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月光尾戒

作品:《坏春天

    41/月光尾戒


    “……快点!快点!马上关门啦!”列车员举着喇叭,对还没上车的乘客大声嘶喊。


    长长的一列车车厢的小窗户人头黑压压挤的满当。黎雾这趟算是从北到南的大迁徙,带了只又大又笨重的行李箱反倒薄屿那一只更轻便。


    这么一路上基本上都是他给她拖着的。


    黎雾跳上车薄屿紧跟她把这沉重的箱子给她送了上去。


    列车员验过他的票,突然挡住了他,遥手指远处:“——你不在这个车厢!这是5号,你在17!”


    黎雾的嗓音铿锵:“要开车了那么远,过去肯定来不及的这里不能上么?”


    列车员:“非要腻歪在一块儿?那怎么不买个连座票呢?”


    黎雾:“……”


    列车员板着脸色:“我提前告诉你们啊现在是有治安规定的,无座票也得到自己在的车厢不要乱窜!”


    黎雾忙不迭点头抓住重点:“嗯嗯所以可以上来了?”


    列车员才一点头,黎雾利索接走了薄屿的那只行李箱,先拿上来。


    接着,她的手蜷在他温热的掌心紧密相扣。


    “一会儿都舍不得我。”薄屿说。


    黎雾:“……你少说话。”


    他就是笑。


    给她拖了一路行李箱,他与她蜷缩的五指虚虚相扣时,尚有一丝细微的颤抖。


    黎雾轻轻抚摸他手指的关节,“等会儿你过去吗。”


    车门关闭半晌,谁也没动作,雨点打在窗玻璃上风景后退。


    从她额顶落下来的丝丝清冽好闻的气息过滤掉了这拥挤车厢里的奇怪气味。脸颊边是他沉稳的心跳。


    “要赶我走吗?”薄屿的下巴挨在她柔软发顶半拥着她“你现在后悔有点儿来不及了吧。”


    “你没听见列车员说?”黎雾笑着“但是有两千多公里诶至少要一天一夜要是你中途想走了你跟我发个消息就行的离的那么远不用你特意挤过来……反正我们也不在同一个车厢。”


    薄屿看着她漫不经心弯了下唇


    明明是黎雾说出的那话她心下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了。


    薄屿拎起了她那只笨重的箱子“座位在哪我送你过去?”


    黎雾匆匆跟上他抢行李箱拉杆儿“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去吧。”


    薄屿没松开高高挑挑的挤在浩浩荡荡的人堆儿里回头晃了


    她眼“给你把行李搬过去了你要我走多少得给我想想办法?”


    黎雾哼了哼一手还拽着他的衣袖生怕他们在这左右挟击的人群里被冲开“你要多少啊。”


    “够你赶我走就行。”


    “……别装可怜!”


    “我还不够可怜?”薄屿深觉他如今的处境要赶得上薄明远给他丢在训练营的那一年了。


    站定了他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向自己怀里“我现在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你了。”


    黎雾靠在他怀中人挤人的嘈杂都分不清谁的心在混乱。身后有个端着热腾腾泡面的胖男人嚷嚷着“让道”蛮横撞过去


    “剩我还不好吗。”她近乎细不可闻地小声说。


    终于照着车票的信息找到了她座位。


    以为周遭这么吵闹他没听到忽然就是一声淡笑。


    “没说不好。”


    一组座位三三面对面共六个中间用个蹩脚的小桌隔开中间那紧巴巴的位置是黎雾的。


    最边上的大眼睛女孩儿正支着手机戴耳机刷连续剧忙起身要给她挪开位置进去打眼瞧见了薄屿就变得有些愣愣的。


    不说这么一张清风霁月的脸就是他全身巴宝莉鞋子还是LV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坐这一趟车厢、身处于这车厢的人。


    气质实在不一样。


    邻座约莫三十上下的男人招呼着他们说座位底下还有放行李的位置热情地帮黎雾塞了半天


    男人的妻子一手嗑瓜子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小女孩那葡萄似的眼睛来回盯着黎雾和薄屿天真无邪。


    “笨死!”妻子操着口港城方言“你把那行李架给妹妹和她男朋友腾开掉……不就行了嘛?”


    小女孩好像听懂了她妈在骂她爸咯咯直笑欢快拍起了小手。黎雾这时才意识到她又要去离开父母很远的地方了心下泛起一阵的不舍。


    “这个么?”薄屿问。


    妻子嫌丈夫手笨稍微放下孩子站起来帮他们挪开了个位置。可惜的是只有薄屿那只小点的能恰好放进去。


    薄屿说:“等会儿我拿着你的过去过道里肯定有位置放。”


    黎雾顾不上回他先微笑对那妻子道起了谢:“谢谢您啊。”


    那妻子人很热情:“来来来妹妹你先进啊那啥你这双肩包还放不放啊?我还能给你挪个位置!”


    “……没事没事”黎雾不好意思再麻烦“我抱怀里就成


    。


    那男人开着玩笑,“妹妹都不急,你急着给人家推进去干啥?人家还得跟男朋友拥个抱、吻个别啊啥的,你这这这这——


    周围几人和善看过来,笑呵呵的,黎雾脸都泛红了。


    薄屿没等到她递过来双肩包,还袖手站在那儿,淡淡瞧住了被挤着一屁股坐定的她,笑。


    好像在问,要做吗。


    “……


    列车员举着喇叭,大嗓门混着嘈杂的电流,晃晃悠悠过来了:“各位旅客,请回到自己的座位,自己的车厢,不要乱占座,乱窜车厢,刷手机音量请调低,注意乘车文明……


    硬座车厢本就秩序堪忧。


    黎雾正想,要不先送他过去她再回来,薄屿率先抬了步子,朝着车厢另一头走去了。


    “……你哪儿来的?那列车员还诡异地拿喇叭对他喊了这么半句。


    半个车厢的目光追随他。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她的那只无比沉甸甸的行李箱,最后回头看她一眼。


    他那薄唇边,始终略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似乎在对她告别。


    很快,不见了身影。


    黎雾回不过神。


    那妻子不加掩饰:“……妹妹,你男朋友好舍不得你哦!啧啧,他看你那个眼神,啊~还是年轻好啊。


    正在看偶像剧的女孩儿,都感到了索然无味,默默合上屏幕,估摸黎雾应比她大一些:“姐姐,你男朋友……是不是什么十八线小明星啊?我觉得他好像那个谁啊。


    随便说了个名字。


    妻子也是互联网高强度冲浪选手,连忙否认:“哪里像了!明明比那个谁帅多了!


    好半天了,那丈夫一脸脾气:“再说我吃醋了啊,你们女人就喜欢年轻的啊?


    “我不可能永远二十岁,但我永远喜欢看二十岁的帅哥~


    夜班列车上,口音大多都是港城周围的,大家互相分享着零食、特产,那叫黎雾“姐姐的女孩,还给她塞了几块零装的小饼干。


    爸妈应是还在和那海鲜店的老板娘拉锯,忙到没顾上问黎雾。


    黎雾打字发去了消息,说她平安上车了。


    毕业后两个月,往常热闹的宿舍群、班级群,渐渐没了动静。好像大家回归了四年前的人生毫无交集的状态。


    廖薇薇留在南城一家外企工作,陈露北上前往北京,李多晴同样留在了南城。


    陈露开始了新恋情,朋友圈更新频率飞快,完全把大学时


    期的那一段毫无结果的暧昧,忘在了脑后似的。


    这段时间,没少关心黎雾就业的去处,问了不少次,她最近怎么样。


    车厢隔断附近,聚满了陌生的男男女女,烟气缭绕。


    薄屿的身影消失在那方向好半天了。像是从没来过。


    这一切越发梦幻。


    那对夫妻哄着孩子入睡,拉扯着黎雾聊了有的没的无所谓,她越发心不在焉。


    发车快一个小时,经过了两站,停了几分钟。


    这笨重的列车,又驮着这座沉甸甸的铁皮身躯,往夜色更深处驶去。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早过了晚上十点,自动切换到静音睡眠模式,恐怕错过什么消息似的,黎雾给音量键开到最大。


    是他的消息:【我没走。】


    黎雾盯住屏幕上这三个字,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猛然惊觉,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会这么复杂。


    点开这条消息前,她还在心底希望,是他说他已经离开了。他不至于找不到生活下去的办法,也许他家里人只是一时生气,肯定不会那么残忍,真眼睁睁看他身无分文地饿死。


    他不属于这里,自然也不会属于他。


    可是看到他还在,她又很可恶地,长长松了口气。


    她不希望他走。


    黎雾敲下几个字,又斟酌着删掉,心虚自己那“对方正在输入”闪烁许久,最终还是一口气发过去。


    【……我去找你吗?】


    好半天,谁也没输入任何。


    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港城的雨,随着列车的驰骋,浇到了这头来,远山绵延,还不知前路如何漫漫。


    往未知的远方南下,再南下。


    【不用。】


    薄屿回复她:【你知道我在就好了。】-


    整列车厢闹哄哄地入了夜。


    薄屿倚在两段车厢的隔断之间,脑袋向后靠过去,沉沉阖上了眼。


    薄彦没接到他电话,他就又去和周朝阳确认了遍薄承海的状况。


    这一个月,老头子住在家里,受住家医生的照料,恢复良好,情绪稳定,还不知道他从澳洲跑回来没再去的事儿。算是让人放了心。


    薄彦便打过来了。薄屿听着手机在口袋里频频地震动,困倦催促着他,他没作理会。


    找了几个车厢,才找到了个能给手机充电的地方,有个拿手机打游戏的十几岁小男孩儿,好心把插座让给他。


    男孩的父亲不住呵斥,不应该对陌生人那么善良


    。


    应是原净莉那边告诉了薄彦什么。


    又是一条微信。


    【你这是要重走爸爸的老路?】


    薄屿还是没回。他就充了一小会儿


    以前在德国奔往各地比赛这样的长途列车他没少坐过坐票、站票都买过。训练营里的教练们也会克扣一些比赛资金买便宜的票给他们。


    火车慢吞吞在夜色中行进足以几个老男人拎着藏上车的啤酒罐喝得七歪八倒醉醺醺。


    酒疯撒到了他这儿中年男人对他的脸喷薄着浓重的酒气嚷了两句不知道哪儿的方言。


    大概听懂了是要找他借火儿。


    看热闹的另外几人弹着烟灰三三两两同样没座位的男女铺着报纸席地而坐打了半天牌这下都一脸看他好戏的样子。


    来往都是缭绕着烟雾的闲杂人等偏偏盯上了他来借个火。


    “行不——行不?”中年男人继续喷酒气上下打量他眼神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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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他们这处境的人天生养尊处优出来的气质如何也藏不住。


    旁边看热闹的都此起彼伏、窸窸窣窣笑了起来。


    薄屿没说什么敛低神色打火机握在手心线条干净明晰的拇指轻轻拨动滚轮。


    “腾——”的一簇火苗跳起来。


    跃入了他毫无情绪的眼底仿佛照不亮任何。


    男人笑眯眯凑近:“谢谢谢谢啊。”


    像是和同伴打了赌似的男人就摇头甩尾得意洋洋走了。路上逢人就撒酒疯似的说那穿了一身大名牌的小屁孩儿低三下四给他借火了。


    其他人跟着笑没准儿满身A货存心装逼呢他也太当回事儿了。


    薄屿遥遥望着那颠三倒四说起话来都语无伦次的人只觉得亲切。太像是薄明远了。


    现在惶惶然出逃的他竟也像是薄明远。也许薄彦没说错或许他真的在走薄明远的老路。


    薄屿童年到少年的印象里薄明远几乎是这么一副神魂颠倒众人皆醒他独醉的模样。


    早晨离开酒店前原净莉还打了电话来比起昨夜的失控这次还算冷静着口气。


    她问薄屿你这么作践你自己是不是在报复你爸。


    薄屿说当然不是。


    从前的薄屿一切都好像是为了薄明远而活走上一个个赛场为了站上领奖台不舍昼夜地训练。


    只为和他在异国


    “相依为命的爸爸,能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所谓“事业,所谓与无数女人割舍不掉的爱情,面带笑容,来见他一面。


    那些年,只有每次他比赛前后,薄明远才会出现。薄明远是真切为他这个儿子感到骄傲。某种意义上来说,薄明远也的确算是个好父亲。


    至少,薄屿人生中每个灿烂辉煌的时刻,薄明远都有参与,从没缺席过他任何一场比赛,任何一次,他有可能站上领奖台举起冠军奖杯的机会。


    可是薄明远还是逃走了。


    无影无踪。


    在不能再站上赛场,多年来这种几乎要折磨他至死的无力感中,他竟越来越发觉,他的人生,是如此虚无。


    从前的他,一直在努力成为薄明远那个懂事、听话、令人骄傲的好儿子。而再也无法成为那个骄傲的自己之后,他发现,他好像从来不是他自己。


    这让他感到了害怕。


    所以,他当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逃兵。


    今天晚上,他却没有逃。


    为什么呢?薄屿。


    你好像,从没有这么“不怕过。


    那么薄明远呢。


    回想起那个无法挽回的夜晚,他呢,还怕不怕?


    弥漫在鼻尖儿的缕缕烟气,卷发女人身上刺鼻的劣质香水味,忽然被一缕雨夜雾气似的清透,尽数冲散。


    像是夹着缕缕露水,沁人心脾。


    臂弯环过了个轻轻的、略带小心试探的力道,薄屿困顿得很,没睁眼睛。


    车厢隔断摇摇摆摆,他们被这么推挤着,挨近了不少。


    黎雾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你不是在17吗,怎么跑到21了?我找你好久,以为你说假话……


    薄屿:“那你应该找到17就回去。


    黎雾就要撒开他,后背上那力道却是分毫没松。她轻下一口气,被迫倚了回去,耳边扑簌簌的动静,她心口惴惴。


    有点生怕惊动了属于他们的这个夜晚似的。


    这一切,会从她眼前消失掉吗?


    “好好在那儿待着,怎么就过来了?薄屿问。


    黎雾叹了口气:“给我搬行李那对夫妻你记得吧?他们家的小女儿想躺下睡,我……就把我的座位让给他们了。


    她说着,牵过了他的右手。


    没有戒指的遮挡,她清晰看到了从他小指尾端,蔓延到手掌的那道浅浅的疤痕。


    不敢多看,她从自己手上摘下那枚尾戒,又给他套回去。


    抬了抬头,他竟然专注


    看着她这全程毫不打紧的小动作。


    “……椅子太硬了,”黎雾还在下意识找蹩脚的理由,“时间那么长,我又睡不着。”


    薄屿看了她一会儿,就是一脸你怎么这么娇气的好笑表情:“让你坐着还不舒服,又睡不着,陪我站着就能睡着了吗?”


    “对啊。”


    薄屿伸手,施展开五指,打量着重回他手上的尾戒,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你不想要了吗?我不是送给你了么。”


    “我……”


    他看着她,似是不悦,“突然还给我了。”


    “……不是啊,”黎雾磕巴着,定下气息,说,“你现在都在我身边了……我还戴它做什么呢,是吧。”


    夜色幢幢,在眼前飞闪而过。


    “……薄屿?”黎雾又轻轻出声,“你就非要和我……”


    薄屿知道她要问什么,他感到困顿,阖下眼:“嗯,带我离开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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