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驱散了长夜的寂寞，熟睡的人在初生的曙光中苏醒。


    林挽还没完全清醒，意识模模糊糊的，但总感觉身上哪处地方和昨夜不一样。


    好像……重了一点，还有点热。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心里一个激灵，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


    只见上面压着一层厚厚的被褥，边角都被掖得严严实实。


    难怪这么沉。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昨晚没盖被子。


    想到这儿，林挽赶忙检查了一番全身上下的各个部位，确认没有异样后才松了口气。


    她是不是该感谢他，没有趁自己睡着时痛下杀手。


    林挽环顾四周，想要寻找那抹身影，很快便在衣柜前发现了正在整理东西的陈炙越。


    他常年奔波在各个国家和地区，习惯了早起忙碌，此时已经起床有一会了。


    林挽一声不吭地观察着他的背影，直到那头的人转过身子。


    “醒了？”


    “嗯。”


    “要吃点东西么？”


    “不用了，我不喜欢吃早餐。”


    如此和谐的对话，让林挽差点忘了自身危险的处境。


    所以那层被子……是他盖上的吗？


    可明明昨天要被子的时候，他还嫌她事多。


    陈炙越的性格就是这样，表面上没几句好话，实则一直在背后偷偷帮你。


    但也仅限于他乐意帮助的人。


    林挽掀开被子，踩着拖鞋跳下沙发。


    套房的那头，陈炙越拉开窗棂。热气涌了进来，蒸腾着吞噬空调房内余留的寒温。


    紧接着，林挽瞥见他向自己走来。路过床头柜时，还从那儿捎了一样东西。


    以为是武器，她警惕地瞧了一眼，却发现只是个普通手环。


    林挽觉得有些眼熟，再扫一眼，居然跟她以前戴得一样。


    陈炙越大概是随便挑了一个，型号比原先更高级，也更贵。


    也是，太便宜的他根本不好意思买。


    手环被递到她面前，林挽却没有伸手接：“我昨天只是随口说说，不用给我。”


    这个型号太贵了，而且她不想接受任何来自陈炙越的礼物，哪怕是补偿。


    因为谁也说不好，他后面会不会从自己身上索取什么，作为回报。


    林挽借着机会暗示：“其实你能快点放我走，我就非常感谢了。”


    陈炙越最看不惯她两句不离“走”。自己又没亏待她，跟旅游一样带她吃带她住。她却时时刻刻想着逃跑，好像多待一会就会死似的。


    这么急着回去，不就是想见那个小白脸吗？顺便关心关心他的手还能不能用了。


    “给你你就拿着。”


    他不管不顾地把手环往她怀里一丢，对面的人下意识伸手接住。


    他不像陆闻泽那么温柔，没有耐心慢慢哄她。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给他受着。


    反正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够坏了，也不指望能留下什么好印象。


    陈炙越整理完东西，把随身物品带好。


    林挽赶忙问了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陈炙越清楚，她根本不是关心行程，只是想回家罢了。


    “回s市。”他拔下插在门口的房卡，头也不回道，“满足你的要求，放你走。”


    -


    听到能回家，林挽还是很开心的。


    和素恩汇合后，三人坐上停在酒店门口的迈巴赫。


    林挽原本想坐后面，却被陈炙越要求坐在了副驾驶。


    他亲自开车，将精力全部放在了手中的方向盘和前方的道路，没有再微难她。


    车子一路顺风地驶往s市，看着窗外的景色围绕大街小巷变换，林挽恍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居然真的毫发无损地回去了。


    仿佛昨天的一切，被绑架、码头的混战，以及赌场的闹剧……都是一场梦一样。


    可惜，陆闻泽的小拇指再也回不去了。


    林挽本以为车子会这样顺利地抵达s市，谁知，在途径澳门边境的区域，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枪响。


    不是车内，而是不远处的后方。


    与昨日相差无几的、噩梦般的枪械声再次响起，禁不住吓的心脏一瞬间绷紧，勒得她呼吸困难。


    不止林挽，街道两侧的路人都吓了一跳，发出惊恐的尖叫，还有小孩子在发声大哭。


    大脑缓解花筒般的眩晕，林挽下意识地想回头查看情况，却被左侧的人伸手摁了回去。


    素恩紧迫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越哥，是林城的人，他们有一辆车在后面。”


    不用想，林城肯定是收到了林文耀的尸.体，赶来寻仇的。


    陈炙越今天要回内陆。估计是打听到这一点，林城才急不可待地追了过来。


    澳门与内陆接壤的边界相对空旷，但并非无人区，街边还有稀少的行人和店铺。


    然而，林城丝毫不在意子弹是否会伤及无辜，直接带人对准那辆迈巴赫扫射。


    陈炙越不打算跟他正面硬刚，一脚踩下油门，将速度拉到最大，瞬间把林城甩开不小的距离。


    面对这样的突然袭击，陈炙越倒也不慌乱，依然保持清醒的思维：“多少人？”


    “大概四五个。”


    气氛像结了层薄膜，一触即破的危险发酵着。


    来不及思考对策，陈炙越紧接着开口：“会移动射击吧？”


    “交给我。”


    “重点打他们的车轮，别让他们靠近。”


    陈炙越亲自开车的目的就是这个，让素恩坐在后排观察四周，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在敌方人数高于我方的情况下，瞄准人头是风险大且不划算的行为。既然他们是开车追的，那就让他们失去载具，同样能达到目的。


    但和训练有素的两个男人相比，林挽就没那么淡定了。


    她再勇敢也是普通人。枪声的笼罩下，恐惧将她包围。


    心脏在体内狂跳，她被坏情绪绑架，近距离感受到来自切身的死亡冲击。


    太近了。


    而且林挽能感觉到，追击的人和陈炙越不一样。他不会轻易伤害她，可后面那群人是铁了心想为车上所有人收尸。


    包括她，因为她也在陈炙越的车上。


    他做过的恶，将她卷入另一场杀戮。


    副驾驶座上的人被吓得呆滞，几乎忘了躲藏。


    她这两天真够水逆的。先是被绑架，亲眼看着陆闻泽因自己丢失了小指，然后被带到赌场，近距离观察赌徒的死亡。


    好不容易撑到回家，路上又跟着陈炙越一块儿遭到袭击。


    惹火林城的是陈炙越，不是她。她现在生死一线，全拜陈炙越所赐。


    自从上个月与他重逢，身边就没一件好事。


    见林挽愣在那儿发呆，陈炙越加快语速，提醒道：“蹲下去，躲到座椅下面，身体别露出来！”


    他实战经验丰富。想要活命，必须得听他的。


    按照陈炙越说的，她迅速躲到中控台底下的小空间里。旁边有坚硬的车身遮挡，不容易被子弹击中。


    此刻最危险的，莫过于车窗旁边的人。


    可陈炙越不能躲避，他必须坐在驾驶座上操控方向盘，保持车辆行驶。


    作为天才飞行员，他驾驶车辆的技巧一样不会差。使用载具躲避大规模的扫射攻击，是必修的第一课。


    对于他这种常年处于杀伐中的人来说，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所以他早就学会了应对突然袭击的方法。


    想要在血雨腥风的世界稳坐高台，必须拥有相匹配的实力和手段。


    少了任何一样都是炮灰。


    所以他不能有弱点。


    听着车后穷追不舍的枪声，陈炙越心生烦躁地骂了一句：“真难缠，跟挖了他家祖坟似的。”


    蹲在地上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做过的事可比挖祖坟恶劣多了。


    要是陈炙越能少干点缺德事，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被追杀的处境。


    林挽痛恨陈炙越，巴不得他早点死。可现在，她却不得不把希望寄托于对方身上，祈祷他能厉害点。


    因为此刻，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陈炙越头也不回地对素恩说：“通知程祁和查侬，让他们立刻过来，不然就等着给我们收尸吧。”


    话音落下，车子的后风档玻璃被击碎。清脆的破碎声响起，恰如凛冬撕碎蝴蝶之躯，让林挽久悬不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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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倍受煎熬。


    她闭上眼，疲惫的眼皮褶皱压深，却依旧能感受到外界的崩塌。


    她很想问陈炙越，是否有逃脱的概率。但怕干扰他的注意力，林挽只能独自消化。


    他们这边只有一个位于后座的素恩能够开枪狙击，前面必须留个人开车。而且车内还有个什么忙都帮不上，得时刻护着的废物。


    林挽和他们堪称两个世界的人，平日的聪明和技能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场，相当于一个移动沙包或人质。


    她的手机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现在手无寸铁，连向外界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绝望蔓延之际，她听见陈炙越不疾不徐道：“扶紧周围，被撞伤了我可不管。”


    没等林挽反应过来，身侧的人便一脚踩上油门，将方向盘转了180度。


    她没蹲稳，只感觉周围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巨大的惯性冲力带着向右摔去，狠狠撞上了车门。


    这一下撞得不轻，生理泪水直接悬停在眼底，但很快又被林挽收了回去。


    她吃痛地摸了摸受伤的头部，安慰自己撞一下总比死掉强。


    借着漂移的瞬间，素恩用枪击中了一人的头部，让他当场毙命，还有一名狙击手的肩膀也被打伤。


    素恩脸色凝重地瞥了一眼自家车轮，向前面的人汇报：“越哥，后车轮被他们打中了一个，恐怕开不了太久。”


    这辆迈巴赫的轮胎内面涂了一层密度高、黏性强的密封胶，当被尖锐物品刺穿的时候，密封胶就会将刺入的东西像吸住一样紧紧包裹着。


    但轮胎毕竟不是刀枪不入的，照他们这个进攻速度，没过多久车轮就会报废。


    可后方的人丝毫没有手软，渐近的枪声此起彼伏。


    林挽缩在下面，看不清后面的情况。但方才听素恩说车轮被击中的事，她便能意识到此刻的处境有多危险。


    或许，她今天就会葬命于此。


    就在这时，陈炙越忽然偏过头，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满不在乎的语调与周遭的危险格格不入：


    “怕死么？”


    破碎的玻璃灌入疾风，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不受拘束的嗓音。


    此话一出，林挽心凉了半截。


    这是什么意思？


    打算放弃抵抗，直接赴死了？


    虽然她早已对生活失去期待，可唯独这一刻，求生的欲望达到顶峰。


    她不甘愿死在这个荒芜之地，她还有没做完的事，还有关心她的人在等她回去……


    满城风声鹤唳，子弹击碎玻璃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林挽只是一字一顿道：


    “我不想死。”


    “如果你想送死，那我就夺去你的枪。”


    哪怕穷途末路，她也不会放弃抵抗。


    生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绝对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


    听到林挽的答案，陈炙越轻笑一声。不是嘲讽，而是意外的刮目相看。


    他当然不会真的去送死，只是突发奇想随口一问，没想到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她倒是从未变过。


    他相信她。如果自己现在放弃，她一定会这样做。


    因为她是林挽。


    那个在高中次次压他一头的女生。


    没人能比她更有勇气，坦然地说出这句话。


    “那你可抓紧了。”


    说着，陈炙越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隔壁是家修车店。


    视线短暂停留在门口堆放的两桶汽油上，随后挪了回来。


    下一秒，他将方向盘转满360度，比上次漂移的幅度更大，车子几乎与林城那边平齐。


    而那头的人看见陈炙越回来，皆是一愣。


    以为他放弃抵抗，林城刚想朝他开枪，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掏出枪。


    陈炙越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扣下扳机。


    子弹与车身擦肩而过，一厘米的距离。


    就在林城为他“失手”而庆幸时，耳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对方车身附近的汽油桶被击中，于极高的温度下爆炸。


    一瞬间，整辆车连同里面的人全部化为灰烬。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闹剧正式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