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半妖
作品:《我见青云路》 《我见青云路》全本免费阅读
“不要伤害她。”
“杀了她。”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莲花面弯弯蹙起的眉笼罩着如烟般的愁绪,一只眼睛仿若湖面泛起了粼粼波光,荡漾着恳求与浅浅的哀伤。即便是笑着,嘴角似乎也都浸染了苦涩的滋味。
蛇鳞脸的竖瞳则由于过分的兴奋不觉放大,她嘶嘶吐着蛇信,面上是毫不动摇的冷酷残忍。
周南絮忽然想到,孟观棋如此骄傲之人,会知道她母亲是个被一分为二的怪物吗?她肯相信吗?她愿意接受吗?
外人看来,孟观棋的父亲虽然成了疯子,倒底曾是个昙花一现的天才。故而,对孟观棋也是怜惜同情多于鄙夷不屑。倘若她的母亲还是个不为世人所容的人蛇共身的怪物呢?
一个疯子与一个怪物结合生下的孩子,彼时修仙界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而昔日对她交口称赞的人是否还能始终如一呢?
周南絮不敢再深思下去。
人性有时候是比怪物更可怕恶毒的东西。
她不愿去赌。
是以周南絮面容肃穆地问道:“不管你们谁是江涟,我只想问,你们究竟因何沦落至此?”她顿了顿,复道:“孟观棋要怎样才能避免变成你们这副模样?”
莲花面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觉得被冒犯,反倒欣慰地笑了:“观棋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周南絮沉默了片刻,道:“我们不是朋友……起码现在不是。我不会和不能互相托付真心的人成为朋友。”她认真地望向莲花面。
“真心啊,那确实很重要很宝贵,”莲花面用手指抵着唇,略微有几分怅然道,“你是个好孩子,观棋也是。但你比她敞亮得多。观棋像允桢,又倔又有主见,有什么都藏心里。这样的性子遇上喜欢的人,一定要跌个大跟头的。”
“她喜欢什么人,只会埋在心里。宁可叫人误会,绝不会挑明了说一个字。”莲花面柔和的目光像春风拂过周南絮,她道,“如果是你,你一定会说的吧。”
周南絮虽然不明白好端端怎么扯得这么远,但她还是郑重地应声:“是。我母亲告诉过我,喜欢与爱,从来都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更不是懦弱者才会拥有的软肋。她在世时,便常常看着我,说爱我。”
“她走后,我失去了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也同时失去了我最爱的人。但唯一没有失去的,是我仍然记得,爱一个人,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莲花面静默良久,方道:“你比观棋敞亮,你母亲也比我更好。我不如她,我不是个很好的母亲。活着只会成为观棋的污点和累赘,死了……则什么也不能给她留下。”
周南絮的心突然软了,她仿佛看见了周蕖——或许大多母亲都是相似的,爱她的女儿便常觉亏欠:“爱是不能攀比和衡量的,只要孟观棋觉得你好,你就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莲花面冷不丁问道:“那她会吗?”
孟观棋会吗?
周南絮顿时无言以对,因为她不知道。孟观棋好像一个人总是背负着许多,但她从不和外人说,包括谢琳在内。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肯定她究竟想要什么。
莲花面淡淡笑了一下,说道:“我先前一直陷入沉睡,直到你一剑削掉我们一条命,我方才惊醒。可惜那个盗墓人早已离去,我压根没瞧见半点影子。”
“我杀了你们一回?”周南絮心头一跳。她那会好不容易砍断蛇首,却见它眨眼的功夫便再生,实在气馁之极。如今听来,她似乎是成了的,并不是无用功。只是……一条命?竟然还有几条命吗?
周南絮想到便问了。
蛇鳞脸冷眼瞧着她们,蓦地答道:“三条命。想要彻底杀死我们,必须将我们的头砍掉三次。”
“为何是三?你们姑且算作两条命,还有一条命呢?”周南絮怔在原地。
“还有一个是真正的巨蟒。”莲花面平静地答道,“江涟是一分为二的江涟,至于你砍掉的那个蛇首,属于真正的巨蟒。”
真正的巨蟒?不是蛇鳞脸吗?分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懂,怎么合在一起她就糊涂了呢?
周南絮皱着眉:“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蛇鳞脸不耐烦了,道:“还看不出来吗?江涟就是江涟,一个普通的人类。但体内却融入了巨蟒的血脉,被强行改造成一个怪物,才有了如今一体双魂的半妖江涟。”
周南絮登时无语凝噎。她的目光颤抖着掠过江涟畸形的面孔与半边躯干,心里仿佛飕飕落了满地大雪,沉重寒凉。
她道:“那也应该只有江涟和巨蟒两条灵魂,为何会多出第三个人?”
莲花面笑意苍白,轻声道:“因为允桢试图救我,他想要把我和巨蟒切割开,却失败了。失败的下场便是原先完整的巨蟒消失了,却多了一个半人半蛇的江涟。”
提及过去痛苦的阴影,她仿佛已然习惯了命运对她的磋磨,丝毫不见任何怨怼之色,甚至可以自如地将鬓角碎发勾至耳边。
她道:“其实那条巨蟒应该没有完全消失,只要我们陷入沉睡,它就会苏醒,继而掌控这具身体。但它是没有灵智的,故而一切行为都仅仅是天性使然罢了。”
周南絮极力思索着:“那我先前那一剑算是杀了它?”
“不是这么说的,”莲花面摇摇头,道,“我们的灵魂生死与共。要么杀三次,彻底除掉我们三个;要么杀一次,那样只会使我们的灵魂或多或少受到损伤,但不会死,只是苦痛不均匀地分配给了三条灵魂去承受。”
周南絮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似乎总是遇见这样的人——痛苦却又清醒地活着。昔日的赵冬来,眼前的江涟,不久前的谢璃或许也能算一个。但谢璃终于支撑不住求死得死,觅得解脱。
而赵冬来和江涟呢?她们又能维持多久?责任让她们平静地看着自己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然后平静地笑着接受。但责任卸掉的那一天,譬如赵冬来,会成为下一个赵城主吗?
宁可死在现实,不要活在梦中。
生与死,究竟哪一条路才能让她们真正摆脱命运的枷锁?
周南絮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