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重逢
作品:《美人善谋》 婢女冬儿匆匆去世安苑传旨。
但世安苑却寂静冷清,金毋意出门未归,宅中仅剩守院的仆从。
冬儿扑了个空,只得回宫复命。
蒋依依长长叹了口气,“那就再等等吧,说不定过几日,妹妹就回来了。”
此时的金毋意正准备启程回京。
在姑苏城歇脚的几日,她还和魏达去了趟月亮村。
那时村中挂着丧幡,村民们个个面带悲色。
不仅因为周伯和李婆枉死,更因为他们的公子命丧寒潭。
村长袁国文甚至组织了几泼人手在寒潭四周搜索,唯愿能找到关于公子的丁点线索,但搜索了几日几夜,竟是一无所获。
村中的娃娃们更是围着金毋意问个不停。
“姐姐,公子回不来了吗?”
“姐姐,公子在寒潭里会不会冷?”
“姐姐,公子真的死了吗?”
……
金毋意看着这群天真的孩子,心头哽咽难言。
顾不言曾说要与她一道赎罪,一道揭露真相还月亮村一个公道,如今他却不在了,凭她一己之力,该当如何呢?
她一时茫然无绪。
直至离开月亮村,她也无法给村里人一个明晰的交代。
月色如水,沿着轩窗落进来,令姑苏城的夜晚多了几许宁静。
她斜椅窗前,一边摩挲颈上的玉扳指,一边仰头看月。
绿苔正在收拾行李,喃喃问:“小姐是在想念大人么?”
她“嗯”了一声,便默然无语了。
她确实在想念他。
且从未如这般想念过他。
从未如这般渴望他活着,渴望他与她在一起。
渴望二人携手共进,步步为营达成所愿。
甚至渴望他认认真真准备的那场他与她的婚事……
绿苔又问:“这玉扳指,是小姐为大人准备的么?”
她点头:“只是……未来得及送给他。”
“顾大人在天有灵,一定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意。”
她暗暗一叹:“绿苔,你有遗憾吗?”
绿苔闻言怔了怔。
她的遗憾,不就是没能如愿成为梦公子的通房么?
嘴上却违心回:“奴婢乃卑贱之身,如今能吃饱喝足已是天大的福气,没……没什么遗憾了。”
金毋意黯然笑了笑:“如此也好,活得简简单单,无挂无碍。”
她活到如今却已是满腹遗憾。
遗憾没能趁娘亲在世时多向她打听自己的身世。
遗憾没能早日发现金明赫的秘密从而护好金家。
更遗憾没能在顾不言出征时与他好好告别。
他出征时的背影仍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中。
那时她若鼓起勇气跑下城楼,告诉他,她会等着他回来、等着他与自己成亲。
如此,他被围攻时会不会多一分突围的毅力?
或者,她从一开始就对他多些信赖、多些真情,她与他之间的结果会不会变得不同?
从金家地窖初遇,到以身为饵诱他,再到步步为营利用他,她与他之间向来没有“情谊”“爱意”这样的字眼。
她与他之间向来只有“交易”“利用”这样的字眼。
哪怕最后成亲,他们也是奔着揭露真相这一目的而去。
到最后,他们也未对彼此表露真实的心意。
到最后,她才知那些交易与利用里,本也有许多情不自禁的爱意。
想到此,她不禁泪湿眼眶。
绿苔递来帕子:“小姐要节哀。”
她接过帕子拭掉泪水,眸中仍带着一股不屈的力量:“大人……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
这句话她已说过好几次了。
绿苔惶惑地看她一眼,觉得这位主子已经魔怔了。
次日,金毋意启程回京。
十余日舟车劳顿,到达京城已是暮色时分。
她也来不及歇息,先去了一趟顾府。
冯氏苦盼了她多日,几番询问。
金毋意不忍欺瞒,自是据实以告。
老少二人抱头痛哭了半晌。
末了,冯氏咬了咬牙关:“我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就这么死了。”
金毋意点头附和:“小女亦不信大人会葬身鱼腹,倘若如此,为何在那寒潭里打捞不出丁点物件,莫非那鳄鱼还吞下了大人的绣春刀?”
二人抱着同一信念,竟给了彼此不少安慰。
至掌灯时分,金毋意才返身回了世安苑。
当夜,随从阿昌进公房禀报:“大人,金姑娘回京了。”
梦时正在案前批阅文书,闻言面色一喜:“何时的事?”
自他接手北镇抚司后,几乎差人天天盯着世安苑。
他知道小姐去了姑苏城,亦知道她对顾不言之死伤心不已。
但一切都会过去的,小姐终会接受现实的。
况且,诱杀顾不言之事做得隐秘,哪怕小姐亲赴灵岩山,也发现不了什么蹊跷。
他只须安心地等着小姐回京,继而给予她她所需要的一切。
阿昌应道,“黄昏时的事,金姑娘先去了一趟顾府,眼下已经回了世安苑。”
他满心欢喜,起身就要去找小姐。
行至门口又顿住,“罢了,我明日再过去。”
小姐舟车劳顿,今夜当好好歇息,待她歇息好了,他再去找她。
阿冒笑了笑:“那小的明日早些备车。”
他“嗯”了一声,让阿冒退下了。
屋内烛火莹莹,映出公房内浩瀚的文书。
这几日他新买的宅子正在装潢,故尔便在公房内留宿。
这也是顾不言曾经的公房。
连那博古架上的诸多器物亦是顾不言曾经置办的。
连北镇抚司的诸多人手亦曾受顾不言所驱使。
如今,一切都归属于他了。
他占有了顾不言曾拥有的一切。
接下来,还包括他的小姐。
他遭受的一切屈辱皆要讨回来了。
他享受着这无上的荣光。
他甚至遗憾梦家已无人与他分享这份荣光。
除了他的小姐。
“他能给你的,往后,我都能给你。”
他唇边带笑,盯着眼前的虚空自言自语。
他此刻好想念小姐啊。
次日,梦时天蒙蒙亮起床。
他以金冠束发,身着璀璨的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坐着马车出了北镇抚司大门,直往世安苑的方向驰去。
金毋意刚用完早膳,正准备去书房看会儿书。
春兰匆匆来报:“姑娘,梦公子来了。”
旁边的绿苔闻言一怔,心头暗喜。
金毋意也顿了顿:“梦时回来了?”
又问:“他现在何处?”
春兰答:“正在前厅里候着。”
金毋意疑惑:“他为何不直接来厢房?”
春兰瞟了眼绿苔,嗫嚅着:“梦公子……好像变了。”
她愈加不解:“变了?”
“梦公子他……应该是做官了,身上行头……有些像咱们大人。”
就连在前厅等候她的架势也与顾不言如出一辙。
金毋意一头雾水,急忙转身去前厅。
绿苔犹豫了片刻,终是偷偷跟在了金毋意后头。
此时梦时正坐在官帽椅里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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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官帽椅此前也是顾不言常坐的。
就连他端盏饮茶的姿势也莫名与顾不言相象,也有了朝廷官员的某些派头。
金毋意进屋时有些认不出他,迟疑地唤了声“梦时”。
梦时闻声急忙起身,面露喜色地朝她看过来。
他百感交集:“小姐,你瘦了。”
其实他也瘦了,黑了。
唇上还有了淡淡的青灰色,那是刮须后留下的痕迹。
但他似乎也更强壮了,更沉稳了。
一身华丽的飞鱼服衬得他高大威武,腰间的绣春刀凛然森冷。
那是一种属于男人的力量与气势,亦是属于男人的自信与磅礴。
他不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他是个男人了!
连藏于门外的绿苔望过去,也禁不住心头惊讶。
梦公子真的变了,好似变成了曾经那位顾大人。
金毋意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看到熟悉的飞鱼服、绣春刀,莫名想起顾不言,莫名感觉到难受。
她压下情绪,疑惑问:“梦时成了锦衣卫?”
梦时微微一笑,露出嘴角的虎牙。
那笑如曾经那般率真而明媚,却又不似曾经那般烂漫无邪。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小姐,我如今不仅是锦衣卫,我还接管了北镇抚司,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
金毋意趔趄了一下,似不敢相信他所言。
他伸手去扶她,她却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继而抬眸看他:“你……坐了顾不言的位子?”
梦时眉间舒展:“是啊,小姐难道不为我高兴吗?”
她再次看了眼他身上行头,追问:“你离开世安苑不过数日,为何突然就……身居高位了?”
他自是准备好应对的托辞。
“我在离开世安苑的途中,顺手救下了一名被匪徒挟持的朝廷高官,高官对我颇为赏识,便将我引荐给了皇上,前些时日正逢顾不言战死沙场北镇抚司群龙无首,皇上便顺势让我去接管了北镇抚司。”
听上去天衣无缝,却又隐隐感觉不对劲。
事情太让人意外了,顾不言的死本是个意外,如今梦时突然身居高位,更是个大意外。
金毋意有些无措,有些猝不及防。
她喃喃问:“你救下的……是朝廷哪一位高官。”
他回:“刑部尚书周易苍。”
又问:“小姐这是不信我?”
她笑了笑:“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觉得一切来得太顺利,担心你被人当了枪使。”
“小姐放心,我这不是已坐稳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么。”
他说着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小姐觉得我这一身好看么?”
她黯然回:“好看。”
“小姐不开心?”
“我只是觉得顾不言……”
“小姐不要再想着顾不言。”
他兀地打断她,顿了顿,又放软语气:“人死不能复生,小姐该往前看,想想当初我们逃出金家时,出于无奈才求助于他,如今我已有了他当初所拥有的权力,咱们再也不用求着谁了,小姐往后想要什么,我便能给小姐什么。”
走到这一步他忍受了多少屈辱、耗费了多少心思!
如今的一切,皆是他孜孜以求的、皆是他想要达成的。
她却沉默下去。
片刻后突然问:“那你……还想回梦家庄吗?”
“自然不用回了。”
他语气温柔:“我已在城中置办了宅子,眼下正在装潢,待一切收拾妥当,我便接小姐搬进去。”
金毋意沉下面色:“梦时,我如今哪里也不想去,只想住在世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