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墨水乌云压在所有人头顶。


    所有乌云笼罩的地方，墨水人们变得越来越狂躁，其中甚至出现了战斗力比普通墨人高出数倍的个体，挥一挥手里的墨水绳子就能扫荡一整片墨人，简直像是异能者一样。


    保护圈不断受到冲击，好在费掣老师有个万能口袋，能不断掏出魔晶石来（纯度很低）。黎所长说了三十分钟，那三十分钟内绝不会有问题。


    只是犯人汪图这边，看上去不会再有进展。要如何将巨大化还不断恶化的墨水怪物尽快消灭，似乎唯有一个选项。


    把人就这么处理掉，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苏有月心想。


    汪图确实对他们还不错，有问必答，还把桓镜当做自己的后辈，刚才也想控制墨水人不伤害学生们。


    如果不看那些钥匙扣，忘掉他在长竹市里造成的混乱，汪图似乎是个还不错的人，一个醉心研究的学者，本性是好的只是走错了路，在追求力量证明自己的路上走得太远，越过了边界。


    苏有月不喜欢这样。


    如果汪图是个纯粹的恶人倒还好，他越是对桓镜友善，越是对同学们耐心，在他眼里越是虚伪。


    苏有月自己是完全感觉不到，也无法控制异能的。无论幸运还是厄运，他都只能被动接受。他也想过正常的生活，不想到处给人添麻烦，可他做不到。


    而汪图明明有意识有能力，明明能更好控制异能不影响别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目标选择无视，肆意进行着实验，破坏所有人的日常。


    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个人一点都不珍惜。


    所以苏有月觉得，黎所长在事态紧急下，将犯人汪图就地正法完全没问题，甚至越快越好。


    但只是，他答应了林衡一件事。


    “费老师，我能问他些问题吗？”苏有月举手提问。


    费掣眉头微动，向他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要是我不让，会有天降陨石砸我脑壳吗？”


    “？”苏有月缓缓眨了下眼睛，“陨石？”


    黎爱可听着也有些疑惑：“什么陨石？”


    “哈哈，老费别开玩笑了。”手机里的郭校长说道，“小苏同学过来吧，你想问你汪学长什么问题？”


    苏有月又稍微走近了些，看清了汪图现在的表情。


    他依旧望着正在上演地狱绘卷的墨人们，嘴角喜悦地翘着，眼神却有些空洞。此刻他被郝南废了两条腿一只手，可能马上就会丢了命，却在和郭校长的最后对谈中，不断重申自己的异能很厉害自己的作品很厉害，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觉察。


    他最开始还有点反抗专管所的意思，现在好像又失去了动力和理由。


    看着汪图现在的模样，苏有月一点都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但既然是林衡的要求……


    “我是想问问学长，为什么要选择长竹市做实验的。如果想要收集恐惧，明明去那些遭受过魔兽灾害的城市更快。”苏有月道，


    “不过现在，我觉得问了也没什么意思。学长你一定是因为讨厌长竹市，讨厌学园，讨厌这里的一切，才会回到这里散播钥匙扣，放任随机生成的墨水怪物肆意作乱吧。


    “也是，反正都要祸害一个地方的，不如祸害自己最讨厌的地方，很合理的决策呢！”


    地上侧脸躺着的男人怔了怔，转过脸来：“什么？”


    费掣的面色更加古怪，他和手机屏幕里的郭栋对视了一眼。旁边学生们也都面面相觑。


    没有人上去打断苏有月，因为他看上去还没说完。


    “我能理解。”


    苏有月注意着汪图的反应，随意点了点头，好像他真的很理解一样。


    “学长刚才的话里相当推崇黑岩和边界呢，长竹虽然比不上它们，再怎么说也是排第三的。学长是通情达理的人，肯定不会为课程安排或硬件条件生气……是不是当年学园里的老师让学长心生厌恶了？他们是不是言语上贬低你，仗着师长身份强求你帮他们做事，把你当成牛马奴仆使唤了？”


    “没有，从来没有！”汪图拧起眉头反驳，“你空口无凭，凭什么污人清白！”


    “没有吗？抱歉，我刚入学一个月，也不是很了解……唔，不是老师，那是同学咯？”


    苏有月自顾自地说着，假装恍然大悟：“是当年的同学们对学长不好，学长才讨厌这个地方吧？”


    “不是！怎么……”


    汪图有些跟不上话，很快被苏有月打断。


    “不是吗？哦我想起来了，刚才那条毕业考核的新闻里，汪学长和同学们相处得还不错的样子……”


    苏有月偏头想了想，很快得出‘结论’：“看待事物不能只看表面。毕业考核是学长最成功的时候，吸引些虚情假意的人来拍马屁也很正常。


    “新闻里和学长一起站在主席台上的同学们，是看学长变厉害了才想到来搭关系的吧。他们前三年里一定都对学长很不好，搞校园霸凌欺负学长，学长一反抗他们就挂论坛反泼脏水，是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汪图叫道。


    “不是吗？”苏有月歪了歪头，“不是明面上的霸凌欺负人，那就是平时爱搭不理，冷暴力学长咯？”


    “你在鬼扯什么！”汪图扯着嗓子大吼，声音带着怒火，“他们都对我很好，你怎么能这样猜度别人！”


    苏有月顿了顿，深邃的紫眸无辜地看着地上的人：“真的吗？我不信。”


    “不信就不信，我为什么要对你解释！”汪图吼道。


    他的视线无法对焦，完话后遥遥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是在追忆。


    苏有月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又道：“奇怪了，既不是老师，又不是同学，那会是什么人……


    “对了，黑岩和边界都与世隔绝，白银尖塔更是直接建在传送门里，只有长竹学园建在普通人的城市，学生们都不可避免地要和校外普通人打交道……是不是九年前长竹市的市民，那些普通人们，愚蠢地冒犯了学长？”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哎，没办法，普通人嘛。”苏有月叹了口气，“我赞同学长的观点哦，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的。普通人处在最弱者地位，每年都要交不少钱来供养异能者，又没有异能者的强大。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太别扭了，嫉妒，仇视，冷漠，什么都能有，很容易让刚入学一腔热诚的新生们感到失望呢。”


    可能是这番发言太诡异了，汪图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苏有月也不想管他。


    他回忆着这一个月来称得上是正常的生活，回忆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试着从破坏这一切的‘犯人’的视角扭曲：


    “商业街上卖煎饼米粉的几个摊贩都有点脏脏的，虽然卖的东西很好吃，但他们看到灰校服时挤出的笑容，让学长觉得碍眼了吧？


    “离校门口最近的那个夫妻小超市，老板娘胖点黄点就罢了，还特别嘴碎，学长以前肯定没少被她骚扰过。


    “送到西区小铁门的外卖，外卖小哥明明知道收货人是异能者学生，竟然还不能小心护送。学长一定也收到过洒了漏了的外卖吧。


    “还有啊，公交车上的大妈，街上追逐打闹的小孩，拄着拐杖占路的小老头，他们就算认得出异能者，也不懂得给予应当的‘尊重’。


    “学长这次回长竹，就是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吧！”


    保护圈的金光越来越淡。


    汪图低声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形象？”


    “不是这样的吗？”苏有月也压低了声音，“那学长为什么要回长竹市来？”


    “我从来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对，我只是不知道，我没想到会……”


    “但事实就是如此，学长很成功地在长竹市各处引发了混乱呢。农贸市场的墨水猫咪还记得吗？它们在周围引发了多起小型交通事故；再往前数，商店街外三街的张秀娟老奶奶靠收废品捡瓶子过活，被墨水蜘蛛吓得摔断了腿；再往前，城西竹片街的夫妻面馆因为长出了墨水多毛怪，不得已关门歇业，一家五口都不得已跑到工业园区这边搬砖……”


    苏有月回忆着那天夜里他看过的档案，挑拣出能引起汪图反应的一件件说着。


    但说了四五件后，他又觉得没了意思，不耐烦道：“所以你为什么选择长竹市？不是因为讨厌这里的人，想要报复吗？”


    汪图沉默。


    费掣清了清嗓子：“咳咳，我们该撤离了。大家抓紧时间做好准备，一会儿跟紧我。”


    苏有月耸了耸肩，从汪图旁边走开。他已经帮人问了，汪图不肯说是他的事。


    黎所长限制三十分钟休息，是为了和费掣老师探讨尽快解决问题的可能性。这三十分钟里，无论专管所还是学园老师，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有成功。既然无法尽快解决，他们就需要突破墨水人的包围离开厂房封|锁圈，再从长计议。


    当然，如果突围路上难度加剧，或者墨水怪物的情况恶化到极限，黎所长会果断对汪图下手。现在，他们把人拖在摩托车后面，暂时让汪图多活两分钟。


    有费掣和郭校长一堆奇奇怪怪道具的赞助，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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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路简单许多。也就最后到达金色圆弧的边界时有些麻烦，需要一个人一个人拉着黎爱可的手离开。


    学生们自然是最先被送出去的。当他们来到封锁圈的另一边时，看到了一红一蓝两个温和的身影。


    “解教官！虞老师！”风笑笑欣喜地喊道。


    “解教官！虞老师！”陈素鸢脚步一下子快了不少。


    “解教官！”


    “虞老师！”


    “老师！”


    ……


    汪图听着这一声声呼唤，艰难地偏过头，看到了金色弧的另一边，学生们奔向两位师长的身影。


    他看了许久。


    “喂，有墨汁吗？刚才你从我身上搜走的墨汁呢？”汪图颤抖着吸了口气，问向旁边帮忙推摩托车的郝南。


    “哈？”郝南瞪眼，“你要来做什么？”


    “突然想画幅画。”汪图重新偏过眼，“你们不是想处理掉我的地狱绘卷吗？如果我能将它变成别的画作，说不定可以解决……但我需要一些墨水做引。”


    郝南看向自己的上级。


    黎爱可板着脸送走了最后几个下属，再对汪图道：“我把你留在这里，背靠着我的‘牢笼’。如果你敢动什么花招，我会直接从你背后下刀。”


    ……


    苏有月正在被虞木按着脑袋做身体检查，忽然听到了旁边同学们的惊呼，转过头去。


    原本，封闭压抑的乌云塞满了废弃厂房的天空，被封|锁圈紧紧箍在里头，边缘都成了圆形。现在，那些乌云渐渐淡去，出现了一栋拔尖建筑的雏形。


    和地狱绘卷初期的黑色方块不同，那栋建筑物屹立在废弃厂房正中，正面呈现出玻璃的质感。


    每一秒过去，建筑物的各种细节都变得更加凝实，清晰。


    正面的玻璃原来是竖条状垂下的玻璃幕墙，像古代下垂的旌旗一样‘挂’在高层建筑物上。在‘玻璃幕墙’的中上方，黑色的墨水又渐渐显出一枚巨大的菱形徽章。


    那是‘长竹异能学园‘的标志，苏有月的校服上有着同样的徽记。这栋建筑物，是长竹学园的标志性行政楼。


    随着行政楼的出现，礼堂，大操场，人工湖，行道树，湖边的小花园……所有的学校布设都以1：1复刻，真实的透视效果呈现出来。与此同时，乌云越来越淡，地上的疯狂攻击的墨人们停下了动作，变成了勾肩搭背跑跑跳跳，无忧无虑的模样。


    “这是，学园？还有学生？”风笑笑仰头看着厂房内的景象，“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画得好厉害。”舟娅惊叹，“那些树，花草，湖面，还有天上的云朵，不是写实的画法，但看着好和谐。”


    钢蹦挠头：“怎么回事，这个是汪图干的吧？”


    云啸抱着剑沉默，陈素鸢再次举起摄像机。


    苏有月往厂房里头看了看，黎爱可和费掣老师不知道在说什么，表情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看上去，墨水怪物的事情结束了？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伙伴们，发现桓镜一直没有出声。她深深凝视着新出现的画作，镜片后，紫色的眼瞳内有水光闪烁。


    如果放在平时，苏有月会立刻撇开视线假装自己没看到。但他又想起林衡发过的消息。


    “那个，发生什么了吗？”苏有月试着问。


    “学长搞错了。”桓镜低下头喃喃，“创作是没有尽头的，他还有很多值得表达的东西。他一定是在塔里封闭太久了，才会失去了表达的灵感，才会去寻找使用他人的感情来弥补。”


    苏有月：“……”


    他对汪图的绘画艺术心路历程不是很感兴趣，也不是很想共情。


    但都已经开口了，也只好继续说下去：“这幅学园的画看上去挺厉害的，比刚才那副充满恐惧的画还要厉害。”


    桓镜拿衣袖擦了擦眼角，轻快地应了一声：“嗯！”


    再抬起头时，她凝视着教学楼，面色微红，看上去相当高兴：“地狱绘卷是学长收集来的他人的情感，现在这幅是学长自己的情感。后者更加纯粹，更真挚，比单纯的恐惧更加美好。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学园的画才能抵消刚才的地狱绘卷！”


    苏有月疑惑地抬头：“……”


    他看出来了一些东西，但他不是很想承认……他真的不想承认，他宁愿相信汪图是真的坏真的讨厌长竹，而不是单纯的傻……否则他刚才输出了一顿算什么？


    “这幅学园的画，里面有什么情感？”


    “留恋，怀念，和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