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入职手续》 1. 祭台迎神 《神界入职手续》全本免费阅读 幽径曲桥下,山涧清且浅,青衣少女于水岸边浣衣。 “阿遥,你知晓了不?明日的祭典会有神官亲临呢!” 玉琅脆若银铃的声音响起,一张提花绢从天而降,落入清冽的溪水中。 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闪过,落在了云郁遥左侧的青石板上。随后,一个娇艳欲滴的红山茶花环被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云郁遥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往衣物上洒着草木灰皂,抬眸瞧见那个精巧的花环,露出一丝灿烂的笑意:“今早巫祝同我说了。” “听闻上界的上生星君流落至南胤城,太华神官此番下界寻找此人呢!”玉琅挽起衣袖,眼里透入些神往,“也不知这天上的仙人生得是何等某样?” 听闻此话,云郁遥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 这凡间小城虽然看起来平淡无奇,竟也卧虎藏龙,不但有自己要寻觅的人,还引来了神界中人。 天边如墨的黑云翻滚着靠近,二人歇下话题,匆匆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残破木门,仔细地将门窗紧闭好后,云郁遥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掏出了半块玉珏。 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易,摆放的家具寥寥无几:西北墙一张狭小的矮榻,临窗一块破旧的玉翘头案,门后再是一张掉漆的红木屏风。 雨点落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外风雨大作,屋内却是一片宁静详和。 雁鱼铜灯被点亮,暖黄色的光晕摇落在头案上,云郁遥神色漠然地端详着那半块玉珏。 这半块玉珏小巧玲珑,通体洁白无瑕,在柔和的灯光下闪动着水润的光泽,上未雕刻任何纹样加以修饰,只是简易地镌刻了一个“鸢”字。 这是那日在鹿台山上那白衣女子逃脱之时,掉落在山中的。 云郁遥布下追踪灵阵,灵阵追随着玉珏上的气息,将她传送到了这座小城。 小城位于凡间西南地界,唤作“南胤城”。虽地处偏僻,但却是块靠山傍水的宝地,且物产颇丰,景色秀美,城主贤明,百姓倒也安居乐业。 云郁遥刚入城门之时,正巧碰见玉琅沿街寻找跑丢的狸奴。 她同玉琅要来狸奴日常所用的食盆,布下追踪灵阵,最终在桥洞底下寻到了狸奴。 玉琅感激不尽,一手抱起狸奴,一手拉着云郁遥,到街边寻了一家酒楼用饭。 推杯换盏间玉琅听闻云郁遥无处可归之时,便将她带回了侍神殿。 就这样,她成为了南胤城侍神殿中的一个巫女。 云郁遥微微叹了口气。 她不分昼夜地在城中寻觅那个女子的踪迹,可一连半个月过去,任旧一无所获。 玉珏上残留的气息也越发微薄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要想从茫茫三界中寻到此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 南胤城重巫风,巫觋之风极为盛行。城内设有十巫职,皆由上古巫族一脉任职,负责掌管都城的祭祀、占卜和问神之事。 依据巫族传记所载,千百年以来,神灵显现真身之事屈指可数,当神谕上显现太华神官即将下凡并亲临南胤城的消息时,几位祭司俱是惊喜交加。 祭典筹备已当,做工精细的瑶席与晶莹剔透的玉镇置于祭坛前,桂酒椒浆馥郁的淳香与琼花芳草清新的芳香交织弥漫,姿容灵秀的巫女熙来攘往,有条不紊地摆放剩余的祭品。 祭台前的侍神殿里,两鬓染霜的女巫祝正在为面前的少女梳妆。巫祝将最后一支鸾鸟钗别在少女乌黑的发髻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满意点头:“去祭台侯神吧。” 云郁遥起身行礼告退,跨出殿门越过曲折回廊向祭台走去。 祭台中央已经有几位身披华服的巫官在等候,四周熙熙攘攘围满了人,三五成群小声地讨论着此次祭典,热烈的气氛在其间隐约流动。 十位巫官皆已全部到达,庄严肃穆的大祭司手持长剑,宣告祭典的开始。 古老悠扬的祭歌低低响起,祭台负责舞乐的巫女足尖一点,随着旋律翩跹而舞。 赤色与玄色交织的衣袂纷飞飘扬,美人舞如莲花旋,霞衣如火席上转。 辽阔无垠的青空风云突变,绵延的黑云遮住日光,狂风四起,天色晦暗,滚滚雷声自层层叠叠的黑云中炸起,犹如万马奔腾过境。 有光亮自南而来,漫天的乌云被耀眼的金光撕开。 云破天光处,巨大的赤金色璃龙威风凛凛地拉着载着天神的车架,缓缓停落在了广阔的祭台中央。 祭台上众巫舞步从容,沉醉地为他们供奉的神官吟唱赞歌。 曲毕舞停,祭台陷入寂静。 祭台前方的大祭司带领众巫俯身朝拜,"恭迎太华神君——" 上端迟迟无声,底下跪拜的众人同样一片死寂。 对于这位来自神霄玉府的太华神官,云郁遥倒是有几分耳闻。 此人名唤玄瑜,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唯一弟子,平日里协助长生大帝掌管天庭刑法,为人孤高清傲,每年被他送去幽宁泽的神官更是不计其数。而那位流落在南胤城的上生星君,便隶属于南极长生大帝管辖。[1] “免礼罢。” 清冷如寒泉的声音自上传来,祭台的众巫颤颤巍巍地起身,面色恭敬地立在祭台上。 玄瑜姿态随意地倚靠在车架上,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乌压压的人群,任旧漫不经心地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半块玉珏。 此番下界乃是受命来寻人的。 天机宫的上生星君不知为销声匿迹两月有余。经过多方查探,在下界的南胤城发现了此人出没的痕迹后,他便立刻赶来了。 棘手的是,他与这位上生星君素未谋面,并不知晓对方生得何种模样。先前在天机宫打听了一圈,匪夷所思的是,各属僚描述此人样貌之时都各执一词,令人难识其真。 当下手中倒是有这位星君留在天机宫的半块命牌。命牌可自动认主,若是此人身上携带了另外半块命牌,倒是容易把人找出。 最前方的几位巫官在威压之下始终未发一声,时间仿佛静止,四周一片沉寂。 为首的大祭司迟疑地开口:“神官大人——” 一语未了,璃龙车上的玄瑜忽有了动作,但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扬,将手中摆弄的半块玉珏抛向了祭台。 那玉珏仿佛是个顽劣的幼童,时而佁然不动,时而俶尔远逝,从不明所以的巫徒眼前一闪而过。 它绕着祭台迂回旋转了几圈后,像是终于择定了目标,朝着云郁遥飞驰而来。 咔哒—— 玉珏与她悬挂在胸前的那半块玉珏完美重合了。 霎时间,祭台上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云郁遥心底的波澜如海浪般汹涌起伏,她一面梳理着思绪,一面维持着平和的面色。 那个她苦苦寻找的女子——将她师门覆灭的人,竟是神界的上生星君? 难不成星衍宗的覆灭是神界所为? 她下意识看向那位处在祭台中央的神官,发觉那位神官正目光沉沉地打量她。 眉若远山,眼似寒潭,他斜倚在车架上,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自己。 一个颇为胆大的想法在心底升腾。 这位神官,他似乎认不出他要寻的人。 不若当下先将这上生星君取而代之。待到日后此人回归,再将她一击毙命以报仇雪恨。 云郁遥嘴角微微上扬,缓缓穿过人群,向祭台中央的那位玄瑜神官走了过去。 她扬起手中的玉珏,眼神清亮: “神君是特来寻我的吗?” ———— 璃龙四足踏祥云,拨开重重云雾,弯曲盘旋着向前游走。 < 2. 拜会帝君 《神界入职手续》全本免费阅读 花香浮动,月华如水。云郁遥百无聊赖地倚坐在轩榥上,一片一片地扯着蔷薇粉嫩的花瓣。 如今的一切,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狂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过,天色昏暗,鹿台山上积雪茫茫,寸步难行。 云郁遥紧拢着身上的裘衣,在驴背上瑟缩成一团。 已抵达星衍宗的山门,毛驴儿箭也似的奔出去数丈远,直到奔至陡峭的阶梯前,才骤然停住。 云郁遥两足甩蹬,翻身下驴,顺着阶梯碎步而上,大步流星地朝云起殿走去。 “吱呀——” 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 抬眼的一瞬间,她差点在原地昏厥过去。 环顾四周,昔日飞阁流丹的亭台廊榭皆荡为寒烟,断瓦残垣散落一地,墙体倾颓,廊桥断裂,在庭院中宁静生长了数百年的参天灵木也被拦腰截断。 云郁遥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充空了一般,无力跌倒在地。 “嗡——” 一柄泛着寒光的银剑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划破空气陡然袭来,剑刃刺入她的胸口,五脏六腑疼得似要碎裂一般。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之上,如同红梅落蕾,夺目凄怆。 她露出迷茫的表情,目光缓缓上移,待到看清持剑之人的装扮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此人的装束,同话本中描述的杀人灭口反派如出一辙,头戴帷帽遮掩面容,一袭黑袍从肩到脚将身躯遮了个严实。 黑衣人一面举着利剑防止云郁遥逃脱,一面缓缓半蹲下来,掀开面纱露出面容,露出一声哼笑。 待到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后,云郁遥呼吸几乎要停滞。 这是个年轻女子,竟生了一张与她一般无二的脸。 脸庞白皙无暇,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着,琉璃曈仁清澈明净,就连眼角下那一点颗红痣的位置也分毫不差。 女子嘴角带了一丝魅惑撩人的笑容,捏着云郁遥的下巴突然凑近。 朱唇轻启,吐气如兰。 她的嗓音温柔动人,可说出口的话却凉薄惊心:“下去和你的师门团聚吧!” 女子利落出手,一掌劈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掌风凌厉,云郁遥吃痛,目光涣散地倒在了雪地之上。 女子起身,将罩在身上的黑袍随意地掀落,露出了一袭不染纤尘的纯白曳地素裙。 白衣胜雪,姿容如玉,如同雨后山间的荼蘼,弥漫着空灵轻逸之韵。 凝视了云郁遥片刻后,那个凌波仙子似的女子转身离开,在漫天风雪中缓缓消失了。 放肆狂妄的哼笑远远传来,如洪水猛兽,在云郁遥的脑海中无限放大,将周围的一切都给淹没。 手指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云郁遥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发觉蔷薇上的小刺划破了手指,鲜血正顺着指尖缓缓滴落在书案上。 夜已三更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她随意的将花枝抛出轩榥外,便上了卧榻。 蝉鸣阵阵,她抱着云锦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千年前各界混战不休,世代镇守在极北之地的幽都人派出灵阵师南下,助力神族对战妖族。 大战结束后,部分灵阵师选择留在了神界,神族遂将鹿台山赠予了这些灵阵师以报恩德。 留在神界的灵阵师开宗立派,创立星衍宗,广收门徒,传承幽族阵法。 然而盛极一时的星衍宗,在最后一位上古灵阵师去世后,就树倒猢狲散,逐渐没落。 如今的星衍宗早已销声匿迹于三界之中,整个宗门上下加起来不过五口人。 云郁遥绞尽脑汁也想不通,门可罗雀的师门,为何遭此祸端。 ———— 翌日天微明,料峭的晨风“吱呀”一声推开未紧闭的轩榥,云郁遥悠悠转醒,梳洗罢便赶往长生殿。 一踏进殿中,便瞧见玄瑜已经坐在里面了。 书案前悬挂着鲛绡制成的素帐,熹微的日光透过菱花窗格泻入殿中,半明半暗中,轻柔的素帐随风飘摇,玄瑜在案前颀长清瘦的身影若隐若现。 云郁遥蓦然闯进,玄瑜只是眉尖略微一挑,却始终不曾抬头。 她走至书案前,只见玄瑜正执笔在一卷竹简上圈点勾画着什么。 云郁遥往那卷竹简一瞥,但见其上的笔迹朴茂工稳,堪称赏心悦目。 而竹简上拿朱笔标注的“凌鸢”二字格外醒目。 玄瑜慢条斯理地收好竹简,给案上的白玉琉璃盏续上茶水,眼底眸光微转: “扣除俸禄的处罚未免太过宽松,不若再加一道处罚?就留在碧落宫的书阁里将历代卷宗重新分门别类,整理完便可离开。” 云郁遥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狐狸眼,羽睫轻颤,她自然对这个新增的处罚毫无异议,她入神界本就是探查些东西,让她去整理卷宗,这不就是瞌睡碰到枕头——正合心意。 ———— 去往天帝山的路途甚是遥远,云郁遥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观察起那两条熠熠闪烁的璃龙尾巴来。 璃龙的尾巴如镀金琉璃瓦般光彩照人,在云间上下翕动,矫健地穿梭着。 她好奇地出手拨动了一下其中一条璃龙的尾巴,那条璃龙蓦然回头,呲牙咧嘴地朝她扮了个鬼脸,云郁遥被逗得咯咯直笑。 一旁闭目养神的玄瑜被惊动,抬起眼皮,侧目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云郁遥悻悻地抽回手,只好端正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玄瑜再度合上眼眸,开始在心底复盘最近发生在弱水周围的种种异象。 千年前,北方妖族因不满屈居于蛮荒之地,在妖皇的带领下集结全族之力大举进攻神界及其庇佑的人界。 人界首当其冲,沦为了妖族的刀下鱼肉。南下的妖族大军大举屠杀人族,依靠吸食人族精血壮大自身血脉力量。 本已退隐的伏羲神君怜悯生灵受难,重返神界亲自领兵北上,击退了南下的妖族大军。 神君在弱水之滨设下一道千年一解封的结界,此后神妖两族以此为界,皆无法越界进入对方的领地。 如今距离结界设下只过去了四百年,现下竟有传言说在弱水附近发现了大量妖族出没的痕迹。 他忽地睁开双眼,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一旁将沙棠果啃得咔咔作响的云郁遥。 昨日他趁其不备,悄无声息地取走了她的一缕发丝,带去了往生池。 他想要确定此女无故失踪的两月,是否如她所说的那般是在人间流连忘返了。 可往生池搜查不了她的过往。 往生池,顾名思义,即是一处可查探人之过往的水池。 但也仅限于查探神族之人的过往,此女的过往无法查探,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她是灵物化仙,要么她并非神族之人。 玄瑜连夜将凌鸢的卷宗调出查看,发现此人的确是灵物化仙。 化仙后她拜入了前任上生星君凌川的门下修习。 凌川在百年前的神妖大战中意外身亡后,凌鸢便直接接替了他上生星君一职。 但接回来的这个女子是否是真正的凌鸢,还有待证实。若是凌鸢的命牌被有心之人拿到,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混入了神界,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为以防万一,玄瑜决定今日带此人去天帝山再次验明身份。 ———— 白玉金边折扇一摇,云郁遥着实没想到,昊天这位至高神明,竟是个浅笑盈盈的俊美公子。 玄瑜传唤过来一名神侍,微冷的眸光转向云郁遥: “你先随神侍去溯神阁等候,昊天与我随后就到,再领你去验明身份。” 云郁遥神情一顿,心下大骇,手不自觉地握紧。昨日这人分明只说了带她来天帝山复命,根本没提起还要验明身份这一说。 难不成早就对她起疑了? 云郁遥保持着镇定,面色如常地点头应下,在玄瑜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跟着仙侍离开了大殿。 “为何将凌鸢星君单独支开,难不成是要在背后参她一本?” 昊天微微挑眉,华贵的镀金折扇轻摇着,似笑非笑的地瞟了玄瑜一眼。 玄瑜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凝视着摆放在大殿西面的一架黄梨木围屏。 此架围屏由六扇屏扇组成,一扇绘有一星君。 屏扇绘像从左至右分别是司命、司禄、延寿、益算、度厄和上生六位星君。 除去上生星君的绘像以一无脸女子代替,其它屏扇上的绘像皆以这五位星君真实相貌所绘。 昊天抱起不知何时溜进殿中的耳鼠,轻轻地拿起白玉梳打理着它毛茸茸的大耳朵,瞥了一眼那架屏扇:“当初凌鸢上任匆忙,一直未寻到时间为她作像。此次正好可将那绘像补上。” 玄瑜眼眸中闪过一丝森然之气,抬手佛过那扇绘制着无脸女子的屏扇,语声低沉: “此女来历有异。” < 3. 赤地千里 《神界入职手续》全本免费阅读 招摇山中长生殿。 玄瑜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后山花池里一地的残花败柳。 花池里原栽有他从钓影山移植而来的都夷香,都夷香稀缺易折,离了故土便难以存活。他自钓影山取来原土,日日以灵泉灌溉,视如珍宝地捧在手心呵护近百年,终于等到其盛开成景的一日。 现下整个花池已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昨日还在枝头精神抖擞的花朵全部已经零落成泥了,大半枝叶被折断,倒塌在泥面上。 罪魁祸首“嗷呜”一声从花丛中窜出,果真是云郁遥的那只朏朏兽。 那日在天帝山验过身份后,昊天便将他新得的朏朏兽赠予了云郁遥,说是当作初次见面的赠礼。 这闯完祸的小东西浑身上下粘满了草屑,浑圆的爪子满是泥浆,嘴角还残留着不明绿色污渍。 朏朏一见到他,圆溜溜的眼睛露出些慌张的神色,夹着大尾巴撒腿就朝着云栖阁的方向跑去。 玄瑜手指轻轻一弹,只见地上逃窜的朏朏突然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提起,下一瞬,朏朏就被揪住后颈皮悬在了半空。 朏朏委屈地嗷嗷直叫,四只圆爪在空中扑腾乱动。 玄瑜提着朏朏敲开了云栖阁的大门,云郁遥从里面探出个脑袋,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还未等他开口,手中看到主人的小兽就开始低低呜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快速旋转着,控诉似地啪啪打在他的手腕上。 玄瑜将朏朏放下,摊开了手掌,一颗小小的果子漂浮在他掌心。 云郁遥定睛一瞧,竟是今早自己使坏用的沙棠果,心道一声不妙,暗自揣摩起来,自己明明已经销毁了所有果子,为何还会凭空多出一颗? 玄瑜的语气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果子是你喂食给璃龙的?为何要对璃龙做手脚?” 不等她开口,玄瑜继续冷声道:“还有后山的都夷香,也是你故意引导朏朏祸害的吧?” 今晨玄瑜本打算去弱水之滨一趟,正当他要登上璃龙车时,发现了两条璃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璃龙今日格外的亢奋,铜铃大的眼睛左顾右盼,似在寻觅什么,一对龙尾焦躁地甩动,还傻张着嘴,滴滴嗒嗒地淌着口水。 解开束缚璃龙的缰绳后,璃龙随即倒在地上不断地翻滚,扭动中从璃龙鳞片中掉出了一颗朱红色小果子。 玄瑜将地上的果子拾起,发现这正是一枚沙棠果。 璃龙腹部传来一阵如潺潺流水的咕噜声,不等他做出反应,刺鼻的恶臭已充盈在鼻间,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他咬牙紧闭着眼睛,试图抑制住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却没料到更令人发指的事情发生了,璃龙尾部就像后山那处涌泉一般,黄白之物如天女散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下,让人无处可避。 他满身狼狈地立在一地鸡毛中暗自思忖,偌大的招摇山上,除了那群山野精怪,便只有他与云郁遥二人,他会定期给璃龙喂食些祝余草,故其无须每日进食。 除了云郁遥,他想不出第二个会给璃龙喂食沙棠果的人。 只是这沙棠果并无毒性,为何璃龙会腹泻如注? 玄瑜用清洁术净了不下五十次身,又在后山的流泉处冲洗了整整两个时辰,方觉得好受一点。 尔后途经花池时,又看到了毁于一旦的都夷香,当即气血翻涌,欲要将小兽绑了将其化作花肥。 云郁遥自觉此主意天衣无缝,不知怎么教他给看破了,索性也不狡辩了:“昨日在天帝山,听到你与昊天在说要将我丢去什么幽宁泽扬成灰。” “我对你心怀怨怼,定是要让你不痛快一回心里才能好受。是我手段拙劣,这般轻易就被识破。”她揉揉朏朏的小脑袋,“至于后院的都夷香,并非我指使朏朏有意破坏,我寻个法子补偿吧。” 玄瑜静默片刻,依旧面色冰冷,一言不发的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这就结束了?竟没为难我?”云郁遥挠挠头,提溜着朏朏的长尾巴,满眼嫌弃,“到何处去耍啦?今日必须去沐浴洗净!” 将朏朏洗净送去灵囿后,云郁遥便来到长生殿。 一张翘头长案,两只细长刀笔,三堆如山玉笏。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眼前的这些东西,万念俱灰。 这些都是凌鸢失踪时累积滞留在文渊阁的奏章。从天帝山回来后,便有青鸟次第把这些东西送来。 她心底暗骂着凌鸢这位罪魁祸首,兴味索然地转动着手中刀笔,迟迟不愿下笔。 一个不留心,晃悠着的刀笔就朝一边飞了出去。 坐在右侧的玄瑜出手接住凌厉的刀笔,抛来一记淬了冰的眼神。 云郁遥一惊,只得安分守己地提笔开始批阅这些玉笏。 “南溟地界大旱?南溟国乃是东南方的滨海之国,滨海国大旱之事闻所未闻。” 她拿起一枚玉笏,眉头紧锁,出声询问玄黎。 “云中君不是布云司雨之神吗?他未曾管束吗?” 一旁的玄瑜握着另外几枚玉笏,面色也略有迷茫: “除去南溟国,还有西方汜叶国、北方的蓬莱国、扶风国和靠近弱水以北之地皆有大旱。” 他又将其中一枚玉笏抽出: “先前便有扶风国祈雨的玉笏上呈,那时我便已将此事传讯给了云昭。只是时至今日,他都未有回音。” 这些玉笏是人神沟通所用的器物,凡界祭司将信徒祈愿篆刻于玉笏之上,再置于祭坛。青鸟会每日往返人神两界,将供奉在神庙中的玉笏带回,以供天神知晓人间之事。 云郁遥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书案,目光低垂: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下乃是仲夏时节,若是久旱无雨导致农田绝收,万千黎民恐难以活命。” 她放下手中的玉笏,思忖着说: “不若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我下界去旱地探查一番,大人你到云梦泽寻访一下那位云中君?” 玄瑜略微一颔首,表示同意。 云郁遥见他并无异议,提起长剑便要离去。 玄瑜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了: “下界查探的路途有千里之遥,不若你去灵囿里从我的灵兽中挑选一只,以作为代步坐骑?” 云郁遥的狐狸眼闪烁着异彩,直勾勾地盯着他,眼波流转: “多不好意思呀,灵兽这般贵重,就这么随意借于我吗?” 玄瑜看着她这幅口是心非的模样,暗暗冷笑一声,这人分明是欢喜极了,却又故作忸怩。 他也不拆穿,似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这般推拒,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了,原本我还想着窃脂那鸟儿与你甚是相配,也方便你日后出行,这下看来,倒不如送去昊天那处。” 云郁遥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他,她只是假装客气一番,这人为何如此。 “你分明知道我想要!” “你想要直说就好了,又何必假装斯文?” 最后她还是骂骂咧咧地去灵囿接窃脂鸟了。 按照先前玄瑜所说,最先发生大旱的地点是靠近弱水之滨的地界,再紧接是扶风国、蓬莱岛和南溟国,大致方向由北至南蜿蜒而下。 云郁遥引着窃脂向北而行,决定先去弱水地界查探。 江面静谧无比,漆黑如墨的江水静静流淌,旷野寂静,满目荒芜,遍地嶙峋碎石,所到之处,渺无人烟,死气沉沉。 朏朏的爪子一接触到地面,就被咯得嗷嗷直叫,赶忙爬上了云郁遥的臂弯。 举头四顾未见一丝颜色,就连头顶的苍穹也是最惨淡的青白色,仿佛世间的一切生机都被这江水给吞没。 弱水位于昆仑之北,是分隔神妖两界的分界线。传闻中弱水浮力不胜鸿毛,不可泛舟载物,仙佛难渡。 广阔的江面之上,屹立着千年前神妖大战后伏羲神君设下的那方结界。结界绵延数千里,从弱水源头至入海口的地界,无一不被囊括。 由于这道结界的存在,千百年以来,妖族始终未能踏出过弱水之北半步。 “咔嚓咔嚓——” 碎石被踩踏的细微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靠近,朏朏的竖瞳骤起。 云郁遥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利落将长剑出鞘,快速回旋转身面向后方。 “神仙大人饶命!神仙大人饶命啊!” 她还未看清来人面容,眼前之人“扑通”一声就以额触地,下跪求饶了。 “小人乃是这弱水附近的居住民户,外出拾柴恰巧途径此处,未曾想惊扰到了大人。” 跪倒在地的那人 4. 北山之下 《神界入职手续》全本免费阅读 大约已是酉时了,炙热的金乌敛去光芒,斜挂于西山之上,将落未落。 黄昏乃是云郁遥每日中最欢喜的时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昏乃是归家之时。 她在有袅袅炊烟的黄昏翻越云起殿的高墙,穿过曲折的长廊时可以看到,在千朵莲叶簇拥着的水阁里,师父与师姐二人隔着张棋盘相对而坐,不时还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传来。 途经海棠坞时,在盛开得如绯色烟云的海棠花下,小师弟半蹲在地,一手捧着发黄的阵法残卷念念有词,一手拿着块碎石片在地上不停比划。 最后抵达芙蓉轩的月门时,便可闻到桃花酥迷人的香气,听见师兄温声招呼狸奴儿的声音。 星衍宗二师兄所出产的桃花酥,观之若桃花盛放,食之外皮酥脆可口、内馅甜香绵密。新出炉的桃花酥再配上一盏沁凉消渴的紫苏饮子,吃完当真能让人身心舒畅一整日。 云郁遥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 纁黄色的余辉打玄瑜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轻柔的金纱,也同时柔和他那张过分冷清的脸。 余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云郁遥甚至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倦鸟归林,蝉鸣热烈,一切自然流转,无比和谐。 玄瑜似乎格外偏爱素净雅丽的衣裳,今日他着了一袭云锦制成银白长衫,衣摆处用暗金色绣线出了一道道迤逦的祥云纹。 眉眼如画,清冷疏离,倒还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玄瑜语气平淡地开口询问:“为何来得这般迟缓?” 云郁遥漫不经心地瞥他了一眼:“嗐——自是我的窃脂鸟比不得大人日行千里的璃龙车。” 玄瑜向来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沉默了片刻就转移开了话题: “云梦泽中并未寻到云昭的踪迹,恍如人间蒸发。” 那日他踏入云昭的碧云殿时,守门的那一对小童各倚着一根廊柱昏昏欲睡。 听闻自家神君失踪后,其中一小童满不在乎道: “我家神君向来如此,来去如风的,谁又知晓他到哪处耍去了!” 另一小童倒是知晓些什么,听闻自家神君连传讯都未回后,有些犹豫道:“我家神君似乎是朝南边去了。” 听闻云中君失踪后,云郁遥不由想起在扶风国看到的情景,面有忧色:“现下那些大旱之地该如何是好?” 玄瑜目光沉沉,凝视着不远处的北山: “不必太过当忧,昊天已经派遣了夫诸兽到各地布雨。如今当务之急是我们去查清导致大旱的缘由。” “云中君向南而来,大旱从北至南,弱水之滨出现得莫名其妙的妖族,这么看来必是这南边有什么不可告人东西。” “如你在弱水之北遇见的那只死的连灰都不剩的熊妖,足以说明妖族现下确实有了能够穿过结界的法子,且他们目前不愿暴露此事,甚至不惜绞杀同族。” 二人已行至北山山脚,夜色已浓,皎皎的月光照着一望无际的原野,点点流萤汇聚成一条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河,在草丛中四处流淌。 云郁遥白日奔波赶路,此刻颇为倦怠,前行的步子十分拖沓。 玄瑜止住脚步,吩咐云郁遥在路边的老树桩处等他片刻后,就朝前方那片黑漆漆的竹林走去了。 云郁遥坐在树桩上,仰头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百无聊赖地辨认着各方星宿。 朏朏悄无声息地靠近浓密的草丛,拢起爪子去捕捉叶片上一只落单的萤虫。 蓦然听见茂密的草丛中似有轻微的响动传来。 朏朏惊得跳到云郁遥的肩头。 她眯起眼睛,起身走向草丛。 拨开野草的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地上坐着一个披着青衣的年轻女子。 她的五官美得极具攻击性,是个张扬明艳绝色美人。 惊奇的是,她以两片孔雀翎代替了发簪,斜插在乌黑的发髻之上。 女子双手紧捂住胸口,月色下她面色苍白如灰,嘴角似乎还有一抹擦净的殷红血渍,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女子也瞧见了她,她昂首与云郁遥对视,嘴角微微上扬。 乌黑清亮的眼底印着那轮明晃晃的弯月,似有潋滟的水波在她眼中晃荡。 月色醉人,那笑容似有夺人心魄的力量,一下就把云郁遥看痴迷了。 青衣女子抬手利落地摘下别在发髻上的一枚孔雀翎羽,然后朝着翎羽轻轻吹了口气。 忽有大风吹起,泥屑与落叶席卷扑面,惊得云郁遥以袖遮面。 待风停歇,四周的草木被狂风卷得一片倒伏,方才还在眼前的青衣女子已然消失无踪。 一片精致的孔雀翎羽从天而将,飘飘摇摇地落入了云郁遥的手中。 她心有所感,抬首而望。 夜空中,一片巨大的翎羽似小舟一般快速地向南边的城镇方向疾行。 果不其然,翎羽上坐着刚刚那位青衣美人。 那美人沉沉凝望着她,嘴唇翕动,似在重复着两个字。 美人抬起手腕,修长纤细的手指遥遥地指了一下背后的群山。 翎羽越来越远,最后化作小点消失了在天边。 云郁遥小心翼翼握着那片翎羽,望着身后重重叠叠的小山出神,方才的青衣美人似乎说的是“北山”二字? 玄瑜不知何时已经归来了,目光在云郁遥手中的那支翎羽短暂停留了一瞬,侧目望着她道: “现下已至凡界宵禁时分,街上客栈多以落锁。城北那处城隍庙有些规模,我已询问过那处的城隍神,庙中设有寝殿,今夜可供你我二人栖身。” 二人在月色中缓缓朝着城隍庙行去,云郁遥将翎羽的来历细细说与了玄瑜,他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未发一言。 云郁遥扬了扬手中的翎羽,疑惑道:“你为何表现得这般平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的来历?” 玄瑜不置可否。 云郁遥大怒:“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你既然早已知晓,又不说于我听,又白费我许多口舌!” 玄瑜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眼里不由得沾染了一丝笑意: “我也只是知晓,问了一嘴城隍神前些日子是否有什么人物到来此地,城隍神说先前有一位青衣女郎似有些异常。” 城北的那座城隍庙里,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城隍神与老树精相对而坐,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棋局僵持,城隍神正恼着举棋不定,眼角余光往外一撇,只见一俏丽小女郎怒气冲冲的迎面而来,后边慢悠悠地走着那位先前打过照面的玄瑜瑜神官。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青的明艳活泼,白的清冷雅致,竟瞧出一丝颇为登对的感觉。 与城隍神打过照面后,二人入了待客厅,云郁遥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带着着窃脂鸟着抬脚就要去后方的寝殿。 玄瑜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不想知晓那位青衣女子是何人吗?” 云郁遥闻言果然停住了脚步。 玄瑜也不着急开口,他抬手将案上那只鎏金莲花纹炉慢条斯理地揭开,又指使云郁遥拿来纸篓将香灰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