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游戏结束的落幕音效，长久低垂的脑袋终于抬起。


    沈柒面色无波地关掉胜利结算界面，脸上没什么意外和欣喜，仿佛输赢早有预料。


    离开手机屏幕，她立即回归那副甜妹可人的表情：“姐姐，你要喝水吗？还是果汁？”


    林挽忍不住细细打量她的长相：薄薄的双眼皮，眼型介于桃花眼和杏眼之间，看人时水光潋滟。尽管没什么表情，也让人觉得时时刻刻都在卖萌。


    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不，已经足够称得上是个美人了。


    “不用了，谢谢，我可能过会儿就得走了。”林挽礼貌地应道，“这是你家吗？能在澳门遇见你，真的很巧。”


    “确实很有缘分。不过这里不算我家，只是我哥哥名义下的一套庄园。我平时定居在曼谷，前两天飞机上的事你也清楚。从英国转站到这儿时被抓住了，就顺便在澳门住两天。”


    “顺便？你们家全球各地都有房子吗？”


    “没有那么夸张啦，只是名下的房产比较多，可能我家人有四海为家的爱好吧。”沈柒的五官很乖，尤其是笑起来两眼弯弯的模样，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


    只是这话连起来，总感觉天真中透着一股凡尔赛。


    林挽垂下眼眸，正想问点什么，忽然瞥见对方搭在桌子上的手。


    刚刚一直没发现，沈柒的左手居然缠着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像是伤口还未痊愈。


    林挽转瞬联想到沈柒逃跑的事，稍加思索后，斟字酌句地问：“你的手……是你哥哥弄的吗？”


    “不是不是，他不会打我。”沈柒忙摆摆手，解释，“我最开始逃到澳门的那天，在边境被人绑架了，挣扎时掌心被捅了一刀。好在没捅到要害，只是戳了个洞。”


    ……“只是”戳了个洞？


    “真的没事吗？听起来蛮严重的。”


    “没关系，我家的仇人比较多，诸如绑架、投毒、暗杀、报复之类的情节也是常出现的，所以我早就习惯了。”


    这么恐怖的事，沈柒却答得无比淡定。


    从进门起，她的举手投足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大小姐的高雅气息，所以外人轻易便能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之处。


    董思嘉也算是见识多广的富家千金，可她和眼前这位大小姐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那种置生死之外的淡然感，绝非普通人所拥有的。


    林挽迟疑少顷，抵不过好奇询问：“我可以问下，你家是什么方面的职业吗？”


    此言一出，对方肉眼可见的卡壳一下，仿佛在思考该用什么词汇描述。


    说是询问她家的工作，实际上就是在变相打听她哥哥的职业。


    脱去禁忌的外壳，他们是骨血相融的亲人。这么显赫的家族，每人从事的工作大概率也是同一类型。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林挽紧抿起唇，紧张无措地缩回手：“抱歉，我只是比较好奇。”


    提到这个话题，空气明显静默。呼吸间凝结出白雾，化作绵延的风，浮光掠影般扫过沈柒欲言又止的红唇。


    “这个嘛，说出来你可能接受不了，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赌场之类的吗？”


    沈柒摇了摇头：“在澳门，赌场怎么说也算合法的正经生意。”


    “而且我能感受到，你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理念和我们有些差别。难得遇见一个志趣相投的人，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疏远我，甚至是厌恶我。”


    阴影短暂掠过她的面容，但很快便被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掩盖。空洞遥远的眼神蕴藏了太多情绪，带着无人知晓的秘密种于泥土深处。


    不明的情愫蔓延至骨髓，她们难得默契地延长了沉默。


    林挽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轻佻地笑道：“如果这是你的想法，那我就不问了。”


    她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人，也深知人类的悲欢并不通融。


    在荒诞的戏剧中，只有傀儡才能理解傀儡。隔岸观火的人没资格评判，全盘接受也只是口头上的诓骗。


    林挽抱着枕头，静静躺在沙发上发呆，放任思绪游荡：“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


    “从何谈起？”


    “我不完全了解你的经历，有一部分原因是时间太短，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


    “看见那些痛苦的片段，我总是控制不住地联想起自己。要知道，那是连我本人都不敢触碰的记忆碎片，却被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小女孩唤醒。”


    她们生长于两个国度，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唯一连结她们的绑带，便是极其相似的命运红线。


    “说来失礼，我时常偷偷观察你的面部表情，私自揣测你的想法。因为我从未在你脸上见过类似恐慌和无助的表情，我不相信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所以总是试图挖掘你的情绪，好为我的懦弱找个合适的理由。”


    闻言，沈柒却没有生气，反而依着她问：“那你寻见结果了吗？”


    “嗯，我依旧没能在你脸上捕捉到一点儿恐惧，好像这种情绪不存在于你体内一样。”


    无论是在逃亡路上，还是被歹徒刺伤手掌，哪怕失败后又一次重回原点，她晴朗的心态始终如一。


    换作普通人，恐怕在被抓回来的那一刻起，就绝望到心如死灰了吧。


    “很简单，因为我有超能力呀。”沈柒眨巴着眼，饱满的朱唇翘起，白皙的脸颊顿时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看上去很软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林挽被这话弄得一愣，思维神奇地被牵着鼻子走，一时间竟信了对方的无稽之谈。


    见她呆滞地一言不发，沈柒尴尬地打破僵局，喊着：“你别突然安静呀，我开玩笑的啦。”


    “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反应过来，林挽窘迫地用食指挠了挠侧脸，为刚刚无知的反应感到丢人。


    顶着那张天真无邪的软妹脸，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的吧。


    “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心理素质比别人强大一点而已。当然，这也有可能跟我天生缺失部分情感有关。”


    “这么说，你缺失的是？”


    沈柒缓缓坐直身体，语调极淡地吐出两个字——


    “恐惧。”


    侧颜肌肤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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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裹挟着薄薄的冷光。


    “小时候我喜欢看恐怖片，玩鬼屋，总觉得怎么样都不够刺激，所以一直想挑战新事物，给无趣的生活找点乐子。”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只是胆子大。直到通过后来的某件事，我发现了自己的本质——那些吸引我的恐惧，其实是我单调心理上缺失的部分。”


    以前总认为情感淡薄的人很可怜，体会不到七情六欲中的某一环，人生总归是不圆满的。


    可现在看来，缺少部分情感也不是全无好处。茫茫黑夜中不会失去前行的勇气，这即是它的魅力所在。


    “你能想象到那种感觉吗？面对生死难料的危险，不仅不会感到害怕，反而很兴奋到颤抖。”沈柒双臂交叠抱着自己，低垂的眼睫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病态浪花。


    那是一种与正常人脱轨的、独属于疯子的感情。


    林挽没有提出质疑，而是点了点头，附和：“我在犯罪小说中读到过这种心理，但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我兴奋的是——一直以来追求的事物就在眼前。”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谢它。大概是我生长的地方太混乱，危机四伏，如果我变得像普通人一样脆弱敏感，恐怕早就死在了某个积灰的角落。”


    撇弃无用的恐慌，痴迷于自我畸形的心理，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


    那种源自胸膛的剧烈共鸣，犹如死灰复燃的余烬。它们所带给她的喜悦，不亚于绝处逢生的希望。


    “感受不到绝望的人，往往也无法感受到从中生出的巨大喜悦。”


    沈柒话锋一转，随性地翘起腿。冷厌面孔漫不经心地眨了下眼睛，话里话外无不流露着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可我不在乎。”


    “什么恐惧，什么理性的本能，都不过是希望的垫脚石而已。”


    “为了达到我所追求的一切，牺牲什么不可以呢？”


    牺牲什么不可以呢？


    他也说过一样的话。


    光明的面纱下，是渴求无望的真理。而她在死亡的阴影里，穷极一生寻找存在的意义。


    林挽又何尝不羡慕她的胆量。


    倘若她从一开始就变得那样勇敢，说不定能阻止某些灾难的发生。


    林挽真挚地恳求：“请告诉我，怎样才能做到情绪毫无波动？我真的太需要这种心态了。”


    “像以前一样，保持自己的兴趣和习惯，过自己的生活，外界改变不了你什么。”


    沈柒朝她勾唇一笑，眼里的锐利冲散了所有柔和，只余坦荡的张扬和骄傲：


    “其实我是一个比较自负的人。”


    “谁都没有资格改变我，除了我自己。”


    林挽发问：“如果已经一无所有，无法维持现状了呢？”


    沈柒却毫无顾忌地往后一躺，笑着舒展胳膊：“那就太好了。”


    “什么意思？”


    “再也没有人或事，能够阻止我了。”


    蝴蝶蹁跹穿过花海，是疲惫双眼从未见识过的绝美风景。


    “换种说法——我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