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是我不配

作品:《他从海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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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炉上的茶水还温着,火已经灭了许久。


    屋外日头正盛,日面送走了季月兰,一面挥舞着手帕往面上扇风,一面快步走了进来。


    “娘子,府中传了消息,二夫人托家主给咱们递信。”


    “娘子?”


    兰亭回过神来,才将目光落到她身上,“方才说了什么?”


    “府中收到咱们的消息,夫人知晓您已经安顿下来了,派人给咱们递信呢。”


    她自怀中拿出那封信,兰亭失神的目光中闪过惊喜,立马起身。


    “快呈上来。”


    “娘子,信上说了什么,府中一切可好?”


    兰亭一目十行地看着,灼灼光彩挡不住眼中的思念,看完才道:“阿娘已经顶着照顾我的名头回了河东柏县老家,一切都好,叫我莫要记挂。”


    她父亲生前官至光禄寺少卿,虽不算高官,但也在京中数得上号,母亲亦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即使在裴氏如何尴尬受人排挤,因着这御赐的尊荣和李家那份亲事,她母女二人也从未在吃穿用度、行走往来上受过薄待。


    如今,这亲事化为乌有,她千里迢迢奔赴岭南为自己争取一份自由,却要让母亲跟着受罪,远离从小长大的长安,去柏县面对那群古板的族亲。


    阿娘只告诉她,虽是伯父的提议,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叫她莫要担心。


    做戏做全套,兰亭知晓裴行道的意思,她一介丧父之女病了便病了,掀不起什么波澜,但也不能自行露出马脚。还不如将母亲先送回老家,免得旁人想起女儿在老家重病不起,做母亲的却仍在长安城窝着,半点不着急。


    日面却觉得欣慰:“这样也好,夫人也不用面对那些人的试探和冷眼了。”


    府中妯娌姐妹甚多,从前鲜花着锦时便看不得人好的比比皆是,如今落魄了,自然也免不得落井下石。她逃婚一事,因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故而府中都以为是真的病了,想来少不了在母亲面前借着打探说风凉话。


    “是啊,这样也好。”兰亭絮絮地念着。


    窗外的佛桑花开得轰轰烈烈,火红的花瓣将天空都要染红似的。这样旺盛的生命力,她从未在裴府中见过。


    那里是她长大的锦绣繁华之处,也是吃人的寂寞牢笼。


    “娘子可要回信?”


    “取笔墨来吧。”


    她在房内写着信,日面打着团扇替她扇风,问心堂比不得家中,冰是稀罕的东西,只能在贮存药材的地窖中匀些出来给她,到底解不了酷暑。


    二人一前一后安静坐着,廊庑下却突然传来三声叩门。


    日面起身:“娘子,我去。”


    兰亭笔尖微顿,知晓来人是谁,只是招呼道:“将苻郎君请到回风榭,我随后就来。”


    回风榭是后院南边临湖处辟出的一块安静之地,四面临风,花气袭人。兰亭到的时候,苻光正背对着她站在临湖处,腰间依旧挎着他那把短刀,正望着池水出神。


    郎君的肩背如山峦般宽阔起伏,仿佛能抗下这世间最沉重的一切。


    兰亭不禁驻足,她有时候觉得这人虽说是个匪寇,但却同旁的匪寇都不一样,人都说落草为寇不过爱财,这人倒好,整个人淡然得仿佛无欲无求,衣裳是粗糙的,膳食也是不讲究的。


    听闻那日她午间送去的猪心汤,他深夜才回府看见,也没热上一热,就喝了下去。凉下来的猪心汤腥臭难忍,也不知他是怎么喝下去的。


    比起水匪,更像是个逃难之人。


    她捏了捏手中的团扇,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许是驻足得太久,苻光已经转过身来瞧着她,一脸兴味。


    “娘子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怎么,认不得某了么?”


    兰亭这才举步上前。


    “郎君整日里来无影去无踪,夜里也不得消停,自然要让郎君好好歇息一二,才敢来叨扰。”


    她话中流露出一二分难得的促狭,倒叫苻光有些意外,目光探究地落在她身上。


    兰亭从见他第一回起便觉得这人身上有种令她诚心相待的安宁,此时却觉得这目光莫名让她局促起来,下意识绕过他往临水回廊下走去。


    “郎君寻我何事?”


    “林氏死了。”


    “什么?”兰亭有些诧异地转身,美目含霜,“何时的事?”


    苻光摇摇头:“那日听闻娘子提到梅花黄连乃倭国特产,于是一直让人关注着周家庄子的动静,今日那人传来消息,说有婆子带着人慌忙去了周府,不多时就有周府的人将马车悄悄赶进了庄子内,他趁人不备看了一眼,是口棺材。”


    “我知晓了。”兰亭目光低垂,“这周其芳将溱州管得如同筛子一般,连自家府里出了奸细都不知晓,真是造福一方的父母官。”


    苻光讽笑一声,“焉知他不是故意为之?”


    他目光落在她如霜雪般清冷孤决的侧脸上,话语中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柔软。


    “林氏的事,你莫要插手了,我会叫人关注着。娘子虽然结下了刺史夫人的交情,但周清心或许能真心待你一二,徐氏老谋深算,与周其芳说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娘子也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多谢郎君。”


    “这府中的侍卫,我让云渠帮忙训练了几日,平日里护卫娘子的安危也足够了,若是真有危险,只管去报官,闹得越大越好,如今多事之秋,周其芳至少不敢在明面上做什么。”


    苻光仍在事无巨细地嘱咐,仿佛要把一切都安排好似的,连对黄儿等人的说辞都替她想得十分周到。


    兰亭已经察觉不对,倏然转过身来。


    “苻郎君如此,是要离开了么?”


    方才交代安排时絮絮叨叨的人此时却突然安静下来,片刻后才有些艰涩地开口。


    “...云渠要离开了,我晚些时候让他来和娘子道别,趁着天黑前回寨中去。”


    “我问的是郎君。”


    她一双美目紧紧地盯住他,郎君乌发在风中飞扬,锋利的眉眼却比往常更让人一览无余,在耀眼的日光中彰显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夺目光彩。


    仿佛这人生来就该在最高处令人仰望一般。


    “娘子要我相助,我已经帮娘子破了案子。”他说这话时还带着些笑意,却不达眼底。


    二人皆沉默,湖中荷叶如盖,微风送来阵阵清香。


    兰亭也不知晓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萍水相逢之人,一桩交易才能相处至今,如今刺史府的悬案了解,也的确该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了。


    但她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季月兰离去时的话。


    苻光在寂静之中动了一步,他看见她垂落在耳边的乱发,下意识地伸出手,又顺着乱发看见那戴着玛瑙耳坠的如玉耳垂。


    莹莹如白玉。


    心跳都乱了一拍,举起的手被他背在了身后。


    他站在这亭榭之中,许是这辈子离她最近的时刻了,眼前的女郎比荷花还要亭亭,比佛桑还要绚丽,比他,要更清白,更有将来。


    并未看见,兰亭的目光逐渐冷静下来,又成了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如同圣山顶上最干净的那一捧白雪。


    她挂起了那带着疏离的笑意,看向他:“我与郎君合作得很是愉快,所以想再问郎君一件事。事情若办妥了,郎君便是去天涯海角我都不管。”


    “何事?”


    “我想请郎君,做我的夫婿。”


    此话一出,亭内寂静无比。


    “呵”,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


    苻光锐利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一身威压尽数释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