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缘节？”


    七月尽，庆夕缘。


    洛绫知道这个节日和习俗，上回赵瑗还带她去看了夕缘节前终吾村的杂耍和闹市。


    可牧沉书哪里是会过那种节日的人？


    洛绫摇头，叹了口气，没等沈兰因多问，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丑丑一直跟着她，看她有些蔫巴，还扯着她的袖子，要将她往山下拉。


    “你想去凑热闹？”


    “喵~~~”


    望着小兔子满是期待的红眼珠子，洛绫却铁面无情地道：“不成，我都回来一天了，我得把你送回棋山了，万一高岳兴头上来找你找不到怎么办？”


    丑丑听此大失所望地往后一倒，再没有梦想，软绵绵地悬浮在她的身侧。


    将丑丑送回棋山的兽笼，继续它的监禁生活后，洛绫便下了山，打算回剑山去睡觉了。


    她又不像其他去凑热闹的修士，有情缘有倾慕之人，她去逛那些闹市只能是被秀恩爱的那个，想想便有些意兴阑珊。


    走在下山的路径上，她忽然发觉黑暗中泛起了一点柔软的亮光，一片落叶缓缓飞入了她的手中。


    “言符？”


    洛绫接过言符，唯恐是牧沉书寄来的。


    她本要将那言符打开，越是忙慌，越是没能握住那叶片，一阵风吹过，将她手中的言符吹到了身后。


    洛绫赶忙转头，俯身去地上捡言符，夜色虽深沉，幸好那叶片上依然泛着醒目的莹光。


    她正要捡起树叶，手却僵滞住了。


    “怎这般慌乱？是谁寄来的言符？”


    洛绫猛地抬头，少年执鱼灯站在她的面前，苍青的袍角被灯盏染上了一片霞红。


    棋山的小路实际上很是荒凉寂静，遍布荆棘，满地碎石，没有半点美意。


    可他站在那里，执一只鲤鱼灯，眉目如月，只是轻轻舒展眉尖，就将幽暗的小径完全点亮。


    “……剑仙大人？”


    洛绫呆愣愣地望着少年。


    其实距离她上回见到他，只过去了不足一个月，这样的一个月，她在剑冢里闭个眼就过去了。


    一百多年的修炼之路，她早已看轻时间。


    可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她经历了太多太多，那么多的生死与变迁，让她忽然发觉，能再度见到他的容颜，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一件事。


    “小绫儿，你怎么看着我发呆？”


    他眼含笑意，洛绫有些语塞：“我……”


    “我们有一个月没见吧。”


    “是啊。”


    洛绫若有所思，连那枚落在地上的言符也没捡，便恍惚站起了身。


    少年笑道:“饿了吗？”


    她摸了摸肚子，“有点。”


    “走吧。”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纤细修长，仿佛落着月色的莹白。


    “去哪儿？”洛绫一怔。


    他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带着她往下山之路走去。


    “过节。”


    “过节！？”洛绫一惊，“夕缘节？”


    “对，我自个儿做了好久才做了这只鲤鱼灯。”


    他将那散发着温暖红光的鲤鱼灯递向她，“苏烟说，夕缘节该互送礼物，我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我不知该送你什么，这只灯笼你可还喜欢？”


    洛绫接过鱼灯，双唇不住翕动。


    鱼灯是用竹篾和浆纸做的，上面的鲤鱼图纹也是一笔一划画上去的，鲜红的尾鳍，呆傻的眼珠，墨汁才干了半截。


    “丑巴巴的，不喜欢。”


    “是吗？”他听此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听取她的意见，“下回我跟着做灯笼的师傅再学学。”


    洛绫笑出声，“我逗你的。”


    “那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愣了愣，满脸不解，洛绫笑着点头，晃着手中灯笼道:“剑仙大人亲手制作的灯笼，小绫儿怎能不喜欢？”


    他眼中立刻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色，“喜欢就好。”


    他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山下走去，黑夜中，两道提灯的身影，便这样涌入了繁华热闹的人间集市。


    终吾村比前阵子她元念离去时还要热闹许多，四处张灯结彩，长长一条街市，两侧悬满各种花色，各样图纹的灯笼。


    灯下是成双成对，并肩而行的爱侣恋人，自然也有许多前来凑热闹的百姓。


    猜灯谜的围做一团，各个抓耳挠腮，挂姻缘牌的相望无言、眼波流情，街边更有戏班子搭台唱戏，唱的是红尘戏，痴男怨女，爱恨离愁……


    “师父！绫姑娘！被我抓住你们了！”


    二人还没逛上一会儿，一道响亮的声音便自人海中响起。


    洛绫回头一看，苏烟、裘锦、高岳等人就站在二人身后，头上戴着千奇百怪的妖鬼面具，手上也满是采买的节庆饰品。


    苏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颇有一副捉奸在床的气势。


    洛绫尴尬地笑了笑。


    “师叔，绫姑娘节日安康。”高岳过来老老实实地作揖。


    “师父，绫姑娘，你们一起过节啊？”苏烟摆弄着头顶那张猫妖面具，不怀好意笑道。


    裘锦也跟着高岳的步伐走上来朝二人问好，他看向洛绫，轻咳一声：“绫姑娘你园子里的事情都忙完了吧？”


    他这是在暗示她丑丑送回去了没，洛绫点头道：“忙完了，和剑仙大人出来凑凑热闹。”


    “就凑凑热闹？”苏烟掩嘴偷笑，弄得洛绫脸颊浮上两抹绯色。


    见二人皆是脸红不语，苏烟心中了然，从身后取出一盒糕点，递给了洛绫，“给你！”


    “给我？”洛绫怔了怔。


    “我特意踩了俩个时辰的飞剑，去柳城买的马蹄糕，听说可好吃了。”


    洛绫缓缓接过糕点，“这……”


    裘锦在旁酸道：“师妹，夕缘节你都没给我，咳，没给我和高师兄送礼，怎么送绫姑娘？”


    “你懂什么？绫姑娘刚来剑山，咱们都没招待过人家，趁着过节送点小礼很正常，再说了——”苏烟朝洛绫眨眨眼，“这可是师父推荐我送的。”


    洛绫立即看向牧沉书，牧沉书点头道：“柳城这家糕点铺做的马蹄糕我吃过一回，味道的确尚可。”


    “苏烟，剑仙大人，那就多谢你们的好意了。”


    洛绫满心欢喜，将那盒糕点抱在怀中，袖摆一撩，却让苏烟眼尖地瞧见了不对劲。


    她立刻喊出声：“哎！绫姑娘您腰间那块玉佩，莫不是师父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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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绫低头，看着那塞在腰间，漏出了半截的月牙玉石，心中一惊。


    “这个，你们听我解释……”洛绫连忙摆手。


    牧沉书却坦然答道：“是我送她的。”


    “哦——”三人皆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洛绫百口莫辩，正要着急忙慌地继续狡辩，谁知空中传来熟悉的一声“喵！”


    一只毛绒绒的兔子便冲进了她的怀中，叼走了她腰间的月牙玉佩。


    “丑丑！？你怎么从兽笼跑出来？”


    高岳瞪大眼，看着那叼着玉佩的兔子，“好啊，你竟然又盯上师叔的玉佩了！还想继续关禁闭？”


    丑丑全然不听高岳的嚎叫，叼着玉佩就四处乱飞，高岳吓得钻入人群，到处抓捕那只顽皮捣蛋的小兔子。


    小兔子却把他耍得团团转，高岳东一头西一头，还没抓到兔子便扑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苏烟和裘锦见状，纷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洛绫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转头见牧沉书静默在原地，便伸出食指，将他绷平的唇角也勾了上去，后者红了脸，微微侧过头。


    戏台子上还在唱，旦角的声调渐渐上扬，原来已唱到了如意郎君闯过三关，身骑白马，踏雪驰骋归。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洛绫忽然念道。


    牧沉书意外道：“怎的突然诗兴大发？”


    “没有，我就是在想。”洛绫伸了伸懒腰，望向面前欢声笑语的一片，“若是，时间永远能停留这一刻就好了——这一刻，胜却人间无数。”


    *


    琴山，桃花早已落尽。


    耦合色裙衫的少女放下扫帚，离开桃花地，来到云雾缥缈的崖边，默默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人间。


    那里烟火绽放，人群熙来攘往。


    “大过节的，一个人在山上多没意思，怎么不下去逛逛？”


    “你怎么来了？”少女猛然一惊。


    “怎么？我不能来？”


    那话音狡黠而清澈，正是少年炽热明亮。


    “不是，我是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少女垂首，眼神禁不住地闪躲。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少女微微一怔，“你从哪儿听来的诗句？”


    “说来有趣，方才路过山下市集，听到有人念起的，我觉着很是不错，便说与你听听——”那声音带着笑意，“话说，沈姑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要不要下去逛逛？”


    少女听此脸颊腾地浮上霞红，微微磕巴道：“我？你？我跟你有什么好逛的？”


    “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好吧，就当是欢庆节日，暂时和解，这回算我错了。”


    “什么叫算……”少女低声嘀咕着，耳边忽然传来山下放烟火的声音，烟火绽放熄灭，“哗啦”，仿佛落下一片洇染夜幕的彩雨。


    她忽的展了展裙摆，起身道：“罢了，那我也暂时不跟你计较了。”


    “沈姑娘大人有大量！”


    黑夜中，落下一道颀长的身影，他握住她的手。


    少女惊讶地低呼了一声，而后便被他拉上了滚滚的云层，风声呼啸，直往灯火琉璃，如梦如幻的人间而去。