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涟漪

作品:《她独坐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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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君慈吃饭,沈鹊突然觉得,有时候、有些事情还真是需要天赋。


    那么平淡的一味小炒青菜,君慈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一样,他双唇翕张翕合,干涩的唇瓣在一下下咀嚼中变得红润。


    优雅、优雅极了。


    君慈身上的那股劲儿,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学来的,他吃饭的动作不算急躁,但吃的倒是极快。


    还没到半柱香,沈鹊碗里的饭还没下去一半,对方已经搁置碗筷,好整以暇的候着了。


    看着对方拿起方帕浅浅擦拭唇角,沈鹊眯起眼,她心里想着:


    君慈这人怎么偏就这么……娇气呢?


    “夫人,大夫说我伤的很重。”青年不动声色的端起面前的茶杯,贴着杯壁上那抹浅粉色,抿下一口暖茶。


    伤的重?看他这风轻云淡的模样,如此惬意,哪里像伤的重了。


    沈鹊腹诽着。


    她嚼了嚼嘴里的小白菜,微微挑眉,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洛华这人粗心,凡事照顾不到,我想要夫人陪我一段时日。”君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


    他语气极自然,像是在说什么无关轻重的小事。


    沈鹊咽下嘴里的菜,眼中不自觉的沾了几分略带嘲讽的笑意,她抬筷夹了一只被炖的软烂的红烧鸡腿,放进了君慈的碗中。


    “嘴闭上,多吃点肉。”


    想的真美,她沈鹊什么人?除了皇帝谁都管不了的人,居然想要她照顾他?


    君慈低头瞧着碗里的鸡腿,有些愣神,忽然有些忘了自己原先要说什么,他这人厌食的厉害,其实早已经饱了的。


    他指尖动了动,又拿起筷子。


    如果是夫人夹的,好像也不算太饱,还能再吃点。


    “早猜到夫人会拒绝了……”君慈轻轻开口。


    “没关系,我这样的人,能遇见夫人就已是好福气了,为夫人受些伤也是我的荣幸。”


    沈鹊脸一黑,觉得嘴里菜都没了点滋味,她暗叹着君慈还真是会装可怜。


    女子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她无奈道:“就知道你得理不饶人。”


    “换一个条件。”


    沈鹊瞟见对方眼中唰的亮起光,忙又补充一句:“我能满足的。”


    君慈直勾勾的看了沈鹊好一会儿,他轻垂眼帘,“这院子就我一个人,整日食不知味的……夫人以后来我院子共进晚膳如何?”


    沈鹊没有直接给对方准确的回答,飞燕司事务繁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做什么事。


    “我……”她停顿片刻,“我尽量。”


    “要是有空闲,我就来看看你。”


    君慈眼眸睁大了些,轻弯着眉梢,笑的像是得了糖吃的孩子。“夫人对我真好,这么些年,除了洛华还没有人陪我吃过饭呢。”


    沈鹊撂筷的动作一顿,她撑着下巴认真的思索一会儿,然后满脸可惜的摇摇头。


    “那你真可怜。”


    君慈:?


    “之前在宫里,一日三餐都是阿父陪我吃的,后来有了飞燕司,就成了我陪手下的姑娘们吃。”沈鹊边说边点头,笑意跃上眼尾。


    “我陪她们,也算被陪吧?”


    青年缓缓垂眸,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清浅。


    他的童年是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往后也不会再有。


    沈鹊会发觉了君慈的黯然,好似懂了什么,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摸了摸下巴,见瓷盘里还剩了一只泛着油光的鸡腿,赶忙又夹进君慈碗中。


    “没事,哎呦——大不了以后我也陪你吃。”


    沈鹊从未哄过人,更是不会哄人的,她说不出什么能叫人开心的话,只能试图用食物填补上君慈此刻的残缺。


    病人嘛……总归是要多担待担待的。


    本是逢场作戏的话,入了君慈耳,却变得真诚起来。


    他肉眼可见的顿了下呼吸,然后缓缓抬眸,眼眶泛起淡淡的红。


    “夫人……你对我真好。”君慈轻声呢喃着。


    沈鹊见君慈笑了起来,心想着这人真好哄,笑滋滋的喝了口茶。


    但她没注意瞧,若是仔细瞧了,便会惊觉对方眼中那抹像是要撕碎一切的暗色利芒,究竟是有恐怖。


    君慈敛眸,藏住眼底的异色,他柔和着嗓音,故作惊讶的问:“夫人好像不喜欢吃肉?这一桌子菜,光瞧着你吃青蔬了。”


    沈鹊一愣,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看桌上的菜,确实,只有青蔬是见了空的。


    貌似她偏食偏的有些明显了。


    沈鹊的目光只在那荤菜上停了一小会儿,便感觉胃里一阵翻云覆雨,她脑海中浮现起一帧又一帧叫人恶心的画面。


    天大寒,人相食。


    这是沈鹊对于幼时能想起的为数不多的记忆。


    她记着……她是有一个弟弟的。


    幼弟贪玩,有一日没看管住,独自跑出去玩,被野狗分食,连个全尸都没寻回来。


    唯独寻到了一块家中象征身份的玉玦,玉珏旁,是一枚生的红嫩的杏果。


    沈鹊爱吃杏果,这是她那幼弟特意为她寻的。


    女子眉心越拧越深,她回想着——


    多少年了?她那弟弟叫什么来着?


    嗯……算了,不记得了。


    “嗯,不喜欢。”沈鹊强压下身心上的不适,抿了抿茶水,淡声道。


    青年察觉出对方面上细微的神情,他全当没看见,笑意浅浅。


    “那以后叫我院中的小厨房不要做荤菜。”


    君慈开心的说着。


    沈鹊觉着不妥,一边理着乱了的发丝,一边轻声回他:“做甚?”


    青年单手向前推了推轮椅,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拿起一块温热的桂花糕,抵到沈鹊唇边。


    “夫人不喜欢吃,那我也不喜欢吃。”


    “不是说好了的吗?妇唱夫随。”


    沈鹊有些头痛,一时没反应过来躲闪。


    青年的指尖捏着的桂花糕正抵在她唇边,糕点温热,桂花的香气扑鼻,烘的沈鹊鼻尖一片甜腻。


    沈鹊微微蹙眉,想要开口回绝,刚启唇,就瞧见君慈那双水雾弥漫的笑眸。


    那双眸子,满含期待。


    也不知是被哪股邪风吹了,她话语一顿,咽下想说的话,轻咬下一点桂花糕。


    女子温热的唇瓣不经意间蹭到了青年冰冷的指尖,两个极端的温度在此刻碰撞,蜻蜓点水一般,虽转瞬即逝,但湖面早已泛起阵阵涟漪。


    正如两个殊途的人啊,在迷雾中偏就碰上了面。


    夜深,娇羞的明月被乌云缓缓藏匿,天空落下点点绒雪。


    晚风顶开了屋内的雕窗,顺着窗檐的那么点缝隙,隐约瞧见外边亮起火光,一盏红灯笼正被几个小白燕艰难的挂上房顶。


    临走时,青年叫住沈鹊。


    “夫人,下雪了。”


    “拿把伞吧。”


    沈鹊没拒绝,她不想脏了今早刚晒干的环燕服,淡淡应声。


    “嗯。”


    君慈望着红衣女郎离去的背影,目光始终落在她那环燕的裙摆上。


    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只是上一次,她头顶没有油纸伞,雪落了一肩。


    女子的背影总是那么桀骜,她身侧空无一人,偏又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为什么,她总是站在那么孤寒的位置上?


    寻不到沈鹊的身影了,君慈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望着那株开的艳丽的山茶树,笑容近乎破碎,自言自语着:“阿鹊啊,我的好夫人……”


    洛华烧好了药,正往主屋这边走着,隔老远就看见房门大开着,自家殿下倚靠在轮椅上发呆。


    半晌,殿下拿起一枚被咬了半口的桂花糕。


    殿下素来不喜欢吃甜食,不是告诉过小厨房吗,这帮下人怎么办事的?


    到时候被怪罪的又是自己。


    洛华叹了口气,颓丧着脚步往里走,刚走到门口,就见——


    殿下把那桂花糕送进口中,正笑的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