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塌”而眠

作品:《她独坐高台

    昨夜飞燕司又杀来一伙刺客,闹到了快天亮,才好不容易抓回来几个活口。


    飞燕司进刺客是常有的事,下边的人都知晓司主的神通广大,又见静风院一夜灯火通明,也就没去打搅。


    不过倒还是有些奇怪的点的,例如一向起得比鸡早的司主,日上三竿了才打开房门。


    沈鹊这人,性格古怪,喜怒无常,手下办事的人都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但这般让人看不清的人,也还是有些亘古不变的习惯的。


    沈鹊是个讲究人。


    平日姑娘们见她,都是一副高岭之花的美艳姿态,唇上要用最好最细腻的口脂,发冠或是钗子都必须足够透亮,衣角都见不得一丝线头。


    可今日呢。


    眼下乌青,衣衫穿戴的潦草,风风火火的踹开了静风院的门,不知去向。


    司主如此反常,谁会不好奇?


    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白燕,趁沈鹊出门的间隙,瞧见了屋里那位面色红润、嘴角浅笑着的……君慈殿下。


    “司主,咱们这是去哪?”


    玉临今日有公差,伴沈鹊出行的是千月。


    到底也是跟了沈鹊好几年的左膀右臂了,千月一眼就瞧出了司主今日的虚弱。


    沈鹊靠在马车的软塌上闭目沉思,胸口轻微的起伏着,看得出来她在平复着呼吸。


    “不知道,让车夫先绕天京跑两圈。”沈鹊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一手拄着额头,疲倦道。


    呆哪都行,沈鹊只是单纯的不想呆在飞燕司。


    “司主,您昨夜没休息好?”


    “司主?”


    千月连唤好几声,沈鹊也没做反应,直直的望着雕窗出神。


    沈鹊本是打算静一会儿去趟兵部看看李轩留下的烂摊子,但还等登马车跑出半里地,就被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鹊抬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拦车的是司内负责传讯的女使,一袭墨衣,面容被面具遮挡。


    “司主,大理寺来人。”


    沈鹊并不意外,她甩了甩麻木的手腕,将雕窗的帘子掀开一角,懒声问:


    “这次来的又是哪位贵人啊。”


    “少卿白宁。”


    沈鹊不由蹙眉,缓缓收回手轻叹着:


    难缠的家伙啊。


    —


    沈鹊望着大堂内对坐着的两位男子,有一瞬的沉默。


    还未等沈鹊开口,一抹骚包的紫色身影就闪到她的面前。


    来人松散着长发,手里捏着把折扇,举止投足都是风流韵味。


    他那双桃花眼生的动情,像是一汪清澈又深不见底的湖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藏着万般凶险。


    “沈司主呀,这些时日没见,你都不想着去大理寺探望探望本公子?”


    沈鹊侧身躲过白宁的靠近,看向了一旁轮椅上坐的端正的君慈。


    他在这儿做什么?


    不用沈鹊发问,便有人抢先把话说了出来。


    “我与白公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女子的目光冰冷又阴森,但青年全然不怕,眉眼半弯,回以温和的笑容。


    君慈话音轻柔的像是一朵白云慢悠悠的飘过蔚蓝的天空,若是落了寻常姑娘,怕是要惹的那姑娘春心荡漾了。


    “阿鹊,你看看你,殿下这么好的人儿都让你带回飞燕司了,还整日聋拉着脸。”白宁笑的肉麻,揶揄道。


    沈鹊无心跟白宁废话。


    “白少卿有何贵干?”说着,沈鹊径直走到主位,坐了下来。


    白宁被泼了冷水,眼底划过一丝森冷,但依旧笑的如沐春风。


    “自是来恭贺沈司主大婚。”


    “前两日大理寺忙的要命,都没空亲自来祝贺一番。”


    “这不今日得了闲,马不停蹄的就赶过来了。”


    沈鹊被白宁的话惹笑了,她半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附和道:


    “是吗,大理寺什么事呀,让白少卿这么忙叨?”


    白宁笑意渐渐收敛,那双桃花眸也攀上了冷意。


    “当然是李朗呀,司主可别说不知道。”


    沈鹊收回笑容,二人针尖对上麦芒,气氛冷到极点。


    女子并不急着开口,她敲了敲桌案,千月了然,来到君慈身边,朝他俯了俯身子,也不容人反对,将他推出了大堂。


    临走时,君慈还恋恋不舍的瞧了眼沈鹊:“夫人,晚些见。”


    沈鹊全当看不见。


    寂静片刻,沈鹊轻飘飘的叹了一声,垂着眸子,一番惬意的模样。


    “来要人的话,白少卿请回吧。”


    白宁将折扇合上,连连摆手,“不妥不妥,司主这话不妥。”


    “审案查案断案乃是我大理寺职责,李轩此等重案,那孩子可是个人证,司主这般藏匿,将我令国安危置于何地?”


    沈鹊眸光闪烁,她冷冷抬眼。


    “飞燕司一心为国,日月可鉴,白少卿说这话,我可是不爱听了。”


    “这人要是交给你,怕是活不过今晚。”


    沈鹊话说的轻快,望着白宁的眼眸却满是狠厉。


    “司主言重了,我也是秉公办事。”白宁驳道。


    剑拔弩张之时,白宁先一步松了下来,他脸上浮起了笑容,好像方才从未发生过争吵。


    “外头我带了些补品,一会儿叫人搬进来,司主这日日操劳,可要照顾好身子。”白宁笑的发嗲,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虚伪。


    “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沈鹊冷嘲。


    白宁脸皮厚的很,就像听不到沈鹊的讥讽,甩了甩袖袍,迈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步子出了大门,还不忘留一句:


    “忙吧,忙点儿好,沈司主过段日子会更忙的。”


    沈鹊喜欢安静,在大堂独自坐了会儿,等再出门时,刚整理好的思絮猛然被打乱。


    她面色不太友善,本就冷艳的脸上,有一抹厌烦。


    君慈的轮椅停在了飞燕司的道中间,他坐的端正,像是等了沈鹊许久。


    这天说变就变,沈鹊早上出去时还见得到太阳,现在就已经飘起雪花了。


    雪下的不大,落在君慈乌黑的发顶,衬的他像一尊落了灰尘的玉像。


    这么冷的天,青年穿的却并不厚实,只一件纯白色的长袍,披了件同色的外衣,也不见得里子是不是毛绒的。


    他像是要与这冰雪融为一体。


    “夫人,晚些可要来我房中坐坐?”青年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不悲不喜。


    沈鹊冷冷的瞥了君慈一眼,侧身从他身旁路过。


    “没空。”


    女子声色清冷,强硬的态度像是一块顽石,又像是久燃不灭的火焰,旁人难以靠近。


    君慈笑笑,没做声。


    这条路很长,沈鹊一时半会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君慈就这样望着沈鹊的背影许久。


    待到瞧不清人影,他忽然出声。


    “洛华,她是不是很好看。”青年低眸,垂顺的眼睫上落下一片雪花。


    洛华没敢回答,殿下的性子喜怒无常,稍一不注意,怕就惹了殿下。


    “我喜欢她那张脸。”君慈自言自语道。


    说这话时,青年脸上不见笑意。


    迎面刮来一阵冷风,君慈呢喃道:“我喜欢的,都要得到。”


    回去路上,洛华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殿下,您昨晚一夜未归,去哪儿了?”


    明知故问。


    但还真是问到了君慈,他望着鹤兰小院的门匾,有些出神。


    昨夜?


    —


    “君慈,你们北吾人都喜欢半夜爬床吗?”


    女子的手紧叩在青年喉咙处,空气渐渐被剥夺,他眼前不由开始发黑。


    君慈毫不挣扎,平静的望着沈鹊,他躺在地面上,刺骨的寒凉攀上他脊梁。


    下半身虽然没有什么知觉,但是君慈瞧到沈鹊压在他腹部的膝盖时,


    还是漏出了一道带着诡异的羞涩笑容。


    “夫人,原来你这么主动。”


    烛光映在沈鹊那漆黑的瞳仁上,黑不见底的深渊有了一抹光亮。


    “君慈,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收紧力气,咬牙道。


    女子指尖冰凉,因用力泛着白,手背上的血管也清晰可见,透着淡淡的青色。


    君慈的呼吸显然很困难,他磕磕绊绊道:“我们是夫妻,同榻而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青年白皙的脸上浮起绯红,也不知是被沈鹊掐的,还是方才说的话太过露骨,将自己羞到了。


    沈鹊忍无可忍,正准备给身下的人点颜色瞧瞧,忽觉眼前一晕,手上的力气不可控的松了下来。


    君慈乌黑的眼睫垂下,借着烛光,小巧的阴影落在他眼下。


    “夫人啊。”他轻叹着。


    沈鹊早知道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她暗骂着自己不该手下留情,尽管身子已软的快要支撑不住,却还是死死撑着地板。


    她想起身,就算栽也不能栽到君慈身上。


    “加了好几倍药效的软骨散,能在夫人体内撑这么久。”


    “夫人真厉害。”


    君慈笑的像是个被满足顽劣心思的孩童,他真心夸赞道。


    窗外一阵脚步声掠过,沈鹊心中警铃大作,她拔出桌案上摆着的装饰用的剑,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扎进地板,支撑住身体。


    “解药。”


    “不然咱们都得死。”


    沈鹊死咬着下唇,维持着那即将消散的清醒。


    北吾崇文灭武,不论男女,身上都是一股消不掉的书生气。


    说难听点,就是柔弱。


    当那滴自女子朱唇而落的血珠敲打在君慈眼角的时候,他不由一颤。


    君慈没见过如沈鹊一般的人,毕竟在北吾,皆是鼠辈,包括他自己……


    都是会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


    如今——身上的女子即便陷入如此逆境,依旧高高在上的俯视他。


    她面上的轮廓冷冽艳丽,但更多的是坚硬和不可一世,似乎生来就居在高位之上,旁人于她都是陪衬。


    沈鹊看着君慈,眼里的火光像是在说:


    看吧,你一个残废,只会这些卑鄙的伎俩。


    但这只是君慈自己推测的罢了,沈鹊想的很简单。


    只是阴沟翻船,技不如人罢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她只希望这残废别犯蠢,别让她们两个人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在这。


    一个残废,一个中了软骨散,这要是都杀不了,沈鹊还真会笑话外边的刺客。


    外边的脚步由远及近,沈鹊也不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君慈。


    沈鹊不是蠢人。


    显然,君慈也不是。


    脚步声戛然而止,一抹极淡的血腥味飘进沈鹊鼻腔。


    青年那张悲天悯人的纯良面容上满是运筹帷幄,落入沈鹊眼中,还略带了些小人得志。


    君慈抬手抿去方才落在眼角的血珠,下一瞬,沈鹊快要合上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睁开了几分。


    青年的指尖比女子还要娇嫩,只见他笑的惬意,将手指抵到唇边,舔舐干净上边的血色。


    沈鹊的人生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的语塞。


    准确来说,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疯子。


    事已至此,沈鹊算是明白了。


    君慈不是想杀她,若是真想杀,她方才就死了。


    这人只是单纯的有病。


    想到这。


    沈鹊松了握剑的手,向一旁栽去,倒下的位置与君慈还有一小段距离。


    就这样,两个丧失行走能力的人并排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君慈上半身能动,他伸手拽下床榻上的软被,铺在二人身上。


    青年用手撑着地,困难的向沈鹊那边挪了挪。


    这场面略微有些滑稽。


    可君慈不这么想,他眼睛眯眯着,笑的开心又满足,像是在邀功。


    “夫人,杀死他们的是线。”


    “线比剑刃更好隐藏,更柔韧。”


    “机关启动时,又能比刀剑更快更锋利。”君慈还好心的解释了一番。


    许久没得到回应,君慈转过头看向合上眼的沈鹊。


    “夫人,你不是很好奇吗,现在知道了你怎么不开心。”


    沈鹊还没晕,只是懒得搭理。


    “夫人,我们是不是也算同床共枕了?”


    沈鹊眼角抽搐,心头涌上不耐烦,冷冷开口:“滚。”


    “夫人,你是不是不信我用线杀的他们呀?”


    “滚。”


    “夫人,除了我娘我还没和女子独处一室过。”


    “哦。”


    “夫人……”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