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吃完了，从店里出来，程祈允还在想着这事。


    程漾看着他脸上神色变化迅速，也没深想。


    她记得表白那天程祈允就看到了裴亦舟站在门外。


    后来她和裴亦舟谈了，也在家里说过几次，所以这么解释了一番后，程漾就纯粹地以为程祈允是因为知道自己住进了心心念念的学长家，惊喜不已才这样的。


    然而实际上程祈允压根不知道她是和裴亦舟在一起了，只在得知那谁只比自己大了两岁，却全款拿下大平层后，就开始了深深地自我怀疑。


    又路过几家早点摊，程漾拍了下他的肩膀。


    “还有什么想吃的？姐姐帮你买。”


    程祈允已经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了，他只想立马飞奔回学校奋斗。


    他摇了摇头：“没……”


    后半个字没说出来，忽地瞥到了不远处，他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怎么了？”


    程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女人站在马路对面，也朝他们这儿看了过来。


    女人一头短卷发，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内里搭着白衬衫，脚下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手上捏着的几张纸，看着像是刚从附近店里打印的简历。


    她身上衣物的质感算不上好，外套没什么型，领口松垮，但女人身形瘦高，长相又偏柔和甜美，因此即便这么穿，也盖不住漂亮干练的气质。


    程祈允看了她许久，直到红灯变绿，才慢慢低下了头。


    “姐，我们走吧。”


    声音平静了许多。


    程漾和他一起过马路，和女人擦肩而过时，她给程祈允讲着昨天从书上看来的笑话，逗他开心。


    两三米宽的斑马线，不到半分钟就可以走到对面，但就这么短的时间，却仿佛漫长得无边。


    直到转了个弯，彻底看不见人了，程祈允才没忍住再次落下泪来。


    不过这次他很快就擦干了眼泪，和程漾说：“姐你回去吧，我从这里打车回学校了。”


    程漾没走，定定地看着他。


    程祈允笑了笑，带着点鼻音说：“你不用担心，我就是还有点没办法接受，但是现在已经没那么难过了。她也有她的生活，我也有，以后就这样吧。”


    他伸手拦了一辆空车，道了别说再见。


    走之前不忘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来，和程漾说：“姐，晚上我会回家吃饭的！你记得和爷爷奶奶说一下！”


    程漾点头说好，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目送他离开。


    几分钟后，她沿着原路返回。


    程漾不知道碰到程祈允母亲的几率有多大，但就算只有一点可能，还是想要试试。


    一路跑过去，像是当初去找没回家的程祈允一样，急切又慌张。


    她轻喘着气，最终停在刚才他们吃早餐的地方。


    刚好就这么巧，女人就站在那家店门口，低头弯腰，捡起刚落在地上的简历。


    程漾几步路走过去，停在她身边。


    感觉到有人，女人抬头看了眼，脸上神色平静，没说话，接着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继续整理着手上的东西。


    等着她确认一张没少后，程漾才开口：“阿姨您好，我是程祈允的姐姐。”


    她尽量把话语放得柔和些：“您一会儿要是没事的，方便聊聊吗？”


    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忽地对她笑了下，问：“你想聊什么？”


    柳叶眉随着她的笑容微弯，不知道是不是身上透着随心所欲气质的原因，女人只是抿着嘴很短暂地扬了下嘴角都格外吸引人。


    不过程漾还没回答，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女人当着她的面接了，对那边回了个“好”。


    挂了电话，她转头对程漾说：“我早上要面试，你要是有空，晚饭时间约个餐厅或者饭馆？”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程漾立即点头答应，指了个附近有名的餐馆，定下时间。


    女人没什么意见，一切都由她安排。


    商量完了，她继续朝前走去。


    然而没几步路又走了回来，问：“是你约我的吧，妹妹？”


    妹妹？


    程漾只好改了称呼，回她说：“嗯……姐姐。”


    女人坦然地接受了她这一声“姐姐”，撩了下头发，又问：“那吃饭的钱你出吧？”


    毕竟是她问话，自然没有要别人出钱的道理，只是这么特意回过来问一句，程漾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她不清楚程祈允的母亲是什么性格，但还是点头回答说：“是，您可以放心。”


    女人笑了起来，随意道：“那行，正好面试完吃一顿犒劳自己，拜拜，晚上见。”


    没等程漾和她告别，女人蹬着高跟鞋利落地走了。


    程漾没在意她的这些话和举动，只盼望着晚上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希望女人是有难言之隐的。


    那样程祈允会好受些。


    分开后，程漾回了家。


    一进门，她先告诉了爷爷奶奶程祈允晚上回家吃饭的事。


    听到她的话，在书房里看译本的奶奶摘了眼镜，走了出来。


    她手上还抱着昭昭。


    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小家伙就获得了家里两位老人的心。


    程漾伸手摸了摸昭昭，小家伙就亲昵地去蹭她的手心。


    坐在沙发上的老爷子起了身，过来插了一嘴：“你弟没和你一起回来？”


    “没，他去上课了。”


    老爷子的神情变了变，没了往常的那般镇定。


    像是知道他们要谈事情，昭昭从奶奶手上跳了下来，转而去客厅里玩。


    “哎，小心点。”看着小家伙稳稳地落地了，奶奶才问程漾：“漾漾，你弟弟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问得很小心，关心的同时又像是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那般谨慎。


    程漾只短暂了地迟疑了半秒，很快就笑起来回答：“没有啊，他昨天晚上和我一起在别人家睡的，我和他聊了，他就最近有点紧张保研的事，怕自己拿不到预推免的名额。”


    “拿不到就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行还不能考了？考不上直接找工作也行，做什么不是出路？”


    老爷子头一回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奶奶不好多加话，只能在边上补一句：“你爷爷说的是，不用太紧张。你和你弟弟都一样，做什么都有我们在后面撑着，尽管去做，失败了咱们也不怕。”


    “当然，我们也都相信你们俩是很优秀的。”


    程漾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嗯，我知道的。”


    奶奶掂量着回头怎么开导一下程祈允，思量完了，突然注意到程漾刚才的话。


    “你昨晚上和你弟弟在谁家睡的？”


    正准备溜上楼的程漾：“……”


    奶奶一猜即准：“小裴家里？”


    程漾站在楼梯口，摸了下鼻尖，很小声地回应说：“……是。”


    老爷子当即哼了一声：“我看，你们一个两个干脆都别回家算了。”


    程漾：“……”她就知道。


    程漾只得再次跑下楼来，哄道：“哪有啊？爷爷，我和程祈允今天晚上会在家里吃的！”


    老爷子不搭理人了，走到昭昭那边，给小家伙喂了点猫粮，道：“你比某些人有良心。”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程漾：“…………”


    回了房间，程漾继续开始做日常计划上的工作和学习。


    稳定下来后，每天固定的内容也大差不差，不比在外上班时有趣，但却自在许多。


    居家备考和办公考验的就是自制力，而这点恰恰是程漾的强项。


    中午奶奶喊了一声叫她下去吃饭时，她凑巧看到看到专业书感兴趣的章节，回了句等一下，结果一小时后再下去，桌上已经一干二净了。


    程漾：“？”


    两位家长在群里给她留了消息。


    奶奶：【刚有客人来了，饭菜正好吃完了，漾漾你饿了的话去外面买点吃的？我和你爷爷有事去工作室一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奶奶：【别老是吃太辣的，对胃不好】


    爷爷：【二十几岁的人了，有些事自己也要学会做了】


    程漾给他们每人乖乖回了个好，然后放下手机，决定随便在家里翻点零食应付过去。


    一晃眼到了下午五点，家里人还没回来，todolist完成了三分之二，程漾关了电脑，履约出门。


    出去前不忘把桌上的零食包装袋清理干净，顺便打开窗户散了散气味。


    -


    她和女人约的是一家私厨餐馆。


    餐馆挺大，一楼是公共堂食区域，二楼是私密性较强的包间。


    程漾提前定了后者。


    抵达时，女人已经在包厢里等她。


    对方也没客气，先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


    见她进来了，才把菜单递了过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有点饿了，你不介意我这么做吧？”


    对着这张和程祈允有几分像的脸，程漾其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不介意。”


    就是，怎么感觉不太像是在和长辈一起吃饭？


    或许她就是随性的人。


    因为对方有着程祈允母亲的这一身份，程漾没办法往不好的地方想，只觉得她不一样，还怪有趣的。


    中午没吃正餐，程漾也挺饿的了，问了她的忌口后，又再添了几个菜。


    菜品全部上齐后，服务员退了出去，门一关，包间里安静下来。


    女人边吃着倒也没闲下来，好奇地问她：“诶，你做什么工作的？”


    程漾也没打算一上来就质问别人，也轻松地和她搭话：“翻译。”


    “就那种和外国人聊天的？”


    程漾“唔”了一声，回她说：“差不多吧。”


    “不过我平常做的更多的是笔译，就是文字类型的翻译。”


    “原来做这个的人这么多的么？”女人剥了虾吃，也没带手套，“我以为还挺少见的呢，没想到今天还碰到俩。”


    “那个推荐我去他们医院工作的医生，她妹妹，和你差不多大，也是弄你这个什么笔译口译的。”


    程漾认真吃着东西，也没细想，随口应和了句：“那还挺巧。”


    半小时后，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


    女人最后喝了杯果汁，往座椅上一靠，说：“吃得挺好，谢谢了。”


    “不客气。”


    程漾给她递了纸，女人接过来擦了擦。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包间里的吊灯悬挂在正上方，暖黄色的，照下来时给女人身上披了一层柔和的光，整个人看着好似随意又平易近人。


    想了大半天的话终于能说出来。


    程漾放下筷子，看着她，缓缓道：“我想知道……”


    她轻呼了一口气：“想知道您当初为什么离开程祈允。”


    她舍不得说抛弃，只能换一个词。


    说到后面几个字，程漾不由得地再次想起昨晚上程祈允哭着和她讲的那些话，心里又一阵阵地疼。


    “是经济原因吗？”


    如果是因为这点把程祈允给别人带，那么她回去之后，和程祈允说清楚，他应该会理解的。


    然后女人却摇了摇头。


    “不是啊。”


    她笑起来说：“就是不想要他了。”


    像是一锤定音那般肯定。


    因为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所以女人说出口时，程漾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


    她背靠着座椅，看着程漾道：“这么和你说吧，我怀了十个月把他生下来，结果他四岁了还不会开口讲话，去医院看了，也没用。”


    “别人家的小孩四岁都会背诗了，他一句话说不出口，他爷爷奶奶嫌弃，也不肯要，逼着我和他爸离了婚。我就送他去他舅舅那，不过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们也不愿意，最后只能又硬塞到他爸那去了呗。”


    女人啧了声：“谁能想到他爸再婚没多久就死了。”


    她说得那么随意，讨论的不像是她的孩子，而是物品一般。


    刚才平和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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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氛荡然无存，程漾压制着心里的怒意，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带他？你不是说不缺钱吗？”


    “对啊，不缺啊，但你知道我们当时就住在镇上吗？就一点事能传遍十里八乡的那种。”


    “所以我为什么要带他？我在怀孕的时候忍受的痛苦还不够？”


    女人脸上的笑容淡去：“我辛辛苦苦把人生下来，他们一家反而还看不起我，我一个人带着他的时候，你知道街坊邻居怎么在背后议论我、说我的？”


    程漾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压下去了。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程祈允每次都喜欢争第一，永远要努力地去保持优秀，每次失败了一点点都会伤心很久；


    为什么刚到家里时总是客客气气，生怕他们丢下他；


    为什么每次有点小事，都想和他们分享，希望得到他们的夸赞。


    一切都是因为他在那个家里被迫变成的。


    因为怕被嫌弃，所以才拼尽全力地去做到最好，也是因为怕被再次丢下，所以才小心翼翼又渴望着亲人的温暖。


    女人却丝毫没在乎她的心情，继续没事人一样道：“要不是因为他争气，我和他爸会离婚？我会被人指指点点？”


    压在心头的情绪被那句“不争气”点燃，程漾第一次顾不得其他的，猛地站了起来，质问她：


    “那你有想过他吗？只有你一个人承受这些压力，程祈允就没有吗？”


    “他要上学，接触的不仅是街坊邻居，还有老师、同学、朋友，这么多人，会怎么说他你知道吗？你把他丢下的时候，他才几岁？他才四岁！”


    把伤疤再次血淋淋地揭开，程漾只觉得心口无比地闷。


    她和爷爷奶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解开程祈允的心结，但女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


    “如果亲生母亲都这么想他，那别人呢，那些砸在他身上的话只会比你说得难听千百倍？你有想过吗？”


    喉咙发干，连带着头一起疼，程漾深吸了口气，道：“你不配成为程祈允的母亲，希望你以后再也不会和他产生任何关联。”


    女人说的话远比她从程祈允那得知的真相更加伤人。


    程漾推开座椅，只想赶紧离开，女人却拦住了她。


    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随意，取而代之的是冷淡。


    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女人冷着声开口：“你放心，要不是突然有人联系我，说能帮忙在这里的医院找到工作，我也没想过回来。”


    她耸了耸肩：“我既然不要他了，那也不奢求他会回来给我养老。我好歹带了他几年，就算一笔勾销了，还不公平吗？”


    “程小姐，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读了这么多的书，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她说完就打算走，这次程漾直接拽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把她拉了回来。


    程漾和她对视着，所有话完全凭着心意说出口。


    半点没有犹豫。


    “你可能是因为离婚的事受到了很多别人的评价，会很难受，这点我不否认，但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程祈允带来的，他没有错，错的是嫌弃他的爷爷奶奶，是因为这点和你离婚的男人，还有那些对你指指点点的人，而不是想给你买一辆摩托车，幸幸苦苦去攒钱，一直在家里等着你的小孩。”


    “以前我会觉得遗憾，但今天以后，我只替我弟弟感到不值得，他完全没必要因为你难过。”


    程漾看着她，说出口：“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母亲。”


    女人错愕得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自己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眼里，看到了誓死维护一个人的坚定。


    -


    从餐馆出来后，程漾沿着人行道走，没几步路，就走不下去了。


    她在一棵树边蹲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劝告自己冷静下来。


    和女人交谈的那些话仍在耳边回响，程漾捂着发疼的脑袋，试图想要忘记。


    突然的，窜过去一条消息。


    翻译，医院，帮忙。


    那人是因为有人介绍医院的工作才会过来这边，才会和程祈允碰到的。


    程漾倏地起身往回走。


    在餐馆门口瞧见女人正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她直接跟了上去。


    -


    下了班，裴亦舟开车往程漾家那边去。


    经过私立医院时，忽地瞥到熟悉的身影，他从车上下来，及时叫住了人。


    “文阿姨。”


    正准备进医院大门的文母站住了脚，回头一看，见到是裴亦舟后，又高兴地走了过来，眉开眼笑道：“亦舟，你怎么来这儿了？”


    第一次和别人的长辈单独见面，裴亦舟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咳了下，礼貌道：“刚看见您，所以停了车。”


    “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文母更加高兴了，她看裴亦舟是哪都满意。


    平日里就觉得这孩子长得好看，性格除了有点冷之外，其他地方都很好。


    尤其现在这样穿着黑衬衣和西裤的模样，清瘦又不失矜贵，浑身透着张扬的少年气，就更让人喜欢了。


    也难怪自己女儿喜欢得紧。


    不过文母也清楚裴亦舟对女儿没有半点心思。


    毕竟是过来人，她哪能不清楚男孩子看心上人是什么眼神。


    因此她也只把裴亦舟当作欣赏的小辈对待。


    “上次不知道你和熙熙说了什么，她突然就愿意和我们说话了，也愿意出去玩了，阿姨还没找个时间好好谢谢你呢。我今天就是来帮她拿药的，也不急，你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裴亦舟道了谢，说：“能问您一件事么？”


    文母笑了笑：“别说一件，十件也行。”


    她看裴亦舟挺急，于是就这么站在说了，等他的话。


    然而文母刚做好听的准备，裴亦舟忽地摸了下鼻尖，略显纠结地对她说：“要不您先去拿药？”


    文母：“？”


    你不是挺着急？


    裴亦舟咳了下道：“我看到我女朋友了，想先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