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

作品:《渡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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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怡与一众宫俾内侍拥着骆苕回禅房。


    申怡屏退干净宫俾内侍后,骆苕坐向软榻,毫无顾忌地轰然笑了出来,从前大多的笑都夹杂悲戚酸涩,今日算是真正的发泄大笑。


    在申怡递来水接住时才慢慢将笑声隐退,抹去眼角的泪渍低头喝水。


    申怡绞好巾帕给骆苕擦汗,低语相问:“殿下心中可舒坦些了?”


    骆苕点头,摘下僧帽。


    她的头发长的很快,一层乌黑柔密的短秀发裹在头颅生机勃勃,正如凌文袤说的那样,吃下肚的东西全来养它了。


    骆苕搁下水盏接过巾帕擦头脸,浅浅地笑着:“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无形无状地撒泼,挺痛快的。”


    申怡也含着笑:“幸好慕容公子来的迟,要不贺兰淳便被他阻拦下了。”


    骆苕又笑得深了一些:“他早些来更好,连同他一起骂。”


    申怡被骆苕得意的语气逗得摇了摇头,说:“这贺兰淳也不知谁给她的胆,竟如此狂妄,使女还生怕找不到个刺头,正好她自己撞了上来,没费使女多少口舌,真是难为殿下了。”


    申怡还在介怀方才贺兰淳指摘的内容,但好似那些对长公主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骆苕望着杯盏收起笑意,轻轻喊了一声申怡的名字,申怡望过来,骆苕才说:“她说的都是京都勋贵们的真实心境,并无差错。我从前用长公主身份所堆砌的贤德美名,溃散也只不过在旦夕之间,今日亲自将它从身上往外抽离,不说有多痛快,轻松豁然倒是不少。”


    这一生贪恋的东西太过完满,除了贤德美名,还贪恋父蔼母慈,亲眷康顺,兴国安邦,与情郎白头偕老……到头来只得了个十之一二。


    如此贪恋完满,骆苕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是少时父皇母后给的太完满,乃至于觉得自己能将所有事情做得完满。


    简直痴心妄想。


    她要慢慢学会舍,先舍才有得,宁华长公主的名号所剩时日不多,被人褫夺倒不如拿来当做筹码,发挥残阳余热。


    待到筹码越来越没价值,最后一文不值,她便没了与人站着相谈的条件。


    站着相谈,她终究还是贪恋。


    申怡静默着过来执扇送风,视线将禅房富丽四壁一寸一寸划过,最后落在眼前的伶仃倩影上:“殿下……”不想探求太多,只为确认一件事,“您真的决定断去与凌氏的姻亲?”


    骆苕对此付诸一笑:“这大抵是我唯一能替自己做主的事,我不想为难自己。”


    答案如此肯定,申怡还是隐隐透出担心,她想了想缓声道:“只怕,凌五郎对您不会善罢甘休。”


    “不会的。”骆苕无暇思量,只说,“我与他不会缔结姻缘,螽斯衍庆。”


    她和他之间的关系,裙下臣,帐中禁脔,也就停止于此了。


    申怡暗吁一气,不再出声。


    长公主身份尊贵,傲气天成,若是放在从前,长公主终归是主,招的是驸马都尉,定也容不下驸马肆意乱来。


    往后的话,以凌五郎那性子,也不知后宅会是个什么情形。


    这二人若缔结姻缘,不是斗得你死我活,便是两看相厌,倒不如直接省去姻亲。


    等兴头上的情淡去,或许也便会好些,凌五郎不再执着于姻亲。


    再一个,长公主经历那么多变故,似乎也决定把私事看淡,才纵容凌五郎对她胡作非为。


    “申怡。”骆苕唤时申怡还在出神,她缥缈的应了一声,听见骆苕说,“去告诉济虔寺住持,我要见他。”


    申怡应了是,退去寻人。


    她这才想起济虔寺住持悟德这几日都避着长公主,一切照应都交代一众寺婢,人不知道躲在何处。


    **


    紧挨济虔寺旁侧的山峦高耸陡峭,半山腰凿了条横贯的挂壁函道,一侧连接济虔寺,一侧连接佛陀石窟。


    往日里这里很热闹,供养人来往不绝。


    住持悟德听闻长公主召见,便让人清了挂壁函道的场,由玄雀卫把手道口,引骆苕往函道深处走。


    悟德双臂交在身前,脸上褪去住持一贯的慈眉善目,显出本真倦怠:“长公主入寺不让寺里发告文,这几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意欲何为?方才悟德替长公主拿了主意,在寺门口贴上告文示于民众,若不然这济虔寺的大门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发生踩踏可真不好收场。”


    骆苕却道:“住持言重,你定不会让踩踏事件发生。”


    悟德看了一眼骆苕身侧的申怡没说话,骆苕会意,吩咐申怡:“你在此候着。”又指了指前方伸出峭壁的崖台对悟德说,“借一步说话。”


    二人登上崖台,大风从峭壁呼啦啦刮过,灌进函道,他们在风口谈话就无人听见。


    骆苕望着崖台辽阔的天地问悟德:“你可还会入仕?如有意愿宁华替你向凌晖递上你的策论。”


    这是骆苕十年来第四次对悟德说同样的话,只是这一次策论受主从孝玄帝骆炜诠变成了凌晖。


    悟德原名韩悟,一名心气颇高的寒门学子,十年前徘徊在骆苕的“集贤堂”外,他犹豫了几日都未踏进“集贤堂”。


    那年九岁的骆苕乘坐车驾,远远地停在街角观察韩悟好半晌,待车驾靠近“集贤堂”,韩悟拜礼后想赶紧退走。


    “公子留步。”孩童骆苕却喊住了他,语言直接明了,“你若想入仕,宁华替你向父皇递上你的策论。”


    一时,韩悟被骆苕清正的女童声怔住,片刻后他苦笑着再次谢礼退走。


    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沦落到让一位孩童察举入仕。


    孩童骆苕没说什么,驱车驾离开时只是遣人赠送韩悟些许银钱。


    韩悟接受银钱,望着远去的车驾茫然很久。


    他没入仕,却来了这济虔寺,十年光阴从普通僧人成为了济虔寺的住持,可见手段了得。


    从前韩悟最痛恶世家豪强操纵通官之道,让寒门学子无官路可进,如今却要与世家豪强狼狈为奸,帮助世家豪族掩藏侵吞田亩,逃避赋税,还要替世家豪族养育他们寄养在寺庙里的贵女金孙。


    再次听闻骆苕同样的问话,韩悟感慨:“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鄙人,鄙人惭愧至极。如今韩某只有一肚子的人情世故,哪里还有读书人的骨气,入仕还是算了罢。”又道,“倘若是长公主协管这天下,韩某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骆苕但笑不语。


    韩悟果真有一肚子的人情世故,恭维的话却可以手到擒来毫不违和。


    韩悟问:“长公主此次前来可是为大嵘想好了对策?”


    骆苕静了一瞬,眼望前方,说:“你这是在取笑宁华。”微扬下颌,“你看,自前年凌晖掌权起,大嵘开始碧波万顷,无天灾困扰……”深深叹息,“天命不在嵘。”


    “鄙人怎么会取笑长公主。”韩悟耸眉,“长公主切莫过分相信天命,天底下的事应当归为事在人为。”


    骆苕问:“你的意思是大嵘还有希望?”


    韩悟轻牵唇角叹息摇头,如实道:“大嵘主少国疑,人人自危,国家局势已定回天乏术。不过……长公主可以去争一争将来皇后的位置,以您的能力必会施展抱负,得获一番新天地。”


    骆苕静默不语,听了韩悟的建议像在低眉沉思。


    得获皇后的那片天地,毕竟皇后已经至高无上。


    但骆苕却对后位不置一词,那个位置她同她母后一起已经经历过,毫无可恋之处。


    片刻之后骆苕问:“我若有机会登得后位,你可愿意辅佐宁华?”


    韩悟极目远眺,圆眸微眯:“长公主为何妄自菲薄?您背靠慕容氏,自身又贤良淑德令万民敬服,再佐以手段,这后位非您莫属。可您今早在观音大殿外闹那么一场,败了民众好感又得罪凌晖,鄙人实难理解。至于辅佐长公主,鄙人一直身在其中,何时脱过身?世家豪强侵占细田的罪证账簿,早已堆积成塔,就等着您来取。”


    骆苕眉梢微跳,似笑非笑:“行军作战之人,战场上什么污言秽语没听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凌晖不会在意女儿家的口舌之争,谈不上得罪。我也只不过借着女儿家的口舌之争,去正一正我宁华宁折不屈的威名。委身凌五郎,今早在观音大殿外的那些人会信,可你会信吗?凌晖会信吗?对我略知一二的朝中旧臣更不会信。既然他们不会信,何不去坐实他们一贯的猜想,纵使大嵘大势已去,我骆苕仍不是那个趋炎附势的宁华长公主。如此,才合常理。”


    她顿了顿,问:“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