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妻》 1. 第一章 《少妻》全本免费阅读 公子允要回来了。 整个郑国都在这样说。 得知此信的时候,攸宁正坐在车驾上,被父亲季公带着前往下一个权贵的家中。 季公是郑国最声名显赫的人物,国君昏聩无能,季公执掌礼乐征伐,操纵国柄多年,连王后和储君都要退让三分。 然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半年之前,公子允夺了魏国的江山,成为五国中最强势国家的君主。 消息传来以后,便再也没有人高看季公。 因为人人都知道,公子允与季公结怨经久,公子允本是郑国的储君,是季公设计迫使公子允远走魏国,又是季公一手扶持了公子允的弟弟——也就是现今的郑王践祚。 故此除却深宫里的郑王,已经再没人有会将季公当回事。 季公脸色凝重地看着文书,而后深深地看了攸宁一眼:“见到毕顷以后,将你侍弄男人的本事全都拿出来。” 攸宁的手指死死地攥在一处,将裙摆捏得起皱,但那张美丽的面容却没有分毫的更易。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的,父亲。” 季公道貌岸然的脸上露出些笑意,他摸了摸攸宁的肩头,宽慰地说道:“若是能得到毕顷的青睐,再不须你这样劳累辗转了。” 攸宁不能从他的身上体会到父亲的和蔼。 她只觉得恶心。 攸宁是季公的长女,也是他手里最后的底牌。 季公要用她倾城绝色的容貌,去换取权贵们的支持,曾经他得势时,将他们的尊严肆意地踩在脚下。 可现在他要失势了,他们连他送上门的馈赠都不要。 马车停下来以后,季公边收卷起文书,边将攸宁从车上拽下来:“待会儿见到毕将军要怎么说,还记得吗?” 他的动作有些急躁强硬,攸宁的兜帽一下子便落了下来。 她还在为虞夫人服丧。 去年冬天,季公的夫人去世,攸宁还要两月才能除服。 她带着深黑色的面纱,那之下是张纤弱柔丽的脸庞,尚带着少女的稚气,眸里更是含着几分幼鹿般的天真。 隐隐约约,看不清晰,却更显蛊惑。 她垂着头,轻轻地点了点。 初次被季公带去见外男时,攸宁还会觉得惶恐,半年下来,她已经近乎有些麻木了。 说到底,她如今的处境同季公豢养的家妓并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男人会用贪婪的目光掠过她的锁骨、腰肢和足腕,试图窥析那面纱与深衣之下的绝色,却不会有人真正接下她这个美丽的馈赠。 他们很聪明,毕竟没有人愿在这祸乱的前夕沾腥。 谁都知道,与公子允为敌,就意味着死。 攸宁慢慢地裹紧披风,天已经有些冷了,她内里穿着的是连蔽体都无法做到的单薄衣物。 金链穿过前胸,勾勒出腰肢纤细弧度,慢慢地向下,没入裙摆里。 但当冷风吹来时,攸宁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向着父亲靠近少许。 季公很满意她这幅柔弱的姿态,他不信真有男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倾城容色,也不信会有男人能抵御得了这样的温柔攻势。 毕顷是郑国的大将,保卫家国,所向披靡,季公一直想要笼络而未果。 现今毕顷终于肯见他,他自然要带上最美的贺礼前来。 季公对此次会面期待已久,特意让攸宁穿了最单薄的衣物,他甚至告诫她,若是毕顷要脱下她的衣服,她就可以摘掉面纱。 面对寻常的权贵,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是季公对攸宁最后的保护,毕竟他还想让她用这张脸去换取更多的权势。 一个供人亵玩的姬妾,或是一个尊崇高贵的夫人。 他还是想让攸宁去做后者。 因之即便攸宁被带到四处供人赏看,却鲜有人知道她就是季公的长女。 * 酒过三巡,季公借口离开,毕顷也饮得有些醉。 攸宁就是这时候被送进去的。 毕顷年过四十,鬓角已有了霜色,但他的身形是那样高大,一双手就能轻易地掐断她的颈骨。 她的身躯在不断地瑟缩,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无法蔽体的衣物。 仅仅是这样的处境,就已经足够无望。 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里,娼/妇和贵女,便只有白日和黑夜的分别。 攸宁颤抖着身子,依照季公所教导的,慢慢地解下披风:“将军,季公令我来服侍您……” 窗大敞着,风是那么冷,可这远不及奴仆们鄙夷的视线更让她觉得心底发寒。 但毕顷什么也没有做。 他令女奴为攸宁换上遮体的衣物,将她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府邸中。 这不是怜惜她的意思,仅仅是想要拒绝罢了。 但攸宁还是体会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解脱感,她小跑着奔向马车,只想快速逃掉,丝毫不愿去想后果。 季公执着酒器,见到攸宁完好无损回来的时候,便知道了结局。 连衣襟都没有乱,更遑论别的可能。 季公震怒地将酒器朝她的身上砸去:“没用的东西!” 酒色掏空了季公的身体,仅仅是隔着五步的距离他也不能扔准。 攸宁躲了过去,但季公的怒火更甚。 毕顷是季公最后的希望,现在这点希望也破灭了。 他颓唐地辱骂着攸宁,似乎如今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全都是攸宁的不对。 攸宁的面色始终没有改变,她沉默地低着头。 即便如此,攸宁的美丽仍然是那样的夺目,近乎到了蛊惑人心、湮灭城池的地步。 她越长大越像她的母亲,季公饮多了酒,渐渐地有些分不清她们二人。 “丧门星!我早就该杀了你!”季公越骂越恼怒,撩起衣袍站起身向着攸宁走来,“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执起温酒的爵,将那沉重的铜器向她砸去。 是奴仆上前帮她挡了这一下。 季公用尽了全力,此刻连站都站不稳,连连地往后退去,跌坐到姬妾们的怀抱里。 攸宁没有看向季公,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奴仆不断淌血的手背。 他跪在地上,语气快速急切地为她求饶。 这是在她身边侍候最久的奴仆,他是个寡言的奴仆,是个沉默的奴仆,也是个很在乎尊严的奴仆。 陪在季公身侧的姬妾们也纷纷拥到了他的跟前,劝他息怒,喂他美酒。 季公风流,在府里蓄着无数姬妾、家妓,常常以美色享悦宾客。 攸宁连她们谁是谁都分不清,但也只有她们会保护她免遭季公的暴行。 虽然她们也不是真为了护佑她,仅是想要在季公面前多多表现,分夺更多的宠爱。 眼见季公的脸上又浮现淫/色,猥亵地将两个姬妾抱在怀里,攸宁带着那受伤的奴仆无声地退了下去。 * 季公惶惶不可终日多时,但灾难真正到来的那天却快得出奇。 毕顷将攸宁送回来以后,亲自上门告诫季公。 攸宁也不知道毕顷是怎么认出她的,毕竟连她的舅父瞧见她时,都流下了贪欲的涎水。 但毕顷的告诫无疑是有用的。 后来季公便再也没有将攸宁带出去过,她被送回了城北的别院里,不再被应允外出。 攸宁却乐得如此,十四岁那年起她便一直住在外面。 季公权倾郑国,连随意寻来的别院都异常得 2. 第二章 《少妻》全本免费阅读 便是季公也没有待攸宁如此过。 她微微地偏过头,腰间被栏杆硌得生疼,半边身子都悬在空中。 气血在不断地上涌,连喉间都泛起了血锈气。 血丝顺着攸宁的唇往下流淌,她的容颜美丽,此刻带着妖异的艳色。 ——就像是危险的灾祸。 虞瑟在府中嚣张,却大抵也是第一次在外间如此。 看到攸宁吐血,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像是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下手会这样重。 虞瑟强撑着说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别想跟人告状,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女奴们紧紧地围在虞瑟的身边,挡住了宾客的视线,却不能遮挡此刻攸宁的狼狈。 虞瑟敛了敛衣裙,便想要装作没事人般的离开。 攸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她死死地抓着虞瑟的手腕,尾指上的玉环颤动,露出一枚尖锐的银针。 在虞瑟欲要走下台阶的时候,攸宁屈起指骨,将那短而隐密的银针狠狠地刺进了她的手中,而后装作失手,拽着虞瑟的手腕撞到了栏杆的锋角上。 虞瑟花容失色,尖叫着看向淌血的手。 她惊恐地看向攸宁,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你怎么敢!” 女奴们紧忙上前,用帕子掩住虞瑟淌血的伤口。 攸宁松开她,抬起眼眸,楚楚可怜地高声说道:“阿姊还要如何?非要攸宁触柱而死,方能相信我的清白吗?” 栏杆的锋角溅射了虞瑟的血,今日是公子允到访的吉日,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她却将不祥的血洒落在了栏杆上。 虞瑟急得眼眶通红,再也没有心思去管攸宁,紧忙用衣袖去擦拭锋角上的血。 雕栏玉砌的宫室,连栏杆的锋角都是仔细琢刻过的,纹路绵密幽深,连灰尘都很难清理,更不用说是血迹。 此刻女奴们都围到了虞瑟的身旁,宫中的仆从终于能够赶过来。 这样的事她们见得多了,而且早就有人认出了争执的两个女郎是虞瑟和攸宁。 年长的宫人匆匆地将攸宁带到一间幽静的宫殿中,单膝跪在地上用冷水浸过的帕子贴在她的脸上。 脸颊是痛的,喉咙是痛的,肺腑里更是翻涌着锋锐的刺痛。 攸宁紧紧地攥着手指,长睫不断地颤抖着。 这宴席是参加不成了,又得罪了虞瑟,季公定然又要大怒。 而且虞瑟刚刚那样大的阵仗,也不知会被多少人听去。 每当她以为这世上没什么她不能承受的事情时,便会有人来将她往更深的深渊里拖去。 与那些可怕的后果相比,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意反倒是最轻微的。 攸宁慢慢地向后倚靠,心情坏得厉害。 年长的宫人轻声问道:“女郎,须要奴去遣人知会一声季公吗?” 攸宁声音低弱,说道:“好,谢谢你。” 片刻后,她抬起眼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已经好受许多了。”攸宁很轻声地说道,“这宫里的路我是认得的,自己便能走出去。” 这幅和柔的面孔和低低的姿态为她换来了更多的关切。 宫人们怜惜地将她扶坐起来,并取来披风裹住攸宁,引着她向外间走去:“女郎千万小心些,今日一同到访的还有魏王的亲兵,都是些莽夫,女郎千万小心别被冲撞到。” 今日毕竟是大宴,即便是职务简单的仆从也还是有许多事要做。 走出长廊后,她们便离开了。 攸宁带上面纱,遮掩住脸上的红肿痕印。 她又回头看了眼举办宴席的宫殿,殿门是敞着的,她的视线刚刚好落在了虞瑟的身上。 虞瑟坐在女宾的中央,笑得欢畅,神采奕奕。 方才的事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 攸宁无声地转过身,她捏了捏尾指上的朱色玉环,将那丝丝缕缕的血给抹去。 季公身着华服,正要往宫殿中走去,刚好撞见了攸宁,他似是刚刚听完侍从的汇报,怒不可遏地说道:“你等着,回去我再收拾你!”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眉眼却高高地挑了起来。 就像是个弄臣。 季公就是这样的人,他认定攸宁是个灾祸,那么一切事物的祸由便应是由她挑起的。 攸宁心底一片麻木,她慢慢地向着西边走去。 她垂着头颅,视线越来越乱,喉间好像仍然有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浓烈的血锈气从眼角流出,顺着肿起的脸颊往下落。 攸宁连脚下突然矮了的台阶都没有注意到,她脚踝一扭,差点就要摔在地上。 恰巧在这时有位尊贵的公子从她身边走过,他身着玄衣,唯有肩头和袖角绣着大片的银纹,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清冷疏离,恍若谪仙。 他抬起手,轻轻地扶了一下攸宁的腰肢。 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些细微的酥麻刺痛。 男人低声说道:“小心些。” 攸宁抬起头,看见他的脸,微微怔了一瞬。 他的的面容俊美,带着些古典的意蕴,眉眼如若画师工笔勾勒,可眉峰又是极有力道的,鼻梁挺直,薄唇微抿,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情,削减了眉眼的柔丽。 攸宁应当感激他的。 可不知为什么,被他看过来的时候,她莫名地觉察到了些许的恐惧,连谢都没有道,她便匆匆地跑走了。 * 攸宁心思乱,走得又急,原本熟悉的路也渐渐走岔了。 当她发觉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陌生时,回路的三个分岔也显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从前攸宁入宫的时候,即便不带女奴,也会有宫人热情地引着她。 现今季公失势,王后和储君拼了命地想要与他撇清关系,自然也不会再善待攸宁。 她走得晕眩,额前也冒起汗珠。 再想起虞瑟方才志得意满的神情,更觉得恐慌。 若是虞瑟在此地给她设计怎么办!她是个那么睚眦必报的人! 攸宁慌乱地转过身,然而她转头的刹那,一柄长剑便架在了她的脖颈上,锋刃锐利,泛着湛湛的寒光。 剑刃抵在如雪的肌肤上,细微的颤动就会划出血痕。 可眼前的并不只是一个人,一柄剑。 而是一支骑兵,每个人都身着黑色的铁甲,执着露刃的刀剑,像是压城的乌云般向她逼来。 为首的领队骑在黑马上,冷声说道:“何人安 3. 第三章 《少妻》全本免费阅读 攸宁胡乱地沐浴了一番,而后顶着满脸的药膏,在床榻上昏昏地睡了过去。 季公的府邸尽日歌舞不停,往先她总是被弦乐声吵得睡不着,可在宫中经历了这一番波折,实在是劳累的厉害,头沾到玉枕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攸宁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泛起暮色。 季公回来了吗? 攸宁忐忑地坐起身,正想询问女奴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嚷。 女奴急切地唤道:“公子!您不能进去!” 但那人还是硬生生地闯了进来,他执着剑,将女奴们逼退,冷冷地说道:“我来探看阿姊,关你们什么事?” 来人是季公的嫡长子,晏宁。 季公不是很喜欢他,就像季公不是很喜欢攸宁一样。 晏宁恍若无事地走了进来,仿佛刚才那个用剑逼退女奴们的人不是他。 攸宁看向他染上血珠的长剑,瞳孔瞬时紧缩。 她下意识地摸出了枕下藏着的短匕,戒备地下榻站起身子。 晏宁十四岁的时候便已习得了季公的作风,整日与歌伎、乐女厮混在一起。 他扯唇笑了一下,轻蔑地夺过攸宁手中的短匕:“听说阿姊今日叫瑟瑟表姊打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晏宁性子乖张,不辨礼仪,是个再难缠不过的人。 攸宁抿了抿唇,说道:“你过来就是想要说这些的吗?” 她向门边吓得胆颤的女奴们悄悄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将侍卫唤过来。 这些女奴是从一位失宠姬妾那里拨来的,胆子很小,根本不敢招惹晏宁,他知道她们势弱,于是愈加嚣张。 一群人连动都不敢动。 晏宁上前半步,更加肆无忌惮地掐住了攸宁的下颌。 她心底不住地犯恶心,暗处的手不断地变换姿势,示意女奴们快去找侍卫。 最后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奴朝着攸宁点了点头,然后拔腿就跑去寻人。 晏宁并没有注意到攸宁的小动作。 他直直地看着她涂满药膏的脸,嘲讽地说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引诱舅父的?他那么古板的一个人。” 攸宁肺腑里翻涌着怒火,让她想要夺过晏宁的剑,将他捅个对穿。 但她美丽的脸庞上却没有一丝恼意。 “既是子虚乌有的事,”攸宁垂着眸子说道,“我又怎么知道?” 晏宁执着帕子,慢慢地擦净她脸上的药膏。 乳白的药膏之下,是一张白皙无瑕的脸庞,原先的肿痕已经消弭了,攸宁还是那般的美丽。 晏宁轻佻地说道:“阿姊还装,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攸宁强忍着,才没有探出手掐向他的脖颈。 她边与晏宁周旋,边暗自猜测季公应当还未回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现在都没回来呢? 攸宁正想着,前院传来了动静,听着那欢呼声和乐声,她便知道大抵是没什么问题了。 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抬起眉眼看向晏宁。 晏宁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当即便收起长剑,跳到了窗子上。 他警告地说道:“若是敢告诉父亲我来过,你就完了!” 攸宁看向门外已经过来的侍卫们,柔声说道:“阿弟最好先走得了再说。” 而后她举起短匕,眯起一只眼睛,毫不客气地朝着晏宁掷去。 晏宁大惊,咬着牙关留下一句:“你这下/贱的荡/妇!” 他狼狈地躲开,从窗户上直接跳了下去。 攸宁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她给了那传信的小女奴奖赏,而后便有侍从说季公传召她过去。 她简单地梳洗更衣过后便去见了季公。 季公喝得酊酩大醉,已经不剩什么清醒的余地,但姬妾们还是在不断地向他灌酒。 攸宁暗自揣测此次会面应当是顺利的,公子允和郑王到底算是兄弟,更何况他现今已经坐上了魏国的王座,即便是要清算故旧的仇人,也不会这样快下手。 季公先前还说要回来收拾她,此刻却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 他又恢复了之前得势时的宽容。 “回去别院吧。”季公半醉半醒地说道,“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将酒器重重地放在桌案前,浑浊的眼睁开又阖上,将姬妾纤柔的手指捏了又捏,满身都是权欲淫/色的污脏气息。 攸宁装作惶恐,福身说道:“父亲,可是攸宁有什么做的不对之处?” “听不懂我的话吗?”季公拍了一下桌案,“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攸宁眸光颤动,紧忙说道:“是,父亲。” 她敛起衣裙,小步快走着离开。 攸宁不是有意这样快的,她只是担心若是再慢些,她会忍不住地笑出声。 看来公子允真的不打算做什么了。 攸宁想起他白日时的姿态,紧绷的心弦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候在外间的侍从含着微笑,向她说道:“女郎,您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攸宁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快活过,她带着女奴利落地收整了几件衣裙,便上了马车。 她的物什都在别院里,贴身跟在她身边的更是只有一个奴仆,他既保护她的安危,又能替她驾车,还会生火煮饭,就连缝补女红也是好手。 就是性子沉闷,寡言少语的。 攸宁露出笑容,扬声说道:“闵奴,我们快走!” 那奴仆缓声应道:“天快黑了,女郎千万坐稳些。” 晚霞在不断地飞逝,攸宁回到别院的时候外间的天已经黑透了。 临睡前,她慢慢地说道:“明天我想骑马,骑我的雪痕。” 攸宁之前从马上摔下来过,可现今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又轻松下来,谁会忍心不满足她的愿望呢? 奴仆和老媪放下帷帐,都温声地应道:“好,好,都听女郎的。” 攸宁半眯着眼睛,唇角向上翘起。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真好。 * 自从季公辅佐郑王即位,公子允远走魏国以后,应都已经平静了许多年。 因此当公子允的铁骑亮出锋刃的时候,侍卫军才会那般的不堪一击。 他连毕顷的力量都没有用上,便轻易地斩杀了郑王身边所有的军士。 宫变是无声无息的,又是蓄谋已久的。 当文官和武将被传召入宫的时候,满地都是伏尸,鲜血将长阶染红,那纸象征魏郑两国和平友好的文书更是被深深地浸在了杀戮的血水里。 即便是早就暗里臣服公子允多年的老臣,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骇在了原处。 他们都听闻过他在魏国的杀夺,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 公子允仍穿着王服,肩头与袖角的应龙纹饰依然泛着银色的光芒,丝毫的血气都未曾沾染。 他坐在王椅上,长靴下踏着的是郑王的头颅。 郑王身首异处,至死尚不能瞑目,离得近些的大臣甚至能看清楚他眼底的惊恐与震悚。 公子允的面容带着古典的意蕴,眼眸柔丽,眉峰冷峭。 他看起来年轻极了,时光仿佛从未在他的身上停住。 公子允的神情甚至都与当年做郑国储君时全无二致,带着些漫不经心,只是更为尊贵,也更为狠戾。 就像个冷血的暴君。 他轻声说道:“孤这阿弟就谥为厉公,尔等觉得如何?” 那一瞬间,宫内宫外百余人竟是没发出一丝声响,片刻后所有人都跪匐在了地上,如山般高呼王上万岁。 应龙盘旋在公子允的肩头,至亲的鲜血成为加冕的洗礼。 从此他不再是郑国的公子,而是这个国家的新王。 但复仇到这里还只是开始。 夜色幽深,既没有繁星也没有皎月,天是全然的昏黑,并带着暴雨将至的预警。 仅仅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灯火通明的季公府邸便被鲜血浸透。 铁骑杀得疯魔,就连郑王本人 4. 第四章 《少妻》全本免费阅读 郑王的身上都是血,但那明显不是他的,而是旁人的。 浓重的血锈气和暴雨的气息混在一起,带着些病态的意味。 攸宁紧紧地抓着锦被,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窗外是足以令人感到恐惧的瓢泼大雨,雷声滚动,闪电将夜空都撕裂开来。 但这一切都不及眼前的郑王更令攸宁害怕。 他的面容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仍旧带着古典的意蕴,眉眼柔丽,唯有挑起的眉峰透着冷峭。 可他的眼底凝着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情绪。 杀夺,厌恶,渴望破坏。 攸宁带着面纱见过无数男人最晦涩下作的欲/望,却也是第一次仅仅被看着就禁不住地开始战栗。 当郑王掐住她的下颌时,攸宁尖叫了出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她,张开唇以后攸宁才发觉她的尖叫声哑在了喉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溢出。 郑王居高临下地抬起她的下颌,直直地看向了她的眼睛。 他的声音是冷,连吐息都是凉的:“你没有虞子的血脉。” 攸宁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她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眼泪顺着侧脸往下滑落:“我有的,我是虞夫人的女儿。” 她恐惧地说道:“我还在为她守孝……” 自从郑王踏入这间居室以后,方才还肆意杀戮的铁骑却像是衔枚行军一般,分毫的声音都未发出,而那声尖叫声过后,别院里的奴仆们也再没有发出旁的声响。 唯有疾风和雷鸣声格外刺耳。 攸宁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泪,哀哀地说出更多恳求的话语。 郑王恍若未闻,他扣着她的脖颈,轻声说道:“你说谎了。”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如若玉石雕琢而成,几乎像是女子的柔荑,但在那瞬间攸宁便觉得无法吐息了。 她的腰间尚留着那枚指痕,现今她的脖颈上又泛起了青紫。 谁能想到呢? 虞瑟用尽力道的一巴掌,竟没有郑王随手轻扶留下的痕印更重。 攸宁不知道她该如何作答。 先前她还天真地以为他不会再复仇,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显已经杀到失去了理智,恨意和血气混在一起,就像是丧钟的影子在不断摇晃。 攸宁被迫扬起脖颈,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 剑刃就贴在她大腿的里侧,最柔嫩的肌肤被浸透了鲜血的刀锋轻而易举地划破,留下层叠的血痕。 攸宁的眼泪越落越多,她的心弦紧绷着,连思考的空间都寻不到。 “求求您,不要这样……”她哑着声说道,“我还在为母亲守孝……” 郑王掐着她的颈骨,轻声说道:“或许还有你的父亲。” 他的语调还同白日一样和柔,但那话里的意味却充斥恶意。 “你猜他还能活过今晚吗?”郑王慢声说道,“他受了五道重刑,指骨也全被碾碎了,竟还是不愿说出你的住处,真是慈父。” 他说这话时唇角微微上扬,透着些漫不经心的冷情。 攸宁骇然地睁大眼睛,雷光照亮了她的泪水,也照彻了她的恐惧。 她流着泪说道:“你杀了他吗?” 攸宁泪眼朦胧,她仿佛看到了有山岳在她的眼前倾颓,之前她是多么恨季公,可一想到他或许已经被杀死了,她只感到恐惧和无措。 肺腑里涌起剧烈的痛楚,就像是有源源不断的血在从她的身体里流出。 攸宁的视线模糊,身躯一抽一抽地颤抖着。 她蝶翅般的肩胛骨晃动,使她的低泣像是声声娇丽的轻吟。 郑王垂眸,拈起血水,递到攸宁的面前:“你父亲的奴仆倒是诚实。” 狂风呼啸而过,冷冽的雨落在她的心口上,剑刃将她腿侧的嫩肉划破,更多的血流了出来。 那一瞬间,她体会到了比被大庭广众之下掌掴更可怕的羞辱。 攸宁崩溃地阖上了眼睛,她再也无法压抑住哭声,像是被折断根骨的花一样,迸发出了将死的秾丽。 她浑身无力,只有手指尚且能够收紧,将掌心掐出血痕来。 可没多时郑王便发觉了,他将攸宁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这样不好,还是说你也想像你父亲一样,被碾碎指骨吗?” 攸宁的眼眸失神,连眼泪都变得麻木。 手腕被绸带绑缚上后,她更加没有挣扎的余地。 郑王却似是有些满意,他像摆弄木偶一样将攸宁抱到窗边,大雨瞬时便把她的后背打湿,白色的孝服被暴雨浸润后又湿又冷。 攸宁控制不住地向郑王的怀里靠近,剑刃移开以后血没有停止流动。 她的左胸处像是被剜了个大洞,冷风穿过时便会带来强烈的痛楚,肺腑里也尽是滞塞的痛意。 “疼……”攸宁咬着下唇说道,“好疼……” 郑王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抱过来少许。 他抿了抿她的朱唇,轻声说道:“以后还在孤的面前说谎吗?” 郑王的怀抱太温暖了,攸宁颤着手攀上他的脖颈,身体在热切地渴望热意,即便她支付的代价是更漫长的痛楚。 但理智到底还有一线残存。 “我真的是虞子的血脉。”攸宁哭着说道,“我的母亲是虞夫人。” 郑王复又将她抱到窗前,轻声说道:“不知悔改。” * 攸宁从未经历过这样恐怖的夜晚。 意识的清醒和模糊不再能够由她所控制,全部被郑王的心意所掌控。 生杀予夺,尽在一念之间。 她甚至连她最后是如何昏厥过去的都没有丝毫的印象。 暴雨下了一整晚,雷光将漆黑的夜空凿出一道天裂。 直到次日的清晨,如注的大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天空是一片黑暗,就像是日食时的情景似的。 攸宁的身躯伊始是冰冷的,后来又变得滚烫。 郑王将那绸带斩落,轻轻地攥住了她纤细的腕骨。 “真是顽强。”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跟随的仆从站在远处,不敢投去视线,只是紧张地问询道:“王上,可须要请医官探看一二?” 郑王站起身,轻声说道:“不必。” 他随意地用披风裹住攸宁,像收敛尸体般将她抱起来 5. 第五章 《少妻》全本免费阅读 攸宁清楚地知道她现今的状态有多差,她一整夜都未眠,每每昏迷过去又被郑王强行唤醒。 现在她正发着高热,脆弱得像是淋了一夜雨的花枝,不须摧折便要坠落。 可郑王总还是能进一步地突破她的极限。 属于王的权杖是尊贵的,常年被供于太庙的高处,除却践祚的典礼不会被取下来,可现今它却成了行刑的器具。 不被当做人来对待是很恐怖的事情。 它一下子就破开了攸宁最后的底线。 一整夜的暴雨都未曾改变的话语,在这个瞬间就被颠覆了。 攸宁止不住地颤抖着,终于是绝望地说道:“我不是,我不是……” 她的声音沙哑细弱,带着些病态的意味。 攸宁拼命地抗拒着,脖颈深深地向后仰,但她越渴望摆脱权杖的束缚,就被迫陷得更深。 郑王微微扬唇,他抚了抚她的脚踝,将她拉回来:“以后都不要在孤的面前说谎。” 这话语似是带着些宽宥。 但下一瞬攸宁尖声叫了出来,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气力了,可当剧烈的痛楚到来之时,她还是忍不住紧紧地攥住了手指。 身若浮萍,什么也把握不住。 便只能攥住自己的手指,然而这样的事也不为郑王所应允。 他将攸宁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声音很轻地说道:“说说,孤是不是更好一些?” 攸宁越是崩溃,郑王就越是爱言语。 她是个胆子很小的女郎,怕疼怕冷,连黑暗都会令她感到恐惧。 但郑王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悦然。 陌生奇异,却比屠戮更为美妙。 见攸宁久久不言,郑王的唇边甚至带上了笑:“说话。” 她低垂着眼眸,极为难以启齿般地说道:“是……” 或许大巫所说的地狱就是如此。 攸宁觉得她像是悬浮在半空中,只能任由郑王摆布,在否定她是虞子的血脉后,余下的谎言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她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讨好郑王。 他是个冷情、残暴的男人,甚至没什么可以称之为人的情绪。 与他相处,就像是与兽类共舞。 攸宁强撑着直起身子,坐到郑王的腿上,她的眼睛已经烧得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却还是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那是对生的渴望。 郑王摆弄着她披散的长发,不轻不重地拉扯着。 当攸宁快要再度昏厥过去的时候,郑王的宽宥才终于到来,他将那浸润的权杖放在她的掌心,轻柔地说道:“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的手落在她的腰侧,口吻带着少许赞许的意味。 攸宁的心神在崩溃的边缘,听到郑王这样的话语,露出了羞愤欲死的痛苦神情。 但痛苦的情绪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漫长。 * 攸宁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发了两日的高热,又被郑王百般折辱。 可最后她还是活下来了。 攸宁最艰难的时候只剩下那么一口气,郑王撑着下颌,听跪匐在地上的医官们颤声说她或许熬不过今夜。 然而黄昏还没有到来,她的额头和脸颊便渐渐地凉了下来。 她活下来了。 意识渐渐回笼的时候,攸宁就知道她不会死了。 她呆呆地睁大眼睛,浑身上下都像是陷在冷却的熔炉里一样,寻不到挣扎的气力,连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都须要再三确认。 郑王掐过她的下颌,轻笑一声:“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的指间尚带着墨迹,微微有些发冷。 郑王刚刚才同朝臣商议完政事。 郑国毗邻北狄,应都又在郑国之北,因之很重边防,军务繁多,偏生良将又大半折在十余年前的那场储位之争上。 这个国家须要良将。 亦须要新生。 即便对郑王而言,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也须费些功夫。 攸宁就在这短暂的间歇里,像被再度滋养的花朵般,恢复了少许的生机。 经过漫长的折辱过后,她乖顺了许多。 她原来也很乖顺,但那大多都是表演给旁人看的。 郑王想要她再乖顺些。 比如不再说谎,比如不再咬着下唇,然而即便是如惊弓之鸟般紧张着,攸宁还是总做错。 郑王掰开她的唇,两指并在一起捣弄进去,低声说道:“记不住吗?” 攸宁的脸颊瘦削了许多,她哑着声说道:“记得的,王上……” 她含住郑王的手指,垂着眸子将之舔得湿润,就像个漂亮的、以满足旁人色/欲为生的奴隶。 不过攸宁现今的处境与那类女奴相比的确没什么分别,甚至可能还要更可怜些。 但只要能活着,她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忍耐的。 从前她跟着季公,任权贵们肆意地赏看,也忍受了下来。 她这点跟季公很像。 郑王揉了揉攸宁的唇,亲手给她着了色。 意识尚有些迷乱,但攸宁还是竭力地攀上了郑王的脖颈,她眸光颤动,声音也颤抖着说道:“恳求王上垂怜……” 郑王掐着她的颈骨,吐息冰凉:“若你父亲知道你现今如此,应会感到十分欣慰。” 这是折辱的话语,但攸宁的心旌却突然摇曳了一下。 季公到底还活着吗? 她心底存着这个急切的疑问,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攸宁隐忍的神情很好地取悦了郑王。 他漫不经心地掰开她的膝,轻声说道:“我们来做个游戏,猜一猜,他现在是死还是活着?猜对了是有奖励的。” 这是个充斥恶意的游戏。 “我不知道,王上……”攸宁嗓音颤抖地说道。 无措和恐惧再度涌了上来,郑王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人,任何人都无法去揣测他的心迹。 郑王低笑一声,说道:“猜一猜吧,嗯?” 他轻轻地扯开了床帐。 墙侧跪匐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攸宁,两个行刑手执着长剑,将锋刃架在他的脖颈。 他衣衫褴褛,腿脚以怪诞的姿势分开,手指更是如同软骨,全然不能控制。 即便如此,攸宁还是瞬间便认出了他:“父亲……” 她看不出季公是死还是活,但郑王已然掐住了她的下颌:“好好猜。” 攸宁与季公紧紧隔着一道幔帐,可那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若是她猜生,郑王就能立刻让他死。 若是她猜死,郑王或许就会真的让他死。 攸宁愈加不敢言语,唯有眼泪无法抑制地落下来,连颤抖的声音都是隐忍的,她的指节颤抖着,连指骨都在做着响。 但经过几次惩戒以后,她真的不敢再攥住手指了。 那张美丽的脸庞伊始涨得通红,片刻后又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像是难捱到了极点 6. 第六章 《少妻》全本免费阅读 郑王抬手掠过攸宁的脖颈,强逼着她仰起头来。 他轻声说道:“嬷嬷看看,这样的相貌拿去做什么更好一些?” 攸宁被迫和郑王对上视线,他的眉眼是柔丽的,但眼底的情绪却是那样冷酷。 杀夺,厌恶,渴望破坏。 仲媪受了十余年的责罚,形容却依然端庄肃穆,她郑色道:“乐女,歌伎,享悦军士。” 若是寻常的贵女,听到这样的话语兴许还会有些茫然。 但攸宁却是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 季公的府邸里豢养了无数的家妓,她们连最下等的洒扫奴仆都不如,是供男人取乐的工具,没有尊严,没有身份,就像是浮萍,死的时候连收尸的人都会感到晦气。 攸宁颤抖地侧过身,她跪在郑王的身前,紧紧地握住他冰冷的手,用脸颊去轻蹭他的手掌,就像是乞怜的小兽。 郑王也的确在用对待宠物的方式待她。 他为她做了一个最可怕的抉择,“享悦军士吧。” 郑王的亲兵是一支嗜血的重骑兵,身披黑甲,杀戮成性。 攸宁骤然抬起了头,她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盈满了恐惧,在仲媪点头应是离开后,她近乎是疯狂地攀上了郑王的脖颈:“王上!求您不要这样……” “我不会再说谎了……”她哭着说道,“我会很乖顺的……” 郑王慢慢地攥住攸宁的脖颈,声音冰冷,吐息也是凉的:“孤的决定,什么时候容你来置喙?” 他是恨她的。 那双近乎瑰丽的眼瞳里是寂寂的深黑,宛若中央洄流的渊水。 忍耐住杀死她的欲/望,或许对郑王来说已经是一种仁慈。 攸宁心中涌起强烈的惊悸,她紧紧地咬着牙关,胸腔里浪潮翻动,气息被一点点地抽走。 直到她差些昏死过去时,郑王才松开了她的脖颈。 长青宫里一片死寂,唯有攸宁细弱的喘息声分外清楚。 但郑王没有放过她。 细弱的声响悠长,绵密,渐渐地变得高亢,尖锐。 * 攸宁被送到了营帐里。 这距离郑王着意将她送走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她连回想都不愿再回想这五天里发生的事。 郑王用仲媪送来的药物和器皿亲自教养了她。 白昼他边与军将议事,边诱她服软。 夜晚他边翻阅着文书,边喂她吃药。 攸宁知道如今的郑国已经彻底变了天,她拼了命地想要了解外间的事,可她悲哀地发现她连文书上的字句都看不懂。 她的老师赢孙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善于逢迎,善于叙述空幻的、虚假的、看似高深的道理,实则什么也没能教会她。 而季公更是从未教导过她此类事,以至于攸宁被郑王抱在膝上看文书的时候,她都不能明白现今外间到底如何了。 加之药物的影响,她每日过得极为昏沉,同半死的人也无甚分别。 乃至被送到营帐里的那天,攸宁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她的视野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郑王之外的人。 郑王将她的衣物取了回来,连那些无法蔽体的轻纱也全都整齐地收放在木箱中。 唯独那枚朱色玉环,怎么找也找不到。 似乎是丢失了。 攸宁很是烦闷,然而夜间穿着轻纱为郑王献舞的时候,她还是寻到了新的武器。 那是坠在裙摆的铃铛与金钩,尖锐锋利,见血封喉。 与那张深黑色的面纱一样,这是季公对她最后的保护。 营帐里满是杀戮的气息,攸宁带着面纱,□□着足踏在兽皮上,裙摆的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和从前给权贵赏看没有任何区别。 但当那一双双蓄满了恶/欲的黑眸看过来时,攸宁还是感到战栗与恐惧。 仲媪粗糙的手握住她的纤指,神情肃穆地说道:“从今往后,你便是这里的营妓了。” 攸宁不知道仲媪是怎样平静地说出这种话的。 她看着仲媪苍老、遍布皱纹的脸,心底充斥厌烦,蜷着的手指松了又紧,无法控制地生出想要掐断仲媪颈骨的欲念。 但当这个想法生出后,攸宁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才只几日,她就已经被郑王驯化成了这幅模样。 攸宁烦闷地别过脸去,她走进了营帐内,深秋已至,天在渐渐转凉,脱掉外衣后那单薄的轻纱全然无法御寒,她冷得不住颤抖。 正午才刚刚过去,等到了夜间,才是真的绝望,除却男子的身体,再也没有能提供暖意的东西。 到那时她会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主动地攀附、乞怜。 但悬在头颅上的那把利剑,掉落得是那样慢。 攸宁被关在漆黑的营帐里,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天色深黑时,外间再次变得嘈杂起来,许多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就像是她曾经遇到过的军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郑王想要她享悦的并非是自己的亲兵,而是郑国的军队。 这些人是认识她的。 攸宁像是小兽一般,身躯骤然紧绷起来。 被陌生人所侵夺,与被认识她、熟悉她的人所侵夺是全然不同的。 她不太清楚她能不能承受后者。 但当营帐被人从外间掀开的时候,攸宁便知道她是没有选择的。 士兵神情紧张,急切地说道:“将军!您不能进去!” 但那名披坚执锐的军将只是阴鸷地说道:“营妓而已,难道王上连这也要管吗?” 士兵很是坚持:“将军,实在是王上有令,得到明日才成。” “毛头小子,你知本将是谁吗?你又知道郑王是本将什么人吗?”那军将冷冷地说道,“别说明日,纵是我现在将这营妓拿去给军士享用,也没人敢置喙一句!” 他个子很高,就像是一头熊似的,但动作却很是凶猛敏捷。 窝心的一脚让那士兵瞬时就倒在了地上,仅发出一声闷哼后,他就彻底没有了声响。 攸宁吓得一颤,跌坐在兽皮上,止不住地向后躲,但那军将已经走进来了。 他的肩很宽,虎背熊腰,就如野兽一般执炬走进营帐里。 这黑暗孤寂的世界里终于出现光,但攸宁只觉得心底阵阵发寒,恐惧在不断地攀升。 绝望之际,她竟想到了郑王。 可当火炬的光芒靠近,两个人视线相撞的时候,攸宁的心中再没有别的想法。 来者竟然是虞何! 虞子的长子,虞夫人的兄长,虞瑟的父亲。 她应当唤他一声舅父的! 虞何的胸腔震动,大笑着说道:“竟然是你!” “舅父,我是攸宁……”攸宁颤声说道,“我是被郑王送到这里的,您、您能不能帮帮我?” 她不觉得虞何对她有多少亲情。 季公风流,生下嫡长子晏宁后,虞夫人便一直与季公分居,连带和虞家原本的亲善关系也越来越坏。 可她还是要赌。 攸宁赴死般地揭开面纱,哀哀地看向虞何。 “竟是你!竟是你!”虞何恍然大悟,他惊讶地说道,“原来是攸宁!我说季公的府中何时有了这样的倾城绝色!” 他看了看她的衣着,略带迟疑地说道:“郑王为何会将你送到这里?他碰你了吗?” 虞何半蹲下身子,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攸宁没有觉察到他言辞的微妙 7. 第七章 《少妻》全本免费阅读 新血是热的,滚烫的。 攸宁的前襟被撕开,此刻被鲜血溅透,那浓重的锈气也深深地镌刻进了她的肺腑里。 虞何的头颅像球一样滚动着,终于在碰到盛满水的大瓮后停了下来。 营帐里是黑暗的,炬火掉落在地上后光芒愈加微弱。 郑王提着长剑,一身玄衣,唯有肩头和袖角纹绣着银色的应龙,他就像是自地府中走出来的人,满身冷戾之气。 一如他杀到失去理智的那个夜晚。 攸宁应当恐惧他的。 但看清郑王紧抿着的薄唇放松的那一瞬间,她便发疯般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她像是害怕到了极点,嚎啕地大哭出声。 即便是被郑王强夺的那个夜晚,攸宁也没有这样无措地恐惧过。 她仿佛是劫后余生,手指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袍,一刻也不愿松开。 营帐里满是血气,攸宁是那般的可怜,但郑王对她生不出怜悯的情绪。 攸宁生了一张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脸,却并没能够学会那个女人的手段。 她的眼泪是嚎啕的,但也是虚伪的。 就像是细弱的花枝,急切地攀附高大的树木,因为年纪小,这份虚伪是那般的昭然,容易被看透。 郑王无法不感到厌烦。 他将攸宁抱到那盛满水的大瓮之上,脱下她所有的衣衫,用冷水洗净了她,而后令她跪在了地上。 她颤抖得厉害,眼里的泪水都在说着恳求的话语。 但郑王并不相信她。 “是你诱惑了虞何吗?”他轻声说道,“嗯?” 天太冷了,哪怕在最南的楚国,也没有人敢在夜里裸身。 攸宁的牙关打颤,眼泪落下仿佛都会化作寒冰。 她不断地摇头,声音细弱说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郑王抚了抚她的长发,迫使她看向虞何的头颅。 攸宁强忍住作呕的欲念,片刻后才想起她的腹中早已空空,就算想呕也没有东西能呕。 她盯着虞何未能阖上的眼睛,心中既害怕恐惧,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乐。 虞何就这样死了。 方才他还作威作福,想要凌/辱她,现今他就这样死了。 郑人最重丧葬,厚葬之风盛行于贵族与平民之间,虞何身首异处地死,属于地道的恶死,便是转世也只能投生为牲畜。 想到这里,攸宁便觉得快意到了极致,以至于郑王的逼迫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是可以忍受的。 但她的身体无法忍受了。 攸宁昏死过去的刹那,郑王一把攥住了她的腰身,他有些微怔,像是没有想到今次她会昏过去的这样快。 他柔丽的眉微微拧着,解下披风将她裹着抱了起来。 * 郑王离开后,营帐被炬火给烧成灰烬。 连带虞何的头颅和身躯也变成了黑炭,虞瑟带着家里的奴仆来为他收敛尸体,刚一瞧见那片被烧得焦黑的营帐,便哭得跪倒在了地上。 虞何的夫人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只比虞瑟大了一岁。 得知丈夫身死以后,她便直接带着东西归去了母家。 这桩简单的政治联姻,开始得匆匆,结束得更是匆匆。 虞瑟衔恨这位继母,可在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以后,虞瑟才是真正陷入了绝望。 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夜之间就成娇贵的虞家女变成了没有依仗的孤儿。 庶出的叔伯们就像是狼豺虎豹般,拼命地来争夺属于她和阿弟的东西,偏偏郑王给出的缘由又是那般冷酷。 笑话! 她的父亲怎么会贪恋营妓的美色?又怎会死于这种耻辱的缘由? 虞何是虞子的嫡子,是郑国的英雄。 他可以死于王事,可以死于战场,却独独不能死于营妓的身侧! 况且当年若不是虞何拼死送郑王离开应都,郑王或许早就被厉公所弑杀,哪里还能有今日的风光? 他们家于郑王而言可是有大恩的,现今郑王践祚了,虞家怎能比先前更为凄惨? 虞瑟直接便跪到了长青宫前。 她是个不足挂齿的人,但到底是虞子的血脉,宫人和仆从们都万分紧张,可郑王就是一直不发话,也不言怎么处置。 虞何的事是郑王亲自盖棺定论的。 违反军纪,与营妓厮混,即便没有因为意外身死在火里,也应当受到惩处。 谁都没有想到郑王竟会如此严厉! 自从郑王在魏国践祚后,便再没有敢轻视虞家,不是因为已经逝去的虞子,而全然是慑于郑王的威名。 听闻素来骄横跋扈的军将们都夹起尾巴做人时,攸宁禁不住笑了出来。 她原本恹恹的神色因这一笑变得生动许多,玉石制成的汤匙落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仲媪肃穆地立在门边,听到声响后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郑王正在邻近的宫室中与人议事,高傲的军将们跪了一地,鸦雀无声地在郑王的轻声细语中低下头颅,流了满身的冷汗。 攸宁撑着下颌,倒是觉得解气。 从前季公将她领到他们跟前时,他们是多么骄傲下作,既不愿留她,又肆意地用目光剥去她的衣裙。 连瓷碗里苦涩的药膳,都比平日好喝许多。 被郑王从营帐里带回以后,攸宁大病了一场。 据医官所言,她烧得最迷糊时,一直在恳求郑王往她的坟墓里放一枚朱色玉环,不然会在转生的路上被仇人杀死。 攸宁喝着药膳,将最后一口藏在舌根之下,等着喝水的间隙就将之吐出。 但她还没有端起杯盏,议完事的郑王便走了进来,他这几日忙碌,并没能盯着她喝药。 攸宁快速地抓住杯耳,可下一瞬郑王便掐住了她的下颌。 他声音微冷:“张嘴。” 她被迫打开唇,那苦涩的药汁瞬时便流了出来,郑王连遮掩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攸宁含着泪,慢慢地跪到了他的跟前。 许是因为天冷了,郑王的寝殿中铺上了柔软的花格地毯,但痛苦和羞耻并不会因此减少。 将要入夜时,攸宁的嗓子已经哑了。 郑王没有管顾攸宁,走出内殿,向着奴仆问道:“虞瑟离开了吗?” “还、还没有,王上。”奴仆战战兢兢地应道,“女郎中途昏过去了一次,却还是坚持跪到您肯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