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何去何从

作品:《宫墙之内有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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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鹤肚里的孩子已经有快七个月大了。


    她的身子渐沉,行动也多有不便,手脚上的镣铐更是给她增加了许多负累。


    能打开铁锁的钥匙,一直在北镇抚司保管。在秋鹤被押离浣衣局这间小院子时,来了许多带刀的锦衣卫,将整座院落封锁严密。


    秋鹤低头坐在床边,等待着两个陌生的男人进入这间禁锢了她几个月的房子,将她脚铐上与墙固定的铁链开启。


    办事的两个缇骑向夏绫行过礼道:“这位公公,可以走了。”


    夏绫问:“手和脚上的镣铐现在不去掉吗?”


    缇骑答:“暂时还不行,等到了地方才能开锁。”


    “那好吧。”


    夏绫从他二人手中接过黑布,将秋鹤的眼睛蒙上。黑暗从四面覆盖过来,秋鹤忍不住双手紧紧攥住了身前的铁链,以求得一丝安定。


    夏绫扶起秋鹤,引着她慢慢向外走去。


    在将要走到门口时,小汤却忽然在身后喊了一声:“秋鹤!”


    秋鹤下意识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回过头:“汤?”


    汤圆向秋鹤用力挥了挥手说:“秋鹤,照顾好自己!”


    夏绫在秋鹤耳边轻轻将小汤的话说给她听。


    秋鹤看不见,但唇角依旧向上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汤,再见了。”


    当秋鹤眼睛上的黑布被取下时,目之所及已是一间全然不一样的屋子。她眯着眼适应了片刻眼前的光亮,见身边的人只剩了夏绫。


    夏绫已从北镇抚司手中拿到了能打开镣铐的钥匙。她蹲下身,将钥匙插进了秋鹤脚镣的锁眼中。


    秋鹤的双腿已开始有些浮肿,这几个月镣铐几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生铁磋磨着她脚腕上的皮肉,破了好,好了破,以至于她的脚踝上留下了一圈再也难以消失的疤痕。


    在铁链被取下时,秋鹤痛的忍不住呻吟出了声。这东西戴在她身上太久了,戴上的时候难受,摘下来的时候,同样也要挣扎一番。


    秋鹤扶着腰站起身来,尝试着走了两步,这种无所负累的轻快,甚至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姐姐。”秋鹤叫夏绫道,“我可不可以穿自己的那件衣服。”


    她指的是她自己做的那件倭国女孩的衣服。


    夏绫将衣服取来,帮秋鹤换上。这衣服的形制与大燕女子所穿的很不一样,广衣袖,窄裙边,腰间还有一条宽阔的腰带,可穿在秋鹤身上依旧是很好看的。


    夏绫带秋鹤在房间里熟悉了一圈,告诉她:“秋鹤,你要装作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秋鹤淡淡笑了下:“姐姐,我不用装作。一个人生活,原本就是我的人生。”


    夏绫将她带到衣柜边,拉开柜门,却见到门后系着一条绳子,绳子穿墙而过,通到隔壁的另一个房间中。


    “秋鹤,我就住在隔壁。你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拉开这个柜门我就会知道。”


    夏绫这样说,既是担心她身怀六甲,真的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也是在提醒她,隔墙有耳,不要妄图耍小聪明逃跑。


    秋鹤点点头:“我知道了。另外姐姐,我一个人的时候,晚上会怕黑,你能不能多拿几盏油灯给我。”


    夏绫嗯了一声,默许了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在将要推门离开时,她又禁不住顿住了脚步。夏绫背着身子,不去看身后之人的神情:“秋鹤,等这次抓到了井上,我会再去帮你争取送你回去的事。希望总归还是有的,请你给我信任,也拜托你再坚持一下。”


    言罢,她没有等那女孩的回答,径自出了门。


    虽说只有一墙之隔,但夏绫住的房间离秋鹤的并不近,这是背靠背的两间屋子,一间门朝南开,一间门朝北开,夏绫需要绕过一整个长罩房,才能看到她的屋门。


    而这间屋子里头更是奇形怪状。这原本是一整间大屋,但据说屋子的原主闹分家,便从屋里头又砌了一堵墙起来,将屋子分隔成了两间。夏绫住了一半,而另一半自然是留给钟义寒的了。


    因井上三郎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这里,夏绫和钟义寒要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此处蹲守。虽说房子的原主是分了家,但或许是为了再找补一下兄弟感情,其在墙上还留了道门。但门锁在夏绫这一侧,也就是说,这门开不开,她乐不乐意搭理钟义寒,全在她。


    现下是白天,夏绫心中坦荡,自是将门打开,二人各办各的公,就同在内书堂小书房时一样。等一到了晚上,夏绫当然会在自己一侧将房门插好。


    天黑之后,夏绫不想再费眼睛,便早早躺到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她原本想早些睡的,可从墙上的那道门上透过来的光亮,却让她怎么都睡不着。


    到了三更天,钟义寒那边的灯竟然还亮着。


    夏绫翻腾得厌烦,床走到门边,敲了敲门道:“钟大人,还未歇下吗?”


    “哦,尚未。”门那边传来些窸窣的响动,钟义寒走到门边来答到,“小乔公公,是微臣打扰到您了吗?”


    他的侧影映在门棂纸上,头上没有戴冠,修长柔和仿若一个读书的少年。


    “还好,我倒是也不困了。钟大人一向睡这么晚吗?”


    “也不是。”对方答到,“只是心中挂念着鱼何时上钩,总不敢合眼。”


    夏绫莞尔:“不是还有庄衡大人么。只怕现在连咱们脑袋顶上都是北镇抚司的人,一旦有什么异动,肯定第一时间会给咱们消息的。”


    钟义寒道:“是下官不经事了。”


    隔着门板,夏绫看不见对面那人的神色,但她猜,他应该也是在浅笑。


    “钟大人,你在看什么书吗?”


    “倒也不算是什么书,是南直隶一些州县的方志。”


    “方志?”夏绫有些好奇,“这有什么可看的?”


    钟义寒声色并无起伏:“臣年幼时曾失散一位至亲,想看看地方州县是否有载一些人口买卖的记录,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噢……”夏绫倒是听宁澈讲过,钟义寒同云湘结识,也是由于云湘曾帮他打探过一些故人的消息,并非是真的喜爱眠花宿柳。


    想起云湘,夏绫问到:“那您最近还时常去吟春楼吗?”


    “有日子没去了。衙门里事情多,总脱不开身。”钟义寒顿了顿,问到,“小乔公公,臣倒听说,您给云湘送过两回东西?”


    夏绫心虚,她想同云湘维持联系,自然是因为觊觎她手中的那枚玉佩,希望那玉佩到了期限之后,她能便宜些卖给自己。


    “唔……其实就是些小孩穿的衣服,还有一些旧的书本。给钱云湘是不会要的,但她用钱的地方又确实多,我也就补贴些无足轻重的地方。我听她说,她想攒钱给自己赎身,将来带着孩子回南边去,找个学堂让书澜读书。”


    钟义寒叹了口气:“这条路也不容易。盼着书澜能理解他娘亲的苦心,不要妄自菲薄吧。”


    夏绫道:“钟大人倒是很能体谅女子的不易。”


    钟义寒苦笑:“不过是见得多了,看到其内里,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事罢了。在下也就还能提得起笔杆子,不时为她们写一写心中的苦闷,望能看懂的人在这世上多一二分怜悯罢了。”


    夏绫却问:“那对这个倭国来的女孩呢?钟大人也同样心存怜悯么?”


    钟义寒淡淡道:“在下既非圣人,也不博爱。同族之人身上的疾苦尚关心不过来,更没有心力同非我族类之人共情。”


    这话听得夏绫一怔愣,他倒坦诚。


    “可书中不都教人做圣贤么?钟大人读了那许多书,怎么却说自己不做圣人了?”


    钟义寒一声轻笑:“书中所写的,都是写书之人想让看书的人变成圣贤。写书的人是想让人人都成圣贤,所以仁爱,所以德厚。可若是遇上非圣贤之人,又该以何道化之呢?这便不能从圣贤书里找答案,而要用不圣贤的法子了。”


    夏绫觉得他这番论断十分有趣:“钟大人读的书越多,却越不想做圣贤。我读的书不如钟大人多,可又时常心生恻隐,很难同自己说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钟义寒说:“书读得越多了,倒是就越会知道,但凡事情都不是只有对或错两面的。有的时候,屁-股往往比脑袋更重要,就像走路一样,总要有个方向,若哪里都想去,那岂不是成没头苍蝇了。”


    夏绫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可脑子里却豁然开朗。她终于想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拧巴了,因为屁-股跟宁澈在一块,可与秋鹤相处久了,脑子就不自觉的往她那一边偏了。


    她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秋鹤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次之后,不论她之后当何去何从,至少是没有理由再回浣衣局去了,后续的事情会全部由北镇抚司接管。


    “唉,钟大人,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觉得这件事我好像没做完似的,心里头总觉得空落落的。”


    钟义寒默了默,方道:“小乔公公,我以为您在宫廷中活得久了,早就习惯了。只要皇上说事情完了,那就是完了,您的想法重要么?”


    夏绫手心中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这话听着,似乎是对帝王家心存怨怼。


    “钟大人,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门扇后传来钟义寒的几声低笑:“臣不过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


    这人还真是不会讨人喜欢。不过夏绫又觉得,世上倒是需要像他这样的人,宁澈也需要。


    夏绫倚着门板道:“您说您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这样要万一把皇上惹毛了,贬了您的官,那您多亏。”


    钟义寒却说:“臣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如果连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了,那岂不是更亏。”


    夏绫眉眼间的笑意惆怅了下来。


    她轻声问:“从前读书的日子,钟大人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对面答到:“天下寒门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