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篇6

作品:《玉露凝棠

    “我会永远待你好的, 不会背弃你。”


    喻凛想要说一些好听的话,可叹他幼年便熟读策论,也算满腹经纶, 到了这个时候,真不知道说哪句好, 总觉得每一句翻出来都无法表达他的意思, 害怕词不达意, 诚意不足。


    紧张归紧张, 到底还是说了那么一句。


    “真的, 若是我做不到, 你便一剑杀了我,我亦会提前为你善后, 让你出足了气却不背负罪名。”


    方幼眠适才因为他说的那句求娶的话, 正沉默怔着,措不及防喻凛给她来了那么一句,若是他做不到,便叫她杀了他?


    这......转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她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想说他哪有这样的, 就算是她真的生气动手了,他不追究, 喻家的人定然也不会放过她, 这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招人嫌弃?


    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 “你要如何为我善后?”喻凛届时都被她“杀”死了, 还怎么保护她。


    “我会与陛下事先通气, 让他下圣旨保护你,又将我身边的人全都留给你,家中那边你也无需担心, 定然不会让人为难苛责你。”


    “你......”死了都要保护她么?


    从前怎么看不出来喻凛会为了情爱做到如此地步?


    可...这也说不准,彼此情意好时,自然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真到了那个时候,指不定要如何。


    “我才不要。”她拒绝。


    “眠眠舍不得杀我?”喻凛贴近她道。


    “我为何要杀你,你既不爱我了,那便一拍两散,届时各奔东西不就是了?”


    纵然是分开了,好歹也留存一些体面,若非迫不得已,何必闹得不可开交,让外面的人看笑话?


    她不喜欢这样。


    一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喻凛的脸色反而不大好看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眠眠为何如此洒脱?”实际上他一贯知道她洒脱,可真的到了这个份上,听到这一席话,心里免不了难受,总觉得他随时会被她抛弃。


    “洒脱不好么?”方幼眠疑问,“若你日后厌恶我了,爱上了别人,那我...难不成要对着你死缠烂打,非要你再跟我捆在一处?”


    “这样只会更遭人烦吧?”方幼眠道。


    “不好。”喻凛捏她的脸,语气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应该想些别的手段,让我离不开你,一辈子都要你在身边。”


    “还能有什么办法?”方幼眠好奇。


    “我听人说巫师有同心蛊虫,若是给男子下蛊,便能够两厢情愿,一辈子不离不弃了。”


    “你这....”方幼眠只觉得渗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什么蛊啊虫的,想到那种蠕动的小虫子,方幼眠都觉得恶寒,别说养蛊下蛊了。


    “我不要。”


    喻凛将她抱在怀里,“我倒是蛮想的,想要眠眠给我下蛊。”他想给她下,但是不敢。


    适才听她说后面那句话,喻凛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原来在方幼眠的心里,他之前的死缠烂打很是惹人厌烦,幸而如今也有好一点的结果了。


    “你少想这些歪门邪道,那用什么蛊虫都是不长远的,这很不好。”她在很认真纠正喻凛的思绪。


    “好,我知道了。”喻凛跟她保证,“绝不想这些歪门邪道。”


    方幼眠,“......”


    她怎么那么不相信呢,谁知道喻凛背地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连下蛊将人控制在身边的法子都知道,还有什么是想不出来的。


    “眠眠还说我顾左右而言其它,眠眠如今不也是吗?”


    他松开方幼眠的脸,垂眸吻她的唇瓣。


    一下一下轻啄着,后面不仅仅是啄吻她的唇,还吻她的鼻尖,吻她的侧脸,她的额头,她的乌发...


    这一刻,方幼眠登时觉得,喻凛又变成了大狗狗了。


    他就这样吻着她,好像要将她全身上下都给吻遍,有时候方幼眠都纳闷,喻凛如此沉浸,他不会腻味的吗?


    他对着她的时候总是会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尽的耐心,还有铺天盖地的温柔。


    若是在两人不相熟悉的时候,谁跟方幼眠说喻凛是这样的人,她决计不会相信,嗯...之前他刚返回喻家的时候,害怕不了解喻凛,犯了他的忌讳,所以找人过问了喻凛的喜好。


    喻家的人是怎么说的?他不喜人近身,不近女色,沉默寡言,冷清克制....


    现在呢,真真是大相径庭。


    这样的想法,方幼眠已经回想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免不了震撼。


    “眠眠久久不语,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抵着她的额头,“所以,答应我吗?”


    “我若许你...”方幼眠话说一半,随后沉思,“有何好处?”


    这一次轮到喻凛愣住,他低声笑,“眠眠要何好处,我便给你想要的好处,如何?”


    方幼眠顿了一下,她想要什么好处,但凡人所求,多为金银珠宝,权势富贵,再或者倾城皮相,亦或者一生一世一双人,忠贞不二。


    目前来看,喻凛似乎样样具备,也实在挑不出什么错了。


    在等待她说话的时候,喻凛的心里飘忽不定,他知道这次若是不成,日后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况且她想要孩子,自己必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有了孩子,他都不能上位,日后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若是让他再提,他积攒不起来勇气,并非没有通气,是怕听到她拒绝的话。


    “嗯。”她颔首,“好,我答应嫁给你。”


    就在喻凛胡思乱想的那一会。


    她忽而松口,应下了她的求娶。


    喻凛愣看着她,“......”


    方幼眠瞧着她一言不发的样子,忍不住挑眉,“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眠眠再说一遍。”


    “什么?”方幼眠不解。


    “你再应一遍与我听。”他觉得好不真实。


    “我说好,我答应嫁给你了。”方幼眠浅笑。


    “再说。”


    “我答应嫁给你了。”方幼眠省略了一句。


    “再说。”


    “我答应嫁给你了。”她如喻凛所愿。


    “再说。”


    “...我答应嫁给你了。”这是第四遍了。


    “再说。”


    饶是方幼眠好耐心,也实在忍不住了,“够了啊,我已经...”


    话没有说完,嘴巴被喻凛重重吻住。


    然后他把她给举了起来,方幼眠下意识悬空,整个人不由惊慌失措,看着地面,“你做什么?”


    她揽抱着喻凛的脖颈,第一次觉得他真的好高,被他抱起来,整个人都拔高了不少。


    “我很高兴。”男人仰着俊俏的脸对着她笑,他的眉眼满是愉悦,即便是不用说,已经看出来了,何况,他高兴得将她抱了满怀,举了起来。


    惶恐的感觉渐渐过去,浮现在方幼眠心头的,却是欣然。


    意识到喻凛将她抱得很稳,方幼眠便松了一只手,抚摸着他的眉眼,感受他的愉悦。


    方幼眠的指腹擦过之时有些许痒,喻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见到男人纤长的睫毛,她又伸手触了触,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眉眼。


    郑重其事与他说了一遍,“喻凛,我愿意嫁给你。”


    “你会逃婚吗?”人方才应了下来,他就这样问。


    方幼眠略是无言以对,嘴角抽了抽,她也学着喻凛往日里捏她面颊那般拉扯他的俊脸,颇有些“咬牙切齿”,“都督大人说呢?”


    “不要逃婚。”喻凛显然也意识到他的那句话令人无言以对,忍不住笑了又笑。


    “你虽然应了我,但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的心总是悬着的。”


    他亲了方幼眠两口才把人小心翼翼放下来,但还是抱着腿上,甚至跟方幼眠说想要把她给囚禁放在身边,在成亲的事情落定之前,哪里都不许她去。


    “你做什么这样霸道?”方幼眠推着他的胸膛。


    “你再这样,我就不....”后面的嫁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喻凛给封唇吻住了,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声。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


    方幼眠吓了一颤,“......”


    “哥哥,嫂嫂,你们用夜宵么,我有些饿了。”汤泉客栈最近上了一些新菜色,味道中和喻初要的甜,又不过分辛辣,她爱吃得紧,几乎每天都要用,还喜欢约着方幼眠一起。


    今日左等右等不见方幼眠,问了绿绮,只说进去就没有出来,可又没听到什么大的动静,细问之后得知方幼眠还没有沐浴,既然没有沐浴,应当还没有歇息吧?


    绿绮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能喻初自个敲门了。


    到了后面,方幼眠还是跟着喻初一道去吃了夜宵,喻凛也过来了。


    喻初觉得惊奇,“哥哥往日里不是不吃么?”


    喻凛倒是会一道陪同,只是基本上不动筷子,就是伺候方幼眠吃,今儿他居然吃了。


    “饿了。”他看着方幼眠道。


    后者避开她的眼神,低头吃着辣鱼羹。


    喻初也吃的这个,她之前不能吃过分辛辣的食物,到了蜀地一段时日,竟然也能吃了,不仅仅是能吃,还爱吃,前的时候被辣得难受,让郎中给开药吃,如今倒是“越辣越勇”。


    喻凛吃辣的耐力比在京城的时候提高一些,但跟喻初比,还是稍逊一筹,主要是他不怎么吃,若是真的较量起来,方幼眠觉得喻凛应该要更厉害些,毕竟他身骨好,能经得住辛辣。


    喻初第一次吃辣,腹中烧得厉害,吃了郎中给的药都不管用,方幼眠用牛乳兑了蜂蜜,给她喝了下去才勉强好转,好了没有几日,又开始尝试辛辣了。


    喻初觉得两人之间氛围怪怪的,却又说不上何处奇怪。


    吃到一半的时候,方幼眠跟喻凛提起明日要去吕家赴宴的事情。


    喻凛一顿,“哪个吕家?”


    喻初不敢说话,用夜宵的速度放慢了许多,悄悄观察着两人的神色。


    “沁宜家。”方幼眠道。


    “吕迟叙家?”他放下汤勺。


    方幼眠,“......”


    但她都不好说什么了,因为吕沁宜和吕迟叙是同一家啊,她都避开一个吕字了。


    喻凛还非要把这个男人的名字点出来。


    喻初眼看着两人都不说话了,生怕闹起来,连忙噎下吃食,给喻凛解释今日的一切,着重说明了吕迟叙已经不在京城了,又说那位吕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物。


    “原来人已经不在京城了啊。”喻凛来了那么一句。


    方幼眠没好气,“不用和你哥哥说,他都知道。”


    “哥哥知道啊。”喻初啊了一声。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等等,她是说了一堆废话么?


    “我可以一道去么?”喻凛淡笑问。


    “人家又没叫你。”方幼眠道。


    喻初总觉得话茬不对劲,和就怕两人吵起来,连忙帮自家哥哥争取一二,“吕夫人没有说不许携带家眷吧?不如让哥哥也去,一道有个照应。”


    “有什么照应?”方幼眠反问。


    “这个...人多热闹嘛。”喻初呵呵笑着。


    喻凛朝着方幼眠挑眉,他给她新添了一份香辣牛肉丝,“但凡世家小姐出门总要带个随从侍卫,我便扮做侍从侍卫保护你们如何?”


    喻初震惊,“......”哥哥这算是死皮赖脸非要去了么?


    从前可没见他这样。


    不过她不敢多说一句话,万一惹得喻凛不愉悦,或者蹙到了方幼眠的眉头,届时站那边都不是。


    “怎敢劳烦都督大人随侍?”


    “毕竟是未婚妻,自然是要跟着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喻初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不敢问。


    再看方幼眠,她朝着喻凛撇了撇嘴角,然后低头吃她的东西。


    用过了宵夜,喻初又说想要出去转转。


    方幼眠已经不想去了,可...又怕喻凛拉着她做什么,回房了之后关上门就不好计较了。


    所以她还是跟着喻初在汤泉客栈周围绕了绕,这一边有小夜市,许许多多的商贩聚集于此,比不上瀛京的夜市番外,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喻初明明是出来散步消食,见到有些新来的商贩摆了没见过的吃食,还是要买。


    “这个是怎么做的,在京城没见过。”她拿了一个青蒿绿豆药糕,里面放了芝麻花生,还有红糖,吃得无比起劲。


    “这个吃多了只怕夜里会难受。”方幼眠提醒道。


    对面的小摊贩给喻初解释做法,又说这是蜀地下辖村镇特有的膳食,就那边的人会做,寻常都在这边摆弄摊子,但偶尔才会来,前些时日农活太多了,脱不开身。


    喻初还要再买,方幼眠叫她少拿些,那个小商贩倒也实在,并没有因为喻初看起来有身家,便忽悠她买很多,也告知她吃多少再要多少,否则过了夜,明儿就不能吃了。


    喻大小姐一高兴,给了一个很大的票子,摆摆手说不必找了,那小商贩可高兴了,让她日后再来,碰到了不收她的银钱。


    方幼眠,“......”


    这是拦都拦不住了?


    逛到后面,方幼眠受她的影响,也跟着吃了不少。


    回去的时候也给喻凛带了一份。


    他在处理京城送来的卷宗,见到方幼眠放到圆桌上的东西,忍不住笑,“眠眠是出去消食,还是出去觅食?”


    方幼眠清咳一声,“怕你饿了。”


    “适才不是已经吃过了?”喻凛瞧着她笑。


    “适才是适才,如今你尝尝?”


    看着她打开油纸,送过来的糕点和小串,喻凛最后还是张了张口。


    今夜吃了不少,方幼眠沐浴之后只觉得困倦,不等喻凛灭了烛火,便沉沉睡去,让他看着她的睡颜哭笑不得。


    翌日,吕夫人的帖子如约送到了汤泉客栈,说是今日在家中设宴,请她们过去用膳游玩。


    谁知喻初出了点岔子,她昨日吃得太多太杂,不到寅时便开始闹腾,说腹中不舒服,上吐下泻不止,请了郎中来,吃了些药又扎针才勉强止住。


    主要也是因为她脾胃虚伪,一下子吃了太多太杂,这才闹腾不休。


    喻初是去不了了,她虚荣倒在美人榻上,眯着一只眼托付喻凛送方幼眠过去。


    方幼眠,“......”


    开始有些许怀疑,喻初是故意的?


    “眠眠和我一道出来好似不高兴一般。”在马车内,喻凛把玩着她的手指。


    “没有。”方幼眠叹一口气。


    “只是觉得有些许尴尬。”


    “尴尬什么?”喻凛慵懒撑着头颅,“莫不是我让眠眠丢脸了?”


    “不是.....”


    她也说不上来什么地方比较尴尬,她跟吕迟叙是没有在明面上议论过亲事,可私下里,吕家的人一直议论纷纷,她察觉到之后,已经很少往来吕家宅院了。


    “那是什么。”


    “没有什么。”方幼眠拒绝回答。


    吕家的宅院离汤泉客栈不怎么远,说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方幼眠被喻凛给抱下马车。


    她都说了在外面不要这样,可适才想着别的事情,转眼就被喻凛给抱了下来。


    幸而马车方才停稳,守门的前去报信,幸而吕夫人带着小丫鬟们姗姗来迟,并没有看见两人过分的亲密。


    乍见喻凛她愣住,“这、这位是...”


    不等方幼眠介绍,他已经自报家门,“夫人安好,晚辈是幼眠未婚夫,京城人士,名讳喻凛,在此见过夫人,因家妹贪多膳食身子不适,陪同眠眠一道过来,实在叨扰了。”


    喻凛说的每句话都很合理,但未婚夫三个字,还是叫方幼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瞧着他的派头,字字句句都挑不出来错,只是那句未婚夫...


    虽然没有说错,但方幼眠总感觉喻凛要昭告天下一般。


    吕夫人愣了好一会,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原...原来是都督大人。”


    实际上,昨日回来的时候跟吕父说话,已经听他提起了喻凛,说是昨日在衙门用膳,见到了这位京城序首,那气度样貌,真真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


    见吕父一直在夸耀,吕夫人还有些奇怪呢,她忍不住问,“难不成就这样出众,越过咱们儿子去了?”


    吕父沉默片刻,说是各有各的好处,但这位都督大人,当真是个人物,不论说话做事,那蜀地的大人都推攘不过他,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翼翼的。


    吕夫人只以为他是吃多了酒水,吹嘘的。


    今日一见,倒是有几分相信了,这气度品貌,蜀地还真的没有,且为人谦逊,没有一点架子。


    “自然欢迎,那喻小姐没事吧?”吕夫人询问道。


    “她没事,只是昨日多吃了一些膳食,身子有些受不了。”喻凛谦逊回话,没有一点京城世家公子,朝廷命官的傲慢骄矜,倒是叫吕夫人有些许无所适从。


    “可有请郎中看了?”吕夫人好一会又问。


    方幼眠见她说话都要打结巴,连忙接过话茬子解释道,“已经找了郎中去看了,伯母放心,不会有事的。”


    “那便好,那便好...”吕夫人愣了一会,连忙请两人进宅院。


    吕父也过来了,见到喻凛和他拱手作揖问安好。


    喻凛如今还是在朝中挂名,官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要见礼。


    他让吕父不要客气。


    这一遭过来,因为喻凛也在,刚开始说话用膳时不可避免拘谨了不少,察觉到喻凛如沐春风,吕夫人和吕父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听到方幼眠和喻凛快要成亲一事。


    吕夫人忽而提起说若是方幼眠不嫌弃,不如就认她做义女,从吕家出嫁。


    这也是她昨日请方幼眠过来的主要目的,无非是为了掐断她和吕迟叙的那点可能。


    即便方幼眠如今这样,吕迟叙还是放不下她,否则也不会离开蜀地,至今不回来。


    若是做了兄妹,就再无可能了。


    “这......”方幼眠顿了一下,她很快也会意吕夫人的用意。


    两人昨日已经商议过,吕父也应声,


    “幼眠和沁宜交好,这么多年,我们也是把你当女儿一般看待的。”


    这句话就是在给喻凛交答复,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