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川》 1. 梦仙图 《渡云川》全本免费阅读 朔风阵来,雾蒙蒙的山林抖落一片枯枝干叶。 堆满枯叶的小径上,头戴斗笠的瘦长人影缓缓迈上石阶,两侧山林随风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漆黑的夜里,月光洒满陡长小径。自湖边望上去,百丈窄阶好似冲天巨塔。 “林幽年,留下梦仙图,我可放你一条生路。” 月色昏茫,积云西斜,幽暗林丛被不知自何处燃起的火光点亮。 火焰一路朝山顶烧去,山道顿时亮如白昼,一道用内力震出的喊声被风挟到半山腰,浓夜彻底被撕开。 斗笠人转身望向一颗硕木,火光缭绕中,刀客单脚立在枯枝上,身旁一片漆黑,看不出底细。 四目相对,刀客倒是没续用内力传音,声音多了几分规劝:“林幽年,此行之险想必你早有体会。你奉长公主之命送画洛阳,我等亦是受长公主之邀寻人。你将画暂借我等,事毕替你交画长公主,必能绝了贼小之心。两全之事,为何不应?” 夜风拂动斗笠,露出其下一双清亮平静的长眼。 斗笠人声音低哑,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好一个暂借!天下谁人不知长公主在寻画中人,公主府上原作已被焚毁。如今你们沿路拦截我,谁知存的是什么心思!天下只剩我手中这一副梦仙图,若是交由你们,我又该如何跟长公主交代?” “林幽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地赶紧交出画。就凭你一个文弱书生,我们一刀便可送你去见阎王!” 凶厉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依稀可闻刀刃劈断林木之声,显然已是不耐至极。 单足独立的刀客又道:“长公主要寻人,中原武林皆愿受其差遣。你诚心为长公主,我们亦是想为长公主分忧,可谓殊途同归,应当鼎力合作才是。” 斗笠人掀眼打量着四方无风自动的林木,无声冷笑:“长公主承诺谁能寻到画中人便告知越氏宝楼的线索,越氏宝楼乃前朝工匠藏宝之地,金玉宝石,武功秘籍不计其数,更有传言我大安国运隐于其中。你是想为长公主分忧还是觊觎越氏宝楼,你心里清楚。” “越氏宝楼何其珍贵,天下谁人不想入内。既然长公主有此承诺,那便是天下豪杰尽可应约,你又何必戏嘲我等。若是林先生也想分一杯羹,才更是需要与我等合作才是。” “长公主之邀确实面向天下人,可你冥罗山残暴无德,勾结域外。若是真让你们进了越氏宝楼,我大安危矣。” 刀客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不无惋惜道:“我是诚心与你相谈,既你无心,那我们便只能得罪了。” “还跟他费什么话,直接杀了便是。” 四面八方传来怒吼,数道黑影自林丛飞落,刀光剑影斩落一山木叶。 斗笠人背着画轴连连后退,抓起地上的泥土洒出,可刀客丝毫不躲,明晃晃的大刀破风而来。 斗笠人奋力躲过,余光瞥见一条蜿蜒向下的小径,当即朝小径奔去,身后的画轴滚落在地。 刀客伸手去抢,然而另一只瘦长的手已飞速将画轴拾起。 刀客眉头紧拧,神色不善地看着这只不知在林间潜伏多久的黄雀,“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阁下这般不妥吧。” 斗笠人望了一眼黑衣剑客,袖下的手指蜷了蜷,趁几人针锋相对的间隙朝小径跑去。 跑到山下后,斗笠人掀开帘幕,露出一张清冷素净的脸,眼底密布寒霜,显然心情差到了谷底。 黑衣剑客剑意如虹,气势磅礴,剑断宽刀,几剑便让冥罗山杀手抚伤后退。 刀客抬手,臂膀已是血迹斑斑,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宛如杀神附体的清瘦男子,“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剑术,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用明白梦仙图是我的便够了。” 刀客紧紧盯着男子,见他收剑时,剑气绘出一朵艳丽的彼岸花,眼眉一跳,竟是讥笑出声:“玄泉剑,你是千机门掌门谢云生的徒弟见黄泉。千机门不是自诩谦真离俗,与世无争吗。怎么,这是也看上了越氏宝楼的宝贝?” 裴行川握着剑,深幽昳丽的长眼中浮起一道暗光,笑里带着冷:“千机门如何不牢您费心,不想死就赶紧滚。” 见他这般嚣张,几名杀手对视一眼,不禁猜测谢云生是否撑着她那把顷刻间便可断人生路的遁云伞潜伏在暗处。 刀客盯着裴行川手中的画轴,也在思忖谢云生在不在附近。眼前人虽剑术了得,却总有力竭之时,他们血战到底,总能取胜,可若是他并非独身前来…… 刀客心绪百转千回,最终挥挥手,默然离开。 月色清幽,照亮画中人俊逸出尘的身影。裴行川盯着画,抬手摸了摸宣纸,忽然神色大变,运起轻功朝山下追去。 月朗星稀,乌云散落在天边,突如其来的山火引来了周边居住的百姓,现下已拿着锄头扛着水袋来救火。 与山上的喧嚣相比,西侧面的山脚倒是静谧异常,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满山震荡。 “将真画交出来。” “我倒是不知谢云生便是这么教导你的。” 裴行川提剑横在斗笠人脖前,神情同声音一般冰冷,却在听到剑下人低哑的刺讽时愣了愣。 这声音有些熟悉,他欲掀开斗笠,却听身后传来凶厉,还有几分恼怒的喊叫—— “臭小子,谢云生根本就没来,险些让你骗了过去。快把画交出来!” 裴行川从斗笠人身上移开目光,提着剑指着额上密布伤疤的健壮男子,笑了笑:“即便谢云生不在,我也可以杀了你们。” 一人一剑遁入汹涌刀光中,因山火迁徙的飞鸟被迫再次振翅。 山上火势不增反减,已朝这边侵袭,隐隐有百姓的叫骂声自林中传出。 显然灭火的百姓将到此处。 裴行川想速战速决,反而乱了阵脚,被众人围攻到一方巨石下。 尚沾有鲜血的大刀即将从他头顶劈下,裴行川想从侧面突围,可黑衣人似有预料,又是一刀从侧面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数片飞叶刺来,竟是生生打歪了刀刃。裴行川借机一剑扫去,飞身落到巨石上。 杀手此时已顾不得追击裴行川,齐齐转身看去,待看到来人后愕然不止。 使出这招摘叶飞 2. 山神庙 《渡云川》全本免费阅读 山火渐歇,云翻月涌。 山脚下老旧破败,在荒废土匪寨子上搭起的客栈一改往日萧条冷落,后院的水烧了一锅又一锅,牛羊肉不够,小二便打下欠条去村里拉最肥最壮的牲畜。 住店的客人太多,实在没有空房。面对抡着铁锤,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小二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楼上那对不要肉不要酒,只要热茶的男女。 他一度在想,这人是不是藏了个巨大水囊专门来骗他们热茶的。 心里腹诽这二人穷酸,于是上楼赶人的架势也威风得很,肩上的抹桌布浑像一杆御敌无数的银枪。 捣鼓了无数说辞,挂了层层笑意的小二在走上廊道时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扯起笑欲言,却被男子阴厉的眼神刺得失了声。 “什么事?” 里间传来的清润女子声唤回了小二的几分神智。他抿着干白的唇,稍一垂眼便见刺目的鲜红流到了他脚底。 他吓得一个趔趄,滑坐在地,因此找到了鲜血的来源。 鲜血的主人跪在门口,脊背挺得笔直,红白相间的手紧握着长剑。看起来是一个风流无双的少年剑客,面容清俊,可那眼瞳里尽是冰冷与嘲弄。 剑客望着他,血色尽失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哂笑,“没事,一只老鼠撞到了门上,我这便将它扔出去。” 小二哪里还不明白,这对男女跟外面那群舞刀弄枪之人并无差别,皆是些闯荡江湖的凶客。 他一边摸着墙根站起,手脚并用地往楼梯爬,一边在心里纳闷这闭塞穷僻之地怎就突然热闹了起来。 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散去后,裴行川若无其事地转了转脖子,紧攥的五指松开,从怀里取出金疮药洒在手臂上狰狞的伤处。 药粉入血肉,痛得他眉头紧拧,额头也有细汗浮起。 楼下忽然传出一声惊叫:“他是林幽年!” 谢云生打开门时,屋外跪着的人已没了踪迹,只留下斑驳的血迹。 “怎么,心疼你这徒弟了?” 月光洒进客栈,照亮漂落不定的浮灰。 绘有壮阔山河的折扇掩面一合,发出清脆的声响,粗哑的声音将风雅尽数扫去。身形魁梧的女子靠在窗边,眼里带着狭笑。 饶是习惯了这副装扮,谢云生还是嘴角抽了抽,移开目光问:“楼下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 女子耸了耸肩,不甚在意道:“你再不走可就有大麻烦了。” 见谢云生不为所动,她又道:“你跟冥罗山杀手的那一战,如今可是人尽皆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画在你手上,你猜猜看今夜哪个门派会来打头阵?” 谢云生看她一眼,转身进屋拿包袱,临走时在桌上放了一瓶药。 女子看到她的举动,不禁挑眉:“你这是不打算等你徒弟一起走啊。” “他自己会找上来。” “你可真是无情。”女子咂咂舌,又伤春悲秋道:“听说你徒弟是个可怜人啊,碰上你这个师父就更可怜了。” 谢云生扫她一眼,“林幽年,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把嘴闭上。” 对上那满含警告的眼神,林幽年悻悻闭上嘴。 楼下喧嚣一片,刀兵相接、桌椅碎裂、亢言激语之声不绝于耳。 在沉重的脚步迈上楼梯时,谢云生抓起林幽年的衣领从窗户跳下,一眨眼二人便消失在了烛光摇曳的客栈外。 客栈内的刀光剑影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裴行川拖着沉重的身躯上楼时亦是从风而靡,待看到被拂在地的药瓶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也不知楼下的战火是如何波及到他身上的,他不过是立在楼梯上查看林幽年的真容,便被狠厉狂暴的书生乱扔的尖刀刺穿了衣袖。 更可恨的是那素不相识的抡锤大汉,从他下楼便阴狠地盯着他,见他浑身是伤,不由分说一锤子砸过来。 初次踏入江湖,他便被这群狂悖之徒打乱了修持许久的平静。他扯了扯唇想笑,反而牵动了伤处,让他深吸一口气。 从客栈向西十里是一片竹林,朦胧的月色落在繁密的林间,只留下斑驳的光影,四方传来涓涓水声。 在幽暗的林中行路,极易迷失方向,谢云生只好顺着水声前行。 林幽年即使累的气喘吁吁,也还是不忘絮絮叨叨地问:“你不是不收徒吗,你那徒弟是从哪冒出来的?该不会真是江湖上流传的那般吧,你收了你师父的私生子啊。” 谢云生本就被这陌生漆黑的山路弄得头痛,又听他聒噪不停,当即便气笑了:“你若真的好奇,何不自己去问他,莫要烦我。” “也对哦,他应该没你这臭脾气。”林幽年摸了摸下巴,“话说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浓厚的夜色中,一道瘦长的人影兀自出现在林间,低沉虚弱的声音几乎要被水声盖过去。 林幽年猛地打了个寒颤,使劲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当即就大喊:“谢云生,救命啊,有鬼啊!” 谢云生回过头,看到裴行川时也有几分意外,感受到他微弱的气息,更是惊诧非常,这小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怎么追上来的。 林幽年借着月色,三步并两步躲到谢云生身后。自以为安全,却见那瘦影走过来,再次问:“你想知道什么?” 林幽年还想尖叫,谢云生飞速道:“他是裴行川。” 浓夜静的出奇,林幽年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恢复镇定,小心翼翼地抬手戳了戳裴行川后才道:“还真是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接下来一路,林幽年都一言不发,安静的可怕。刚才不断重复的问题早被他抛到了脑后,只想着赶紧去安全的地方,他这心脏可不禁吓。 裴行川也没有再问,将剑当做拐棍,跌跌撞撞地跟在谢云生身后。 谢云生乐得清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荒废的山神庙,想坐下歇歇,又听到林幽年惊叫:“你怎么是个血人啊!伤这么重还跟着我们走了这么久,你吃了什么神药啊?” 被质问的裴行川显然也是一副错愕的表情,盯着林幽年欲言又止,“你真是临川才子林幽年?” 林幽年下意识环臂到 3. 梦中仙 《渡云川》全本免费阅读 “我呸,想得可真美!什么好处都被你们占了呗。” 林幽年早已醒了过来,此时拉着裴行川一起爬在破窗下,透过狭窄的缝隙观战,低声骂道。 裴行川却淡淡道:“放心,他们不是谢云生的对手。” 林幽年长眉一挑,却是道:“谢云生固然厉害,可这二位也不是等闲之辈,皆是英雄榜在列的人物。” 裴行川未再理会他,也未观战,而是闭眼调息。 毒三娘抬臂身前,赤蛇蜿蜒爬出,飞缠谢云生的同时吐出一道熊熊火焰。 火焰点亮四方昏黑的同时,亦照亮神台上山神像,清晰可见的蛛网下,一双漆黑威严的眸穿过门扉。 谢云生旋身一退,弯身朝前方滑去,拎伞从侧边劈向毒三娘的手臂。 毒三娘连忙收手,飞腿踹来,谢云生凌空而起,执伞直击毒三娘面门。 动作极快,毒三娘反应过来时已避无可避。毒七公见此,眉头紧拧,立时打开泥葫芦,飞出的赤金蛊虫笔直朝谢云生瞳孔飞来。 毒三娘的赤蛇也直身而起,朝谢云生袭去。 前后夹击,但见谢云生弯身后退,一掌拍地,沙石四起,地面晃颤不止,似极地龙翻身。 赤蛇被震出数丈远,蛊虫化成齑粉没了踪迹。 毒三娘与毒七公堪堪立稳,相视一眼,二人眼中具有沉色,旋身做出防御的姿态。 山神庙内亦是一片天摇地动,破败的帷幔飘摇不止,供桌上泥灰遍布的陶碗摇摇欲坠。 裴行川欲起身,却被惊慌失措的林幽年一拳砸在伤处,眉头紧拧,林幽年却是丝毫未察,嘀咕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谢云生该不会忘了我们还在庙里吧。” 裴行川面色惨白,额上已现经络,恨不得一剑挑了林幽年的脑袋。 可林幽年急匆匆拉他过来,玄泉剑还在篝火旁,因此只能用裹着无尽怒火的眼望着林幽年。 林幽年讪讪移开手,嘴上是丝毫歉意都没有:“要打到你伤口你便早些让,跟个木头似的,我又没低头,哪里会知道。” 裴行川本有几分神志不清,被林幽年这么一打,反而清醒过来,盯着林幽年色彩斑斓的脸,无声冷笑:“若是我一剑挑了你,你可能让?” 林幽年一时无言,方才盘旋不去的疑问再次浮现在他心间,盯着眼前人模人样,却狂悖阴狠的少年,毫不留情道:“你这么废物又刻薄的人,谢云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收你为徒的吧。” 庙外,伞如剑穿破沙尘,万虺宗弟子惊叫提醒,毒三娘与毒七公堪堪避开长伞,相顾失色,拱手离去。 庙内,裴行川眸中渐添怒意,闭眼调息片刻,竟一脸风轻云淡道:“少在我这里套话,谢云生不告诉你的事,我也不会说。” 林幽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变脸如此之快,一抬眼望见谢云生进来,当即乐呵呵起身,颇为殷勤地帮她接伞,“谢门主累坏了吧,快坐下来歇歇。” 谢云生扫他一眼,开门见山:“你有事?” 裴行川也朝这边看过来,见林幽年像没骨头一样蹲在谢云生脚边,扯着谢云生的衣摆,脊背一阵发寒,他甚至还扭捏道:“你都收了裴行川那猢狲做徒弟,也收了我呗。” 言毕还颇为风情地眨了眨眼睛,只是俊朗的面骨配上施朱傅粉的面皮,实在诡异得紧,谢云生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林幽年抖了抖眉,腿一蹬想坐在地上,绷紧的腰部几乎勒的他无法呼吸,只得抱住残破的屋柱,无所在意道:“谢云生,无论如何,我的命现在都跟你绑死了,你得将我平安护送到洛阳。” “不然你该如何向长公主交差。” 闭目疗伤的裴行川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屋柱旁两道人影。却听林幽年一拍大腿,叫嚷道:“谢云生,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拿着假画去忽悠冥罗山那群杀手,玩一招移祸江东吗,怎这些贼子还盯着我们?” 谢云生垂着眼调息,显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林幽年眼一斜,望见火堆里尚未完全燃尽的画轴当即火冒三丈,两手撑地,爬都要爬起来,摸着焦黑薄脆的宣纸怒吼:“谁干的!” “谢云生,老子这么贵的纸墨,花了三日造的假就这么被你当做烂柴给烧了?” 林幽年暴跳如雷,指着谢云生浑身动颤不止,正不遗余力地搜罗词汇鞭笞谢云生,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我干的。” 昏暗的破庙内,裴行川用一双带着些许不屑的眼望着他,好似在嘲笑他是跳梁小丑。 林幽年怒不可遏,随手抄起一截柴朝裴行川奔去,裴行川当然是无发作的气力,被林幽年压着打,很快脸上便沾满了炭灰。 “小子,你快给我道歉,不然我让你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裴行川默不作声,瞳中火焰炽热,紧紧盯着林幽年,似要把他生吞活剥。 林幽年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被吓得脖子一缩。 谢云生恢复气力后站起身来,握着伞走出去,“别打了,他死都不会同你认错的。” “抱歉,我不知道。” 低哑的声被夜风挟到庙门,谢云生怀疑自己幻听,回头只见林幽年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眼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字:你不行。 这对谢云生简直是奇耻大辱。 裴行川在林间截走她故意留下的假画。客栈内,她还没开口责难,他便耷垂着眼睑,一副散漫的态度:“你想怎么样?” 她火冒三丈,却骂不出一句脏话,想打他,他又是一身的伤。于是她只能学诸葛同真以前惩戒她的方法,让他跪下。 谁知他掀起一双风雨将至的危险眼眸盯着她,气得她一脚踹在他腿窝将他打跪下。 他起初不愿意,似受了极大羞辱,挣扎着要起来。 她看的实在来气,撂下一句“不跪就滚,我就当没你这个徒弟!”,谁知这话一撂,他竟默然不动了。 意识回笼,谢云生眯着眼眸盯着黑暗里端坐的少年,笑里带着冷,话却是对林幽年说的。 “再不走,你就自己对付那些刀剑吧。” 破庙不能久留,林幽年虽然吊儿郎当,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下便火急火燎地背上包袱,还极为贴心地拉起裴行川,将他半扛在身后。 裴行川愣了愣,僵硬地道一句多谢。 林幽年乐呵呵道:“客气客气,我第一次遇见比我还弱的人,当大哥的感觉还真不赖。” 裴行川的垂眼不语,林幽年当成了感动,一路上鞍前马后,无微不至。 谢云生看得眼皮直跳,到达客栈后,好心提醒道:“晚上别睡太死。” 林幽年不以为意,谁知翌日醒来发现太阳是水里的,四肢是僵冷的,人是倒立的。 而这罪魁祸首正抱着剑站在廊下,微抬着下巴,似笑非笑看着他。 林幽年极力挣扎,又怕麻绳一松,直接坠入井中,牙一咬忙不迭求饶。 裴行川置若罔闻,林幽年气不打一处来,忽听远处传来一道激昂的声音:“若说如今江湖上最出名之事怕是长公主红鸾星动,号群雄觅情郎了,当真是风流无双啊。” 食客放下木筷,拍案道:“什么红鸾星动觅情郎,长公主分明是梦遇白胡老仙,欲求长生之法!” 书生闻言豁然起身,与食客对峙:“无稽之谈,长公主三年前上千机山,早已被诸葛同真改了那早夭之命,身体康健,大家有目共睹,何须青天白日做梦!长公主这次要寻的就是情郎,还是梦中幽会过的情郎。” 本就嘈杂的客栈内顿时乱做一团,各色声音冲叠在一起,但听一道刀劈桌椅之声,一大汉飞脚踹开条凳,旋身坐下:“都在放什么屁,长公主之意岂是你们能猜到的。普天之下,恐只有一人能道出其中究竟。” “谁啊谁啊?” 看客思绪尽数被挑起,大汉却是浓眉一扬,闭口不言了。 书生本憋了一肚子气,闻言梗起脖子,清了清嗓子后大声道:“临川名士林幽年,你们知道吧,他就是长公主的画师。” 听到此处,林幽年一改先前慌乱,紧盯裴行川,沉声道:“小子,你也听到了,我现在比金银珠玉都惹眼,还不放我下来。” 裴行川扯了扯唇角,毫不留情地一剑劈向麻绳,在他半边身子坠入水中时,一手拎起他的腰带,旋手扔在檐下的柴草堆上。 林幽年痛得嗷嗷直叫,骂骂咧咧扶着腰往屋里走,却被一柄剑迎面拦住。 “裴行川,竖子!你想做什么,放开我!” 裴行川一手拎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避开谢云生的厢房将他拖进自己房内。 林幽年本是惊慌至极,害怕裴行川吊他不够,还想要他的命。 欲想法子求饶,见裴行川做贼似的避开谢云生,便知他是有话要问他,于是甩开裴行川的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裴行川,你这般待我,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跟你说的。” “无妨。”裴行川笑笑,润白的指节顶开剑鞘,刀刃顷刻间架到林幽年脖子上,慢条斯理道:“林幽年,你不说,我总会有法子知道,但你的命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4. 江上船 《渡云川》全本免费阅读 裴行川举高剑在谢云生窗边罚站时,林幽年摇着折扇笑嘻嘻从裴行川身边路过。 裴行川幽幽道:“林幽年,她不会同意的,别白费力气了。” 林幽年不信这个邪,当即爬在窗轩边对打坐的谢云生道:“谢云生,我有事要去襄庸,咱们直接从襄庸走吧,绕道魏兴多麻烦啊,少说得耽误三日。” 案上炉香缭绕,模糊了谢云生的眉眼。她抬笔合上林幽年展开的三根指,“什么事等从洛阳回来再办,回去准备一下,申时我们出发。” 林幽年张口欲辩,谢云生已合上了窗。 裴行川靠在窗边,本沉着一张脸,看着神情不属,着急忙慌的林幽年,忽然扯了扯唇角,竟像模像样地对里间道:“师父,你要有大麻烦了。” 还是第一回听裴行川叫自己师父,谢云生有些意外,随手拨开窗,扔出一本书:“自己拿去看。” 裴行川眉梢一跳,颇有兴致地翻开这本无名书,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乖徒儿,这可是为师当年做徒弟时写下的心得,全天下仅此一本,你好好悟去吧。” 裴行川合上书,指腹将书摁得卷起了边,许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长指捻了捻书封,弯着唇散漫回了房。 不多时,裴行川背着包袱,抱着剑又靠到谢云生的房门口。 谢云生打开门便对上裴行川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警惕打量他,裴行川颇为乖巧地转了一圈。 裴行川表现地越正常,谢云生便觉得问题越大。果然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林幽年现身,谢云生疾步去推开林幽年的厢房。 里面空无一人,包袱也不见踪迹。 谢云生这才体会到裴行川那一句话的杀伤力。 她尚未发难,裴行川已无辜地耸了耸肩,甚至还贴心建议道:“要是再不追的话,可就追不上了。” 天青如水,江连远山,高低起伏的山峦围拢一方湖江,时有飞鸟横渡。 谢云生与裴行川赶到码头时,大船已经起航,白帆破风,接天连日,爬在船舱边得意挥手的魁梧女子正是不告而别的林幽年。 “他还真是舒坦。” 谢云生无声冷笑,运行轻功前看向裴行川,“你可以吗?” 裴行川冷看她一眼后跃身而起,即便他的轻功无需内力,却也难逃一身伤的拖累,即将坠下时,一脚蹬向岸边的锁链,如一只疾行的燕落在甲板上。 林幽年目瞪口呆,仔细审视着裴行川,复看向谢云生,“谢云生,这小子什么来头,有这能耐,怕是年少便有师父了吧,你会不会被骗了?” 谢云生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裴行川,含笑问:“乖徒儿,你可还好?” 裴行川下颚紧绷,唇畔血色已失,却仍淡声道:“不劳费心。” “既然没事,那便去补船票,我可不想被赶下船。” 裴行川眉头一沉,冷冷看向谢云生,似是有几分难以启齿:“我没钱。” 谢云生抱臂立在江风中,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想起破旧客栈里的一壶壶热水,倒是没再为难他。 被谢云生这么一盯,林幽年下意识交臂在身前,控诉道:“你们师徒怎么这么穷,这两日的食宿都是花我的,现在你们乘船还要 我掏银子,天理何在!” 这次不用谢云生开口,裴行川已将林幽年摁在船壁上,轻车熟路地取下钱袋。 气得林幽年奋力挣扎,谁知不过轻轻一推便将裴行川推倒在地上。 阴鸷张狂的少年不知何时发的热,浑身滚烫,吓得林幽年立时收起以为自己在不经意间成为大侠的猜想,火急火燎去寻船主。 船上没有医匠,连伤寒药都是奢侈,谢云生只能用内力为裴行川驱寒镇痛。 林幽年坐在墙角,看着面色苍白的谢云生,几欲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到襄庸还需两日,若裴行川一直高热不退,怕是年寿将尽。 由于谢云生与裴行川内力相冲,因此谢云生被反噬严重,经络间针刺一般痛,见裴行川脸上稍有血色,当即一脚将人踹开。 林幽年早已见怪不怪,眼疾手快地扶起裴行川,给其盖上被子后才长舒一口气,屁股一抬坐在调息的谢云生身边,“这小子哪来的啊?” 谢云生不理他,他便自说自话:“江湖上都传裴行川是你师父的儿子,我看不是。诸葛同真可生不出这般狂悖的儿子。” “他不会是你的” 一双冷厉的眼扫过来,林幽年立时闭嘴,却听谢云生不耐烦道:“捡的。” “在哪捡的啊?你会是好心捡徒弟的人吗?” “你捡他是做什么啊?他难道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谢云生有些后悔回他了,深吸一口气道:“再废话,我便把你扔下船。” 耳边清净后,谢云生掀眼望向简陋木板上躺着的少年,低声喃喃:“裴行川,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在她垂眼休憩时,背对她的少年也缓缓睁开眼,薄浅的茫然退去后只剩古井般的冷幽。 翌日一早,林幽年端着馒头跟白粥进来,谢云生跟裴行川都已醒过来。 见裴行川漠然嚼着馒头,林幽年凑过去掰着手指道:“小子,昨夜我给你擦了三次身子,换了五次水,可谓衣不解带。你师父更是输内力为你驱寒,你不道恩也就罢了,说两句好话总是该的吧。” 裴行川神色一顿,饮了一口白粥后抬起眼,问:“你们想要什么?” 谢云生根本不指望这徒儿能尊师重道,连头都没抬一下,谁知一面交叠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帕子是蜀锦所制,双面绣青竹,是清贵之物。掀开帕子,里面躺着三枚做工精致,浓香扑鼻的糕点。 林幽年腾地一下站起来,绕着裴行川来回踱步,自知疑问得不到解答,索性站到谢云生身边,耳语道:“你怕是真中了圈套。这小子处处透着古怪,身手就不说了,这帕子跟糕点分明是京中权贵才能享用之物,他一个流浪街头乞儿怎会随身携带?” 谢云生轻手抖落帕子上的碎渣,对林幽年的话仿若未闻,林幽年自讨没趣,坐到对角咬槽牙。 远山重叠,水浪翻飞,一名不知何处来的黄杉女童双手抓着破旧的木门,黑亮的眼眸紧紧盯着谢云生。 谢云生目光下移,捻起 5. 紫电行 《渡云川》全本免费阅读 毒虫爬满了裴行川的剑,他还要飞身去踢逼近林幽年的毒虫,对这团火分身乏术,只能喊道:“注意身后!” 谢云生察觉到火焰后勾唇,当即侧身一翻,火焰打在船壁上,毒虫纷纷坠落在地。 裴行川与谢云生对视一眼,裴行川会意,握着剑朝赤蛇缓步斩去,赤蛇吐出火焰时朝身侧一偏。 几个来回,四壁皆染上火焰,舱顶的毒虫有几分退却,谢云生立时执伞而起,巨网朝上收拢,宛如一个钵将毒虫收拢在内。 狭小的船舱即将坍塌,谢云生一脚踹向巨钵,门口的赤蛇下意识吐焰,却被毒虫的肢液反砸在地上。 毒三娘微抬手,赤蛇自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显然受了不轻的伤,朝谢云生怒意重重地吐了吐信。 毒七公捧着泥葫芦从毒三娘身后走出:“谢门主,别来无恙。” 船舱的裂声传来,谢云生一手一个将裴行川与林幽年拎出来,冷冷看着毒七公与毒三娘:“那天夜里我放你们离去,今日是想来送死?” 毒三娘抚摸着蛇头,语调温柔,可话尖锐极了:“谢门主不必恫吓我们,三位的情况我们了如指掌,一个重伤高热,一个内力不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三娘奉劝您一句,莫要做不必要的抵抗,免得千机门群龙无首。” 谢云生没开口,裴行川倒是冷嗤一声:“好大的口气,那便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来取吧。” 毒三娘泰然不动,略一抬手,身后握刀持剑之人齐涌而出,将三人包围。 谢云生与裴行川将林幽年护在中央,一剑一伞稳若磐石,四方刀剑丝毫无法近身。 林幽年本是心头大骇,见此不免得意,挥着折扇大笑:“就这点本事吗?我以为多厉害呢。我看你那金蛊赤蛇甚是可口,不若献上来,或可分得一羹。” 这话过于狂妄,万虺宗弟子横眉竖目,可毒三娘面色不变,唇畔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讽:“林幽年,你得意的未免太早了些。” 林幽年眉头紧皱,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试图驱散眩晕之感,随着浑身发麻,几乎立不稳健。他终于觉察过来,对谢云生奋力喊道:“我好像中毒了!” 话落,终是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跌了下去。 有内力傍身的谢云生还能维持清醒,旋身到裴行川身后,还未开口便听裴行川道:“我能解决他们。” 谢云生长眉一扬,未再停留。 执伞提步,围拢的万虺宗弟子的肩头成了助她突围的脚石。 身若清风,不过须臾便到毒三娘身边,毒七公见状飞身而来,有几分意外:“中了金盅赤蛇的毒还能这般自若,倒是我们小瞧你了。” 她猜得果然不错,毒虫环伺中,口吐火焰的金盅赤蛇来的不免巧合,他们急于脱身,反中了奸计。 内力缓缓被蛇毒消解,她最多只能撑一炷香,必须尽快解决他们,不然怕是要埋尸江海。 在她执伞朝最近的毒三娘刺去时,毒三娘与毒七公对视一眼,默契后退,分列东西两侧,赤手破空拍去,大喝一声:“万蛊来朝!” 顷刻间江风肆刮,波浪翻涌,江面如被刀割一般,碎成千块万片,江底震荡,鱼虾水物悉数涌出,似万箭齐发。 裴行川要护林幽年,还要对付杀意腾腾的万虺宗弟子,本就伤重的身躯越发力不从心,头脑昏沉,几乎提不起剑。 看到翻涌的江面,反而清醒了几分,横剑身前,“天下人都知我有一剑名玄泉,我今日便送你们入黄泉!” 他的身躯就像这艘摇摇欲坠的破船,随时沉于重洋之中。 正是这死亡之气的存在,反唤醒了玄泉的剑意,滚滚江水汇成一缕,如火焰吞噬剑身。 随着裴行川一剑劈出,水浪四散而去,将围杀他的人拍落水中。 玄泉剑落,四面江水仍然翻涌不停,独这艘船固立不动,施蛊人平静的面容上隐约浮现一抹慈悲,“谢云生,现在让出梦仙图还来得及,万虫啃食的滋味可并不好受。” 红日遁去,乌云几乎盖了半边天,暴雨欲来,翻腾的水物已涌到船边。 谢云生踢开爬上船的巨齿黑鱼,飞身踩向桅杆,在黑压压的水物袭来时,伞指苍穹,体内真气涌动,一掌拍向东方,喝道:“卯起震宫天门开,九天惊雷随我行!” 天穹骤然紫电横生,谢云生握伞横推,遁云伞上逐渐浮现的九宫八门飞速转动,金光普照四方,紫电从穹顶汇入伞面,随着谢云生的身影向江面泄出。 紫电过处,雷声轰隆而至,尸横遍野。 以剑撑地的裴行川面色苍白,瞳孔涣散,望见这片天地异色时,心神一荡,紧盯着桅杆上的人影,久久无法回神。 汪洋江面亮如白昼,翻腾的水花朝山峦袭去,地动山摇,野鸟惊飞四窜。 毒七公面色大变,捏着泥葫芦的手微微泛白,口中喃喃:“遁云伞集阴阳五行,合九宫八卦,一宫起天地变,轻敌了。” 毒三娘面上血色尽失,自知无力回天,飞身踹开一扇破旧的木门,不顾妇人的哀求,拽出女童,枯白的手扼住女童的脖颈,“这丫头给你们报了信,你应该不会不管她吧。谢云生,交出梦仙图,不然我杀了她!” 谢云生收伞立稳,看着慌不择路的毒三娘,笑里带冷:“万虺宗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没想到会使这般下作的手段。” 被谢云生一嘲,毒三娘面色更加复杂,手在回移之间还是扼紧女童的咽喉。 谢云生面容镇定,可身后的手早已不受控制地颤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无扭转局势的气力,蛊毒随着她运功早已侵蚀她五脏六腑,现下已是强弩之末。 毒七公看着残破狼藉的大船,在水面挣扎求活的弟子,不禁悲从中来,辛苦筹谋落得全军覆没,到这一步就更不能退了。 见毒七公朝林幽年走去,仰躺在地上的裴行川忍着剧痛去抓玄泉剑,剑却被毒七公一脚踢开。 毒七公拎起林幽年的衣襟欲用蛊虫逼问,然而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从身后锁住他的脖子,分明已是一息奄奄,力道却大的惊人,若非蛊虫从泥葫芦爬出,只怕他真要因一时疏忽丧命。 女童哭喊着求谢云生救命,林幽年跟裴行川已昏死过去,谢云生见此,心力交瘁,偏过头去道:“可,但我需要解药。” 毒七公与毒三娘相视一眼,不疑有他,却在林幽年身上翻找梦仙图时微微愣住,面色精彩极了。 谁能想到天下闻名的才子竟将梦仙图环着腰身藏起,为了遮住异样,甚至是在胸口塞了东西。 找到梦仙图后,毒七公道:“诸位所中并非蛊毒,乃是金蛊迷香,一个时辰后自可解。” 话落,二人飞身一跃,踩着满江的尸骨消失在天边。 谢云生眼瞳一黯,浑身脱力般滑落,若非女童眼疾手快,她怕是要跌入血色遍布的江中。 “终于走了,可憋死小爷了!” 刀劈剑斩,血肉遍布的甲板上,林幽年猛地坐起来,朝谢云生挤眉弄眼 6. 腊肉块 《渡云川》全本免费阅读 夜风冷冽,翻涌的水花拍向两岸,重峦叠嶂发出幽哀的低吟,天地好似都失了气力,任破船独行在广阔江面上。 船主嘱咐妻女拿出压箱底的干野菜跟腊肉去招待恩人,自己则立在船头掌舵,遥望漫无边际的远方。 见到釜鼎中翻涌的肉块,女童伸手去捞,被女人拿着细柴打了下手背,“那位姐姐救了你命,待你有恩,这是给姐姐吃的,回家后娘再给你做。” 女童懵懵懂懂地将野菜羹与腊肉块端进船舱,林幽年见到这些菜眼冒星光,伸手便要去陶盆里抓。 闭目调息的裴行川闻香睁眼,当即一脚踹在林幽年腿窝上,掌心拍向食案,飞速旋指握住震起的木筷去夹陶盆里的肉块。 林幽年半跪在女童面前,面红耳赤。 女童迷茫地眨眼,想起娘亲的话,对谢云生道:“女侠姐姐,多谢你救了我,这是娘亲跟爹爹请你吃的。” 裴行川闻言,夹起的肉僵在嘴边,沉默着将肉又放回了陶盆,转身面向墙壁,再没动静。 知晓这些食物是船主一家许久都不舍得吃的口粮,谢云生弯腰拍了拍女童的头顶,“帮姐姐去请你爹娘好吗?” 船主跟厨娘搓着手走进,微躬着背,显然有几分拘谨,目光四处瞟,看见未动一口的菜急忙上前问:“是菜有什么问题吗?若是诸位不喜欢,我们这就去做女侠爱吃的。” 女童躲在厨娘身后,望着陶盆里的肉嘴唇翕动,强迫自己垂下眼不去看,可坚持不过几息,目光又落在陶盆上。 这些被谢云生尽收眼底,以自认温柔的语调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夫妻笑说:“我们明日便要下船了,吃不了这么多,大家一起吃吧。” 女童眼眸发亮,当即便要冲过来,却被厨娘牢牢扯住衣袖,船主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身无长物。跑船挣的钱大部分要交给帮会,船太破了,贴补家用的那部分还要去修船,只能拿出这点食物酬谢,希望女侠不要推脱。” 说罢,船主跟厨娘抓着女童的手急忙走出去,生怕谢云生留下他们似的。 船主一家走后,本来热闹的船舱顿时静寂无声,菜香四溢,林幽年却诡异地沉默下来,偏过头去看方才与他争斗的裴行川。 裴行川微闭着眼,似是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 谢云生看了看一蹲一坐的二人,又对微开的窗缝招了招手,“都来吃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林幽年转头,只见双手捏着布裙的女童犹豫着跑进,谢云生拿起陶碗,塞了满满一碗肉递出去,“吃吧。” 女童受宠若惊,急忙后退,见谢云生目露温和,这才走上前来,摆手道:“这太多了,我就是嘴馋,尝一口就好。” 谢云生将碗塞进她手心,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抱住碗,笑里带着威胁:“带回去跟爹娘一起吃,不许送回来,不听我的话,我可是会将人扔下船喂鱼的。” 女童顿时面无血色,抱着碗逃也似的跑出去。 林幽年长嗅一口,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撑地,慨叹道:“吃了这么多顿粥跟馒头,终于有点肉了。” 谢云生:“满江的鱼,你若是想吃,随时可以去捞。” 林幽年眼皮一耷,状似失望道:“谢云生,你可真是狠心,谁都知晓这江里的鱼虾乃漕帮独享,百姓擅自捕捞视为滔天大罪。你怕是看不惯我,又不想脏了名声,便想出这般阴损的法子来坑害我。” 谢云生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吃了一口野菜,冲背对他们坐着的裴行川道:“徒儿,吃饭。” 裴行川阖着眼,过了许久才淡道:“这是船主酬谢你的,我可没资格享用。” 谢云生一把叩下筷子,目光在林幽年跟裴行川身上打转,不明白这一个两个都发些什么疯,索性独自享用美食,边吃边问林幽年:“梦仙图为何在襄庸?” 林幽年摇着折扇,面上脂粉洗去,露出一双风流的丹凤长眼,并未答谢云生的话,倒是盯了裴行川许久,不紧不慢地来一句:“裴行川这小子不仅没什么优点,还脾气臭自尊心强,这样的人若是王孙贵胄,那必是人人奉承的对象;若是市井讨生活的人,怕是命不长呦。” 裴行川耳尖一动,眼皮倏然睁开,还未发作便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上,鼻尖涌来一阵腊肉的香味。 “小子,念在你舍命护我的份上,我勉为其难伺候你用膳吧。”林幽年夹起一大块肉送到裴行川唇边,裴行川别过头,显然不想搭理。林幽年笑了笑,“小子,这是你方才拿起的肉跟碗筷,莫要搞嫌弃那一套。” 裴行川张口欲言,一块肉送进他嘴里,林幽年将碗筷塞进他手里后,立时起身,坐回谢云生身边,撩开衣袖,露出精壮白皙的手臂,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那幅画本是要扔的,之鹤兄醉心玄学,尤爱研究神异之事,听闻我为长公主画仙人,当天夜里便乘船来寻我。” 林幽年吃了一口菜,续道:“那幅画本就是无意夹带的废稿,我见他兴致浓厚,便给了他。谁承想长公主府上遇火,我夹带的画不知为何被长公主知晓,这便有了后面一桩桩事。” 见谢云生默然不言,林幽年端起野菜羹一饮而尽,挥臂在二人面前扫过,“这件事未曾告知你们,是我之过。今日坦白,我以羹代酒向二位赔罪。” 看着眼前潇洒疏狂的年轻男子,谢云生似是第一次认识他,默了片刻方道:“君子立身周正,不以时困折邻枝。林先生,先前多有冒犯。” 林幽年自临川出发,谢云生寻到他时,他已独身一人在外漂泊半月,几次命若悬丝,却未吐露梦仙图一丝半毫,到底是可敬之人。 林幽年挥手挡开谢云生的拱谢,又恢复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泼皮模样,抱着陶盆往后一退,挤眉道:“谢云生,若你真觉得抱歉,这盆肉便作赔礼吧。” 不时有夜风穿窗而进,陶盆里的热气已逐渐消去,油汤微微凝固,收拢一屋摇曳的烛火。< 7. 襄庸城 《渡云川》全本免费阅读 昏茫的天际被日色点亮,两岸林丛凝出一抹抹翡色,平旷的江面终于有了尽头,遥遥可见蜿蜒的山岭,鳞次栉比的屋宇。 船主携着妻女立在船头,浑浊的眼眸中添了些许湿意,拱手一拜,尚未说出乌泱泱的谢语,便被谢云生扶起臂膀。 谢云生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出去,“昨日之事因我们而起,连累大家无辜遭难。我身无长物,只有这枚玉佩,船主可挟这枚玉佩去千机门,他们会补偿你修船银子。” 船主推手谢绝,谢云生却是分毫不让。船主这才收下,朗声一笑道:“也罢,此行便祝诸位少侠啸傲风月,挥剑成河!” 侠客风流与林幽年并不相关,只吟吟言笑。 一挥折扇,望见扇面翻飞的壮丽山河,林幽年忽而舒朗一笑:“啸傲风月日日行,笔扫龙蛇落地成。大哥,多谢。” 船主一头雾水,只能挂着笑连连点头。 从晨起便抱剑不语的裴行川望着逐渐清晰的码头,瞳中暗光划过,侧头看向谢云生,唇畔勾起一抹半真半假的忧心:“师父,襄庸码头冷落如斯,不会有伏吧?” 走船这么多次,船主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听便明了原委,笑道:“襄庸城这些日子一直是这般萧条,我入城过几次,并未有什么异样。诸位少侠若是进城无处安置,可去我的祖宅暂住,院中有一位老伯,直接向他报我的名字便可。” 谢云生当然是不胜感激,林幽年一想到不会破财,立时乐呵呵道谢。 裴行川本不欲理会,已握着剑跳到舷边上,眺望襄庸城,谁知船主走过来仰视他,和颜悦色道:“这位少侠,你的伤势如何了?我有一位老友医术了得,妙手” “我无事。” 船主的话被裴行川冷冷打断,双手捏在一起,显得有几分局促,急忙解释道:“那日我在门里望见你似乎被什么虫子给蛰了,这个季节,毒虫甚多,可要当心些。” 与女童跟厨娘交谈的谢云生闻声侧首,目光从裴行川脖颈跟手背上扫过,尚未寻到伤处便见裴行川拂袖,显然是不欲多言。 船主默叹一口气,眼角眉梢都挂着失意,垂头转身。 谢云生眉头微蹙,刚迈开一步便听裴行川含着笑道:“多谢船主挂心,我无碍。” 船主微微愣住,连忙回头应了一声,这才放心地走向妻女。 一道颇有深意的视线落在谢云生身上,炽热的她无法忽视,只能掀眼,果见裴行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他的身后是绵绵远山,江风如涛,高悬的明日让他素来幽沉的眼眸愈加朦胧不清。 “谢云生,我若是从今日开始用心做你徒弟,你会不会真心将我当做徒弟?” 谢云生回望着他,唇畔勾起一抹不深不浅的笑容,回道:“裴行川,若是我用心教导你,你可会真心做我的徒弟?” 靠在舷边晒太阳的林幽年歪着头,摇着折扇,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惊异地发现这两人的笑容出奇的一致—— 皆是假笑。 下船之后,谢云生欲去寻船主的小院,却被林幽年薅住肩背,往身侧一拉。 漠然垂眼的裴行川也不能幸免,猛地被林幽年另一只胳膊抓住肩膀,准备曲肘拔剑时,林幽年扬眉大笑:“穿了这么多久的女装,我都快忘了我是个男人。走,咱们去置办一身行头。” 裴行川神情不变,曲肘砸向林幽年的心窝,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挡住肘。 他以为林幽年有了这般身手,还未收起惊讶,便见谢云生笑吟吟看向他,“乖徒儿,林先生既然主动要请客,焉有拒绝之理?” 瞧出谢云生的意思,裴行川咽下已至喉头的话,对林幽年道:“多谢。” 林幽年浑身一僵,愣了半晌,急忙撒开手,可一左一右之人哪能轻易放过他,一人一只手臂架住他。 林幽年欲哭无泪,只能恶狠狠道:“好,不就是给你们买衣裳吗,买,随便买。” 谢云生眼睛一亮,林幽年又不留情地补充道:“不过只能看便宜的,你们两个的衣裳加起来都不能贵过我的。” 见谢云生一副欢喜的模样,林幽年欲言又止:“谢云生,你好歹是千机门的门主,要不要这么穷?” 谢云生充耳不闻,手上的力道亦是丝毫不松。 走了三刻钟,近乎走过半个襄庸城也未见到开门做生意的铺子时,几人都警惕起来。 裴行川松开林幽年,身轻如燕,掠过萧条的长街,回来道:“都活着,只是还未醒来。” 林幽年也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推窗望去,透过简陋的陈设,果见蜷曲入睡的老人。 “日入中天,卧寝深眠,真是咄咄怪事。”林幽年若有所思,抬手指了指半开的窗,问:“要不要叫醒问问?” 谢云生环视四方,摇摇头:“先寻院子吧。” 船主的院子位于一条寒素的小巷,长流穿过青苔遍布的河道,切分两岸烟火,迎风鼓动的竹竿上斜挂三两衣裳,已有几件被吹进了水里。 几人在尽头的木门前停下,仰起头,透过门头可见一树摇曳的杏花,以及缭绕升起的炊烟。 谢云生伸手推门,木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里面上了门栓。 见谢云生曲指叩在木门上,林幽年微微挑眉,余光瞥见墙下的石头,蹲下去搬,纹丝不动,转头看向裴行川。 裴行川抱着剑静默不言,林幽年只能对谢云生道:“敲门敲一天怕是都没人应,翻墙吧。” 话落,身边的两人已运起轻功穿过墙头,没了踪影。 林幽年:…… 院子是三进式,四处都有翻新的迹象,环堵萧然,好在树阔草绿,倒添了几分生机。 二人绕过酸枣树打量着院落风景,谁知林幽年哐哐敲了几下门。 谢云生转身欲去开门,却被裴行川叫住:“有人来了。” 门栓移去,门才开一道缝,林幽年便急匆匆往里钻,一眼便望见树下两人,痛骂出声:“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吃我的用我的,还将我关在门外,世上怎会有你们这般无耻的师徒!” 谢云生与裴行川静默不言,视线皆未落在他身上。 林幽年打量一遍从墙根到门的距离,后知后觉意识到即便他们轻功一来一回也做不到这般悄无声息,喉头滚了滚,僵硬转身,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衣着随意的老人抱臂望着他。 老人矍铄的眼在三人身上划过,不由分说朝谢云生一掌拍出,即便谢云生察觉出老人是习武之人,也未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带有滔天杀意的一掌破风而来,掌风迅疾,似是要拍穿人的骸骨。 谢云生避无可避,只能旋开遁云 8. 算一卦 《渡云川》全本免费阅读 空寂的厢房,日光透过窗牖洒进来,霉味微微散去,墙角蛛网尚有蜘蛛爬动。 陈西石立在床边,淡声道:“别装了,起来吧。” 床上人纹丝不动,陈西石又道:“你中了我一掌,我不会赖账。” 裴行川掀开发霉潮湿的被子,曲肘坐起,凝视陈西石,“蛊毒能不能解?” 陈西石笑了声,抬腿勾来凳子坐下,“我打的,我治。其他的,免谈。” 裴行川也笑了笑,长眼中涌出一道历光,“谢云生虽不在江湖英雄榜榜首,可她有天下第一的实力。我是她的徒弟,你若不救我,她不会放过你。” 陈西石摇摇头,一双锐气未散的眼眸紧盯裴行川,似是看穿了他,“若你师父真会为了救你与我刀兵相向,那你便不会装晕。” 裴行川的笑中有一丝僵硬,却仍是漫不经心道:“你若不治我,你便会声名扫地。” “声名,何来声名?”陈西石沉沉笑出声,语调难掩凄凉,“金掌药王早已死在关外,如今这世上只有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那襄庸城的百姓呢,你也不管吗?” 陈西石一怔,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他认为只有小聪明的少年,“你什么意思?” 裴行川微歪着头,漫不经心道:“浮生梦,梦浮生,全城共梦,究竟是梦中寻欢还是梦中寻死,前辈,您知道吗?” 窗外传出一道嘎吱声,林幽年讪讪放下断成两截的叉竿,招了招手,“我就是路过,没想到这玩意烂成这样。” 说罢便要离去,裴行川盯着林幽年,手才搭在剑上便见谢云生出现在窗边。 她伸手捞住急于离去的林幽年,笑道:“巧了,我也是路过。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聊聊?” 陈西石额头青筋跳动,一眨眼谢云生已拽着那没骨气的书生从窗外跳了进来。 “全城共梦是什么意思?” 谢云生指挥林幽年搬来椅子,一落座便问道。 陈西石冷哼一声,对她这宛如土匪的行径嗤之以鼻,“诸葛同真虽然不怎么靠谱,倒也算是个君子,岂料徒弟是个德薄行浅之徒。” 谢云生咀嚼着陈西石的话,不禁笑了声:“鼠窃狗偷,德薄行浅。多年前,前辈似乎便是这般评价我师父,怎如今我师父成了君子,我却接了他的担子?” 一旁神游太虚的林幽年未加思考便道:“两相对比总有结果,不足为奇。” 陈西石忽然觉得这没骨气的书生顺眼了些,勾过来一个凳子踢到林幽年面前,“小子,坐。” 谢云生一脚踹飞凳子,对林幽年道:“站。” 望见一旁看戏的裴行川,林幽年喉头滚了滚,笑着将话题引回来:“我刚好像听到全城共梦四个字,这什么意思?” “问他。”陈西石道。 察觉到谢云生似笑非笑的目光,裴行川眼皮一颤,望向林幽年的目光愈发的冷。 林幽年云天雾地,不理解是陈西石踢的石头,怎就殃及到了他,于是阴恻恻盯着陈西石。 陈西石不懂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想明白事情原委。 裴行川静默不语,只伸出一只苍白枯瘦的手,陈西石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别开头说:“世上威胁我的人都死在我的掌下了,你也要试试嘛?” “前辈,若您能治好我徒儿。襄庸城内,谢云生任您差遣。” 谢云生恭恭敬敬向陈西石行了一个拜礼,裴行川愕然抬眼,内心似有巨浪翻涌,只能用枯瘦的指抓住布衾来维持面上镇定。 陈西石若有所思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裴行川身上,那眼神分明是说你小子先前整那一出做什么。 林幽年不知这三人在做什么,只能顺着陈西石的目光看去。 陈西石那张分明有些许动然的脸上忽然凝起一抹讥嘲:“诸葛同真的徒儿,你当真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蠢货吗?你师父算计我,你也想来算计我。” 林幽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连忙问:“算计什么?” 陈西石冷哼一声不予回应,谢云生垂眼默叹一声,语调难掩失望:“终究是我与前辈无缘,既然前辈不救,那便罢了。” 什么有缘无缘,林幽年心道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却又不好出言打断,只能默然等候下文。 “不就是治伤,治就治。”陈西石压下起伏的嘴角,本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平白生出几分滑稽,语速也是极快,囫囵道:“你先给我算一半,我给这小子治好伤后,你把剩下的给我算完。” “算什么?” 裴行川跟林幽年几乎异口同声。 “还能算什么,当然是算命。难不成我算天算地,算母猪下了几只崽,算你们脑袋里装了几桶水?” 陈西石忽然暴躁了起来,抬手摁住裴行川的肩,飞速点下几个穴位,不顾裴行川痛得模糊的眉眼,拽起他的腕骨便要行针。 谢云生诡异地沉默下来,与林幽年面面相觑,皆是一副惊惧的模样。 陈西石这时才想起命还没算,见谢云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当即摆了摆手,“滚滚滚,我先给他治一半,半个时辰后,开始算命。” 谢云生坐在台阶上,抬手扶直垂在草丛里的黄花。 前些日子下过雨,地面湿潮,稍不留神,指尖便沾上了泥。 林幽年从檐下走来,“陈西石出来了。 随意将泥点抹在草上后,谢云生抬头,用衣袖遮了遮垂下的阳光,起身朝屋内走去。 林幽年环臂靠在门口,试探问道:“我能听听不?” 回应他的是一道木门开合声。 “你想听?” 一道低弱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循声望去,裴行川一身单薄的里衣立在窗前,面上明显有了几分血色。 林幽年点点头,下一刻便被裴行川抓住肩膀带上了屋顶。 午后阳光洒下,四方林木皆低垂着头颅,街上逐渐有了行人踪迹。 林幽年诧异极了,“你这就好了?”,说罢抬手想拍裴行川的背,被裴行川挥手打开。 裴行川揭开一块青瓦,对林幽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林幽年识趣闭嘴。 屋顶上,两位少年曲腿垂眼;厢房内,一老一少端坐案前;大街上,男女老少行色匆匆。 天地各色,四野有声亦如无声。 谢云生问:“你想算什么?姻缘,财运,子女还是健康?” 一炉清香冉冉升起,盘旋在铜钱上方,又缓缓斜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