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步瑶做事一向妥帖，一进秦府就立刻让府中侍从们带人分别去沐浴，更换干爽的衣物，毕竟刚刚那阵暴雨实在太大，就连冯家兄弟二人都在下车之时不慎淋了些雨。


    季清夏与陈笙自然是一起的。


    秦步瑶不愧为知府之女，秦府院落与江富户家规模差不了多少，但景致却更雅，显然布置的极为用心。处处不见奢靡之感，又处处都透着贵气。


    这样的审美，是江家远远比不上的。


    陈笙低着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小笙？”


    陈笙回神，茫然抬头：“妻主……”


    “怎么了？可是刚刚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陈笙似乎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没有的。”


    季清夏皱眉。


    那两人……能跟陈笙说什么？


    只是这会儿还有秦家的侍从在带路，她不好多问。


    一路走过前厅，后院备了许多间厢房，季清夏与陈笙两人被引进其中一间，那侍从开口道：“季小姐，侧室已经备好了浴桶，随时可以沐浴。您需要添水往外吩咐一声便是。小姐吩咐过，房间里的衣物是专门为客人准备的，您可以随意取用。”


    “好，多谢你。”


    “季小姐不必客气。”


    关上房门，季清夏轻轻呼出一口气。


    按说来到这个世界也一段时日了，江家她去过，甚至与江富户打了不少交道……可秦家与江家不同，似乎处处都透着……规矩。


    对，就是规矩。


    就连侍从的一言一行，都像是被死死框着，不能有半分出格。


    放松下来，季清夏拉住了陈笙的手：“刚刚那侍从说侧室有水，先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妻，妻主先去吧？”


    “我不急。”


    季清夏拉着她往侧室走，一边道：“手还这么冷，当心要生病。”


    侧室果然已经准备好了浴桶，旁边一应沐浴的用具也都齐全，季清夏伸手试了试水温。


    刚刚好的温度。


    还真是……细致入微。


    “妻主，你，你也湿透了……”


    季清夏刚刚闯进那样的暴雨里，就连头发都被雨淋湿了，一丝一缕的贴在脸上，看起来其实比陈笙还要狼狈几分。


    “我身体好，没关系。”


    陈笙依旧抿着唇不肯同意。


    季清夏索性凑过去，直到两人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陈笙微微睁大了眼睛，就听到季清夏带着笑意的声音：“难道……夫郎想要一起洗？”


    “妻，妻主！”


    陈笙有些惶然，耳尖已经红透了，一边觉得侍奉妻主是天经地义，可真要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与季清夏……如此亲密，依然会觉得忐忑。


    何况刚刚引路的侍从还站在门口。


    不等他纠结出个结果，季清夏已经站直了身子。


    她轻轻捏着陈笙的手：“好好泡一会儿，不用急，冷气散干净了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便离开侧室，还顺手给陈笙关上了门。


    原来……是在逗他。


    陈笙轻轻呼出一口气，却免不得想到刚刚车上的事。


    刚刚在书院门口，季清夏将陈笙送上车后，冯家兄弟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马车。


    冯锦如倒是沉稳些，垂眸端坐，不知在想些什么。冯锦月却一上车就看向陈笙，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


    他二人衣着整洁华贵，手上还捧着精致的暖炉，陈笙却穿着淋湿的棉袍，形容狼狈。


    只是这样打量的目光，陈笙就不自觉的绞紧了手指。


    车子缓缓启动，冯锦月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是哪家的郎君？怎么从没在县城见过你？”


    “我……我是季家村人。”


    “哦，原来是村里的农户……怪不得没见过呢。”


    “……锦月。”冯锦如有些嗔怪的开口：“这般不懂礼数，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我好奇嘛……就聊聊天，他也不会在意的，是吧？”


    冯锦月一边说一边看向陈笙。


    “公子说的是。”


    “哇，原来村里的农户说话也会这样礼貌呀？是不是季小姐教你的？我听芷微说，季小姐如今在书院可风光了，不然也不会得嫂子邀请的，嫂子就是看中季小姐将来不可限量吧！”


    陈笙不知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到了季清夏身上，神色有些茫然。


    就听到冯锦月继续开口：“我之前还想问芷微季小姐有没有婚配，没想到她还没娶正夫，身边就已经有伺候的人了……你是季小姐的侍君还是侍人？原来村里也会先娶侍君再抬正夫的吗？”


    “我……”陈笙喉中苦涩。


    他知道在他人眼中，自己是万万配不上季清夏的正夫之位的，妻主那么好，原本……她的夫郎就该是眼前这两位公子这个样子吧。


    自己的出现，只会给妻主丢人。


    冯锦月却不等他说完又打断：“我猜是侍人对不对？就是那种……童养夫？你是被卖进季家伺候的吧？也不对啊……我刚才看你的腿……这样怎么伺候呢？”


    “锦月。”冯锦如微微皱眉，到这会儿才舍得抬眼看向陈笙：“抱歉这位公子，锦月性子活泼，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我就是猜猜嘛……”冯锦月不满。


    “妄议他人之事，锦月，你是要我过几日回家时将此事告诉父亲吗？”


    “哥！！！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冯锦月倒是跳过了这个话题，却依然对季清夏好奇，没过一会儿又开口道：“季小姐是不是脾气特别好？我看她刚才都没有怪你。”


    “妻主她……很好。”


    “我就说嘛，季小姐肯定是脾气特别好的。哎，也不知道这县城里可还有配得上季小姐的郎君。季小姐的娘有没有说过这件事呀？我看着季小姐的年纪，也该是娶正夫的时候了。”


    陈笙不想让季清夏因自己而丢人，可对方一直询问，隐瞒似乎也不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试着开口：“我，我是……”


    “好了，快要到了。”冯锦如几乎是同时开口，陈笙声音本就低，声音被他这句盖住，也不知冯家兄弟二人有没有听清。


    “好好好，知道嫂子家规矩大，我闭嘴还不行吗~”冯锦月一边发牢骚，一边抱着冯锦如的手臂撒娇：“哥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不是干坐着太闷了，才会说说话嘛……”


    “……就你机灵。”冯锦如脸上终于出现几分笑意。


    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眼，目光似是扫过陈笙，却最终落在厚厚的车帘上。


    幽幽开口：“人啊……贵在自知之明。”


    是啊……人，贵在自知之明。


    他配不上妻主，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只有他……一直心安理得的占着妻主正夫的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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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仅仅是想到离开两字，陈笙就几乎无法呼吸。


    阿荠最近喜欢看妻主写字，院子里的菜也都长成了，厨房里还挂着妻主买回来的腊肉。


    还有……妻主说，他们要搬来县城了。


    可是这一切……如果没有季清夏，都将毫无意义。


    他到底该怎么办……


    陈笙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却只觉得冷。


    他还记着季清夏淋湿了，需要尽快沐浴更衣。于是草草洗过便出了浴桶，屋外的季清夏大概听到声音，将门打开了一个门缝，伸手送了一套干净的衣物进来。


    “衣服在这儿，快换上，不要着了凉。”


    陈笙低低应了一声。


    秦家家底雄厚，即便是为客人准备的衣服，也是绣着图案的锦袍。衣服大概是季清夏特意选过的，月白的料子上绣了几棵劲竹，样式素雅别致。


    陈笙换好衣服推开门，就看到季清夏正守在门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真好看。”


    陈笙心中一颤，不自觉咬住了下唇。


    季清夏却拉着他的手往房间里走，一边絮絮叨叨的关心：“怎么没多泡一会儿？手还有些凉呢。”


    “已经不冷了的。”


    “那也该多泡泡，去去身上的寒气。”


    说话间，陈笙已经被她拉到了房间里。


    她把陈笙按在椅子上，蹲下身子解他的鞋袜，表情促狭：“还好我早有准备。”


    椅子边准备了热水和布巾，是刚刚陈笙沐浴的时候季清夏问门口的侍从要的。


    “妻主？！”陈笙慌乱的想要扶季清夏，却被她按住了手：“别捣乱，我看看你的腿。”


    这样的天气，季清夏最担心的还是陈笙的旧伤。


    果然肿了一片。


    即使有沈大夫的药……他这样在雨里赶路，对患处依旧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眼神又落在他小腿上的青紫处，伸出手指轻抚，陈笙便反射般瑟缩了一下。


    季清夏微微皱眉：“这里是怎么伤的？”


    “雨，雨太大了……看不清路，不小心撞到的。”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没……”陈笙下意识回答，可看着季清夏心疼的表情，又悄悄换了说法：“都不严重的……”


    那就是还有。


    这样的天气……便是正常人赶路，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季清夏轻叹一声，将浸了热水的帕子敷在陈笙的腿伤处。


    痛痒难耐的患处被热气触碰的瞬间，陈笙忍不住呜咽一声。


    “疼的很厉害？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一趟回春堂……”


    袖子被陈笙拉住了。


    “不，不疼的。只是有些胀……妻主不要去了。”


    “真的？”季清夏反复确认陈笙的表情。


    “嗯……妻主快去沐浴吧，会……会着凉。”


    季清夏这才想起来自己也被雨淋湿了，刚刚忙了一圈，又是挑衣服又是问侍从要水，竟是没觉出冷来。


    大概是系统真的改善了她的体质。


    但她这样狼狈，陈笙看着肯定会担心。


    于是温和了眉眼：“帕子冷了自己记得换，那我先去沐浴。”


    “嗯嗯，妻主快去。”


    与此同时，换好了衣服的冯锦月走出浴室。


    房门就在这时被敲响。


    “锦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