?隔着?一张桌子,却恍若隔着?千山万水,迢迢。 她抱着?怀中的功课,又听见了青年的轻咳声,茶壶里面的水已经冰凉了,她想了想,没有再斟茶递过去。 端倪是何时显露的,盛烟已经不知,但好像不知不觉她们?就已经相顾无言。 爱,恨,怨,都变成淡淡的一片,化在江南朦胧的烟雨中。那一日?,盛烟站在盛府外看向谢云疏时,总觉得他在一片朦胧的雾中,同前世那片雾不一样,他眼眸平静,始终淡淡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迎着?八月的盛夏,她背脊发凉。 * 几日?后?,皇宫内。 谢云疏看了一眼颓然坐在高座上的皇后?,安静地?坐在了一旁。 殷娇望向他,望向这个十几年来她不曾倾注一丝关爱的孩子,哑声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谢云疏饮了一口茶:“恨。” 他望向殷娇,她坐在皇后?的高座上,双眸含泪地?望向他,看着?似乎终于有了一分他的母亲的模样。 两个人之间?隔着?高高的台阶,隔着?两世化不开的恩怨。 谢云疏开口的语气很淡,像是说?着?寻常的天气。 “自然是恨的,恨你厚此薄彼,恨你生而不养,恨恨很多,但是恨多了就没有意义了。我最?恨的是什么你心里应当?清楚,如若两年前我没有寻到你,同你承诺两年间?我会杀了圣上,完成你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复仇’,你会去寻谁,你心中明白。” 殷娇失声,她会去寻鹤生。 谢云疏眉宇间?有淡淡的疑惑:“明明你待兄长是不同的,明明你最?是了解兄长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你知晓这样可能逼死兄长,但你还是要这么做,为什么么母亲?” 他终于唤了她一声“母亲”。 殷娇说?不出来话。 谢云疏替她说?着?:“因为仇恨,因为你觉得圣上杀害了先皇,你觉得圣上欺骗了你,你要替先皇报仇。你明明有很多种法?子,但你偏偏选择最?不合适的一种。即便你从前知晓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兄长犯了何错,你要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殷娇终于开口了:“先皇是鹤生的生父,鹤生不该为他的生父报仇吗?” “那兄长自小认圣上为生父,为养父,为君,兄长为子,为臣,你不了解兄长吗,你揭穿身?世让兄长弑父弑君,兄长会弑谁?你自小用诗书将?谢鹤生灌成有翡如玉的君子,你觉得他会弑谁?” 谢鹤生会杀了自己。 这就是上一世他登上皇位之后?所寻得的真相。 他的母亲,用纲常、伦理、恩情、道义杀死了谢鹤生。 生恩,养恩,君臣,父子,在谢鹤生自刎的那一刻,凌驾在他被这个世道养出的潇潇君子骨之上。 谢鹤生是自杀。 而皇后?,他的母亲,在谢鹤生自杀之后?,掩盖了所有痕迹,将?其伪造成一场谋杀,派人去江南告诉他谢鹤生被人害死的消息,引他孤身?步入这个肮脏的局。 他那时给盛烟留了一封信,顺便将?玉苏和槐花都留在了江南,照料她。而他的母亲,扣下了那封信,也扣下了玉苏和槐花的命,上一世最?后?他问她为什么。 那时父皇已死,真相大白,她被关在一个荒废的宫殿哭着?笑:“遮掩痕迹,自然要遮掩干净。” 一场火,将?一切烧得都很干净。 他那时望着?她,出生之时产婆会剪一根脐带,像是在这一刻那根脐带才全然脱下。 他望着?她,看她一边笑着?一边哭着?,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东西给了她。 “我从父皇书房寻到的,我一直在想,父皇既然寻到了证据为何不将?证据交给你,但是现在我好像明白了,母后?,如若有来生,这一份证据我也会在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了的时候再交给你。” “你到底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从始至终都怨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索性不如更错。现在父皇已经死了,我不代父皇将?这些东西交给你,我代谢鹤生,我的兄长,你自小倾注了所有爱的孩子,将?这些证据交给你。兄长爱恨多人,爱父皇,爱我,爱林穗,爱苍生,但是他最?爱的人其实只?有一个——您,我的母亲。” 上一世,殷娇脸僵硬一片,颤抖地?打开。 这一世,殷娇跌坐在高台上,望着?下面眼中没有一分情谊的孩子。 殷娇颤着?声:“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提前同我说?,你明明一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他,他已经,谢云疏,我对不起你,但是他是你的父亲,你如若之前说?了,我便不会下了最?后?一幅药,谢云疏,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谢云疏垂着?眸,声音平淡:“我为何要说?,我三岁被你关在空无一人的宫殿的时候,他说?了吗?我五岁被你用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送去江南的时候,他说?了吗?他在我出生之前便拿到了所有的证据,有无数的机会用你坦白,他说?了吗?是,皇后?娘娘您有您的苦衷,圣上他有他的苦衷,你们?互相欺骗互相利用,可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殷娇唇颤抖着?。 谢云疏轻声笑了一声:“还是你想用捆谢鹤生那一套来捆着?我,皇后?娘娘,你应该比谁都知道这对我来说?没有用。” 谢云疏一生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说?完那一刻,他也没有觉得轻松。 他越发怨恨,就显得最?后?的真相越发可笑。 他上一世登上皇位,查到所有的真相时,笑了整整一夜。他不敢相信,竟然是这样的原因,铸就这可悲可笑的一生。 踏出宫殿的那一刻,谢云疏明白自己不会再来了,在里面活着?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恶心。 他也不会来了。 无论是皇宫,还是长安。 * 半个月后?。 盛烟从槐花那里听见了谢云疏的消息,与此同时,暗卫将?长安那边的消息带了过来。 她看着?房中的两个暗卫,让他们?将?做的事情一一讲述出来,想听听还有没有疏漏的地?方。暗卫讲着?,她听着?,听到最?后?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下去吧。” 没有什么纰漏,甚至在她的吩咐之外,暗卫所做的事情要比她想的还周到一些。盛烟玩着?盛序安给她的那块令牌,唤了一声:“流光。” “流光”从暗处出来,盛烟轻声吩咐了几句,“流光”退下去了。 * 有了上一世的教训,盛烟再没有给旁人绣过东西,平日?绣的一些荷包,帕子,一般就给自己用了。 她看槐花绣一个香囊绣了许久,格外精细,轻声笑道:“给玉苏的吗?” 槐花眼睛瞬间?凝住,手上的动?作直接停了下来:“我说?不是,烟烟也不信吧。” 盛烟弯着?眸:“自然信,槐花说?送给谁的,就是送给谁的,我都听槐花的。” 槐花放下手中绣的差不多的香囊,端了一杯凉茶,轻声道:“是给玉苏的,乞巧节不是过了,过了我送香囊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吧。” 盛烟一怔:“乞巧节过了吗?” 槐花点头?:“前几日?就过了呀,那日?我问烟烟要不要去街上,烟烟说?不去,我就自己出门了,街上很热闹,有很多男男女女,我还看见了之前船上那几位小姐,她们?身?旁有两三个郎君一起结伴。” 槐花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谢云疏,她看不懂烟烟和公子,她决定按照玉苏说?的不掺和。 盛烟应了一声,小声道:“我不知道。” 槐花将?窗户打开,带着?热意的阳光涌进来。 盛烟迎着?光看去,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记忆中江南总是雨日?,这般晴朗的天气算少有。 江南天气好,即便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屋子里面也还算凉爽。 盛烟起身?,走到槐花身?旁,外面的光映在两个人身?上。盛烟靠在槐花身?上,轻声道:“槐花,如若有一日?,我” 槐花认真看着?她,盛烟却没有再说?下去,她将?自己埋在槐花怀中,同阳光不同的温暖气息包裹她,槐花将?她抱住:“烟烟,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我都一直会在你身?边的。我要保护烟烟一辈子,嗯,还有下辈子。” 盛烟将?人抱紧,轻声“嗯”了一声。 槐花想着?那两张卖身?契,轻轻拍着?盛烟的背,她其实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于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去更明白一些了,那就这样吧,她一直呆在烟烟身?边。 公子没说?,但公子也是这样说?的。 * 本月后?,谢云疏第?五次去佛寺时,盛烟没有跟着?一起去。 如若每次都一同去,那她第?七次动?手的时候没去就太明显了,她在心中想着?。事情好像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盛烟也闲暇了下来。 谢云疏没有再给她布置从前那般多的功课,只?是隔几日?给她送过来一些书,偶尔是难寻的孤本,偶尔就是平常的诗文。 她不是很能够看完,槐花专门在书房中收拾了一个柜子,用来装谢云疏给她送过来的书,她没有阻止。 书越来越多,看着?看着?就满了一个书架。 于是槐花又收出了第?二个书架,只?是书没有从前送来的勤,槐花一连看了那个书架几日?,到底是没动?。 盛烟不在意这些,谢云疏这一段时间?很忙,她同他见面的次数寥寥。 偶尔她想,这也好。 是好的。 哥哥也变得很忙,盛烟不止一次在府中看见了谢瑾的身?影,可她都只?是看了一眼,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走过了。 她还是像从前一样给哥哥身?边安排着?人,安排十个能被找到七个,但已经够了。哥哥的行踪偶尔会被他们?报上来,她一般都不看,将?东西丢丢进火盆。 信件在火盆里面燃起来,会有淡淡的烟。 有时那烟向上升,盛烟一不注意就被呛到了,一日?处理好一切后?,伸手抹到了脸上的泪。她想,要不叫下面的人换一些好些的纸,这些纸烧起来太熏人了。 当?然,她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去吩咐。 槐花有一日?将?那个荷包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生气,她问槐花怎么了,槐花说?玉苏说?她绣的是鸭子。 盛烟轻轻笑了笑,槐花又说?:“公子那时也在,也没有帮我说?话,从前明明会帮我的。” 闻言,盛烟心想,那可能真的有点像吧。 但嘴上,她轻声道:“那玉苏真过分,我们?不送了。” 槐花更生气了些:“他不还给我,他说?没有见过这么像的鸭子,要收藏。” 盛烟便明白了,她弯着?眸,唇角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丝笑意。 槐花一边拿起针线说?“我定要绣个真的鸭子给玉苏那眼睛瞎了的人看看什么叫鸭子”,一边说?:“烟烟,过几日?公子好像就又要去佛寺了。” 槐花不由?感叹了一句:“好快呀,从前时间?有过得这么快吗?” 盛烟不自觉重复了一声:“好快呀。” 从前时间?有过得这么快吗? 盛烟不知道,因为她又开始做梦了,依旧是从前那个梦,她被一箭射死在父兄面前,这一次她终于看见了射箭的人,不是别人,是林姐姐 时间?似乎向前退了一些,后?面她倒在滂沱大雨中,一身?帝王袍的青年踉跄着?向她奔来,将?她抱在怀中,哭着?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而后?她看见了在那个时间?点算“死而复生”的哥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直做这个梦,但做着?做着?,她就想到了她上一世临死前看见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可能不是幻影吗? 盛烟对梦,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抗拒,但现在的茫然。 她坐在梦中娘亲的墓碑前,看着?前方谢云疏抱着?她哭的侧影,她伸手想去摸一摸谢云疏怀中的自己,手却一次一次穿过。 最?后?,她抬手抚上了谢云疏的脸,一瞬,两瞬,她的手从空气之中穿过。 她跑到不远处哥哥身?旁,手穿过了哥哥的长衫。 盛烟在哥哥身?边坐了下来,望着?哥哥,梦境将?一切做的如此真实,她甚至看见了哥哥左手食指上那道细细的疤。 盛烟想,这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 盛烟从梦中惊醒,几乎是一瞬,她掀开被子穿了一身?衣裳就向盛序安的院子跑去。穿过长廊,穿过院门,穿过房门,盛烟抓住了哥哥的手。 盛序安怔然:“小烟,怎么了?” 盛烟许久没有说?话,眼眸停在盛序安左手食指上那道小小的疤痕上。 她哑着?声音问:“哥哥,这道疤痕什么时候有的?” 盛序安顺着?她的眼神望去,沉思了一两秒:“应该是三年前,我想同厨房学一学如何熬汤,不小心被刀刃划伤的,小烟,怎么了?” 盛烟声音很轻,却在颤抖:“哥哥,我好像没有见过这疤。” 盛序安一笑,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了一个扳指,套在了食指上面:“白日?哥哥一般都戴着?扳指,只?有沐浴时才会将?扳指摘下来,适才忘记戴了。可能是扳指刚巧把疤痕掩住了,所以烟烟才一直没看见。” 盛烟还是说?着?那一句:“可我好像没有见过这疤” 盛序安只?当?盛烟是睡糊涂了,摸了摸她的头?:“好,没见过,只?是一道很小的疤,小烟没见过也很寻常,天已经晚了,回去睡觉好不好,哥哥将?你送回去。” 盛烟没有回答。 她望向哥哥,眼眸落下了泪。 可是哥哥,如若我从未见过这道疤,为什么梦中那个你会有? 那真的是梦吗。 31.32.33 三十一 盛序安还是将盛烟送回了房间。 盛烟眼神始终停留在他的手指上, 让他哭笑不得。盛序安只能再三保证这只是从前?不小心划伤的,一点一点哄着盛烟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面点着一盏昏暗的蜡烛,盛序安想了想, 去香炉中添了一些香。他将书房里面那些事情暂且放下,哄着盛烟入睡。 盛烟其实睡不着,她望着床边的哥哥,昏暗柔和的光打在哥哥如玉的脸上, 她从里面窥见同自己的三分相似,又开始觉得陌生。 怀疑是一颗种?子,眼泪是雨露。 盛烟闭上眼, 却不是困,只是倦。一股从未有?过的疲累涌上心头,盛序安轻柔的声?音还在耳畔,可盛烟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一直到她传出平稳的呼吸,盛序安将床帐放下, 转身轻声?离开,她都没有?一分睡意。她缓慢地睁开眼,入目黑暗一片, 她望着一望无际地黑, 心茫然地一寸一寸下坠。 她问自己。 如若那?不是梦,那?是什么呢? 她甚至无法对自己说出那?个答案, 她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 所付诸的所有?努力, 在那?个猜测面前?,变成一场可笑的幻梦。 明明的八月, 外面蝉鸣不断,盛烟却遍体?生寒。她一点一点将身上轻薄的被褥抱紧, 可被褥没有?办法给她带来一丝温度,她身体?不断地因为寒冷而收紧。 她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漆黑的夜中,盛烟颤抖着身体?,被褥在她手中不断被绞紧,最?后她整个人和?被褥混作一团,溶于那?片除了蝉鸣过分寂静的黑暗。 盛烟感觉到了自己的眼泪。 她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疲累,哪怕上一世她被那?支箭射死在父兄墓碑前?,她的心也不曾如现在一般飘摇。 心如浮絮,漫无目的地漂泊,永无定所,在某一刻沾染了雨露,毫无反抗之?力地下坠。 盛烟一晚上没有?睡着。 * 后来,江南一连几日都是雨天?,盛烟总是安静地呆在榻上。 她没有?生病,但槐花还是担忧,派人去将从前?那?个老大夫请了过来。大夫为她把脉,良久之?后蹙眉:“盛小姐” 盛烟应声?,心中明白自己无事,只是槐花过于担忧。她吩咐一旁的婢女多赏些银钱,劳烦老大夫阴雨天?还走这一躺。 槐花在一旁听?着医嘱,盛烟又觉得困了。 两世这是她第一次什么都不想管顾了,她好累,好累,比从前?顶着一个养女的身份独自在盛府生活的时候还累。 她的灵魂向上浮,越过她的躯壳,同她对视。 她望着她,突然就忘记了很多东西。 那?些或真或假的记忆,在那?一刻全都变得模糊,在外间的雨声?中,她茫然地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片。 一日,槐花偶然间在她耳边提起日子,盛烟才发?现盛夏已过,已然入了秋。她整日呆在房间,槐花便同她描绘外面的模样,其实无非是那?些变化,例如什么树开始掉叶子,绿色变成微微的黄,什么花开始凋零,又有?些什么花开始开的茂盛。 盛烟安静地听?着。 直到有?一日,槐花拿来了谢云疏的书信,里面说再有?两日便是要去远山寺的日子了,询问盛烟是否要同行。 槐花将书信递给盛烟,盛烟看了良久,说了今日来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槐花,我好像认不出谢云疏的字迹了。” 槐花拿过来看了看,了然:“是玉苏的字迹,他喜欢在字末带个小钩,应当是公子繁忙,口述让玉苏写了,从前?公子也常常这样。” 盛烟将信放到一旁,轻声?道:“那?槐花你也帮我回一封信吧,就说” 槐花已经从一旁拿出了纸张,抬头望向盛烟:“说什么?” 盛烟垂下眸:“说我去,两日后让他来府中接我。” 槐花提笔开始写,写着写着,也下意识在末尾的字上带了个小勾,她想着要不要重新写一张,然后又觉得算了,叠了纸装进信封里,唤人来将信带过去。 槐花安排完一切,看向盛烟时,发?现她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在她所望的方向中,盛烟的脸侧着,避开光映过来的方向。槐花犹豫良久,没有?走近,而是上前?把窗户关了,把那?抹光遮了去。 虽然还是白天?,但窗户一关,屋子里面顿时昏暗了不少。 在槐花没看见的地方,盛烟悠悠转醒,她望着入目灰暗的一片,口中一声?“流光”如何?都没有?唤出来。 她身边的暗卫加上流光共十一个,两个被她派去长安处理哥哥留下的尾巴,两个被她一直安排在那?段山路和?悬崖附近,还有?七个等着谢云疏第七次去远山寺之?时动手。 过两日是第几次? 第六次。 盛烟垂上眸,明明没有?丝毫睡意,她却不想睁开眼。 不想看见光,也不像看见这成片成片要将她淹没的昏暗。 她好像不知何?时同谢云疏达成了共识,她不再做从前?他布置下来的功课,他也不再来盛府寻她。 是何?时开始的默契呢? 盛烟忘了。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 江南真的很爱下雨。 盛烟和?谢云疏去远山寺的那?日,从清晨便下起了大雨。 那?是半月以来盛烟第一次起的如此早,推窗看见瓢泼的大雨时,盛烟想,今日可能去不成了。 或者她觉得,今日就该去不成了。 但谢云疏如期出现了盛府门口,正如她如约踏出了盛府大门一样。 罕见地,谢云疏这一次出门没有?带玉苏,只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车夫。盛烟问起时,谢云疏正将撑起的伞举过她头顶。 “长安那?边有?些事情,玉苏去处理了,应该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车夫,车夫是隔壁家?的农户,听?说我缺个驾车的人来帮忙的。” 这番话盛烟不知道自己信了几个字,轻声?道:“那?车夫可真是个好人。” 谢云疏淡笑道:“给了银钱的。” 盛烟有?些讶异谢云疏的态度,毕竟这两月来疏离尽显的不止她一人,她看着谢云疏恍若什么都没发?生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怒火。 如若事情真的如她所想,那?么谢云疏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同她说。 她脸色不由冷了些,这一切谢云疏看在眼中,却第一次不太在意了,他看着盛烟消瘦的脸,将伞又向她那?边又侧了一些。 他在心中轻声?说,盛烟,其实无需如此担忧的。 很久以前?他就送了她一方匕首,她随时可以将其插入他的心脏,但是这一世他想了良久,还是舍不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盛烟被谢云疏扶上了马车,一路上两个人相?对无言。 盛烟开了半扇窗,任由冷风吹进来,卷起她额边的发?丝。风和?雨混在一起,她脸很快湿了大半,谢云疏看不下去,走过去关上了窗户,在盛烟望过来的眼神中,从怀中拿了一方帕子。 盛烟望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谢云疏也什么都没有?说,他抬起帕子,轻轻将那?些雨珠都擦拭去。他动作很轻柔,盛烟脸上传来些痒意,刚想侧头避开时,谢云疏已经放下了手。 盛烟一口气哑在嗓子里,她才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那?个老实的马夫的尖叫声?,与之?一起的,是马儿因为惊吓通天?的嘶吼声?。 庞然大雨中,山体?滑坡,马车翻滚的那?一刻,一群身着黑衣的刺客从两侧冲了出来,与之?同时,暗中护卫的人与之?缠斗在一起。 刀剑相?撞,雨水漫血,两派人打的不相?上下,盛烟被其中一个护卫一直护到安全之?处,谢云疏持剑同其中两三个黑衣人打斗着。 盛烟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护卫就全数倒下,谢云疏已然寡不敌众,被身后的黑衣人一刀刺入了胸膛,瞬息之?间,血珠飞溅,黑衣人一脚将谢云疏踹下了山崖。 随后,黑衣人像是已经达到了目的,丝毫不管顾还活着的盛烟和?马车,转身极快地隐入山林随之?离去。 一瞬间,适才刀戈相?撞的现场只剩盛烟和?马夫二人。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马夫惊惶逃走,盛烟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凝固,整个人恍若一尊雕像。 山崖 谢云疏掉下去的那?一刻,盛烟才发?现,这一处发?生泥石流的地方,就是她从前?为谢云疏选的埋骨之?地。 “烛” 盛烟最?开始没有?发?出声?音,随后勉强发?出了声?音:“烛,柳,莺出来,都出来,去找,下面的地势你们熟悉,去寻都去寻,现在就去。” 这里的地形盛烟画了几个月,没有?比她熟,她寻了一条最?好的路,强撑着身体?下去寻人。她的眼眸中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一片又一片的血色。 暗卫四处分散,只留一个在身后守着盛烟,盛烟踉跄着身体?,漫天?的雨水像是血珠,淋在她的头上,脸上,心里。 “谢云疏——” “谢云疏————” “听?得见吗,谢云疏”盛烟手颤抖地从一旁的树枝上拿起一片破碎的布料,一步一步寻着,大雨将血迹冲刷得几乎看不见,盛烟手中握着那?块布料:“谢云疏,你在哪,能听?见吗?” 她声?音颤抖,已经尽可能大,周围暗卫也在一起寻着。 但始终,始终,她没有?听?见一点除了雨之?外的声?音。 “谢云疏——” “谢云疏————” 盛烟眼中落下了泪:“谢时,你在哪” 她努力辨别着地上的痕迹,看见一抹残存的血迹时,直接跑了过去,她分辨着脚印,血迹,向着山林深处走去,血迹端在一个大坑处,盛烟一遍一遍喊着谢云疏的名字, 可是听?不见声?音,她已经喊的那?么大声?,嗓子都快撕裂,但就是听?不见谢云疏的声?音,山林中只有?她的回声?。 按理说她应该走,她应该立刻就走,但是她就是一步都迈不出。她停下了已然哑掉的嗓子,细致地在周围寻找,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她以为真的是她寻错了方向,可就在最?后一处,她看见了角落里满身是血和?泥的谢云疏。 她没有?见谢云疏如此狼狈过。 可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生气,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她知道他一定听?见了。盛烟望着她,他明显也看着她,可很快,就像是不愿意看见她一般,垂下了眸。 这一切被盛烟看在眼中,她颤抖地从袖子中拿出匕首,一步一步向着谢云疏走近。 刀光映在谢云疏的脸上,但从始至终,他不曾说一句话,甚至不曾再抬起一次眼皮。盛烟走完最?后一步,走到他身前?,抬起匕首猛地往下刺。 刀尖停在谢云疏的胸口处,身后没有?箭向盛烟射过来的那?一刻,她狼狈地崩溃大哭。 她不是笨蛋,整整一年,她如何?能什么都没有?察觉。 即便没有?那?些哥哥谋逆的证据,即便没有?那?个梦,即便没有?那?道佐证哥哥前?世没有?死的伤痕,她还是意识到了。 她跪在谢云疏身前?,眼睛中是止不住地泪,她将匕首丢到一旁,伸手攥住谢云疏已然破烂的衣衫。 她声?音开始很轻:“谢云疏,你听?见了对吧。”我刚刚喊你,你听?见了对吧。 那?句恍若尸体?一般的人没有?回答,只有?偌大的雨珠混着血从他身上滴落,她见不得他这幅模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整个人攥起来,大声?喊着:“那?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不回答我?谢云疏,你听?见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喊着喊着,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变成了哭声?。 谢云疏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盛烟哭着哭着,握紧了拳头。她不想装了,她这一年来拙劣的戏码她知道他早就看出来了,她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盖在谢云疏头上身上,为其挡着雨。 大雨毫不留情地落在两个人身上,盛烟捏紧着手,上面不知何?时已满是血痕。 她望向一点反应没有?的谢云疏:“这一世能够这般轻易地死,那?上一世为何?就是容不下我父兄,怎么,帝王的荣誉享够了,现在又开始追逐你曾经丝毫没有?看在眼里的我了吗,谢云疏,你贱不贱。” 盛烟没有?再哭,只通红着一双眼睛,在瓢泼的大雨中,嘴里吐着刻薄的话。 谢云疏还是没有?回答。 盛烟一巴掌打了过去,随着“啪”的一声?,她将青年那?一张惨白的脸掐起来,面上满是嘲讽:“帝王都当腻了,那?定然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十年,二十年?” 被打了一巴掌,谢云疏终于抬起了眼眸,他望向面前?眼眸通红的盛烟,轻声?道:“没有?,我当上皇帝的第一年,就被乱臣贼子围了宫,死了。” 盛烟冷着脸:“你发?誓,你说你没有?骗我,你若是骗我我们两个顷刻被雷劈死,我还你救我的命,你还我父兄的命。” 言罢,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谢云疏又安静了。 盛烟笑起来,泪水混着落下来的雨,唇缓慢吐出来:“骗子。” 都是骗子,谢云疏是骗子,父兄也是骗子。 谢云疏宁愿死都不愿意将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告诉她,骗子,满嘴谎话的骗子。明明她之?前?就直到,但这一刻,盛烟心还是痛的如刀绞。 她的披风还顶在青年的头上,他唇色惨白,血顺着唇角滑下,身前?的伤口还在不住地涌着血。 护卫寻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盛烟起身,脸上只有?无尽的冷意,她转过身,没有?再看身后的谢云疏一眼。 护卫同她擦身而过,一旁的烛为她撑起了伞。 她望向烛,轻声?一笑:“你想要自由吗?” 她没有?得到过的自由,她现在可以慷慨地送给好多个人。年少被困在江南,后来被困在父兄和?谢云疏之?间,字字句句混杂着欺骗和?埋怨,她实在累了,不想再分辨他们口中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不懂,她想要谢云疏死,谢云疏就当真不反抗。 真是讽刺。 盛烟不知道,她脸上的每一分笑,在旁人看来,都混着数不清的泪,不如不笑。 烛捏紧了伞柄,低声?道:“主子注意脚下。” 盛烟没有?再笑,她能感觉雨水从她的脸滑向脖颈,顺着起伏的身体?一直没入皮肤,她的灵魂恍若被剥离,谢云疏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赴死,撕破她所有?自我蒙骗的假面。 你看,她自己都骗自己。 对于盛烟来说,盛烟也是一个骗子。 盛烟再也走不动,摔倒在一个石头前?,她伏下身痛哭起来。 她像是要把自己灵魂里面最?后一滴水都哭出来,将自己整个人都换掉,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像灼烧,她整个人恍若那?片沉入湖底再也浮不起来的柳絮。 她谁都不想要了,谁都不想管了,什么谢云疏,什么父兄,她通通都不想要了。 她想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抱住那?个独自缩在角落里面的小女孩,她想用她的灵魂慰藉她的灵魂,用一个遍体?鳞伤的盛烟弥补另一个破破烂烂的盛烟。 盛烟伏在地上,并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烛始终跪在她身边,伞高举过她的头。 * 那?日回去之?后,盛烟变得越发?沉默。 盛序安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来看她,她让槐花直接将人拦住了。 她开始谁也不见,也不说话,整日呆在房中。她撤回了所有?派出去的暗卫,将其带回来的东西全部烧毁了。 同样是烧毁,盛烟却知道,这一次同之?前?不一样了。 她不再去问,也不再去想上一世的所有?事情,她再也不需要分辨真假。她把自己都当成骗子,也就不再去信任任何?一个人。 她冷眼看着后来发?生的一切。 * 后来,谢云疏死了。 * 谢云疏死了,盛烟在一月之?后才知道,彼时谢云疏已经被葬入皇陵。 槐花哭着跪倒在她面前?说出“公子死了”这四个字时,盛烟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手,传来疼痛的感觉的时候,她才明白。 噢,不是做梦。 谁死了? 槐花红着一双眼,看着面无表情的盛烟,她上前?将盛烟抱住:“烟烟,烟烟” 盛烟伸手摸到槐花脸上的泪水,心中才反应过来,噢,谢云疏死了。 死了啊 那?槐花应该很伤心吧,她想,她拿起帕子为槐花擦拭着眼泪,有?些僵硬地开口:“别哭,槐花,别哭” 她可能不太会安慰人,安慰着安慰着,槐花哭得更厉害了。 盛烟身子陡然颤了一下,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原来已经入了冬,院子里面飘着细细的雪。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海中涌上来,却又被她本能地压下去,她只能一遍一遍对着槐花说:“别哭,别哭” 死了啊。 谁死了。 谢云疏。 可能是冬天?到了,盛烟被冻得手指都抬不起来,她捏着那?一方帕子,良久之?后,帕子掉了下去。槐花还在她的怀中哭,一遍一遍说着“公子为什么会死呢”。 对啊,盛烟想,谢云疏,你为什么会死呢? 她看了他的伤,不致命,她走的时候与来救他的护卫擦身而过,她甚至留下了一个暗卫,即便那?时雨那?么大,他的脸那?么惨白,可为什么会死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盛烟发?觉自己除了疑惑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大的情绪。 只有?槐花,总是一脸哀伤地看着她,对她说着什么“节哀”。她无法将两世的事情讲给槐花听?,无法像倒豆子一样倒出那?些谎言和?欺骗,也就无法解释那?些情谊的消磨和?爱的葬送,她只能摇头。 她说:“我不伤心。” 她握住槐花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她认真说:“你看,我都没有?哭。” 她真的没有?哭,一滴泪都没有?落。 她伤心过,所以她知道伤心不是这样的。 她非常认真地和?槐花解释了很多天?,可有?一天?,当她拿起针线想绣什么时,针刺破了她的指尖,一颗血珠直接染了上去。 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要绣什么了。 她将手指放入嘴中,自己吮吸掉其上的血珠,外面细雪纷纷,盛烟看了许久。 * 谢云疏死了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全国哗然,皇族中人面面相?觑,毕竟谢云疏死了之?后,继位人选便要落到宗亲之?中,适龄的宗亲并不多,表面平和?之?下的争斗已然开始。 与此同时,有?关当今圣上谋害先?皇的言论喧嚣呈上,开始一点点牵扯出当年的旧事。圣上拖着孱弱的身子,将京城中的几大家?族洗了个遍,一时间宗亲明争暗斗,世家?人人惶恐。 就在这时,盛烟见到了盛序安。 她恍然间想起来,她已经许多日没有?同他相?见了。 盛序安上来,也是先?对她说了一句“节哀”。 她这几日对槐花解释够了,也就懒得再对盛序安解释。 为什么唤盛序安? 因为盛烟发?现,她好像不是很能够唤从前?那?个称呼了。 她其实不在乎了。 但就是因为不在乎了,所以看得更清楚。此时对她说着“节哀”的哥哥,在一个月前?就知晓了谢云疏的死讯,那?既然他觉得她在乎,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盛烟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 盛序安来自然不是为了谢云疏的事情,他望向盛烟,不知为何?突然同他生疏的妹妹,温声?道:“小烟,改日我们一同回长安好不好,我派了嬷嬷过来帮你收拾东西。” 盛烟说:“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序安抬手想要摸盛烟的头,却被她躲过,盛烟低声?说:“我说过我不想去长安,你若是想去你就去,我不去。” 盛序安轻声?道:“可是小烟,总该去见一见爹爹不是吗?” 盛烟还是说“不好”,她现在觉得一切都是假的。按照盛序安上一世所言,爹爹对她如此冷漠是因为她像娘亲,可是像娘亲是她的错吗,她一无所知在江南长大,被欺负被凌辱,饱尝冷暖,凭何?她要笑对爹爹的冷脸。 她望向盛序安:“我不去。” 盛序安一时无言,轻声?问道:“是因为谢云疏的事情吗,小烟,人死不能复生” 盛烟转过身,不再看盛序安。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盛序安回到长安,她就离开江南,带着槐花和?暗卫去一个从前?没有?去过的地方自己生活。 盛序安走了。 * 盛烟还是回了长安。 倒不是她又改了主意,而是一日她一觉醒来,已经在去长安的马车上。 她的对面,是持着一本书的盛序安。 见她醒来,盛序安先?说了一声?:“对不起,小烟。”后来还说了很多很多东西,但盛烟已经闭上眼睛不想听?了。 她想,算了,槐花也想回长安看一看。 她们就这样回到了长安,因为谢云疏的死,这一次宫中并没有?大肆举办宫宴,只是照例给了丰厚的封赏,甚至盛烟还得了一个郡主的称号。 这是上一世没有?的,圣旨下来的时候,盛烟有?些茫然。 不仅有?封号,还有?封地和?私兵,这是曾经最?得圣宠的长公主都没有?的待遇。 盛烟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但是抗旨不遵是死罪,她接了圣旨谢了恩,看着圣旨上面的字久久地茫然。 她的封号是嘉乐,封地是淮安。 淮安,她两世都只听?过一次的地名。 她还是住在前?世那?个院子里,只是她没有?前?世的欣喜,只是想着既然有?了封地那?寻个时机她便离开长安吧。 倒不是因为前?世,她就是真的不想呆在这里。 槐花也不想。 盛烟看着还在哭的槐花,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她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的泪,一个谢云疏,她已经哭了几个月了 她后知后觉,原来谢云疏已经死了几个月了。 谢云疏死的时候是秋日,现在已经是寒冬,盛烟自己起身关上了窗户,但可能是寒冬,窗户关上了还是止不住地冷。 槐花为她准备了许多汤婆子,一个稍稍温度低一些了就换另一个,盛烟喜欢滚烫的热意,将其捂在身体?上,像是一个不会留下伤痕的烙印。 像是那?些烙印深一些,再深一些,就能把心中的寒冷驱走。 她总是在沉默。 * 不知怎么的,盛烟就在长安过了一个年。 因为谢云疏的事情,几个月下来,宫中只办了一场宴会。 盛烟称病,没有?去。 她自然没有?病。 除夕那?一日,她同槐花上了街,那?是她罕见的出门的时候。 街上人人提着花灯,盛烟眨了眨眼,为什么什么节日都提着花灯,看着一旁卖花灯的老板数钱数的笑呵呵的,盛烟又觉得,那?提吧。 她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槐花也看了看她们空空的手,果断去旁边的小摊子买了两个花灯。 人就是这样的,看见别人都有?,总觉得自己也要有?一有?。 槐花将其中一个花灯递到盛烟手中,盛烟接过木柄,楞了一瞬。 是兔子的形状。 盛烟罕见地想起了谢云疏。 她想,这个兔子花灯没有?谢云疏给她做的那?个好看,眼睛不够红,尾巴不够卷,纸用的也不好,烛火看着也不行 她在心里贬低了一通,又发?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槐花挽着她的手,落雪的季节,除夕夜,她们一同走在长安热闹的大街上。 好热闹啊 但这热闹似乎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盛烟开始更不喜欢长安了。 那?个兔子花灯被她一路提着,一直到最?后,盛烟也没有?再看一眼。她侧身看了看槐花,雪落在槐花的头上,很快就融化成为了水,但不知为何?,槐花的眼睛又红了。 盛烟装作没看见,她望向远处,望向宫阙,望向月亮。 她的眼中有?一片淡淡的阴影。 * 一个年就这样过去,元宵节的时候槐花又想将盛烟拉出去,这一次盛烟拒绝了。 她去过元宵节,大街上无非就是热闹的热群和?数不清的花灯,还有?一旁数钱数的笑呵呵的老板,她觉得没什么意思?。 槐花可能觉得有?意思?,她从一旁拿出自己的荷包,递给槐花,里面是数不清的金叶子。她听?见自己对槐花说:“你去。” 槐花没有?去,陪她窝在房中。 两个人隔着窗看着雪景,槐花说她不喜欢下雪天?,盛烟也说自己不喜欢下雪天?。槐花说因为下雪天?很冷,盛烟也说因为下雪天?很冷。 但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有?时雨比雪还冷。” 她们面前?放着两杯热茶,热乎乎的,一直冒着白烟,两个人一起看着白烟,后来白烟没有?了,盛烟笑了起来,槐花却哭了。 盛烟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槐花的泪,在槐花止住哭声?的那?一刻,盛烟突然开口:“等雪散了,槐花你就走吧。” 槐花怔住,下意识抓紧了盛烟的手,眼见着又要哭出来。 盛烟摸了摸槐花的眼睛,手指感受到温热的眼泪,可很快这一抹温热消散,泪又像茶水一样凉透。 “我过一段时间想去淮安,就是圣上给我的封地,本来是想带槐花一起去的,但是突然想到槐花日后是要嫁人的,这般跟在我身边同玉苏分隔两地,我舍不得槐花这样。这两年已经够了,我去淮安,槐花便留在长安。” “等槐花和?玉苏大婚,如若我有?时间我就回来,没有?时间我就送两份贺礼。”说着,盛烟笑了笑:“不止有?贺礼,我还为槐花准备了好多嫁妆,好多好多,日后玉苏欺负你,你就用我准备的嫁妆去雇人打他,可以雇好多好多人” 槐花泪流满面,她摇头,始终摇头,不承认一句。 盛烟被她抱住,伸手也将人搂住:“应该这样的,比起我,玉苏更先?出现在你的人生中,我很难陪你一辈子,也不需要你陪我一辈子,槐花,比起陪在我身边,我希望你幸福。” 她说的真挚,槐花却还是不断地摇头。 盛烟手指上又满是槐花的泪珠,她望着槐花,心像是被那?些泪珠融开一些:“不用担心我,我寻了一个很好的丫鬟陪在我身边,她会一直陪着我的。”她叫彩云,上一世一直到死她都陪着我。 槐花摇头:“不要,我才不要离开烟烟,玉苏,让玉苏也去淮安就好了,我们像从前?说的,住在一个院子里,以后一起去游山玩水。” 盛烟一怔。 她们的确说过,四个人说的,她将槐花抱在怀中,轻声?道:“可是玉苏不会去的。” 她来长安后见过玉苏一次,玉苏见了她就走了,同她擦身而过时,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她想,谢云疏知道,那?玉苏多半也知道,玉苏是怨的。 但怨就怨吧。 她又不喜欢玉苏,同她有?什么关系。玉苏生气,气得也是他自己。 她想着如何?委婉地同槐花说,没想到槐花直接跑开,不一会后拿回来了一个木盒子,她看见槐花急迫地将那?个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盛烟看去,发?现是两张卖身契。 一张是槐花的,一张的玉苏的。 槐花哭着说:“可以,我们可以一起去,我手上有?玉苏的卖身契,他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为什么要留在长安,长安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公子都不在了,他凭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我不许,我有?他的卖身契,他就是要和?我们一起。” 盛烟怔着,良久之?后,轻声?道:“什么时候?” 她只图囵说了四个字,槐花却听?懂了,风从窗外呼呼地吹到她们脸上,槐花的眼泪凝住,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撒着谎:“公子死之?后。” 盛烟看着槐花的眼睛,没有?计较,她像是有?些失去了力气,让槐花先?回自己的房间,她想休息一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槐花拿着卖身契出去了,一路上她想了又想,最?后蹲下身哭了出来。 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子,但在她眼中,公子很久以前?就告诉了她最?后的结局,公子将这两张卖身契交到她手中,就是让她和?玉苏一生一世都陪在烟烟身边护着烟烟。 她不会离开烟烟,玉苏也不能。 这是公子最?后的安排,即便玉苏不情愿,她也一定会拉着玉苏死死地呆在烟烟身边。 只是她不该让烟烟看见的,她能想到的事情,烟烟只会能想到更多,想得更透彻。槐花想,她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 房间内。 盛烟久久没有?关上窗,寒风将她剥开一层又一层,她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没有?伤心,真的没有?伤心,这半年来她甚至鲜少想起那?个人,一想起,胸腔里面总是闷闷的。 为什么会死呢? 他机关算尽,最?知人心,百般谋划,最?后就给自己谋到一个“死”吗? 先?太子的事情尚未真相?大白,他如此在意这个兄长,难道就任由先?太子枉死吗? 可入了皇陵能骗人吗 盛烟陷入一片深深的茫然,大越国二殿下身死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那?即便他没有?死,此生也同皇位无缘了。 风将盛烟刮到只剩薄薄的一层皮,灵魂恍若出窍的瞬间,盛烟突然明白了谢云疏为何?一定要死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盛烟将手放上去,寒意本该本能地让她瑟缩,但她却像感知不到温度一般,端起来饮了一口。 终于,她轻声?说出那?个答案。 为什么谢云疏一定要死呢? 为了她的父兄。 * 谢云疏死后的长安是什么模样呢? 财狼相?争的宗族,乱成一团的朝堂,病弱的皇帝,疯癫的皇后,惶惶的人心。 而她的父兄—— 盛烟始终冷眼看着,看父兄不住地为了江山社稷谋划,看扑朔迷离的局势下他们的狼子野心一步步被放大,看着他们嘴中说着爱她的话却还是一步步地蒙住她的眼睛。 她在睡梦之?中被盛序安抱上马车,带她来了她口中说了千千万万遍不愿来的长安。他摸着她的头说着“对不起”,但眼眸之?中满是要同父亲一家?人团聚的欢喜。 谢云疏为何?一定要死? 因为只要谢云疏还活着,他就是唯一的皇子,父兄想要谋逆,就势必同谢云疏两立。谢云疏比她更先?了解父兄的狼子野心,也比她更先?了解她。 了解她的犹豫,徘徊和?决然。 这一世谢云疏是在用他的死,消除她心中最?后一分担忧。 只要他死了,她就不会被上一世父兄的结局困住,就能挣脱那?些她都不曾厘清的哀怨和?愧疚。 他用他的死,换她这一世全然的自由。 三十二 后?来, 盛烟又同?槐花谈了几次,但无论她如何说,槐花总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不住地摇头。 盛烟便知道,劝不动了。 劝不动,她也就不劝了。 她变得很怕冷,后?来人?间已经三月, 地上树上的雪早就化了个干净,盛烟还在?窝在?房间里,燃着银丝炭, 用厚厚的褥子捂住自己。 槐花问,她便如实道:“冷。” 的确冷,她从?前始终温热的手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变得冰凉了,槐花每每握上来都心疼良久。 也去请了大?夫,但大?夫为她诊来诊去, 最后?都逃不开那一句:“无事,平日多加修养,注意?些便行了。” 一日槐花将大?夫送出去时, 盛烟用厚厚的褥子捂着自己, 突然想到,她好像许久都没有?生病了, 也许久没有?做那些有?关上一世的梦了。 像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有?了暖意?, 院子里面?的树上有?了叽叽喳喳的鸟儿, 盛烟垂眸看着隐隐映入的光,将自己往被子里面?更缩了一些。 是啊,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后?面?无论谁再发生什么,都不再同?她有?什么关系了。 她是这样想的。 * 直到—— 四月的一天, 盛烟在?院子中时,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应该算熟悉吧,她从?前同?谢瑾下过几日的棋,但这一世他们是还没有?相见的。 槐花向外看了一眼,轻声道:“是瑾王来了府中,进了盛公?子的院子,小姐要出去看看吗?” 盛烟这才想到,她的院子和盛序安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这无端让她身体?更冷了些。 槐花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放入盛烟手中,眼眸中满是担忧。盛烟被她抱住,槐花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槐花低声说着:“小姐,忘了吧。” 盛烟觉得槐花又误会了,又误会了。 她想开口解释,却又实在?不愿意?主动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最后?只是摇头说:“没有?,只是我不喜欢长?安这边的气候,比起江南,长?安除了夏季,其他时候都要冷一些。” 就连雨,也格外森寒。 盛烟轻声解释着,像解释给槐花听?,又像解释给自己听?。 槐花抱紧她:“那等过一点时间,我们就去淮安,听?说淮安四季如春,冬日都不怎么下雪,烟烟一定会喜欢那边的气候。” 盛烟轻声应了一声,淮安离长?安和江南都很远,她很满意?这一点。 槐花还说着派人?打探来的东西:“听?说淮安那边的人?喜欢簪花,就是将花簪到头上,男女老少都爱簪,那边的花也很多,大?街上都处处可见,等我们过去了,也可以在?宅子里面?种上许多许多花,烟烟喜欢哪些花?” 盛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她记忆中全是江南草地上那种不知名的小花,常常一簇一簇生长?在?一起,以前常有?人?为她编手环。 “都可以,还可以栽一些树,花树,果树” 槐花应着,她们两个在?院子中,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长?安四月的光洒在?她们脸上,有?一种难得的闲适感。 * 圣上身体?每况愈下,今日甚至在?上朝时咳出了一大?口血,昏迷了过去。 雪花般的消息从?朝堂传往民间,盛烟也从?彩云嘴里听?了一些。 是,还是上一世那个彩云,她将人?寻到了自己身边,准备去淮安时一起带过去。 彩云杯府里面?的二小姐从?一个小丫鬟直接提成管理一个院子的大?丫鬟,内心起初是惶恐的,但是后?面?见到了小姐之后?,又觉得既然小姐信任,她就要做好。 彩云自然能做好,槐花偶尔在?一旁教一教,一段时间下来,盛烟觉得自己骨头都变懒了,但是她并没有?任何改的意?思。 院子里面?开始有?了欢声笑语,因为彩云真的很会讲八卦和故事。 过了那段时间,槐花脸上的笑也回来了,时常会被彩云逗得哈哈笑,盛烟看着,偶然唇边也会带着一分笑意?。 直到一日,彩云讲起了当今圣上的事情。 盛烟和槐花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如何完整地听?了谢云疏的一生,其实也就寥寥几句,一个不得宠不幸死于?山匪的皇子。 盛烟这才发觉,原来这一世,谢云疏从?来没有?半分靠近那个位置的意?思,所做的一切都放在?暗处,不曾用过“皇子”这个名号一日。 彩云说着又补了一句:“其实也不重?要了,从?前人?人?都猜测会是二皇子上位,但二皇子已经死了,现在?朝中又谣传出了新?的上位人?选。” 彩云声音越说越低,神神秘秘的,盛烟却有?些没了心思。 槐花看着彩云,彩云轻声道:“说是瑾王,就是那个和我们大?公?子交好的瑾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瑾王,谢瑾,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兄弟,今年也才二十三岁。在?当今圣上两个皇子都已经死了的情况,瑾王登位也是合情合理。 盛烟有?些倦了,她看了槐花一眼,槐花便捂住了彩云的嘴:“好好好,今日就讲到这里,昨日那一箱送来的东西你是不是还没有?打理,我看了一眼属实贵重?,交给旁人?不放心,你快些去将东西归入库房。” 槐花这一句出来,彩云就拍了拍脑袋:“看我都忘了,小姐那我就去了,大?约晚膳的时候能做完,我前两日又挑了两个婢女,等用过晚膳了带来给小姐看看。” 盛烟轻声应下,彩云这才下去。 彩云走了,盛烟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说一句“毫无形象”也不为过,但槐花像是完全看不见,也随着一起趴在?了桌子上。 “烟烟,我们还有?多久离开长?安?” 盛烟算了算日子:“两个月吧。”两个月后?是她的生辰,她想在?她生辰那日去给娘亲上一柱想,此次离开长?安,日后?她就不会回来了,总该给娘亲上一柱香的。 槐花趴在?桌子上看着盛烟,轻声道:“那以后?我们还回来吗?” 盛烟轻笑道:“自然是槐花想何时回来都能回来。” 她抬手摸了摸槐花的头,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槐花如今一步不肯离开她,无非是担忧,担忧她应该谢云疏的死做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但不会,她不会了。 她很久很久以前已经做过一次了。 没什么意?思,她不会做第二次的,而且谢云疏对?她而言早就不一样了。她的记忆要很难才回到盛烟才十三四岁的江南,她会偷偷躲在?那个人?的书房,在?那个推门而入时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笑着望向他。 她会放下那个已经褪色的风筝,虔诚地用一个风筝将自己的灵魂全然托付。那时她轻轻关上那扇门,望着江南湛蓝的天空,笑的像个傻子。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连记忆都已经变成模糊的一片。 盛烟垂上眸,安静地睡着了。 其实这样睡觉的姿势很不舒服,但槐花看了一眼,并没有?将盛烟唤醒,而是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槐花觉得,就这样一辈子守着烟烟也不错。 她很说这只是为了自己。 * 书房内。 青笛将手中的书信递上去:“这是小姐这几月以来的行程。” 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除夕那日后?,盛烟一次都没有?出过门。 盛序安看着这张纸,怔了许久,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小烟看起来,真的很不喜欢长?安。这种不喜欢被他强迫之后?,甚至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小烟了。 盛序安放下那种纸,苍白的脸色被烛光映亮,可是如若他们一直留在?江南,长?安的形势总有?一日会波延到盛家?。 他没有?错。 在?生与死面?前,喜厌哪有?那么重?要。 青笛在?一旁等着吩咐,良久之后?,他听?见青年道:“继续看着,不要被她发现,将我库房中那个红木箱子给小姐送过去。” * 彩云吩咐人?将一个红木箱子抬进来,笑着道:“是大?公?子送来的。” 盛烟一眼都没有?看,无非就是些衣裳首饰,她已经说了几次她不要了:“直接放库房吧。” 彩云领命,让抬着的人?直接放进去了。 槐花做好了今日的晚膳,盛烟伸了个懒腰,起来用膳。 槐花看了库房的方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和盛烟一起吃饭。 桌上的菜并不算丰富,只有?三道素材和一道荤菜,盛烟像是没有?喜好,一口饭,一口菜,轮着来。 外面?的月亮眼见着就爬了起来。 爬了一半,窗外突然下了小雨,槐花起身去关窗,却被盛烟拉住了:“有?些闷。” 槐花一怔,从?衣柜里面?拿了一件厚衣服为盛烟披上,又塞进去一个汤婆子。槐花握住盛烟的手,冰凉的一片,像是冬日的雪直直落到了心尖。 槐花心疼道:“今日的药不可以再倒了。” 盛烟咬了一口藕片:“很苦。”黑黝黝的药汁,发出刺鼻的味道,不仅看上去苦,端着呼吸的每一个瞬间都是苦的,盛烟喝了快一年,实在?喝不下去了。 她感觉她喝一口,再喝一口,这半年都没有?下来的眼泪,又要和外面?的雨一样了。 槐花还想说什么,盛烟已经捂住了耳朵。 槐花被盛烟幼稚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笑着笑着转身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没有?再劝了,只是低头吃着米饭。 盛烟到底看见了,她轻声道:“别哭,白米饭都要被你哭苦了。” 槐花眼泪珠子更大?,然后?就听?见盛烟说:“真的别哭了,你哭我也不会喝的。” 槐花有?些气又有?些好笑,眼泪还真的就止住了。盛烟在?一旁补着:“是药三分毒,喝多了不好。我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老大?夫也说我的身体?比从?前好了不少,那就先不喝了。若是过一段时间又犯了,再请大?夫调配些新?的方子。” 槐花有?些被说服,虽然她知道烟烟只是觉得苦。 * 两日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看着院子中的盛序安,那一声“我说了暂时不想见你”没有?说出来,她一直不见,或者是躲着,其实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平心而论,盛序安两世都是一个好哥哥。 他欺骗她,利用她同?谢云疏博弈,但他的爱也写在?他的眼眸里。从?他们初见开始,他便对?她很好,即便他不如外表这样温尔尔雅,端方君子,他依旧是算一个很好的哥哥。 江南那些人?是他为她收拾的,她前世的嫁妆摆满了长?安的一条街,即便谋逆失败了也从?未主动寻过她分毫的帮助。 她不曾忽视这些。 所以这一世,即便发现他和爹爹满身野心,试图谋逆,但因为上一世他们都失去了性命,她依旧选择站在?父兄这边,设计杀害谢云疏。 但上一世盛序安没有?死。 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心中的天平因为那两次死亡无限地向父兄倾斜,但如若盛序安没有?死,如若从?始至终谢云疏都没有?下过死手,那就不一样了。 那他们对?于?她而言,同?样都是骗子。 都是骗子,她就不分什么轻重?了,总归,他们曾经都是她爱的人?。不能因为谢云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远比父兄重?要,她就觉得谢云疏的欺骗更不可饶恕吧。 这不公?平。 但盛烟又不知道自己在?谈什么公?平。 因为谢云疏已经死了。 哪怕如此悄无声息,了无痕迹,但是谢云疏的确已经死了。 那就只剩下父兄了。 盛烟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决定不面?对?,或者说,她已经不在?乎了。 盛序安将一张请柬递到她手中:“是圣上下的旨,哥哥不好帮你拒绝,若是不喜欢,明日露面?了便回来。” 盛烟手下请柬,轻声道:“好。” 盛序安看着冷淡的妹妹,心里生出丝丝的疼意?,他握住盛烟的手:“小烟,你能不能告诉哥哥怎么了,如若哥哥做错了什么,小烟同?哥哥说,哥哥会改的好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有?一点架子,眼眸中满是温柔和包容。 盛烟下意?识想要抽出手,却被盛序安握紧。 盛烟:“” 盛序安一直看着盛烟,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一分不适,但他没有?松开,只是微微强迫让盛烟同?自己对?视:“小烟,你怎么了?” 盛烟被迫望向盛序安,她望着这张同?她三分相似的脸,轻声道:“我说了,我不喜欢长?安。” 盛序安手松了一些,但很快又握紧。 盛烟继续说着:“我说了我不喜欢,但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来?是,长?安或许很好,还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爹爹,但我同?你说了我喜欢了,我说了我不要来了,你同?我说了爹爹的事情,我还是同?你说我不要来了。” 盛序安没有?想到真的是因为来长?安这件事情,他想说他可以解释,但是一切的确是他吩咐的,他只是没有?料到盛烟会如此不喜欢长?安。 盛烟自然不是只因为被迫来长?安的事情,她脑海中飘过两世所有?的事情,她甚至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她将其回忆得如此清晰,她的眼眸中渐渐浮现疑惑,像是在?看着盛序安,又像是不止在?看着盛序安。 “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为什么永远不能尊重?我呢?” “为什么永远不聆听?我的想法,为什么永远不尊重?我的选择,为什么遇见什么事情对?我说出口的永远只有?谎言,我不是一个人?吗,我不拥有?自己的思维吗,将我像个傻子一样就是爱我吗?” 她唤他哥哥,最后?一次唤他哥哥。 “哥哥,这就是你们对?我的爱吗?” 她语气没有?多大?的起伏,但声声句句都是质问,甚至她已经不需要回答,她挣脱开盛序安的手:“宴会我会去,但以后?这种东西交给彩云就行了。” 盛序安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有?些踉跄地走了。 盛烟坐在?原地,良久之后?,闭上了眼睛。 她在?问盛序安,又不止在?问盛序安,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水,缓慢地咽下,像是咽下那些今日没有?控制住的情绪一般。 她两月后?离开长?安,彼时她会去见爹爹一面?。 * 隔日。 盛烟穿着一身素净的襦裙,在?一众贵女之中很不起眼,但只是装扮,宴会上大?多数人?都在?往盛烟的地方看。 盛烟不明白,幸好宴会上一起用膳的时间不长?,用完之后?,她寻了一个空的房间就坐了进去。 这一次宴会是在?湖上,是圣上为谢瑾举办的,为了什么盛烟大?抵也猜出来了。谢瑾二十有?三,但还未娶妻,此次宴会同?相亲宴也差不多。 只是平常的相亲宴是为一群人?,今日的相亲宴却是只为一人?所办。 盛烟躲进去的房间恰好有?一个棋盘,盛烟就自己和自己下了起来,等面?前停了一人?的时候,盛烟刚下到关键一步。 她的眼眸从?那块熟悉的玉佩上往上抬,看见了一身紫衣的谢瑾。 他生了一双狐狸眼,看人?总是流光潋滟地多情,一身紫色锦袍更显得人?风流俊朗。盛烟行礼:“见过瑾王。” 谢瑾毫不拘束地坐在?她身侧,盛烟也无心再装一些什么,继续下起了自己的棋。 朝中的风向,待到圣上去世,谢瑾大?抵就要继位了,她无心去想其中父兄做了怎么的权衡与交易,总归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自己下着,谢瑾竟然也就在?一旁看着。 等到她黑棋能够将白棋吃下去时,谢瑾突然开口:“不要走这里。” 盛烟手一滞,不知道谢瑾一个烂棋篓子,为什么还能指点她。但她顺着谢瑾手手指的地方看了看,不由轻挑了挑眉 白棋能活了。 她将手边的一半白棋递给谢瑾,意?思很明白。 谢瑾弯着眸郑重?接过,很满意?自己刻意?同?小烟妹妹制造的初见。他手持起一颗白棋,在?白棋已然颓势之下同?盛烟厮杀了起来。 一刻钟后?。 盛烟看着自己落败的黑棋,陷入久久的沉思。 她怎么输的? 这样,那样,就输了? 输给谁了? 烂棋篓子谢瑾!!! 盛烟半年来心绪浮动没有?这么大?过,她望向谢瑾,只看见一双含笑的眼,谢瑾整个人?像一个用大?红尾巴将自己团抱起来的狐狸。 谢瑾自然生的不差,但盛烟心思不在?这。 她将棋子收回来,又将白棋递给了谢瑾,她没说话?,但是谢瑾很明白她的意?思。他想大?抵是盛序安同?盛烟说过他棋艺有?多烂。 盛烟棋艺其实不算精,但是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谢瑾能下过她,还是在?那样的颓势下。 两个人?又下了一局。 盛烟又输了 加上第一局,两个人?一共下了五局,盛烟全输。 即便再不明白盛烟也明白了,谢瑾棋艺远胜于?她,前世那一日输的几十把都是在?相让。她望向谢瑾,兴趣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瑾王棋艺高超,小女不敌。” 此时槐花恰好来寻她,她行了礼就退下了。 槐花是来唤她看河上的灯的,盛烟同?她一起趴在?栏杆处,看着下面?的河灯。 她看见槐花闭上了眼睛,大?抵是在?许愿,她有?些好笑,哪有?对?着别人?的灯许自己的愿的。她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星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祖母那一句—— 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好多好多,她看了许久。 * 那日回去之后?,盛烟罕见地做起了梦。 她没有?再梦见前世那些事情,而是梦见了一片星空。 很多很多星星,比她今天晚上看见的还要多,她被置身于?漫天的星空中,每一颗距离她恍若伸手就能碰到,却又在?伸手那一刻化作幻影。 盛烟也就没有?再想着触碰,毕竟按照祖母所言,每一颗星星都是死去的人?,那就都不是她的星星。 她没有?自己的星星。 那日醒来之后?,盛烟呆坐了良久,明明真的睡了很久,但不知为何就是有?些困倦。盛烟手中抱着被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槐花将一方请帖拿进来时,脸色并不太好。 彩云倒是一脸兴致盎然。 盛烟看了一眼:“怎么了?请柬,又是谁家?的。” 槐花抿了抿唇,开口:“瑾王的。” 盛烟一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旁的彩云补充道:“大?公?子说瑾王有?意?小姐为皇子妃,请柬邀约是想同?小姐谈一谈婚事。” 盛烟顿时醒了,槐花忙将她扶住。 彩云还在?说着:“那等瑾王继位,小姐不就是皇后?了?皇后?的话?,我们是不是要入宫了啊” 听?见“入宫”两个字,盛烟和槐花脸色都变了。 槐花将盛烟扶起来,盛烟拿过彩云手上的请柬,彩云还想说什么,被槐花一个眼神止住,彩云再迟钝也明白小姐这怕是不喜了。 盛烟翻开请柬,上面?只有?邀约的时间和地点。 明日下午在?听?云阁。 盛烟梳洗完,出了院子,来长?安后?第一次主动寻盛序安。她手上拿着请柬,到了盛序安的书房时,脸色并不算太好。 盛序安见了,就明白谢瑾大?抵没有?希望了。 盛烟将请柬放到案几上,轻声道:“什么叫瑾王有?意?我为皇子妃?” 盛序安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望向妹妹,她语气还算平静,但是妹妹不知道,她现在?活像一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她下意?识在?防备他。 盛序安将茶放到盛烟手中,安抚着:“他有?意?,小烟若不愿,拒绝便是了。” 盛烟身上的尖刺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收回去,她捏着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垂眸:“我拒绝。” 盛序安应的很快:“好,是哥哥帮你拒绝还是你自己去拒绝。” 盛烟一句“我不去”还没有?出口,就听?见盛序安温声道:“若是你去,他应该能更死心些。” 盛烟这一世不曾同?谢瑾有?过任何渊源,她想不通为何谢瑾中意?她为王妃。 同?盛家?达成的交易? 还是作为未来的天子忌惮盛家?? 可记忆中盛序安同?谢瑾的关系很好,就算关系很好也无法抹除那些忌惮嘛,也是那个位置,只是这同?她有?什么关系,两个月后?她就离开长?安了。 她手松开了手中的茶杯:“我不想去。” 盛序安倒也没有?强求:“那哥哥去同?他说,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对?了,他今日来送来了一人?,叫玉苏,就是从?前住在?我们江南府邸客房的那个侍卫,我将人?安置在?客房了,小烟若是想去见,现在?便可以去。” 盛烟怔了许久,血液似乎在?凝固,但只是一瞬间,她轻声“嗯”了一声就走了。她才走到门外,耳边就传来一阵嗡嗡声,槐花在?一旁扶着她,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应当是坐久了,突然站起来眼睛不由有?些花。” 回到院子中之后?,盛烟才将玉苏的事情同?槐花说了。 她看着槐花,发现槐花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槐花只是挽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他卖身契在?我手中,自然是要回来的,两月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淮安了。” 盛烟应了一下,又想到了那两张卖身契。 也是,玉苏本来就是要回来的,所以槐花从?始至终没有?分毫想过离开,只是玉苏回来似乎同?卖身契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疑惑,为什么玉苏会是从?谢瑾那里回来。 不合理。 * 隔日。 长?安下了下雨,穿着一身缃叶黄云纹锦袍的谢瑾正站在?包厢的窗边,看着街道上因为落雨匆忙的人?群。 门从?外面?推开,帷幔下露出盛烟的脸时,谢瑾并不讶异。 将玉苏送回去的那一刻,谢瑾便猜到了盛烟会来,于?是昨日盛序安回信拒绝他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在?意?。 盛烟看向谢瑾,不知是否是今日他穿的不算张扬,她总觉得谢瑾同?往日不太一样。 她如寻常一般行礼,随后?两个人?在?一旁的棋桌旁坐下来。 谢瑾笑着看向她,有?了几分之前的模样:“盛小姐,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 他望着她,心中轻声道,小烟妹妹,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说实话?,毕竟是皇室中人?,谢瑾长?得并不差,甚至是极好,身上的风流浪荡压几分,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如玉公?子。 但盛烟显然连最轻浮的皮相都看不进去,她出声拒绝:“是很多人?,但不是我。我若是对?那个位置有?兴趣,不必等到今日。” 她声音很轻,听?上去也总是温温柔柔的,但谢瑾觉得每一句都如寒冰。即便如此,谢瑾对?着盛烟时,眸中的笑意?不曾少一分,似乎只要看见她,他便很开心。 事实也的确如此,确认过他的小烟妹妹的确对?那个位置毫无兴趣之后?,谢瑾也就没有?绕弯子了。 谢瑾望着盛烟,开始了今日真正的第一句话?:“从?前霜拂常同?我说起你。” 盛烟一怔,她适才还在?想,她昨日在?书房已经拒绝了,今日怎么还是来了呢,不是为谢瑾,不是为那个高高的位置,那是为什么呢? 谢瑾那张姣好的唇中吐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盛烟才恍然间明白,噢好像是为了谢云疏,一时间记忆中某一块好像被撬开。 盛烟想,谢云疏啊,死了,死的匆匆忙忙,怪假的。 她到今日都没有?为他掉一滴泪。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诚实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说什么?” 谢瑾脸上的笑意?收了些,他想起暗室中的一幕幕:“说说烟烟很爱哭怎么办,说当初留下的那封信为什么没有?到烟烟手中,说烟烟一定哭坏了,说要是没有?那些年就好。” 谢瑾借着谢云疏唤了身前这个人?很多声“烟烟”,眼眸弯了些,却没有?什么笑意?:“不过是环境吧,我问过他的副官,就是那个玉苏,死亡之前,霜拂明明没有?同?你分离过。” 盛烟一双眼直直看着谢瑾,谢瑾同?平日完全不一样,不像多情美丽的狐狸,像是拨开半张披着的狐狸皮的猛兽,他笑着看着她。 谢瑾适时递过去一杯热茶,坦然一些,算是他的诚意?:“霜拂常同?我说你不算聪慧,日后?他若是如何了要我一定好好照顾你,所以你对?我无需如此戒备,这是我同?霜拂的交易。” 谢瑾没说,那个平日总是吐着血的青年说起她不够聪明时脸上却总是带着骄傲的神色,谢瑾想他都已经这么好心了将自己的心放在?地上踩个稀巴烂了那上一点眼药没有?什么吧。 “是先皇亏欠盛家?在?先,盛家?有?怨,我能理解。我上位之后?不会动盛家?,但你也知,我既然此时对?你表露,又应了霜拂,便做不成怜之想要的傀儡,但无论如何,按照霜拂的嘱托,我会护你一生。” 盛烟脸上满是怪异,她来不及处理那些关于?谢云疏的“叮嘱”,轻声道:“我哥哥知道你这样吗?” 盛烟没忍住唤了盛序安一声哥哥,谢瑾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一条看着无害却满身花纹的毒蛇,他没有?阴冷的眼睛,冰寒的身躯,纤细的尾部,但有?一层被死死缝在?身上窥见一点变知晓全貌的狐狸皮。 谢瑾摇头:“自然不知。” 盛烟轻蹙眉:“你不怕我告诉他?” 谢瑾弯眸,像一个无辜的孩子:“原本是怕的,但是霜拂将手中大?半的东西都交给了我,便不怕了。怜之其实也没有?坏心,他应该没有?给你讲过你们娘亲是如何死的吧,也是他舍不得将这些讲给你听?。” 盛烟垂眸:“讲过,说采药的时候不小心” 谢瑾轻轻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地在?盛烟面?前展现自己真正的面?目:“他骗人?的,虽然和流民有?关,但是根本上是因为先皇。先皇不放心盛家?,打压盛大?将军的同?时,在?盛夫人?怀怜之时,给盛夫人?下了一种阴毒的药,盛夫人?的身体?那时候已经很不好了,但是不放心盛将军,还是毅然奔赴了边疆。” “那时先皇当政,将你父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初初针对?打压迫害。你娘亲的死一半因为流民,一半是因为那毒,那时你娘亲毒发了,所以才没有?逃开。你应该也不知道你哥哥这些年在?长?安经历了什么吧。” 盛烟衣袖下的手不断收紧。 谢瑾望着她:“怜之尚未出生时,就被先皇定为了伴读,彼时先皇尚未有?皇子,就用这个理由将怜之扣在?了宫中。谁都明白,怜之为质,但凡盛大?将军有?任何风吹草动,怜之都性命不保。但我那大?哥你可能不太了解,疑心病很重?,将怜之扣在?宫中远远不能打消他的疑虑,盛家?几代忠良,代代出将,盛大?将军更是坐到了前所未有?的位置。我那个大?哥害怕,便给还是婴儿的怜之下毒,彻底坏了怜之的身体?,只留下了一条命。” “从?儿时,怜之就没有?好过一日,冬日更是连床都下不了。后?来先皇死了,当时圣上继位,怜之的生活好了起来,但是身子骨已经全然坏了。作为盛箫意?的儿子,怜之却是一个枪都拿不起的病秧子,这件事情让怜之被长?安的一群公?子哥笑了很久。” “怜之最近同?我说,他的妹妹不太理他了。我本来是不明白的,但是仔细想了想霜拂的话?,又大?概能明白了。盛烟,你大?概不能明白怜之对?于?权势的渴望,不是至高,不是至上,他就没有?安全感,他想护住你,护住家?人?。” “谋权篡位,不是因为怜之想要皇位,而是即便是权势滔天如盛大?将军,依旧不能护住自己的妻子儿女,怜之只能向更高,向最高,向迫害自己家?人?的位置看。” 盛烟望着谢瑾,良久没有?说话?。 一时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被她上一世久久追寻不到的真相扇在?原地。 她开口:“可是你也说了,你不做傀儡。” 谢瑾笑了笑,眼中难得浸满了温柔:“你不说,我不说,怜之便会觉得我是傀儡。怜之只是想保护家?人?,他没有?坏心,他有?治世之才,对?这个国家?更没有?坏心。谢鹤生死后?,我就是这世间最不会让他心生忌惮的人?,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怜之就能辅佐我一生。” 盛烟想说谎言能瞒一辈子吗,但谢瑾那张狐狸皮已经长?在?了他的脸上,融入他的骨髓。盛烟想起上一世,她察觉了父兄,察觉了谢云疏,但是从?来不曾疑虑过谢瑾。 她身体?软了一些。 谢瑾看着盛烟,他想人?果然就是偏心的。 明明是收了霜拂过多的好处,作为小叔心中“过意?不去”,想要帮霜拂解释一下,但说着说着,想起好友最近失魂落魄还强装镇定的模样,就又开始为怜之辩解了。 谢瑾像个不靠谱的传话?人?,将话?题重?新?扯回道谢云疏身上。 对?面?的少女沉默良久,轻声道:“他让你和我说的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谢云疏。 谢瑾摇摇头,很是诚实:“并非,只是我觉得,盛小姐应该知道。” 谢瑾看着盛烟,还是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下:“霜拂不让我说,但没关系,霜拂已经死了。你若是愿意?,我明日上门求娶,此后?你就是大?越国的皇后?,诞下的孩子就是大?越国未来的储君。为了平衡朝堂其他势力和民间舆论,我没办法保证我不纳妾,但我能向你保证,你会在?皇后?那个天下至高的位置上富贵安稳一生。” 盛烟才想回答,就看见谢瑾又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茶。 他说:“不用太着急回答,我等你十日。” 盛烟摇头:“不用,我一开始便说了,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你可以寻到更好的人?相伴一生。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无论如何,谢谢你。” 说完,盛烟就走了,那杯茶她甚至不曾端起来。 谢瑾看着盛烟走远,眸中的笑意?没有?变,他想起儿时他同?怜之一起躲在?狗洞里,他们望着天空,怜之同?他说起他的妹妹。 怜之说:“叫小烟。” 他艰难地从?狗洞里钻过去:“小烟妹妹。” 谢瑾看着盛烟消失的背影,轻声道:“小烟妹妹。” * 回到家?之后?,谢瑾今日所说的一切回荡在?盛烟的脑海中。 一会是谢时,一会是哥哥,一会是谢云疏,一会是盛序安,她难得又做了梦,梦里不再有?那些白雾,不知何时,白雾全都散净了。 谢瑾今日在?为哥哥辩白,却又相当于?一种变相的承认。 盛烟终于?开始彻底相信,上一世谢云疏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梦境由此变得寂静。 隔日,她同?父兄告了别,住进了佛寺之中。 她派出去打探了很久的人?带回让她沉默的消息—— 先太子不是被刺杀,而是自缢。 她茫然地在?这一世探寻上一世似乎已经没有?意?义的真相。先太子的自缢是因为皇帝和皇后?,而作为次子的谢云疏自小就没有?被任何人?爱过,除了先太子。 所以上一世谢云疏一定要登上皇位是因为要为先太子查明真相,这一世知道了真相所以谢云疏甚至没有?在?宫中露过面?。 难怪她那封信救不下先太子,谢云疏拥有?前世的记忆也救不下先太子。没有?人?能够救下先太子,杀死先太子的是先太子自己,或者说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命运。 从?谢瑾口中吐露出的一切,开始被她串联成线,她从?未觉得自己思绪如此地清晰。 佛寺里,钟一遍一遍地响,无数的人?从?山脚跪到山上,或虔心许愿,或哀痛欲绝,盛烟站在?山顶,跪在?佛像前,她曾许了无数的愿,可这一瞬脑海中只剩空白。 她开始感觉到被时间缓长?的绝望。 以及似乎才刚刚觉醒的悲伤。 三十三 落云寺。 盛烟暂住在这个长安最负盛名的寺庙中。 寮房内很是清幽, 盛烟端坐在案几前抄写着佛经。 她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心?中?只剩一片茫然和寂静。她从前想过许多次真相会是什么样子,直至那一日所有的真相被荒唐地呈现在她眼前。 佛寺很热闹, 每日来来往往许多日,她却只觉得空茫一片。 安静的,寂静的,连山顶的大钟都渗透不出声音。 一日。 盛烟抄写完一整本佛经?, 槐花端了一碗温热的斋面过来,放在盛烟平日用膳的桌子上。 盛烟步到桌子前坐下,手拿起木筷子, 只觉上面有细小的毛刺,一点一点扎入她的肌肤。可?仔细一看,筷子分明被打磨得很光滑。 槐花在一旁眨着眼:“烟烟,这个斋面很有名,听说很好吃。” 盛烟知道。 上一世, 她同林穗相约了许多次,但直到她死,她们也没有吃上。 她当然?对林穗没有任何?怀念, 按照她在梦中?所见的, 上一世将她杀害的人应当就是林穗,她不明白原因, 也第一次对真相没有了探寻的热情。 长安盛传, 林尚书之女林穗, 早在一年前就死了,听说是发?了急病, 几?日人就没了。她又听说了一些林穗从前的事情。 例如?林穗只是一个外?室的孩子,林夫人心?善在其十几?岁时让其认祖归宗入了族谱, 养在自己膝下。 例如?林穗曾经?有过婚约但是后来无疾而终,生生将自己熬成了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但也就这样了,从旁人的口中?盛烟得知,林穗并没有向上一世一样笼络京中?贵女,被林家认回之后,贵女之间的聚会很少去,平日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是真是假,盛烟其实都不太在意。 她其实也有些不知道自己还在意什么了。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浑身的认知和力气都被抽空,仿佛陷入了一片茫茫的空白。她站在山顶,山路上满是热闹,她却感知不到一分。 但也只是一瞬。 后来一切开始重回她的身体,她开始能够控制自己的四肢,躯体,乃至于思想?。 在寺庙的一个月中?,她碰见了一些“熟人”。 上一世为?影卫守了一辈子长思灯的云瑶郡主?,这一世是一个才丧了娘亲的小可?怜,她身旁有一个一品官员的嫡子,长相俊朗,为?人温和,一表人才,听说是长公主?死前为?其定下的未婚夫。两个人感情不错,只等郡主?为?长公主?守完孝,两个人就会完婚。 这一世盛烟同李云瑶并不相熟,两个人擦身而过时,盛烟看见那个未婚夫弯下头刮了刮小郡主?的鼻子,笑的很宠溺。 小郡主?鼻子哭得红红的,眼睛里面还挂着泪,盛烟无意中?听了一耳,今日小公主?是来为?长公主?点长思灯的。 盛烟在一旁的桌子下坐下,李云瑶和未婚夫也没有走远,盛烟隐隐还能听见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她往他们的地方看了一眼,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一个人,是那个前一世死在云阁的影卫。 她记得他的名字,翊竹。 翊竹手中?拿着落云寺才有的糕点,走近两个人,低声唤了一声:“郡主?。” 云瑶郡主?还未说话,她的未婚夫已经?将糕点接了过来,翊竹自然?退下。说退下也不全然?,只是退到了一边,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个未婚夫在云瑶郡主?的注视下,将糕点打开,轻柔地用手帕包了一块送到云瑶郡主?口中?。云瑶有些害羞,但还是轻轻咬了上去,两个人郎情蜜意。 盛烟收回眼神,向着远处走去,离开了这一处。 槐花也在一旁,笑着说:“好生般配。” 盛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的确般配。”要比郡主?和影卫般配得多。 哪怕她适才看见了,小郡主?不由自主?向翊竹看的眼神,她又想?起小郡主?未婚夫刻意的动作,便又明白了。 命运可?能就是这样。 这一世没有翊竹的死,又有长公主?临死前定下的婚约,小郡主?怕是无论如?何?也跳脱不出那个框架,更遑论发?现?自己的真情。 她同槐花一起走着,槐花始终慢她一步,这是从前没有的事情。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盛烟大抵知道,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她身后将槐花牵到自己身旁,让两个人一起并排走着。 槐花口中?依旧说着很多事情,像是已经?将彩云的功力学了个七成。盛烟也不制止,只是让自己习惯。 习惯这个世界终究会变化,习惯事情已然?发?展的模样。 她同槐花一起步到殿前,槐花上前去点灯,盛烟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从前点了许多长思灯,但这一盏,她不想?点。 于是往事又从脑子里钻出来,盛烟想?起上一世她同谢云疏在佛寺相遇。 那时他漠然?地同她擦身而过,在她心?绪翻涌的无数个瞬间,他在做什么呢? 在给死去的兄长点灯。 盛烟看着槐花的背影,良久眼眸都没有动一下,她其实还是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悲伤,只是偶尔觉得长安的确要比江南冷上一些。 其实已经?五月了,又没下雨,再?冷也不会冷多少。 但盛烟又想?不起这些了。 槐花点完灯回来,向身后望了一眼,她们没有寻特殊,所以?她点的那一盏灯只是同旁人的灯摆在一起,一眼看去,风吹过无数的烛火摇曳,像金黄的麦田。 槐花便又想?到:“快到烟烟生辰了。” * 槐花说起时,盛烟有些楞。 她放下手中?的经?书,衣袖被带着向下露出素白的手腕,空空荡荡的,盛烟想?。 槐花从前给她寻了一个玉镯,但戴了半日,她便有些不适应了。玉镯比从前她手上带着玉珠坠子重上许多,她实在有些习惯不了。 她不难为?自己,于是戴了半日就又让槐花放回去了。槐花问,她就如?实说,那一句手腕有些重说出来时,槐花笑弯了眼,说她再?去寻轻一些的。 盛烟制止了,她觉得空空荡荡的,其实也还好。 习惯总是可?以?改的。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自身的矛盾,只是今日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想?着是否要回一趟江南。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因为?一串珠子回去,而且那串珠子这一世谢云疏并没有送给她,也不是她的东西。 但她又想?,那是她的东西。 * 盛烟生辰前两日,盛序安上了山。 盛烟收到了自己的生辰礼物,她向他道了谢,盛序安望着她,轻声道:“小烟,对不起。” 盛烟总是能听见很多道歉,她偶尔能分辨出有些是真的,比如?现?在。 无论是为?什么道歉,此?时他的眼眸中?的确满是愧疚,这是上一次她同他谈话后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但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在盛序安温柔歉意的眸光中?,盛烟说出了自己要去淮安的事情。 她的眼神很平和,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言语,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她只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并不是在同他商量。 盛序安想?要开口,却又被妹妹眼中?的疏离止住。 或者说,那不是疏离,是一种漠然?,是不太在乎了。 她甚至不在意他暗中?的阻拦。 在见到盛序安之前,盛烟觉得自己可?能有一些话要对他说,毕竟那日谢瑾展露的一切她的哥哥似乎真的不知情;但真的见到了,盛烟又说不出口了。 她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谢瑾展露的时候丝毫不顾忌,因为?因为?她的确不会说。 她不会破坏谢云疏用命构起的平衡。 特别是,本就是为?了她。 她承认自己被谢瑾拿捏了心?思,但也没有什么不喜,她望着面前的盛序安,轻声说道:“我不喜欢长安,我不会留在这里,淮安如?今是我的封地,我过去理所当然?。只是我不太会管理,还请哥哥给我安排几?个人。” 槐花在一旁松了一口气,烟烟到底是给了两人留了一个台阶。 知道阻止不了妹妹,盛序安也就不劝了,他温声道:“好,哥哥会将人都给你准备好,淮安同长安相距甚远,小烟,日后一个人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哥哥得了空就去看你。” 盛烟没有拒绝,两个人一起在佛寺里面转了转,盛序安犹豫良久,那一句小烟你是不是没有办法原谅哥哥了始终没有办法说出口,若是小烟承认了,他该怎么办呢 路过一颗果树时,一个果子突然?砸到了盛烟怀里,盛烟下意识接住,衣裙有些被弄脏。 盛序安拿了帕子递给盛烟,却看见盛烟摇了摇头,干脆用衣裙将果子擦干净了。到下山的时候,盛烟将手中?的果子递给盛序安,她难得笑了笑。 盛序安接过,轻轻摸了摸盛烟的头。 这一次盛烟没有拒绝,她望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哥哥,眸光描摹过青年苍白俊朗的轮廓,她轻声叮嘱着:“好好喝药。” * 回去的马车上。 盛序安不知为?何?哭了出来,今日是妹妹这半年来对他态度最和缓的一次,但也是他觉得两个人之间隔得最远的一次。 盛序安自问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无论是将妹妹带来长安,还是在得知谢云疏的死讯后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他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分毫没有。 但妹妹用言语之外?的一切告诉他,他好像的确做错了。 青年修长的手扣着那个无意间从树上落下来的果子,手掌下意识收紧,像是要死死抓住要跑掉的东西一般,但在下一刻,又颓然?地卸掉所有力气,害怕自己给果子添了伤痕。 这一切只留在马车上。 下了马车之后,盛序安又变成了那个人前永远温和的权臣,他如?今已经?被提为?了礼部尚书,待到谢瑾上位,不过一年,他就能封相。 他无法习武,无法同父亲一般提枪上战场,那他便从文,做到和父亲同等高的位置上,接替因为?娘亲的死心?衰力竭的父亲,守护盛家。 * 盛烟生辰那日,首先收到的是槐花的生辰祝福。 槐花卡着寺庙的钟敲的最后一下,对她说:“烟烟,生辰快乐。” 槐花的声音含着笑和泪,盛烟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少女,她觉得她的槐花一如?初见般澄澈,她抱住她,心?中?想?,真好。 无论如?何?,这一世她将槐花救了下来。 槐花给她轻声哼着江南那边用来贺生辰的歌,带着些江南小调,有些不着调,盛烟听着听着,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不想?到谢云疏,她每一日过的还是挺平和的。 想?到了想?到了,其实也没有很不开心?。 只是有一点点,像是一滴雨落入干涸的眼,有些痒,有些涩,却算不上疼。那雨会在她眨眼的瞬间从眼角流下,或者她甚至不用眨眼,那一滴雨就会自己流下了。 盛烟其实觉得是这样的。 直到月亮落下,太阳又没有升起,世间又开始下起雨。 起初雨很小,盛烟甚至没有关窗,任由细小的雨丝被风吹进来,甚至有些凉爽。后来雨逐渐变大,盛烟的衣袖被沾湿,她甩了甩手,风顺着她的衣袖灌入她的身体,她瑟缩了一下,出于本能将窗户关上了。 风雨的确一瞬间就变小了,盛烟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推开门?想?要去长廊下拿一把伞,但才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墨点从远处向她走开。 她眯了眯眼,那个人撑着伞,又眯了眯眼,发?现?那个人不认识。她想?,那可?能是她想?错了,就在她撑开一把伞准备出门?时,那人将她拦住了。 盛烟这才发?现?,是一个没有穿寺庙中?衣服的小和尚。 小和尚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是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盒子。 小和尚说:“是一位姓林的施主?让小僧送过来的。” 姓林? 盛烟接过东西,将手中?完好的伞递给了小和尚:“换一把伞吧,这把伞破了一个洞。雨这么大,其实晚些送也没什么的,先进来。” 槐花也从里面端了一杯热茶,小和尚也没有拒绝:“不用了,小僧有自己的伞,师父说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盛烟弯眸,眼中?的笑意不算明显,她将手中?的湿漉漉的东西放到一旁,轻声道:“那多饮几?杯热茶。” 小和尚又忍不住自己说了:“其实本来是不能送的,但是,但是那位林施主?实在捐了很多很多很多香油钱。” 听着小和尚的描述,盛烟大抵也不知道是很多了。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她其实也还不是很确定,但是姓林的,她认识的的确也就那一个,还是上一世认识的。 林穗此?时给她送东西,和告诉她自己有前世记忆没有什么区别。 盛烟看着小和尚,小和尚果然?也直接说了:“没事,那位女施主?也奇奇怪怪的,大雨天电闪雷鸣的,也不打伞。这信和东西可?不是小僧打湿的,那位女施主?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湿了。” 听着小和尚一会“我”一会“小僧”,盛烟又递了一杯热茶和一叠糕点过去。 小和尚也没有拒绝,等用完了,外?面的雨也小些了,便告辞了。 盛烟和槐花将人送到了长廊下,看着小和尚撑着一把破伞又奔到了雨中?。槐花笑着道:“怕是才来了一两年的小和尚,雨大,烟烟我们先进去吧。” 槐花始终记着盛烟的身体,说完就挽着盛烟进去了。 那封湿漉漉的信和木盒子就静静地放在一旁,一个下午,盛烟都没有打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打开,像是一种本能。 两世下来的本能告诉她,不要打开那封信,也不要打开那个盒子。 但盛烟终究是打开了。 她首先打开的是那封信封和信纸都黏在一起的信,她动作很轻,撕开信封,拨开覆在信纸上面的一层信封,入目是娟秀的字迹。 很像她前世接触到的林穗,但她又知道一切只是伪装,那个人和这封信都是。 信纸上只有三句话。 “盛烟,对不起。” “小烟,生辰快乐。” “盒子里面是你曾经?想?要的礼物——七泠珠,我从前无事时寻人去远山寺偷了一串,送给你。” 盛烟怔然?。 七泠珠只是她为?杀害谢云疏不引起怀疑编的一个借口,其实没有什么喜不喜欢,她这么想?着,下意识打开一旁的盒子。 “叮——” 是盒子上的锁被拧开的声音,盛烟抬手将盒子的盖子往上翻,入目是 是—— 盛烟心?中?被雨点冰冷地砸出几?个字,眼睛移开,手下意识往下,房间里传来木盒被合上的声音。 声音大的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慌乱。 盛烟脑中?一片空白,良久之后,她才从一片茫然?中?醒过来,手从盒子上挪开,垂下了眸。 外?面风雨吵着天地,屋子里面却寂静得可?怕。 盛烟感受到许久未感觉到的那股森寒,顺着她的脚腕一路向上爬,像是漆黑冰冷的蛇将她一寸一寸缠住,最后缓慢却无可?控制地爬向她的心?脏。 只一口,血肉模糊。 她闭上眼,眸中?隐有颤抖,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最后却还是自己握紧了自己的手腕,撑着从榻上爬起来,点燃了一旁被风吹灭的蜡烛。 烛火映在她脸上的那一刻,世间都变得寂静。 * 隔日。 槐花发?现?盛烟手上多了一串玉珠,同盛烟曾经?吩咐人想?要人去找的玉珠十分相似。虽然?她也形容不出来,但是槐花觉得烟烟当时想?要的应该就是这一串。 “是昨日那个小和尚送来的礼物吗?”槐花好奇问道。 盛烟的手如?前世无数次一样搭在玉珠上,轻轻点头:“嗯。” 槐花笑着:“那烟烟红木盒中?那些玉镯手环怕是都要失宠了。”毕竟烟烟的喜欢,槐花觉得自己一眼就能看出来。 盛烟看着,到底没有说出玉珠的名字。 昨日深夜,在大钟敲响的前一刻,她还是打开了那个木盒,她静静地看着里面熟悉的玉珠手串,烛火将她的脸照的如?玉珠一般莹白。 盛烟想?,原来这就是七泠珠啊。 盛烟想?,谢云疏果然?是个骗子。 盛烟想?,是的,她们都骗子。 * 离开长安的那一日,盛烟没有许盛序安来送。 圣上身体越来越不好,此?时京城中?正?是繁忙的时候好吧,盛烟自己也知道这都是借口,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玉珠,被长安夏日的光染得温热,但她的手又是冷的。 的确是接口,盛烟只是想?,总归,人要按照自己选择的路走下去,她帮他更坚定地走下去。 但谢瑾来了。 盛烟其实也不知道谢瑾为?什么要来。 已经?要被封为?储君的人也没有学会一丝稳重,今日依旧是一身张扬的紫,盛烟发?现?谢瑾好像格外?喜欢紫色,她同他寥寥见的几?面,他都是一身紫。 马车立在一旁,一月未见的玉苏抱着剑依靠在马车上,脸冷的像是全长安的人都欠他银钱,槐花整理清点着她们带的东西,盛烟看着唯一来相送的人。 谢瑾手中?拿着一方折扇,弯着眸道:“山高路远,这一别本王不知何?时才能同盛小姐再?相见。” 明明是很寻常的告别的话,却被谢瑾说的像调情一样。明明也没有见几?次,但盛烟就是习惯了谢瑾这幅模样,她看着谢瑾面上的一层皮,缝着笑和善意,她其实不太明白谢瑾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也已经?不重要了。 总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两个人在一个亭子中?,上面恰好有一个石头刻的棋盘,盛烟想?起那日自己被杀的片甲不留,终于寻到了些话题。 “瑾王好棋艺,天下能与之相较者寥寥。” 这倒不是夸大,这一月她细细想?了那一日的棋局,发?现?谢瑾远比她想?的要厉害。 谢瑾有些谦虚:“多谢盛小姐夸奖,只曾败于一人之手。” 盛烟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细问,后面槐花在向她招手,应当是已经?检查完了可?以?起身了,盛烟其实知道谢瑾是代哥哥来相送的,她望向谢瑾,还未出口,就看见面前的青年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她。 “淮安路远,长安鞭长莫及,日后盛小姐若是有何?困难,这玉佩能有些助力。”谢瑾说的很真诚。 盛烟却还是没有收下,她轻声道:“多谢瑾王的心?意,但小女无功无德,不敢收。” 话说的体面,谢瑾弯了眸,其实就是小烟妹妹不想?收,大抵是从别处听说这玉佩是皇子赠给正?妃的了,便是一点机会都不肯给,让他开玩笑的一句“能不能留在长安”都问不出来。 他也爽快,将玉佩收回来:“那山高路远,盛小姐,来日再?见。” 盛烟点头,第一次对他露出了笑。 真正?的那种笑,谢瑾知道自己多少沾了点小烟妹妹实在不喜长安的光,他捏着玉佩,一直捏着,一直捏到盛烟被身边的侍女扶上马车,一直捏到马车走远变成一个小小的点,一直捏到马车彻底消失不见。 玉佩陡然?断裂,谢瑾的手上滴落鲜血。 他才不是一个爽快的人,他很小气,他真的很想?将小烟妹妹留在长安,即便不能留在他的身边但至少让他能够知道小烟妹妹还活的好好的。 淮安山高路远,如?若小烟妹妹出了什么事情,他和怜之是真的鞭长莫及。 谢瑾没有处理伤口,看着断裂的玉佩,手陡然?一顿,玉佩在内力之下化为?了粉末,一些覆在他的伤口之上,一些顺着他的手垂下同血珠一起滚下去。 一旁的仆人低垂着头,从始至终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谢瑾回了皇子府,他打开书房,走到一方大大的书柜前,拿起中?间的一个白玉棋盘,将其放到了书架靠下的一处,随后起身,书柜缓缓随着机关移开,一个巨大的暗室显现?在他面前。 他走过暗室前蜿蜒的小道,停在了门?前,谢瑾一瞬间眸色漆黑,却又很快染上狐狸一般的笑意,此?时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凝固了,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看着脆弱至极,恍若他手轻轻一动,就要全然?开裂碎掉。 谢瑾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停顿一瞬后,推开了暗室的门?,露出了里面坐在案几?前身形消瘦的青年。 谢云疏抬起眸,那些属于少年的青涩已经?全然?褪去,只剩一张苍白的脸和恍若生命一般垂下的长发?。 谢瑾闲适地坐到了青年的对面。 半年未见光,谢云疏的脸色惨白得过分,但即便是这样,如?此?绝佳皮相骨相依旧世间难寻,他不太像是从前那个矜贵淡漠的储君,更像是山林间的一只妖。 谢瑾笑出了声。 他说了,他是个小气的人,他明明知道霜拂在何?处,他就是不告诉小烟妹妹。他哪里看不出来,小烟妹妹并没有完全相信谢云疏死了,但没关系,以?后总会信的。 谢瑾在心?中?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恶人。 但其实这只是他和霜拂交易的一部分。 交易嘛,你情我愿。 霜拂自己送上门?来,将他手中?大部分的势力都送给他,提出了一两个在他看来实在无伤大雅的要求,这笔买卖他赚翻了。 赚翻了,也就不太计较霜拂这一条命。 所以?他只是将霜拂“囚|禁”了起来,说是“囚|禁”,其实也有水分。毕竟霜拂若是想?走,什么时候都可?以?走,他并不会阻拦。 从一开始就是霜拂设下的局,他只是应霜拂所愿,心?甘情愿地走入这个局,得了已然?能够满足的无数好处,吃多了有些噎,所以?那日他才会对小烟妹妹讲这些。 但他说了,他是一个小气的人。 那日对小烟妹妹说的话已经?是仁至义尽,再?让他主?动将霜拂活着的事情告诉小烟妹妹,他定然?是不干的,他那么小气。 小气道他知道霜拂也快死了,实在不愿意再?让小烟妹妹伤心?一次。 霜拂明显也是这样想?的,或者比他想?的还深一些。那些被困在他暗室之中?,病发?时喃喃的自语,年少的忏悔,都是霜拂让他听见的。 他下棋从未赢过霜拂。 谢瑾不知道怀揣着怎样的想?法,一双狐狸眼中?满是笑意,坏心?眼地对案几?后苍白消瘦的青年说:“她答应成为?我的皇后了。” 谢瑾像是在给自己编一场梦,邀请对面的人。 他看见霜拂执笔的手果然?停住了,他想?不出霜拂会说什么,会不干地祝福,会满心?的后悔,可?这些都没有,青年只是淡淡应了一个“嗯”。 “真的舍得?”谢瑾的眸中?泛起不解。 他都如?此?舍不得,霜拂又如?何?会舍得。 青年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他的长发?垂到地上,那是烛火照不亮的地方,谢瑾开始发?现?这暗室里面灯暗得可?怕,也是,是暗室。 谢瑾还想?说什么,对面却传来一声:“小叔。” 一句话噤声。 谢瑾笑了,一双狐狸眼里面笑意像醇香的美酒,要从不断流下的酒盏中?溢出来。自小到大,霜拂没有唤过他一声“小叔”。 谢瑾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他再?小气,如?此?践踏一个人的真心?也没意思。 小烟妹妹不答应他是他的问题,他不应该将气撒到霜拂身上。 毕竟,这是他那可?悲的霜拂,想?了两世,想?到的唯一能让他的小烟妹妹两全的法子。 没意思。 谢瑾起身,眼中?的笑没了,像是脸上的面具都被剥下了些,泛着血肉淋淋的疼:“骗你的,盛烟今天已经?离开长安前往淮安了,我知道是你安排的,毕竟我那皇兄脑子里面除了那些情爱也没有旁的东西,如?何?会因为?盛大将军的功绩赐下郡主?的名号还有封地。” 说到一半,谢瑾突然?顿住了,他这一段话将霜拂也骂进去了。但谢瑾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没错,霜拂同他那个爹一样,也是一个脑子里面除了情爱没有旁的东西的人。 他谢瑾不一样,他脑子里面还有皇位和江山,还有他年少被害的母妃和一夜被灭的母族。 所以?他配不上小烟妹妹。 谢瑾继续说着:“你那个侍卫一直跟在盛小姐身边,盛大将军也派了人,路上的安全你不用担心?。到了淮安那边,你应该都安排好了吧,也不需要旁人操心?。” 谢瑾顿了顿,亲情终于微微战胜了自己的小气。 他收起了眸中?全部的笑意,认真地问面前看着已时日无多的青年:“霜拂,真的不再?去见一见她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云疏摇头,甚至没有思虑。 她并不想?见他。 他拖着自己将死的躯体,去见了又如?何?呢,为?了自己的一腔私欲,让她又陷入惶然?恐慌之中?,没有必要。 谢瑾挑了挑眉,手指不小心?抠破手心?的痂,那薄薄的一层顿时全部裂开,但谢瑾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暗室暗的可?怕,不是人能够呆的,转身离开了。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长发?自然?垂下的青年平静地吐了一口血,他的手沾上了些粘稠的血液,他拿起一旁的帕子缓慢地擦拭干净。 * 两日后,谢瑾打开暗室的门?,发?现?谢云疏已经?不在里面了。 他没有再?走近一步,烛火没有点亮的每一处,他的鞋踏上去都能沾染霜拂的血,谢瑾沉默地将门?关上,彻底关上,决心?从此?以?后不会再?踏入一步。 外?面的阳光照在谢瑾身上的那一刻,谢瑾眼睛有些生刺的疼,他想?,可?能霜拂口是心?非,还是准备去见一见小烟妹妹吧。 只是可?千万不要将小烟妹妹再?吓着了,别咳血了 谢云疏没有如?谢瑾所想?,追上盛烟的马车,同盛烟再?见最后一面或最后几?面。生命即将完结之际,他回到了江南,那个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远山寺香火依旧很旺,来来往往的人香客很多,谢云疏一根木簪将长发?缠起,拖着疲惫的身躯,苍白的脸,一步一步走完了远山寺的登山路。 七泠珠,一共要求七次,谢云疏去了七次中?的最后一次,哪怕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将盛烟唤为?“青梅”的时候,他就为?她求得了一串七泠珠。 他将其作为?她及笄的生辰礼,谢时其实想?了很久要送什么,最后的最后才选定七泠珠。是,那时候他还只是谢时。 那时,在江南这一代,广泛流传着七泠珠的传说。传说中?言,七泠珠需有缘人求上七次,有缘人万里挑一,七次相求都得万分诚心?。由此?求出来的七泠珠,代表着永生永世的平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鲜少有人求得,于是传说愈演愈烈,显得七泠珠愈发?珍贵。 那一世时,谢云疏其实不信神佛,也不信传说,但是听说七泠珠能世世代代为?其庇护,他不知为?何?就心?动了。他瞒着盛烟,说夫子寻他休沐时去一趟书院。 盛烟没有怀疑,那时她从来不怀疑他,她永远相信他。他却因为?说谎红了耳垂,刹那间从回忆中?看过去,空中?是漫天的红霞。 他害怕自己不是有缘人,那样就求不来七泠珠。他想?了想?,先给远山寺捐了数万两白银的香火,又在腰间佩戴上了皇室中?人才有的玉佩,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装腔作势,有些生疏,格外?生疏。 他拿着自己从前全然?不屑的权势和财富,将其像纨绔子弟挂起腰间的金玉一般,却还害怕不够。 但幸好,够了。幸好,他彼时能拿出来的东西暂时足够了。这一番下来,现?实引了住持前来相见,而后住持望着他或者望着他腰间是玉佩说,他是有缘人。 他是有缘人,于是,他在她及笄之前,求来了想?要相送的七泠珠。 谢云疏踏上最后一阶,向上忘,是佛寺,向下望,是人群。 巍峨庄重,熙熙攘攘,佛寺在上,人间在下,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她重来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那时她在他的背上醒来,茫然?地望向四月的江南,衣袖中?的匕首和果子同布料摩擦发?出阵阵的响声,眼睫恍若日月不住地抬落。 他们的不远处,穿着一身布衣的小孩放着纸鸢,几?个小孩奔着跑着,牵扯着手中?的纸鸢,他们不够高,跑的不够快,纸鸢飞的并不高,懊恼之余,传来一阵阵笑声。 他背着她,走过旁边的一排树,大抵是花树,散着淡淡的清香,香味随着江南的风向他们的身上飘。树的旁边是潺潺的溪水,闭上眼睛能听见水流动的声音。而她,几?番迟疑之后,轻轻地将自己趴在了他的背上。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烟烟,好久不见。 他们终会相认,他们也终会分离。 这是他前世向佛许愿时便既然?的结局。 【终章】 三十四 马车行了近一月, 其间换了水路、山路数次,最后盛烟一行人才到淮安。 为?了不惹人?注目,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明面上队伍只是南下去寻亲庇护的小?姐。 一共三?辆马车,第一辆马车全是些木箱子,第二辆马车里面坐着盛烟和槐花,第三?辆马车里面则是一些路途上要用的东西。 玉苏手中?的剑别再腰上, 骑着一匹马跟在最后一辆马车后。前面有两三个同样别着剑的侍卫在开路,一路上除了驿站他们鲜少停留,驿站的问起除了文书就是编一套说辞。 除开玉苏外, 明面上还有数十个侍卫仆从,暗中?的人?盛烟知晓的大抵上百个,一部分是玉苏安排的,一部分是爹爹和?兄长安排的。 一路上的确也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唯一的麻烦是盛烟有些晕船, 当时在船上吐了一日,昏昏沉沉的,又用药压了压, 才勉强走?完那两日。 后面他们就没有行过水路了, 虽然陆路比起水路要稍稍慢上一些,但左右也没有人?赶时间。一直到了淮安, 淮安当地的官员一早便得到了消息, 前来相迎。 虽不喜这些, 但盛烟没有拒绝。这个官员是她外祖父曾经的学生,原也是京城官员, 前两年因为?家中?老?母自请离京下调,圣上感?怜其一片孝心?, 欣然相允。 官员姓王,名王清,自云韵,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作?为?寒门子弟,如今官位已算年轻有成。 槐花出门拒绝了其设下的接风宴,得体道:“舟车劳顿,我家郡主只想早些入府休息,日后若是时间再聚。” 本就只是礼数,王清闻言也欣然应允,将盛烟一行人?送至府外后便辞别。 一路上,盛烟都掀开车帘看着大街上的花树,真如书中?所言,淮安当地房屋、街道、乡野,处处都是花。明明已然七月,天气却并不炎热,来往行人?男女老?少都有人?簪着花,恍若另一个不会流逝的春天。 马车停下,盛烟停在了府前,府邸前面有两头石狮子,只是不知是何人?在石狮子的头上戴了两朵花,嫣红恍若口?脂的那种,一眼看上去威严全毁,颇有些不伦不类。 她从马车上下来时,门口?的管家立马迎了上来:“小?姐到了,奴名为?孙旺,是老?爷公子提前安排过来的,府中?的事务这些日子都是奴在打理,小?姐若是有什么想要知晓的,问奴便好。” 这件事情盛烟知道,孙旺是盛府家奴,上一世陪着她出嫁了,也是盛序安安排的。她唤了一声:“这些天辛苦孙叔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旺摇头:“哪里的事,小?姐客气,快进去吧,外面太阳大。” 盛烟看了身后的槐花一眼,槐花忙追了上来,两个人?在孙旺的引路下一同?入了府。玉苏那把?骑马时别在腰间的剑此时又被?他拿到了手上,他向着暗中?看一眼,许多暗中?的人?影四处散去。 在路上行了将近一月,即便孙管家介绍得很热情,但盛烟实在有些想休息了。她止住了还在源源不断说话的孙管家,轻声道:“主院在何处?” 孙管家一拍头:“是老?奴疏忽了,主院在西南方,过了花园和?一片花树就是了,小?姐随奴来。” 盛烟吩咐着:“另外收出来两个院子,一个给适才同?我一起进门的侍卫,一个先空着,然后那些仆从也烦请孙叔安排一下,还有带来的那些物件,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先放到那个空院子里。” 孙管家一声一声应着,同?身旁的人?吩咐了下去。 盛烟看向槐花,轻声道:“你是要同?我一个院子,还是住我临近的院子,这里不比盛家,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们想如何便能如何。我看了一圈,府邸很大,院子不少” 盛烟还没说完,槐花就搂住了她的胳膊:“要和?烟烟一个院子,就像以前那样。一个院子里面不也有很多房间,就像从前那样就行了。” 盛烟弯眸:“好,那孙管家,麻烦了。” 孙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又吩咐了下去。 盛烟一行人?到了主院,主院很大,光独立的房间便有数十个。盛烟将厨房、库房的位置指了指,让槐花在剩下的里面先挑了一间。 彩云在后面跟着,槐花挑完,盛烟让彩云也挑了一间。槐花选了一间门口?有花树的,彩云临着槐花选了一间。 盛烟去了主卧,一旁的奴仆将房间内的东西都换了一遍,盛烟也沐浴完了。 一个月都在路上,盛烟沾了床就涌起了浓浓的睡意。如槐花所言,淮安四季如春,即便现在是七月,盛烟入睡时还是盖了一层薄薄的被?褥。 她闭上眼,房中?燃着熟悉的安神香,眼眸轻颤间,在夏日的蝉鸣声中?,她缓缓睡熟了。夕阳缓缓向下垂,房中?的光影不断在变化,盛烟脸上有了薄汗,顺着细小?的绒毛流下,眉心?微蹙,惶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她并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只是下意识用被?子裹住了自己,彼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暗暗沉沉,盛烟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抱着被?子,抱着自己,安静地望着眼前漆黑的一切。 良久之?后,她终于?吐出了那一口?气。院子里面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恍若丝线将跌落梦境的人?扯回?现实,盛烟才想起来,噢已经到淮安了。 不是长安,不是江南,是淮安。 新的地方,会遇见新的人?,她要去做新的事情,就像她最初决定的那样。 盛烟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看见了正在院子里面忙碌的槐花和?彩云。她们的精神似乎要比她好上不少,见到她出来,槐花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手:“烟烟,快来,我们在烧荷叶鸡。” 盛烟走?上前,走?近些才看见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手上也乌黑一片,沾着些已经凝成块状的泥。 盛烟眉心?跳了一下,刚才那些堵满内心?的茫然和?无措被?这过于?真实的一切给挤走?了,她同?两个一起蹲下身,周边是烧成硬块的泥土,扑鼻的香气透着荷叶向外蔓延。 盛烟看着槐花一层层剥,露出里面金黄的鸡肉。 槐花和?彩云呵呵笑着,说今日看荷花开的好,就顺手摘了些荷叶和?莲子回?来,莲子在厨房里面炖粥,荷叶用来用荷叶鸡。 槐花去一旁净了手,彩云用盘子摆好盘。 三?个人?一起坐在月下用膳,清香的莲子百合粥,香气扑鼻的荷叶鸡,盛烟用着用着,温热的粥滑入喉腔,耳边是槐花和?彩云的笑声,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院子里面的花树簌簌落着,她咽下一口?粥,又吃了一口?肉,眼睛有些干干的。 下午睡了很久,晚上盛烟便睡不着了。 她趴在窗前,望着天上多如牛毛的星星。 她在想什么? 她其实没有想什么,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脑中?都是一片空白,她漫无目的望着星星,星星太多了,她不是很能够找到半年前星空多的那一颗。 因为?知道自己找不到,亦或者她本身就不信,从始至终她就只是遥遥的望着,她甚至不曾有伸手的动?作?,她静静地看着遥远的,或许根本不曾存在的传说。 她的手边有一本书,但是一个晚上她一页都没有翻开。 一直到再次陷入梦境,她都不敢唤出那个名字。 是,她不敢。 她一点都不敢。 她甚至不敢问自己,为?什么知道了所有真相,知晓了有关那个人?全然破碎的过往,你仍掉不下一滴泪。 她不敢问自己为?什么。 她想,总归她是没那么伤心?的。 * 来淮安的第一个月,盛烟没有出过门。 一边是因为?要缓解过去一个月路上的疲劳,一边是因为?她在细致规划着之?后要做一些什么。 可能是淮安夏季不怎么热的原因,悄无声息地,盛烟在淮安的第一个夏天就过去了。 想了整整一月,盛烟大致想到了自己想做些什么,其实是很久很久以前想做的事情——开一间女子书院。 思绪要追溯到许久之?前,那是上一世。 她抱着书,一日路过一个小?小?的学堂,里面的夫子正说着“之?乎者也”,她看了一眼,那是一个露天的学堂,下面都是些男童,夫子乃至学生穿的都不太好。 她收回?眼神,在拐角处不注意同?一个女童撞上了。 女童约莫五六岁,这一撞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乌黑的眼睛从她的鞋往上看,一直对上她的眼睛。 女童怯生生地,明明自己摔的更重,但直接跪下同?她说“对不起”。 她忙将人?拉了起来,用手帕擦了擦她的手,轻声道:“怎么一个人?在拐角?” 女童望了望露天的学堂,低头道:“夫子不让我听,说我是女孩” 她那时一怔,摸了摸女孩的头,从荷包里面拿了些碎银出来,递到女童手中?。女童睁大一双眼睛,她轻声道:“是我将你撞倒了,你的手都破了,这是医药费,可以去买一些糖或者一本书。” 女童睁大一双眼睛:“谢谢姐姐。” 她说的时候,手有些无措,眼神看到了盛烟手中?的书,轻声道:“姐姐,女孩子也能读书吗,夫子同?我说女孩不能读书,女孩也不能听他讲课,不止这个夫子,那边街上的夫子也是,他们人?其实很好没有收大家的束脩,但是他们只教男孩,那个边上穿棕黑布衣服的就是我弟弟,这些都是他同?我说的。” 盛烟将手中?的书拿出来,将女孩拉到一旁:“当然可以,姐姐这本书你可以看不懂,改日我再拿一本新的比较简单的书送给你。” 彼时她能做的只有那么多,给一些银钱,赠一两本书。 现在盛烟觉得现在她能做的会比从前多上许多,即便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朝为?官,但起码学习是第一步。 她也做不了很多,但是淮安是她的封地,她手上有足够的银钱和?权势,足够她做起来一个女子学堂。 下了决定,盛烟就开始安排了。 寻找书院位置的任务交给了玉苏,找寻夫子的事情她拜托了一下王清。 王清家中?正有一个女儿,本来也在为?女儿找启蒙的夫子,盛烟相问,王清直接将之?前寻的人?都写了一封册子送过来,还有一些临近的他知道的但是他的身份境况不太好请的也标注了出来。 盛烟一下子变得很忙碌,这些天干脆也没有出门,一个月准备下来,玉苏将书院的位置找好了,不在很繁华的地方,有些偏僻,但很大,也很适合,平日的开销能够大大减少。 盛烟并没有准备坐吃山空,圣上一起赐给她的,还有一些铺子和?田地,她规划了一番然后让下面的人?去做。但许多事情,最开始还是得她拿决定。 盛烟变得前所未有的忙,忙着忙着,似乎就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了。 一日,收到京城送来的书信时,她才确定了夫子的名单。随手拆开,看见里面的消息时,她怔了一瞬。 圣上薨了,圣旨中?将皇位传给瑾王谢瑾,再过两日就要举办登基仪式。 后面是一些关心?她近况的话,盛烟看完了,将信放下时,指尖颤了一瞬,随后整个房间陷入长久的宁静。 她想,如若是刚重生的她,听见这个消息应该会很舒心?。 谢瑾登上皇位,她从前担心?的一切的确都不会发生了,即使再发生一些其他的,盛家如何也落不得前世那个结局。 盛烟应该笑的,毕竟就像验收成果一般,现在这封信代表着丰收。但她只是将信放下,随后又翻起了旁边王清送来的册子,翻着翻着,将那封被?加急传来的信被?彻底地放置在了一旁。 夜晚。 盛烟没有睡着,她很明白,她并没有在想那封信。 她眼中?浮现那个人?混着血和?泥的脸,雨水淋着,明明已经狼狈到那个地步,却还是满身的矜贵漠然。 她确信在她抓住他衣襟的那几秒,她是在等什么的。 等什么呢? 梦中?,她同?青年那双足够好看的眼睛对上,雨水落入她的眼睛像是眼泪一般滑下,她看着他因为?不愿用她发誓而展现的沉默,她在等—— 等一个解释。 无论她信或者不信,他总该给她一个解释。 她终究没有等到,眼泪酸涩之?间,她起身离开不让自己再心?软一分,雨水混着血是她记忆中?的最后一眼 隔日。 那一封信被?盛烟收进了木盒子中?,拿出来一堆东西,将信放在最底下,最后又用那一堆东西将信压住。 她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但即便觉得,她也还是那么做了。那个木盒又被?她放回?原处,她提笔开始回?信。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书院。附近两个地方有两个归隐的老?学究,她派人?打听了许久,都打听不到喜好,王清同?她说着两个老?学究曾经是外祖父的同?窗,她想让盛序安去问问外祖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倒不是要让这两个老?学究去授课,只是压一压场子,这还是王清建议的。可能因为?家中?只有那一个女儿,自己又是寒门出生一路爬到了现在的官位,知晓生为?一个女子在这个时代的不易,王清对建成书院的事情还挺上心?。 盛烟让人?将信送了回?去,一来一往,盛夏就走?完了。 * 淮安这边气候好,一年四季许多花都开得盛。 到了秋天,家家户户门口?都有几盆菊花,盛烟府中?也不例外。 王清派人?递过来了几张帖子,说是赏菊宴,盛烟让槐花都直接拒了。她最近忙着书院的事情,暂时不想去想这些事情。 王清表示理解,时节正好时,送了一筐肥美的螃蟹过去。 孙管家原本是要去请示的,但是送来的人?说都是村民自己抓的,王大人?也付了报酬,珍贵,却又不是那种不能收下的珍贵。 孙管家正在犹豫的时候,槐花正巧路过,看见满满一筐肥美的螃蟹,不由睁大了眼睛。槐花拉住孙管家:“小?姐喜欢,留下吧。” 在外面面前,槐花每次都是安安分分地喊“小?姐”。 孙管家见槐花说话了,自然没有反驳,笑着道:“是直接送到小?姐的院子吗,老?奴喊两个侍卫帮槐花姑娘抬过去。” 槐花点头,院子里面有厨房,她平日给烟烟做饭本来也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她又看了一眼肥美的螃蟹,心?想个头可真大,不必她们从前在长安吃得差。 这一个月烟烟很忙,到了螃蟹的季节,她本来也想好好给烟烟做一顿了。这不是巧了,这螃蟹就送上门来了。 回?去的路上,槐花看见了玉苏,见她指挥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那个人?不由挑了挑眉。 槐花冲玉苏吐了吐舌头,转身继续带着路。 玉苏抱着剑在不远处,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很快又将笑全都收了回?去。他依旧抱着自己那把?剑,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 那日正是十五,月亮很圆。 盛烟还在房中?处理事物,槐花蒸好螃蟹之?后去敲了门:“烟烟,出来用晚膳了。” 彩云将螃蟹在桌子上摆好,又去拿了一壶果酒过来,为?了应景还去花园中?搬了几盆菊花。 两个人?做完一切,盛烟也正好出来。 她还想着夫子的事情,眼眸就看见了桌上的螃蟹。她不由怔了一下,刚巧一阵秋风来,菊花微微晃动?着身子。 槐花笑着道:“是王大人?送来的,说都是下面的村民抓的,烟烟快去尝尝。” 本来彩云是会为?盛烟布菜的,但是这一段时间下来,三?个人?都是一起吃饭,都没有怎么布菜,这一次自然也就没有。 盛烟看着桌上清蒸的螃蟹,刚出锅,没晾多就,还冒着热气。 盛烟拿着工具剥开,她剥的很不熟练,但还是很认真地在剥壳。 月光下,她垂着眸,很小?声的一下,螃蟹壳被?打开了,她按照从前看了许多次的,将里面不能吃的地方先移开,手中?剥蟹的工具一横,手臂内侧不小?心?被?划了一下。 槐花和?彩云忙围过来询问怎么了,盛烟看着手臂上细小?的划痕,摇头。 后面,槐花和?彩云如何都不让她自己来了,轮流为?她处理着螃蟹。她不知为?何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如何都吃不下了。 她起身回?房,将螃蟹、菊花和?月光都甩在身后。 适才饮的那几杯果酒,开始在她的四周泛滥,她背对着门坐着,双手将自己蜷住,垂下眸,蓦地,呕吐了起来。 只是干呕,除了一些酒渍,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盛烟好像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外面槐花轻声唤着她,她听得清但是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干脆也就没反应。 彩云拉住了槐花,说让小?姐自己呆一会。 盛烟的思绪回?转了好久,还是不知道彩云话中?的意思。为?什么彩云说的她好像很伤心?的模样,她有什么可伤心?的。 她现在是郡主,她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家,家里面有槐花、玉苏,还有彩云。她正在做自己年少时想做的事情,虽然有些困阻,但总归是在一步一步向前。 她拥有了很多很多,权势,地位,财富 她在淮安有很多很多铺子,每一间都很赚钱,库房里面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圣上赏赐的,盛序安给她的,爹爹给她的,好多好多,每一件看上去都很珍贵。 她还拥有什么 拥有自由,她拥有了她两世都没有拥有过的自由。她不再被?谢云疏所困,不再被?父兄所困,她甚至离开了江南,也离开了长安,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月光照在门上,门很厚,没有照进屋子,盛烟眼前黑黑的,抬起头想要看见星星,但是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屋顶。 她大抵是有些醉了,拉开门到了院子中?,彩云忙扶住她,轻声道:“小?姐怎么出来了,槐花去准备沐浴的水了。” 盛烟轻声道:“我想看星星。” 她声音轻轻软软的,眼神有些迷离,彩云还没有见到小?姐这般模样,轻声哄着:“好,奴带小?姐去看星星,走?一步,再走?一步,抬头就能看见星星了。” 今日天气好,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空中?的确是漫天繁星。 盛烟走?一步,再走?一步,她迈下了台阶,随着彩云的话抬起头望向夜空。 彩云才准备说什么,就看见盛烟只抬头了一瞬就低下了头,一滴眼泪直直落了下来,嘴中?说着:“这不是我的星星。” 一滴泪,又是一滴泪,盛烟安静地站在原地。 彩云愣住,忙拿起帕子擦拭:“是奴的错,奴指路错了,这院子太小?了能看见的星星太少了,所以才看不见。小?姐随奴走?出这个院子,到了花园中?,没有遮挡的屋檐,就能看见更多了。” 盛烟却只是摇头,又摇头。 “没有。” 祖母从前同?她说,死后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是骗人?的话。 她从前不曾找到祖母,现在也找不到谢云疏。 她蹲下身,轻声哭了起来,随后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泪同?酒液一起染湿了衣裙。 她也是骗子。 她又不仅仅是骗子。 她还是胆小?鬼,她在死亡面前都不敢承认那些爱意。 * 隔日。 盛烟再醒来时,已经是正午。 她睁开眼睛之?后,良久都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一处。她从被?窝里面拿出一个布娃娃,同?前世一样的布娃娃。 她捏了捏布娃娃的脸,轻轻将布娃娃抱住。 她口?是心?非,不敢承认,那一个月那么忙,但她还是熬夜绣了一个布娃娃,她绣的和?上一世那个很不像,很不像,但她又那么清楚地知道,她怀揣着怎样的心?思下的一针一线。 她将布娃娃继续埋到被?子里,自己翻身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的槐花和?彩云听见了声响,端着洗漱的东西和?早膳进来了。她们什么都没问,盛烟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就当昨日是一场全然的酒醉和?闹剧。 * 半年后,盛烟终于?将学院开了起来。 两个老?学究被?她用外祖父的信请了过来镇场子,剩下年轻一些的夫子就是当地的一些秀才,她细细挑选了人?,制定了一部分书院的规则,剩下的交给手下的人?。 玉苏这一段时间忙的都见不到人?,槐花也被?她派出去巡查一圈铺子,彩云负责她的日常起居。 等要招生的时候,她先去拜访了一下王清。 这个书院能够这么快建起来,王清帮了她良多。她本来让彩云从库房挑了一些礼物,但想了想,还是带着彩云去街上买了一些不那么贵重的。 给王清买了一方砚,给王清的夫人?买了两只珠花,给王清的女儿买了一些玩具,另外准备了一本古书,算不得贵重,但是更有心?意一些。 回?来的路上,盛烟想着书院招生的事情,王清说会让女儿去。书院用她的名号,那些官员大多也会将女儿送来,官员送来了,这一代的富商大抵也会跟着。 先有了这一批,后面她在想一想更向下的,建立制度让那些不那么富裕的家庭的女儿也能被?送过来。 没有这么简单,需要一步步慢慢做。 从王清的府邸出来之?后,盛烟才想起来,这好像还是她来到淮安之?后第一次出府。她原本准备直接上马车回?府,想到此也先让马夫回?去,准备自己再逛一逛。 她走?在淮安的大街上,其实除了多了些花,淮安同?江南和?长安也没有什么不同?。 都有很多很多的屋子,很多很多的路,很多很多的人?。 盛烟想到十三?四岁时,她们四个人?一起翻开地志集,说日后要一起去游遍天下。 思及此,盛烟心?中?涩涩的,但又低头笑了笑。 她向着记忆回?望,其实已经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有些陌生了。或者说不是有些陌生,是很陌生,那个盛烟站在记忆深处向她招手,由清晰变得模糊。 那个盛烟知道她坐船会吐吗? 那个计划中?那么那么多水路,怕是要吐到天昏地暗。 那个盛烟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吗? 很明显是不知道的,因为?她眼中?满含着阳光、勇敢和?爱意。这是很多很多年后的她,重生一世后都再没能拥有的东西。 她看着她,看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盛烟。 那个盛烟正弯着眸,望向对面正在给她批改课业的少年。 她从前好像从未注意过,那个盛烟也未注意过,她的眼神望过去时,少年的耳垂会泛起红霞一般的颜色。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少年抬眸望向记忆中?的盛烟,透过长长的时间的隧道,望向淮安大街上的盛烟,莞尔一笑,如冰雪初绽。 人?生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