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事态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但所幸，总有无畏的人站出来，站在幸存者们的前面，为她们抵挡了一切狂风暴雨。


    “我大致估计了下，按照目前的趋势和他们攻破的速率，我们每隔四个小时阻隔一次，就能保证在亡鬼们摸到庇护所之前将它们全部拿下。”向从雪遥站在建筑之巅，望着浩浩荡荡的亡鬼大军，沉声道。


    这个消息明显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们可不像宁清风，能够像个老黄牛一般，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得歇，时刻出手摧毁到来的攻击。


    钛合金疲惫地甩甩肩，眼下一片青黑：“好在临时庇护所建立在切尔诺斯的近中心处，幸存者们都集中在这个地方，而鸣钟是范围攻击，给了我们一行人喘息的空间，不然得当场耗成人干。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射箭射到吐。”


    她抬手用力锤了锤脑袋，试图驱逐秘能过度的钝痛和模糊意识。


    “走咯，回去吧，饿死了。”她使劲晃了晃脑袋，穿过同伴往庇护所走去。


    只是她走了好几步，却发现其他人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钛合金一脸茫然，怎么都一副丧了偶的寡妇鳏夫模样，这里面，死了老公的不就离萩一个吗？


    灰公子翻了翻白眼，跟了上来。


    真羡慕草履虫，只管吃饭睡觉，万事不愁。


    离萩将所有超度的亡鬼都宛如赶羊一般驱赶到灰公子用法杖画的护魂圈中，便也跟了上去。


    而向从雪站在最后，望着离萩的身影，手下意识地握紧。


    曾经的离萩一直停留在类鬼级停滞不前。


    为了证明自己，她夜以继日地出任务，苦修痕迹学，几经生死，才终于成为了帝都人人称赞的天才，仅仅十八岁就迈入了类聻级。


    哈，原来所谓的努力，在天赋面前，真的一文不值。


    今夜过后，地位将彻底颠倒。


    所有人都会感慨顾沉舟慧眼识炬，捡起了一个沾染了泥点的黄金，而她这个只是表面裹了一层金浆的冒牌货终究回归本真，成为所有人的耻笑。


    曾经的她，能够以顾沉舟看走眼安慰自己，甚至面对泥潭中的离萩，虽然没有低劣到落进下石，但却也冷眼旁观，有着一丝活该的痛快之感。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这一瞬间，世界好似都黑暗了下去，只留下了她和前方离萩的身影，光明从前路照射而来，打在了离萩的身上，而她，成为了离萩身后倒映在泥地中的影子。


    不甘、羞耻、甚至……还有一丝憎恨涌上了心头。


    随着情绪的翻涌，向丛雪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宛如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你也可以和她一样，成为举世瞩目的天才，只需要——打破心中的那层束缚。”


    “来吧……”


    耳畔中，恍然响起了某个悠远空灵、却充满诱惑的的声音。


    它好似海妖的吟歌，勾起她最深处的阴暗与欲望。


    向丛雪的眼眸逐渐失神，就要往前踏出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脑中炸开，打断了她的思绪——前方，钛合金踩裂了一个破碎的瓶子。


    向丛雪猛然惊醒。


    她呼吸紊乱，眼中都是惊魂不定。


    刚刚……那是什么？！


    是诡异……


    绝对是诡异！


    她遇到了……蛊惑人心的诡异。


    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向丛雪赶忙低头望去，顿时瞳孔一缩，身体僵硬。


    在无知无觉中，她刚刚向前迈出了半步。


    那迈出的、悬在半空中还未落下的脚——是右脚。


    ——觉醒在左，堕落在右，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不厌其烦地审视自己先迈出的，到底是哪只脚。


    向从雪的的表情闪过了一瞬的慌乱和无助。


    从来都意志坚定坚守原则的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信念动摇的可怖事情。


    她下意识地朝肩膀望去，想要向纸鹭寻找帮助，却发现，那只白色的纸鹭在她进入工厂后，就消失不见了。


    ——“阿雪，我快死了。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不用来找我。漫天的大雪，将会把我的死讯，传达给你。”


    向丛雪神色略微仓皇地抬头，朝被血幕笼罩的天空看去。


    没有雪。


    没有雪。


    相反，进入工厂后，天气还渐渐变温暖了，冰雪消融，有种即将春回大地的错觉。


    纸鹭还活着。


    那她呢……


    就像半夜留守在空荡荡家里的孩子，向丛雪一面希冀人外出家人的安全，一面恐惧着身后时刻在逼近的幽暗，最终多番犹豫，还是打开了手环。


    光芒照亮了她的脸庞，漆黑的瞳孔倒映着通讯录中的游祝二字——不管她和游祝的关系如何，当她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第一时间想要求助的，还是游祝。


    但向丛雪的指尖多次迟疑，最终……也没有点下拨打。


    她愧对游祝，不敢面对她。


    而寥寥通讯录中，除了游祝，就只剩下了名为老师的顾沉舟，和一些交情淡淡的管理局队友。


    就连纸鹭的联系方式，她都没有。


    这一刻，向丛雪才第一次体会到，被全世界抛弃是什么感觉，她宛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宛如浮萍般漂泊流浪。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一个人，是她与世间维系的锚点。


    “向大佬，你不来吗？”远处的钛合金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大声招呼一直不动弹的向丛雪。


    站在路灯下光明笼罩的离萩和灰公子也回过头，望着落在后方的同伴。


    阴影中的向丛雪低声应道，“来了。”


    这一次，她先迈出的是左脚，只是这一脚——


    却不再如过往那般坚定。


    *


    会议室内，钛合金瘫在桌子上，一脸行将就木的的丧气：“饭……我要吃饭，营养液也行啊……”


    类似的呻吟也在幸存者中此起彼伏，不安和慌乱，在人群中传播。


    “好饿啊。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啊呜呜呜……”不是没有了外部的威胁，就能在灾难中幸存下去，填饱肚子，是生存的另外一个母题。


    “去外面会被怪物撕碎，留在这里会被饿死，怎么办啊。”绝望的声音在人群中连绵不绝。


    “我听说，这里的厂长叫宁清风，她是厂长，肯定有很多物资，不该管管我们吗？”


    “对啊，她一个人也吃不完，给我一些怎么了？”


    “别，你们还真敢想！”其中一个人突然喝止，她像做贼一般左右张望了下，随后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厂长可是怪物！”


    众人一惊，一些后来者根本不知道工厂内发生过什么事情：“什么？什么怪物？！”


    “怪物还能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怪物杀人，冷血无情。她能好到那里去？肯定也杀了无数人，恶心残忍。”


    站在窗边的宁清风垂眸冷眼望着这一幕。


    就像离萩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不是同类的存在，她们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人——即使，对方给她们提供了庇护所。


    “你们说谎！大姐姐明明救了我们！”一旁听着的小墨菲再也忍不了了，不忿地站出来反驳。


    碎嘴的人们一惊，见只是个乞丐小女孩后，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换上了凶神恶煞的脸色道，“你一个小鬼知道什么，你见过怪物开肠剖肚，将你朝夕暮处的爱人一口一口吃掉的残忍吗！你知道个屁，不过是个小屁孩而已。”


    小墨菲越听越生气难过，强忍着眼泪道，“大姐姐……才不是……”


    所有堵在心间，无处可去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这些人站了起来，逐渐朝小女孩围拢过来。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为怪物说话，怪不得是个乞丐，将来长大了，也是个坏种。”


    “抱着什么东西，一直不愿意让我看到，肯定见不得人……”


    “墨菲，快跑。”藏在发间的小蜘蛛焦急道，“她们要是发现了你姐姐，会死的。”


    脏兮兮的小女孩瞬间被吓到了，拉着被血布包裹的姐姐，慌不择路地穿过了包围圈。


    那些人正待要追逐，便被另外一批人给挡住了，为首的棕红发女人样貌粗犷，面相敦厚，梗着脖子强装镇定，“想逞能找外面怪物去，向小孩子耍威风，算什么女人。”


    人的底线，有些如纸薄，有些……如铁硬。


    那些本就色厉内荏的人，霎时停下了追逐，悻悻地坐了回去，“装什么装，都是一个锅里的肉。”


    风波一时平息，丧气的话语重新冒出了头。


    “我们怎么办？会不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不知道啊……”


    恐惧厌恶等情绪交织，一时之间，绝望的情绪笼罩在了所有幸存者的心头。


    会议室内。


    所有人眼神沉重。


    “没有物资，我们可能需要有人外出。”向丛雪一句话点破了大家心中的忧虑。


    外出，就意味着死亡。


    而且几万人的物资，多少人都不够。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正解。


    “我看我们都不需要等到五个小时后清扫，现在就可以死在这里了。”钛合金有气无力地将脸贴在桌面上，不知道第几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工厂。


    就在众人陷入了沉默之时，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无数欢呼声响起。


    “太好了！太好了!”


    “有吃的了！”


    "我们有救了！"


    “感谢神，感谢顾老板！”


    ……


    吃的！


    捕捉到关键词的钛合金就像是嗅到了粑粑的狗狗，脑袋立马立了起来，头也不晕了，腿也不抖了，手忙脚乱就想走出去看看，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用布抱着瓶瓶罐罐的脏兮兮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见到了站在窗户旁的宁清风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上前一步就想靠近，“姐姐，我、我给你们抢来了食物。”


    一共六瓶营养液——就连宁清风头上的小蘑菇都考虑进去了。


    “你哪来的食物？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向丛雪见状眉头微蹙，沉声问道。


    实在是过于诡异，让她不得不防，而且从今晚听到过那个声音开始，向丛雪……内心就始终有一种不安之感。


    小墨菲见状高兴的步伐顿时止住，冻红的脚趾不安地扣了扣，低下头结结巴巴道，“顾……顾姐姐，她发食物了。我个子小，抢了就跑。”


    至于怎么找到的，小墨菲不想暴露小滋蛛，低着头当作没听到这句话。


    顾姐姐……


    是顾沉舟！


    钛合金她们冲出了会议室，果然看见顾沉舟站在给高处，指挥着机器人将一箱又一箱的营养液送到幸存者手中——宛如，真正的救世主。


    ——顾沉舟作为超市老板，顾家继承人，在塔尔塔洛斯囤的货物数量难以想象。


    而在救援幸存者之时，也一并带了出来。


    在发放食物的过程中，哄抢争夺、狼吞虎咽，各种乱象频生，但是却不影响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泪流满面，哭泣不止，将这个从怪物手中将她们救出来，并给予她食物的人奉作神明。


    “呜呜呜，神啊，我就知道，神终究不会抛弃我们。”


    “太好了太好了。”


    甚至有些人趴伏在地，虔诚磕头，却被地面鼓起的泥人给托了起来。


    “不需要这么郑重的感谢，”顾沉舟看着这些被命运摧残的可怜人，微微叹了一口气，“灾难当头就该互帮互助。作为觉醒者，从诡异手中守护人类，本就是我们责无旁贷的职责。”


    “我知道大家都很害怕很恐惧，你们每一个人，能活着出现在这里，都经历过无数的痛苦。或许是家人的离世，或许是世界的崩塌，或许是怪物的袭击。但是，就算是遇到了末路，也请大家不要放弃。”


    “要相信，总有会人，会无畏地站出来，负重前行开辟前路。那个人可能是我，可能是其他人，甚至，可能是你自己。只要活着，就请守护好心中的信念之火。请务必，为了人类的荣光而活。”


    谦逊、温和、矜贵，却又无比强大，这一瞬间 ，幸存者们站了起来，心，却彻底折服了。


    “为荣光而活……”


    “为荣光而活！”


    一道道宛如宣誓般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铿锵而有力，之前的萎靡绝望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蓬勃与希望。


    “怪不得你们都争着当她的老师……”钛合金望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喃喃道，“她真的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与此同时，顾沉舟似乎察觉到了视线，琥珀般的眼眸朝这边望了过来，察觉到了宁清风深邃如湖的视线后，温和地回了一个微笑。


    游戏中。


    路生白发现大怪物脚下的花……在逐渐枯萎。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如火焰般美丽的红色花朵，花瓣纤细而弯曲，重重瓣瓣，成簇盛开，散发着孤寂而神秘的气息，开在这片大地。


    而神秘之花的来源……是一只纯白色、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地鼠。


    像一只高雅圣洁的白鹿——这是路生白脑海中突然浮现过的想法。


    很难想象，这些不似凡花的植物，都是由这只白色鼠鼠带来的。


    前行的鼠鼠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逐渐向它围拢。


    “大怪物，它们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首领了吗？”小小白白的蘑菇低下头，凑到了大怪物可能是耳边的地方，说起了悄悄话。


    之前看这些鼠鼠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大怪物来了开辟花路，它们才得以喘息。


    他还以为，大怪物要这么一直跑下去，没想到，竟然出现了第二只特殊的鼠鼠。


    大怪物沉默了一会，答了句莫名奇妙的话，“知道吗？越是看不清前路，就越不要将前路交给别人。”


    因为你不知道，它带领你去往的，到底是世外桃源，还是万丈深渊。


    “那你呢？”路生白用小爪爪抱紧大怪物，突然问道。


    “我什么？”


    “你呢？”路生白仰起了小小的脑袋，望着始终隐在云雾中、看不清样貌的大怪物，真诚道，“我可以，把前路交给你吗？”


    路生白从进入地鼠洞穴中开始，就一直呆在的怪物身上。


    他对大怪物，有着一种莫名的依恋，当大怪物说出不要将前路随便交给别人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大怪物。


    他可以，信任大怪物吗？


    “你不需要开辟前路。”


    “我就是你的前路。”


    “永远。”


    不管是风雨还是冰雪，她都会将小蘑菇纳入温暖的羽翼中，让他一生，都不会遭受这些幸存者一样的苦难。


    大怪物的誓言在耳中回荡，路生白豆豆眼微睁，好似他等这一句承诺，等了很久了。


    心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害羞和喜悦，他来不及细究，就猛地将自己埋入了温暖的云絮中，在里面开心翻滚，“大怪物，你真好！”


    现实中。


    确认了食物短缺问题得到解决的离萩她们重新回到了会议室，随后一顿——那个小女孩还在这里，包括她那个诡异姐姐。


    小墨菲望见她们回来，低着头的自言自语瞬间被打断，眼睛像兔子一般睁得溜圆，显得也被吓得不轻。


    “你怎么还在？”钛合金见氛围不对，率先问出口。


    “我、我不知道去哪里，她们赶我。”小墨菲难过道。


    众人沉默了。


    之前那一幕她们都看见了，看向了向丛雪。


    她最憎恨诡异，也是唯一的反对者。


    向丛雪沉默了。


    八爪怪物：……


    说实话，她不是很懂，这些人堵在门口到底要干什么。


    人类的小屁孩，总是像麻团一样纠结杂乱。


    “谁提出反对意见就谁走。”宁清风一锤定音，不容任何人反驳。


    会议室又没写任何人的名字，树死人活，脚都长在每个人的身上，不想呆就走，磨磨唧唧的，打扰她和小蘑菇的二人世界。


    厂长发话了，没人敢反驳。


    就此，相安无事地坐了下来。


    小墨菲眼中的崇拜之意更胜了，哒哒哒地跑到了宁清风面前，挑来挑去，将卖相看上去最好的两瓶营养液拿了出来，用脏兮兮的小手递了上去，“大姐姐，给你的。”


    “我听工人婶婶说，坏人打姐姐的时候，是你救下的姐姐，感谢大姐姐。”


    小女孩笑得像个小花猫。


    比起顾沉舟，她更加亲近宁清风。


    初遇时一眼万年，彻底在心中奠定了救世主形象，再听到时，是在姐姐的工友口中，在万人寂声时，是宁清风站了出来，为姐姐挡了鞭子，免去了被丢尽炉子中焚烧的悲惨结局。


    宁清风，是墨菲人生中，真真正正的救世主。


    从小她就活在尘埃中，日升日落，她的眼中只有填饱肚子。


    直到宁清风的出现，她才知道，梦想是什么滋味。


    它填不饱肚子，但却每时每刻，让她拥有无限的动力。


    她握紧手中黑色的匕首。


    终于有一天，她会像大姐姐一般，力挽狂澜，拯救众生。


    她憧憬着这一天。


    望着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眸，宁清风漆黑的眼眸望了望她手中的营养液数量——刚刚好好六瓶。


    她伸出手，抽走了高举两瓶中的草莓营养液。


    “谢谢。”


    ——她还记得，小蘑菇更喜欢这个口味。


    小墨菲听到了感谢，立马激动得手足无措，“不、不用谢。是我、我要谢谢的。”


    随后她就好像失神一般，整个人都飘飘然地，傻傻地笑着，将剩下的营养液分别递给了离萩、钛合金和灰公子，只是到了向丛雪的时候，她的粉红泡泡瞬间被戳破了，回到了现实。


    这个大姐姐，好凶的，会用剑指着姐姐。


    “姐姐……给。”小墨菲小心翼翼地将一瓶营养液递了过去。


    她挑了一瓶一看就不好喝的全矿质营养液，哼。


    向丛雪淡漠的眼眸望着举着眼前的营养液，没有动作。


    小墨菲手都酸了。


    “向大佬，人家都拿到你眼前了，你这都不给面子？”钛合金闪到了宁清风的后后后面，不知道多少米处躲着，探出头对向丛雪的恶劣表示唾弃。


    灰公子见状翻了个白眼。


    有胆又没胆的家伙。


    向丛雪眼眸微垂，接了过来。


    小墨菲顿时松了一口气，猫着身体就要离开时，上头清冽的声音让她瞬间炸毛，“力量不足时，匕首要倒握。个子小时敏捷度会更高，争取近身攻击，然后，对准这里——”


    冰冷的并指轻轻按照了她跳动的颈部动脉，“切下去。动作要快、利索，一击毙命。”


    小墨菲这时候才明白了过来，向丛雪是在教她如何自保。


    等她回过头时，却发现向丛雪已经结束了教学，正在闭目喝营养液。


    这个凶凶的大姐姐……也是好人啊。


    “姐姐，我记住了！”小墨菲说着拿手在纤细脖颈处涌动的脉搏处比了比，自信道，“切这里，我记住了！”


    向丛雪装作没听到，没有回答。


    但小墨菲丝毫不在意，找了个离宁清风最近的地方坐着，晃着小腿舔舐营养液——刚好剩一瓶，开心心。


    经过刚才一件事，气氛突然和谐了很多。


    大家显然都不怎么拘束了。


    离萩喝着喝着，就发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她，她抬眸望去——是墨菲。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小女孩犹豫了看了一眼躲在会议室下的打工诡，看着离萩奇怪地问道，“姐姐，你不伤心吗?那个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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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对你而言，很重要吧？”


    姐姐要是死了，她会很难过难过的。而这个姐姐，但凡当初在场的人，都无法不为她赌上一切的义无反顾而动容。


    离萩眉头轻蹙。


    又是这个问题。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遍，离萩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她不明白，独孤对于她而言，真的就如此重要？


    当事人都已经不在意了，旁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起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声明这件事了。”离萩放下了营养液，面对钛合金她们隐晦的好奇眼神，义正言辞道。


    “过去的我是一滩烂泥，是独孤一直陪伴在过去的我身边，后来他离开了。他的一切一切，全部全部，都随着他的死亡，从我的世界彻底沉寂下去了。”


    离萩强调了两次过去的我，说明是要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切割。


    “既然如此，”窗户旁的宁清风搅动着营养液，突然开口道，“现在的你，又是为什么能站起来的呢？”


    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


    从来没有人想过，过去十多年都是烂泥的离萩，为什么能在清醒后突然拿回了她的所有荣光，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仔细回想，根本没有任何道理。


    独孤只是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迹，又不是什么点石成金的大能，点一点眉心，就能造就天才？


    离萩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自己，知道她们都在等自己的一个解释。


    也好，一口气都说清楚了吧。


    “那是我六岁刚觉醒天赋、第一次做武器时候的事情。”


    曾经无法说出口、折磨了她无数年的伤疤，在此刻，好像也如过去的陈旧画册一般，能够拿出来观看，并且像个局外人一般诉说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我小时候就比较顽皮，还憧憬惩恶扬善。觉醒了天赋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帝都有名的混乱区去试一试，然后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中，遇到了几个女人在欺负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一群……畜生而已。”


    在场的人心一颤，只有小墨菲，不明所以。


    显然，所谓的欺负，不是简单的欺负。


    “所以我试用了下我做的第一件武器，但它不是玩具，而是离家百年一遇的天才，所铸造的第一把武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透露着无可挽回的悲剧，所有人都预料到了结局，果然——


    “那几个女人当场死了，那个男孩……满墙，满地，满世界……都是血。”


    从离萩的叙述中，可以想象出来，对于当时年仅六岁的离萩而言，这样的残忍的场景，是多么大的冲击——就像顾沉舟说的，过早迈入超凡的世界，并非是一件好事。


    “不过我不在乎，那群畜生，死了就死了。”


    “那那个小男孩呢？”小墨菲问道——她是小孩，直来直往，不像其他人，说话都要在嘴里斟酌三回。


    离萩顿了下。


    这个，就是过去的她最大的心结了。


    “他活了，又……死了。”


    “活了又死了，什么意思？”钛合金就像一只在瓜田中上窜下跳的猹，恨不得上去揪住离萩的腿，将过去的所有都抖落出来。


    “小时候的我心里脆弱，以为我杀了那个男孩，我不仅没救他，还害死了他。但是管家回来告诉我，他外面看着可怖，其实没什么事情，我们已经动用了最好的医疗手段，将他治好了，还很感激我救了他。”


    “我渐渐安心了下来，直到我多次提出要见他，管家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辞。”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想到了真相。


    “我趁着管家不注意跑到了那个所谓的病房。没有人，根本没有人。我想尽办法找到那个男孩的档案，心脏，当场碎成了肉沫，他甚至……都没有送来医治。”离萩回想着年幼的自己当时看到病历时的浑身冰冷，“根本……就救不了嘛。”


    “我找到管家质问，她一口咬定救好了，但是怎么救的，又支支吾吾。小时候的我，太过年幼，世界瞬间崩塌了。”


    “好奇怪啊，当时的我这么想着。我不仅没有救他，我还杀了他，并且，就连他死亡的事实都得被抹去，仅仅是因为，怕伤害到我这个凶手脆弱的心理，这个世界，真的……很难以理解。”


    对于过去的离萩而言，这里面伤害最大的，并不仅仅是杀人。


    而是各种残酷下面交织的谎言。


    生命的重量，太过沉重，足以将幼小的肩膀压垮。


    这也是过去的离萩在看到工厂的暴动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宁清风要背负沉重的生命，将来该如何自处的原因——因为生命，困了她足足十二年。


    “从此，我再也无法碰武器了。”


    这就是，天才离萩还没冉冉升起，就骤然沉寂的原因。


    现场气氛一时沉重。


    “所以，现在的你，”宁清风往营养液中注入一点点圣光，再次问道，“是为什么能站起来呢？”


    离萩眉头微皱，不明白宁清风为什么要一直问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当然是因为独孤死……了……”


    棕发女生眼眸猛地睁开，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微不可察。


    是啊，凭什么独孤死了，她就站起来了呢？


    明明她和独孤，相遇在这件事之后。


    独孤只是抹去了他在世间存在的色彩，但是过去离萩的心结，早在初遇之前，就已经种下。


    除非……她的心结，就是独孤。


    ——“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初见，那一次巷子中的相遇，不过是我的蓄谋已久而已。”


    ——“从很早之前，我就在注视着你，比你想象得，要早得多。”


    独孤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怎么可能，孤独怎么可能是那个男孩！管家还骗我，说当场给那个男孩换了半永生心脏。什么半永生心脏，不需要医疗舱，不需要任何医护人员，当场就能把人救活，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没……”


    “有。”宁清风打断了她的话，漆黑的眼眸望着离萩，一字一句道，“这世上，有永生心脏。”


    二花身上跳动的，就是成为肉畜前的房东，亲自给他种上的——永生心脏。


    “下城区曾经有一个天才觉醒者，一心想要悬壶救世，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尤其是心脏，生产了很多半永生心脏。而她有个至交好友，叫做——顾千帆。”


    顾千帆……


    所有听过这个名字的人都心神俱震。


    “师哥……”向丛雪更是回不过神。


    她的眼前，缓缓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屁孩，经常跟在那三个……惊艳绝伦的人身后。


    她一边喊着顾沉舟老师，一边叫着顾千帆师哥，被游祝一顿嘲笑，说她叫错了，要么叫“师父”，要么叫“师叔”，不管怎么样就不该叫师哥，不然顾沉舟可不愿意再做她老师。


    但那时候的她哪里懂呢，顾千帆好看，还平易近人，看上去就是个邻家大哥哥，她就要叫师哥。


    后来……也没能改得了口。


    而顾沉舟，也终究没有成为她的老师。


    “所以……半永生心脏是真的存在的。为什么不告诉wo……”离萩攥紧了拳头道。


    “没有人隐瞒你。”宁清风道。


    人类总是这样，过于依赖落后的感官所感知到的事物，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已经不是为了找寻真相，而是为了证明自己事对的。


    “所有的真相，毫无保留地摆在了你的面前，只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


    起初，或许说出于守诺的原因，离家将半永生心脏的事情隐瞒了下来，但是随着离萩状态的不对劲，早就没有隐瞒了。


    只是那时候的离萩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信任一旦崩塌，便没有再建立的可能。离萩到最后，已经是除了超凡手段，别无其他医治手段了——只有真正地切割掉病灶，她还能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病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离萩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怔怔道。


    曾经她所忽略的一切，都渐渐浮出了水面。


    为什么独孤要一直男扮女装——他对此有创伤，女装能给他加上一层保护衣，免去一些来自性别上的伤害。


    为什么独孤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道歉——在他眼中，过往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罪孽。


    为什么独孤一意孤行，都要向死而行——因为他活着，就是离萩苦痛的来源。


    独孤的心脏，因为离萩而跳动，最终，也因为离萩而死亡。


    “好奇怪啊，”离萩捂住自己的心脏，“即使知道如此震撼的真相，我的心脏，依旧没什么起伏。”


    “你们……为什么这副表情呢？”离萩抬头环视了一圈，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怜悯、同情、悲哀，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好像经历这一切的她，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可怜虫。


    “我们之间……已经互不相欠了。”离萩微笑着道，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她想起当初为什么会将小女孩留在身边了。


    是因为小巷子中鲜血淋漓的小女孩，有点像，当初倒在血泊中的男孩。


    她眼睑微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再次低声道，“不相欠了……”


    离萩曾经，是真真切切地救了独孤一命，并为此搭上了天才的一生。


    而独孤，也是实实在在地陪了离萩十余载，此生都没有得到善终。


    最终，她们一生一死。


    独孤还是死了，而离萩，终究还是拿回了天才的荣光。


    一切好似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正轨上。


    但真的两不相欠吗……


    “他其实，还欠我东西。”离萩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这之间，她被偷走了整整十余年的时光。


    十余年的时光啊。


    而那个偷走时光的小偷，却狡猾地，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