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作品:《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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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署司正堂灯火通明,几十张桌子摆在当间,上面整整齐齐摞放三年来所有结案文书,整个屋子,几乎被卷册淹没。


    沈轻照进来的时候,险些不认识这地方了。


    他瞠目四顾,目光最终落在主位上的那人。


    ——那人甫入朝堂时便是出了名的好颜色,英挺昳丽,雪肤朱唇,一双沁水桃花目。只是,这本该含情的眼眸里,一点笑意也不见。


    金刀恶鬼,踏玉台斩百官。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人,见到他,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印象,都是那年的血染京河。


    沈轻照忍住下意识的不寒而栗,拱手道:“下官见过司尊。”


    寒沧烈没抬头,依然翻看手中文书:“沈大人觉得,自己应挨多少下刑棍。”


    沈轻照抿唇:“寒大人,若是下官差事当不好,自该认罚。只是,从下官府宅到狱署司,汗血宝马也跑不得半盏茶的时间。若是大人执意要罚下官不敢置喙,但如此用刑,是否有失公允。”


    “有意迟到外加顶撞,沈大人是不罚不规矩。打。”


    一个字的命令不容置疑,两边的刑官立刻上前按住沈轻照,连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提棍便打。


    “……”沈轻照忍了没叫,死死攥着拳,额角暴起两条青筋。


    他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然而,若有半分反抗的机会,他都不会默默忍受——寒沧烈的官职、身份、手腕,没有一样是他能比过、为自己叫一声屈的。


    官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身份,寒家满门忠烈,他父祖与大哥三哥早早战死沙场,只剩他和他二姐。寒二姑娘挂帅上战场那年他才十岁,被接到宫中由帝后与太后亲自抚养长大。某种意义上讲,比皇子还要尊贵。


    手腕……他十九岁那年之后,京城人见了他,都要把头低下了。


    沈轻照双手攥拳,死命忍着,终于还是挨了五六下后痛呼出来。


    “寒大人……”


    “大人、如此行事,下官……”


    “行了。”不到十下,寒沧烈叫停,看一眼行刑之人。


    行刑人冲他摇摇头,向沈轻照的方向扬扬下巴——身上没血,甚至还能自己爬起来。听他的吩咐,绝没下狠手。


    寒沧烈几不可察地颔首,等沈轻照起来站好:“沈大人,这几年你代掌狱署司,辛苦了。挨了棍子别委屈,我走之后,在这里挨不明不白棍子的人多了。”


    沈轻照脸色青白。


    “半盏茶的时间是难为你,但你动了我的规矩,擅添私刑,这罚你得认。”


    “……我认。”


    “好,你我的事清了。下面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寒沧烈走回主位坐下,遥遥一指,“你代掌狱署司以来所有的案件文书,通报,材料证据,都在此了。我看了你改的规矩,凡是涉杀,掠,劫,盗,掳,□□,贪墨,舞弊,不敬,到这第一件事就是上刑——你就不怕屈打成招么?”


    “大人——”


    “从现在开始,你就住在狱署司,将这些案子全部重查。无错归档,有错翻案。什么时候查完了,什么时候回府。”


    沈轻照不敢置信:“什么?”


    “寒大人……您不是在与下官开玩笑吧?这、这么多案子,下官怕是要在狱署司住上半年……寒大人,您的吩咐下官必然听从,可下官是有家室之人,您拘着不让回家,是否太不合理了?”


    寒沧烈道:“确实不合理,所以沈大人不会白辛苦。忙到申时过后,俸禄翻一倍。忙到戌时过后,俸禄翻两倍。”


    沈轻照笑容勉强:“寒大人,这不是俸禄的问题。”


    “既然不是,那就不翻。一切照旧。”寒沧烈不再看他,“去查吧。别再浪费时间。”


    沈轻照没有立刻动。站在中央环顾一圈,终究没压住意难平:“大人这么做,是对下官有什么意见?下官虽不敢保证绝无错假,可即便有也是少之又少。当然,下官可以从早到晚尽心竭力,可总该回家休息。”


    寒沧烈已经低头接着查了,闻言静了静,从成堆的文书中抬头:“沈轻照。”


    “……在。”


    “首先,你可以休息,在狱署司住上几个月死不了。其次,本官连惩处之事都未与你谈,已经在给你面子了。你识趣点。收拾自己留下烂摊子,真让你觉得委屈,本官大可以打发你做点别的,你不要后悔。”


    话说到这里,再多说就吃亏了。沈轻照心如明镜,只得低头:“下官不敢。是……这便重新查过。”


    ***


    月凉如水。


    寒沧烈回府时已是戌时过半,一进门,便问候在院中的管家金叔:“金叔,二姐归家了么。”


    “公子,二姑娘一个时辰前到的,眼下在书房。”


    书房中,寒瑶色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正在擦剑。寒沧烈走进来,她也没抬眼皮。


    “二姐。”


    “嗯……嗯?好小子,沥州没饭吃?瘦的葱皮似的。”


    寒沧烈失笑:“你回来怎么没传信给我?”


    寒瑶色道:“知道你忙,不差这一会。”


    她仔细打量寒沧烈,身躯高大挺拔,宽肩窄腰,常年习武的原因,沉厚的力量感几乎透过衣衫。


    “嗯,长大了,稳重了。不枉我在西川天天念叨你。”


    寒沧烈都懒得与她辩,道:“你吃饭了么?”


    “没啊。”


    “想吃什么,老样子还是新菜式,我去烧菜。”


    寒瑶色道:“你还研究烧菜呢?你小心点,忘了小时候在皇奶奶身边成球的样子了?少吃点吧。”


    寒沧烈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回书房了。 ”


    “吃。你手艺比厨子强,我在西川,饿的时候最想你。”寒瑶色琢磨着,“竟然还有新菜,都会什么?”


    “也不是很多,酒醋肉,白炸鸡,莲子头羹,东坡豆腐,都是沥州那边的菜。”


    寒瑶色听了半天:“没意思,还是老二样,烧二冬和糖醋排骨。”


    寒沧烈笑了:“好。等着。”


    他去厨房备菜,没一会寒瑶色蹭过来了,拿着一把瓜子磕,一点帮着打下手的意思也没有:“哎。弟弟。”


    寒沧烈沉默切菜,瘦削的侧脸安静。


    “怎么不吱声呢?我怕你无聊,特意来陪你说话。”寒瑶色靠着门边,满身放松,“见面半日了,你怎么也不催我找个男子成婚呢?你不催我,我都不好意思催你。”


    寒沧烈道:“我不催你。你也别催我。”


    寒瑶色点头:“好。祖宗那头,你我姐弟共担。”


    菜好了上桌,寒瑶色先干了杯酒:“我说弟弟,我还有个事要跟你说。”


    寒沧烈安静吃饭,以身作则告诉她食不言。


    寒瑶色才不管那些:“我听说你白天的时候把沈轻照扣到狱署司了?还让人家一连几个月回不了家?”


    “天,真的啊?”


    “我说寒四,人家是家室的人,你不能这么办事啊,亏你想的出来。”


    “这不是给自己招埋怨么。是不是有点丢人了?你小孩子啊用这种手段。”


    “你……公报私仇呢?”


    寒沧烈沉默了下:“我不是故意和他过不去。”


    “呦,寒公子您不是食不言吗?怎么说话了?”


    寒沧烈放下筷子:“我不是为难他。狱署司有错案,他的责任,他自己付。没办他我已经给他脸了。”


    忍了忍,他声音转低:“不过是三四个月见不到而已,他有什么不知足的。”


    寒瑶色挑眉:“行吧。”


    “算了,知道你心里苦,我不问了,吃饭。”


    难得他二姐说句人话,寒沧烈心一软,正要给她夹块排骨。


    刚夹起来,寒瑶色如临大敌敲他筷子,夹起排骨放到自己碗里:“你少吃点,胖。”


    寒沧烈气笑了:“二姐,你不用刻意关心我,我没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