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很亮，穿过影壁，泼在空中的簌簌桃花泛着粼粼光亮，沁香扑鼻。


    长街热闹喧嚣，伸出手接住花瓣，楼棠月一边笑着和熟脸的商贩打着招呼，一边讶然：“我不过离开一月，幽州竟然满城飘起了花。”


    “一月。”裴闻雪走在她身边，喃喃道，“也挺久的。”


    闻言，楼棠月转头，就见裴闻雪正静静瞧着她，神情温和，一双眸色却如同染了一层薄薄的霜般，轻轻一碰，霜气褪去，只有融化成泪水的冰。


    抬手触碰到他冰凉的眼角肌肤，她道：“闭眼。”


    裴闻雪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闭眼。


    “不要难过，我回来了。


    楼棠月说着，用温热的掌心狠狠蹭了蹭他冰凉的眼角，直到他肌肤有些泛红才收回手。


    只是，欲收回的手被拦在半截。


    紧紧握着她暖和的手，裴闻雪慢慢睁开眼，眼角洇着胭脂色，眸子中的平静河面如同被揉碎般，晕着昳丽朦胧之色。


    他弯唇：“好。”


    挽住他的手臂，楼棠月向他笑了笑，轻灵的眉眼映着曦光，如同初生的晨露：“你买的花既然被我吓掉了，咱们再去买些新的吧。”


    “好。”他又应道。


    楼棠月看着他，挑眉笑着，语气调侃：“裴闻雪你除了说好，就没有其他词了吗？”


    裴闻雪眸色柔和瞧着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慢慢道：“阿月，我很想你，拂晓时忧你暑，夜阑时怕你寒，朝夕盼你醒来，日日如此，以至于已不识须臾，只觉一息时候如三秋，连眨眼功夫都那般难耐。”


    他声音并不高，甚至险些就要淹没在叫卖的人声中，却偏偏楼棠月那瞬间，只能听见他的话。


    眸间泛起点点酸涩之意，她眨了眨眼，将涌起的泪水压下去。


    出手戳了戳他，她蛮不讲理道：“你把我快惹哭了，所以一会我请客买花，你掏银子！”


    轻笑一声，他道：“好。”


    两人穿过人群，楼棠月隔着远远距离便看见了等着不少百姓的花摊，本想立即去抢得一地，却先被身旁水晶糕的甜香味吸引。


    推了一下裴闻雪，她指了指水晶糕，示意两人分开行动。


    明了她意思的裴闻雪颔首，然后在她走前握着她手腕，低头将钱袋系在她腰上：“有想吃的多买些。”


    楼棠月喜出望外：“绝对不客气。”


    说完，便喜滋滋奔向街旁热闹的各种点心摊子。


    开得繁盛，惹人眼花缭乱的花摊旁，卖花姑娘将花送给客人，清甜却不失有力的叫喊声在看到来人时停了停。


    看见裴闻雪，她欣喜道：“公子，你今日不是买过花了吗？”


    他垂眼看着花，淡淡笑着：“今日不小心将花落了。”


    卖花姑娘脸色惋惜：“可惜海棠花已经卖完了。”


    “无碍。”


    青年温和开口：“我再看看别的花。”


    他微微垂目，毫无瑕疵的容颜一瞬间竟比满摊的花都要吸引人的视线，卖花姑娘脸色微红，扶着一支如同叠云照雪的梨花，正要给他看看。


    下一瞬，正挑着花的青年骤然抬眼，转头，眉眼处刹那爬满春色。


    卖花姑娘一愣，顺着他目光望去。


    只见穿着海棠色襦裙的清丽少女兴冲冲跑了过来，眉眼如同星星点点的曦光一般，她抬起被各色糕点占满的双手，如众星捧月般捧到青年面前：“一不小心买多了，帮我拿点，不然我吃不了。”


    青年轻轻一笑，抬手接过她手中油纸袋。


    少女似这时才得空捻起一块桃花糕塞进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拿了另一块喂给青年。


    他垂头，径直吃了桃花糕。


    两人姿态亲昵而自然，瞧着便是一双壁人。


    卖花姑娘神色黯了黯，不过下刻，她又振作起来，恰至此时，楼棠月转头，笑着将油纸上的桃花糕递过来：“姑娘要不要吃点？”


    卖花姑娘看着她含笑的脸，尚在犹豫间，她又将糕点往近凑了凑：“吃点嘛，清甜香软，很好吃的！”


    拿过糕点，卖花姑娘咬了一口，笑着道谢。


    楼棠月兴趣盎然打量她摊前花，目光在她右手拿的一簇梨花上停留：“姑娘，这花真漂亮！”


    “这是梨花。”卖花姑娘将那支花递给她，“送给姑娘了，是糕点的谢礼。”


    楼棠月惊喜接过，然后在她介绍下买了许多簇与海棠花色彩极其和谐的花。


    捧着满怀花，楼棠月嗅着花香，打算同裴闻雪去瞅瞅季百川新开的酒楼。


    “他动作可真快！”楼棠月感慨，想她离开前，他刚和人谈拢，将那处破楼买下来，不过一月时间，竟然都开张了！


    裴闻雪道：“他说三日前是黄道吉日，此年不再有，便砸了不少银子来修筑新楼。”


    “那应当是相当富丽。”楼棠月隐隐期待。


    绕过街角，正要踏入最热闹的长街，喧闹街道上突然响起惊呼声，宛若茶水沸腾了一般。


    楼棠月循声望去，听见了隐隐越来越大声的喊叫：“抓贼啊！抓贼啊！”


    她远远便瞧见，一个矮小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百姓见此纷纷落开，热心肠地砸物，却总被灵敏躲过，不一会儿，那贼眉鼠眼的小贼就闪身到两人面前。


    不带一丝犹豫，楼棠月直接抄着满手花甩上去，小贼自然不会打疼，但满眼只有各色花瓣，一时间乱花迷人眼，步子不由停滞。


    一抹黑色身影如旋风而至，他抬脚一踢，只听一声巨响，小贼砸在地上，欲再爬起来，却被身旁的商贩用木棍直接敲晕了。


    抬眼看向眼前的人，楼棠月扬眉：“陆将军真是大忙人，从京城回来第一时间便来抓贼。”


    陆烨闻言并没笑，他只看着楼棠月，语气迟疑：“你……没事？”


    “我没事啊。”


    楼棠月笑着，话说得有些心虚。


    她悄悄瞥了裴闻雪一眼，示意他怎么将她晕过去的事告诉了这么多人！


    裴闻雪无奈看她一眼，关心她的人那般多，他越有意隐瞒，就越是隐瞒不住，索性就直接不藏了。


    看见两人的动作，陆烨神色顿了顿，然后皱眉看着裴闻雪，目光宛若劈开黑暗的利刃一般，冷漠又凛然：“这就是殿下所说的能够照顾好楼棠月！”


    “她都……”


    话说半截，面前突然被递了两枝少了半面花瓣的杏花，楼棠月看着他，摇了摇手中花：“好了好了，千里迢迢回幽州，去季百川新开得酒楼给你接风洗尘去，别呆呆站在这里了！”


    看着少女的笑颜，他满腔怒火也发不出来，只接过杏花，冷哼了一声。


    “跟我们走吧。”


    楼棠月转身，伸手拉着沉默的裴闻雪走在前给他带路。


    酒楼建在最繁华的街市，高大华丽，熙熙攘攘的人来往，热闹非凡。


    她刚走到酒楼前，立即有模样周正的小二笑脸迎上来：“三位客官上阁请。”


    穿过环绕的廊庑，他们被小二引至有亭榭的一处阁楼，扶阴花木，流水潺潺，东道主从诺大山河屏风后走出，悠悠扇着扇子，一脸自傲：“远远便在二楼瞧见你们三了，怎么样！这酒楼不错吧！”


    目光转了几周，楼棠月开口：“季掌柜修这酒楼用了多少银子？”


    走上修筑的高台，从苍蓝山上取得银石铸成的石桌宽大精致，他径直坐下，只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


    说完，他便开口招呼：“你们快坐啊，今日我做东道主，你们不要客气！”


    楼棠月挑了一个位置坐下，裴闻雪将手中点心搁在桌上，坐她身旁，而陆烨选择对面就坐。


    小二先上了银质器皿和果碟，点心碟。


    季百川好奇看向楼棠月，这才问出口：“找了许多医师都瞧不出你身体的毛病，你怎么忽然就醒了？”


    他话一出口，陆烨也望了过来。


    楼棠月扯唇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果子酒，然后道：“那日恰巧碰到上善寺的一位大师，他说我有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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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劫未渡，念在我们是旧识的份上，便给了我一串佛珠，说能护我无碍，我刚戴上这佛珠就晕过去了，然后醒来就是今日了。”


    季百川喂在唇边的酒盏顿住，他不可置信取下酒杯：“啊？”


    语罢，他又看向陆烨：“你信吗？”


    陆烨看着楼棠月，神色并无多少惊讶，他道：“信。”


    “季掌柜你别不信。”楼棠月偏头看向裴闻雪，眉毛挑了挑，目露暗示：“裴闻雪那天可是亲眼所见！”


    季百川半信半疑看向裴闻雪，却见他点了点头。


    难怪他看着不太急的样子！难怪有名的医师也寻不出楼棠月的异样，他瞬间相信了！


    想着自己的商业版图，他给楼棠月倒了杯酒，凑过来低声询问：“这大师这么准，我能去寻他算算我将来能赚多少银子吗？”


    “自然可以。”楼棠月立即和他介绍起了光头和尚。


    这边两人所聊甚欢，那厢两人默然无言。


    陆烨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冷眼看裴闻雪。


    裴闻雪神色却自如，他垂眼挑了一包着糕点的油皮纸打开，慢慢推到陆烨面前：“陆将军怎么一直瞧着我，是想吃这个吗？”


    他话语刚落，四周霎时静了静。


    季百川用折扇挡住脸，掩住即将弯起的唇，而楼棠月转眼，神色奇异看了他一眼。


    陆烨眼皮狠狠抽了抽，艰难咽下喉间的酒，几乎咬牙切齿道：“不是。”


    淡淡笑了笑，裴闻雪眸间流露出一点惋惜，似在可惜他不识货，他捻了一块油皮纸的糕点，转眸看向楼棠月，喂到她唇边，温柔道：“张嘴。”


    楼棠月条件反射下张开嘴，口里立即被喂进了甜腻松软的糯米团子，还是她最喜欢的桃花味。


    “喝酒前吃点点心垫垫，不然容易醉。”他不紧不慢道。


    楼棠月面上不显，桌下伸手拍了拍他，她瞅着他：“够了啊！一会吃不下即将要上的珍馐了！”


    说完，她看向季百川：“季掌柜，菜肴怎么还不上，说好给陆烨接风洗尘的！”


    笑够了的季百川这才放下折扇：“勿急，勿急，好菜需等！”


    楼棠月望着沉默的陆烨，笑了笑：“今日季掌柜请客，你莫要客气。”


    陆烨举杯，弯眉笑了，眸子如郎朗星辰：“自然。”


    季百川见此，将看戏的目光向裴闻雪看去，他神色依旧温和，看不出丝毫变化，嘴角甚至噙着淡淡笑意，瞧着春风沐人。


    但他知道，这是他一贯的假面。


    见他喝了一杯酒，他感慨，应该吩咐人在他银壶中装醋，而不是果子酒。


    气氛怡人，楼棠月灌了几壶酒后，终于忍不住上了茅厮。


    天色已暗，她晃晃悠悠在幽深花木里打了几个转，意识到自己失了方向。


    灯盏幽幽，在模糊黑夜里映着淡淡影子，她循着烧得正盛的烛火走，绕过一个廊庑，她在不远处的藤阁下瞥见了两道熟悉身影。


    努力睁眼看去，雪色的是裴闻雪，另一道黑色的就是陆烨。


    她笑着，一边招手，一边走过去：“你们搁这干啥呢？”


    刚上石阶，她倏然感觉脚似踩上飘忽棉花一般，身子一倾，随即便倒了下去，有人及时接住了她，意识模糊前她嗅见了令人安心的檀香。


    裴闻雪搂住她，手抚过她的额角，眉眼无奈：“真是醉得彻底。”


    陆烨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面色微冷，他道：“别忘了我对你说的，若你有一日负了她，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给她自由。”


    “不会忘的。”裴闻雪搂着楼棠月腰，将她公主抱了起来，瞧着她蹭了蹭他胸口的温凉衣料，他笑了笑，如看着珍宝一般看着她，重复道，“不会忘的。”


    说完，他抱着楼棠月离开了此处。


    陆烨沉默站在原地，刚想转头，暗处便递来一壶酒：“说好的接风洗尘，酒管够！”


    接过酒，陆烨道：“多谢。”


    季百川笑着摇扇，和他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