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金缕

作品:《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

    入夏后的中州王畿雨水充沛,神都城内各处泛着潮湿的泥土气。


    熹光初露,照在通往神皋宫的泥泞驰道上,悬着各族族徽的轿子在车仆的喝声中穿过御街,乌泱泱地朝着紫金门的方向而行。


    今日是常朝的日子。


    也唯有这一日,早已被南陆仙都取代了王畿地位的神都,才能迎来如此多的仙家世族。


    南宫镜从轿撵而下时,太初殿外已经聚集了许多身着章服的朝臣,正簇拥着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恭维寒暄。


    那青年气韵清冷,含笑的眉目泛着玉质柔润,官服罩在他清瘦身躯上,愈发显得仙姿俊逸,骨重神清。


    忽而,九方彰华察觉到什么,朝南宫镜的方向望过来,拱手见礼:


    “见过丞相。”


    朝臣们这才回过头来。


    目之所及的女子貌不惊人,因嫌这天气太热,故而连官帽也没戴,长发挽成最简单的发髻,连碎发也一丝不苟地拢得规整,乌发间只簪了一只通透玉簪,其余别无所饰。


    在如今这个男子也爱傅粉点眉的世道,像南宫镜这样的装扮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但谁让她是南宫镜。


    即便她一身粗布草鞋踏入这神皋宫内,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见过丞相——”


    众臣山呼海啸般的见礼声扑面而来,吓得刚下车的阴山瓒之差点跌一跟头。


    待仆从扶着他站稳后,阴山瓒之看着眼前这场面,不禁在心头对这位叔母又多了几分敬畏。


    难怪外头说他们阴山氏离帝主之位只有半步之遥。


    叔母上朝这排场,比之帝主也差不了多少吧。


    南宫镜垂目朝同僚虚虚回礼,只朝九方彰华递去一个眼神,众臣便识趣散去,朝太初殿内而行。


    九方彰华看了一眼跟在后方的阴山瓒之,眸色温和地颔首,也算打过招呼。


    阴山瓒之自从进了这神皋宫就显得颇为局促不安,难得见到熟人,稚气未脱的眼顿时亮了几分,恨得不当场拉九方彰华说几句话解压。


    可惜九方彰华很快便转过头去,与南宫镜边走边道:


    “听闻师母这次给瓒之所谋的是仙道寮的官职,仙道寮主管天下户籍谱牒,虽然重要,却对阴山家无益处,以瓒之才华,多少有些蹉跎了。”


    琉玉的样貌并不随南宫镜,唯独一双眼却颇有几分神韵相似。


    南宫镜淡淡一笑,眸光明亮:


    “瓒之年纪小,性子弱,真让他一出仕就担要务,我还不放心呢


    ——这次还是你替你父亲上朝?


    “是,家父……九方彰华顿了顿,“家父抱病,实在是经不起颠簸。


    南宫镜却笑意愈深,负手前行:


    “你父亲九境巅峰,什么病能把他撂倒?在我面前就不必掩饰了,他还是怕,这青天白日,中州王畿之地,我不过是区区三境,也不知他有什么好怕的?


    跟在后面的阴山瓒之低眉顺目,余光瞧见了殿外守着的光禄勋南宫曜,他忙拱手见礼。


    南宫曜正是南宫镜的弟弟,琉玉的舅舅。


    九境修者,宿卫之臣,掌神皋宫宫殿门户守卫,位列九卿。


    阴山瓒之擦了擦汗,心道,这中州王畿除了慕容家,便是咱们阴山氏的人一家独大,给九方家的人十个胆子也不敢来这儿上朝啊。


    他又抬眸瞧了瞧眼前的九方彰华。


    当然,彰华又是例外了。


    虽是九方家长公子,但自幼拜入他们阴山家的门庭。


    当年两家关系尚可的时候还好,如今隐隐有反目之兆,彰华夹在中间,两家不容,多少有些尴尬。


    就算他出事,对九方家来说也不会伤筋动骨。


    阴山瓒之想起了那个远嫁九幽的堂妹。


    听说最近九幽动静不小,也不知道他们家那个金尊玉贵的堂妹,在九幽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诶,若是当初堂妹没嫁到九幽,让彰华入赘到他们家,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听说前些日子,你父亲将你关了家牢,伤势好全了吗?我带了些补药,待会儿走之前你带回去吧。


    九方彰华眼睫微颤。


    即便在九方家,他被关家牢之事知道的人也并不多。


    南宫镜在九方家有眼线。


    不过也是意料之中,几大世族错综复杂,谁没有彼此的眼线渗透进去呢?


    “多谢师母。


    “不必谢,南宫镜轻描淡写道,“毕竟是为了帮琉玉那孩子,你才会受罚。


    藏在官服下的伤痕灼热刺痛,他的脑海中却又浮现出那日被他攥得发皱,但到最后也没有送出去的手令。


    九方彰华垂目不语。


    南宫镜扫了一眼身旁青年晦暗不明的神情。


    她和阴山泽一样,看着这个性情内敛温润的孩子长大。


    这孩子有韧性,有才华,修不了九方家的兵道术,改修阴山氏的炼玉剑术也颇有天赋,模样更是生得好,仙都玉京的贵女中,对他暗自倾心的不知凡几。


    偏偏心事太重,


    顾虑太多遇事不够果决令教养他的阴山泽很是头疼。


    太初殿到了。


    南宫镜正欲朝最前方走去忽听身后传来九方彰华的声音。


    “——琉玉真的必须留在九幽吗?”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九方彰华想将墨麟欲与九方家联手对付阴山家的事告诉南宫镜。


    身上的伤痕在这一刻烧灼起来。


    新伤叠着旧伤在家牢中手持戒鞭的男人如一座永远镇在他头顶的山压得他舌根发僵动弹不得。


    九方星澜已经在前日回到了仙都玉京将墨麟的那番话转述给了他父亲九方潜。


    那个男人听完未置可否只嘱咐此事不可外泄。


    九方彰华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除了他以外整个九方家无人需要这样的提醒。


    南宫镜转过头略含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不知九方彰华心中纠结但也大致能猜到几分微抬下颌道:


    “这个问题当初我已经同你说过了。”


    九方彰华身躯一僵。


    “琉玉当然不是必须要去九幽她一意孤行只是想扛起阴山氏的担子但以阴山氏的家底我和她父亲完全还可以再扛几年直到她有能力接过这个担子的时候


    “彰华是你放弃了。”


    最后一句仿佛诅咒不断在九方彰华的脑海中盘旋。


    直至从中州王畿回到仙都玉京九方家的仆役迎他入府时仍能瞧见自家长公子那比月光还要苍白的面色。


    “父亲。”


    九方潜的寝室内九方彰华俯首叩拜在地。


    这间内室小得很难想象是九方家家主的寝室四面无窗连月色也照不进来合上玄铁大门便是一间彻底的密室。


    只有一盏豆大烛火照亮桌案以及上方的十二律管。


    “今日朝会如何?”


    “申屠氏与相里氏的门生俱向少帝进言九幽一事提出要提高赋税屯兵屯粮为不日之战做足准备阴山氏一派与宗室都极力反对。”


    “咱们那位少帝呢?”


    “少帝自然是向着阴山氏一派。”


    火光跃动男人手中的蒹葭焚烧成灰。


    葭灰置于律管中地气上涌葭灰在黑暗中飞舞。


    室内泛着植物烧灼的气息黑暗中一双眼盯着那些轻盈的飞灰对身后之人道:


    “这便


    是你们相里家的候气之法?此为何意?”


    那人道:“今年地气颇丰


    “《仙农全书》果真玄妙坐于密室便可知天下农时妙哉。”


    那人看向仍俯跪在地未动的九方彰华:


    “长公子苑内所植金缕玉本月施仙液时应减半分量以免下月花开与地气冲撞反而损了颜色。”


    九方彰华温然一笑:“多谢提醒。”


    沉默片刻九方彰华复而开口:


    “父亲九幽之事——”


    “去让人唤你四弟进来你可以退下了。”


    那道视线在这对父子间打转最后对着九方彰华道:


    “恭送长公子。”


    玄铁大门打开赶客之意不加掩饰久久微动的九方彰华不得不起身。


    今夜上弦月照在夜色静谧的苑圃中。


    九方彰华脚步微顿。


    “这是在做什么?”


    苑圃内照料花草的园仆见长公子到来恭敬道:


    “长公子吩咐的每月一次的施仙液啊长公子放心马上就要浇完了……”


    月下眉目温润的青年缓缓扫过满苑金缕玉乌润眸子落在园仆身上。


    “施仙液不该是每月十五吗?”


    园仆未料到今夜会正好撞上长公子前来听他如清越如古琴铮铮的嗓音如此质问面露尴尬:


    “这……长公子恕罪实在是情况特殊家中老母生病明日我告了假要带着老母去诊病实在赶不上十五那日回来就想……就想提前两日把这仙液浇了长公子放心我没有一日马虎一切都是按照往日规制做的长公子可亲自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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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园仆俯跪在地连连叩拜。


    立在他面前的身影却未有任何反应。


    良久只听他一声轻叹。


    “母子连心岂有不挂念之理。”


    园仆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头顶飘来一道冷若霜雪的嗓音:


    “待你用骨血养成的金缕玉长成时我会派人折几支送去你家中以全你母子思念之情的。”-


    夜深。


    极夜宫。


    明日就要出发前往妖鬼长城以外琉玉打算在出发前先将这几个月的开支大致算清正趴在床榻上理账时忽见沐浴后的墨麟换上一身宽袖大衫回到了内室。


    抬眸见墨麟的身影唇角便又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她已经这么笑一天了。


    墨麟随手抓起桌


    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水后仰头饮尽,指尖轻叩杯盏,他眉目冷淡道:


    “很好笑吗?”


    琉玉枕在手臂上,身后的小腿晃了晃,唇角仍然忍不住上扬:


    “你怎知我在笑什么?”


    她的笑容里噙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戏谑,颇有些坏心眼,却因容色过盛,即便是这样带着几分恶劣的笑,也像是泡在蜜糖里的苦胆似的,让人既恨又爱。


    “从前见仙都玉京四处开遍金缕玉,只是觉得好看才随便种种,你别想太多。”


    “随便种种呀,我还以为有的人是借花睹人……”


    拖长尾音的语调从红纱帐内飘出,还没等琉玉说完,就见红纱帐被一只手猛地一掀,独属于男子的侵略气息从背后袭来。


    “借花睹人又如何?”


    昏红色的光线中,他吐息温热,吻着琉玉的耳垂。


    似乎觉得吻还不够,琉玉感觉到他尖锐的蛇齿在啃噬,有轻微的疼痛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东施效颦是不是?”


    压着她的身躯炽热而充满爆发力,但开口时,语调却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琉玉心中那点戏谑也像是被这一声叹息吹散。


    “不该猜的不要瞎猜。”


    她翻过身,紧攥着他的衣襟将他拉近几分。


    杏子眸映着摇曳烛火,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我有说过我喜欢金缕玉吗?我有说过九幽开不了花我不高兴吗?倒是你,为了种这个破花花了那么多钱,这个我更不高兴一点。”


    墨麟的钱就是她的钱。


    她钱再多,也得花在刀刃,怎么能用在几朵只能看不能吃的破花上?


    墨麟为她目光所摄,身躯微僵。


    良久才道:


    “……钱不够用吗?缺多少?我想办法。”


    琉玉真是没料到他这个回答。


    “你真是……”


    说他不务实,他连自己穿的衣袍都不上心,总是那几件一模一样的绿衣穿来穿去。


    说他务实,他明知道九幽种不出花,却偏偏固执地要去试这个不可能,撞了南墙也不肯罢休。


    她刚露出一个笑意,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执意要种金缕玉,与前世他到最后都执意对她好,有什么区别呢?


    到最后,金缕玉不肯开在九幽,她也没有留下来。


    琉玉面上笑意逐渐褪去,她的手指贴在他面颊上,眸色微漾:


    “比起去养这种虚无缥缈的花,我更喜欢切实能感受到的东西。”


    “更何况,仙都玉京最漂亮的花,不是已经长在九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


    顺便提一句大家想看的前世视角,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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