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


    是全知全能&小蘑菇么。


    “是啊，好久不见。已经……”向丛雪低笑一声，嘴角勉强扬起，眼眶却悄悄红了，泛着湿润微光的眼眸有着无尽说不出来的难言情绪，模糊而酸涩。她喉咙干涩，想要开口，却被什么堵住似的，最终化作一道长长的叹息：“十年了。”


    第一年，她还会去塔尔塔洛斯，在一片荒芜废墟中，追寻着丢失的踪影。


    第二年，她依旧路过旧地，只是她不再找寻，而是无声地坐着，从日出到日落。


    第三年，她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她跋涉整个帝国了，副局的职责也将她束缚在了小小的管理局。


    那一年，她用审判之刃在界碑上刻下了两句话——


    【行至此处，永恒作伴。彼身已静，步履不停。】


    【在停滞的时光中，我们仍听见你的回响——仿佛你从未离开。】


    从此，她再也没有去过故地。


    离萩在那一趟塔尔塔洛斯之行中失去了挚爱、好友和老师，她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从塔尔塔洛斯返回帝都的路上，游祝死了。”


    1032年8月12日，失乡之鲲第一次降临人间，杀死了两个人。


    此刻，失乡之鲲。


    布偶蘑菇看着在疯狂藤蔓中捞回它的两个人，豆豆眼因为震惊而睁大。


    风中飘扬的蓝色长发拂过它的伞伞，是如此地熟悉而陌生。


    小时候她总是跟在顾沉舟和游祝屁股后面，游祝曾经有着顺直漂亮、宛如大海般的蓝发。后来她觉醒秘能后，每次遇到诡异时，头发就会根据诡异的等级而被电卷，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天天盯着一头爆炸头，像个鬼火少女。


    久而久之，游祝的头发就从天然直变成了天然卷。


    游祝大波浪上每一个卷卷她都无比熟悉，但如今，那一头顺滑的直发却让她不敢相认了。


    “老师……”


    布偶蘑菇声音干涩地喊道。


    “你丫的，我不在了翅膀就硬了啊。”游祝狞笑道，原本想狠狠揪这个总是惹事的学生的耳朵，但是眼睛瞄来瞄去，愣是没找到布偶蘑菇的耳朵在哪里，只能揪起它的小伞伞，“之前是塔尔塔洛斯，现在失乡之鲲，你一天不掺和会死吗！”


    此刻布偶蘑菇此豆豆眼盯着眼前熟悉俊美的脸庞，再看向乖巧站在游祝一旁的金色面纱少年——那是言辞语，当年……和游祝一起死于失乡之鲲的预言师。


    是幻觉，还是回响？


    向丛雪已经没有心思细究了，时隔这么多年，再次遇到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游祝，叱咤管理局多年的向副局，依旧像是童年跟在游祝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一样，眼眶通红。


    游祝见状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说吧。”


    许多潜藏在心里实在憋得太久了，如今找到了宣泄口，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泄而下。


    布偶蘑菇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师，我已经按照你们的遗愿……立了墓，没有刻碑。最终，将你们的骨灰洒进了万物论坛的初始舱中。”


    游祝闻言放软了表情，将布偶蘑菇放下，盘腿坐着，认真地听着：“然后呢。”


    布偶蘑菇顿了顿，“然后和您一样，我当上了副局。”


    旧日遗响下。


    墨发怪物如夜空般漆黑的瞳孔望着向丛雪：“你不该当的。”


    “这个位置，游祝原本……不是留给你的。”


    “我知道，是给离萩的。”向丛雪垂眸道。


    秘能是天工开物的离萩堪称是最强辅助，曾经顾沉舟就劝离萩离开先遣队，进入技术支持部——没有一个副局，会是在前线浴血作战的。


    “不管是游祝还是顾沉舟，她们心中副局的第一人选，永远是离萩。”


    向丛雪深深地望着墨发怪物，嘴角扬起了肆意而不羁的幅度，眼眸中透露着隐隐的疯狂，一如当年心高气傲的审判者，“但我偏不。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凭什么她们死了，我就要遵守遗愿，放弃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哈哈，她们没看到，我是如何打败离萩，坐上副局之位的！”


    墨发怪物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流露着悲哀。


    “你那是什么眼神……”向丛雪的心脏仿佛被这眼神刺痛了，慢慢收敛了表情，冷冷道。


    下一刻，微凉的手掌便落在她的头上，如同猛兽安抚动物般揉了揉，“为什么不坦诚一点呢？”


    “直说你担心离萩就可以了。”


    管理局水太深。


    从当年路家的灭亡，到顾沉舟游祝的候选之争，再到后面顾沉舟发配塔尔塔洛斯，一个接一个的死亡。


    到如今，行将就木的向丛雪。


    副局这个位置，从来都不是什么无上荣耀，而是沉重的枷锁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我说过，我要成为她一辈子摆脱不了的阴影，要是她走在了我的前面，岂不是她成为我阴影了。”


    说着向丛雪头一偏，躲开了墨发怪物的手，闷声道：“十年了，我已经是叱咤风云的副局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再把她当作塔尔塔洛斯那个小屁孩了。


    “但我在这里，你还是十八岁。”


    失乡之鲲的时间是无序的，宛如幽深莫测的虫洞，流浪一瞬，再出来时，已是十年后。


    于墨发怪物而言，眼前这个倔强不服输的女人，还是昨日那个红着眼眶说想要做一颗不被遮挡星星的少女。


    “来，二十八岁小丫头要不要投入老师宽广温暖的怀抱！”


    失乡之鲲，游祝无视了布偶蘑菇小爪爪的抵抗，将脸埋在她的绒毛上拼命蹭，看着它生无可恋的模样哈哈大笑。


    飒爽的蓝发女人手指抹掉了眼尾笑出的泪水，随后看着布偶蘑菇逐渐收敛了笑容，声音庄重而深沉：“所以阿雪，你要怎么做呢？”


    “什么……怎么做？”旧日遗响下，向丛雪神情怔愣地望着眼前的墨发怪物，微风吹过，吹得翼状萼翅果沙沙作响。


    “嗯……”游祝手掌拖着下巴，似乎在斟酌话语，但最终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阿雪，在你做选择之前，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情，我和阿语……嗯，肯定是死得透透的，你亲手将我们的骨灰洒下初始舱了，应该很清楚。”


    “……我当然知道。”布偶蘑菇豆豆握了握爪，眼眸低垂。


    “好啦。”游祝痞笑着虎摸了一把蘑菇的绒毛伞伞，“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她眼神微暗：“抱歉，我和阿语尝试过阻止，但是很遗憾，命运并不可挡。”


    布偶蘑菇听不懂游祝在说什么，一副狐疑的模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神叨叨了。”


    “死开。”游祝毫不客气地锤了下布偶蘑菇的脑袋，“我这是尽量不干扰你的选择！”


    “什么选择？”旧日遗响下，向丛雪眼神微暗，喉咙干涩地问道。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她正走在悬崖上的钢丝绳上，踏错一步，将是万丈深渊。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塔尔塔洛斯时，宁清风朝她伸出手的时候。


    墨发怪物示意向丛雪看向被两人一直忽视的玩偶蘑菇，“它在等你。拥抱它，你会有答案。”


    向丛雪闻言看向了那个毫无生气、死气沉沉的布偶蘑菇。


    它那黑漆漆的豆豆眼倒映身影时，颇有种恐怖片中玩偶的恐怖谷效应。


    缓缓抬起手，向丛雪的指尖在触碰到布偶蘑菇时迟疑了一瞬，但最终，她还是握了上去。


    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失乡之鲲的布偶蘑菇和旧日遗响下的向丛雪的身形都一顿。


    它们缓缓抬眸，视线仿佛再无所遮挡，穿透时空，看到了彼此。


    这一刻，向丛雪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停留在了梦幻壮丽的旧日遗响下，一半，进入了布偶蘑菇的身体，随着它一起在失乡之鲲中旅行。


    小小的脚印，走过了辽阔苍茫的荒原，穿越了连绵千里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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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帘，仰望了飞跃夜空的滩涂鱼群，最终，登陆了光怪陆离的安乡之船。


    它还找到了那只藏在心底十年的小猪。


    它们一起吃奇奇怪怪的烤鱿鱼，一起开着快散架的嘟嘟车在荒原行驶，一起在怪物嘶吼中击杀扭曲的堕落者。


    阳光下，心爱的小猪接受了它送的美丽花朵，虽然小猪不解风情地把花朵塞嘴里了。


    一路上，它见识了无数蓬勃生机，浩瀚生灵和壮丽奇观。


    时光仿佛走了一个长长的环，往前走了很远很远的布偶蘑菇，再次抬眸时，却与最开始停留在旧日遗响下的向丛雪对视了。


    “原来如此……”向丛雪喃喃道。


    在视线触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所谓的选择是什么了。


    “我能问一件事吗？”她低声道。


    墨发怪物眸光微动：“你说。”


    向丛雪缓缓抬起头，望着不停飘落，好像永远也落不尽的翼状种子：“游祝老师和沉舟师姐，为什么不选我呢？”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她触摸不到正聻级这个觉醒者的分水岭，那后来呢？她正式踏入了天启，重新与离萩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但在那一天，游祝临终时看着她和离萩，断断续续的遗言中，最终也没选她。


    离萩的天工开物可以，她的审判之刃就不行吗？


    向丛雪想不明白。


    她其实没有怨恨。


    她只是……单纯想确认而已。


    墨发怪物眼眸低垂，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因为你有一颗太过柔软、却又太过刚直的心。在离萩眼中，责任是责任，她是她，她手起刀落后，深夜不会辗转睁眼到天明。但是向丛雪你不一样，你的秘能是审判，你总是在不停审视、不停淌入，你离那些人的人生……实在是太近。”


    “于是深渊越挖越深，宣判越表越弱，审视而至悲悯，裁决彻底失格，审判沦为一场妄病。”


    “向丛雪，你最终发现，这世上所有的悲剧，到最后，都不是个人的悲剧。”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你现在，再也无法执起审判之刃了不是吗？”


    向丛雪有一颗怜悯众生的心。


    这就是游祝和顾沉舟不愿意向丛雪担任副局的原因——靠得太近，注定会成为悲剧。


    “是么……原来是这样。”向丛雪喃喃道。


    她抬起眼眸，将深陷灾难的奥比罗维收入眼底，而漆黑的瞳孔，透过了布偶蘑菇的豆豆眼，看到了同样荒凉凄惨的失乡怪物。


    曾经，她以为这些怪物都是堕落的诡异。


    但这一场奇幻的旅行让她意识到，并不是的。


    它们，只是一群长得奇奇怪怪、但其实普普通通的生物而已。


    或许有点神秘能力，但确实是普通生物。


    既然是生物，那就是生命。


    所以……这就是游祝特地强调她已经死亡的原因吗？


    她早已死亡，不打算成为砝码改变向丛雪心中的天平。


    但是其它生命呢？


    向丛雪的视线在布偶蘑菇身旁的小猪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掠过了其它光怪陆离的其它生命。


    它在失乡之鲲的旅行中，遇到了无数盎然生机，繁盛生灵和瑰丽奇观。


    这一场死伤惨重的战役，真的意义吗？


    “你明知道我会做什么选择。”布偶蘑菇抬起头，望着为师不尊的蓝发女人。


    游祝闻言不羁地笑了，但随后，她幽幽叹了口气，蹲下身揉了揉布偶蘑菇的脑袋：“但是阿雪，人这一生最难的，就是承担责任。”


    “我不怕。”布偶蘑菇道。


    向丛雪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她已经做好选择了。


    眼眸微抬，她的视线跨越时空，落在了失乡之鲲的布偶蘑菇上。


    她缓缓张开双臂，与它对话。


    “我在这里。以我为锚点，让失乡的鲲——”


    “彻底靠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