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那么想吗？


    季薇不明白。


    在她的印象里，程沐风从没说过阻拦的话。她要去上海就让她去，甚至连劝她再考虑下别的地方都没有。


    就像是……巴不得她赶快离开，免得给他添堵一样。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见一串脚步声靠近，细跟高跟鞋清脆地敲打地板，意外地停了在她们餐桌旁。


    “打扰两位，用餐还满意吗？”


    温柔的嗓音如丝绸滑过耳畔。两人同时抬头望去，一张年轻美丽的脸庞映入眼帘。


    “我们的菜品都是特聘厨师过来做的，所有食材保证新鲜。如果味道吃不惯或者不舒服的感觉，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们的哦。”


    “……谢谢。菜很好吃。”短暂的冷场后，季薇先开口，“请问你是？”


    “啊，忘了自我介绍，抱歉。”她扶正自己制服胸前的铭牌，白皙纤细的手腕上，还戴着那串梵克雅宝的红色五花手链。


    “我是今天日班的前厅经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的哦，很高兴为您服务。”


    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热情道，“祝两位用餐愉快。”


    “……”


    申梦琳久久未能言语，半晌，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真年轻啊，看着像大学生似的。”


    亲眼看见，甚至比照片上还要美丽动人。


    季薇平时也喜欢看美女，但这会儿是没心思观察美貌了。她们坐的位置离前台近，安静地听，是能听到些谈话的。


    日班就要结束了，那女人说晚上男朋友出差回来，就快要到家了，今天要准时下班回去好好准备晚餐。


    等她人出了店里，季薇起身去前台打探消息，装作拿前台果盘里清口的薄荷糖，随口八卦，“刚才那个经理好漂亮啊，她应该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吧？已经是经理了，真厉害。”


    “她呀，去年刚毕业就来店里工作了。别看年纪小，手段很有一套呢。”前台姐姐的神色就很耐人寻味，“她男朋友可是我们店里的老板。”


    “哦……怪不得一毕业就能当经理。”


    “这算什么？连房子都给她买了，就在卢浮花园。”前台意味深长道，“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小区。”


    卢浮花园，是本地颇有名的二奶小区。季薇多少也知道一点，闻言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坐在原处的好友。


    这是多么荒诞的场景。“老板的女朋友”在这里人尽皆知，可真正的老板娘就坐在她们眼前，却没人认得。


    她们没再逗留，买单出门。坐上出租车时申梦琳还是安安静静的，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季薇心里已经尖叫了好几遍，这会儿离开餐厅，终于忍不住出声，“他还给人买了套房？！要不要脸啊，那是你们的夫妻共同财产！！”


    “……”


    申梦琳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老公的电话，问他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我跟薇薇在外面玩呢，顺便买了很多好吃的，晚上给你做大餐吧？嗯，就是程总的妹妹，她刚回南江。”


    她直接把手机开了外放。季薇听见里面男人细心地说，“那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了老婆。晚饭就不一起吃了，我还得见个客户，可能要半夜才到家呢。你回家就先休息吧。”


    “……”


    狗东西。


    撒谎都撒得这么体贴。


    “好。我等你回家。”


    挂了电话，申梦琳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去卢浮花园。”


    **


    季薇一怔，拿不准她想干什么。


    依照以往多年对朋友的了解，她不是那种豁得出去跟人撕扯的人。但亲自抓到老公出轨这种事是会让人上头的，情急之下失去理智也不算奇怪。


    毕竟老话都说，越是平时脾气温和的人，发飙时越是恐怖。


    想来想去，季薇决定还是舍命陪朋友。


    万一待会儿她要冲上去扇老公大嘴巴子，自己就在旁边控制住那个女经理，起码能帮上手。


    出租车停在卢浮花园小区门外，隔着一条马路，对面有间咖啡厅，设了露天卡座。


    她们点了些下午茶做样子。甜点精美，只是谁都无心去吃。


    季薇喝完整杯冰拿铁，又续了一杯，看起来比旁边真正的苦主还要紧张。


    因为申梦琳坐着坐着，忽然很平静地说了句，“薇薇，我现在真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


    犯法的事儿肯定不能做。但抓起来打一顿解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季薇认真比较双方战力，自己最多只能控制住一个女人，申梦琳万一打不过她老公怎么办？那狗男人说不定还会还手的。


    怕不保险，她还是把程沐风叫了过来。


    时间渐晚，太阳已经完全隐匿在云层里，月亮却只有一弯浅浅的虚影。


    深蓝天色里，程沐风把车停在路边，关车门时嘭地一声，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他穿着略紧身的黑色t恤，也可能是身材太好，薄薄的衣料被胸肌撑出轮廓，袖口箍着精壮的臂膀。下/半身是迷彩裤和工装靴，肩宽腰细又显腿长，全身裹得轮廓分明。个头又高，一路走过来气场太强，连路人都不住地回头看。


    季薇张了下嘴巴，看他裤脚上灰扑扑的，鞋子也有干掉的泥巴痕迹，“你去哪下地干活了？”


    “老程看中一片地，要做生态农场，非让我去看看。”


    他身上不太干净，拉开椅子坐得离两人远了些，靠近季薇一侧。手上转动的银色金属光环，乍看以为是车钥匙，停下来才发现是戴了只指虎。


    季薇满意地点点头，冲好姐妹保证：“包挂彩的。”


    “……”


    程沐风放松靠在卡座里，这小沙发对他来说有点窄了，只能抬起胳膊搭在靠背上，大佬坐姿。季薇和他并排坐着，叠着二郎腿双手环胸，目光狡黠地露出笑意。碰巧两人今天又都穿了黑色，看起来异常和谐。


    好一对恶人兄妹。


    申梦琳心安了许多。


    季薇这位哥哥，无论什么时候出现，都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们高中时被小混混骚扰过，几个小女孩都本能地慌了神，只有季薇一点不怵，还挑衅似的说，你知道我哥是谁么。


    靠山一样的存在。


    “你要喝什么？”季薇问他。


    程沐风说，“给口水就行。到底怎么回事？”


    谁懂，快三十了还要被妹妹叫来撑场子。


    说来就来。


    他在电话里没听清情况，坐下后询问了几句，也觉得这不是个闹翻的好时机。


    要使离婚利益最大化，她就得收集足够的证据，坐实那个出轨过错方的身份。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事不关己才能这样冷静。人在被情绪支配时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季薇会冒着被骂的风险找他过来。


    即使朋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她也不会拿大道理来说教。道理谁都懂，可哪有人能活得完全正确。她只要在能力范围内帮忙兜底就好了。


    “我在网上看过，说可以用举报嫖/娼来抓小三，警察那里会留案底，离婚的时候是铁证。”季薇道，“如果他不想按嫖/娼罪坐牢，就只能承认出轨。”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关系就算彻底决裂了。她这个朋友不是赶尽杀绝的性格。


    果然，申梦琳还是有些犹豫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我脑子里嗡嗡叫，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这和单纯的出轨还不一样。如果是见色起意跟女员工去酒店开房，事情还简单些。


    可他居然在外面置了房子安顿情人，这显然不是一年半载的感情，说不定早在她怀孕……甚至结婚之前，这段外遇就已经开始了。


    她曾自以为美满的爱情，原来从头到尾都被谎言笼罩。


    光是想象，都觉得令人作呕。


    “那好像是我老公的车。”


    申梦琳望着小区门口停留的车辆，忽地站起了身。


    桌边咖啡杯里的饮料早已融化成常温，险些被她的动作带翻，晃动着溅出几滴飞到她衣服上。


    她已经全然顾不得了，视线紧盯着从车里走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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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就是她说出差回来还要见客户，很晚才能到家的丈夫。


    他没有让车进小区，站在门口稍等了一下，低着头看手机。不过半分钟，有个女人跑出来亲自迎接他，笑靥如花地投入他的怀抱。


    两人亲密地拥抱在一起。仿佛因这段出差而倍感思念，充满小别胜新婚的激情，在小区门口旁若无人地拥吻了好几下。


    连季薇都难受到反胃，看朋友亲眼目睹后失去血色的脸，心里很是不忍。


    被背叛的屈辱极速攀升，急火攻心，申梦琳用力地抓起包，大踏步往路上冲。


    此时还正值下班高峰时段，路上行人电动车来往频繁。她不顾红灯直直地往人行道另一边跑，头铁命硬的模样谁看了都要害怕。


    “梦琳！”


    季薇也急红了眼，三步并作两步要去追她。路口刺耳的喇叭声响个不停。


    程沐风看不下去，胳膊一横，拦腰把她捞了回来，她还挣扎着，“啊啊啊放开我！狗东西，我要杀了他！！”


    “……”


    绿灯终于亮起，程沐风一边胳膊夹着她，大踏步追上去，稳准狠地伸手拽回另一个，连着两人一起骂，“路都不看乱跑什么！不想活了？！”


    脑子还没冷静，但是身体被硬控，也无法继续往前走了。


    交通路口，申梦琳怔怔地望着那对恩爱的情侣手挽手进入小区，连保安都对他们打了声招呼，仿佛已经是熟识。


    仿佛被插了最后一刀。


    做离婚计划时还以为能分开得果断潇洒，可直到亲眼看见，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程沐风松开手。她脱力般蹲在马路中间的安全区，双手捂住脸，身体不住地颤抖，在车水马龙的噪音中放声痛哭。


    季薇嘴角一撇，刚想哽咽，得到句低声的警告，“你老实点，不许跟着哭。”


    “……”


    连哭都要管。


    季薇瞪他一眼，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蹲下安抚朋友的情绪。


    申梦琳靠在她怀里狠狠地哭了一场，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抽空了，却也有种异样的轻盈。


    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彻底死心了。


    等到绿灯再亮起，再擦干眼泪，手挽手慢慢地走回去。程沐风从背后看着她们，还像是在高中时一样。


    坐程沐风的车送她回家，季薇留下陪了她许久，商量接下来的计划。算着时间，天色很晚时才离开，还是有点担心她。


    “我今晚就待在这附近。情况有变化随时打给我，五分钟之内我一定到。”


    “好，薇薇。”她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今晚就拜托你了。”


    覆水难收。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往回看再后悔也没有用，只能寻找最优路径继续往前走。


    “等你电话。”季薇说，“我们让他净身出户。”


    出了她家，程沐风明知故问道，“去哪？”


    “你说呢。”幸亏昨天一回去就买好了宠物监控，季薇从手机终端里确认了下季二朵的状况，勉为其难道。


    “就去你家视察一下吧。”


    今晚还安排了后续计划，她跟程沐风待在一起比较方便。


    回南江后她租的小房子，程沐风来来去去都逛过好多次了。她却还是第一次来程沐风家，在同小区位置更靠后的江景高层。


    车停进地库，她跟着程沐风进了电梯。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忽然安静的氛围像是鲜明的分割。她意识到自己从别人的家事里走了出来，踏进了程沐风的地盘。很好奇，又有些不可言说的局促。


    这栋公寓楼是一梯一户，私密性很好。定制的黑色鞋柜放在家门外，程沐风先开了门，弯腰给她拿拖鞋。


    离得近，季薇能看清他手指的所有位置。虽然按得很快，但她也常用这串数字，太熟悉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怎么也用我生日当密码？”


    “……”


    和鞋柜匹配的黑色合金大门前，一双迷之违和的奶黄色猫耳拖鞋被拿出来，轻放在她脚边。


    “嗯。”程沐风镇定道，“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