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灵雁溪终章

作品:《出淤泥而全抹匀

    “阿亦,这件衣裳你可识得?”


    宋芙商语调平淡没了方才的怒不可遏,怔怔望着手中的血衣,眸内布满痛苦。


    “自是...识得。”宋言亦嗓音哽咽,不住发颤。


    当年父王惨遭凌迟之刑,血淋淋的尸骨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上。是阿母不顾阻拦取回了父王尸骨,遂将素白的衣衫浸染成血红。


    她本欲即刻了断,却顾及他与阿姊放下了举至胸口的匕首。而后,阿母将他与阿姊抱在怀中,即使自己痛苦难捱仍用温柔似水的嗓音一遍遍安抚他们。


    那日阿母怀抱的温暖他至今未忘,除此难以忘怀的,还有那充斥口鼻的血腥之味。


    “阿亦你是男子汉,以后要乖乖听阿姊的话,好好保护她。”


    阿母当年的嘱咐回荡在宋言亦脑中,他目中随即染上愧疚,矛盾与挣扎绞得他五脏剧痛。


    “阿亦,在祁国那个女子地位牛口之下的地方,阿姊受了多少屈辱你知不知晓?”


    宋芙商向来坚韧,而今满面晶莹,泪水不断下坠。思及过去恐惧与气愤使她指尖控制不住发颤,


    “阿姊乃王府贵女,千金之躯,却被下嫁给目不识丁的屠夫,那人粗鄙不堪不说,还对阿姊随意凌/辱打骂。”


    “甚至...甚至...”谈及后来,她嗓音嘶哑溢满无穷无尽的仇恨,


    “甚至将我送与其他男子随意玩乐,只为换取一丁点儿酒钱。”


    “什么?”宋言亦眶目猩红,充斥滔天怒意,“他竟敢如此对你!”


    他知晓阿姊独自在祁国的那五年过得极苦,却未曾想被人欺辱糟踏至此。


    及笄之年,他的阿姊便以诗作名满皇都,惊才绝艳,在王府更是受尽宠爱未受过丝毫委屈。


    他的阿姊,明明该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


    可是...


    父母之仇,长姐之辱不断侵入脑海,宋言亦澄澈的双目逐渐混沌,恨意吞噬了所有理智。


    “阿亦,如此仇恨我无法忘怀,每每午夜梦回都惊惧痛苦,枯坐至天明。”


    宋芙商眸中充斥着疯狂的恨意,嗓音却温柔无比,带着诱人心魄的蛊惑:


    “阿亦,乖乖听话,同桑姑娘断去来往。”


    她将阿母血衣递至宋言亦手中,一如当年亲手杀死屠夫后,以满手血污与他同样沾染鲜红的掌心交握,诉出断肠之言,


    “阿亦,报仇雪恨,才是你我二人余下一生唯一的企盼,断情绝爱,至死方休。”


    接过的那一刻宋言亦的心中似压入千斤石担,使他眸内最后一丝光亮泯灭。


    “报仇雪恨,至死方休。”他呢喃着此句,彻底跌入万丈深渊。


    眼前人终于被劝动,宋芙商目中的仇恨与痛苦退去,只余自得,“阿亦,走吧。”


    她先一步踏出厢房,可宋言亦并未跟上。


    “阿姊,其实...”宋言亦犹豫不决,目中弥漫着巨大的矛盾与痛楚。


    “其实什么?”宋芙商瞧出端倪,迅速逼近,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


    “其实...”


    垂眸望向手中的血衣,宋言亦终是背弃了对桑灵的承诺,“其实,灵儿昨日已寻到乌思舫主的密信。”


    “宋言亦,这密信对我极为重要,你千万要保守秘密不许同他人讲,你阿姊也不行。”


    “灵儿信我,我定守口如瓶。”


    几个时辰前,自客栈回来的路上,他明明还信誓旦旦再次对灵儿应诺。


    而今,永远失去了...


    思及此,他心中钝痛,指尖透过血衣深深扣入掌心的软肉,痛彻骨髓,万念俱灰。


    “她竟然找到了密信!”宋芙商喜出望外,激动到忘了问责宋言亦此前的隐瞒。


    “而今密信与玲珑佩都在她身上,你速速取来,我们即刻离开此地。”


    相比宋芙商的急切,宋言亦颇为犹豫,


    “可是…”


    见他目露不忍,宋芙商贴在耳侧阴恻恻威胁,


    “你若不去,我便去。为了替父母报仇,阿姊可不知心慈手软,到时伤了桑姑娘,你可莫要怪罪我。”


    “阿姊不许伤害灵儿!”宋言亦惶恐不安,连忙阻止。


    “那你便亲自去!”


    屋中陷入沉寂,许久无人应答,只余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吱呀一声,不远处厢房的木门被人推开,宋言亦瞧见了那道熟悉的窈窕身影,以及那人眸中温柔的笑意。


    “灵儿…”


    他无助地唤了一句,手中阿母的血衣随即被人抽离。


    “阿姊,”宋言亦倏地回神,硬生生忍下心中的不舍,紧拽血衣边角不肯撒手,“我去。”


    他去亲手夺走灵儿珍重惜视之物。


    今日风朗气清,难得未见漫天黄沙。阳溪谷的苍穹似是比华京高,云也比那儿淡,抬眼望去皆是浓密的靛蓝底色。


    方用过膳,桑灵便被一脸神秘的宋言亦拽走,而今行了半个时辰周遭依旧光秃秃的,真不知他口中的新奇之物到底为何。


    “宋言亦,你走慢点。”


    “好,我走慢点。”


    “宋言亦,你不许走了。”


    “好,我不走了。“


    眼前人身高腿长步履轻松,桑灵反正比不过,勉勉强强走了几步就赶紧寻一青石坐下再怎么也不肯动。


    宋言亦瞧见身后无人,慌忙停下步伐,眼巴巴凑了过来,


    “我同灵儿一起歇歇。”


    他眸眼晶亮,心思雀跃,不仅要与她一起歇息,还要同她坐在一处。原本只可容下一人的青石,而今勉为其难挤着两人。


    桑灵觉着挤贴心地往一侧移了移,想让宋言亦坐得舒服点,哪知方隔开一个间隙那人便不知羞臊的贴了过来。


    “宋言亦!”


    “灵儿~”


    桑灵本想斥责,瞧着眼前人眸中的喜悦顿时没了气,贴近便贴近吧~


    发顶是温暖的朝阳,耳侧是柔和的清风,而今乌思舫主密信也已寻到,桑灵心中惬意满目皆是明媚的笑意,倾斜身子好奇询问:


    “宋言亦,你阿姊怎如此沉得住气,李刀头一行人急匆匆赶去了凤城,她却未有动作。”


    突然凑近的姣好容颜令宋言亦猝不及防,随即面颊爆红,眨着眼慌忙避开。


    “灵儿~”羞怯的唤了她一声后,他又如梦初醒,心中倏地钝痛。


    “宋言亦,你怎么了?我方才之言你有没有认真在听?!”


    灵儿似是因他未及时回复生了气,宋言亦连忙解释,“有在听,阿姊她...”


    顿了一下鼓足勇气,他才诉出心中早已谋划千百遍的诓骗之言:“阿姊身子不爽利,想歇一歇明日再启程。”


    “李刀头一行人有勇无谋不足担忧。”


    觉着有理桑灵点点头,随即追问:“你呢?明日你打算同阿姊一起启程吗?”


    “我自是同灵儿一道,灵儿去哪我便去哪。”


    “宋言亦,那我们一道~”


    桑灵目中的笑意愈加明媚,和煦的笑颜刺得宋言亦双目酸涩。


    察觉到眶目的湿润,他慌忙起身,将头扭至她瞧不见之处。


    “灵儿,你坐这儿好生歇息,我将新奇之物带到你面前来。”


    说罢,未等她的回复,宋言亦快速抽身离去。


    再次闻到熟悉的气息,伴随而来的还有那人气喘吁吁也难掩的欣喜激动,“灵儿,你瞧。”


    桑灵抬眸便见一袭月白锦衣的少年如画的眉眼,他眸内除了闪耀无比的星辰便是独有她一人的身影。


    “这是什么果子?”


    如此荒凉贫瘠之地,宋言亦不知花了多大功夫才摘来一捧灰青色的果子。


    “很甜的,灵儿你尝尝。”


    桑灵用衣袖擦了擦送入口中,随即眉眼皱成一团,“涩口。”


    “应是口干但清甜。”瞧着她灵动的表情,他目中皆是宠溺,又递去一个,这次他细致体贴地擦得干干净净。


    “嗯。”桑灵仔细品了品,随即点点头,“是甜的,这叫何物?”


    “黄沙弥漫之地独有的果子,沙果儿。”


    觉着清甜可口她又要了一个,本打算自己擦但宋言亦太过霸道不允许,只给她他已经擦干净的。


    “宋言亦,我觉着你好像很会摘果子。”


    方穿入书中时她疲于奔命饿得饥肠辘辘,他摘的果子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首个入口的慰藉。


    而今,在这光秃秃的地方,他竟然也能寻到清甜的果子。


    “那我以后常常给灵儿摘。”


    只要被灵儿夸宋言亦就开心,只是简简单单的字句他都觉得心满意足。


    可桑灵接下来之言狠狠锥入了他心中,令他多年之后午夜梦回都无法忘怀,刻骨铭心。


    “可我不希望你会摘果子。”


    为何?他还未问出口,桑灵便给了答案,“我希望阿亦从小就受尽宠爱,有个和睦安乐的家。”


    “小言亦打小便与阿母、父王还有阿姊,四人喜乐安康地在一起,过着衣食充足,无病无灾的欢乐日子。”


    毕竟,只有饥饿无食四处漂泊之人,才会到处找果子充饥。


    宋言亦双目赤红,垂首不许人瞧去眼角的湿润,好不容易忍住哽咽又因她之后所言,崩溃决堤。


    “我知晓的,阿亦的母亲与阿姊才情卓绝,你说不定也会作画吟诗,是个肆意洒脱的墨客。阿亦的父王赤胆忠心武艺超群,你同他一般保家卫国做个英勇的大将军亦可。”


    她一直坚信,若宋言亦的阿母未离世,他定不会成为书中那般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他会有自己明媚绚烂的人生。


    宋言亦溢满深情的眸光投射而来,首次如此明目张胆地透露自己心底的情意,但桑灵抬眸去瞧了靛蓝的苍穹,错过那双眸里的情深意切。


    “我还希望,这世上众人皆不用靠摘果子才能充饥,可以有自己的屋田,与家人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宋言亦,我必须守住乌思舫主的玉佩和密信。”


    桑灵倏地回眸令宋言亦慌促不安,立即起身,听清她所说为何后将差点出口的情意,艰难苦涩地咽了回来。


    “宋言亦,你怎么了?”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桑灵也跟着站了起来,那人目光躲闪无论如何不敢瞧她。


    她觉得莫名其妙,坐得远远地不理人,宋言亦又眼巴巴凑过来,无措地唤她,“灵儿...”


    “灵儿,你方才唤我阿亦,可不可以一直这么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唤我。”


    桑灵抬眸,他耳根通红却勇敢无畏地直直望着她,这次她瞧清了那双眸里不同以往的炙热与直白,


    “灵儿,我...”


    他慌促不安,犹犹豫豫,焦灼担忧,害怕又渴望,“灵儿,其实我...“


    嗫嗫嚅嚅许久,本该诉出的心事还是只停留在喉中。


    “灵儿,我给你舞剑吧。”


    桑灵困惑不解的目光让宋言亦无措,连忙转移话题避开她极有可能的拷问。


    眼前人本就心思深重,今日躲躲闪闪更是可疑,但他不愿意说她从来不勉强,毕竟来日方长。


    桑灵寻一高处稳稳当当坐好,嗓音极为愉悦轻松:


    “好啊,你还未给我舞过剑。”


    剑已出鞘之人突然不乐意了,也不舞剑凑到她面前同她认真讲道理:


    “灵儿,我给你舞过剑。”


    “何时?”


    “在微安谷时便舞过,还辛辛苦苦给你摘了一大束晶霄花,你却给了他人。”


    这人真小气,还记着她借花献佛之事。


    桑灵不依,随即反驳:“那次不算,那次你明明是为了摘花不是舞剑。”


    “那在雾霭山,我亦给你舞过,一大早赶去崖边结果染了风寒。”


    “宋言亦做人要讲道理的,你那次明明是给唐婉舞剑。”


    “我中了蛊将她错看成他人,才不是给她舞剑。”自己的心意一直被曲解,宋言亦十分委屈,愤愤不平辩驳。


    桑灵随即记忆回笼,心虚垂眸,一点儿也不敢大声:


    “哦,对,是给你阿母舞得。”


    “灵儿!”


    哪成想,她的退让他更不开心了,腮帮子气鼓鼓,双目皆是委屈不满,叽叽咕咕抱怨,“哪有男子大清早跑去崖边给阿母舞剑的。”


    “那不是还有你...”


    桑灵不懂,她只觉着今日的宋言亦奇奇怪怪。


    “灵儿!”宋言亦更气了,无所避讳地直白道出心事,“男子只会给心爱的女子舞剑。”


    才不会不睡觉莫名其妙跑去崖边吹风。


    “哦~”


    桑灵谦虚好学,继那日送匕首定情后又学会一招男子求爱之法。但眼前人满目怨怼,她怕自己的敷衍令他生气,好心地又补一句:


    “那你与其他男子不同,你还会给阿母舞剑。”


    “灵儿!”


    完了,宋言亦好像更气了。


    他剑也不舞了,拿起一侧的水壶咕噜噜往腹中灌。桑灵瞧久了也觉着渴,打开另一壶饮了几口。


    “灵儿!”宋言亦惶恐不安的嗓音传来,她随即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物件都模糊不清起来。


    “宋言亦,我怎么了?”


    熟悉的面庞越来越模糊,他似是在急切地唤着什么,随后急切不安变为痛苦决绝,他赤红着双目冷漠地瞧着她。


    梨花的清香近在鼻间,她瞧着他唇角一张一合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说了什么。她好累好困,睫翼挣扎扑闪几次后终是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灵儿。”宋言亦紧紧抱着她,如珍宝般小心翼翼护在怀中。


    峻拔如松的背影一步一步踏入漫漫黄沙,向绿柳山庄行去,步伐绝望又坚毅。


    轻手轻脚将人放至床榻后,溢满深情的双眸痛苦地瞧着面前熟悉的容颜,他再度诉出方才在她耳边呢喃之语,


    “灵儿,我心悦于你。”


    “在雾霭山中蛊时,我将唐婉错认成的人是你,我迎着山风舞剑也是为你。”


    “灵儿,我只为心爱的女子舞剑。”


    可惜,这一切桑灵并未听到。


    待她再度清醒,只觉头痛欲裂。曦光自横竖相错的窗柩射入,白晃晃惹人双目眩晕。桑灵扶着床桅坐起,一时不知今夕为何夕。


    “桑姐姐,已经午时了。”窗外熟悉的女子之声传来,还伴随急促的敲门声,


    “桑姐姐,你没出什么事吧?”


    是楚凝。


    桑灵揉了揉太阳穴舒缓前额剧烈的痛感,待意识稍有清醒后轻声呼唤:“楚凝姑娘,进来吧。”


    “桑姐姐,今日你怎睡这么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桑灵摇摇头,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意识混沌手脚无力。


    “庄中人都走光了,只余你我与兄长三人,我们何时出发,再晚乌思舫主的密信会不会被李刀头他们抢走?”


    只余三人…


    听及此,桑灵倏地蹙眉,满目错愕,


    “宋言亦呢?”


    “昨日夜里便与他阿姊一起匆匆离去,此地荒凉夜里又冷,不知为何他们不白日赶路。”


    楚凝想不通也不想深究,摇摇头甩去杂思。


    “走了?”


    对于桑灵的疑问楚凝用力点头,十分确信。


    他不是说会同她一道?怎会连辞别皆无,便悄无声息连夜离去…


    疑惑只残留一瞬,桑灵眸中随即被不可置信完全浸染。逃避的眼神,可疑的举止,饮了几口便不省人事的清水。


    细嫩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一点点摸向藏着玉佩及密信的腰间。


    空无一物…


    宋言亦骗了她。


    他对她,从头至尾都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